《嫡姐逼我借腹，缠引世子翻身上位》 第262章 他差的还远 萧振中很快穿戴整齐，骑马去了听涧客栈，却始终无法接近。 实在是因为听说了消息前来拜会的人太多了，萧家在当地虽然是数一数二的，但萧振中一时半会儿的也挤不过去。 何况客栈外还有兵士把守，没有里头那位的命令，即便他们挤到了近前，也进不了客栈的大门。 但是很快，一男子快步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册子和笔，看样子是要一一记录下今日前来拜会之人的名字，以便日后来往的。 萧振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点头。 本以为这人年少得志，会是个新奇高傲的，没想到人家做事这么周全。 把众人的名字一记，以后用不用得上再说，起码他初来乍到，是谁也不得罪。 萧振中这么想着，也驱马上前，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没见着那位有点可惜，不过萧振中有种预感，他会见到他的。 —— 客栈上房。 沈让手中拿着一册书卷，眉心微皱。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肉眼可见地沉稳了许多，身上那股傲气和棱角似乎被尽数消磨，更显得丰神俊秀。 他身穿一袭松绿锦袍，分明是崭新的行头，腰间那枚竹叶洒金的香囊却显得有些陈旧，而且或许是那枚香囊经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玩的缘故，边缘处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磨损的痕迹，跟这一身锦袍简直格格不入。 沈让看着看着，一手便下意识地又将那香囊握进掌心，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其上摩挲着。 过了好一会儿，景元回来了。 他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将方才统计的名册放到了桌上：“世子，这是所有来拜会的人。” 沈让粗略一翻，每一页都记了二十个人名，记了三页。 估计全城说得上话的人都在这儿了。 沈让目光一扫，在萧振中的名字上微微停顿。 来之前，他已经派景贰来探查过一番，景贰说萧家背后之人不简单，一时半会儿没能探查出什么实际。 他抬笔圈出萧振中的名字：“仔细去查查这人。” 景元应了声是，却没急着离开。 “还有事？” 景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心中思忖再三，他道：“世子，景贰不是说姨娘也在江南吗，咱们既然都过来了，要不要让景贰去找找？” 这一年以来，沈让嘴上不说，但比以前多了个喝酒的嗜好。 休沐的前一天晚上，他总要喝个烂醉，而唯独这一晚，他不回既白居。 或许是怕自己身上的酒气冲散云曦的气息吧。 虽然一年过去，那间房子里也已经根本不可能还存有云曦的气息了。 而且不为斋中，云曦的画像越来越多，左右两个侧厅都挂满了，也正因如此，不为斋从不许闲人入内，即便是会客，沈让也只会在前院。 还有小公子。 沈让给他取名念初。 念是怀念，初是初升的太阳，也就是……曦。 本来众人都以为，如沈让这般博学多识的，会给自己孩子取一个内涵深远的名字，谁也没想到，他会给小公子起一个无关内涵，只关真心的名字。 听他提及云曦，沈让眸光微动。 他的曦儿，这一年以来音讯全无。 景贰来苏州探查，顺道也去了一趟吉州，他说云曦已经搬离了之前的住所，所以如今，云曦是真真正正的踪迹全无。 而他手上的权力还不够。 若能掌权，便可发动各处官兵替他寻人，可如今，他差的还远。 沈让收回心思：“这次出来是为了公务。” 景元只好应是。 —— 吉州。 阿萍跟着云曦在吉州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她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直接开了口：“姑娘，您为什么要找女子学医呀？” 云曦给她倒了一杯紫苏饮。 透亮的紫在碗中打了个旋，一股紫苏独有的辛温芳香逐渐弥散开来。 “因为你呀。” “我？” 云曦点点头：“雒阳有一家全是女医，专为女子开设的诊所，名为益元堂，所以我想，如果这儿也有一家益元堂的话，会不会就不会再有女子因为不好意思，而错过看病的机会？” 听着云曦的话，阿萍眼睛微亮。 “姑娘，你是从雒阳来的呀？” “我听我爹娘说过，雒阳是天子脚下，遍地都是宝，是真的吗？” 她这重点直接歪到了云曦没有想象到的地方，云曦笑了一声，点点头。 阿萍又憧憬了好一会儿，才道：“姑娘，既然如此的话，我也可以呀！” “姑娘你想，我本身就被此事影响，何况经此一事，我也知道，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第一个女医，就让我来吧！” 对上阿萍坦诚而又明亮的眼睛，这回轮到云曦微微发怔了。 云曦其实也觉得，阿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阿萍刚刚经历了这样一番剧变，这会儿心情恐怕还没平复下来，就更别说学医了，所以云曦迟迟没提。 没想到，今日倒是由阿萍自己提出来了。 见云曦不说话，阿萍歪了歪头道：“姑娘，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吗？我虽然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但是我学东西可快了，这么多天下来，那些常用的药材我也已经认得七七八八，我肯定可以的！” 云曦回过神：“没什么顾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今晚上我就请封大夫过来，跟他商量商量。” “嗯！” 又坐了会儿，阿萍又道：“姑娘，我还有很多朋友呢，能不能，叫她们也来学医？” “姑娘是不知道，我那几个朋友啊，都不愿意去学刺绣，但是没办法，她们家里都逼着她们学，可辛苦了，所以我想，学医会不会好一点？” “面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总比面对那些烂线烂布头要好吧？” 云曦唔了一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要不你回去问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带过来让封大夫瞧瞧？” 开设女医馆的主意虽然是她提出来的，不过手把手教徒弟的是封大夫，成不成还得封大夫说了算。 阿萍用力点了点头。 第263章 “你说要来找我？” 晚上封大夫回来，听云曦说了这事儿，心里对阿萍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阿萍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遭逢巨变，昨日才被人打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侮辱一顿，今日竟然就能下定这样的决心…… 阿萍有些忐忑地对上了封大夫的目光，后者却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姑娘的那些朋友，看什么时候方便，带来让老夫看看吧。” 阿萍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头。 —— 阿萍次日就回了趟家，却无功而返。 “姑娘，是我没用。” “我回去了一趟，结果我的那些朋友都已经被送去绣楼了！” “其中一个前两天跑回来，被打了一顿又送回去了，其他的一直都在绣楼，连跑都没跑回来，所以……” 阿萍低下了头。 明明昨日她信誓旦旦，结果今天走了一趟，却什么都没办成。 对这样的情况，云曦早有预料。 “没事，”她柔声道，“便由你先开始吧，你若成了，日后自然会有更多的人。” 听着云曦的声音，阿萍点了点头。 自这日以后，阿萍就拜了封大夫为师，像他其他的徒弟一样，先负责在院中拣药，等把那些常见的药材都认识了，就会跟着那些已经可以独立看诊的大夫行医。 不过，阿萍毕竟是医馆的第一位女医，封大夫对她格外上心，没过两天便开始亲自授她知识。 阿萍果然聪明，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封大夫乐不可支，直恨没有早点得此爱徒。 一连好几天，阿萍都早出晚归，充实得不得了。 这日午后，阿萍又要出门，结果刚一出门，便撞上了个陌生的男人。 那人一身布衣，作书生打扮，气质极为温柔，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盛着午后暖阳，清澈见底。 只一眼，阿萍就看呆了。 这样的人物，说是神仙也不为过啊！ 段怀川见她是从这个院子里出来的，脸上透出几分疑惑，却仍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姑娘，这家的主人搬走了吗？” 阿萍眨了眨眼：“这家的主人？” “是一位姑娘。” 阿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曦儿姑娘啊，没有啊。” 这时，院门又被人拉开，乐安探着脑袋出来，一看见段怀川，眼睛顿时就亮了：“段公子，您来了！” 段怀川微微颔首，又朝着阿萍点了点头，便抬步朝院子里走去。 院门关上，乐安的声音越过围墙响起：“姑娘！段公子来了！” 阿萍疑惑地歪了歪头，不过念及时间不多了，只好匆匆离开。 院子里，云曦刚刚收拾妥当，见段怀川突然过来，也很是意外：“怀川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接了调令，来这儿任职的。”段怀川眼中尽是笑意。 “来这儿任职？” 段怀川可是三元及第，又出身寒门，可见皇帝对他的重视，既然重视，又怎么可能把他打发到这小小的吉州之地？ 看出了云曦眼中的疑惑，段坏车面上笑意不变：“陛下让我外放两年再回去。” 云曦不懂这些，倒是一旁的乐安开了口：“姑娘，京城的位子有限，段公子虽然连中三元，学识方面是过关的，但是功绩不够，这两年外放是磨炼段公子的，若段公子能呆住，甚至做出一番业绩，那日后回京也就不愁了。” 听了这话，云曦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而且吉州地方不大，正适合段公子这样毫无人脉根基的呢。” “这样看来，陛下对怀川哥哥的期望很深了？” 段怀川但笑不语，问起方才出去的那个姑娘。 云曦把阿萍的事情大概跟他说了，隐去了阿萍的病，不过仍然叫人唏嘘。 段怀川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那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可不是吗。”云曦也忍不住叹息。 “所以她现在拜了封大夫为师，你是准备在吉州弄起一座类似益元堂的医馆？” 云曦点点头：“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段怀川沉吟片刻，道：“可以一试。”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如今既然他过来了，自然是会出一份力的。 所以依他看，这件事情很有可能能成。 “不过我毕竟刚来，能帮的有限，曦儿妹妹别嫌弃。” 云曦展颜一笑：“怀川哥哥能帮我一二，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二人相视一笑。 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有很多的话要聊。 “我爹娘怎么样，他们已经回清水村了吗？” “他们早就回去了，”段怀川一边说一边摇头，“你是不知道，我回去以后又挨了一顿骂，老师那骂人的功夫……” 云曦笑得合不拢嘴：“没办法呀，谁让怀川哥哥你突然离京，还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我爹也是担心你嘛！” 段怀川直摇头。 这样的关心啊，还是少点吧。 “我离开雒阳之前，雒阳还出了两件大事。” 段怀川竖起食指：“第一件，云家那位大女儿，据说是太子流落在外的嫡女，不过目前还只是一阵不明确的风声，不能确定。” 云曦眼睛一瞪；“太子的女儿？” 这她属实是没想到。 不对啊。 前世她跟了云菀那么久，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啊。 她这重生一遭，倒是有很多本不该翻转于人前的消息都露出来了呢。 “第二件呢？” 段怀川又竖起一根手指：“咱们在雒阳城外见到的那位，是云南王府的霍世子，近来沈世子跟霍世子走得很近，不过没人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而亲近。” 听着他的话，云曦不由挑了挑眉：“怀川哥哥，你说的这些我怎么觉得……好像都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呀？” 又是太子和云菀，又是沈让和霍世子的，这一个比一个吓人呢。 段怀川无奈地看她一眼：“我难道不知道你这丫头最关心什么？既然要来找你，不带点你感兴趣的东西怎么登门？” 云曦眉梢微挑：“怀川哥哥，你说漏嘴了哦……” “什么？” “你说要来找我？” 云曦话音一落，段怀川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红晕。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尽是无奈：“你这丫头，学坏了。” “开个玩笑。” 云曦朝他举了举茶盏，段怀川摇摇头，将茶水饮尽。 第264章 见了闺女忘了夫君 段怀川又问了几句云曦的近况，得知云曦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也就放了心。 “我一会儿准备给老师和师母写信，曦儿，要不要告诉他们，你也在这儿？” 段怀川眼中似乎带着些许期盼。 但云曦半晌没有说话。 段怀川又道：“如今你已经离开了雒阳，其实让老师和师母知道你的消息也无妨，反而能让他们放心呢。” “其实老师和师母还在雒阳的时候，每次见了我都得问问你的消息，他们甚至还准备去云家拜访，不过被我拦下了。” 因为这件事，陈宗文和陈夫人又狠狠骂了他一顿。 云曦垂眸看向手里的茶盏。 其实段怀川说的也不错，如今她孤身一人，身体也已经调养好了，或许，她是该与爹娘重逢了。 时隔一世啊…… 她也真的想他们了。 云曦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怀川哥哥了。” “小事。” 段怀川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他今日刚到吉州，行李在官廨放着，都还没顾得上收拾，这会儿还得回去拜见上官，收拾行李，未来几日恐怕都不能得闲。 云曦送走了他，心里却迟迟不能安定。 看出了她的不安，吉祥便道：“姑娘，您怎么了？” “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在这儿，十有八九会来找我，”云曦道，“我……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她时隔一世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这会儿颇有些……近乡情怯。 何况这一世，她连孩子都有了，自认没办法在他们面前再跟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样，恐怕更会让二老担心。 “姑娘，你这就是想多了，”吉祥笑着道，“奴婢也是做女儿的，之前奴婢还在云家的时候，每次回家也是忐忑难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害怕，但是见了面就什么都好啦！毕竟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云曦的心安定了些。 是啊。 一家人。 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养她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想到这儿，云曦才舒了口气，心中隐隐泛起期待。 —— 几日后，清水村。 这日，陈宗文如往常一样，听这些年轻的学生们发表策论，时时开口指点一二，便叫那些年轻人恍然大悟。 宽敞明亮的书堂里，唯有年轻人的声线稳稳响起，详细叙说着自己的策论观点，除此之外便一片安静，众人都听得十分认真。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陈夫人的身影像风一样冲了进来，她满面红光，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陈宗文抬了抬手，示意那人先停下，转头看向自家夫人：“怎么了这是？” 陈夫人连忙把手里的信塞了过去：“你看！” 陈宗文低头一看，见是段怀川寄过来的，不由扯了扯嘴角。 这小子之前没少往家里写信，自家夫人什么时候这么激动过？ 可是看着看着，陈宗文的眼睛也蓦地瞪大了。 “曦儿那丫头跟怀川都在吉州？！” 陈夫人重重点了点头：“是啊！怀川亲自写的，假不了！” “怀川也真是的，咱们还在雒阳的时候，这小子变着法儿地不叫我们去见曦儿，如今倒好，她把曦儿给拐出来了！” “那还等什么！”陈宗文一拍大腿，“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去吉州！” 陈夫人眼睛一瞪：“去什么去！这私塾多少人冲你来的，你刚从雒阳回来又要往外跑，耽误了人家怎么办？！” 陈夫人的声音一扬，陈宗文的气势就弱了下去：“不是还有秋果儿吗，上次咱们去雒阳也是秋果儿看着的，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乱子？” 秋果儿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陈宗文的大弟子，年纪不大，却比陈宗文还古板。 这不，众人见陈宗文又要走，一个个都面露苦相。 “那能一样吗！”陈夫人翻了个白眼，“秋果儿帮帮忙也就算了，人家是冲着你来的！” 闻言，陈宗文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夫人，你说怎么办才好？” 陈夫人显然早有成算；“你呀，就什么也别操心了，就在家里待着就行，我自己去！” 陈宗文：…… “就这么定了！” 陈夫人转身就走，留陈宗文一个人看着自家夫人的背影面露疑惑。 他怎么觉得，自家夫人这是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不想带他一起了呢？ 陈宗文本来还只是心存疑惑，结果黄昏放学的时候，陈宗文回去一看，自家夫人竟然连行李都收拾好了，而且还收拾出来好几大箱！ 陈宗文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才道了一句：“夫人，你还回来吗？” 他怎么莫名看出一股陈夫人要跟自己和离的意思呢？ “回来回来，等我把曦儿那边安顿好了就回来！” 陈夫人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陈宗文心头一梗。 自家夫人这见了闺女忘了夫君的…… 一时间，陈宗文仿佛看见了自家夫人一去不回，自己凄凉的晚景。 陈夫人兴致勃勃，一心都想快点见到自己的女儿，晚饭都没吃几口，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但是次日，她反而起得比陈宗文还早。 陈宗文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好拦陈夫人，却又不放心，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夫人，你还会回来的吧？” 他这个问题已经问了太多次，惹得陈夫人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废话！我不回来还能去哪？我看你是教书把脑子都给教傻了！” 一个二十多岁，临近三十的男子在马车边上站着，一脸无奈地看着二人：“老师，师母。” “秋果儿，”陈宗文道，“这一路上，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师母啊。” 秋果儿点点头：“您放心吧，您一个人在家，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我已经交代了厨娘，叫她看着老师吃饭，老师可不能偷懒。” 这样的殷切嘱咐由秋果儿说来，陈宗文只觉得麻烦，当下便摆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年纪轻轻操这么多心，瞧你老的多快！” 秋果儿：…… 这时，陈夫人已经上了马车，催着走了，秋果儿只好朝着陈宗文拱拱手，驾着车走了。 第265章 还尚书呢！不如让狗去做！ 清水村离吉州不远，两日的功夫就到了。 陈夫人到了吉州，就直奔吉州官廨而去，见了段怀川，张口便道：“曦儿住在哪？” 见陈夫人突然过来，段怀川并不意外，他先是朝着陈夫人和秋果儿拱手行礼，便亲自带着他们过去了。 云曦住的那片宅子周边都是民居，宅子虽然不华贵，不过温馨雅致，是个极好的住处。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段怀川上前叩门，一个女子过来，却是陈夫人不认识的年轻丫鬟。 那女子见了陈夫人，连忙上前行礼：“奴婢乐安，见过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 陈夫人亲手将乐安扶了起来，又看向段怀川：“这位是……” “奴婢是伺候姑娘的，”乐安笑着道，“您就是夫人吧？姑娘都念叨您好久了呢，总算是来啦！” 陈夫人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吗？那丫头还念着我啊？” “那当然了，”乐安将人迎进院里，“本来姑娘说您会过来，奴婢还不信呢，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果然是把我家姑娘放在眼里的！” 陈夫人笑得更灿烂了。 她跟着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云曦。 云曦似乎还跟以前一样，身上穿着她亲手做的布衣，一头乌发随意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了事，这样素净的打扮，越发衬得她天生丽质，清丽不凡。 外表虽然没变，但是陈夫人还是感觉，云曦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不如之前那般纯粹了。 让人心疼。 陈夫人看着云曦的时候，云曦也正看着她。 一别两世，陈夫人给她最后的印象，是那瘦削至极的身影，挂在梁上荡啊荡，但是眼前的陈夫人却并不瘦弱，身上明明也没戴什么华贵的首饰，但就莫名显得有些富态。 看着看着，母女二人就双双红了眼眶。 云曦的唇翕动片刻，最后颤声唤了一句：“娘……” 陈夫人再也忍不住，上前几步就把云曦拉进了怀里：“你这孩子！心里还有我这个娘是不是！我在雒阳给你递了那么多拜帖，你都不来见我！你这狠心的丫头……娘还以为你不认娘了！” 说到最后，陈夫人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一旁的吉祥乐安也被感染，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陈夫人率先止住哭声，第一件事却是替云曦擦去脸上的眼泪：“好了好了，不哭了，娘不是已经来了吗，这不是好事吗！” 云曦点着头，眼泪却仍不听话地滚滚而落。 陈夫人将她抱在怀里，又道：“你怎么会跟怀川一起来吉州，是不是云家待你不好？” “没有的事。” 云曦这么说着，眼泪依旧止不住。 这几天，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本来是不想让陈夫人知道这些的。 却没想到，她在心中筑起的一道道心防，竟被陈夫人的一句关切轻而易举地击溃了。 她的眼泪越流越凶，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委屈。 见状，陈夫人更是眼神发狠：“还真是官越高越没人性！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照顾不好，还尚书呢！不如让狗去做！” “曦儿不怕，娘来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娘都不会让曦儿一个人面对！” 秋果儿看着止不住哭声的云曦，眉头紧紧皱起，拉着段怀川去了外头。 “这丫头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段怀川叹了口气。 云曦的苦，那真不是能说得了的。 他干脆什么也不说：“可能就是太久没见到师母，想师母了吧。” 秋果儿瞪他一眼：“你这小子，从小就什么都向着那丫头！现在好了，更是什么也别想从你这儿知道了是吧？” 段怀川但笑不语。 秋果儿不愿再进去打扰那母女二人，干脆就拉着段怀川，到门前卸行李了。 看着那好几箱的行李，段怀川瞪大了眼睛：“师母这是不准备走了？” 秋果儿笑着摇了摇头：“我看是，师母临出门的时候，老师也这么问了一句呢！” 段怀川失笑。 二人合力，把所有的行李都卸下了车，搬进院子里的时候，云曦终于止住了哭声，正抱着陈夫人的胳膊坐在院子里。 陈夫人看着那虽然已经是官身，但并没有丝毫傲慢，正小心翼翼搬运行李的段怀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她压低了声音道：“曦儿，你这回跟着怀川一起来吉州，是好事将近了？” 云曦一愣：“什么好事？” “你这丫头，跟自己娘还有什么好藏的，”陈夫人嗔怪地看着她，“怀川跟你剖白心意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云曦无奈，“怀川哥哥是看我在雒阳不容易，这才帮我走的。” 听到真相，陈夫人心疼自己女儿之余，也忍不住提醒她一句：“既然出来了，那就该为自己的事情多做打算，你瞧瞧你怀川哥哥，生得俊朗，也有本事，在这儿外放几年，回去没准就是皇帝心腹，前途无量呢！” “娘，这些都是朝廷上的事，您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 陈夫人摇了摇头：“我都一把年纪了，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真的该为自己多想想！” 云曦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敷衍了过去。 见她明显是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放的样子，陈夫人不由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这孩子刚离开雒阳，也的确是得缓和一阵。 再说了，她过来是陪孩子的，又不是给孩子添堵的。 想到这儿，陈夫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 苏州。 自从来了苏州之后，沈让就没闲下来过。 因为江南一带修桥修坝的工程是年年在做，大大小小的水患却是年年不断，这其中必有猫腻，这次皇帝派他过来，便是要让他探查清楚。 这几天，他亲自在城内各处走访，喝酒的宴席也去了好几场，对苏州城内各家势力的分布终于心中有数。 今日好不容易稍微清闲下来一些，沈让将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目光温柔如水地落在上头。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人敲响。 “进来。” 一人快步行入：“世子，属下探查到陈夫人去往吉州，现在，跟姨娘在一起。” 第266章 但若心有晨曦 这人话音一落，一旁景元的脸色就蓦地惨白一片。 景贰分明说，姨娘已经不在吉州了，但是眼下，之前安排在清水村，负责保护陈家夫妇的人却又送来了这样的消息…… 沈让眉梢微动，下意识地抬眸朝着跪在地上的那人看去：“当真？” “属下一路暗中护送陈夫人去了吉州，真的见到姨娘了。” “吉州……” 沈让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离开苏州前夕，段怀川不就被调任吉州了？ 原来，他是冲着云曦去的…… 还有景贰。 分明是他的人，却为段怀川做遮掩，可真是好下人。 见沈让的眼神越发不对，景元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世子，景贰对您忠心耿耿，他也是不忍姨娘受苦，更不忍世子一时冲动之下跟姨娘渐行渐远，这才出此下策，绝对不是站在段怀川一边的！” “哦？”沈让朝他看去，“原来你也知道？” “……属下知错。” 沈让冷笑一声。 知错？ 知错不改，不如不知！ “你们这一个个的，主意倒是大了。”沈让声线极冷。 景元深吸了口气，俯首贴地道：“世子恕罪，这件事，其实是属下的主意。” “当初景贰回来以后拿不定主意，跟属下商量过，是属下说侯府情况动荡，又觉得姨娘的身子需要时间调整恢复，这才让景贰先不要跟世子您说。” “你既然想得如此周到，那这世子之位不如让你来坐？” 听着沈让的声音里那掩不住的寒意，景元心中更是忐忑。 他是做下人的，如何能不知道做下人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忠心，绝对不能欺瞒主子。 不管主子要做什么样的决定，他们这些下人都没有置喙的资格，更不能隐瞒。 他们二人此举，可谓是犯了大错。 一时间，景元无从辩驳，只道：“不管世子准备如何处置属下，属下都绝无怨言。” 沈让没有说话，客房里一时安静下去。 过了半晌，沈让才道：“备马。” 从苏州去往吉州，快马一天就能来回。 他要看看她。 见沈让没有怪罪的意思，景元应声，起身离开。 很快，东西准备妥当，沈让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同样也坐上了马背的景元，到底没说什么，手里马鞭一扬，马儿撒蹄狂奔向前。 主仆二人启程时已经是午后，一路纵马疾驰，抵达吉州已经是黄昏时分。 当沈让出现在院子前，乐安顿时瞪大了眼睛，将眼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没看错，这才连忙出了院子屈膝行礼：“世子。” 在看见乐安的一瞬，沈让就知道，她一定也在。 于是沈让抬步就准备往里头进，却被乐安大着胆子拦住了。 “世子，夫人在里头呢，您要是进去，恐怕会被认出来。” 陈夫人见过沈让。 沈让脚下步子一顿。 景元连忙开口：“世子，这会儿时辰不早了，你都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先找个客栈，收拾打理一番再说吧？” 沈让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衣袍上沾染了尘土，的确不是能见人的样子。 他点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这院子一眼，转身离开。 —— 很快，夜幕降临。 今天陈夫人过来，云曦格外高兴，哪怕没有陈宗文，她的兴致也没受什么影响，母女二人甚至一起喝了场酒。 云曦难得这么高兴，陈夫人就在身侧，便没了顾忌，喝得还没下酒桌就倒头就睡，陈夫人笑了好一会儿，才让吉祥乐安扶她回去。 陈夫人自己也喝了不少，虽然比云曦好一点，不过也就撑到了洗漱过后，便直接睡下了。 在这一片静谧的夜色中，连微风拂过树枝的声响都格外明显。 云曦屋里那张本来不算宽敞的床上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身材修长的男人，便更显得局促了。 沈让将人抱在怀里，一双凤眸微微低垂，目光落在怀中人的身上，其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他们已经一年没见了。 今日见云曦在陈夫人身边那么开心的样子，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其实一直没有护好她。 尤其是云曦怀孕最后的那几个月，他忙于公务，疏忽了她很多。 她嘴上不说，他便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想到这儿，沈让不由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实在是太差劲了。 他一手横在云曦腰间，一手压在她颈后，将她整个人都按在怀里，心中漫出一股久违的满足。 云曦喝了酒，睡得正沉，不过或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她将手放在沈让腰间，如同从前二人夜夜那般。 沈让下意识地将她拥得更紧了。 片刻后，他放开了她。 如今云曦身边有了真心爱护她的陈夫人，自己若是护不住她还硬要把她带回去，只会害了她。 如今的云菀仗着自己是太子亲女，在侯府后院横行无忌，就连郑氏也要避其锋芒，云曦就更不行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让叹了口气，坐起了身子。 只要看云曦一切都好，就好了。 沈让从云曦房里离开的时候，正是月光隐去，晨曦未起的时候。 是这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 但若心有晨曦，即便前路一片漆黑，沈让也能毫不惧怕地踏足。 乐安守在廊下，见沈让出来，连忙起了身：“世子。” 沈让微微颔首：“仔细照顾她，不必让她知道我来过。” “是。” 沈让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道：“你们这院子里除了你和吉祥，就没有旁的下人了？” 乐安点点头：“姑娘说离开侯府，也不用刻意摆什么架子，就没有再添置新人，平时有什么事，姑娘也都是自己做，奴婢和吉祥做的不多。” “过两日我叫人送个厨娘过来。” 不管到了哪，总不能委屈了嘴。 “是。” 景元上前一步，给他递来一条披风。 沈让垂眸看他一眼：“除了这件事，你可还有自作主张瞒着我的消息？” 景元打了个激灵：“没有了，属下以性命毒誓，除了这件事，再也没有别的事情瞒着世子！” 沈让微微颔首：“找厨娘的事你去办，要手艺好的。” 景元眼眶微红：“是！” 第267章 有闲有钱 主仆二人踏着黎明离开了吉州。 沈让几乎一夜未眠，但精神极好，那颗心久违地得到了滋养，重新焕发生机。 见沈让不生气了，景元思忖再三，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世子，咱们大老远过来一趟，为什么不让姨娘知道咱们来过？” 他真是快要看不懂沈让了。 本来以为凭自家世子的性子，来了这儿非要把人强行带走不可，结果他什么都没干，竟然就要走了！ “她身边有关爱她的长辈，在雒阳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我都不准备接她回去。” 真要接云曦回去，那也是要在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 听着这话，景元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家主子，这是铁了心要跟太子对峙到底了。 沈让虽然连中三元，但对方毕竟是太子，此举与蜉蝣撼树并无不同，这条路定然很艰难。 要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宏图伟业，那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偏为的是一个女子…… 景元一边默默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 天光大亮，云曦翻了个身，一股熟悉的冷香倏然钻入鼻腔，云曦猛地睁开了眼睛。 床边空荡荡的。 随着她坐起身，那抹冷香也淡的几不可闻，一切仿佛都是她的错觉。 云曦怔愣了好一会儿。 难不成，她已经思念入魔了，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觉？ 云曦的心情复杂地起了床。 屋门一打开，便见陈夫人在院子里洗衣裳，吉祥乐安局促地站在一旁，见云曦出来，便双双朝她走去。 见她这会儿才出来，陈夫人抬起胳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厨房给你留了饭，赶紧去吃。” 云曦弯起眼睛，应声往厨房走去。 路上，吉祥小声地解释道：“姑娘，不是奴婢们偷懒，夫人觉得衣裳自己洗才能洗干净，奴婢们实在是插不上手。” 乐安也点点头：“是啊姑娘，奴婢真的没有偷懒。” “没事，”自己的娘自己是最了解的，何况云曦跟吉祥乐安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这两个都并非偷懒的人，“我娘习惯事事亲力亲为了，不怪你们。” 吉祥乐安这才松了口气。 云曦吃了早饭，便去找了陈夫人，腻在她身边不走，也什么都不干，陈夫人推她一把，她就抱着陈夫人的胳膊再黏过去，让陈夫人半点办法也没有。 “你这孩子，进了一趟雒阳，怎么越发粘人了？” 云曦抱紧了她的胳膊：“雒阳城里没人疼我，如今终于重新回了娘的身边，还不能让我多靠着娘一会儿吗。” 听着她的话，陈夫人心里只剩下心疼了。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让你走。” 本来以为云曦回了亲生父母身边会过得更好呢，结果…… 陈夫人叹了口气，衣裳也不洗了：“走，咱们娘儿俩逛街去！” 云曦眼睛一亮。 —— 吉州虽然不大，但也比在清水村好玩，二人从这头走到那头又走回来，买了一堆东西，娘俩都出了一头的汗，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飘起了饭香。 陈夫人和云曦对视一眼，都面露疑惑。 今天乐安没跟着她们一起走，但乐安也不是个会做饭的啊？ 二人进了院子，便见厨房里有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忙活着。 陈夫人心里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第一个念头就是家里进贼了。 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对，这世上哪有贼进了家门以后不偷不抢还给做饭的？ 这时，乐安听见动静出来了，上前两步道：“姑娘，这位是奴婢去外头找的厨娘，姓吴，手艺可好了呢！” 陈夫人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孩子，我都来了还能叫你们饿着？” 她还没让云曦多尝尝她的手艺呢！这可倒好，直接叫她无用武之地了！ “哎呀，夫人您就享福就好了，怎么能劳累您呀？”乐安笑着道，“这厨娘的手艺可好了，奴婢一上午转了好几家牙行才买的呢，咱们就留着用吧！” 乐安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看向云曦。 云曦点点头道：“乐安说的没错，娘，您就别下厨了，就让厨娘去做就好了。” 见她也这么说，陈夫人叹了口气：“也好也好，幸好我这趟出来带了不少银子，请一个厨娘还是够的！” 说完，陈夫人又看向乐安皱起了眉头：“你这丫头，主意怎么这么正，姑娘都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已经把厨娘给请到家里来了！” 乐安连忙跪下：“请夫人恕罪，奴婢以后不敢了！” 云曦挽住陈夫人的手臂往前走去：“娘，您是不知道您来之前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吉祥又要照顾我又要做饭，我早就想请个厨娘了，没想到您没来的时候一直没请到合适的，您一来就请到了，您真是我的福星呢！”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让乐安起来。 “你这丫头真是油嘴滑舌，”陈夫人无奈，“也罢也罢，既然是你的意思，那请就请了吧，我这就给你拿银子去。” “不用，我有银子，”云曦压低了声音道，“我回去以后，云家每个月都给我三四千两呢，我都带出来了。” 陈夫人眉梢一挑：“云家待你这么大方？” 云曦点点头。 云家待她何止是在银子上大方，亲事上也大方得不得了呢。 陈夫人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这银子都是你拿委屈换来的。” “现在不委屈啦。” “……也是。” 如今的云曦有闲有钱，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被不知多少人羡慕的好日子！ 一想到这儿，陈夫人的心情才稍微好了点。 这时，在厨房忙碌了许久的吴娘子端着丰盛的午饭出来了。 吴娘子的年龄跟陈夫人差不多，圆脸圆眼，身材壮实，因着刚在厨房忙碌的缘故，她的脸被柴火熏得通红，看着憨态可掬。 她布好菜就连忙上前，给陈夫人和云曦请安：“奴婢见过夫人，姑娘。” 陈夫人看了一眼桌上那琳琅满目的饭食，微微点了点头：“起来吧，辛苦你了。” “不敢。” 云曦忍不住转头看了陈夫人一眼。 第268章 会有那一天吗？ 以前在清水村的时候，陈夫人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云曦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 面对下人，竟然显得如此有条不紊。 云曦有些疑惑，不过在陈夫人朝她看过来的时候，还是迅速收起了眼中的情绪。 “吃饭吧。” “好。” 母女二人去了饭厅，见吉祥乐安和吴娘子都在一旁站着，陈夫人悄悄在桌下踢了云曦一脚。 云曦下意识地抬头看她，便见陈夫人朝着自己使了个眼神。 云曦转过头道：“这儿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三人应声离开，也吃饭去了。 陈夫人将桌上的菜各自尝了一口，忍不住点了点头道：“倒是难为乐安那丫头，找到了手艺这么好的厨娘。” “是呀。” 云曦点点头，却不经意地回想起今晨的那一抹冷香。 这件事，跟沈让有关系吗？ 云曦用过饭，便叫了乐安过来，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见乐安脸色一僵，云曦便什么都知道了。 “他来过了，是吗？” 乐安僵着脸点了点头：“姑娘，奴婢不是有意隐瞒您的，是世子吩咐了，不叫您知道……” 云曦抿了抿唇，转头看向自己的床。 他既然来过，又为什么不见她？ 当初她离开侯府是迫不得已，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有怨过他。 难道，是他在怨她的不告而别？ 若真是如此，那他为什么又要找上门来？ 何况沈让并不蠢，若他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就知道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别无选择。 要想让自己和孩子活下来，她只能走。 云曦沉默半晌，才道：“最近，雒阳出了什么事吗？” 乐安摇了摇头：“姑娘要是想知道的话，奴婢这就托人去查。” 静了一会儿，云曦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不现身，自然有他的道理。 “姑娘，奴婢心里有一句话，想告诉姑娘。” “什么？” “奴婢知道，世子心里还有姑娘的位置，不然也不会那么远跑过来，只为看姑娘一眼了，奴婢不懂朝堂的事，但是奴婢相信，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世子一定会来接姑娘的。” “……奴婢告退。” 乐安走后，云曦的眉头微微蹙起。 过了良久，她缓缓叹了口气。 一切尘埃落定……会有那一天吗？ —— 未来的事情，云曦不知道，不过眼下，陈夫人在她身边是实实在在的。 没过两天，另一个人也来了。 这日一大清早，陈夫人和云曦双双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吵醒。 娘俩迷迷糊糊地披着衣裳，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乐安已经率先去开门了。 乐安开门，见外头站着的竟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壮汉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顿时就戒备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陈宗文眨眨眼，转头看向段怀川：“你没带错路？” 看见段怀川，乐安才松了口气。 段怀川上前两步，拱了拱手道：“乐安姑娘，这位是……陈大人。” “陈大人？” 乐安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行礼：“陈大人，奴婢冒昧了。” “哎！是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吓着你了吧？”陈宗文哈哈大笑道，“我家夫人和闺女可起了吗？没吵着她们吧？” “你还有脸问！”一道厉喝从乐安身后传来，陈宗文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陈夫人走上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在家好好教书！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哎呀，都不耽误！”陈宗文道，“我把学生们也带来了！” 陈夫人眼睛一瞪，探着头往外一看，果然见着了一群熟悉的脸庞。 那些人脸上尽是无奈。 陈夫人扶了扶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云曦也打着哈欠过来了：“娘，谁啊？” 一听见这道声音，陈宗文眼前一亮，大步上前几步：“曦儿！爹啊！爹来了！” 云曦被这大嗓门一下，仅剩不多的那点瞌睡也都醒了：“爹？您怎么来了？” “你跟你娘都在这儿，爹怎么可能不来啊！” 陈宗文将云曦打量了一遍，见她还全乎着，这才松了口气：“不错不错，还胖了！” 云曦：…… 陈夫人翻了个白眼，上前两步道：“你可真会说话。” 哪有说姑娘胖了的？ 陈宗文笑了笑。 “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怎么安置啊？”陈夫人一说这事儿就头疼，“多大的人了，你以为还跟咱们以前那样，说走就走？现在好歹也是带了一群学生的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任性？” 被自家夫人指着鼻子骂，陈宗文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这两天陈夫人不在，私塾里冷冰冰的，还是现在好，热火！ 段怀川跟了上前：“师母放心，我已经跟上官说过了老师要带着学生过来的消息，上官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处院子用作私塾，我已经去看过，私塾里也有住的地方，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陈夫人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看向陈宗文，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还得小辈给你擦屁股，丢不丢脸啊？” 陈宗文一点脾气也没有。 段怀川连忙道：“师母，老师过来其实是帮了我的忙。” 自他连中三元以后，陈宗文名声大噪，但是清水村地界太小了，许多人慕名而来却挤不下，其实已经有许多州府对陈宗文发出了邀请，只要陈宗文愿意去他们那，他们愿意大力扶持，但无一例外地都被陈宗文拒了。 现在陈宗文突然来了吉州，吉州知府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就把城中最大的空院挪出来了，另外已经在选更合适的地方，准备专门造一座正儿八经的私塾。 对于段怀川而言，这可是行走的青云梯啊！ 只要陈宗文在此，那慕名而来的人定然少不了，来了总要吃住吧？店家收了银子总要交税吧？官府有了银子，便可做实事，做到最后，那可都是政绩！ 这世上有不少地方的官员，苦于手中没钱，想做的事做不了，但是陈宗文一来，段怀川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忧虑了。 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第269章 像是回到了清水村一样 陈夫人很快也想通了这一点，也就生不起气了：“行了行了，你赶紧先带着他们过去安置吧。” 陈宗文点点头。 他特意绕道过来一趟，就是为了看看自家夫人和闺女，见她们一切都好，便带着学生们走了。 段怀川朝着云曦点了点头，便也走了，给陈宗文等人引路。 其实如今跟着陈宗文来的这群学生中，不乏出身世家大族的，吉州虽然比清水村好一点，但对他们而言也不够看的，一路上走得目不斜视。 也有人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一路上东张西望，几乎快看不过来了。 这一群人带着行李，声势浩大，还有个身穿官服的段怀川引路，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就这样，一行人终于到了那座院子。 吉州知府已经在这儿等着了。 知府生得身材高大，瞧着也是一表人才，这会儿见了陈宗文，便往前迎了两步：“陈先生，久仰大名！” 陈宗文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家怀川有劳您照顾了。” “哎，陈先生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段大人连中三元，被陛下派遣到此地历练，我如今是他的上官，但是日后啊，没准见了他还得行礼呢！” 他话音落下，段怀川连忙拱了拱手：“大人说笑了。” 王知府朗笑两声，脚下退开一步：“陈先生，自从知道您要来的消息，我就赶紧给安排了这座院子，不如我来带您进去走走？段大人刚来吉州，对一应事务都还不熟悉呢，要不就段大人回去看公文吧？” “也好，”陈宗文微微颔首，“怀川，你去吧。” “是。” 段怀川拱手离开，陈宗文则是带着一众徒弟，跟着王知府进了院子。 —— 那厢。 云曦洗了把脸出来，去厨房捧了碗粥坐到了院子里。 陈夫人手里捏着针线，正在做衣裳，见她过来便道：“不再回去睡一会儿？” “不困了。” 陈夫人无奈：“你这个爹，就没稳重的时候！” 云曦不由笑了：“爹也是想娘了，这才一时失了分寸的嘛！” “你这丫头，现在还敢看爹娘的笑话了？” 陈夫人眼睛一瞪，却没什么威慑力，云曦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啊。 像是回到了清水村一样。 爹娘都在身边，甚至段怀川也在，这样的日子，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可以触及的现实。 一时间，云曦甚至有些恍惚，生怕自己一觉起来，便又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喝个粥还能发呆？”陈夫人眼睛一瞪，“想什么呢，赶紧喝！” 云曦回过神。 嗯，是真的。 她三两下把粥给喝干净，把碗送去厨房，一出来，陈夫人已经不在廊下坐着了。 乐安匆匆从前院回来：“封大夫来了。” 云曦面色一变，连忙往前走去。 这会儿，陈夫人正在门口站着，一脸戒备地看着门口的小老头：“你是大夫？我家曦儿好着呢，没请过大夫啊！” 封大夫看着陈夫人也直犯迷糊。 听这位夫人的语气，似乎是云曦的长辈，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位夫人跟云曦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啊？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云曦过来了：“娘，您先回去吧。” 陈夫人转过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是你请的大夫？你不舒服啊？” “啊……”云曦应得含混，“我前两天老是睡不着觉，这才请了大夫来。” “你睡不着？”陈夫人眉梢一扬，“是谁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起不来床的，你还睡不着了？” 云曦无奈，直接动手把陈夫人给拉回去了，末了又把院门关上，往外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封大夫，您怎么过来了？” 封大夫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紧闭的院门，同样也压低了声音道：“那位是什么人啊？” “是我娘。” “你娘？” 封大夫瞪大了眼睛，又将云曦仔细打量了一遍。 他是大夫，能从人的五官上看出许多，但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云曦和那位夫人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吉祥插话道：“哎呀封大夫，您老到底有什么事呀？” 封大夫回过神，心中懊恼自己失了分寸。 这种事情都是各家的隐秘，身为医者他不能探究，但是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正了神色道：“就是阿萍，她如今跟着我学医，早出晚归的，我想着不如就让她搬到我那去住，这样也省得路上跑了，我这年纪当她祖父都不为过，也不必担心会传出什么对她名声不好的事。” 实则是阿萍一早跟他说，云曦娘过去了，她们母女二人住在一起，她这个外人总觉得怪怪的，就想搬出来，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只好让封大夫来了。 云曦并没有马上答应：“话虽如此，但是您身边不是还有徒弟吗，他年纪总没有像您这么大吧？不合适。” “再说了，这周边的空房都被您赁了，哪还有地方给阿萍住啊？” “这……”封大夫也犯了难。 云曦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吧，我这两天去牙行看看周遭有没有空的院子，我赁下来给阿萍住，以后若是学医的女子多了，也能有地方住。” 封大夫点头道：“也成，反正你要开女医馆，也不可能只有阿萍一个姑娘，赁个院子也好。” 云曦也点点头：“这些天，就让阿萍还回来住，我会尽快去把这件事办成的。” “好。” 看着封大夫转身离开，云曦也回去了。 院门刚一拉开，陈夫人的身影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她跌了过来，好在乐安反应快，及时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陈夫人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丫头，怎么开门也不提前说一声！” 云曦：“……娘，是您偷听在先的吧？” 陈夫人一叉腰一仰头，云曦就没话说了。 “我刚听说什么女医馆，什么赁院子的，都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云曦便挽着陈夫人的胳膊进了院子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第270章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陈夫人静静听完，道：“这是好事啊，没想到你这丫头去雒阳转了一圈，脑筋也灵光起来了，不是那个之前只知道吃喝睡的小丫头了。” 云曦无奈地道：“娘，我什么时候只知道吃喝睡了？” 她不一直都脑筋灵光吗？ 陈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格外意味深长：“对了，你怎么会跟那个大夫认识的？我看那个大夫好像不是普通人。” 听到这个问题，云曦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没什么，就是以前在雒阳的时候，我身体不舒服，找他看过病而已。” “在雒阳？”陈夫人眼中疑惑之色更深，“那老大夫看着跟赤脚大夫似的，你在雒阳怎么会去找他看病？” “何况他既然在雒阳看诊，怎么会跟你一起来了吉州？” 陈夫人这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饶是吉祥乐安都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云曦扯了扯嘴角：“缘分呗。” 吉祥乐安：……这也太牵强了吧？ 没想到陈夫人点点头，竟当真不问了。 吉祥乐安对视一眼，齐齐无奈了。 这母女二人，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 不过，只要云曦把这件事应付过去就好，吉祥乐安就放了心。 陈夫人正准备继续去做没做完的衣裳，却被云曦拉住：“娘，陪我出去走走，咱们赁个宅子去呀！” 陈夫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一天天怎么使不完的力气？刚逛了一整天，你一点也不觉得累是不是？” 云曦嘿嘿一笑，拉着陈夫人就走了，吉祥乐安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 一行人又去了牙行。 云曦没什么要求，只要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近就行，要是有什么事方便照顾，价钱不是问题，牙人一听，直接带着她们去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占地极广，得比得上云曦现在住的宅子的两倍，不过大的是院子，房间却没多大，而且地段也有点偏，不过价钱却贵得离谱，一个月竟然要五钱银子。 陈夫人一听这价钱，顿时冷笑了一声：“曦儿，咱们换个牙人，走。” 云曦点点头，跟着陈夫人离开。 她只是不差钱，又不是冤大头，这牙人显然是看她好欺负，就想把手里压了不知道多久也赁不出去的宅子给她。 见母女二人转身就走，牙人顿时急了，连忙上前两步道：“哎！夫人，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嘛！走这么急干什么，要是对这处宅子不满意，我再带你们去看别的！” 陈夫人冷哼一声：“我们找牙行带我们来找宅子，为的就是省心，可不是想要跟你浪费时间的！” 对待这种不真诚的人，继续深交下去实在没有必要，纯粹是花钱找罪受！ 牙人又上前两步：“夫人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刚才也就是想着姑娘年轻，万一喜欢养猫猫狗狗或者花儿呢？这才跟您挑了这么个地方，您要是不满意，我给您换一个，换一个最好的！” 对上陈夫人显然不信任的目光，牙人道：“这样吧，那个宅子您要是不满意，我倒给您钱！” 听了这话，陈夫人眉梢一扬。 云曦也道：“娘，不差这么一小会儿，咱们就去看看吧？” 她都这么说了，陈夫人自然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又跟着牙人出了门，一路上绕来绕去的，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进去转了一圈，这宅子比之前那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屋子很大，朝向也好，很适合居住。 价钱也算公道，四钱银子一个月。 见云曦对这儿很满意，陈夫人撸起了袖子：“这价钱还是太贵了，吉州又不是什么大地方，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大生意，四钱银子一个月太高了，少一点！” 牙人深吸了口气；“夫人，这价钱真不高，您也是在附近住的，想必也知道，这条街去哪都方便，再说了，这院子里这么多间屋呢，干什么都够了。” 陈夫人二话不说，张口便道：“三钱！” “太低了太低了，真的不行。” “我们长租，一次付一年的银子。” “这……” 见那牙人面露迟疑，陈夫人接着道：“一年可是三十六钱银子，三两多呢，而且一次性付清，你仔细想想，上哪找这么大手笔的？何况我们要是住着满意，以后还是要继续续租的，咱们以后达成合作，谁都省心。” 听了陈夫人这一番话，那牙人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将近四两银子一次性付清，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何况这些人能一下拿出来四两银子，一看就不差钱，只要能跟她们搭上线，以后好处多着呢！ 陈夫人扬声，把在院子里四处乱逛的云曦喊了回来，便去了牙行签订契约。 云曦拿着契约走出牙行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身边有娘，就是好啊！ 瞧，她今天出来跟散步似的，什么都不必操心，事情就办成了。 她以前事事都得自己筹算，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母女二人回了院子，便见院子里摆了一堆东西。 厨娘吴娘子快步上前，道：“夫人，姑娘，这是方才段公子亲自送来的料子和首饰。” 陈夫人上前一看，便见那衣料从颜色俏丽的再到沉稳的应有尽有，首饰也是如此，可见段怀川这一堆东西是给母亲二人分别买的。 倒是细心。 陈夫人将一只流苏簪子拿了起来，在云曦头上比划了两下，突然笑得暧昧起来：“怀川跟你不愧是一起长大的，瞧瞧这挑东西的手艺，多好啊！” “娘，您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啊，”陈夫人正色道，“你都已经跟怀川来了吉州，是不是准备……办喜事了？” 云曦眼睛一瞪，声音下意识地拔高了一大截：“娘，没有的事！您不要瞎说！” 陈夫人白了她一眼：“行了吧，我可是看着你们两个长大的，怀川对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了？也就是你这丫头，一直不开窍，人家这回把这簪子都送到面前了，你还看不出来！” 云曦抿了抿唇，目光从那一堆首饰上面扫过：“他也给您送了很多呀。” “你这丫头！”陈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轻轻落在她的肩上，“我这一把年纪了，怀川给我送那是孝敬！跟你能一样吗？” 第271章 真叫人操心 见云曦不说话，吉祥乐安的表情又有些奇怪，陈夫人便把云曦拉到了自己房里去。 “跟怀川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夫人道，“怀川那孩子待你向来与旁人不同，以前你还小，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你也到了要成亲的年纪，这事儿你也该想想了。” 云曦心里一团乱麻。 她跟段怀川怎么可能？ 她如今可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可能还跟段怀川相配？ 见云曦表情复杂，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去了一趟雒阳，但现在既然从雒阳出来了，就该把之前的一切当成一场梦，怀川这孩子不错，你好好想想。” 云曦胡乱点了点头，就从陈夫人屋里离开了。 到了院子里，便见吉祥乐安在那装模作样地收拾东西。 二人干起活来都是手脚利落的，现在倒好，收拾几个本来就摆放整齐的东西还收拾了半天，可见是在等她。 果然，见云曦一出来，二人顿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都给分类好了。 乐安给陈夫人送东西，吉祥就带着东西跟着云曦回去了。 “姑娘，方才您跟夫人……” 见云曦不说话，吉祥抿了抿唇，道：“姑娘，奴婢觉得世子还会过来看您的，您若是跟段公子走得太近，奴婢怕以世子的性子，恐怕会……” 沈让的性子实际上并不柔和。 这一点，云曦也明白。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 那厢。 乐安把东西放下，本来就已经准备走了，却被陈夫人叫住。 “夫人，您有何吩咐？” 陈夫人上前两步把屋门关了上。 见状，乐安心里咯噔一下。 陈夫人将乐安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云家指派给曦儿的丫鬟？” 乐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 陈夫人眉头紧紧皱起：“到底是还是不是，你们这些丫鬟被主家买回去，难道连自己的主子是谁也不知道？” 从此时的陈夫人身上，乐安竟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压迫感。 她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恕罪，奴婢，奴婢……” 不等乐安想出一套完善的说辞，陈夫人便接着开了口：“你既然不是云家的，那是哪家的？” “奴婢是……” “你要是再遮遮掩掩，我现在就把你给打出去！那丫头虽然长大了，但既然还叫我一声娘，我就没有连一个丫鬟都处置不得的道理！” 这下，乐安顿时不敢再有隐瞒：“奴婢是侯府的……” “哪家侯府？” “……宣平侯府。” 陈夫人眉头紧皱：“曦儿不是被云家给接回去了吗，怎么跟侯府扯上关系的？” “这……” 从陈夫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乐安几乎承受不住。 眼看着她就要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了，卧房的门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敲响。 “夫人，夫人呐！你在里面吗！” 是陈宗文。 陈夫人按了按眉心，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你先起来，回去以后别让曦儿看出什么异样。” 乐安心里松了口气，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是。” 她推门离开，经过陈宗文身边的时候，忍不住朝他递去一记感激的眼神。 陈宗文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不过下一刻，他见着了自家夫人，便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快步进了屋里：“夫人，那吉州知府真是个会办事的，把私塾安排得可好了，夫人要是有空，不如也去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 见陈夫人脸色如此难看，陈宗文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放轻了语气：“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不成？” 想起刚刚出去的那个丫鬟，陈宗文道：“是那个丫鬟不成？我去找她！” 陈宗文说完就要往外走，被陈夫人叫住。 陈宗文一脸关切地看着陈夫人，道：“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夫人皱着眉，半晌才道：“这几年，你跟雒阳里的那些人还有联系吗？” “没有，”陈宗文的脸色有些僵硬，“咱们都离开雒阳多久了，那些都是大忙人，还有什么可联系的？” “那就再联系上，”陈夫人道，“打听打听，曦儿进了雒阳以后都经历了什么！” 陈宗文眉头一皱：“那丫头怎么了？” “我也只是疑心，这丫头到了雒阳以后，恐怕遇上了不好的事，”陈夫人想要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但声线依旧忍不住微微颤抖，“不过这都还只是猜测，你先写信，叫人查查再说。” 陈宗文瞬间正了神色：“好，我这就写信。” 说干就干，陈宗文立刻研墨提笔，没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写下好几封信。 “我跟你一起去寄信。” 夫妻二人出了门，又往前走了一段，陈夫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回去以后，你可别在曦儿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我总觉得这丫头心里藏了不少事。” 陈宗文点点头：“那要不问问怀川？” “他？”陈夫人冷笑一声，“那孩子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 小时候，二人在外头受了欺负，回来云曦说没事，段怀川也说没事，要不是陈夫人晚上给云曦洗衣裳的时候发现了衣裳上的血迹，夫妻二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所以，但凡是云曦提前交代过不能说的事，段怀川就一定会替她瞒着。 陈宗文叹了口气：“这俩孩子，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陈夫人也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不是吗。 真叫人操心。 —— 几日过去。 最近，本来就更受太子宠爱的云长亮，突然更多了几分瞩目。 不仅是云长亮，云府收到了很多登门拜见的帖子，而且递帖子的无一不是重臣亲眷。 这叫夫妻二人很是意外。 “那向来不爱参加宴会的王阁老的夫人都给咱家递了拜帖！”云夫人将一张简朴的拜帖放到云长亮面前，“主君，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突然间，这么多大人物都要来咱们家？” 云长亮拿起拜帖仔细看了看，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最近太子殿下对我很是器重，这些人毕竟是臣子，怎么可能不跟着主子的风向动呢。” “这些宾客，就劳烦夫人招待了。” 第272章 也不能轻易放弃！ 云家要招待贵客，云菀自然也回来帮忙了。 如今她在侯府的日子不知有多好过，甚至把郑氏都给压了下去，那老虔婆现在只能日复一日地窝在荣禧堂看孩子，就连宣平侯见了她都不敢摆什么脸色。 她如今唯一不顺心的，就是沈让待她一如往常那般冷淡，不为斋和既白居她也照样去不得。 听着云菀的抱怨，云夫人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现在云菀过的这日子，已经是云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你就想开点吧，实在不行就和离，反正也没人敢说闲话。” “我才不要呢，”云菀想都不想，“世子的样貌，放眼京城也挑不出能与他比肩的，光凭这一点，我也不能轻易放弃！” 看着云菀这执拗的样子，云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菀菀，你如今身份超然，但也得知道，世子并不是那能随你摆置的花瓶，任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的，这样的男人，心若不在你身上，你便强求不得。” 对于云夫人的话，云菀并不以为意。 毕竟云夫人只是个寻常的妇人，跟她不是一样的身份。 她最近回东宫的次数越发多了，太子妃见着她就高兴，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太子开心，亲口许诺不管她要什么都好，只要她能开心！ 她有这样的父母，又何必去管那些？ 只要太子日后登基，她便是公主，沈让即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从！ 所以她才不怕沈让现在对她冷淡呢，越是冷淡，日后越有乐趣！ 对此，云夫人很不理解，只看云菀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中，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到底是天潢贵胄，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得了的。 罢了。 就随她吧。 如今的云菀可不缺银子，要什么好东西也都能弄来，给云夫人省了不少的功夫，母女二人合力，很快就把宴会摆设的场地布置妥当了，其中甚至不乏只有宫里才有的东西。 隔日，便是众多贵客登门赴宴的日子。 来的无一不是身份高贵，见多识广的人，她们的华贵不在衣裳首饰，而是一种透骨而出的贵气，叫人移不开眼。 几人在厅中坐下，一口茶下肚，一位夫人微微睁大了眼睛：“这茶……我怎么喝着有点熟悉？” 这位夫人话音一落，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又饮了一口，仔细回味起来。 “就是啊，这茶我好像在哪喝过！” 云夫人笑着道：“诸位见多识广，自然喝过不少好茶，不算什么。” 最先品出这茶熟悉的夫人却皱起了眉头：“不对不对，这茶我前两天还喝过……这不是宫里的茶吗？” 她这话一落，众人都回过味儿来：“是啊！就是宫里的茶！云夫人，你这儿怎么会有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可都是把控极严的，虽然如她们这样的权贵，都以能用上宫里的东西为荣，但也更显得难得了，如今云夫人家里却上了这样的茶，实在叫他们不能不好奇。 云夫人笑了两声，道：“这是我家女儿弄来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得来，总归是闺女的一番心意吧。” 闻言，众人对视了一眼。 “对了，说起女儿，夫人上次生辰宴的时候，跟着菀菀一起来的是什么人？” 听着这个问题，云夫人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那个啊，那是我的义女。” “义女？”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对这义女的身份好奇起来。 她们这次过来，就是为着打探云夫人女儿消息的事情而来的，这会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会儿问姑娘的年龄，一会儿问是从哪来的，跟盘问没什么两样。 云夫人招架不住，只好含混道：“其实就是远房表亲的孩子，我看她可怜，就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着而已。” “原来是表亲的孩子，难为夫人如此心善了。” 云夫人笑了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王阁老的夫人开口了：“我记得，夫人的女儿出嫁时曾有一个陪嫁，后来也被收为了义女，这两个义女，是同一个人吗？” 众人纷纷朝着云夫人看了过去。 云夫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她没想到王夫人竟然如此敏锐，分明不爱参加宴会，却对京城里的风吹草动如此清楚。 “不是一个人，那只是个丫鬟。”云夫人笑着道，“那是为了体面才收做义女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那个远房表亲的女儿应该还在云家了？不妨请出来见见？” “这……” “夫人有什么为难之处？” “实不相瞒，我那远房表亲的女儿水土不服，已经回去了。” 云夫人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 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对那个义女那么感兴趣？ 这些都是很有分寸的贵妇人，像今天这样，齐齐上来打探她家的私事，还真是有点反常了。 云夫人心中暗暗记下此事，待送走了客人，便去跟云长亮说了这异样。 云长亮听了却不以为然：“没准人家只是好奇而已吧。” 妇人坐在一起，除了聊聊家长里短还能干什么？ “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云夫人的眉心并未舒展，“主君你想想，这种打探旁人家长里短的事情，她们怎么可能毫无来由地去做？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 云长亮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依旧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才总是想东想西的。” 顿了顿，他道：“赵氏说她已经很久没见着海儿了，怎么回事？” 听他三句话就要提起赵氏，云夫人的脸色沉了些：“马上就要旬考了，海儿忙着读书，想来一时疏忽了吧。” “再怎么忙，也不能连自己亲娘也不顾了，”云长亮眉头一皱，“今日等他回来，你在他面前提一句，叫他去看看赵氏。” “……好。” “没事就回吧，操劳一天你也累了。” 云长亮这话看似是关心，实则却是在赶云夫人走。 云夫人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心里虽然窝着一口气，但也只能起身离开。 第273章 这是她思念了一世的气息 送往京城的书信一去一回，将近十天，却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探查到。 一封信一封信这么看过去，让陈宗文和陈夫人心气儿更不顺了。 不用想就知道，那没名没分的义女十有八九就是云曦！ 他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姑娘，到了京城怎么就连个名分也没有了？ 还义女，当初云家来人接云曦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宗文沉默着将信放到一旁，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丫头到了雒阳以后，日子恐怕比咱们想象的要难。” 陈夫人的脸色阴沉无比：“起先我还觉得，云家一个月给曦儿几千两银子，对她应该不会差，没想到……” 她一边说着，手上拆开了最后一封信。 是王夫人写的。 相比于之前那些洋洋洒洒好几页的，王夫人的这一封信十分简短，但是看着这一封信，陈夫人的怒火却达到了顶峰。 随着“砰”地一声，那封信被陈夫人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上头赫然写着云家的另一个义女，那以陪嫁丫鬟之身跟着云家大姑娘同去侯府，却背弃旧主翻身成妾的消息！ 陈宗文接过来一看，却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的，这又不是曦儿。” 陈夫人磨了磨牙。 这怎么不是，这就是！ 她前两天刚刚问过那个叫乐安的丫鬟，知道乐安就是侯府来的！ 她本来还疑惑，云曦怎么好好地跟乐安有了交集，原来，原来事实竟是如此！ 云家怎么敢这么欺负她的孩子！ 见陈夫人连眼睛都气红了，陈宗文忙道：“夫人，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跟我说说啊！” 陈夫人深吸了两口气，把乐安的身份说了。 陈宗文也是个聪明的，一听那丫鬟是从侯府来的，也就知道这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宣平侯府的世子……好像就是去年连中三元的那个，也是个不得了的年轻人。” “本事再大有什么用，他就算是大上了天去，还配让咱们曦儿给他做妾？” 陈夫人咬牙切齿的。 她恨啊。 早知道，就不该让云曦跟云家走。 早知道，当初就该跟着云曦一起走。 陈宗文和她在雒阳城里也还算有几分面子，他们如果跟去了，云曦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 陈夫人当即又写了一封信去了雒阳，打探宣平侯府的消息。 末了，她道：“这两天你别回来了，我跟曦儿好好说说话。” 陈宗文虽然不舍，但也只好点了点头。 这种事，他一个男人在这儿不方便。 反正他们一家子以后聚在一起的时间还多呢，不差这一两天的。 于是当晚，陈宗文就搬去了私塾。 晚上，云曦见饭桌上少了个人，不由疑惑：“娘，我爹晚上不回来了吗？” 陈夫人点点头，将一碗乌鸡汤放到她跟前：“你爹刚来，私塾那边事多，走不开。” 云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低头专心喝汤。 看着云曦这轻快的模样，陈夫人眉头微蹙，想问的话却再也问不出来了。 云曦在雒阳的经历，她光是想都觉得心疼，何况云曦是亲身经历过一遍的，如今她这么轻松，自己要是执意提起，那不是在伤害云曦吗？ 但她若是不问，又该如何帮云曦出气？ 云曦一碗汤都喝完了，见陈夫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口饭都没吃，便道：“娘，饭菜不合胃口吗，要不咱们出去吃？” 陈夫人回神，复杂的目光落到云曦身上。 对上她清亮的眼睛，陈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孩子受的委屈不能就这么过去。 于是她道：“你生产完，有没有好好养身子？” 云曦脸色一僵；“娘，您说什么呢……” 生怕她跑了似的，陈夫人按住她的手：“我说，你生完孩子有没有好好保养身子？你既然跟那个大夫认识，应该也叫他帮你看过吧，大夫怎么说？” 云曦下意识地想要挣开，陈夫人手上的力道却极大。 “曦儿，娘在这儿，你不管有什么委屈都能跟娘说，娘为你做主，”陈夫人的眼睛微微泛红，“之前是娘不好，明知道雒阳人多功利，也没为你打点什么，更没关心过你什么，这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但是咱们不怕，从前你受的那些委屈，此后，爹娘都为你讨回来！” 云曦几乎不敢对上陈夫人的目光。 她眼帘低垂，睫毛已经被泪水浸湿。 见状，陈夫人坐得离她更近了些，放柔了声音道：“曦儿，娘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告诉娘，好不好？” 陈夫人的气息将云曦团团围住。 这是她思念了一世的气息。 被这样熟悉且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云曦再也控制不住，伏在陈夫人肩头低低哭出了声。 听着云曦将自己离开家以后的经历一件一件说出来，陈夫人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到最后，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吉祥乐安闻声而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眼看着这饭是吃不下去了，陈夫人去了云曦房里，哄着他睡下以后，又出门去了私塾。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乐安不放心陈夫人一个人出门，便一起跟过去了。 私塾外面有护卫，那人不认识陈夫人，将她拦在了门外，乐安上前表明身份，护卫叫她们在门外等着，自己急匆匆地过去传话了。 没一会儿，陈宗文就披着外袍出来了。 夫妻二人进了屋里，光亮了，陈宗文才看见自己夫人脸上的泪痕：“这是怎么了？” 陈夫人没说话，而是在屋里看了一圈：“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下？” 陈宗文脸上现出一抹狞笑。 他起身，将自己方才写的东西送到陈夫人手边。 上面的墨迹还未干。 竟是一份弹劾文书。 上头大概是意思说云长亮私德有亏，不堪为父，更不堪当尚书大任，应该撤其官职，发还回乡。 当然，陈宗文心里有气，用词相当激烈，通篇以“鼠辈”代指云长亮，全是真情流露。 “我想着闺女受了那么大委屈，这姓云的肯定第一个跑不了，”陈宗文狞笑着，“我弹劾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