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烂人》
1. 单元一
英国某高校内曾流传着一句话。
最顶级玉石的光彩都比不上医学院的李净。
他还在学校时,尽管露面次数少,可每次出场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李净生得好,眉目温和,看见他,总是叫人恍惚。
那双杏眼在表达它的主人是温柔的、包容的。
喝醉的男人在喋喋不休,向李净吹嘘自己年轻时的生活,尽管他们正坐在狭小逼仄的房间中。
李净是昏暗中很醒目很温润的一抹白。
他被男人拉着衣角,走不开。只能听着男人絮絮叨叨,男人说着说着又开始骂,声音很大,“你为什么反悔!狗x养的,没信用!”
男人姓夏,是他的亲生父亲。多年前,可能是护士的疏忽,他错误被当成李家孩子。
骂着骂着,男人可能实在抵不过醉意,歪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手机有人发来消息,李净听到了提示音。他停下擦拭亲生父亲的呕吐物的工作。喝醉的男人仰面在沙发上,鼾声在房间里回荡。
李净洗了手,拿过手机,备注为赵易然的人发来消息,[李净,我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你。][就算你选择离开李家,但李叔叔和阿姨对你二十一年的抚育之恩却不假。你答应了叔叔阿姨要给小润捐献骨髓,为什么又后悔。]
他垂眸,看向地面,略苍白的唇无奈下弯。喉间一股痒意袭来,李净手轻握,放在唇边,咳了两声。放下手,苍白的的食指侧边赫然被血迹染红。
门把手转动,卷发红唇的女人进门,尽管已经将近五十,细看仍能见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她小心将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一只鲜亮LV包放到柜子上,看见打鼾的男人,皱眉,又若有若无扫过李净,“老的不是东西,小的也不是东西。”
李净并不准备称呼眼前女人妈妈,正如他也不称呼喝醉的那人是父亲,他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过两个月。
半年前,李净被发现不是李家亲生骨肉。三个月前,他离开李家。
“你好歹在李家过了二十年富裕生活,就算换成钱,买你些骨髓也是绰绰有余。我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引人注意,女人斜了李净一眼,暗骂这小子让她的五十万泡了汤。
是的,李家老夫人允诺过,等到李净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后,给予五十万报酬。
李净感有些头晕,身形踉跄了一下。见状,女人讥笑,“装什么,这儿又没有夏润,你也不能再次栽赃人家。”说罢,她径直走进卧室。
李净垂眸,手指抓在沙发靠背,缓了一会儿,终于稳住身形。
他在心中算了下账户余额。
他没带走李家一分钱。
擦掉手上的血迹,李净拎起挂在门后的衣服,从兜里掏出一盒止痛药。他垂眸,数了几颗,没就水,直接咽了下去。
李净扭开把手,走出门。兼职的酒吧认识的朋友有急事,需要他帮忙顶一下。
Midnight Haven是A城著名会所,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单年租金就足以买下两架湾流G800。
夜幕低垂,可此处却是灯火辉煌,仿佛能将半边天都映亮。名流新贵,挥金如土。
李净穿着合身的工作服,拿着pad给客人点单。
昏暗的空间灯光流转,时而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映出那惊人的苍白,时而又将那张好颜色隐入黑暗。
好不容易将客人搭在他袖口的手松开,李净回到服务生休息室,摘下被别在他衣襟的一朵鲜红玫瑰,准备喝口水,却听到了主管的训斥声。
“他是你能攀的吗?”主管神色严厉,“去结算一下工资。”
被训斥的人声音有些低,还在努力争取,“很抱歉,但是,不要辞退我,好不好。我以后可以不去三层,二层...”他犹豫了一下,“一层也可以。”
Midnight Haven分三层,层数越高,客人身份和消费水平也增高。三层采取会员准入机制,只能由老会员引入或单笔刷满五千万。
相应的,三层是服务生工资最高的一层。不提工资,单提成、小费就令人瞠目结舌。
主管没有理会他,挥了挥手。
见状,被训斥的服务生抿唇,低着头,可能因为抽泣,气息不稳。他匆匆逃离,肩膀擦过了李净的身体。
主管正要打电话找轮班的服务生来填场,一抬头,看见了李净。
他眼睛一亮,主管已年逾四十,因工作性质见过各种明星网红,但李净的相貌气质令他印象深刻。“李净,你怎么来夜场了?”
尽管是个会所,但这里的服务生却也是精挑细选,甚至需要二面、三面。李净来面试时,恰好是这个主管在。
面试成功后,主管想要留李净做夜场,李净拒绝了。虽然夜场赚钱多,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晚上,他更难受。
李净将目光放在主管脸上,他的睫毛很长,抬眼时,眼珠显露出来,像颗被温水氤氲过的昂贵黑宝石,湿泠泠的。“我来替班。”
“你去一下三层,好不好?”主管询问,“给你开十万。”
李净知道三层的规矩,在一层,服务生可以拒绝客人的过分要求,但在三层,服务生与客人拥抱、接吻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至于上床,虽然讲的是你情我愿,但几乎没人拒绝。
三层客人的身份与财富,是战无不胜的利器,令许多人趋之若鹜。
李净不准备答应,他需要攒的钱不多,够他去南极,看看企鹅,看看极光。
然后,死在那里,就可以了。
他摇头,止痛药似乎要开始失效了,胃部有些隐隐作痛。
主管也没为难他,正要继续呼人,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李净给了主管一个抱歉眼神,走到房角,接起电话。
“小净哥,奶奶骑着电动车把人家的车撞了。”沙哑的少年音响起,带着些难为情的着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不赔钱,不放人了。”
少年叫林初,口中的奶奶是曾经照顾过李净的阿姨。林初比李净小四岁,小时,李净容易过敏,被林奶奶带回乡下住了一阵,也因此和林初建立了似兄非长的朋友关系。
林奶奶自从李净去国外读大学后就离职了,因此还不知道李净已经被赶出李家的事。
“不要慌,”李净尽管也着急,但还是努力让声音平稳,“多少钱?”
“三十三万。”林初声音变小,“是辆迈巴赫。”林奶奶做阿姨赚了不少钱,但大部分已经给林父还了赌债,“他们给三天时间筹钱,不还钱,就要把奶奶腿打断。”
李净怔了怔,在心中又计算一遍自己的存款数额。他已经攒了十万,去三层有十万,还差十三万...
“好的,我知道了。”李净稳住心神,“不要害怕,把账户发来,钱我会打去的。”
挂断电话,李净偏头看将对话听了七七八八的主管,声音有些低,“我去三层。”
Midnight Haven背后仰仗A市赵家,赵二公子赵逢春是老板。而今天这位服务生得罪的是赵公子的表哥,裴听寂。
赵家在A市已是上流阶层,而裴家,更是权势滔天。可以说,如果没有裴家的扶植,赵家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专属电梯直达三楼,守在301房间门口的保镖打开了房门。会所的装修本身已经非常奢华,包厢更是令人大开眼界,就连地毯上的花纹,都是金丝造就。
男男女女的笑声掺杂在一起,酒味与熏香交织成为更醉人的气息。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有的守在房角,有的站在客人身边,有的则坐在客人腿上。
酒杯凌乱散落,在变换的灯光下折射,却远不及钻石项链和手表镜面璀璨。
几人几人地围坐在一起,这边扑克牌被扔下,那边筹码被推翻,赢家笑得得意,输家也不恼怒。
听见开门声,许多人一起将目光移向门口。当他们看见李净那张脸时,霎时间,原本就喧嚣的包厢又多了不少喝彩声。
不知为何,李净首先注意到坐在真皮沙发角落男人的目光。这目光很沉稳,仿佛能轻松在瞬间洞悉他人心思。
正是裴听寂。
不过二十七岁,气质却已沉淀下来。黑色高定衬衫面料挺括,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
主管走到裴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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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身边,说了几句话。但包厢太吵,李净听不到。只能看着主管说完后,拍拍李净的肩膀,然后挥手,带着安防,离开了房间。
沉重的大门被合上,走廊的强光被迫从李净肩头滑落,于是,李净也来到这一片暧昧灯光中。
坐在裴听寂身旁,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起身,对李净挑眉,笑着想要拉着李净到自己身旁,却被伸出的手制止。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隐约之间青筋闪现,显得十分有力。
象征裴家的黑宝石戒指牢牢戴在食指上。
“过来。”裴听寂开口。
闻言,坐在高脚凳的一个男子挑了下眉,“阿寂?”
裴听寂没理他,他的瞳仁很黑,像蕴着一汪寒潭,直直看着李净。
李净抬步,旁边人自觉为他让出路,让他走到裴听寂身边。原本被裴听寂制止的少年识趣地耸肩,与裴听寂隔开距离。
裴听寂拉过李净,他的力气很大,轻松地将李净按到自己腿上。李净清楚感知到那被黑色西裤包裹着大腿肌肉的硬度。
一位拿着酒杯的女郎走过来,打趣裴听寂,“看来还是刚刚被轰的那位长得不合格啊。”
听到这句话,剩余人也想跟着起哄。但裴听寂目光一扫,于是纷纷转过头,继续李净进来之前的活动。
“想要钱吗?”灼热的呼吸扑在李净耳边,李净觉得有些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微微用力,想要离开这个怀抱。
但揽在他腰侧的手更用力了,牢牢禁锢住他,“回答我。”
李净加大力气,终于稍微错开一些空间,他看了眼裴听寂,想了一下,点头。
裴听寂垂眸看李净,睫毛掩住眼中不悦,“来了这儿,要做什么心中是有数的吧?”李净看了一眼正在与一位客人亲的难舍难分的服务生,抿了抿唇。
三十三万。李净在心里念了一遍,调整自己的姿势,手环到裴听寂的颈后,闭上眼睛,长睫轻颤,抬头,是一副顺从地要承接吻的姿势。
裴听寂皱了下眉。原本就分神注意这边的人不受控地要看过来,见裴听寂抬眼,于是又纷纷移开目光。
他低头看着李净如远山般的眉,苍白的唇,平直的锁骨,和被合身制服勾勒出的消瘦身形,抿唇。
是太合适被蹂躏的对象。
裴听寂早已注意到,当李净在酒客间穿梭,有多少道不怀好意的垂涎目光胶粘在他身上,有多少觊觎心思思考如何将他拆骨吞腹。
他有些生气。
正当不知道这怒气该如何宣泄时,略干燥但柔软的唇主动贴了上来。
李净不太会接吻。
裴听寂一霎间意识到,他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李净试探性地轻咬自己的嘴唇,无措地不知道如何推进。
怒气找到了宣泄口,裴听寂压下身子,原本就握着李净的腰的手捏的更紧,他的体温比李净高许多,因此,当李净感受到时,几乎被温度酌得颤了一下。
裴听寂太不温柔。
李净想。他已经感觉到淡淡血腥气缠绕在两人唇齿之间。
裴听寂很会接吻。
李净想。他已经不太能呼吸。
裴听寂敞开腿,西装裤与皮鞋黑袜之间露出大理石般的厚重白色皮肤。他轻松让李净换了个姿势,跪在两腿之间的沙发。
但这个吻却并没有停止。
终于,李净体力有些不支,身形微微向前踉跄。
却感觉右腿膝盖触碰到了什么,耳边也传来裴听寂闷哼。身为男人,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李净慌忙睁开眼。
他撑直手,要推开裴听寂。大约是因为确实被裴听寂的反应吓到,李净爆发出的力气有些大,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坠,眼看着就要落下沙发。
这动静不小,但是周围人默契地当看不见、听不着,继续喝酒,打牌。
裴听寂条件反射,去扯李净的衣服,成功将李净拉了回来。但伴随着嘶的一声,原本质量不错的服务生衬衣竟然被扯烂。
在那片雪白的背尚未完全暴露前,裴听寂卷过搭在沙发背的黑色大衣,裹在了李净身上。
2. 单元一
夜已经深了,外面狂风大作,呼啸而过。
Midnight Haven作为高端会所,贴心为三层客人设置了专属休息区。通过三楼封闭连廊直行,即可到达赵家名下的酒店。在那里,有专人提供服务。
而作为赵家倚仗的裴家,裴听寂更是在这里拥有专属套房。
采用全景单向玻璃的落地窗让人能轻松将整个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底,一片灯火倾泻,车流蜿蜒。
双盥洗室的设计,使李净和裴听寂互不打扰地洗完了澡。
在答应裴听寂跟他来时,李净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沉默着擦干身体上的水珠,从制服口袋里找出止痛药,刚好最后三颗。
李净咽下去,将药瓶扔进垃圾桶,又抽了几张纸巾盖在上面。
房间的睡衣都是裴听寂的尺码,李净与裴听寂身高相仿,但因为睡衣本身就宽松,加之裴听寂常年锻炼,肩膀宽阔,胸背肌肉都凶悍,使得李净穿上后还有余量。
ViSpring的床垫十分舒适,李净陷在羽绒被中。裴听寂撑起身,身躯阴影几乎笼盖了他,像只蛰伏的野兽,有些粗粝的左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睛。
裴听寂很认真地看着那双眼睛。
裴听寂并不经常出没于酒吧,本人也并非轻浮之徒。
否则,也不会因为那名服务生在倒酒时,特意轻轻抚摸了下他的手,而请服务生离开。
只是那年,二十五岁的裴听寂被亲信背叛,被长他两岁的私生子逼迫,尽管是母亲忌日也不能回国时,在阴雨连绵Gower Street,恰好被赠送了一把黑伞,恰好撞入了一双如湖水般包容的温柔眼睛。
后来,裴听寂用两年时间,重获爷爷的支持,挤走了私生子,架空了父亲,夺回了权力。
但他仍然经常睡不好。
他发现自己偶尔会很怀念那双眼睛。
重新掌权后,裴听寂回到英国,调查过李净的身份。
可他却得知,李净已经退学。并且他的前男友赵易然在校内网、在脸书、在X上高调炫耀他如何驾驭李净,说李净是如何看起来清纯实则浪荡不堪,说李净偷了别人的人生,还说李净和他交往都是为了钱......
因为李净曾经在校内就是知名人物,这些言辞引发了很大关注。当熟悉李净的人为他辩驳时,就会有人反驳,“你们能有他前男友了解他吗?”
裴听寂也不相信。
在英国大致了解了李净的一些信息,回国后,裴听寂很轻松知道了李净的人生轨迹。
那时,李净还留在李家。李家虽然算是中产,但相对于裴家,不值一提。
但裴听寂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反对他的势力。车祸、火灾、投毒,他每天处理集团事务的同时,还要应对这些风险。
就算李净确实败坏,他也不想把他带到危险中来。更何况,裴听寂不太相信。他想等安定下来,有机会,亲自问问他。
这期间,他又知道了不少事。如李净如何反悔捐献骨髓、如何将夏润害进医院......
坏?裴听寂不怕。他见过许多坏人,因为想上位而气死母亲的第三者、为谋利故意将公司机密出卖的手下......甚至他自己,都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但他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凝视那双温柔的眼睛,无论那温柔背后,有多少贪婪与欺骗。
他想等安定下来,把李净带在身边。
可是后来,A市一名年逾五十的暴发户宣称他包养过李净,并且拿出了大量不雅照片。
而那时,裴听寂在非洲处理一些特殊事项,他的助理也确实报告了李净在那位暴发户家住了一段时间。但因为那人与李净亲生父母有远亲关系,因此助理没想那么多。
裴听寂第一时间就处理了网上流传的照片,并且,他吩咐助理,依照照片上人的姿势背景,散布了一批换脸照片。同时,他开始重新考量。
那天,细碎的烟灰堆满了一整个烟承。
也是那天,在几内亚湾,因为失神,一颗7.62斜斜擦过裴听寂的脸庞。那一刻,他意识到,他不应该那样关注李净了。
一切安定下来,裴听寂回国。十天前,表弟赵逢春告诉他Midnight Haven新来了一个长相惊人服务生。
那时裴听寂正在看合同,他敷衍点头,继续扫过违约条款。
赵逢春夸耀,那服务生的到来让整个会所酒水销量翻了十倍。尽管他只做白班,只待在一层,但为他前来的人络绎不绝。吹捧完,赵逢春热垦邀请裴听寂去Midnight Haven捧场。
裴听寂看完了合同,随口嗯了一声。拿起笔,准备签字。
赵逢春却将手机里的照片怼到他面前,“表哥,你看。”
裴的最后一画被斜飞出去。
裴听寂冷静了几天,决定还是要同李净保持距离。好友江明秋三天前邀约他来Midnight Haven一聚,他见是晚上,就没有拒绝。
可透过VIP电梯的单向玻璃,裴听寂准确从灯光纷乱中,从来往混乱中,找到了李净。
李净站在香槟塔旁,白衬衫被随着变换的灯光被染成不同的颜色。
好像更瘦了,身形单薄的不像话,裴听寂抿唇,手指无意识攥紧。
幸好李净本人的光彩夺目是相机难以捕捉的,也幸好那些照片像素不高加之处理及时,使得李净在日常中没有受到多余的打扰。
但裴听寂依然不悦。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全场,将几个眼神、姿态最为露骨的记在了心里。
但裴听寂没预料到,李净还是来了三层。三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有人愿意带他走,他就几乎能被带走。
思及此,裴听寂用力捏了下李净的脸颊,如愿看到因洗澡而稍微泛红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块玫瑰红痕。
“要不要留在我身边?”裴听寂又用手去摩挲那块红痕,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很有钱。”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荒谬,在裴家那个圈层,财富早已不是需要宣之于口的东西,就像人不会特意告诉别人自己能呼吸一样。
李净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垂下眼睫,极轻地摇了摇头。
还差十三万。
北半球的寒风正肆虐,而南半球的极光要等到六月才会在夜空中流淌。时间足够,他可以重新去挣去南极的路费,
也足够他,最终死在极光里。
于是,他伸出手,宽大的睡衣袖子滑落,露出微微凸起的腕骨。他的手指修长匀称,没有裴听寂的粗粝,只有因为练习拿手术刀而磨出的薄茧。
他小心翼翼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三,问,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十三万...还需要做什么?”李净想尽快让林奶奶脱离危险。
裴听寂忽然笑了,那笑声并不愉快,反而带着暗涌的危险,“十三万?”
随便谁带着这个数字来,都能带走?
李净本能感受到了男人的不悦,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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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洗澡时吃下的止痛药还没有完全生效,胃又抽痛几下,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成为我的人,你能拿到手可不止一万个十三万。”裴听寂的语调有些冷,“你要不要认真思考一下。”
李净还没说话,手机铃声就响了。屏幕亮起的瞬间,“薛少”二字连同那串完整号码一并落入裴听寂眼底。
裴听寂记性很好,加之许多通讯号不方便直接记在手机里,因此,有往来的人手机号都直接印在他脑子里。
薛少铭。薛氏地产那个不成器的二世祖。裴家去年为了港口地块跟这人打过交道。
他和李净什么关系?是李净的金主还是他的狩猎对象?
裴听寂眉宇压下来,眼底是一片暗压压的波涛,他直接划了接听。手机中传来薛少铭醉醺醺的声音,“宝贝,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的条件?觉得不够还可以加。上次见到你我真高兴.......”
闻言,裴听寂直接挂了电话。十秒后,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裴听寂直接关机,将手机扔到一边。他用用指节抵了抵眉心,再抬眼时,方才的躁郁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捕食者评估猎物价值的冰冷审视。
李净的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被角。但裴听寂只是沉默地起身,倚在床头。
“睡吧。”
主灯熄灭时,他的声音和黑暗一起落下来。
几盏小夜灯在墙角泛着暖黄的光。
“明早将钱打给你。”
尽管今晚发生的事情对李净来说过于刺激了,但白天他搭公交去五十公里外的山区探望了曾经帮助过的一个小女孩,晚上又来工作,确实已经很劳累。
灯光亮着,裴听寂和他说话,他还能保持清醒。灯光暗下,他确实困倦了。
裴听寂说会给他钱,裴听寂没让他做什么。
李净暗想,等明天给林奶奶打完钱,他就继续努力打工,将裴听寂的钱还给他。
就这样想着,李净进入了梦乡。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虽然有些畏惧裴听寂,但也莫名从裴听寂身上得到了一些心安。
一切都很舒适,床托起了他的身体,让他仿佛陷入了一朵柔和的云。安神熏香均匀弥漫。无论是温度还是湿度,都调整成最让人放松的状态。
他已经很久没在这样妥帖的环境里睡过了。
李母讲究严厉教育,李净的床板总是很硬。夏家没有地暖,他睡前要开电热毯,等待床变暖的时间总是很冷。
但裴听寂还没有睡着。
感觉到李净已经入睡,裴听寂拿出手机,行程表在屏幕上滚动:年终审计会议、港口项目终审、董事会述职……年关将至,有许多事需要收尾。
正当他思考如何推掉裴爷爷要求他明晚回老宅的要求,原本睡梦中的人却发出了一声带着些痛苦的闷哼。
裴听寂借着夜灯光去看,李净的眉已经皱了起来,身体也蜷缩起来,有些发抖,右手不自觉捂着胃。
裴听寂没多想,只当是李净因为在包厢被他用大衣裹着时故意喂了些烈酒而难受。他的体温向来偏高,因此手抚向李净的胃部,一下下舒缓地安抚着。
直到李净重新舒展了身体,裴听寂才停下。他认真凝视了李净很久。最终,略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躺下,将李净揽到了怀里。
无论李净是否答应,他都要他。
品性恶劣又怎样,只要裴听寂把他看好就行了。
他有很多钱,多到足够李净挥霍一万年。
3. 单元一
冬季的清晨四点半,天还未亮,仍是一片厚重的浓墨色。寒意刺骨,风狂啸了一整夜,仍未消停,尖刀一般剜在行人脸上。
尽管才睡了不过一个多钟,多年来因自律形成的生物钟,使裴听寂准时睁开了眼睛。在闹钟未响之前,就将其关闭。
每日醒来时,裴听寂总会有一瞬觉得孤独与茫然。裴家是站在A市金字塔尖的家族,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然而表面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暗地却各怀心事、勾心斗角。
裴听寂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家人。
但在十五岁前,他的母亲将他保护的很好,使他从未因为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烦扰,用单薄的肩膀给裴听寂撑起了一片属于他的温暖天地。
裴母已经去世了十二年,但裴听寂还是时常想念。特别在万籁俱寂的清晨,他总会有些落不到实地的虚幻感。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他的怀里被填的很满。这种拥有实在事物的感觉也似乎伴着李净温热的体温充实着裴听寂的心。
李净睡觉很安分,几乎还保持着裴听寂入睡时的姿势。他的额头轻轻抵着裴听寂的肩,呼吸平稳轻柔。
套房配的是裴听寂用惯的洗漱品牌,于是裴听寂闻到了李净身上的佛手柑与荔枝果香,他第一次发觉他的沐浴露气味太甜。
昏黄夜灯勾勒出李净的轮廓,裴听寂不动声色地后撤半寸,垂眸端详,动作带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心与谨慎。
凌乱的黑发随意搭在额前,遮住了李净小半张脸。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
裴听寂看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笑声很哑,但隐约透露出些无奈与愉悦。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李净的眼睛,并捻走了掉在眼角的一根睫毛。
半个小时后,裴听寂已经洗漱好,换好新的衣物。定制衬衫熨烫妥帖,黑色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挺拔身形。
睡前助理告知裴听寂公司在美国的一笔业务出了一点问题,希望尽快同合作方开一场临时会议。会议定在七点,车程一小时半。裴听寂见李净睡得沉,于是用大衣一裹,抱了起来。
因为半夜才睡加之酒精作用,李净并没有被扰醒。
打开房门,恰好见到江明秋正压低声音跟服务员交代什么。见到裴听寂怀里抱着人,他眉梢一挑,但调侃的话说了个开头,就看见裴听寂眼睛往下一瞥,然后抬眼,朝他摇了摇头。
裴听寂的眉眼生得很凌厉,抬眼时,像把脱鞘的锋利尖刀。
走廊灯光明亮,因此裴听寂的大衣也遮掩住了李净的头。江明秋只能看见宽松的睡裤以及一双苍白的脚,在光下几乎散发着玉一般的光辉。趾骨匀称、跖骨适当、距骨凸起使得脚踝形状极其好看。
所幸从房间到车的路都是封闭温暖的,因此李净不会受凉。
云顶天阙,是裴听寂近来常居的住所。距裴氏总部只有十五分钟车程。作为A市富人聚居别墅区,建筑密度低,绿化广。
车牌号被识别,门闸自动抬起,门卫俯身向裴听寂打招呼。
裴听寂驶入自家地下停车场,熄了火,走到副驾,将李净从被放平的座椅上抱起。
电梯虹膜识别,只能到达三楼。三楼属于裴听寂的专属领域,除了定时清洁,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
将李净放在床上,裴听寂拉过被子,盖在李净身上。李净仍未有丝毫醒来的趋势,反而将脸往深灰色被子里埋了埋。
睡着了,怕是有人把他卖了都不知道。
边想,裴听寂边给李净垫了个枕头。他拉上窗帘,留了一盏夜灯。
走到房门,准备离开。裴听寂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回头,又看了一眼。
李净醒来时,已过八点。他撑起身,被子滑落,堆在腰间。厚亚麻窗帘将窗外的阳光遮得严实,但借着床头一盏橘黄灯光,仍能看出他已经不在酒店。
他有些困惑,怔了十几秒。疑惑地拿起被放在枕边的手机,重新开机,首先看到的是通知里的一条转账信息,备注只填了一个裴字。
怎么转了这么多,李净有些惊讶。他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还是先给林初转去了所需金额。剩下的钱,他准备等看见裴听寂时还给他。
熟睡中还好,但醒来胃又开始疼了。李净没有止痛药。但他很善于忍耐,默默适应一会儿后,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借着夜灯光,李净找到了灯控,灯光亮起,照清了整个房间。房间色调整体偏冷,很整洁却也很空旷。
床下只有一双拖鞋,李净不知道能不能穿。于是赤脚下床,踩着地毯,推开了厚重的房门。
推开房门的瞬间,整个别墅的格局在李净眼前展开。
三层挑高的中庭气势恢宏,他扶着大理石栏杆向下望去,见到一楼有位阿姨正手忙脚乱地追着一只穿花格子衣服的比格犬。
小狗兴奋地“喔喔”直叫,在宽敞的客厅里来回穿梭。
李净日常虽然不戴眼镜,但也有些近视,只能看清阿姨和比格的大概。不合时宜地,他感叹了一下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这么热闹,房间里丝毫听不到。
阿姨偶然抬头,目光撞上三楼栏杆边的人影。她呼吸一窒,手上的动作顿在半空。
职业本能让她迅速调整好表情,“盥洗室在左侧,壁柜第二层备有全新洗漱用品。”她微微欠身,“先生说过,您洗漱完就下来用餐。”
原本玩闹的比格也跟着抬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狗眼微微瞪大,愣了几秒,紧接着,它突然撒开腿就朝楼梯冲去,爪子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回来!”阿姨急忙喝止,可比格反而越跑越快,转眼就蹿到了三楼。
李净大概猜到这是谁的住宅,他按住扑过来比格,确认性地问了一遍,“您口中的先生是裴听寂吗?”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李净这才蹲下身,仔细去看那只比格。忽然,李净眼睛一亮,他开口,语气欣喜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Lucky?”
比格犬用力往前一扑,整个身子都扎进他怀里,尾巴疯狂摇晃,有时拍打到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
李净在医学院时曾参与过一项外科实验,对象正是比格犬。这种犬类有着惊人的活力,却同时具备着令人心疼的温顺天性。
他至今记得实验结束那天,那只比格眼睛湿漉漉的,却依然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他手心。
他收养了那只比格,后来,国内传来通知,他作为志愿者提供的骨髓样本被配型成功,如果他愿意捐献,需要回国进行相关流程。
那时,李净恰好正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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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假期。因为狗来回不便,李净就将他托付给一位朋友代养。
李净没想过回国后会发生那么多离奇复杂的事,以至于他无法再出国。无奈至极,他只能拜托朋友给狗重新找一位领养。
那只比格犬正是Lucky。李净的手指微微发颤,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看见它。
掌心抚过油光水滑的皮毛,能感受到底下结实的肌肉线条。Lucky被照顾得很好,甚至比记忆中更加健壮精神。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裴宅。
空中弥漫着檀香气,雕刻着繁复花纹的花梨木长桌旁坐满了人。
裴老爷子坐在主位,着一身刺绣精致,面料昂贵的宝蓝色唐装。下位左右分别是裴听寂与裴听寂二叔的孩子裴听琪。
裴老爷子的子辈只剩裴听寂父亲,但他因为能力不足,位置没有裴听寂、裴听琪靠前。
桌子上很沉默,裴老爷子训令食不言寝不语。他作为裴家奠基者,尽管已经放权,但仍然没有人能去忤逆他。
餐后,裴老爷子终于开口,“阿寂。”
裴听寂抬眼,合上茶盏,“爷爷。”
“过了年你就二十八岁了,该成家立业了。苏家二姑娘,还记得吗?”他的目光看起来慈祥,却没给裴听寂说话的机会,“那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应该去见见她。”
裴听寂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正要拒绝。就在这时,老爷子突然转向另一侧,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审视。“听琪,上个月你经手的并购案,听说比市场高了几个点,你要好好反思。”
话说完,老爷子便剧烈咳嗽起来。管家见状,立刻快步上前。
老爷子摆了摆手,眼神中既有疲惫又有殷切,“裴家未来在于你二人,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在佣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步伐蹒跚地离席。
老爷子离席的瞬间,餐桌上的气氛骤然松动。
几位叔伯脸上堆着精心计算过的笑容,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年终分红的比例;夫人们则借着品茶的由头,暗自较劲谁的钻石更闪烁、镯子水色更好;年轻的堂表亲们相互奉承,却又暗暗炫耀......
终于,一切结束。裴听寂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存在感不高的裴父却冒了头,“听涛的案子,二审能不能......”
裴听寂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腕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父亲是不是忘了?您这位好儿子在我母亲忌日干了什么?”
“那毕竟是你亲哥哥。”裴父有些心虚,声音也放得更低。
裴听寂低笑,声音很沉,眼睛却冷得叫人心慌,“说笑了,我妈只生了我一个,哪里有什么亲哥哥?”
说罢,他直起身子,神色淡漠,“借过,我要离开了。”
裴父下意识伸手要拦,却被裴听寂侧身避开。常年沉溺酒色的身体早已虚浮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玄关。
卡宴的引擎在夜色中发出低吼,仪表盘指针急速右偏。裴听寂扯松领带,窗外的景色连成长带。
车稳稳地停在了别墅门前的露天停车位。
当他打开门。
他看见李净,坐在客厅地毯上,神情困顿,但还是歪头,抬起睫毛,乖巧地冲他微笑,“你回来了。”
4. 单元一
他们对望,少顷,李净看见那张冷峻面容稍微柔和了些。但语气还是低沉,“还不睡?”
李净摇头,看着裴听寂反手将身后那片点缀着灯光的夜色关在门外。他朝李净走来,脱下的大衣随手扔在沙发。
“你应该清楚了,我准备对你做什么。”裴听寂站在李净面前,垂首,浓墨发丝几乎要遮住深邃眉眼。
李净大约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下午,高中念书时认识的朋友约他吃饭,李净看到了两个保镖跟着他出门。管家模样的人告诉他,他可以自由出入,但晚上必须回来。
另外,主管通知他,裴听寂把他在Midnight Heaven 的工作停了。
“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还你。”李净语气坚定。
裴听寂笑了,没有理会李净的话,手指沿着李净脸的轮廓轻轻摩挲,语气低沉,“过了年我二十八岁,我母家大多人都活不过五十岁。剩下的年数,我要你和我一起过。”
他继续说,腰俯得更低,语句带着隐蔽的钩饵,“等我死后,我名下的股票、基金、债券...都是你的。如果你运气好,我死得更早,说不定你年华还好,还可以继续找几个玩伴。”
李净眼中浮上疑惑与惊讶,他想要说话,却被裴听寂手指堵在唇边,“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你只需要接受,不能反对,也不能讨价还价。”
裴听寂的手拂过李净家居服的领口、袖子,检查衣物尺寸。
这批新采购的衣物很合体,裴听寂想。
李净听裴听寂语气干脆,没留半点商量的余地,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他悄悄叹了口气,只能先说出自己的感激,“谢谢你收养了Lucky。”
他怕裴听寂觉得他说这话莫名其妙,补充,“以前,我在英国念过书,后来,不念了,狗没带回来。托朋友找领养,没想到这么巧在你这看到了。”
裴听寂笑了声,并不打算告诉李净这不是巧合。
他拍了拍李净的脸,“睡觉吧。阿姨应该跟你说过,隔壁卧室已经收拾好了。”察觉到李净的紧绷,他补充,“别紧张,我不逼你做别的。”
“我们培养感情,我等你心甘情愿。”
李净已经在裴听寂的别墅住了四天。临近年底,工作难找,他决定年后再做打算。
裴听寂似乎很忙,自从那晚之后就再没露过面。李净熟练地吞下止痛药,将药盒扔回医药箱。他揉了揉Lucky的脑袋,拿起手机查看微信。
他曾经的妈妈,李母发来了消息,[小净,过年回家。另外,关于小润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李净盯着屏幕出神。李家养育他二十一年,这份恩情他不能不认。但夏润的事,他确实无能为力。
Lucky突然咬住他的裤角往外拽,把李净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小狗兴奋地跑下楼,又叼着牵引绳哒哒跑回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李先生,小家伙这是要您带它散步呢。”正在打扫的阿姨笑着提醒。
在阿姨的叮嘱中,李净穿了个齐套,牵着Lucky出了门。冬日下午,可能因为室外冷,人不多。但刺骨的寒意丝毫没影响小狗的兴致,Lucky撒欢似的往前冲,一个不留神就把李净带得踉跄几步,撞上了路人。
“抱歉。”李净嗓子这两天有些发炎,因此声音有点哑。
“没事。”对方好脾气地笑笑,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净呼吸一滞。他抬眼,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他的前男友赵易然。
“您这狗养的挺好,一看...”赵易然也认出了李净,一瞬间变了脸色,“李净?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沉默地收紧牵引绳准备离开,却被赵易然拦住了去路。
“是傍上哪个金主了吗?”赵易然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李净全身——灰色双排扣大衣流畅地勾勒出肩线,柔软的小羊驼绒围巾随意搭在修长的颈间,羊毛西裤的剪裁利然落挺括。
没有logo的装扮反而更显矜贵,赵易然发出了有些恼怒的嗤笑,声音充满恶意,“李净,你真是张圣女脸,婊子心。”
Lucky突然发出警告的低吼,却被赵易然一脚踢开。他逼近李净,恶意几乎化作实质,“你这个人真是烂透了。”“上次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这次呢?六十,七十?你不恶心吗,李净。”
赵易然看着李净僵硬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他正要继续羞辱,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划破寒冷的空气,“李净。”
赵易然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裴听寂站到李净身边,眉头微蹙。他自然地替李净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
“回去了。”他接过狗绳,目光淡淡扫过赵易然。裴听寂本来就比赵易然高,长年上位者的身份更使得他的眼神高高在上,衬得赵易然像一件微不足道的、卑贱的垃圾。
赵易然脸色瞬间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忌惮。能住在这个高档小区的人,确实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他很快又换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语气诚恳得近乎虚伪,“小净,李家养了你二十一年,现在他们的亲生儿子生病了,你忍心见死不救吗?”他刻意压低声音,“如果不是当年抱错了,现在生病的,可就是你了。”
出乎赵易然意料,裴听寂并不理会他说的话,手臂搂过李净的肩,看着他,“不该出现的地方,最好不要出现。”
说完,他揽着李净转身离开,Lucky冲赵易然龇了龇牙,欢快地跟上主人。
回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
刚进门,阿姨就迎了上来,“裴先生,李先生,回来了。”她熟练地蹲下身,用温热的毛巾给Lucky擦爪子。
裴听寂站在玄关处,摘掉李净的毛线帽,又一层层解开他的围巾。当温热的掌心触碰到李净被冻得发凉的脸颊时,李净不自觉地颤了颤。
“以后别见他了。”裴听寂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李净木然地点头。赵易然那些刻薄的话语还在他脑海中回荡,他很难过。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裴听寂眼里,却成了对旧情人的念念不忘。他眸色一沉,抬手将李净翘起的一缕发丝捋顺。
“王姨,热杯牛奶。”他吩咐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手指从发梢滑到李净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你要学会听话。”
——————
半小时后,回家路上,赵易然的车被逼停。
一个黑衣人扯着他的领子,把他带到了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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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身材健硕,粗声道,“碰了不该碰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惨叫声在昏暗的巷子里回荡。当赵易然鼻青脸肿地瘫在地上时,这人蹲下身,拍了拍他肿胀的脸颊,“记住,下次再靠近李先生,就不只是皮肉伤了。”
——————
晚餐,李净第一次见裴听寂喝酒。
那日在会所,价格不菲的酒开了一瓶又一瓶。白兰地香气浓烈,龙舌兰味道辛辣,周围人喝得东倒西歪。
裴听寂始终没碰酒杯,只是专注地喂着李净玩儿,看对方耳尖、脖颈都泛出红晕,像是被抹了胭脂的薄胎瓷。
第六杯了。李净默默数着,阿姨晚上住在别处,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正当他暗自诧异裴听寂喝了这么多却依然面不改色时,对方已经拿起了第七杯。
裴听寂仰头一饮而尽,空酒杯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裴听寂伸手又要倒酒,李净夺过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两人的手上,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滑落。“你不能再喝了。”李净认真看着裴听寂的眼睛,“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这个画面与两年前重叠在一起。
那时也是这样,李净认真望他,于是裴听寂学会了心动。
浓烈的酒香在两人之间弥漫。裴听寂也认真回望,声音沙哑,“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裴听寂停顿了很久,久到李净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见他轻声说:“我很想她。”
可怜的女人,死在千家万户全家团圆的前三天。死之前,她还在想,不知道儿子喜不喜欢她的新年礼物。
说完,裴听寂又拿起酒杯。但他没有拿稳,手一滑,酒杯落地,炸裂成无数玻璃碎片。
醉酒的人行事总是难以预料。李净还未来得及阻拦,裴听寂已经俯身去拾那些锋利的碎片。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他指尖渗出,滴滴答答落在深色地板上。
“别动!”李净急忙拽住他的手腕。他小心地拉着摇摇晃晃的裴听寂绕过那片狼藉,往楼上走去。他不知道别墅其他医疗箱放在哪里,只好将人带进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卧室。
喝醉的裴听寂出奇地温顺,像只收起利爪的老虎,乖顺地靠坐在地毯上,额头抵着李净的肩膀。
李净打开手机闪光灯,冷白的光束下,他小心托起裴听寂的手。他仔细检查每一处纹路,确认没有玻璃碎屑残留后,才拿起双氧水。
“忍着点。”他轻声说,尽管知道醉酒的裴听寂可能听不见。
药水接触伤口的瞬间,裴听寂的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李净的动作很轻,棉签蘸着药水缓缓划过伤口边缘,生怕弄疼了他。
等缠好最后一圈纱布,李净抬头,发现裴听寂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平日里凌厉的轮廓此刻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他睡得好像并不是很好,眉头皱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李净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他一个人挪不动裴听寂,见地毯厚实,于是想拿床被子,让裴听寂睡这就行。
他将坐着的裴听寂放倒,正要起身,却感觉一股拉力牵制。
李净回头一望,裴听寂那只完好的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衣角,而裴听寂本人,仍在睡眠之中。
5. 单元一
李净有些无奈,跪在地毯上,伸过手想将裴听寂的手掰开。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裴听寂受伤的那一只手环过他的后背。力气很大,将他压倒在自己身上。
李净用了些力气,想要起身。却听到了睡梦中的裴听寂吸了一口冷气。
应该是反抗让他的伤口不舒服了,李净想。
他无奈,稍微调整了姿势,认命地拉过地毯上的一张薄羊毛毯,搭在二人身上。
似乎是感觉到李净的顺从,裴听寂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李净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李净的额发。
裴听寂的怀抱很暖和,李净想。如果他们真的是恋人,他一定无法拒绝这个怀抱。
李净是一个很喜欢拥抱的人。
小时候,李净由保姆阿姨照料。阿姨很温柔,会将李净抱在怀里讲故事。但是李净还是最渴望爸爸妈妈的拥抱。
当期盼很久的李母终于归家,李净跌跌撞撞奔向李母,想索要一个拥抱,可迎接他的却是母亲后退半步的动作和略带责备的话语,“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学不会稳重?”
小区里的小霸王欺负小伙伴,李净阻止,两人扭打起来,最后双双摔倒在地。李净看着皱起眉头的李父,又看看将小霸王抱起来一脸心疼的小霸王父母,伸出双手,要抱,得到的只有父亲冰冷的训斥,“整天惹是生非,一点都不乖。”
要懂事,不能任性。这句话像烙印般刻在了小李净心里。他开始学着挺直小小的背脊,模仿大人的模样说话做事,努力做一个不让人操心的“小大人”。但他还是很喜欢拥抱,只是悄悄藏在心底。
小小的李净想,有一天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他就要给那个人很多拥抱。
后来他和赵易然恋爱,赵易然却并不喜欢拥抱。赵易然比李净低七公分,抱着李净感觉别扭,李净抱他也别扭。于是总是很无奈地说,“学弟,你不要这样娇气。”
裴听寂的怀抱很好。但是,不是属于他的怀抱。他想,即使裴听寂说过那些话,也不过一时之兴。
他们俩没有感情。
只是,真的有点暖和与安心。
李净抬头看裴听寂,阖上那双凌厉的凤眼,裴听寂显得不再那么气势逼人。但裴听寂的唇很薄,人们都说唇薄的人大多薄情。
赵易然的唇也很薄。
李净为什么会与赵易然有交集呢?不过是那年,李净十九岁,冬令时下午五点天已经黑得不像话,李净和一群人围在一起,看街头艺术家搞怪表演。Lucky挣断了狗绳,跑进人海中。
在灯光深处,赵易然牵回了Lucky。
他看着李净毛线帽边缘绣着校徽,搭话,语气温柔,“是学弟啊。”
李净为什么会对赵易然心动呢?不过是那年,李净二十岁,在曼彻斯特圣诞节集市,忽然低血糖发作。
当他醒来,看见在童话般的冬日仙境中,带着圣诞帽的赵易然朝他笑,而身后是一片璀璨灯光。
他将手中剩下的那块巧克力递给李净,带着笑意,“我记得你,李净。”
“桃李的李,干净的净。”
往事纷杂,李净想过太多他和赵易然的未来,也当然想过许多悲惨结局。
但没有一种如同现实一样不体面。
不堪回首的往事与错综复杂的现实问题在李净脑海中纠缠,李净拉过薄毯,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好烦。
可能只要、只有等他死了,一切才会平息。
李净叹气,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划,主灯随之而灭,电动窗帘缓缓合拢。月光与灯光被隔绝在外,整个房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他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有人抱着他,告诉他我们回家。他很努力,想看清那个人,却看不清;他很努力,想去那个家,却去不到。
这场梦做得格外疲惫,李净直到上午九点多才迷迷糊糊转醒。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时,他已经本能地往身前的热源处钻了钻。
“醒了?”耳边,传来裴听寂声音,有些喑哑。
下意识地,李净顺着声音去看。裴听寂一手环着他,一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李净缠上去的纱布已经不在了。李净彻底清醒,询问,“你的手?”他边说,便起身,想看看裴听寂的手。
但裴听寂拍了拍他,“乖,别动。''”
大约三十分钟后,裴听寂起身,“我说过我们要培养感情,今天我们约会。”
“你不工作吗?”李净疑惑。
“你比资本家还要资本家。”裴听寂低笑,伸手理了理李净睡乱的头发,指节蹭过发梢时带起细碎静电,“还有两天就新年了。”
冬日,暖阳穿过窗户,倾洒室内,和着香氛的清新。抬眼望去,巨大的玻璃窗外,江水波光粼粼,游轮徐徐划过江面 。
看着附近明显有家人聚餐或朋友聚餐,李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只有情侣。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目不斜视地低头用热毛巾认真擦手。
悠扬的钢琴曲声中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净。”
条件反射,李净下意识回头。一米开外,李母正用那种标志性的审视目光看着他。李母是位优雅干练的女人,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的细纹非但没有减损她的气场,反而昭示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旁边站着李父与夏润,更确切地说,是李润。
李母的目光在裴听寂身上短暂停留,没多想,随即转向李净,语气里带着她特有的不容拒绝,“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无心的话也要记在心里。要过年了,回家。”
夏润明显有些过瘦,像是随时会被江风吹走。宽大的毛衣挂在身上显得空荡,他笑得很柔和,“爸爸妈妈都很想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就算...就算你不愿意给我捐献,也没关系的。”
相比之下,李父口中话语目的性则强很多,眉头从始至终都没舒展过。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小净,关于小润的骨髓配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没有人知道,当李父颤抖着双手拆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时,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作为李家的上门女婿,他这辈子都活在李家的阴影下。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寒门出身的小科员,面对李老爷子提出的入赘条件,他选择了用尊严换取前程。
可午夜梦回时,那份屈辱感总会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他的心,在李家,他的地位太低。
一次酒局上,狐朋狗友借着酒意调侃,“你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你”。那天深夜,他站在李净床前,借着门外的灯光端详熟睡中的少年。那眉眼轮廓,确实找不到半点自己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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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他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测。
但他又不敢挑明,他完全倚仗李家。一但与李家撕破脸,他所有拥有的都会失去。
如今,命运告诉他夏润才是他的亲生孩子。但是李净给他带来的屈辱,他难以忘怀。
他很讨厌李净这个孩子。
裴听寂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身姿挺拔,微微颔首,礼貌却又疏离道,“我们要用餐了。”
夏润抬眸看向裴听寂,不知为何,心底莫名涌起一阵紧张。他咳了两声,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显得毫无血色 ,“爸爸,真的没关系,您别为难他。我从小体质就差,生病这事怪我自己,可别给人家添麻烦。”
这话一说出来,有脑子的人都能多想,夏润身体为什么从小就差?就是因为李净占了他的人生。倘若他能在李净优渥的生活环境里成长,如今也会是个健康的青年。
李父本瞬间怒上心头,声音也不自觉拔高,“李净,你怎么如此没良心?这么多年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裴听寂垂眸,看着李净握紧的手,挡在李净身前,低头看李父,“两个亿,感谢将李净养到二十一岁,够吗?”
听闻裴听寂的话,李父抬起眼,目光在裴听寂身上来回审视。他对裴听寂生出几分忌惮,又不愿露怯,只能反复念叨着,“你,你...”
李母一摆手打断丈夫,语气平淡,“小净,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回家。”说完,她朝着裴听寂,语气是大方礼仪的,“我们走了。”
夏润眨了眨眼,温和笑笑,“祝两位用餐愉快。”他的视线在裴听寂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终于对李净说,“李净,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裴听寂没理他们,将椅子拉到李净身旁,他展开雪白的餐巾,折成三角形,覆盖在李净胸前,“吃饭。”
服务生开始上餐。
或许是因为这段小插曲,因此,这顿饭没有李净想象中的那般不自在。
裴听寂神色悄不作声地观察着李净的饮食习惯,不爱吃海鲜,猪肉勉强能接受,但更偏好牛肉...这些细节与阿姨之前的描述分毫不差。
用过饭,裴听寂感知出李净还是有些低落,轻声询问,“回家?”
李净虽然并没有把这当成一个真正约会,但他生性不喜欢扫兴,尽管接下来的活动他也不是很喜欢,但还是摇摇头,“没事,继续。”
——————
“刚建成找你玩,你推三阻四,现在倒知道来了。”江明秋指尖一弹,门卡在空中划出银色的弧线,被裴听寂稳稳接住。他嘴角噙着玩味的笑,“记得打钱。”
说完,他顺势看向李净,笑容恰到好处,温和又带着恰当距离感,既保持着世家公子的得体,又巧妙地筑起一道无形的界限。“幸会。”
虽说这是裴听寂头一回带外人,但江明秋倒也没太当回事。圈子里的那些人,不少都和同性玩过,可到最后,还不是得遵循家族的安排,乖乖联姻,回归“正轨”。
李净刚想开口回应,裴听寂,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净,我在追他。”
闻言,江明秋眉梢微动,终于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郑重地伸出手,"江明秋,阿寂的朋友。"
“你好。”李净抿唇,“李净,幸会。”
6. 单元一
李净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看过电影了。
这是江明秋名下的私人影院,推开黑色隔音门时,室内专业又奢华。
裴听寂从深色木柜里拿出两套灰调家居服,低头看了眼尺码,将其中一套递给李净,指了指更衣间 ,“去换衣服。”
房间暖气很足,只是脱去外套,对于穿了毛衣的二人还是过于温暖。
李净点头,拿过衣服,走进更衣间。出乎意料的是,这套衣服的尺寸刚好。
衣长合身,袖口恰好卡在腕骨,既不会紧绷,也不显得拖沓。
李净从更衣间走出来时,裴听寂正选好自己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将蓝光碟片放入播放设备。瞧见李净换好衣服,裴听寂起身 ,“我去换衣服。”
裴听寂的身影刚消失在更衣间,巨大的幕布上便缓缓弹出电影名字——Interstellar。
一瞬间,李净像是被定住了。他睁大双眼,死死盯住电影名字,手指下意识地揪紧羊绒毛毯,指节泛白。
耳边仿佛有道清朗声线响起 。
“我联系不上你,不放心,就连夜飞过来了。伯母也真是,下手这么狠。”
“他喜欢《星际穿越》吗?”
“那就约好了,你求婚时我给你伴奏哦。”
“爸爸非要我回美国,但我有空就飞去看你。”
“我以前一直生活在南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北方的雪呢。”
......
伴随着这声音,回忆如同一本被急速倒翻的书,恍惚间,那个顶着一头蓬松卷发、眼瞳蜜糖般透亮的青年,在时光里一点点褪去岁月的痕迹,最终定格成十六岁那年被年级主任刚带上讲台的少年。
少年站在讲台前,制服袖口沾着半截粉笔灰,唇角上扬,笑得明亮 ,“大家好,我是奚禾,新来的转学生。”
教室里响起掌声。李净放下手中的笔,跟着拍,心想却在想,这个姓氏好奇怪。
他没想到,后来,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高中时的李净和奚禾总趁着午休溜进空教室,躲在角落,用手机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电影。
有次看完《星际穿越》,李净枕着手臂倒在课桌上,小声说 ,“以后我一定要找个也喜欢这电影的女朋友。”
奚禾正收拾耳机,闻言手指一顿。他低头笑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声音很轻。“嗯。”
记忆的潮水暴烈到要决堤,李净的指节绷得惨白。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想要控制住那些在脑内疯狂闪回的碎片。
可没有用。
奚禾的笑容依然穿透层层岁月清晰浮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弯起时,会让人想要把任何东西都给他。
这时,裴听寂走出来。借着荧幕反光,他看到李净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李净猛地回神。他下意识偏头躲开,“可能...没睡好。”声音哑得不像话。
裴听寂的手悬在半空,眉头越皱越紧。他沉默地坐到李净身边,他声音很低 ,“以后我不喝酒了。”
“你睡会儿。”说着,他就要去关设备,却被李净按住手腕。“别关,”李净闭了闭眼 ,“让我看完。”
闻言,裴听寂垂眸,想了想,将西瓜汁递过来。
那股清甜的香气突然与记忆重叠。盛夏的体育课后,奚禾总是爱买西瓜味汽水。
电影里,沙暴正在席卷未来地球,仿佛高二那年,演习用的橙色烟雾吞没整座教学楼。李净和奚禾用浸湿的毛巾捂住口鼻,在浓烟中摸索着前进,奚禾的笑声依然透过布料传来,闷闷的,却格外清晰。
“演习要严肃点。”李净这样责备,却弯起嘴角。
电影里,布兰德教授计划将将人类通过太空舱移居到别的星球,李净抿唇。记忆中,奚禾曾趴在天文台的栏杆上,指着星空说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搬进太空舱,我就去当舷窗管理员。NASA说每天看30分钟星空能缓解抑郁,”他转头冲李净眨眨眼 ,“我给你看40分钟。”
“那我将太空餐分你一半。”李净记得自己这样回答,换来奚禾夸张的哀嚎 ,“那么难吃,你还分我,肯定是你自己不喜欢。”
电影里,库珀发现自己是女儿的幽灵,碰落了书,想通过摩斯密码传递的信息。一次课间,奚禾兴冲冲给李净敲桌子。李净疑惑看他,他笑着说 :“是Love is the one thing we''re capable of perceiving that transcends dimensions of time and space.①敲击也是摩斯密码的一种传递形式。”
奚禾又敲了几下桌子,可这次无论李净怎么问,他都不给答案了。他换了话题 ,“李净,以后你有喜欢的姑娘,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李净和赵易然谈恋爱后,李净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奚禾。 FaceTime拨通时,纽约市内正蒸腾热浪。奚禾原本正蹲便利店门口拆一根棒冰,听到这个消息,他动作顿了顿,随即仰起脸,露出惯常的笑容 ,"Oh wow! That’s… awesome! So when do I get to meet this lucky guy?"
他声音突然轻下来 ,换成中文,问:“那个人,他...喜欢《星际穿越》吗?”
几天后李净告诉他答案 ,“他好像不太喜欢...看一半就睡着了。”发完又补了一句 ,“但我知道我很喜欢他。”
“有时候,遇见的人会和想象中不一样。”
两个月后,好友因为火灾去世,火焰吞噬,尸体连面目都无法辨别。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笑着对李净说 ,“小净,不要担忧未来。我可以给你兜底呢。”
李净知道的时候,正在伦敦塔桥等日落。他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奚禾的日落。
极度悲伤下,李净当场晕倒,额头因为撞击地面,砸出掌幅大的伤口。
太阳坠入泰晤士河面,仍可以期待晨光重洒桥面时的重逢。
但李净这一生,再也等不到与奚禾的再见。
赵易然认真照顾了李净很多天,但却从最开始的安慰逐渐转变成 ,“小净,不是我多心,你是不是曾经喜欢过...‘’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朋友去世而住了三个星期医院,消瘦了将近二十斤。
他偷偷翻过李净的手机,见过奚禾的许多照片。即便以同性的眼光来看,那也是张让人呼吸一滞的脸。
和李净如出一辙的,被上天偏爱的骨相与皮相。
李净将沾染了因为胃出血而咳出的血的纸巾攥在手心,然后很认真看着赵易然,他的眼角还是红肿的,却脾气很好地解释 ,“不要误会,奚禾是个很好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过了一段时间,李母来英国出差。李净觉得他和赵易然关系已经稳定,就向来英出差的李母坦白。
李母外表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整个人冷静又体面,却打断了一根藤条。
李净跪在地上,从一开始的腰背挺直,逐渐伏在地面,血迹洇透棉质白T。
修长的手指抠进地毯,因为太疼全身都湿漉漉,额发汗珠滚落,却始终未求饶一声。
伤口发炎,他发了一场高烧,烧到三十九点五度,半夜咬着牙,迷迷糊糊给自己的后背涂药膏。擦着擦着,闻着带些梅子味儿的药膏,被打时都未流的眼泪终于落下。
“小净,伯母也真是,下手这么狠。”“不就是排名退了几个吗,需要这么样吗。有谁能一直拿第一啊。”更衣室里,十七岁的奚禾拿着药膏 ,“这个药效果很好哦,是祖传秘方呢,我保证三天就好。”“而且,是我最喜欢的梅子味。”
从那以后,李净手上就没缺过奚禾送来的药。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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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然觉得谈恋爱还没多久,就联系不上李净,有些恼怒。李净喝了很多水,终于让自己的声线显得比较正常 ,“嗯,被教授抓去做实验,是我不好,忽视了你,不要生气,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怎么哭了。”裴听寂的声音伴随着灯光的重新开启,他用拇指抚过李净的眼皮 ,“你是想恢复和你家人的关系吗?”
只要李净想,裴听寂就用钱砸,用地位压,李父李母根本没有招架余地。
李净摇头,但还是有些说不出话。
裴听寂将温水递到他唇边 ,“喝点水,”他低声 ,“我们回家。”
走出门后,这时,李净才发现,下雪了。雪花纷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让整个城市都显得模糊不真切。
“我以前一直生活在南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北方的雪呢。”“原来大雪是这个样子。”那一年,奚禾第一次真切感知雪。
“我的妈妈是个北方人。她叫奚雪。我的名字是她怀孕的时候起的。”
“妈妈说,有雪水的滋养,小禾就能茁壮生长。但是,我的妈妈未来得及看我一眼,就离开啦。”
“但是我过得很开心。妈妈如果知道也一定很开心。我的爸爸没有再娶,全家人的爱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还有很多朋友呢,还有最好的朋友,你哦,小净。”
“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候很想妈妈。”奚禾望着飞雪,语气低下来,眼泪隐约闪烁,蜜糖眼睛像是要被融化掉了。
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雪花被风裹挟,落在李净的发梢,睫毛...裴听寂拉开后座车门,将李净塞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去。
他将李净揽在怀里,又仔细抚过李净眉眼,轻轻叹气 ,“什么惹你不开心。”
李净不说话,呼吸却变得益发急促,头埋得很低很低。
他的语调十分哽咽,问 ,“这样会很软弱吗?”
曾经,赵易然在一次吵架后,看着李净有些泛红的眼眶,语气很差 ,“李净,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你朋友死,你哭了两个月,这我不说什么。但现在你这样是干什么,又是做给谁看?”
裴听寂将李净揽在怀里,手顺着他的脊梁轻抚 ,“不会的,如果人不哭,要眼泪有什么用。”
闻言,李净终于顺着裴听寂的力气,将脸埋进裴听寂胸口,他哭得很惨,上气不接下气。但裴听寂能看出来,李净已经在很努力克制了。
他通过衣物,感知到李净眼泪的温度,温热的,像是一场带着潮湿气的苦夏,让裴听寂的舌根也开始发苦。
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难过?金钱好办,裴氏财富已逾万亿。亲情友情也好办,只要砸钱,裴听寂能轻易让李净想要保持关系的人与李净联络。
可是金钱和亲情友情就足够让李净开心了吗?如果李净还想要爱情呢?裴听寂想起李净因为赵易然而落寞的神情。如果,最终,李净真的不会爱上他,到那时候,自己会心软吗?
不能心软。裴听寂这么想,手下的动作却益发和缓,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如果那年,在那条街,那时的裴听寂是拥有如今身份地位的裴听寂,他一定会在接过那把伞时,就会回望那双眼睛,去说 ,"Pleasure to meet someone who still carries proper umbrellas. May I have your contact information to arrange its return? Perhaps we could meet at the café tomorrow afternoon."
如果李净不喜欢咖啡,也没关系,裴听寂会直接说,语气坚定认真。
毕竟,有些话,一生只适合说一次。
"You had me at hello."
7. 单元一
李净已经很久没这样痛快哭过了。
查出病时没哭,被夏润栽赃他没哭,和赵易然分手他没哭,离开李家他也没哭...因为李父李母以及赵易然对眼泪的厌恶,李净早已认为眼泪是一种糟糕的东西。
他哭得几乎要没力气了,上身都要陷入裴听寂怀里。裴听寂没说话,睫毛垂下,很认真很认真轻轻盯着那道颤抖的脊背。
黑色羊绒大衣沾染上泪水,更深的墨色被晕染开。裴听寂毫不在意,只是将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李净的泪水几乎也要被哭干了,鼻息不稳,整个人在发抖。裴听寂抬手,看了眼表,想了想,给司机发了条消息。
不多时,司机就来了。车隔板升起,称职的司机没多看李净一眼,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
车窗外,雪下得益发大,勉强才能看见路灯的光晕。车轮留下的辙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灭。
前方是雪,身后是雪。
世界没有了起点,也没有了尽头。
李净渐渐平静下来,后知后觉感受到裴听寂大衣上的香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裴听寂的衣服弄得一团糟,手指略慌乱地搭上衣领,想要抚平那些皱褶。
“没事。”裴听寂捉住他的手腕,“一件衣服而已。”
黑色奔驰缓缓驶入庭院,有佣人已经撑好伞,等待他们下车。
走进门,Lucky正对着鱼缸沉思。听到声音,哒哒朝着两人跑来。它跑到李净面前,立起来,前爪搭在李净大腿。
李净稍微俯身,摸了摸Lucky的脑袋。lucky似乎感觉出了李净的不开心,躺倒,露出柔软肚皮。
裴听寂将大衣搭在衣架,看了眼围过来的几位阿姨,“辛苦了,大家回去吧。”
于是,偌大的房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餐厅里,晚餐静静地摆在桌上。几样清淡小菜,摆盘精致。鸡汤煨在保温盅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裴听寂搭着李净肩膀,走到一楼盥洗室。李净自觉有些丢人,还沉默着,机械地跟着裴听寂走。
裴听寂展开一块新毛巾,沾了水,准备擦拭李净的脸。
李净回过神,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摆手,“我自己来就可以。”对此,裴听寂置若罔闻,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拿着毛巾开始擦拭。
裴听寂曾走过枪林弹海,并不觉得昨晚因为捡玻璃碎片造成的伤算什么。
都清洁完,两个人开始吃饭。餐桌上,李净低着头喝着裴听寂盛的鸡汤。热气氤氲,他始终不敢抬头与对方对视。
“晚安。”各自回房时,裴听寂仔仔细细看了下李净仍有些泛红的眼角,“好好休息。”
深夜,李净迷糊醒来,他是被冻醒的。这很奇怪,因为房间是二十四小时恒温的。凭借仅剩的理智,李净伸手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果然,发烧了。
他挣扎着想起身找药,却因在黑暗碰到小茶几,而重重摔倒在地毯上。茶几上的杯具砸落在地,破裂成许多碎片,水痕也在地毯弥漫。
幸好碎片没伤到李净。
还没等李净撑起身子,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刺目的顶灯骤然亮起,裴听寂站在门口,他原本正在开一场有时差的会议。听见李净的动静,与合作方致歉,结束了会议。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李净身上,“怎么摔了?”
李净一时不适应明亮的灯光,眯着眼,视线里裴听寂的身影分裂成模糊的重影。大约确实是烧糊涂了,李净少了那分平日对裴听寂的忌惮,他竟挽起睡裤,指着小腿上的淤青,“疼。”
裴听寂快步走上去,查看那块淤青,于此同时,感知到李净的体温。
“三十九度二。”电子体温计发出提示音。
裴听寂扯松领带,叹了口气,打横抱起李净。李净终于也不难为情了,他看着裴听寂衬衣的扣子,觉得雕刻得很精美,于是伸手碰着玩。
等到裴听寂将李净抱回自己的房间,低头看见,自己前两颗扣子已经全被李净解开。
裴听寂没管,拿出医药箱,找到退烧药。他单手捏着药片,另一只手轻轻捏住李净的下巴,低声道,“张嘴。”
李净却不听话,依然迷迷糊糊地玩裴听寂纽扣,指尖偶尔擦过裴听寂的胸膛。
裴听寂感觉自己应该也要发烧了,要不然身体怎么会那么烫人。他叹气,将领带扯下来,手指翻飞,三两下捆住那双乱动的手。
李净低着头,看了看,皱起眉,似乎有些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药片刚碰到舌尖,李净就闭紧嘴巴。低头,是一副要将药片吐出来的姿势。
“不许吐。”裴听寂的声音沉了下来,他拿过水杯,放倒李净唇边,“就着水,很快就咽下去了。”
李净皱着眉将药咽下,裴听寂将李净环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拂过李净的耳尖,“睡吧,醒来就好了。”
李净的注意力却又被那双琥珀色的袖扣吸引了,他凑近,眼睛眨都不眨,看了很久。
裴听寂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干脆利落地解下袖扣,别到李净的睡衣袖口,“送你了。”
李净举起被束缚的手,又看了很久。久到裴听寂都要将那双手按下时,李净说话了。
他说。
“奚禾。”
奚禾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天光微亮时,李净终于退烧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裴听寂靠在床边,手里还拿着半湿的毛巾。
他愣了下,接着回想起昨晚的记忆。像是为了验证什么,李净低头,果然看到了睡衣上的袖扣。
应该是怕李净睡觉不舒服,那条领带已经被解开,扔到一旁。
又给裴听寂添麻烦了。
李净起身,想将裴听寂放平。触目却是一片结实的胸膛。李净移开目光,但手指刚搭上裴听寂,裴听寂就睁开眼。
他直起身,摸了摸李净的头,松了一口气,“退烧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今天乖乖呆在家里,不要出门。我回一趟老宅,晚上回来和你守岁。”
裴家老宅。
“听寂”裴老爷子声音从厅内传来,透着几分的喜意,“你瞧瞧这是谁。”
裴听寂将解开的围巾随手搁在玄关,抬头去望。看见眼前情景,心中不悦,面上仍是无波无澜。
苏二小姐穿着一身绛红色旗袍,衬得肤白如雪。她挨着裴老爷子坐,笑意盈盈望着裴听寂,“哥,你回来了。”尽管他们只在儿时一起念过书,但依然称呼得熟稔。
苏老爷子坐在另一侧,抚掌大笑,“听寂真是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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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度不凡,有你爷爷当年的风范。”裴老爷子也跟着笑,手上的烟斗轻磕了下桌面,“晴晴这丫头也是很优秀,郎才女貌,很相配。”
苏晴浅笑,耳尖泛红,长睫垂下,映出一小片阴影,“许多年不见,裴爷爷还是那么爱说笑。”
裴听寂坐下,早已有佣人添了茶。修长手指叩了叩茶杯,“苏小姐优秀,听寂可能配不上。”
两位人精般的老爷子却仿佛听不懂裴听寂的话,仍然笑得开怀。
尽管不满爷爷的擅作主张,但也不愿当面给苏二小姐难堪。裴听寂敛了眸光,不再多言。
李净看了眼又被清空的一板止痛药,叹了口气。他的药量越来越大了,这一板只吃了三天。
裴听寂住所的医药箱是每天有专人来补药的,为了不被裴听寂发觉止痛药消耗的太快,李净只能自己买。
他转头,看了眼永远不消停的比格,“Lucky!”比格闻声抬头,嘴里还叼着半截扯下来的红毛线。李净目测,如果他再不制止,一小时内,那件红毛衣就能回复毛线的原始状态。
朋友圈里许多人开始发年终总结,李净看了会儿,准备关上。却看到了李母的消息。
裴母发的是语音,手机听筒里炸响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小净,你是不是把自己卖给那个男人了?”
李净有些疑惑,还未及开口,聊天框突然跳出新消息,是一张支票照片。
金额栏里清晰地印着贰亿元整。
“这笔钱我不会取。”紧接着又一条语音跳出来,李母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失望,“李净,我教你的自爱你是不是全都忘干净了?以前交男朋友,虽然离经叛道,但至少是你情我愿。现在你在干什么?什么样的关系能让他随随便便给你两个亿?”
他的指尖顿在键盘上方,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对话框里的文字始终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最终,李净锁上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裴听寂,为什么。
因为裴老爷子年事已高,裴家除夕家宴向来熬不到午夜。
裴听寂关上车门时,看了眼表,指针正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他推开门,李净蜷在沙发里,电视里播放着春晚。
李净看见裴听寂,朝他笑。
但裴听寂看得出来,李净已经十分困倦了。“困了就睡觉,守着做什么。”边说,裴听寂边坐到李净身旁。
“你说过,要回来守岁的。”李净的声音有些闷,摁亮手机屏幕,屏幕亮起的瞬间,数字刚好跳转为00:00。
“新年快乐,裴听寂。”
伴随着这句轻语,裴听寂感到唇上一暖,一股清冽酒气也随之而来。李净攥住裴听寂的西装领口,吻得很认真。他确实是个优秀的学生,比起上次那个过于生涩的吻,已经进步很多。
裴听寂一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沙发扶手,又缓缓松开。理智告诉他李净现在还没有喜欢上他,他应该制止。但掌心却贴上李净的后颈,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时两人呼吸都乱了节奏,裴听寂用拇指擦去李净唇边的水光,看了看桌子上那瓶被喝空的酒,声音低哑,“你何必这样,我说过,我们慢慢来。”
李净却笑了,长睫低垂,掩饰住了眼中万般思绪,“裴听寂,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8. 单元一
“不止这些。”裴听寂的手掌环在他后腰,温度透过单薄家居服,灼烧着李净皮肤。“我要的有很多,你都得给。”
他低声,像是在自语,“这是我尝过味道最好的酒。”
麦卡伦1926,李净随便挑的一瓶,入口温润,后劲却很大。
喝醉了的大脑有些运转不灵,什么酒味道很好?裴听寂也喝酒了?他眨眼,眉头轻微皱在一起,神情疑惑。
黑色西装领口,昂贵的面料被攥出褶皱。李净却没有察觉,反而攥得更紧。
裴听寂偏了偏腿,轻轻将李净的手拿开,起身,声音很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我去洗澡。”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到李净手里,“喝两口水。”
看着裴听寂离开,李净低头愣愣看着水杯里的水。裴听寂对他很好,他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该回报他。
唇齿间还残留着裴听寂的气息,舌尖发麻,像是被轻微地电过。
这是第二次与裴听寂亲吻了。李净想。他有洁癖,觉得唇齿交缠是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每次赵易然索吻,李净总会找借口偏头躲开。
但是,和裴听寂接吻,似乎还不错。裴听寂唇齿间带着凛冽薄荷气,清新、干净。
浴室里,裴听寂仰头,凉水自上而下,打在脸上,从锋利的下颌滚落,又冲过紧绷的背部肌肉和修长的腿。
但这浇不灭体内那把翻涌的大火。
裴听寂尚未过而立之年,血气方刚,身体诚实反映本能。喜欢的人主动亲吻,怎么能受得了。
在冰冷中,他依然想起李净揪住他衣领时泛白的指节、吻上来时颤抖的睫毛和那因为充血变得红肿的嘴唇。
他叹了口气,水温已调到最低,只能侧开窗。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听寂终于勉强压制住体内的热意。他推开浴室门,云雾一般的水汽迅速涌出。
他伸手将垂在脸上的湿发捋到脑后,露出那张凌厉的脸。发梢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没入松垮的浴袍领口。
李净还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裴听寂边擦头发,边走到李净身边,“睡觉吧。”他伸出手,想把李净拉起来。
“我和你睡。”在李净清醒的时候,他绝对说不出来这种话。可此刻,他不仅说出来了,还笑起来了,表情十分欢欣,定定看着裴听寂,眼睛里像有两把勾子。
这人酒品不好。裴听寂想。他将擦头发的围巾随意扔到地毯上,俯身,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因为他的动作,李净被迫仰躺在沙发上。听到裴听寂的话,他竟然真的又重复一遍,“我和你睡。”语气理直气壮。说完,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容纯粹到近乎天真,仿佛根本不明白在深夜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意味着什么。
“嗯。”裴听寂捏住他的下巴,有些生气,“我是谁?”
“裴听寂,”李净不满地扯住裴听寂的浴袍腰带,“我做你的情人。”
裴听寂眸色骤然一沉,伸出手,捂住李净的嘴。声音越来越危险,“以后不许喝酒。”
李净却仿佛已经不在听裴听寂讲话了,他觉得嘴被裴听寂捂得难受,含糊的声音从裴听寂指缝露出来,“难受。”说这话时,舌尖擦过他的掌心。
他双手环住裴听寂脖颈,看着裴听寂,那双素来清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被薄雾轻笼的湖面。然后他微微偏头,好像在认真思索什么。
李净试探性咬了咬裴听寂的耳垂。
裴听寂终于被气笑了,“你在干什么?”李净歪头,目光无辜,“调情。”说完,他伸出手,指尖覆在刚刚被咬的地方。
他一副求知模样,“这样做不对吗?”
裴听寂觉得他好像处在烈焰之中了,但李净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他说过,他要等李净心甘情愿。
犬齿已经将下唇咬出血,裴听寂深吸一口气,手臂环在李净腰上,准备抱李净去睡觉。
还未来得及,李净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那把火烧得更旺了,裴听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条,额头也已经开始渗出细汗。
他想,不能继续了。
下一秒,他震惊低头,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指解开了他浴袍的腰带。
那双温凉的手覆了上来,带着薄茧。
从小到大,裴听寂一直被认为是个有自制力的孩子。四岁时,就能在堆满糖果的桌子前坐上一天,直到母亲回家应允他吃糖。
可现在李净像极了他婴儿时,被仇家拐走,饿了三天,接回家时喝到呕吐的奶粉。没有理智,饥饿和情欲都是最原始的欲望。
李净的技术并不是很好,生涩且毫无章法,断断续续弄了近一个小时。裴听寂就随着他胡来,额角青筋勃动,呼吸却始终被刻意压得很沉。
慢慢的,两个人都沁出细汗。汗水混在一起,蒸腾出一股奇异香气。
当李净终于成功时,裴听寂看见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又皱眉,低头往下看,小声说,“怎么又.."
裴听寂想打住,想说到这行了。但李净又自顾自地开始了工作。
后来裴听寂也忘记了时间,双手覆在李净手上教他。掌心相贴,直接交缠,他们的手仿佛都要被粘在一起。
终于,李净满意了。朝着裴听寂说,“给我打八十分。”下一秒 ,就闭着眼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裴听寂拿过桌面上的清洁湿巾,认真给李净擦了手,轻轻说了句,“不及格。”
将李净放平在沙发上盖上毛毯,裴听寂又去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后,他披着大衣,走到花园。
月光下,他整个人舒展开来,肩颈线条格外清晰。
他很久没抽过烟了。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伴随着打火机“咔嗒”一声响,火光映亮他深邃的眉眼。
烟草被燃烧的瞬间,裴听寂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
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可餍足后的精神饱满,眉眼意气风发。
他本来就打算不顾李净意愿,将他关在身边,后来又心软,要等他心甘情愿。
但现在他既没有做到完全强迫,也没有做到让李净真的心甘情愿。
他发现,他想要李净的真心。
裴听寂吐出一个烟圈,垂眸,将烟尾碾灭。回到沙发前,将李净抱上了楼。
裴听寂是特地回来陪李净守岁的,年初一老宅客人多,裴听寂还是得回去。
李净看完裴听寂发来的消息,松了口气。夜晚醉酒的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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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总是容易冲动,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裴听寂。
昨夜喝酒前,因为怕胃疼,他特意填了很多食物,使疼痛可以忍耐。如今,食物被消化,胃又开始作疼。
但喝酒不能吃止痛药,李净选择忍耐。
他如常洗漱,却在流水冲过双手时忽然顿住。他低头多看了手几秒,那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又在掌心浮现,李净耳侧又红起来。
他应该做的。从他决定走上三层时,他就知道自己该做这些的。
还好,Lucky没给他时间多想。穿着一身新的红毛衣的Lucky发现李净醒来,兴冲冲上了楼,围绕着李净打转。
“Lucky,新年快乐。”李净笑着抱起Lucky,从头摸到尾,“这是我和你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Lucky听不懂,只伸长舌头,去舔李净的脸。
李净再见到裴听寂是三天后。
他以为他再看见裴听寂会很不自然,但是裴听寂姿态如常,仿佛那个夜晚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裴听寂在家里呆了十天。当他不开线上会议时,他会带着李净遛狗。阿姨除了准备三餐,其余时间也不在家里出现。
谁都没有再提那个晚上。
过完大年初八,李净和裴听寂提出,他要去找个工作。
裴听寂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李净,他缺个秘书。
于是,李净上岗了。
他以前根本没做过这个行业。他才二十一岁,大多数人大学还没有毕业的年纪,根本都没有过正式工作经历。
因此他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秘书的工作都和他一样清闲。
他已经在工位发呆了两个小时了,期间唯一的工作是给裴听寂送了一杯咖啡。
正当他想给裴听寂发个消息问问具体职责,一个男人来了。
这个男人应该和裴听寂有血缘关系,李净想。他们的眉眼有些相似。
来人是裴听琪。
李净想了想,问,“您有预约吗?”
闻言,男人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目光在李净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低笑一声,“换人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
李净神色不变,“如果您没有预约,可能需要稍等。您的名字是?”
裴听琪随意地敲了敲前台的桌面,节奏散漫,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压迫。
“裴听琪。我等他。”闻言,李净确认这人是裴听寂兄弟。
裴听琪懒洋洋地拖长音调,看着李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李。”李净回答得很简短,并不打算透露更多。
裴听琪轻笑一声,忽然向前一步,微微倾身,声音压低,“李秘书,有没有兴趣去我那里做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工资只多不少。”
李净没抬头,给裴听寂递了消息后,回答,“不必了,谢谢。”
裴听琪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指尖在西装袖口轻轻一掸“真可惜。”
李净没接话,只是指了指裴听寂办公室的门,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裴听琪点点头,却在转身前,留下话,“如果哪天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9. 单元一
“走吧。”裴听寂阖上办公室门,看向李净,指尖在门把手上微微一顿。
窗外暮色渐沉,有霞光穿过窗户,给李净的轮廓镀了层淡金。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里安宁与平静,仿佛是这个喧嚣混乱世界的唯一定点。
李净抬头,嗯了一声,关了电脑,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
夜色愈发深厚,各种流动的光影随着车辆行驶而后退。车辆驶过繁华商业区,又拐进一条盘山公路。
李净意识到这不是回裴家的路。他看向裴听寂,询问,“去哪?”
“一个朋友过生日。“裴听寂的指节在方向盘上轻叩,黑宝石戒指与方向盘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李净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安全带。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早上,裴听寂给他穿得尤为正式。
“不要紧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就说:'裴听寂,我们走。'然后我就说:'收到。'”
“我们就回家。”
闻言,李净笑了一声。但笑意还未从唇角完全褪去,神色便已黯淡下来。
那是裴听寂的家,不是李净的家。这辈子,李净没机会拥有一个家了。
世间有万盏灯火,但没有一盏专门为他而亮。
车辆在一栋别墅前停下,在夜色中,唯这此处灯火通明,辉煌十分,像是一颗卧在山涧的流光溢彩的明珠。
刚停车,专业的PR就迎上来,二人下车,PR恭敬道好,“裴先生,李先生,晚好。”
裴听寂从车后座拿出一个黑丝绒礼盒,连带着车钥匙交给PR。
门童拉开门,裴听寂和李净步入室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如银河倾泻。
灯光掠过各式水晶、钻石、珍珠与杯盏,各种华光交织,是寻常人难见的光彩。
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裙摆曳地。高定屡见不鲜。
“来了,阿寂和小朋友。”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李净循着声音去望,看见了江明秋。
江明秋一双桃花眼潋滟,含着促狭的笑意。他凑上前,同李净讲,“小朋友,我们阿寂脾气不好,跟他在一块是不是像跟个冰山待在一起,又冷又无聊,真是麻烦你担待了。”
话音未落,裴听寂眉头微皱,看了眼江明秋,“小朋友?”
江明秋不以为意,反而凑得更近,“不叫小朋友,叫什么?”他故作思考,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嫂子?”
李净摇头,看向裴听寂。发现裴听寂没出声,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裴听寂只低笑了声,对江明秋讲,“有时间去北山,拿那把你惦记了很久的车钥匙。”
江明秋退后一步,看向李净,微笑,“谢谢嫂子。”
三人踩着地毯,穿过这片名利场。
“裴总,您来了。”
“裴哥、江哥,晚上好。”
“裴少爷。”
......
觥筹交错中,问好声此起彼伏,裴听寂只偶尔颔首,脚步却从未有过停顿。江明秋倒是偶尔会含笑应答。
李净低着头,他感受到了那些人打完招呼后,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
但他没注意到,远处,一道掺杂着羡慕与嫉妒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主桌设在最里面,华丽屏风隔出一方空间。半封闭半开放,坐着三男一女。
“听寂,来了。”陆宴州搁下雪茄剪,描金袖扣在动作间闪过微光。裴听寂早已告知了他们李净的身份。于是朝李净点了点头,“陆宴州。”手臂自然环过身边女子的腰,“云亦祯,我女朋友。”
李净还未开口,另一个男人抬了抬眼皮,“傅祈宗。”说完,他将目光移向身旁长相堪称明丽的男人,那男人友好朝李净笑笑,“明棠,是个演员。”
江明秋坐下来,叹息,“你们都成双成对,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
闻言,陆宴州轻笑,“你还好意思讲,看遍A市,谁有你换的快。”
他们落座,服务生熟练添茶。李净左侧是裴听寂,右侧挨着明棠。
“董事会已经摆平了。”陆宴州用银质茶匙轻轻敲了一下杯壁,“王家有点难办,要想点办法挤出去。”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江明秋倚在靠背上,随意用湿毛巾净手,“那件产品丑闻,可以用一用。‘’
裴听寂将一碟桃花酥放到李净面前,开口,“小儿子王麟前段时间在国外肇事逃逸。”
傅祈宗嗯了一声,“再查查税吧。”
李净觉得他不应该坐在这听这些,他沉默着咽下一口桃花酥,抬眼,发现云亦祯、明棠都是一副习以为常样子,就像那三人谈论的是明天的天气一样。
开席了。
身着燕尾服的侍者托着托盘,开胃小点是鱼子酱配薄脆饼干。
侍者想将一盘放在李净面前,裴听寂低声道:“给他换一份火腿。”
又有侍者要给裴听寂添酒,裴听寂抬手挡了下,“把这个酒杯撤下去。”他又指了指李净,“给他添果汁。”
江明秋晃了晃酒杯里的酒液,“阿寂,你这就没意思了。傅哥生日宴,你都不肯喝。”
裴听寂看向傅祈宗,“带人来的,我喝酒会醉。”
傅祈宗没为难裴听寂,往座椅一靠,笑笑,“听寂,有对象就是注意了。”
那晚,李净第一次知道了顶级晚宴,连上餐都那么繁琐。开胃小点、前菜、主菜、甜点,一套流程要完整走下来。
由于他完全不认识这些人,于是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偶尔会听到几句几人间的谈话。
他很喜欢作为甜点的黑巧克力松露球。
裴听寂似乎看出来了他的喜欢,将自己那份也推到李净面前。
这时,李净听到了有人和他讲话。
“你是叫李净吧。”明棠朝他笑,声音不大,“你看上去很乖,是个好孩子。”
李净放下叉子,去看明棠。
裴听寂注意到这边动静,尽管明棠曾经在傅家以某种见不得光的身份待了五年,但他与明棠并不相熟。
曾经,傅祈宗的父亲傅承渊将明棠带在身边,后来傅承渊死了,明棠又跟了傅祈宗的弟弟傅景淮身边。
在他眼中,明棠为了权力与财富可以做出来任何事。
他完全忘记了他曾经也这么想过李净。
“在说什么?”裴听寂介入他们对话,语气有点冷。
明棠笑了声,他知道傅祈宗的朋友都不太喜欢自己,垂眸喝了口酒,“没什么。”
晚宴持续了很久,直到凌晨,才堪堪落幕。
裴听寂接过房卡,江明秋朝他挥手,他有些醉了,“见面礼放在房间里了。”说完,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裴听寂点头,看着一名服务生搀着江明秋离开。陆宴州、傅祈宗尽管也都喝了不少,但这二人酒量很好,脸甚至都是白的。
房卡刷开门,是客厅区。裴听寂和李净换了鞋,裴听寂看见小几上摆着三个礼盒,他拉着李净坐到地毯上拆“见面礼”。
“他们送你的。”裴听寂示意李净,“打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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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净不用拆开,就知道里面的东西肯定价格不菲,他摇头,“我不能收。”
裴听寂叹了口气,“他们送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你不拆,我替你拆。”
他的指尖先解开最小盒子的缎带,蓝色丝绒盒里,一颗11.15克拉的粉钻在黑色衬布上熠熠生辉,裴听寂将钻石递给李净,“可以给你做一枚胸针。”
紧接着,他拆开了第二个盒子,是块百达翡丽。“一看就是陆宴州送的,他喜欢表。”
最后,裴听寂拆开了最大的盒子,里面放着一份房屋产权证明,李净的名字赫然写在所有权人一栏。裴听寂看了眼房子位置,“这个楼盘是明秋新开发的,临褚江,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他将礼物叠在一起,轻声说,“去洗澡吧,该休息了。”
李净从其中一个浴室出来,随手拿起小几上那瓶淡粉色饮料,拧开瓶盖喝了几口。甜腻的玫瑰香气在舌尖蔓延,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怪异,但他确实有些渴了,为了止渴,还是喝了一半多。
等裴听寂沐浴完毕出来时,发现李净已经进入卧室,并蜷缩在床的一侧,陷入沉睡。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床备用被子,轻轻扔在床上。
不到半小时,睡梦中的李净开始不安地翻动,踢开了身上的被子,并拉扯着睡袍衣襟。
裴听寂睡眠浅,撑起身子,借着夜灯昏黄的光线查看。室内温度适宜,但李净的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当那双不安分的手继续拉开睡袍腰带时,裴听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下床,借着夜灯打量那瓶饮料,最终,挤出了三个字,“江明秋。”
他又走回李净身旁,李净已经睁开了眼,但还是半梦半醒,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他看向裴听寂,说,“很热。”
因为不舒服,他紧攥着床单,汗水将真丝床单濡湿。
闻言,裴听寂坐到床边,将手伸到李净头上试温度。果然很热。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给李净用湿毛巾降温。
李净却拉住了他的手。裴听寂没防备,被他拉倒。
李净将脸埋在裴听寂肩上,呼吸滚烫,声音沙哑,“难受。”
混乱中,裴听寂的睡袍腰带也散开。李净的汗水被蹭在裴听寂身上。
裴听寂叹了口气,一只手撑起身,肌肉绷紧,流畅漂亮。另一只手将李净汗湿的发丝往后捋。
“这不能怪我。”裴听寂轻叹。
当裴听寂的唇压下来时,感知到这个吻,李净觉得好受了一些。他微微仰头,认真地回应。
裴听寂觉得,他好像比李净还要热了。
越来越多汗水浸透床单,裴听寂摘下戒指,随意扔在床头。他的手并不细腻,指节粗粝,还有厚茧。
因为,当他触摸到李净时,李净第一反应是蜷起身体。
但很快,李净就明白了,他又重新放松了自己,像只自愿落入蜘蛛网的蝴蝶,长睫轻垂,偶尔颤两下。
当李净终于将近要结束时,却感知到裴听寂的动作,他睫毛一颤,看裴听寂,是一副不满与难耐的情态。
“忍着。”裴听寂声音很哑,像是在压抑什么,“回答我是谁。”
李净皱眉,费力说出了那三个字,“裴听寂。”
裴听寂点点头,移开原本按下去的拇指,任由自己的手被溅脏,放过李净,“乖孩子。”
药效过去了。裴听寂擦干净自己的手和李净。他合上李净的睡袍,并给他重新盖好了被子。
江明秋做的事,应该怪在裴听寂身上。所以,他还是趁人之危了。
10. 单元一
时间已过十点,裴听寂早已醒来。靠在床头,半阖着眼,回傅祈宗的消息。窗帘大闭,室内仍是一片黑暗,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像是沾了霜的刀锋。
余光中,他暼到李净动了动,于是侧头望去。
但李净只是翻了个身,又将半边脸压进柔软的鹅绒枕头,呼吸绵长。他睡得安静,灯光轻笼,仿佛一株夜昙。灯罩的缠枝花纹暗影落在他侧脸,枝蔓略过唇鼻,花纹绽在眼角。
睡袍衣襟歪斜,露出半边肩膀。
裴听寂伸手捏住那片滑落的衣襟,往上一拉,指尖不经意擦过了那片玉白皮肤,细腻温热。
如果李净是个女人,裴听寂一定要给他带上那条在拍卖上拍下的艳彩蓝钻项链。那是一串兼纯洁与妖治到极点的项链,为了拍下,他叫价到3.6亿。
另外,他名下还有许多昂贵珍稀的女性饰品。
但李净不是,因此这些东西只能给他充实金库。
裴听寂想起,手里还有几百块未经切割的稀有钻石,可以给李净打造胸针、袖扣。其中四分之一都不次于傅祈宗的礼物。
想到这,他解锁手机,交代总助,去理一下自己名下的奢侈品和不动产的信息。
别人没给李净的,裴听寂要给。
别人给过李净的,裴听寂要给的更好。
十一点一刻,李净终于醒了。
裴听寂拉开窗帘,阳光霎那间倾入。他回头,望进那双藏着晨露一般的湿润眼睛。
李净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有些惊讶自己睡了那么久。
他掀开被子,眉头微蹙,疑惑地看了眼睡袍腰带,那不是他通常的打结方式。
裴听寂走到李净身边,捋顺翘起的额发。“昨晚睡得好吗?”裴听寂问。
李净想了想,回答,声音还带些刚起床的沙哑,“还可以。”
闻言,裴听寂忽然倾身,双手撑在李净两侧,两人的鼻尖相碰。他看见李净本能向后仰,“感觉好吗?”
昨晚那双眼睛曾盈满泪水望着他,此刻却干净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感觉?”李净困惑地眨眨眼。
“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裴听寂右手捏住李净的下巴,拇指惩罚式得重重碾过他的唇瓣。
李净下意识地去捉裴听寂的手,“吃饭,拆礼物,睡觉。”
“还有呢?”裴听寂的身体俯得更低了,膝盖压进床垫。睡袍领口,恍然间还能看见几道划痕。
李净攥紧床单,“洗澡?”
裴听寂忽然笑了,昨夜那股腥甜气好像依稀在他鼻间萦绕,而当事人却完全是一副不知情样子了。
他直起身,想了想,走到客厅,拿起剩下的那一半饮料,又走回来,问“好喝吗?”
李净想了想,摇头,“味道有些奇怪。”他困惑地皱眉,仿佛不理解裴听寂到底在干什么。
“那你以后还喝吗?”裴听寂问。
李净想了想,模样认真得像个在课堂上思考问题的优等生,他回答,“如果口渴,没有水...”
“以后,”裴听寂打断他的话,宣布,“不仅不能喝酒,还不能在家以外的任何地方随便喝饮料。”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除非我在你身边。”
今日是元宵节,和朋友打过招呼,裴听寂载着李净回家。
路过城北元宵集市时,裴听寂忽然打了方向盘。
李净抬眼,询问:“不直接回去?”
“嗯。”裴听寂停稳车,解开安全带,倾身从后座扯过一条围巾,缠绕在李净脖颈上,这距离太近,李净能够清楚感受到裴听寂的呼吸。“去逛逛。”
李净顺着车窗往外望,集市里人来人往,有牵着手的情侣,有带着小孩的夫妻,还有被孩子搀扶的老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悦,一切都看上去平凡又温暖。
时光的齿轮悄然转动,回忆的书页被风翻动,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浮现。
.......
“妈妈。明天你带我去附近的那个集市看看好不好?”五岁的李净还是个奶团子,小手攥着李母的衣角轻晃,“园园说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套圈。”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套小狗的那种。”
李母抬了下眼镜,“小净,练字写完了吗?奥数做了吗?单词背了吗?如果没做完,就去做。如果做完了,就主动去学习新知识。”她整理李净有些乱的衣襟,“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东西上。如果你套回来一只狗,谁给你养,不依靠爸爸妈妈,你拿什么养?”
小小的李净攥了攥手,想说,我可以把饭分给它一半。但他看了看裴母的眼睛,最终低下了头,“知道了,妈妈,我又不懂事了,我去写题。”
“爸爸,电视上说元宵节在北街有灯会,你能带我去看看吗?”八岁的李净已经是个小学生了,他敲开李父书房门,期待询问,“我看到电视上说有糖画,是非遗,能画龙、老虎、兔子....什么都能画。”
李父揉了揉鼻梁,“那种地方,人挤人,没什么意思,不用去。”
边说,他边合上门,“你妈说过你不能吃糖。”
门关上的瞬间,李净想起了今天刚背过的英语课文,最后一句是,"We''re a happy family."
或许是因为童年被拒绝太多次,因此,长大后出国的李净格外喜欢逛集市。
考文特花园的街头艺人唱着《A Thousand Years》,他站在人群外围听了整首;博罗市场的奶酪摊前,他学着当地人的样子用手指蘸取试吃;砖巷市场的复古相机店里,他买下过一台老式拍立得......
然后,在那年的曼彻斯特圣诞集市,他遇见了赵易然。
.......
他回过神,裴听寂已经给他拉开车门,眼神很温柔,“走。”
热闹的声音伴随着车门的打开涌入李净耳朵,与之而来的还有各种食物浓郁的香气。
两个人并肩走在道路上,裴听寂的目光始终注意着李净。只要李净的目光在某个东西上停留超过十秒钟,裴听寂就会不动声色地买下。
但李净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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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细节,他看着抱满东西的裴听寂,有些惊讶。
有钱人,就是这样买东西的吗?
裴听寂注意到李净的目光在套圈摊位前停留了很久。看到笼子里的小狗,裴听寂笑笑,“你喜欢,套一只回去,给Lucky作伴。”
李净摇头,“或许会给你带来麻烦。”
裴听寂很认真看着李净,“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我请的人就是你请的人。”
“只要你想做的事,没有一件是麻烦事。”
说完,裴听寂将怀里的东西干脆地放在地上,拿过一摞套圈塞进李净手里。
李净环视了一圈,在不同笼子的几个小狗里,有一个显得最为瘦弱。怯怯蜷缩在角落,惊恐地望着路人。
李净叹了一口气,接过圈,一个一个往外扔。
圈数由二十变成十,又变成五,最终只剩一个。
原来妈妈的担忧是多余的,李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他根本套不中小狗,又哪里来的养它。
“让我试试。”裴听寂从李净身后贴近,握着李净手腕,带着他轻轻一掷。李净的目光追随着这个圈,时间流速仿佛变慢,慢到他看清了套圈运行的轨迹。
啪嗒一声,准确圈中。
摊主把狗笼拎出来,笑呵呵地交给李净。裴听寂打开狗笼,拎出来那只小狗。
李净想了想,扯下围巾,将小狗围绕起来后,抱入怀中。
小狗停止了发抖,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李净的指尖。
两人继续逛,裴听寂又买了糖画,自然递到李净嘴边。
李净看了眼糖画,又摸了摸小狗脑袋。有一种陌生情愫在滋长,李净他低头,咬下一口脆甜的糖衣再抬眼,唇角扬起一个真诚的,足以使冰雪消融的笑。
裴听寂怔了一下,再回神,才发现刚刚心跳漏了半拍。
突然有一道苍老声音在裴听寂脑海响起。
"Your destined love has has the most beautiful eyes. When they smile, you feel as though this must be what destiny truly means.
回忆如潮水漫涌,将他带回多年前的雪夜。在布满彩灯与飘荡甜香的曼彻斯特圣诞集市,有位算塔罗牌的老夫人,慈祥地望着裴听寂,轻声说道:
"Destiny has already placed your beloved within reach, yet the hourglass still needs a few more turns."
那时候,裴听寂没在意。他不相信命运,只不过莫名被老妇人拉了过来,又鬼使神差地抽了几张牌。更何况他还有急事要办 ,匆匆留下几张纸钞,转身就要离开。
老妇人却坚持塞给他四块巧克力,声音带着神秘的笃定。
"Two for you, and two for Fate."
11. 单元一
这一天,李净过得很开心。
冬季天短,不过五点多,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城市又亮起一片繁华灯光,温暖的,像一团团暖色的火。
裴听寂开车,偶尔会看一眼低头摸狗的李净。他笑了声,问,“起个名字?”
李净拢了拢包裹住小狗的围巾,抬眼时,眼底全是细碎的灯光,“我想不到,你来。”
车子在红灯前缓慢停下,"Jackpot?"
李净失笑,“它不是头奖。”边说,他边用手指捏了捏小狗的后颈,“头奖是那条金项链。”
裴听寂再次发动车辆,引擎轻微振动,声音很认真,“被你选中,就是头奖。”
他们回了家。
裴听寂将狗交给管家,对李净说,“先让他去做清洁和检查身体,确认完全健康后再和Lucky接触。”
李净点点头。
两人洗完澡,换了衣服,开始吃晚饭。
阿姨掐着点煮好的汤圆在瓷碗中微微晃动,个个圆圆胖胖。此刻正是温热的,李净咬破糯米外皮,甜蜜的馅料溢了出来,粘稠的糖浆粘在他嘴角。
裴听寂笑了笑,手指自然抚上唇边,随意用手指擦去。他的指腹是温热的,压在李净皮肤上,激起痒意。
直到李净咽下整个汤圆,他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
他竟然没有躲开。
那年,和赵易然恋爱时。一次,赵易然也是这样,要抹去他唇角的巧克力碎屑。
那时,他怎么做的呢?他觉得这样做很脏,于是微微偏头,抽了一张纸巾,自己擦去。
“怎么了?”裴听寂收回手,但扔保持着靠近的姿势,目光落在他微微失神的脸上,“在想什么呢?”
李净回过神,摇摇头,刚想说没什么,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连续振动了四五下,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他拿起手机,解锁,几条消息映入眼中。
是上次和他一起吃饭的高中朋友发来的,这位朋友叫孙起。
孙起:[转发视频链接]
孙起:我冲浪,突然看见这条视频,这是什么情况?
孙起:李净,你不要慌,我相信你。
李净心中隐约猜到了视频内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裴听寂感到不对,伸手拿过李净的手机,却被李净制止。
李净颤抖着,打开了那条视频链接。于是整个视频都外放出来。
视频里,刺目的标题——《豪门假少爷为保身份拒捐骨髓!真少爷病危垂死,奶奶含泪曝光真相!》一直被用鲜红字体打在上方。
悲情的音乐声里,镜头先扫过夏润,躺在医院病房里,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后来,白发苍苍的奶奶哭着对镜头喊,“我们家养了他二十年,供他吃穿,还送到国外读书,他就这样对我们!”
进度条刚过半,裴听寂想制止李净,但李净很坚决地朝他摇头,“我要看完。”
紧接着,画面一转,是一段监控录像。李净认出,是他在临走前,对李父李母说,“骨髓我不能捐,从此我与李家无关。”
李净点开评论区,顶端是万赞评论。
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上班啊:[豪门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假少爷怕真少爷继承家产连人命都不顾了?恶心。]
一锅开朗的关东煮:[假少爷见死不救,真少爷要是出事,他就是杀人犯。]
朱古力豆:[弱弱说一句,这真假少爷颜值都挺高,假少爷...甚至长得更好。]
发呆冠军回复朱古力豆:[是不是有病?这时候还看脸?真少爷都快死了!]
薯条的日记:[救命,虽然但是,病弱真少爷x冷血假少爷,好带感。别骂我,我是孤儿。]
懂个毛线:[嗑你爹呢?有些人就是搞笑,看两个男的就要凑。]
......
微信又弹出消息,其中不乏许多李净的朋友和曾经同学来问这件事。
李净终于拿不稳手机,手机砸在地上,网状纹路在玻璃屏幕上蔓延。
他却抬头,朝裴听寂扯出一个苍白无奈的笑。
裴听寂摸了摸他的脸,“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很喜欢。”他将凳子拉近,舀起汤圆,递到李净唇边,“先吃饭。”
李净机械地张口,吞咽也费劲,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边喂李净吃饭,裴听寂边想。这次的消息不太好压。上次的照片可以用淫/秽/色情进行拦截,这一次,标题的煽动性以及内容戏剧性使得迅速传播,“豪门”、“真假少爷”、“骨髓捐献”,每一个关键词都精准踩中看客的心理,两位当事人脸部照片的完全清晰暴露也极大促进了视频传播。
这时,掉在地上的手机铃声响起。裴听寂拿起,却被李净抢先一步。
“小净,你知道你奶奶网上骂你吗?还有那批照片又出来了。”
接下来的话,李净一句也没听清。裴听寂听力很好,捕捉到照片两个字,大约知道了是什么。
他见李净多少吃了一些,俯身,将他抱起。
裴听寂坐在沙发上,李净坐在他腿上,头埋在他颈窝,一言不发。
但裴听寂感受到,李净攥紧了他的衣角。他静音又看了一遍视频,并从评论区关联到关于那些照片的视频。
裴听寂点击跳转。脸色变得更冷。原本被他压下去的照片果然又被翻出来了,这次或许是为了规避,码打得严实。但模糊的马赛克反而更引人遐想。
发布视频的人在文字中点明,照片主人就是这个假少爷。不仅冷血自私,还为了金钱出卖自己身体。
舆论再次炸开,吃瓜网友直呼精彩,竟如连续剧一样,一环接着一环。评论区一片乌烟瘴气。
阿紫水晶珠宝:[哇靠,看上去那么清纯,居然和老男人搞在一起?]
不关我的事:[假少爷,玩挺花。]
请不要读我ID:[那个真少爷是我高中时的学长,脾气特别好。而且年年都拿年纪前三。许多女生都喜欢他。]
意中人是明棠:[世界太疯狂,这都什么事。]
香菜太臭我不吃:[往好了想,说不定这个因为真少爷是个死gay,有艾滋,所以才拒绝骨髓捐献呢。]
幼稚园院长:[gay子真恶心。]
懂个毛线:[哈哈,现在还嗑cp吗?哦,对了,你们可以嗑假少爷×老男人cp了]
碎成碎碎冰回复懂个毛线:[应该是老男人×假少爷吧]
......
裴听寂垂眸,眼底暗色翻涌,那次照片源头裴听寂已经查过,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头亲自放出来的,他已经威逼利诱过。
是那个老头太不知死活,还是有他人非要再揭开这件事。
但无论谁先将这件事又翻出来,都要让他们知道做事要承担后果。
他想了想,单手环住李净的腰,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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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助发消息。
[转发链接.]
[买断所有参与转载的营销号,不论价格。重点处理播放量最高短视频博主。]
[投诉视频,侵犯肖像权。]
[联系秦二,让他公司的人处理快一些。告诉他,条件随他开。]
[联系李净家人,尽量私了。另查一下他们住处,我要登门拜访。]
[查清谁发布照片,什么颜色都可以给这个人看看。]
看到对面秒回,[收到,立即处理。]裴听寂放下手机,摸了摸李净的后颈,安抚,“没事。”
赵易然看着网上的舆论,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日晚宴,沾在场某个二代的光,赵易然也出现在现场。原本想借此扩展人脉,谁知看见了李净跟着裴听寂来到。
曾经,夏润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他,“李净和别的男人有染。我觉得你可怜,告诉你。”
被李净背叛过的耻辱加之被裴听寂打过的愤怒,令赵易然无法忍受。
特别是,他的房间恰好被与裴听寂房间在同一层。在裴听寂走后,赵易然看见清洁人员打扫垃圾,他装作无意经过,看见了沾有粘稠液体的纸巾。
当初连一个吻都不愿给的李净,如今在别人身下却可以如此放荡?
妒火燃烧,他要给李净颜色看看。
但他不能直接与裴听寂交锋,那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于是,他想起了李奶奶。李净离开李家后,他便借着夏润朋友的身份频繁出入。李净当初刚和李母出柜,就被呵令闭嘴。后来,他想,等李母接受他的性向,再介绍赵易然。
因此,李家不知道赵易然是李净前男友。
夏润,虽然长得不如李净,但在人群中已经算出挑。更何况温顺听话,愿意帮他化解他的欲望。
李奶奶每次提到李净,都咬牙切齿。于是,赵易然装作无意,从网上找了个内容完全不相关但舆论火爆全网指点的视频给李奶奶看。
他甚至没有指点李奶奶该怎么办,李奶奶就自己想到了利用舆论施压。
他唯恐这些不足以让李净身败名裂,于是想到了那一批照片。
夏润给过他原件。
但上次那些照片全网迅速消失让赵易然有些困惑,但想到那时候裴听寂还没有和李净在一起,赵易然还是把原因归责于平台扫黄。
但为了慎重,他还是联系了大学时在酒吧认识的专业人士,用境外IP层层伪装后才发布。
他想,如果裴听寂看到这些照片,知道自己找了个婊子,也会被恶心吧。
毕竟,越是有钱的人,越讲究“干净”。
裴听寂轻轻拍着依旧沉默的李净,语气温柔坚定,“没什么的。”
“我没和你说过,我给了你养母两个亿支票。但她没取。后来,我把钱打到了你养父账户。”
他的手来到李净后颈,微微用力,捏了两下,“你不欠他们的。”
“谁都不能胁迫你干任何事。”
过了很长时间,李净终于开口。他依然埋在裴听寂颈窝,沙哑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他说,裴听寂你抱抱我吧,用力一点。
他说,裴听寂,我确实不是个好人,你千万千万要记好。
他又说,别对我太好,也不要真的喜欢我。
裴听寂没说话,只收紧手臂,给了李净一个很紧很紧的,足以勒入骨血的拥抱。
12. 单元一
就这样过了很久,李净抬头,轻轻看向裴听寂,眼尾泛红,却没有流泪,声音很轻,像是能被随便融化的雪花,“那些照片...拍得很难看。”
裴听寂轻轻拍了两下李净的后背,“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他额头抵在李净额头上,“你也不需要在意。从这一刻开始,你完全可以拥有全新的人生。”
“最好的住所,最舒适的衣物,最闪亮的宝石,最昂贵的跑车......我都能给你。”
“所有的消息,我都能压。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等你准备好了再回来,如果你不想回来,也没关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但我问过你的教授,他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裴听寂声音柔和,“只要你想,我就送你继续去读书。所有的医学院,无论你喜欢哪个,都没有问题。”
“所以,李净,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你有我。”
裴听寂的语气很认真,像是在庄重地给一个承诺。
李净愣了很久,后狼狈挪开目光,苍白地笑了笑,故意将话说得恶毒,“裴听寂,我不值。那个时候,我很缺那笔钱。那天晚上,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但他的手指却抖得很厉害。
裴听寂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使李净看向他的眼睛,“可能有无数种,现实只有一种。”
在命运的分岔路口,李净最终还是被裴听寂带走。
多年后,极光倾泻,在夜空中如同被揉碎的星河。李净忽然想到那个他帮忙替班的服务生,他甚至已经记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如果,那晚,没有去到Midnight Heaven,走投无路之下,李净也不知道他会向谁求助。
已经身体健康的李净呵出一口白雾,轻笑出声 ,“裴听寂,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死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这片大雪,却很清晰,“但是,谢谢你。现在我很幸福。”
裴听寂羊绒手套下的指尖一顿,随后将李净羽绒服拉链稳稳拉到最顶端,“以后不许提那个字。”
李净侧过头,看裴听寂,眼底是比极光更璀璨的笑意,“我爱你。”
裴听寂伸手拂去落在李净脸上的雪花,二人额头相抵,裴听寂也笑,“谢谢你爱我。”
......
那一晚,李净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就如上一次在网上看见那些照片后,整整三日无法入眠。
但事实上,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很熟。裴听寂的怀抱像是风雨中的庇护港,让他这只漂泊的小船感到心安。
翌日。
为了防止李净被舆论影响——尽管裴听寂已经处理了绝大多数,但没有人能完全处理干净,于是裴听寂没收了李净的手机。
临出门前,他在李净额头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在家好好休息,思考一下想去哪玩,等我回来告诉我。”
裴听寂的直属下属办事效率都很高,特助早将该办的事办好,该整理好的消息也整理清楚并发给了裴听寂。
那个看似复杂的境外IP地址已经被破解,一个名叫威廉的男子浮出水面。另外,特助查了威廉的财产情况,最近的转账记录清晰地指向国内的一个账户。
账户主人是赵易然。
裴听寂眼底寒光闪过,[让赵易然在我办公室等我。]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李家门前,特助打开车门,修长的腿迈出,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西装裤线笔直锋利,黑大衣覆住半边西裤。
裴听寂微微低头,躬身而出。站定后,他抬眸,淡漠扫过眼前几人。
李父李母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裴听寂直接走进李家别墅,身后跟着剩余几人。
他们在会客厅坐下。李父无意识摩挲茶盏边缘,指节紧绷。
裴听寂噙着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令堂呢?”
昨夜凌晨,李父李母就分别收到了上司的紧急来电,告知他们应当休息一段时间。随后,又收到裴听寂助理致电拜访。
二人当时头皮发麻,他们本身地位已经不低,可裴听寂竟能让公司高层亲自出面施压。
李母努力保持镇静,“人老了,爱做糊涂事。母亲的错误,应当我来承担责任。而且她最近身体不太好.......”
李父插话,声调因为激动而有些高。他不在乎李母是生是死,但显然裴听寂的怒气是冲着李家来的,于是开脱,“以前,老太太对小净也是很好的。”
他抬眼,无意对上裴听寂虎豹一般的目光,又赶紧低下头,“只是...只是...一时着急,做了糊涂事。”
裴听寂喝了一口茶,指尖轻叩茶几,问,“夏润呢?”
李母回答,“在医院。”
“听着,”裴听寂倾身,“我这次来,是告诉你们,以后除非李净主动联络你们,你们不许打扰他。”
“另外,再让我听到有人把夏润的病算到李净头上,”他松了下领带,“我不介意教教你们,什么是真正的因果关系。”
看着几人煞白的脸色,裴听寂低笑起来,“现在,带我去看看李净住过的房间。”
房间在二楼,背阳。
晦暗的光线里,裴听寂神色不明,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腐朽的木质气,他看了眼墙角的青苔,问,“住了多久?”
“十三年。”李母回答。
“太空了,你们收拾过?”裴听寂扫过仅有的几件家具——床、书柜、衣橱。
床上的被褥被整齐叠起,书柜上除了书没有任何杂物,他皱眉,突然拉开衣橱,六七件单薄的衣物孤零零地挂着,衣架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
“小净走后,没人动过他的房间。”李母想了想,补充,“他原本房间在一楼,小润回来回去,身体不好,受不了潮气。于是让小净搬到了二楼。他在国外住了很多年,家里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了,于是顺便处理了。”
裴听寂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的飘窗上,还剩一截织了一半的围巾。
特助很有眼力地将这半截围巾捡起来。
“他织的?”裴听寂问。
李母点头。
裴听寂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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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助手里接过,塞进大衣内袋。
终于,裴听寂离开。李母望了眼瘫软在地的李父,他的裤腿已经被打翻的红茶浸透,叹气,“等配型吧。”
李父看了两眼裴母,握了握拳,颤抖说出,“他给我...他给我打过两亿。”
闻言,李母震怒,“我不是和你说过,不收他的钱?”
一直躲在偏房的李老夫人也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佛珠,依旧一副哭喊模样,“哎呦,我可怜的孙子。我只是想救我孙子的命啊。”
佛珠崩断,珠子洒落一地。李老夫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嘴里念念有词。
很多年前,李母因为意外,怀胎七个月的儿子没有保住,李老夫人得知后,也是这样,跪在地上哭泣。
李老夫人对李母生下儿子这一事非常执念,她年轻时只生了个女儿,因此受到不少奚落。偏偏生李母时大出血,以后无法再孕。
李父是入赘李家,他与李母生下的孩子,被要求叫李老夫人奶奶。
“老板,”特助将平板递到裴听寂眼前,监控里的男人神色不安,汗涔涔看着桌子上有关调查资料。
裴听寂敲了敲平板,“回公司。”
车载电话接通时,赵逢春的声音响起,“哎,表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知道赵易然吗?”裴听寂揉了揉太阳穴,在那份完整的关于赵易然的资料里,赵逢春居然和赵易然还有点沾边的亲戚关系。
“知道啊。是个远房亲戚,本来看不到眼的,但我妈那会眼睛难受,治了很久都没什么效果,那个亲戚推荐了个老中医。然后我妈就告诉我可以稍微帮一下他。”
“怎么了?”赵逢春问。
裴听寂浅淡开口,“做了不该做的事。”
闻言,赵逢春立刻与赵易然撇清关系,“咱俩表兄弟,我肯定和你亲。你不用管我。”
其实,本来裴听寂处理赵易然就不需要顾忌赵逢春。但念在和赵逢春关系好的份上,还是告知了一声。
车辆驶入公司地下停车场,裴听寂搭载专用电梯,上楼。
打开会客室房门的瞬间,赵易然猛地站起来,看向裴听寂,神色惶恐。
“请你来的原因你已经知道了。人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裴听寂靠近赵易然,坐上沙发,长腿交叠,随手拿起了有关赵易然名下那个公司的资料,“偷税?逃税?空壳公司?躲避监管?”
每蹦出一个词,赵易然的脸色就会苍白几分。
裴听寂打量了一下赵易然,嗤笑了一声,“真不知道他怎么看上你这么个废物。”
“好了,你回去吧。”他用文件拍了拍赵易然颤抖的膝盖,“你的家人和员工在公司等你了。”
他站起来,黑色大衣下摆划过赵易然紧绷的手指,
“对了,不要想着逃跑。你知道,没用的。”
看着赵易然离开的背影,裴听寂随手拿出那半截围巾,看了一会,刚想让助理去找一下这条围巾用的同款毛线,就收到了前台消息。
“裴总,裴听琪来了。”
13. 单元一
裴听寂没有直接见裴听琪,他给管家打了电话,得知李净吃完了早饭和午饭,此刻认真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后,才整理了下袖口,拿过助理递来的文件夹,来到会议室。
他推开门,裴听琪从座椅上起身,嘴角噙着笑,“大哥,您那个小秘书呢?”他明明一身西装齐整,确是一副玩世不恭作态。
李净的事在网上轰轰烈烈,但裴听琪还不知情。另外,就算裴听琪知道,一般情况下这种事也落不进这些人的眼。
他们见过太多大风大浪。
裴听寂没理会,脱下大衣,随手放在桌面,来到主位坐下。
裴听琪见裴听寂不回答,换了话题,“大哥,耀世想收购星译传媒。纪家投资失败,急需现金流,这是个压价的好机会,您觉得怎么样?”
裴家以传统建筑业起家,经过几代经营,商业版图极大,名下子公司涉及科技、娱乐、金融...多领域。
裴听寂在总公司有绝对话语权。但裴听琪影响力也客观,其主要负责时新科技运营与耀世传媒运营。
但为了制约裴听琪,耀世影视年度预算需要经过裴听寂审批;时新科技重大决策采双签制,必须有裴听寂和裴听琪共同决定。
裴听寂依旧没回答,抬眼望他,“最近累吗?”
裴听琪拉开椅子坐下,“大哥日理万机都没喊过累,我才到哪,怎么敢叫苦?”
裴听寂曲起手指,戒指碰到桌面发出清脆响声,“我觉得,你最近挺累的。”
没给裴听琪说话的机会,他点了点手下的文件夹,继续问,“时新运营的怎么样?”
裴听琪松了松领带,“年终述职不是过年前就早给您看过了,增长率百分之二十六,董事会老狐狸们都没说什么。”
裴听寂将文件推到裴听寂面前,蓝宝石袖扣闪过冷光,“时新账目,有十个亿的漏。”
裴听琪挑眉,笑意不减,“大哥,您调查我?”
裴听寂缓慢开口,“我查的是裴家的钱。解释一下,这笔钱为什么流入了开曼群岛的凯文投资公司?”
裴听琪没打开文件,诚恳看向裴听寂,“您误会了,是为了与德国智隆谈合作,拿到新一代智能机器人代理权,机会难得,走账急了些。”
裴听寂定定看着他,眼睛里是危险的浪潮,“第一,不要和我耍手段。三天,把钱补回来。”
“第二,我要派人协助你处理时新的财务。”
他想了想,补充 “最后,鉴于你信誉度缺失。我会谨慎考虑这次收购。”
回到家,李净看上去很平静,甚至会朝裴听寂微笑。
“回来的好早。”李净擦了手中的面粉,“孙阿姨教我做炸牛奶呢。”他随手捻起一块做完的成品,金黄酥皮上还冒着热气,递给裴听寂,“你尝尝。”
Lucky见状,从沙发跳下来,嗷嗷叫了两声,围绕着李净和裴听寂打转,甚至直起身子,一副馋鬼模样。
Jackpot缩在沙发一角,它刚刚被接回来,对这个家还不熟悉,又被“庞然大物”的Lucky吓了一跳,只敢用那双湿漉漉的小黑眼睛怯怯观察环境。
裴听寂没接,直接握住李净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将炸牛奶咬了一口,“很甜。”
李净怔住,想放下手,裴听寂却握得更紧,一口将剩下的吃进嘴里,温热唇瓣擦过指尖,他从容咽下,解释,“我没洗手,手脏。”
“表哥!听说你下班了,赵易然那小子怎么惹你了?我来请罪了。”略夸张的男声随着门开响起。
赵逢春思考了一天,也没想出来裴听寂怎么能和赵易然有交际。
裴听寂和赵逢春关系很不错,因为赵逢春的母亲,楼姝,作为裴听寂的小姨,给了裴听寂一部分缺失的母爱。因此,赵逢春在裴听寂的房子里来去自如。
听到赵易然三个字,裴听寂下意识去看李净。却发现李净)毫无波澜,仿佛根本不认识赵易然一样。
“别提他了。”裴听寂皱眉,“没什么事,改天再来。”
Lucky与赵逢春也很熟,因为赵逢春曾经偷偷投喂给Lucky一些被裴听寂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于是,欢乐扑上去。
“唉,唉,你要害死我,我这把身子骨,经得起你这样。”边说,赵逢春边低头将。Lucky捞起抱在怀里,回头关门。
他对裴听寂的话有些不满,“表哥,你也太无情了,怎么...”话还没说完,他起抬头,看见了李净,顿时愣在原地。
他呆了一下,随后一副恍然大悟模样,“表哥,我说他怎么突然辞职了,原来让你藏起来了,当初我邀你去Midnight Heaven,你还不来,现在到好,直接带家里。”
裴听寂朝着李净走近一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指尖收紧,他直视赵逢春,字字清晰,“逢春,以后,你见到他和见到我一样。”
赵逢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他领悟了裴听寂的意旨,没待多久,就托词离开。临走前,对李净说,“李净,下次给你带礼物。”
裴听寂的朋友和亲人都这么喜欢送礼物吗?李净抿唇,想起了裴听寂专门给他理了一个房间,来存放裴听寂的三个好友送他的礼物。此外,里面还有各种钻石、宝石、手表...甚至一沓已经变更产权的房产证。
用过饭,洗完澡,裴听寂也没看手机,坐在李净身边,陪着他看电视。
沙发的另一边,Lucky难得安静下来,两只前爪按住Jackpot,头也搭在Jackpot身体上。
Jackpot先是哼哼唧唧一阵,四只小短腿无力挣扎,过了一会儿,见实在反抗不了,于是躺平摆烂。
李净好像真的在认真看电视,裴听寂想。他看的是个经典搞笑美剧,每当出现搞笑桥段时,就会微微弯起眼角。
李净发现了裴听寂在看自己,于是侧头,“裴听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真的没事。”
他平静笑着,仿佛昨晚那个临近崩溃的人不是他一样,“我不难受了。”
电视里,主角团中两人想装作外地人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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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把妹,却因为行为鬼鬼祟祟,被安保抓住,看到这李净又弯了眼。
当人逼近崩溃,反而会异常平静。那是一种大脑防御机制,用情感麻木来保护自己。
裴听寂知道这一点,知道李净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但没拆穿,“想好去哪玩了吗?”
李净摇头,“裴听寂,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出去玩。谢谢你。”
他看着裴听寂因为没吹头发,发丝上滚落的水珠洇湿睡袍,于是将披在自己身上的羊毛毯子扯开,将裴听寂也裹进来。
裴听寂攥了一下毛毯,还未来得及说话,李净又开始专注看电视。
裴听寂皱眉,不动声色朝着李净挪了半寸,看似无意地挨着李净。
九点钟,李净关闭电视,看向裴听寂,“休息吧。”
裴听寂起身,顺手将毛毯放在一边,“好。”因为不放心李净的状态,裴听寂想和李净说这些日子跟着他睡。
但话没说出口,李净就着看他,“我和你睡。”
两个人上了楼,李净先脱了拖鞋,上床。他掀起被子一角,看着几步外,眉头轻皱、有些严肃的裴听寂,“来。”
裴听寂动了动手指,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李净,不要这样。”
可李净仍然看着他,不问也不解释,眼角上弯,那双漂亮眼睛里却没有太多感情。
裴听寂的指尖抚上李净脸颊,他看着那双含笑却空洞的眼睛,胸口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是被无数银针扎着。
“李净。”他轻唤,忽然倾身,将整个人笼在身下,指腹摩挲那双眼睛,“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你可以难过,可以愤怒,但不可以这样,把自己关起来。”
李净睫毛颤动了一下,唇角弧度落下,却依然一副平静模样,“裴听寂,我真的...”
话音未落,裴听寂突然抬起李净一只手,低头狠狠咬上他的指腹,尖锐的犬齿刺破皮肤,血滴溢出,“痛吗?”
李净终于变了表情,指节下意识蜷缩,想抽回手,却被更用力地抓住。
“痛吗?”裴听寂又问了一遍,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
李净不说话。
“不回答?”裴听寂眼底像是酝酿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那换个地方问。”
口腔是温热的,李净猛然抓住床单,脊背绷直,瞳孔几乎要收缩成一个点。
他感受到了那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
“痛。”李净的声音发颤,还带着沙哑。
裴听寂轻笑,又用力咬了一下,“那就记着这种痛。”
“别把情绪藏起来了,我看着心疼。”
说完,他又重新变成那个,李净已经有些熟悉的,看上去冷厉却很温柔的裴听寂。
完了,李净想,他又要哭了,眼泪终于涌出来,顺着眼尾横向滑落。
他咬着牙,直起身,将裴听寂拉起,用力将自己的脸埋进对方的颈窝。
14. 单元一
眼泪浸透布料,晕染开深色。
李净的手指先是虚虚落在裴听寂腰侧,后来,颤抖着搭上裴听寂的肩。
渐渐的,他死死扣住裴听寂的肩膀,指尖绷得发白,像是要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李净抬眼,睫毛湿漉漉得黏在一起,还有泪水从泛红眼角流出,在下颌悬停,最终滴落。
他的力气不大,按住裴听寂肩膀,往下压。裴听寂垂眸看着他,纵容地顺着那力气,缓缓倒下。
但李净还在抖,连呼吸都发颤,像一片在秋雨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有泪水落在裴听寂唇边,温凉的、咸涩的。
终于,李净垂下湿润的睫毛,小心翼翼地向裴听寂献上一个吻。
这是一个缓慢而细致的吻。
他一寸寸舔舐过裴听寂的口腔内壁,仿佛在搜寻什么不洁的痕迹,又仿佛是在清理他所认为的肮脏。
裴听寂耐着性子,不纠缠,不进攻。只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抚那颤抖的脊背。
终于,李净抬起莹润的眼睛,眼中还映射着细碎的灯光。
他努力让自己微笑,一字一顿,声音还是发颤,“裴听寂,我们恋爱吧。”
说完,李净直直看着裴听寂的眼睛。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几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犹如鼓声一般。
他在等裴听寂的回答。
粗粝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裴听寂直起身,把李净拉进怀里,说,“好。”
......
后来,在李净不辞而别后,裴听寂在宿醉的夜晚总是会想起这段恋爱时光。
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李净在很负责地扮演一个男朋友的角色。
李净会在裴听寂出门前,为他抚平西装的每一道褶皱;在午饭时,带着饭盒送来亲自做的午餐;会在睡前,跪坐在裴听寂怀里,献上一个缠绵的晚安吻...
那时,裴听寂真的认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他曾经认真翻阅过每一个允许同性结婚国家的法律材料,认真比较,想给李净一份证明。
——————
寒风凛冽,常青树的绿意也沉闷。太阳无精打采悬在半空,将坠未坠。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让人看不见尽头。
Alife推开茶馆二楼茶室的雕花木门,看见了靠窗而坐的李净。
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家茶馆在陆宴州名下,不对外开放,只用于陆宴州本人及其朋友会客。
网上的事总是这样,发酵的快,遗忘的也快。尽管偶尔还是会蹦出几个视频来谴责李净的行为,但总是会有新的热点来吸引视线。在舆论基本平息后,裴听寂还给了李净手机。
于是,李净收到了Alife的见面消息。
"Lee!"Alife扬起一个标准的、热情洋溢的美式大笑,八颗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
他并不知道李净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Alife与李净是同学,碰巧这段时间帮教授来中国跑腿,于是想和李净见面。
李净弯眼笑笑,修长手指拿起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壶,给Alife添上茶。旁边的精致瓷碟里盛着各种精致的中式点心。
陈年普洱的醇香香气溢满整个茶室。
Alife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内里却是个细腻的大男生。那时,知道李净退学后,Alife曾问过原因,但李净回答的很含糊。于是,这次,他没有追问李净为什么退学。
他也没有告诉李净,在李净走后,赵易然在学校大肆传播谣言。
当然,Alife买通过几个流浪汉,将赵易然套在麻袋里,揍了一顿。
Alife捡着一些开心事告诉李净,比如一个教授晚上脱衣服时忘记拉窗帘而被人拍下他的啤酒肚,又比如他的女友因为生气逼迫他穿了一双妖娆的红色靴子。
“鞋跟足足有八厘米,在人行道上咔哒作响,就像踢踏舞鞋。有些艺术生甚至问我是不是在表演。”
李净很认真在听,那双眼睛一直弯着,带着温润的笑意。
“哦,对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Alife一拍脑袋,“还记得你让我给Lucky找新家的时候吗?”
“我原本打算带回我家养,但我妈的新男朋友对狗毛过敏。所以我在网上发了帖子,有个人联系我领养。”
“当那个人来接Lucky时,哦,天哪,他帅得离谱!我那讨厌的同性恋室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Aife手舞足蹈,“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东方男人,但风格不一样。”
“那个人离开后,我的室友跟着他出去了。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注意到他没有回来。”
”原来,他因为试图猥亵那个帅哥而被揍得够呛,脸肿得像南瓜一样。”说完,Alife哈哈大笑。
闻言,李净心微微一动。他确实是个合格恋人,手机锁屏已经换成了裴听寂的照片。那是他用相机后置拍的,画面中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目含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英俊。
他将锁屏给Alife看,问:“是他吗?”
“是的!”Alife惊讶极了,“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他一脸兴奋,“看上去还是私人照!你们...哦,天呐,我不歧视同性恋,我只是讨厌我的舍友。”
他一副突然记起什么事的样子,“你还记得那些你留给我的大块头的医学书吗?”
“那天,他看到了它们,把它们都要走了,还给我留了一沓大额钞票。”
“当时,我很好奇为什么有人会想要它们。”Alife恍然大悟,“但现在我想起来,他一定看到了你在书侧边写下的名字。”
......
太阳西下,暮色降临。Alife的网约车融入车流,消失不见。
李净正想联系司机,突然,不远处那辆深黑色奔驰车门打开。
于是,李净下意识去看。
灯光下,裴听寂的挺拔轮廓被清晰勾勒。大衣随意敞开,露出里面的丝质黑衬衫,显露出肌肉的轮廓。
他朝着李净走来,大衣下摆随着沉稳的步伐微微晃动。
忽然一阵寒风掠过,大衣随风翻飞。衬衫下摆也被掀起一角,露出精悍有力的腰。
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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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眉,“不冷吗?”边说,他边拉起裴听寂的手。
出乎意料的,那双手很温暖。裴听寂笑笑,将李净的手环在手心,“吃饭了吗?”
虽然主要是个茶馆,但陆宴州为了方便,在隔壁楼设了用餐的地方。菜品多是江南菜,比较雅致。
李净摇头,“Alife有事,不吃饭了。”
裴听寂点头,捏了下李净的脸,“走,咱们回家。”
家。李净在心底将这个词默默默念一遍,意外地发现舌尖泛起一丝甜。
他对那个房子好像确实越来越有归属感。
玄关处他们的拖鞋并存;桌子上有裴听寂强制让他用的保温杯,里面偶然漂浮着枸杞。
Lucky经常趁他们不注意时,将自己的玩具铺满客厅;Jackpot也越来越熟悉这个环境,但作为一只小田园犬,出人意料的是,并不比Lucky乖巧,每当打碎玻璃茶杯,总是会跑到李净身后躲避裴听寂黑黝黝的眼神......
这些日子,李净无聊时会和阿姨一起在厨房做饭。于是,过去比较陌生的厨房也被摸索清楚。
偶尔,裴听寂在家办公,就会陪着李净一起做饭。李净认为,他曾经作为一个留学生,厨艺已经很不错。但没想到裴听寂会的菜式竟然不比他会做的少,饭菜味道也不比他做的差。
橱柜里偶然就会多出各种各样形状各异的餐具——向日葵的、西瓜的......甚至还有拖鞋形状的。于是,和裴听寂逛超市时,李净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那些造型奇特的餐具。
他已经完全住在裴听寂的卧室了。专属于裴听寂的盥洗室有了并排的牙刷,双数的毛巾与浴巾。
这一切,都像极了,很久以前,李净悄悄幻想过的家庭生活。
很接近李净曾经梦寐以求的幸福。曾经,李净也和赵易然幻想过未来的家庭生活。
他和赵易然讲,或许以后他们可以轮流做饭。当一个人做饭时,另一个人刷碗。
闻言,赵易然微微皱眉,下意识反驳,“小净,我妈从小就教育我,做饭的事不该男人来做。”
“另外,我的手很宝贵,很重要,不可以洗碗。清洁用品会损伤我的皮肤,作为一个医学生,你应该明白的。”
“这些事都不是我该做的。”赵易然看见李净脸色变得黯淡,又开始哄,“我们可以请阿姨,这样都很轻松。”
其实赵易然从未想过真的和李净过一生,赵易然在学校里名声还可以,但其实每逢假期就会去几十英里外的酒吧找乐子。男男女女,来者不拒。
赵易然知道,最终,他会和李净分手,会回国,谈个家境相当的女友,生几个孩子。
只是,谈到李净让他很得意,他一时放不了手。
李净和裴听寂坐上车,裴听寂从大衣内袋摸出几块糖,给李净,“公司里的小姑娘过些日子结婚,分了糖,你看看,喜欢吗?”
李净垂眸,拿起一块,剥了糖纸,微酸的葡萄气息在舌尖溢开。
他抬眼,裴听寂还在等待他的反馈。
李净笑笑,挽住裴听寂的脖颈,递上了一个青葡味儿的吻。
15. 单元一
打开门,暖黄的灯光顷刻倾洒而出。
阿姨正在陪着Lucky用长条形毛毛虫玩具进行拔河比赛,Lucky尾巴摇出残影,喉咙中溢出兴奋的呜咽;Jackpot难得没有用一脸做错事的表情来看裴听寂,专心致志啃着一根比他身躯大好几倍的骨头形磨牙棒,耳朵随着啃咬的动作一颤一颤。
“先生们,回来了。”阿姨松开手,将胜利让给Lucky,朝着他们笑笑,“那我离开了。”
Lucky终于完全将玩具揽在自己身下,尾巴得意得摇晃,一顿一顿。
“它很喜欢这种玩具,”裴听寂脱下大衣,“阿姨第一次带它去宠物店,它看见别的小狗在玩,于是直接抢了过来。”
李净看着Lucky抱着玩具在地上欢快打滚,唇角不自觉温柔扬起。
他想起,在国外时,Lucky也有过这样一个玩具,每晚都要抱着睡觉。
后来,他拜托Alife暂时代养Lucky。但将Lucky交给Alife那天,Lucky表现得很不乖,一直想要从Alife手里挣脱,最后还抗议一般将那个玩具撕咬得粉碎。
那个玩具是赵易然牵回Lucky那一晚,同时带来的。
李净垂眼,看着Lucky衔着玩具来找裴听寂,一副跃跃欲试、想和裴听寂比赛的样子,不觉失笑。
那个一直在心头萦绕的问题,终究无法被忽视。
裴听寂收养Lucky,到底是不是因为他。
世界上应该没有那么多巧合,如果裴听寂没见过他,没早早喜欢他,为什么要收养他的狗,要走他的书,甚至将他自己也带走?
但世界上又确实存在很多巧合,电视剧里抱错的桥段落在他身上,课本上的癌症一词砸入他命运。
算了,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无论是不是巧合,都不是很重要了。
他没有很多时间了。李净沉默着,算了一下时间,最多最多,还剩一年。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裴听寂摸出手机,看了眼亮起的屏幕,凌厉的眉眼稍微柔和了几分。
电话那边,是个如江南细雨一般轻柔的女声,“听寂,我现在在逢春这。现在方便过去吗?”
正是裴听寂的小姨,比裴听寂的母亲小五岁,名楼姝。
“好的,您来吧。”
门被打开,一个气质婉约的女子站在门口,温柔微笑,盘好的头发上隐约可见几根银丝。
站在楼姝身后的赵逢春,晃了晃手中的食盒,眼神围绕着裴听寂和李净打转,十分促狭。
“听寂,知道你什么也不缺,就给你带了一些自己做的绿豆糕。”楼姝视线落在李净身上,温柔地问,“有朋友做客啊。”
赵逢春嘴角咧得越来越大,一副看好戏表情。
裴听寂侧身,让出路来,语气十分自然并坦然,“小姨,他叫李净,是我的男朋友。”
闻言,楼姝微微一怔,下意识将额前碎发捋到耳后,翡翠手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勉强扬起笑,“好。”
可能这个消息还是让楼姝有些无法接受,因此,她只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
赵逢春看见他妈这样乐开了花,背着楼姝朝裴听寂比了个大拇指。
送走楼姝,裴听寂捻了一块绿豆糕,递到李净唇边,“我的小姨和我的母亲长得很像。”
“李净,我想带你去W市看看我妈妈。”他用手背擦去李净唇边的几点绿豆糕碎屑。
裴听寂的母亲叫楼婉,为了所谓的爱情远嫁北方,却始终很难适应北方的气候与习俗。
死后,楼婉叶落归根,葬回了W市C镇的一个山清水秀小村子。
在那个村子里,有楼家祖宅。
李净坐在沙发上,Lucky跳到李净腿上,头往李净怀里拱。他摁住Lucky,垂下眼睫。
他并不能真正陪裴听寂长久,因此很犹豫,于是,找了个理由,“你的工作很忙。”
裴听寂捏住Lucky的后颈皮,拎起Lucky放在一边。Lucky不满地哼了两声,却不敢直接对裴听寂造次,于是选择转过身去祸害Jackpot。
“如果只走那么几天,公司就运营不好,那我养的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尽管是南方,三月初,但依然春寒料峭。风里裹着几分湿冷,薄雾笼起远山。
温暖的时节还是未来到。
裴听寂和李净到时,是下午三点。他们一人拉着一只行李箱,沿着青石路往老宅走。
为了避免意外,李净在箱子里藏了很多药,幸而裴听寂从来不翻他的东西。
这是一个风景很秀丽的小乡村,树木茂密,掩着白墙黑瓦。偶尔,会有几个嬉闹的孩童,停下追逐的脚步,好奇地望着这两个外来人。
裴听寂解开楼家老宅的锁,推开门。
出乎李净意料的是,门打开那一瞬,没有普遍的灰尘。
房子很老了,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墙面斑驳,天井石桌石凳也风干破裂。但很干净,青砖缝里甚至没有杂草。
裴听寂接过李净的行李箱,抬起,过了门槛。他像是看出了李净的疑惑,解释,“定期会找人打扫。”
墓园在山上。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脚下的青苔潮湿粘腻。走了大约三里地,终于来到裴听寂母亲的墓前。
碑面上的文字已经有些模糊了。昨夜的小雨裹着些残碎的梨花花瓣落在墓碑上。
裴听寂俯身,修长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碑身,又用袖口擦去碑面上的杂物。
李净以为裴听寂会说些什么,但没有。
裴听寂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将带来的梅子酒洒在墓前。
李净看着裴听寂的背影,垂眸,将手中的一束白菊放下。
下了山,天色有些黑了。暮色晕染天际,暗下的蓝色里掺着片片金与橙红。
山下集市陆续亮起灯,暖黄的灯光在夜色中延伸。
各种食物香气掺在一起,一片人间烟火气。人声也是鼎沸的,吆喝声、谈笑声、嬉闹声...此起彼伏。
村里的人,不怎么关注网络,因此不知道李净的事。已经有第五个中年阿姨过来夸李净长得好。
这里的菜都很新鲜,大多数是农户自己种的。嫩绿的菜根部沾染的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清香。
李净确认,裴听寂很会买菜。
“蒜不能买散开的。”那双会被用来前上亿合同的手此刻在蒜堆里拨弄,裴听寂拿起一头饱满的蒜在李净面前晃了晃,“散开的容易变质。”
李净点点头,记住了这个知识点。
他想起了刚刚肉铺前,裴听寂刚拿起买的肉,就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少了二两。”裴听寂在别人面前不常笑,当他定定看着别人时,常年纵横名利场淬出的压迫感就散发出来。
于是,肉铺老板嘟囔着补足了分量。
裴听寂,真的很居家。
这个想法刚冒出,李净就忍不住低笑出声,长睫扑闪,能盛住灯光。
裴听寂将选好的蒜放进袋子里,听到声音,转过头,问,“怎么了?”
李净摇摇头,不说话,只弯着眼看他。
看着老板将称好的蒜递给裴听寂,李净突然又有些恍惚。
裴听寂真的很像很像一个好爱人,平时不沾烟酒,会买菜,会做饭,洗碗机坏的时候也能挽起袖子将碗碟洗得干干净净......
可惜。李净垂眼,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衣角。
他不会、也不能永远和裴听寂在一起。
两人继续前走,并肩穿过人流,在拐角处遇见一个甜点铺。
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样子,守着甜品摊。她的衣服虽然洗得干净,但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李净脚步一顿,低头轻声问,“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抬起脸,笑容很明媚,态度也大方,“这都是我妈妈做的!漂亮吧!她腿脚不方便,我来帮她卖呀。”
剩余的已经不多,裴听寂没说话,扫了码,直接全部买下。
回到楼家老屋,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厨房亮起灯,裴听寂挽起衬衫袖口,小臂肌肉随着翻炒动作绷出流利线条。铁锅里油花四溅、噼啪作响,蒜末也在其中爆发出香气。
李净站在一旁,听着裴听寂的指挥递配菜和调料。
锅铲与铁锅碰撞,这声音却叫人心安。
晚饭很简单,蒜炒青菜和红烧牛肉。青菜油亮,牛肉软烂。
饭后,李净刚伸出手要收拾碗筷,裴听寂就按住他的手背,“我来。”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甜品,“你去吃东西。”
于是,李净乖乖窝在躺椅上,披着毯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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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泡芙,看月亮。
是个满月。白玉盘一般高高悬挂,散发着清辉。很难有人看见满月,不想起苏轼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嘴里奶油的甜味好像突然淡了几分。李净垂下眼帘,不再去看月亮。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濒死挣扎的蝶翼。
阴影笼罩下来时,他还在出神。直到裴听寂单膝抵在躺椅边缘,结实的大腿肌肉随着身体下压挤入李净腿间,木制椅子发出细碎的吱呀声时,才回过神。
温热的呼吸扑在李净的脸上,裴听寂拇指碾过李净的嘴角,带走一抹奶油,“给点辛苦费。”
这个吻起初十分轻柔缱绻,一寸寸慢慢贴合,仿佛是相互探索。后来,裴听寂按住李净的后颈,骤然加深。
呼吸缠绕在一起,奶油的甜味又变重了。
裴听寂已经很久没尝过奶油的味道了,他向来不爱吃甜腻。
上一次,还是多年前,一个晚上,在英国的某个小镇,甜品推销员硬塞给他一小块奶油蛋糕。
正当他在找垃圾桶扔掉时,突然,一个黑影窜到他面前。灯光很暗,看不清狗的毛色,只能认出是一只比格。这只馋狗围着他打转,甚至直起身,去够那块蛋糕。
“狗不能吃奶油。”裴听寂皱眉,俯身捡起狗绳,缠绕在手上,拽紧。
但那只狗仍然不死心,还是想要那块蛋糕。裴听寂无奈,只好将给自己猫买的玩具扔给他。
那只狗看上去很喜欢那只玩具,叼着玩了好一会儿。然后,它想起来了自己的主要目的,又去够裴听寂的那块奶油蛋糕。
附近没有垃圾桶,裴听寂无奈,只能自己咽下去。味道果然同他意料之中一般甜腻。
但李净嘴里的奶油意外得清甜。
手里的泡芙滑落,一些奶油落在锁骨,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裴听寂俯身,吻走那些奶油。犬齿也在那片皮肤危险地啃咬了几下,最终却克制地没有留下痕迹。
分开时,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裴听寂低笑一声,用拇指擦去了李净嘴边的水渍。
临睡前,两人准备洗澡。等待热水器烧水的过程中,裴听寂倚着门框,和李净闲聊明天的行程。
突然,灯全部熄灭,整个村庄都陷入黑暗,只有皎皎月色。
停电了。
裴听寂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将手机扣放在浴室窗台上,光线刚好够照亮淋浴区,他对李净说,“你先洗。”热水器启动时间没有多久,热水很可能不够。
李净也知道,他垂眸,思考了几秒,轻声说:“一起洗吧。”
后来,二十四岁的李净每每想起这次对话,都会懊悔不已。
每当他看着一脸自然的裴听寂走进浴室,要求他离开时,裴听寂就会定定看着他,一副绝不离开的样子,“当初是你主动提议的。”
......
李净关了手机灯光,黑暗里仅能凭月色看出大致轮廓。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松了口气,加快速度冲洗,伸手去摸架子上的沐浴露,可能因为慌乱,意外触碰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指尖下的触感令李净猛地缩回手,慌乱间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裴听寂怀里。
裴听寂闷哼一声,手臂瞬间收紧,“别动。”他的嗓音低哑。
过了一会,那掌心拢住李净,指腹缓慢摩挲。
黑暗中,李净睁大了眼,紧咬着嘴唇,全身肌肉紧绷。
当视觉受限制,听觉和触觉就格外敏锐。李净听到了自己喉咙溢出的奇异声音,也清楚感知到裴听寂手指的位置。
热水流尽,温度刚转凉的刹那,李净还未结束。裴听寂扯过李净的浴袍,将李净裹起。又随意擦了擦自己,套上浴袍,直接将李净抱起,放在床上。
李净身后是叠起的被子,他倚在被子上,还没回过神,就听到黑暗中裴听寂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哑,“合作一下。”
下一秒,李净全身一震。他感受到了自己和裴听寂抵在一起。
而裴听寂手指,真的很修长。
这个姿势让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欲拒还迎的磨蹭。
因为要陪着裴听寂,过了很久,这场闹剧才结束。李净已经不很有力气了。裴听寂给李净换好睡衣,系上睡衣纽扣,擦干头发,又换了一床新的被褥。
等到他拿着水杯让李净喝点水时,发现李净已经睡着了。
16. 单元一
他们在这个小村子待了五天,没有工作,没有会客。每天一起买菜,做菜,拥抱,数星星,看月亮。
看那轮月亮从圆满又开始缺失。
在不同时间里,人们望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六岁那年,李净和保姆阿姨在乡下住,虽然还是要完成每日的功课,但很难得有了自己放松的一段时间。每到夜晚,阿姨会带着他和林初,坐在院子里乘凉。阿姨会指着月亮上暗影说:“看见那些影子了吗?那是月宫的桂树。树下有一个男人叫吴刚,犯了错,被罚砍树。但那桂树砍了就长,于是,吴刚日复一日,不得停息。”
李净将这有趣的故事告诉李母,可刚说出月亮上的影子是桂树,就被李母打断。几天后,李净收到了李母邮来的科普书,扉页上是李母工整的字迹,“用科学认识世界。”
十七岁那年,李净和奚禾也看过月亮。他们逃了晚修,坐上天台,不过是因为午休时,看了《初恋这件小事》。电影中,小水对着月亮练习告白,模样笨拙又认真。他们看着月亮,漫无边际地聊着未来。
最后,奚禾轻声说了一句,"La luna sapeva tutto, e non ha parlato."但那是句意大利语,李净听不懂,刚想要询问时,班主任已到天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俩,将他们抓了回去。
二十一岁那年,李净与赵易然也在伦敦樱草山看过月亮。只是那天,赵易然总是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手机,最终还是先行离开。于是,李净独自坐在草地,看着周围人三两成群,也看着那枚月亮。忽然,一名老妇人,坐到李净身边,让李净抽几张塔罗牌。
老妇人看着李净,目光慈爱,"Your future love is gazing at the same moon as you tonight."那时,裴听寂正在高楼天台,斜倚栏杆,思考出路。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指间烟头猩红明灭。他吐出一口烟雾,随意弹了弹烟灰,烟头从指尖滑落,最终被毫不在意地碾灭。
是的,在相同的时间里,人们或许同时望过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一学期的成绩被发入邮箱时,李净正在兼职打工下班路上。冥冥之中,他没急着打开,反而抬眼看了一眼月亮,那个时刻——月辉洒在一只精致钢笔上,于是赵易然抬起手上的钢笔,借着月光端详,思考李净是否喜欢这个礼物;手机屏幕被熄灭,奚禾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坐上了回美国的飞机,云层之上,透过舷窗,月亮尤其明亮;裴听寂终于解决完所有麻烦,得到爷爷认可,他对着月亮点了一支烟,却并没有抽。静静等待火焰蔓延,烟灰跌落......
当李净躲在不知名小乡村,等待死亡时,也望见窗外那轮月亮,那时,裴听寂打碎了酒杯,透过玻璃,与他同时同刻看着同一轮月亮,裴听寂回想起在故居居住的这段时光——夜晚已经有虫鸣,细碎却不停息,缠绵着织成一张网,将夜色收紧。他总爱把李净抵在院角的那棵梨树下,和李净接吻。偶尔风经过,落下一地花瓣。李净抬眼时,眼里就盛着一轮月亮。于是,裴听寂透过李净的眼睛去看月光。
这是他们都偷来的一段时光。
第六天下午,他们收拾了行李,司机开车来接。
李净捡了一朵被风吹落的梨花,压平,夹进了手机壳。
曾映射过月亮的梨花。
来时一切朦朦,走时还是朦朦,一切都不真实,像是一场虚幻梦境。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A市。在W市内,裴听寂有一处居所,是23楼和24楼平层。
临着一条辽阔的江,周边十分繁华,夜色中,灯光如银河一般流淌。
“今晚朋友们要来。”裴听寂将李净的指纹录入门锁,语气平淡,“上次你见过的那几个。”
晚饭并不是他们做的,A市最好的酒店派专人上门布菜。侍应生带着白手套,将餐具依次排开。
最先来的是江明秋,穿了机车夹克与破洞牛仔,一身不羁。他朝着李净挑眉,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笑容促狭,“嫂子,这就是上次阿寂送我的。”然后,从口袋摸出一个礼盒,递给裴听寂,“生日快乐,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这时,李净才知道今天是裴听寂的生日。
他在网上搜过裴听寂的生日,并不是今天。他不知道,很多名人在网上的公开资料并不真实。
裴听寂将礼盒随手放在一边,对李净解释,“我不怎么过生日,今年恰好在国内,于是他们商量着要来。我没拦住。”
说话间,陆宴州挽着云亦祯,傅祈宗带着明棠也到了。几人都穿得日常,不像上次西装革履,礼服端庄。
倒真的很像普通朋友的聚会了。
明棠手里拎着一个蛋糕,看起来十分精致,他朝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什么能送的,就自己做了一个蛋糕。”
他们开始用餐,礼仪还是十分到位,只偶尔能听见杯盏落下的声音。
陆宴州抬手,将云亦祯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笑着说,“我和亦祯准备六月结婚。”他轻轻摸了一下带在左手无名指的订婚戒指,“在公海,新买了个游艇。无论有什么事,都必须来。”
云亦祯大方优雅,与他们开玩笑,眼睛弯成月牙,“到时候菜捡你们喜欢的做,游戏也挑你们喜欢的玩。”
江明秋故作苦恼地摇了摇头,“唉,看来我这个孤家寡人得加把劲了,争取到时候带个伴儿去,否则被你们笑话。”
餐桌上气氛非常融洽,说的几乎全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事,只傅祈宗提了几句,“听寂,我听人说,裴听琪最近和钱家走得很近。你多留意。”
当初,裴家闯事业,钱家祖辈出了不少力。因此,钱家至今在裴氏股份比重可观。
“另外,你的父亲,最近也见过裴听琪几次。”
下午七点二十三,是裴听寂出生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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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
灯光熄灭,他们要裴听寂许愿。
烛火跳动,在裴听寂深邃的眉眼上投射出摇曳的阴影,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双凌厉的眼睛突然变得很温柔,他垂眸看着烛光,“我没有什么愿望,只想送自己一件礼物。”
几人都沉默,等待他继续说。
裴听寂从口袋拿出一个暗色的丝绒盒,李净听到了江明秋倒吸气的声音。
盒盖被掀开,两枚素戒安静躺在黑色丝绒上。
“李净,伸手。”裴听寂的声音平静,但带着无可抗拒的意味。
李净垂眸,抿了下唇,他无法当着这么多裴听寂朋友的面前拒绝,指尖一顿,最终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无名指,不大不小,刚好贴合。
灯光重新亮起,蛋糕被分切成块,裴听寂抿了一口奶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还是不喜欢。
于是放下了叉子。
时间也晚了,朋友都离开,去二十三楼休息。
李净刚想要收拾桌子上的那片狼藉,裴听寂的声音就传来。他的嗓音很低沉,“明天会有人来收。”
李净笑了笑,指尖搭在杯子上,“现在也没事,随手就收拾了,不需要请人来。”
裴听寂忽然逼近,骨节分明的手指撑在两侧桌沿,将李净圈了起来,“李净,我想吃蛋糕。”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边,裴听寂如愿看到洁白耳廓被激起一小片粉。
“你得帮我。”
话音未落,李净的手腕被扣住,裴听寂将他带到飘窗前。掌心用力,李净就跌坐在飘窗上。
裴听寂单膝抵进李净腿间,迫使李净往后靠。后背压在玻璃上,透过衬衣,能清楚感知身后玻璃的凉意。
裴听寂的手指搭上了他的纽扣。
李净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依稀能看见江边影影绰绰的人影,“玻璃...”
裴听寂慢条斯理地挑开第一颗纽扣,从容不迫地像是在拆礼物,嗓音温柔却带着几丝低沉的危险,“别担心,是单向的。”
衣物被剥离,李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脊背直接贴在玻璃上,冻得他一颤。他忍不住想要蜷缩起身体,却被制止。
奶油被抹在锁骨,遇到温度融化,蜿蜒下滑,像蜿蜒山峰上融化的雪,触感奇异,李净忍不住想用手抹去。
但很快,蛋糕盒的酒红缎带缠上他的手腕,勒住腕骨,压下红痕。
裴听寂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动。”
说完,他看着李净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上面点了奶油。
......
终于,一切结束。空气全是奶油的甜香气。裴听寂用毯子拢好李净,看了眼手机消息。
其中,苏晴给他发过消息,祝他生日快乐。
他已经和爷爷以及苏晴本人拒绝过很多次,可因为有裴老爷子的背书,苏晴依然不放弃。
应该找一天和他们说清楚,裴听寂垂眸,直接点了删除。
17. 单元一
“昨日晚间,裴氏总裁裴听寂在离开公司总部时遭遇持刀袭击。警方通报,嫌疑人已被当场控制。据悉,行凶者为裴氏集团前员工纪某,因不满公司辞退规定,蓄意报复......”
李净看着裴听寂小臂上雪白的绷带,无意识揪紧着床单。他想说,受伤了,就不要工作了。但他又明白,裴听寂不会因为这伤口而休息。
于是,最终只能轻声问,“还疼吗?”
裴听寂低笑了一声,“没事。”他扯过衬衣,坐到床边,床垫随着他落坐微微下陷。裴听寂看着李净呆在那里,忽然掀开眼皮,声音却是平和的,“愣在那里干什么呢,帮我穿衣服。”
赤裸的上身,肌肉紧实精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每一处都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胸肌饱满,腹肌利落,人鱼线的沟壑斜斜没入裤腰。
李净撑起身,接过那件熨烫好的埃及长绒棉织造的黑色衬衣,展开,丝滑的面料从他手心经过。
裴听寂配合他,抬起手,肌肉被牵引,衬衣覆上,也掩盖不住藏在妥帖布料下的力量。
“小心。”李净怕裴听寂扯到伤口,于是动作小心翼翼。可越是小心,越是难以避免触碰。手指偶尔划过裴听寂的腰腹,在裴听寂皮肤上激起几分痒意。
他刚想用左手抓住李净的手,却发现李净停下了动作,低着头,在看他腰后那道狰狞的疤痕。
李净第一次发现这道疤,他轻抚那处凹凸的纹路,抬眼,皱着眉,看着裴听寂问,语气竟带着几分责备,“怎么弄的?”
裴听寂拉下衣角,挡住那道疤,“没事。”他嗓音低哑,“一点小伤。”
感知到裴听寂不愿意回答,李净没有追问,继续给裴听寂扣扣子。衬衣扣子刚系了几颗,裴听寂看着他还是皱得很紧的眉,轻笑了一声,左手突然扣住李净的后脑,将他压进柔软的被褥之中,“早安吻。”
裴听寂柔和地撬开李净的唇,舌尖细细描摹李净的齿缝,直到感到李净松了齿关,又突然加重了力气。
于是,刚放松的脊背又绷紧起来。
当裴听寂终于松开钳制,他看着李净急促的呼吸,左手拇指碾过李净的唇,擦去水渍,取笑,“怎么还是这么差劲。”
两人距离仍然很近,呼吸交缠,扑在脸上全是痒意。裴听寂垂眸看着那张脸染上的薄红,轻笑了一声,掌心顺着绷紧的脊背慢条斯理地抚下来。
李净微微侧过脸,本不打算看裴听寂。但又记挂裴听寂的伤口,视线又不由自主移过去,“注意一点。”
裴听寂笑声更大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他直起身,单手扣好自己的衬衣纽扣最后两颗。“今晚我有事,晚些回家。别等我,早点休息。”
Lucky和Jackpot一早就溜了上来,并排趴在地毯上。此刻都看出裴听寂要出门了,四只湿漉漉的小狗眼里全是暗暗的欣喜,尾巴按耐不住地轻轻拍着地面,但还是装得乖顺,生怕暴露早已经被裴听寂知道的拆家本领。
当裴听寂合上卧室门那一刻,两只狗都兴奋地弹跳起来。Lucky欢乐地衔起裴听寂换下的睡衣,满屋子疯跑转圈。Jackpot则看好了裴听寂的杯子,爪子扒拉着桌沿,一副跃跃欲试,想把它打碎的神情。
“精力太好了。”李净看着两只狗,摇摇头。他起身,将裴听寂的杯子往里推。换下睡衣,腰背上全是暧昧的红痕。李净垂眸看了看落在锁骨的齿痕,最终还是选了件高领毛衣。
可能因为今夜有雨,因此天阴沉沉,像给整个世界加了一层灰色的滤镜。风也不流动,有些冰冷的沉闷。小区里往日散步、遛狗的人也不出现,一切都冷冷清清。
李净牵着牵引绳,跟在两只狗身后。Lucky像在做侦察工作一样低着头东嗅嗅,西闻闻,两只大耳朵蒲扇一样晃来晃去。Jackpot则昂着头,一脸得意,尾巴东扫西扫。
花园里的桃花开了,淡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坠满枝头。Jackpot好奇地咬起落在地上的一朵,又觉味道怪异,嫌弃地吐了出去。
突然,一道熟悉的温婉声音传来,“李净。”
于是,李净循着声音去望,坐在长椅上的女人穿着一身花纹精致的浅绿色旗袍,外面披着奶白色的羊绒大衣。
正是楼姝。
“很抱歉,我可以单独和你聊一会儿吗。”楼姝拂去长椅的落花,翡翠镯子与椅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净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他坐到楼姝身旁,脊背挺得笔直,手指无意识收紧狗绳,在掌心勒出一道红痕。
楼姝两只手交叠,得体地落在膝头。她的目光轻轻略过李净无名指的戒指,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和听寂,交往了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李净抿唇。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和裴听寂根本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他亏欠于裴听寂,于是借着恋爱的名义去补偿。他不否认他对裴听寂的心动,但这场恋爱一开始就是被他加上终止期限的。
这样的关系,又怎么值得计算。
见李净沉默,楼姝没有追问,轻轻叹了口气 ,换了一个问题,“你爱他吗?”
她看着李净,因为担心裴听寂,楼姝昨晚没睡好觉,语气有些疲惫,“我知道他受伤的事了。逢春说,听寂怀疑是裴听琪找人做的。他们这些家族,明争暗斗从来不缺。”
“你应该也明白,裴家这样的家族,看重香火传承,不会不让听寂成家。如果听寂为了你,断了血脉,裴爷爷会不开心。”
虽然在这个圈内里,在外面养情人、孩子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楼姝了解裴听寂,知道裴听寂那样向他介绍李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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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会因为李净放弃婚姻和子嗣。
她的声音仍是那般柔和,还带着几丝恰到好处的长辈对晚辈的担忧,“听寂用了很多力气,费进心血,才堪堪站稳几年。尽管现在在公司胜裴听琪一筹,但裴爷爷手里的暗股,应该可以让裴听琪再与听寂较量一番 。”
楼姝垂眸看地上凋零的花瓣,“他们内部争斗,就是一场厮杀,不死不休。输了的人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被送出国都是最好的结局。”
“最近,刘家大少爷最后被爆出在D市欠了一屁股赌债。但圈内人都知道,那位大少爷从未去过D市。”
楼姝又比了比腰后,声音轻到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应该看到过,听寂这里有道枪疤。就是两年前,听寂和他小叔叔争权时受的伤。”
闻言,李净猛地抬起睫毛,呼吸一滞。指尖仿佛又感受到那道狰狞伤口。他记起了为什么那形状那么眼熟,那是弹片取出手术形成的Y型痕迹。
然而楼姝的话还没有结束。
“你信命吗?”
“楼家里,也出过几个哭着闹着执拗着要和同性在一起的。无一善终。我母亲的表妹精神失常后坠楼,我的表哥投江。因此,我对你实在忌讳了一点,抱歉。
“并且,听寂并非天生就喜欢男孩,高中时,为了喜欢的姑娘不受欺负,打断了别人的肋骨。”
她倾身,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按在李净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李净不由一颤。楼姝开始做虚假的欺骗,“等到以后听寂娶妻,你只能被养在外面,那样你愿意吗?”
“我知道,你可能会把这些话告诉听寂。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他和你相处,人身和地位都不安全。你待在他身边,也很难到最后。但他现在听不下我说的话。”
“于是,我只能期望,你能离开他。”
“阿姨,”李净长睫垂下,挡住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您放心。我不会和他待在一起很久的。”
回到裴家,推开门,保姆阿姨正在做午餐,李净闻到了乌鸡汤的气息,醇香的,还带着几分暖意。
他机械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窗外突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两只狗都飞奔到他身边。Lucky浑身颤抖,呜咽着把自己往李净怀抱里塞。Jackpot也害怕得蜷缩在一起,爪子紧紧扒住李净的裤脚。
李净下意识安抚摸她们,那句“我只能期望,你能离开他”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本来就是要走的,可又为什么会因为裴听寂小姨的话难过。
雨水终于伴着轰隆隆的雷声落下来,发出巨大声响。
所有的平静终究还是要被打断。
李净扫了一眼房间,昨夜裴听寂看着他拼的乐高还摆在桌子上,忽然明白地笑了。
都怪他太贪心,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18. 单元一
雨势越来越大,电闪雷鸣不断,整个城市都昏沉、混沌,陷入这场昏聩的大雨。
裴宅,书房。
环境布置的十分雅致,檀香均匀溢满整个空间。红木书架上,各种书籍整齐排列。一张黄花梨书案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裴老爷子站在书案前,随意将毛笔搁在笔山,欣赏自己的字迹。宣纸上赫然是两个力透纸背的大字——恕己。
他点点头,轻笑了一声。
裴听寂站在裴老爷子附近,视线也跟着落在那两个字上,“爷爷,我和苏晴不合适,不能继续耽误人家。”
裴老爷子没有直接回复裴听寂的这句话,而是拿起茶盏,不疾不徐地轻啜一口茶。茶香氤氲,他声音和缓,“我知道你在家里养了个男人。”
毛笔上未干的墨汁在笔尖集聚,终于不堪重负地滴落。
裴听寂眸色一沉,面上仍是淡漠,“爷爷消息灵通。”
他垂眸,心想,还差一点。
虞家和周家的股份在谈,与傅祈宗合作的新能源和海运项目正在展开。如果一切顺利,就算裴老爷子的暗股全给裴听琪,也无法制约他。
如果不顺利,也可以试一试。
只不过需要更多力气。
“玩玩就算了。”裴老爷子突然直起身,将写下的字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正确的路还是要爷爷给你选择。”他踱步到裴听寂面前,虽然需要仰头看裴听寂,但威压丝毫未减,“怎么,觉得爷爷老了,管不动你了?”
“但我还管不住你的小情人吗?难道你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不让他出门?”
他看着羽翼已经将近丰满的裴听寂,又笑了,一脸慈爱,仿佛刚刚的威吓是场幻觉,“成家,生子,然后随便胡闹。”
“好好养身体,手臂上的伤怎么样。裴家给了你,总要万事周全。”
“好了,去和那丫头约会吧。“他透过窗户看了眼天气,叹气,“难得你俩都有空闲,却是个雨天。”
裴听寂走出门,佣人为他撑起伞,隔开大雨,送他到车前。
车门滑开,裴听寂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扶住车门框,弯腰,大衣下摆在空中划过弧线。
车门阖上,裴听寂透过玻璃,又看了一眼这昏昏沉沉的天。
裴老爷子将裴听寂与苏晴的约会定在一家西餐厅。
餐厅位于顶楼,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模糊雨景。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顶部垂落,折射出冷冽的光。
半小时后,苏晴如约而至。她着一身红裙,妆容精致明艳,长流苏耳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见到裴听寂后,唇角上扬。
裴听寂起身,为她拉开椅子,等到苏晴落座后,告诉她,“苏小姐,我为我爷爷的擅自安排感到抱歉。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能继续和你接触。”
闻言,苏晴愣了一下,随后继续微笑,“有些话,何必说的那么死呢。”
裴听寂垂眼,“无论苏小姐心里如何想,以后我爷爷以我名义对你发出邀约,我不会再来。苏小姐也不要再给我发消息。”
苏晴也换了表情,“我知道你爷爷很期望你与我在一起。你喜欢的人,如果身份相当,你爷爷应该不会不同意。所以就算你拒绝了我,你爷爷也会找别人。”
“此外,你也知道,我的父母去世的早。留下的信托本约好在今年给我,但我的伯父伯母一直对那笔资产虎视眈眈。我需要你的身份来让他们死心。”
“等到日后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
“所以,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
雨还是在下,大到几乎要令人恐惧的程度。雨水前仆后继,像是要吞噬一切,让整个城市都天翻地覆。
地下停车场的识别系统失灵,于是司机只能把车开回地面。车灯刺破大雨,光柱之中,清晰照耀出万千雨水倾斜下落。
裴听寂睁开轻阖的眼,车门被打开,司机正要为他撑开伞。
突然一道闪电,映亮了夜色。
也映亮了李净。
李净撑着伞,攥着伞柄的手指被闪电映得更显苍白,他静静望着裴听寂,一步一步朝裴听寂走来。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朵朵雨花,他就踩在雨花上。
风大雨急,他走得很困难,很慢,却很坚定。
裴听寂笑了,司机识趣走开。李净还未走到,裴听寂腿已伸出车门,皮鞋踩上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西装裤角。雨水沿着那凌厉的眉骨下滑,从下颌滴落。
当李净终于走到他面前,他恰好起身,大衣下摆在风中翻飞。
“不是说了,要早睡。”裴听寂这样说,语气里却不带着责备,反而充斥着无奈的纵容。
李净只朝他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拂去他脸上的雨水,没说话。夜色中,他的身形单薄,像是能被随风吹走。
莫名的,裴听寂心里一紧。一霎间,不顾自己湿淋淋,揽住李净的肩膀,多用了几分力气,仿佛这样就能将李净抓回实处。
回到室内,客厅静得出奇,Lucky和Jackpot因为恐惧打雷闪电,难得老老实实缩在一旁。
关上门,裴听寂直接把李净压进柔软的地毯。湿透的大衣在李净原本只有袖口、裤角湿润的家居服上洇上更大的水痕。他低头用鼻尖去蹭李净的脸,眉宇间原本积攒的疲惫似乎随着动作淡了几分。
“李净。”他又撑起身,手细细描摹李净的眉眼,“出去读书好不好?”
李净没回答,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弯了眼睛,冲他笑,“该换纱布了,湿了,会感染。”
雨下了一夜,终于停息。
上午,昨日下单的次日达快递已经到了,李净拆开快递,里面是十几团崭新的毛线,质地柔软,色彩斑斓。
阿姨抱着脏衣服经过时无意暼到,有些疑惑,“先生是要织毛衣吗?天要热了,等先生织起来,怕是用不到了。”
李净弯着眼,冲阿姨笑了笑,没解释。又低头比较毛线的颜色。
他不太会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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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只想给Lucky和Jackpot织几件毛衣。Lucky的要合身,Jackpot则要往大织,小狗长得快,等到下一个冬天,应该比现在大一圈了。
他还要给她们织几件玩具,或许还有几条毯子。用以娱乐和温暖。
还有裴听寂。
他打算给他织一件毛衣和一条围巾。
洁白的手指在五彩缤纷的毛线团中拨动,李净拿起一团深黑色的线,思索,裴听寂的衣服几乎全是深色,就连白衬衣都少见。但他又看了一眼那团奶白色的线,拿起来比了比。
如果穿白色,是不是会眉目会显得柔和一些。
裴听寂总是那样凌厉,但李净却能感觉到那凌厉背后的倦意。
最后一个月。李净想。
他沉默着,塞下一把药片。
——————
这些日子裴听寂总是早出晚归,晚上回来时,也总醉醺醺,身上带着烟味和香水气。
起初几天,Lucky和Jackpot还很高兴。可渐渐的,发现每天都不能与裴听寂互动,开始伤心。每到晚上,乖乖地蹲在李净旁边,跟着李净等裴听寂回家。
Lucky不再用裴听寂拖鞋磨牙,Jackpot也不再用裴听寂的水杯喝水。
裴听寂在司机面前还面前维持清醒,当看见来扶他的李净,就松懈下来。眼尾微垂,紧压的唇角也放松。手搭在李净肩膀上,但还是记得收着几分力气,怕压累他。
他只告诉李净是应酬,而李净也从来不追问。
李净沉默多次着拿掉裴听寂大衣外套上的不同颜色长发或短发,擦掉他衬衫上的鲜红口红印。他温和地让裴听寂喝水,漱口,帮他脱掉衣服。
浴缸里,裴听寂经常坚持不住,半阖上眼。李净很认真帮他擦洗,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揉出细密的泡沫。水汽氤氲中,李净眼底干干净净。
每当洗完,裴听寂又会强迫自己站起来。李净搀着裴听寂,给他穿好睡袍,吹干头发。
“谢谢。”吹风机的轰鸣中,裴听寂会这样回答。
裴听寂一开始还让李净不要等他,但后来见李净不听,只能早上尽量轻点离开,让李净补觉。
但他不知道,李净很难受。经常半夜痛醒,就像是有一把钝刀在胃里搅动。他很温柔地看着裴听寂,静静等待天明。
当裴听寂起床后,李净立刻会闭上双眼,假装还在睡梦之中。
直到听到裴听寂压低声音呵斥想冲进卧室的Lucky和Jackpot,并轻声关掉房门后,才允许自己蜷缩起来,几分钟后,也起身,抖着手亮开灯,找出偷藏的药。胃越来越难受,痉挛也增多,他能感受到那里在翻江倒海,于是趴在垃圾桶前干呕。
等到药效起作用,再拿起正在织的围巾。
嗯,李净对裴听寂有私心,Lucky和Jackpot被安排在裴听寂之后。
无论裴听寂现在是在干什么,“背叛他”或者“不背叛他”,李净都欠他,李净也都爱他。
19. 单元一
有时候,因为疼痛,苍白的指尖拿不稳针,于是从手中滑落。李净就会轻轻叹一口气,随意吃一把药。
Lucky和Jackpot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经常跟在他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李净的裤腿。于是李净就垂下眼,很温柔地摸摸它们的脑袋。
李净给它们拍照片,迫不及待等零食的、阳光下蜷缩在一起打盹的、彼此之间抢玩具的.....有时手抖得厉害,不清晰,糊成一团,只能看个大致轮廓,但李净没有删掉。
留个念想。李净想。
李净是个难以舍弃回忆的人。小时候,家附近出现一只流浪猫。但李母不同意李净收养,于是李净只能偷偷给猫搭窝,悄悄喂食。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猫还是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但那只猫留在李净衣服上的几根毛发却被认真放进铁盒,保存了很多年,直至被家人不经许可地当成垃圾扔掉。
铁盒里还有过许多李净和朋友上课时悄悄传的纸条,被他一张张压平,按日期排列,妥帖收藏。也一并被扔掉。
有时候,李净会想起一些朋友。曾经和李净一起偷偷伪造假条的、李净很认真教过数学和物理的、体育课上和李净一起去学校里的小书店的.......于是点进他们的朋友圈,却发现已经被一些人单删。
他笑笑,自己摇了摇头,他很想找个人能说说话。
人是承受不了太多痛苦的,当痛苦积压,就很想找人说说话。哪怕说的不是痛苦本身,只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最近尝了什么新菜式,去哪些好玩的地方玩过,有没有遇见心动的人?
但没有一个人,能让李净随意问出这些问题并继续打扰。
如果,奚禾还在就好了。他就可以问问,纽约的天气好吗?那部新上映的电影你看过吗?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见一面?
可奚禾不在了。
手机通知弹出,他曾经帮过的女孩,叫江乐,发来一条消息,“李哥哥,我不太关注网络,才知道网上有关你的传言。”
“但我都不信。”
“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李哥哥,春天来了,我们山上的许多花要开了,有时间,你要不要来看一看。”
李净笑笑,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久到仿佛已经走神,久到屏幕都要暗下去,终于慢慢敲了个好。
春天的花开得越来越多了。
他的花越来越少了。
——————
这场酒席终于结束了。
晚间的风是凉的,裴听寂站在台阶下,西装笔挺,嘴角是恰到好处的淡笑,陪着苏晴和她的家人一一告别,礼数周全地送走了她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
“感谢你的帮忙。信托手续在办了,应该很快就下来了。”苏晴拢了拢披肩,“以后,你用的上我,我一定帮忙。”
裴听寂嗯了一声,有些烦躁地将西装袖子折上去。他在努力克服爷爷困难完全取得裴家控制权的同时,裴听琪也开始动作了。
一切都到明面上了。周家的股份没拿下,曾经他强烈镇压过的魏董事有纠结人反扑的趋势...
他闭眼,压了压眼中躁意,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这次等到裴听寂回家,已经是半夜。
一轮缺月高高悬挂在天空,月光与灯光一起将庭院映亮,他站在廊下,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左手虚拢成屏障,挡住夜风。
打火机咔哒一声,火光亮起,在脸上投射出跳动的阴影。烟尾被点燃,他没有吸,只是咬着,任由烟草味在口中蔓延。
他想事想得入神,忽然,唇角衔着的那根烟被拿下。
条件反射,裴听寂抬眼。看到眼前人那一刻,又放松下来。
“半夜了,怎么还没睡。”他嗓音低哑,伸手将烟从李净手里拿回来,却在触及李净有些微凉的指尖时皱了皱眉。
裴听寂担心裴爷爷对李净不利,毕竟裴爷爷认识的人很乱。他又一次问那个问题,“李净,出去念书好不好。”
李净摇摇头,打开手机电筒,折上裴听寂的袖子,看了看他的手臂上的伤。
伤口已经愈合了,但留下的那道疤痕可能很完全难消掉。
他抬眼,看那支烟因为燃烧,而在尾部已经积攒出长长一截灰烬,将落未落,笑着说,“给我试试。”
“好孩子,不抽烟。”裴听寂摇头。
李净静静看着他,眼神清亮,又固执又柔软。光线落在他眼底,像一湾幽静的湖。
裴听寂叹息,轻笑,“我的错。”说完,就作势要将烟掐灭。李净却突然靠近,就着他的手,不甚熟练地吸了一口。瞬间被呛得咳嗦了几声,眼尾也开始泛红。
很难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呢?
裴听寂低叹一声,轻轻一抖,香烟坠地,皮鞋碾灭,“好孩子。”他脱下外套,裹住李净,将李净揽在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柔软蓬松,脾气好的人连头发都不扎人。
“休息了。”
——————
阳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两只狗趴在地毯上晒太阳。
关于裴听寂的围巾和毛衣终于被织好,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刚起针Lucky的毛衣,Alife就发来了消息。
[Lee,快去抖音看我的视频,有一百万点赞。]Alife向他炫耀,并直接发了二维码。
李净笑笑,点开抖音。看着视频里的Alife用蹩脚的中文说着,“泥们好,中国粉丝们...”
评论区里,有人逗他,给Alife出题,[说的不错嘛,让我考考你,题目如下:天下没有免费的()A.早餐 B.iphone C.午餐 D.晚餐]
Alife在评论区里信誓旦旦地回复,[选B.这题太简单,妈妈会做免费饭,苹果公司不会送免费iphone.另外,ACD是同类项,排除法也能做出来。]
李净笑出了声,指尖一划,不小心进入一个陌生人的主页。刚想退出,却在视频封面看到了一道模糊却熟悉的身影。
裴听寂。
他的指尖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像是一场家宴,有几位看上去年长的长辈,端坐在首。裴听寂身边坐着一位漂亮的女郎,穿着粉色礼服。
裴听寂微微侧身,听那个女孩说话。西装笔挺,李净认出了,是那晚裴听寂披在李净身上的。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但进度条已经重复十几次。李净的眼神好像落在屏幕上,但又好像再看向很远的地方。
恍然间,这些话又在脑海回荡。
“等到以后听寂娶妻,你只能被养在外面,那样你愿意吗?”
“出去念书好不好?”
......
直到江乐又给他发了信息,他才堪堪回神。
配图是一片漂亮的花海,“李哥哥,我没骗你哦,真的很漂亮吧。”
“我很想念你,也很担忧你,于是很想能快快看到真实的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最近真的好吗?”
——————
初春的阳光并不强烈,只让人感觉稍许的暖意。
因为长途乘车,李净会晕车,因此还是选择坐地铁。
裴听寂派的保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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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保护,却又不让人感觉被监视。
到站后,还要再走一段路。初春的花香随着微风拂过李净的脸,李净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因为坐了近三个小时地铁带来的难受感。
胃部在翻搅,嘴里也发苦。李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很努力地在压制那股恶心的感觉。
手机震动一下,传来短信。
【你好,我是奚禾的朋友。如果人有灵魂,奚禾知道我来打扰你,他会非常不高兴的。
但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还是要问,为什么你拒绝了他死亡前日想见你的请求,就因为你恋爱了。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合理,但如果不是因为那条信息,奚禾可能那天晚上就不会去喝酒了,也不会在火灾中丧生。】
李净呼吸一滞,眩晕感似乎更强烈,那些文字也变大,一个一个围绕着他,在叫嚣,在跳动。
【为什么你拒绝了他死亡前日想见你的请求。】
胃部猛然痉挛,酸水上涌,他用手抵住腹部,抑制不住地开始干呕。眼角的泪水折射出细碎的光,不知道是生理性泪水,还是心理性痛苦。
抑或,二者兼有。
冷汗顺着额角下流,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是赵易然干的。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赵易然拿着他的手机,划过手机屏幕,给奚禾发消息。
他也能想象出奚禾的失落。
痛苦有如实质。潮水一般围绕着他,缓缓上涨,没过膝头,没过胸口,要将他淹没,直至不能呼吸。
他踉跄着扑到附近一个垃圾桶,终于弯腰吐了出来,胆汁的苦味混着血腥气。
奚禾会一直认为,他死前,和李净最后一次聊天,得到的是李净的拒绝。听说,人死时会走马灯,那么奚禾纵览一生,看见过他对李净的那些好,又会不会后悔?
潮水中的痛苦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奚禾的死,与他有关。
身后突然传来击打的闷响和一声闷哼,李净下意识回头看。一名保镖面无表情地站着,拎着一块染血的砖头,而另一名保镖已经倒在地上,后脑勺一片鲜红。
这时,几个彪形大汉从拐角处冲出,捉住李净,一块肮脏带着刺鼻气味的破布捂住他的口鼻,在意识消散前,他听到了面包车门关闭的声音。
......
李净是被一盆污水泼醒的。
昏暗的仓库里,尘土飞扬的轨迹似乎都清晰可见。
李净被反绑在椅子上,粗粝的麻绳勒紧皮肉,他艰难地抬起头,望进眼前男人充血的眼睛。
他知道这个男人,赵易然的父亲。当初他们恋爱时,赵易然总爱跟他炫耀,他有一个多么事业有成的父亲。
旁边的憔悴女人也恶狠狠盯着李净,她和赵易然有六分像,李净猜,那是赵易然的母亲。
两个人看上去都很落魄。
“我儿子死在我陪他去监狱自首的路上,车祸引起大火,后来公司强制破产,房子被抵押...”男人的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恨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恍惚间,裴听琪的话还在男人耳边回响,“我哥做事向来不留余地,那场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据我所知,你们只有这一个儿子。”
“我要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哥会针对你们儿子,是因为你们儿子的前男友是他现在的小情人。”
“你们的儿子仅仅是因为散布了几张根本不是伪造的照片,就被...”
“愤怒吗?为了维护一个浑身都是污点的小情人竟然导致了令郎的死亡。”
“你们真的甘心吗?你们痛苦了,裴听寂呢?”
20. 单元一
裴氏总部。
透过玻璃,整个A市都被纳入眼底,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室内空间大而干净,淡淡的熏香在空中弥漫。
裴听寂抬眼,左手随意搭在办公椅扶手上,右手虚虚握着一支钢笔,看着来到办公室的这位不速之客,目光冰冷。
裴父坐在会客沙发上,脸上挂满笑容,眼底却有几分藏得并不很好的怯弱,“听寂,最近好吗?”
裴听寂笑了声,“不错。”手指带着钢笔转了个圈,语气带着嘲意,“如果不见到你,或许会更好。”
裴父脸色一白,又继续努力维持他的虚伪微笑,“听寂,你对于我和听涛,真的确定要做的毫无余地了吗?”
裴听寂已经几近将裴父完全清出裴家权力版图,裴听涛被关在监狱,二审维持原判彻底圈死了他的自由,剩下的私生子女也被打扫在裴家之外,连裴家的门也摸不到。
裴听寂垂眼,继续看桌面的文件,“若无其他事,可以离开了。”
裴父沉默片刻,眼底闪过幽芒,他起身,站到办公桌前,“我知道你将你母亲死的事全归在我身上,认为是我、听涛和他的母亲将你母亲气死。”
“难道不是吗?”裴听寂扔下笔,抬眼看裴父,眼里却是一副居高临下,“如果不是裴听涛的母亲的那通电话,我母亲不会打偏方向盘,不会死在那场车祸。”
裴父摇摇头,脸色居然变得淡定从容了,“听寂,你还是太年轻。”
“家族很多事你根本不清楚。”
“还记得你那位有精神疾病的阿姨吗?你的母亲发现了你爷爷和那位阿姨之间的秘密。”
“那是裴家最肮脏的、最秘而不宣的丑闻。但你母亲执意要说出去,要带走你的阿姨。”
“真正造成你母亲死亡的人是谁不语自明。”
“你所知道的真相,只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所谓真相。”
——————
又一盆污水被狠狠泼下。
有些水溢入口鼻,于是李净条件反射呛咳了几声。冰冷刺骨的脏水顺着眉骨流下,流进眼里,刺得眼睛生疼。李净努力抬起睫毛,在模糊视线中,看到赵父扭曲的脸。
充斥着恨意,已经进入癫狂状态。
赵母也不遑多让,她来到李净身边,长指甲陷入李净的皮肉,洇出的血迹染红了她的指甲。
李净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这就忍不住了?”赵母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我的儿子,你知道吗?他被困在车里,活活烧死!”
“那种痛苦,可是你的一万倍!”
她随意捡起一根粗糙的木条,向李净身上打去,动作看似毫无目的,但脸、腹、背、腿却无一遗漏。
李净咬着牙,血腥气在口腔内蔓延。分不清是胃里翻涌上来还是来自被咬破的口腔。痛意如火一般到处蔓延,但浸透全身的冷水,又让他打着寒颤。
外套早在面包车上就不知道被扯到了哪处,于是单薄的衣衫很快就被粗糙的木条撕破。伤口布满皮肤,有血迹大片洇出,弄脏了衣服。
可赵母仍不解恨。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包盐,随意洒在李净身上。看着李净猛然弓起腰,绳索因此缚得更紧。
她笑了,又随意用刀划开绑住李净上身的绳子,刀尖挑断时,在锁骨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端来一盆水,恶狠狠地摁住李净的后脑往下压。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冷水没入口鼻那一刻,李净还是呛咳了几声。液体进入器官,肺部猛然收缩,带来刺痛。紧接着,水开始涌入耳道,嗡嗡一片。
李净下意识挣扎,但后颈被赵母狠狠摁住,长指甲又留下一片划痕,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然跳动,眼前漆黑一片。
意识逐渐昏沉,但在完全消散之前,那只手又毫不留情地拽着李净的头发,将他拽出。倒灌出的水带着血丝,溅在四周。
然后她拿起匕首,在李净大腿上恶狠狠扎了三刀。她的动作很缓慢,甚至故意扭动手腕,让刀刃在肌肉间搅动,像是在认真观察李净的反应。
赵父拿出李净的手机,死死盯着他,“密码。”他咬牙切齿,“我要给裴听寂打电话。看着裴听寂有多在乎你这条命。”
“如果你不说,”赵父指了指角落的几桶汽油,“我们现在一起死。”
李净只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谬又怪诞,像是在做梦一样。迷茫之中,他仿佛感觉自己已经置身事外,以第三视角,静静看着狂暴的赵父、疯癫赵李母和一片狼狈的自己。
奚禾死因带来的痛苦与连日来的疲惫掺杂在一起,他想,一起死就一起死吧。
都死了,什么就都可以结束了。
奚禾受过的,他也应该承受。这样很公平,甚至还便宜自己了。
毕竟,奚禾,才是最无辜的。
赵父见李净不说话,眼底愤怒再次飙升,猛地一脚踹翻一桶汽油,液体瞬间流满地面,伴随着刺鼻的气息,“你以为我只是在吓你吗?”
就在这时,李净手机铃声响起,正是裴听寂。
裴听寂刚让人将裴父清出去,想查一下李净动向,却发现李净已经失去了消息。
赵父一愣,接着大笑出声。接通电话,声音因亢奋而高昂,“城南仓库三楼,你不来,他就死!”
......
幢幢人影侵入昏暗的光线,灰尘覆上锃亮的鞋面。裴听寂出现在楼梯口,身后还带了人。
赵父唇角扬出一个堪称疯癫的笑,“哈哈哈哈,你来了,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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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傻子。”他又接连踹翻了几桶汽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晃了晃,“你留下,那些人都下去。”
裴听寂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后退,然后自己站到了仓库门口。
当他看清李净的模样,一瞬间,眼睛沉沉压下去,眼底全是愤怒与冷厉。
李净朝他摇头,干涸的嘴角还沾染着血丝,因为折磨,他几乎要失声了,嗓音嘶哑到几乎要辨不出语句,“走,快走。”
裴听寂朝李净摇摇头,唇角极轻扬了扬,是一个略带安抚性质的笑,无声说了三个字,“不要怕。”
赵父眼底泛红,喘息益发重,嗓音嘶哑,“先别过来,捅自己三刀。”他将一把刀踹到裴听寂面前,“我要亲眼看着。”
裴听寂垂眼看了地上虽然脏污却仍闪着寒光的匕首,没有犹豫,俯身拿起那把刀。
李净越发着急,摇头,“别管我啊,走。”语音未必,就被赵母拿起木棍又重击了一下,她朝裴听寂笑,“用力,别侥幸。”
裴听寂低头拿着那把刀,掌心抵着刀柄,直直朝自己腹部压下,刀刃刺破布料和皮肤,发出闷响。不多时,血迹洇出,将原本黑色的衬衫染得更黑。
裴听寂眉头都未皱一下,但绷紧的脊背暴露出他的痛感。
有血滴在地上。
赵父拍了几下手掌 ,“还有两下。”
苍白的指节攥住刀柄,第二刀刺入时,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裴听寂撑着墙,缓缓将刀拔出,又再次刺入。他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眼底却一片血色蔓延。
“哈哈哈哈哈,好!”赵父终于靠近裴听寂,一脚踹在裴听寂的膝盖上,勉励支撑的身体终于站不住,裴听寂闷哼了一声,跪在地上,大片大片血水洒落。
他看着赵父,一字一顿,努力保持语气平静,“放了李净,我会给你们钱,送你们出国,给你们新的身份,并不再追究这件事。”
闻言,赵父先是定定看了裴听寂几秒,接着又踹向裴听寂的伤口,他看向天花板,大笑,“易然啊,我为你报仇了。”
“现在我们一起死吧。”
他点亮打火机,一张纸放在火焰上。看到赵父动作的那一刻,裴听寂瞳孔猛然收缩。赵父大笑着松开手,带着火苗的纸张坠地。烈焰几乎同时轰然而起,火焰与黑烟充斥着整个空间。
气浪灼热,视野完全消失之前,裴听寂咬牙,拔出了刀,血珠几乎刹那间就可以干涸。
他朝李净扑去。
绳索被割断,他把李净护在怀里,背对着,撞上三楼玻璃。
砰得一声,玻璃破碎,无数碎片映射着火苗,跟着两人从空中坠落。火舌追赶一般冲出,仿佛一只不甘猎物逃亡的野兽。
身后是炼狱,面前是春天。
21. 单元一
不幸中的万幸,楼下是草坪。因为这段时日常常有雨的缘故,是湿润柔软的。
裴听寂的后背撞在地面上,承受了多数冲击,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但却将李净护得很好,牢牢圈在怀里,几乎没让李净受到新伤。
血腥气太浓厚,在空气中弥漫。他们的血交融在一起,有些淌在草坪上,已经辨不出彼此。
被裴听寂安排留守在建筑附近的人注意到这个情况,纷纷围了过来。
裴听寂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染血的手指轻轻抚了李净的眼睛,眉头紧锁,“怎么样?”话音未落,那只手就滑落,擦过李净的脸颊。
李净颤抖着撑起身,滚烫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溢出,砸在裴听寂身上。
他好像真是一个被命运诅咒过的,充满坏运气的人。
后来发生的事,他都记不太清。只记得嘈杂的人声、刺耳的急救车鸣笛、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但一切都很模糊。
裴听寂伤得很严重,肝脏出血、肋骨骨折。手术室外,等他的人很多。
楼姝脸色苍白,瘫坐在长椅上,一直在哭,于是赵逢春一边频频望向手术室一边安慰他母亲;傅祈宗看着李净,皱了皱眉,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说;陆宴州拍了拍云亦祯,两个人都沉默......
李净垂着头,脸色惨白。医生为他处理过表面伤口,洇血的绷带被宽大的病号服掩住。尽管有人拦过他,他还是固执地跟到了这里。
“你也受伤了,先去拍片子,不要在这儿等了。”江明秋看了看李净,叹了口气,安慰,“那家伙命硬的很,会没事的。”
手术终于结束,裴听寂被从手术室内推出,推床的轮子在走廊发出声响。裴听寂静静躺着,闭着眼。他的脸依旧没有血色,苍白如纸,也褪去了往日的锋芒。
人群跟着推床而去,很快就将视野几乎占满,在完全被掩盖之前,隔着许多人,李净又望了他一眼。
最后一眼。
——————
裴家老宅,花房。
花房地暖一直维持着适宜的温度,补光灯也常开。因此,牡丹稍提前开了一段时间。正开得茂盛饱满,花瓣重重叠叠,颜色鲜妍美丽。
裴老爷子拿着修枝的剪刀,端详着眼前这株并蒂牡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压在其中一朵的花茎上。身旁,心腹正在向他汇报。
听完心腹的话,裴老爷子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不出喜怒。他抬手,手中的剪刀在枝叶上比划,叹息,“裴家,怎么会出情种呢。”
“心软的人,担不起裴家啊。”
身旁的人弯弯腰,又继续说,“碧山那边,蕴柔小姐的档案被人调阅了。”
碧山疗养院,坐落在碧山半山腰,被掩盖在密林里。各个家族的争斗的落败者、有损世家颜面的人......都被以疗养的名义关押在此处。
裴老爷子动作一顿,侧过头,目光沉沉,“谁干的?”
“是少爷找人查的。”
“虽然那边做的隐蔽干净,但这么多年,因为您的吩咐,我一直密切盯着。”
“于是我去打听了那天上午发生了什么。有人说,大老爷曾经去见过少爷。”
剪刀划过花茎,一朵牡丹落在地上。老爷子笑了两声,将剪刀拍在案上,“我这个大儿子也是个蠢得没边的。”
说完,他咳嗽了两声,坐在一旁的藤椅上,轻轻阖上眼睛,“蕴柔最近如何,将她带来,我想见见她。”
“还有,过几天,叫听琪来。”
——————
幸好,手术还算顺利。大约三天后,裴听寂睁开了眼。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眨了眨眼,下意识迟缓地环视病房,病房里的人都露出欣喜表情,纷纷围过来。
但他没有看到他最想见的人。
“人呢?”裴听寂的声音嘶哑,他试图撑起身体,见状,江明秋连忙摁住他。
“别动。”江明秋护好他手背上的针头,“小心输液管 。”
裴听寂没理会,目光看向傅祈宗。
傅祈宗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封手写信,递过来, “他走了。”
裴听寂抬手接过,却没有看。手机已经不知道去哪了,他对傅祈宗说,“手机,用一下。”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不知输了多少次正确的号码才被打完整。等待的时间里,每一秒仿佛都能变成永恒,但漫长的等待音后是机械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裴听寂不死心,继续按下重播键。但结果都一样。四五次后,他终于松开了手机,低头,拆开了那封信。
信不长,内容不多。有感激,有祝福。但看完后,最令裴听寂印象深刻的和无力的,是最后一句,“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抱歉,我不喜欢这种生活。”
——————
尽管李净不确定裴听寂会不会找他。但为了隐蔽,这一路李净除了公交就是打车,用的都是现金。
他身上伤口很多,但幸好,都不是什么致命伤。被宽大的外套裹住,除了脸看上去苍白些,身形看上去清削些。倒能说能走,也不会吓到人。
他想起当他知道裴听寂手术很顺利,过几日会醒,没有生命危险时,和傅祈宗说要离开,傅祈宗眼睛里的默许。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哪走,能去哪。最终,随手在地图上找了个小村庄。
他取了十万块,毕竟,他需要一个地方安静等待死亡。但死在别人家里,终究是给别人带来晦气。所以,他需要购置一套村房。
这是他来到的第三天了。前几日勉强撑着买好房,雇人打扫干净,终于勉强安顿下来。
有邻居好奇打听他的来处,他来这里干什么,李净笑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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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不是传染病,可能活不了多久,来等死。”
对方愣了一下,眼睛里浮出明显的怜悯。道别后,又很快回来,给他送了些自家种的新鲜蔬菜。鲜红的西红柿,水灵的白菜和翠绿的蒜苗......
蒜苗。李净想起来以前无聊时,研究过的蒜的一生,蒜种、蒜苗、蒜苔、新蒜,他也想起了裴听寂教他如何挑蒜。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桌子上的蔬菜移开。
难受,真的很难受。李净垂眼看着自己的绷带,有些血色已经渗出。他面无表情地捏住尾端,随意一扯。
伤口被护得并不仔细,已经有些粘连,于是有些薄薄的皮肉被带起,立即有新的血珠渗出,顺着皮肤蜿蜒。
刚拿起药,忽然躬身咳了几声,又有新血从身体内被带出,他扯了几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李净眉梢连动也不动。
他需要用身体的痛苦来赎他心里的痛苦。
他是灾星、是厄运的引导者,如果没有他,无论是奚禾还是裴听寂都会生活得很好。
可偏偏有他,偏偏因为他……
他默许着、纵容着这种自我惩戒。
放下纸巾,他开始擦身上的伤口。药膏被随意涂抹,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却是死寂一片。
绷带终于被换好。
他起身,推开门,夜风带着潮湿的泥土香扑面而来,乡村的月光似乎比城市要亮,将整个院子都照明。这院中也有一棵梨树,梨花已经开过了时节。
很多时候,时节很重要。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那一轮月亮。
如果那年,牵回Lucky的,递给他巧克力的是裴听寂,是不是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又一阵夜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头发,李净伸手,将头发从眉眼处往后拨,于是看见月光流淌在那枚戒指上。鬼使神差地,他摘了下来。指尖搭在圈内,意外摩挲到一行小字。
他借着月光能看见那枚戒指。
"You had me at hello."
李净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终于,缓缓笑了,带着自嘲与苦涩。
一见钟情吗。
他抬手捂住眼睛,但还是有液体浸湿润了睫毛,从指缝溢出。人生中能拥有一个人的一见钟情是一件幸事,只可惜,命运爱开玩笑。如果裴听寂对十八、十九、二十岁的李净一见钟情该多好。
但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二十一岁的李净。
虫鸣声越来越多了。李净阖上了门。将月光挡在门外,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直接滑坐在地上。
很想拥抱。
很想裴听寂。
他想问问裴听寂,裴听寂长他六岁,总会有点办法,能告诉他,他该怎样才能向奚禾弥补过错。
戒指被牢牢握在手心,他难过地蜷了蜷自己。
22. 单元一
用餐时间到了。
午间的阳光从窗外投射,将室内渲染得有些温暖。裴听寂阖上笔记本电脑,撑着桌面站起身来。
移动输液架的轮子滑过地面,发出细碎声响。
他来到生活区的餐桌前。
护理员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打开食盒,乳鸽汤的气息立刻在病房弥漫。
裴听寂的脸色依然很差,但眉宇间依旧是凌厉的。左手搭在桌子上,因为连日输液,有几处淤青格外明显。
他垂眼,拿起勺子,汤匙抵在没有血色的唇边,送入口中。汤汁接触味蕾那一刻,熟悉的反胃感几乎是同时产生的。
这些日子,因为心情很差,他不太吃得下饭。
但还是要吃。只有快点恢复,才能快点解决完那些问题。他忍着干呕感,面无表情地把汤喝完。
这家医院是云亦祯名下的私立医院,拥有全国顶尖医疗团队,条件在全国属于前列。但两周过去,不顾朋友反对,裴听寂还是出了院 。
出院时,裴听寂去了一趟烧伤科。
穿过走廊,在专人协作下,裴听寂探望了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赵易然的父母。
灯光是冷白的,愈发衬得裴听寂眉眼都无情。他低着头看赵父赵母,就像在看什么垃圾。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尽管卫生清洁已经很到位,但隐约还是有烧焦的气息。赵父赵母缠满绷带,躺在病床上,几乎只有溃烂的眼部和不成形唇部被露出。他们恢复得还不太好,多数时间还是处于昏迷状态。
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仪器的声音。
全身烧伤,一个达百分之六十,一个达百分之五十。
消防来的太及时,两个人都没死。
那天。
傅祈宗看着裴听寂读完了那封信后,问,“那两个人我让人治了,还继续吗?”
裴听寂慢慢折着信纸,指节压出锋利的折痕,他把信压在枕头下,过了几秒,苍白的唇角扬起一个很轻的弧度,他轻声说,“治。”
“好好治。”
有时,人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活下来,去看自己狰狞的样子,感知烧伤的痛苦。
才能记得他们做过了什么。
才能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
裴听寂会让他们好好活下去的。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待,裴听寂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去萧山。”裴听寂靠在座椅上,阖上眼。
他不敢回那套充满回忆的住宅,那里全是李净的影子。
——————
附近有个邻居叫宋迟,不上学,十八九岁的模样,做木匠的,可能是因为心软,隔三差五就会来看看李净。
这是吃草莓的季节了,大批草莓同时下来,市场里都是卖草莓的吆喝声,卖得很便宜。李净垂眼,很认真地将草莓洗干净,原本就苍白的皮肤被冷水浸得更白。
宋迟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很直,很拘谨的模样。他的肤色比李净深很多,眉目俊朗,带着点野气,像是草原上会策马的少年,但说话却很局促,“床是不是太硬了,我去絮几床棉花,垫在下面。”
这套房子不大,卧室与客厅连通,于是宋迟看到了李净的床榻。
李净摇摇头,将草莓搁在桌子上,弯腰时,领口稍微下坠,完整露出锁骨上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不要麻烦了,我习惯睡硬床。”
宋迟匆匆将视线从李净锁骨上那处伤口移开,眼睛里有点心痛,他抿了抿唇,又看向院子,突然提议,“要不要搭一个秋千?”
他站起来比划,“就搭在这一片儿,做大一点,有靠背的那种。像摇椅那样。”
李净看着他,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宋迟发现,李净笑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就像雪融化的时候,也是没有声音的。
他情绪突然很低落,继续思考,做些什么能让李净高兴。要不,和李净讲他偶然从村头老奶奶那儿得到的各种八卦。
这时,一只小飞虫突然飞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猛眨了几下眼睛,小飞虫却好像越陷越深。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又坐回椅子上。
“我看看。”一只偏凉的手搭在他眼角,指尖还带着草莓香气以及几缕若有若无已经渗入皮肤的苦涩药味。
宋迟僵住了。透过朦胧的泪光,他看见李净低垂的睫毛以及一双很认真专注的眼睛。
当虫子终于被擦拭出来,宋迟站起来,低着头,语速很快,“我来做饭吧。”
他这次来看李净,带了一些新磨的米面和新鲜的蔬菜。
李净摇头说不用,他却装作听不见,系上围裙往厨房里钻。
乡下的房子不大,厨房门关紧也会有饭菜的气息跑出。锅铲碰撞和吸油烟机的声音混在一起,也有了几分烟火气。
饭没有被完全吃完。剩了饭,宋迟倒在院外的几只破瓷碗里。起初,只有一只瘦巴巴的狸花来,后来陆陆续续吸引了橘猫、三花...甚至还有被遗弃的脖子上挂着旧项圈的蓝猫。
李净咳嗽着制止过他。他怕那些猫形成惯性,往后没人喂了,会失落。
就像人一样,如果一直活在黑暗中甚至比只能见过一次太阳更好。
他没有时间再去陪伴猫的一生,也没有能力承担它们的期待。
但宋迟总觉得这里太冷清太冷清,安静到几乎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要被听到了。如果有猫围着梨树转圈,躺倒在李净面前露出小肚皮,李净会不会感觉热闹些。
——————
除了必要,白天李净不太愿意出门。村里的老人很多时候爱用探寻的目光来看他。于是,在夜晚,当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家门时,李净才会轻轻推开门,走进夜色中。
被宋迟引来的那些猫就不近不远跟着。
借着月光与灯光,能看到叶子愈发翠绿。夜风吹过脸,也没有往日的冰冷刺人。天气好像真的要渐渐的变暖了。
这样想着,李净打开了手机。将天气预报转到了A市,他很认真看完了A市的温度、风力、紫外线......
希望我这里是晴天时,你那里也是晴天。
我这里是雨天时,你那也要是晴天。
可能所有的村子都有些相似,路是窄的,各种自己种的果树在各家门口与路边挤满,枝条横斜。
就像他小时候住过的那个乡下。
那时候,他坐在门槛上,吃一支只需要五毛钱的雪糕。看着村里人来来往往地拿着农具到田地里去,身后跟着笑声能将鸟惊起的小孩子,就会觉得这种生活也很不错。
至少,孩子每天都可以看到爸爸妈妈。
村里人看见来了个城里的小少爷,也很新奇,会善意地用粗糙的手掌捏捏他过于白净柔软的小脸蛋。
“长得真好看,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他们笑着夸李净,李净就也抿着唇笑,耳尖悄悄爬上绯红。
村里有个小孩,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家里人平时看着,不让出门。但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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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住,就会跑出门去。许多小朋友拿着他开玩笑,朝他扔泥巴,将家里人用心维持的整洁破坏掉。李净看见了,就噔噔噔地跑过去,站在小孩面前,伸出双臂,鼓起腮帮,要坏小孩走。
还有个拾荒老人,瘸了一条腿,全身都脏兮兮,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李净就会悄悄捡空瓶子,踩扁,趁着夜色悄悄放到老人屋门前。
有些人看见了,觉得稀罕,和保姆阿姨说。
阿姨停下洗衣服的手,手上的肥皂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线。她几乎是看着李净长大的了,眼角挤出笑纹,“这孩子,心善。”
拿到大学录取那年,李净成年。于是选择了做骨髓捐献的志愿者。当时,妈妈奶奶都反对。直到后来配型成功,李净飞回国,与夏润见面。奶奶还是不放心,非要跟着李净去医院。但在医院见到夏润那一眼,奶奶就晃了神。夏润和她早已去世的老伴长得很相似。担心是老伴扔在外面的私生子,奶奶开始调查,却因此发现了两人离奇的真正的身世。
大一那年,李净在网上刷到贫苦女孩求助。那个女孩的父亲意外去世,母亲也身患慢性疾病。但破旧的房屋墙壁上,奖状被挂得很满。于是,李净打工攒的钱全都给了那个女孩。并且,每个月都按时资助着。那个女孩就是江乐。
在学校时,很多人都在喜欢他。有些人大胆,直接站到李净面前说:“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有些人内敛,默默递上情书。李净总是会笑着,很认真毫不戏谑且温柔地拒绝。
校园论坛里,很多人讨论过李净。
他们说,李净很符合所有关于东方的美好想象。
也很喜欢李净笑一笑。
李净读书的城市雨多,许多时候人们总是懒得带伞,套件冲锋衣就冲进雨里。但李净总是爱带一把伞,黑色的,长柄的。他撑起伞时,那双修长的手握住伞柄,发出玉白的光彩。
李净没注意到,渐渐的,学校里带伞的人变多了。
有时候,李净实在没力气,就窝在宋迟搭的秋千里。那秋千被宋迟做的确实像个宽大的摇椅了。借宋迟账号买的香水小样被放在一侧,裴听寂的香水很贵,他只能研究一些平替。他一支一支满怀期待地打开,很认真地一支一支嗅过。可都不像。
他时常很想见他,打开手机,却发现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于是只能从网上搜。但裴听寂的隐私也保护得很好。很多都根本不是他,只偶尔能流出两张模糊不清的侧面照。但李净也很满足,盯着看很久。痛到昏聩时会保留,稍微清醒又删除,循环往复。
宋迟有时做工回来的晚,但他总记得要来看一看李净。
可能有时候真的太虚弱了,李净会窝在秋千里睡着。
宋迟自从一次将李净扰起来,就记得要轻轻推开那道木门。
窝在椅子里的人太瘦了,像一捧透明的雪。宋迟就拿起薄毯,轻手轻脚给他盖上。他知道李净睡不长,就安静等待。
有时候,李净睡梦中会哭,会模模糊糊说出些梦话。
他说,奚禾,你别走。
他说,裴听寂,你要开心。
他还说,裴听寂,是我害死了奚禾,我该怎么办?
……
宋迟也很难过。
李净不告诉别人他还剩多久,于是宋迟总是诚惶诚恐。
当李净醒来,有时候真的太疼太疼了,幻觉也会出现。他就伸出手,想要搭在裴听寂的肩膀。
可指尖只能从空气中无力滑落。
23. 单元一
日暮西垂,黄昏的晚霞绚烂夺目,给裴听寂的轮廓勾勒出一层金边。
裴听寂垂眼,手指随意翻动手中的那份检举报告。纸张簌簌作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二十几页纸,暴露了与裴听琪有关的几位股东的蠢蠢欲动,他们主张裴听寂与赵逢春关联交易。
“查实了。”总助站在他旁边,扶了扶眼镜,汇报,“老裴总通过王霆、田野等人代持的股份,已经全部转到裴听琪名下。”
裴听寂轻笑一声,将检举报告往桌子上一扔,纸张划过桌面,在桌子边缘停下,将坠未坠。
“爷爷这是要压我了。”他抬眼,霞光映入眼里,却没有增添一丝温度。
“但这件事做的还是晚了。”
他将身体往椅背一靠,微微垂眼,“通知财务部,将裴听琪那边的账,一笔一笔,重新审计。”
下班,回到萧山别墅。
裴听寂推开门时,阿姨正蹲着,拿着长条毛毛虫形状玩具轻轻摇晃,试图逗Lucky和Jackpot。
“先生,”听到声音,阿姨立即起身,“这些日子这两只狗都不怎么有精神。我带它们检查过,是没问题。”
Lucky和Jackpot看见裴听寂回来,还是趴在原地,没像李净还在时那样,兴高采烈地围过来,发出兴奋的呜咽。
“饭吃的少了,也不拆家了...太奇怪了。”阿姨皱眉,又低头看了眼狗,疑惑地轻声嘀咕。
按照惯例,裴听寂回来后,阿姨就该离开。阿姨走到门边,与裴听寂告别,
看着阿姨合上门,裴听寂将外套搭在一边。走到两只狗面前。
两只狗仍然趴着,只是都抬眼,眼球向上,看裴听寂,眼神里隐隐约约有点委屈巴巴的意思。头搭在爪子上,尾巴敷衍地轻轻甩了一下,又落在地上。
裴听寂伸手,分别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手指捋过毛发,声音很低,“他不要你们。”
过了几秒,他又轻笑了一声,“也不要我。”
一周后,头条新闻爆出裴听琪涉及洗钱的消息。当众人对此议论纷纷时,紧接着有关于裴听琪的一段录音迅速席卷全网,“那批货的账做在新能源项目里。”
董事会会议室里,裴听寂坐在主座,长腿交叠,唇角上扬,“弟弟,”他的声音好像真带着兄长对不争气弟弟的慈爱了,“这可是犯罪。”
说完,他又用目光轻轻扫了扫其余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还有几位董事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
两个月后。碧山疗养院。
疗养院里都是单人病房,裴听寂推开顶层病房的门。
他站在逆光里,身形修长。躺在床上的老人虽然有些枯瘦,但却仍然面目威严,像是一只暮年的老虎, “爷爷,您辛苦一辈子了,该好好休息了。”
床上的老人阖着眼,不愿看他。
裴听寂不在意,“父亲就在隔壁,您们相互之间有个照应。”说着,他拿出手机,打开裴父房间的监控,裴父正在疯狂撞击服务人员,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通过扬声器传出来。
紧接着是医护人员的声音,“上镇定剂。”
床上老人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
他熄屏,俯身,给裴老爷子掖了掖被角,“检方估计,弟弟可能要在监狱待25年。”
裴听寂转身离开。
时光飞逝,五月到来。陆宴州与云亦祯的婚礼如期而至。
大海是广袤无垠的,在终端与天际相连。红毯铺满甲板,到处都是鲜花点缀,被微冷海风吹拂,轻轻摇曳。
天气还是冷的,特别是在海面上。因此婚礼安排在温暖的观景餐厅。水晶吊灯璀璨,透过窗户玻璃能看见深蓝色海面。
宾客们盛装出席。女士们穿着风格各异的精致礼服,珠宝钻石闪亮;男士们大多西装革履。到处都是衣香鬓影浮动。侍者端着餐盘,身姿挺拔,在人群中穿梭。
陆宴州西装笔挺,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很温柔很专注地地看着婚纱曳地的云亦祯。
“恭喜。”裴听寂举杯祝贺,唇角微扬。
咽下酒时,他想起,当陆宴州宣布要与云亦祯结婚时,那个时候李净还在他身边。
高处不胜寒。他比谁都清楚,他永远确保不了他的身边是绝对安全的。
有许多媒体受邀参加这场婚礼,摄像机对准他们,闪光灯此起彼伏。
微博推送的弹窗跳出来时,李净正刚咽下一把药片,舌尖全是苦涩的药物气息。
他看了标题,思考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点进去。
#陆氏云氏大婚#的词条高居热搜首位。各种照片在网络上铺天盖地。
有云亦祯单人的婚纱照,白裙缀满碎钻;有新人接吻,陆宴州的手认真捧着云亦祯的后脑;有伴娘团,举着香槟大笑......李净挨着将照片放大,试图从背景板人海中找到裴听寂。
手指指尖开始发麻,但没有,都没有。
评论区很热闹,不断刷新着新的惊叹。
一拖鞋拍死小强:[天呐,这一对可以进娱乐圈了吧。]
蜜糖:[这婚纱看上去好贵好贵好贵。]
再睡五分钟:[门当户对的正确打开方式。]
纯情小野猫:[那枚钻戒够买下我们小县城了]
我爱写五三:[阶级果然固化了。]
......
李净熄灭屏幕,垂下眼睛,眼底全是失落,怎么一张照片也没有。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四散。有人走向飘着精油香气的SPA区享受按摩,有人钻进筹码喧哗的赌场一掷千金。醉醺醺的江明秋搭上裴听寂的肩膀,口齿不清地约裴听寂去打台球。裴听寂微微侧身,摇头拒绝。
他回了舱房,随意扔下西装外套,扯开领带,又烦躁地扯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
裴听寂从吧台区小冰箱里取出一支酒,瓶身上覆着一层冷雾,指尖相触,是冰冷的。他启开酒,靠在吧台,直接对着瓶口怼了一口。
这酒很烈,刹那间,灼烧感在喉咙和胃炸开。
透过玻璃,能看见大海。天上有一轮明亮的月亮,海面上也有一轮同样明亮却在波浪中摇晃的月亮。
“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抱歉,我不喜欢这种生活。”这句话又在他耳边清晰回荡。
酒瓶没拿稳,从手中滑落,碎片四溅。他透过窗户,又看了眼外面那轮月亮。
不知道是第几瓶酒了,裴听寂皱眉,感受到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弯腰对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酒液中有血丝在飘荡。
———————
李净将染血的纸巾悄悄折好,确保血迹不会渗出,才扔进垃圾桶。他抬眼,看向正在修桌腿的宋迟。
细小的木尘在阳光下飞舞,宋迟坐在地上,专注地刨平因为修理而凸起的表面。他站起身,拍了拍工装裤上的木屑。
“哥,好了。”他朝李净笑笑,额头上有汗珠,神色中颇有几分求夸奖的意思。
这段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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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使得李净与宋迟熟稔起来。
房间角落里,有只奶牛猫懒洋洋地做了个拉伸。它算是在这里安了家,很不怕人,总是爱围着人打转。
他们今天晚上吃烧烤。
李净看着宋迟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熟练地将香料与鲜肉搅拌均匀,夸宋迟,“你看上去很擅长做饭。”
李净想要帮忙,但宋迟不让,
宋迟没抬头,拧开水龙头清洗铁签,“我从小父母离婚,跟着父亲生活。十二岁那年,父亲在工地出事,从塔吊坠下。赔偿款都被姑姑拿走,也给我断了学。”
铁签被清洗干净,宋迟把它们放到一边,擦了擦手上的水。
“但我想日子还是要过的,于是去学了手艺。从姑姑家离开,自此就一直自己做饭了。”
宋迟说这些往事,倒不是很伤心了。因为那些伤心的日日夜夜已经过去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自己一样,甚至轻笑了一声。
“同事朋友都说我做饭好吃呢。”
闻言,李净沉默了一下,最终轻声说,“嗯,小迟很棒。”
不幸的人总是各有自己的不幸。
天黑了,一盏灯被挂在梨树上,散发出暖黄的光辉,照亮了树下的一小方天地。
腌好的肉被串到铁签上,炭火也被点燃,铁签搭在烧烤炉。渐渐的,肉开始散发出香气,也有油脂滴落在炭上,滋滋作响。
“签子上面烫,要小心。”宋迟将一串刚烤好的肉递给李净。李净伸手去接,微凉的指尖无意碰到了宋迟的手。
刹那,宋迟强忍住要跳起来的冲动,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然缩回手。他佯装镇定地转过身去翻动其他肉串,耳尖却悄悄泛红。
李净咬了一口,烤得很好,外焦里嫩,“很好吃。”他轻声说。
话音未落,就听见宋迟吸了一口冷气。铁签烫到了他的手指。
李净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肉串,从房间里拿出创口贴,给宋迟贴上。
他看到了宋迟手上确实很多茧,再次想象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如何困难,才能长大成今天的模样,“这么多年,真的辛苦了。”
“我虽然名义上买下来这个房子,但因为不是本村集体成员,因此不能办理产权登记。如果你不介意我死在这很晦气,就把产权登记给你吧。”
“你一定要继续好好长大。”
宋迟猛然抬头,手指颤抖。李净的注意力却已经到翻墙归来的奶牛猫身上了。
奶牛猫外熟练又轻盈地跳过墙,走到李净身边,用脑袋来来回回蹭李净裤脚,尾巴尖摇摇晃晃,撒娇一般地喵喵叫。
李净垂眼看它,从烧烤签子上拆下一块,给它。
李净精神越来越不太好,断断续续的失眠在他眼底下积攒出浓重的青色。他只吃了一点,又忍耐不住地开始窝在椅子里打盹。
身形消瘦,仿佛随时就能被一阵风吹走。
宋迟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突然看见垃圾桶里有一张被揉皱的纸,上面隐隐约约有字迹的样子。
宋迟知道自己不应该,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上面密密麻麻、反反复复都是三个字。有些字迹端正清晰,能看出主人的认真仔细;有些字迹潦草飘忽,像是在痛苦发作时颤抖着指尖写下。
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等到李净醒来,宋迟笑着对李净说,“我走了。”
但他看着李净的灯光,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24. 单元一
裴家,老宅。
裴老爷子死了,蕴柔将裴老爷子从楼梯推了下去。
尸体停在大厅。没有白幡,没有哀乐,只有一具漆黑的棺材。
比起悼念更像一种警告。
裴听寂坐在木椅上,修长的手指端着茶盏,垂眸,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他的父亲跪在棺材旁,额头抵着地板。周围还跪着哪些曾经和裴听琪勾结过的董事。
他们都抖得像筛糠。
有人偷偷抬眼,正对上裴听寂寒冷的目光,又立即瑟缩着低下头去。
“裴总。”助理将pad递给他,“您一直留意的关于夏润的骨髓配型出来了。捐献者已经确认。”
裴听寂点点头,将茶盏放在桌子上。他知道李净心软,只有夏润好了,李净才能放下那份内疚,真的觉得自己不欠夏润。
今晚,江明秋组酒局。
灯火璀璨,金碧辉煌。
裴听寂站在露台,倚着围栏,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雾在夜风中雾缭绕,让他的冷峻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江明秋带着薛少铭来到裴听寂身后,裴听寂头也没回,只弹了弹烟灰,灰烬飘散在风里。
依照薛少铭的身份,与江明秋是做不了朋友的。但江明秋这些日子在外面疯玩,竞发现陪场的薛少铭赛车玩得很不错。两人臭味相投,逐渐相熟。
薛少铭知道他与裴听寂关系好,同他诉苦,“我家不知道怎么得罪裴家了,进的工程一直在被针对。”
江明秋问了问大致时间,发现与李净出现在裴听寂身边的时间很接近。又想起薛少铭也是Midnight Heaven常客,差点就要当场和薛少铭断绝关系,“你可千万别和我裴哥的前男友有一腿啊,那样别说我不能让你不被裴家针对,我也不能和你玩了。”
薛少铭很震惊,瞪大眼睛,“他前男友是谁?不对啊,我怎么会和一个男人有一腿,我是异性恋,喜欢女人!”
江明秋表情严肃,压低声音,“李净。你真的不要和李净有关联,否则我真的会当场和你说再见。”
薛少铭疯狂摇头,紧接着脸色一变,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挂断的电话。他看向江明秋,“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
“裴哥。”江明秋笑着开口,“您和薛少铭可能有点误会,他想和您解释一下。”
裴听寂终于转过身。
气势太逼人,薛少铭明明没做亏心事,声音也有些发抖,“那天我打电话是想让李净继续给我外甥女辅导物理。”
裴听寂他比薛少铭高出将近二十公分,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说,上次见到你我真高兴什么意思。”
“因为我外甥女看见李净就不闹我了。”
薛少铭继续说,“他在Midnight Heaven时,几乎连手都不让客人碰的。有人曾出六位数,想同他喝杯酒,他也拒了。”
“而且我真的只喜欢女人啊。”
裴听寂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掐灭烟。火星熄灭的瞬间,他想起李净什么都没带走。宝石、手表…全都留在那套房子里。
他一直以别人的评价来看李净。
他一直预设那些评价是真的。
但真的是真的吗?
他给助理发消息,让他去找李净污点照片的另一位主人公。
当孙豪被“请”到这家隐蔽的私人餐厅时,还是感到一头雾水。身后,黑衣人的坚硬手掌牢牢钳锢着他,令他感到有些疼痛。
半个小时前,凌晨两点半。几个人破门而入。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从床上拎起来,塞住了口,粗暴地套上衬衫和裤子,架进了一辆在夜色中十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
他站在门内侧,塞在口里的布终于被拿出。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链子随着颤抖的身体不断晃动,肥肉打颤,面容油腻。
裴听寂坐在椅子上,晃了晃盛着威士忌的古典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流转,抬眼看他,“那些照片怎么来的?”
尽管那些照片上孙豪的面容确实模糊不清,但裴听寂想查的人从来没有查不出的。以前他以为李净自愿,于是强忍着没管。
现在,很是时候清算。
“什么照片。”孙豪颤颤巍巍地打了个哆嗦。
“你和李净那些。我要知道前因后果。”裴听寂放下酒杯,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闻言,孙豪眼睛一转,当时李母见夏润与李净关系并不很好,又因为孙豪的妻子是李母远方亲戚兼好友,于是想着将李净送去待几天。
孙豪与妻子早已是分居状态,本来不在家。且孙豪与李母关系很差,因为在他眼里,李母早从多年前就一直唆使妻子和他离婚。
恰巧,夏润与孙豪也有些颇见不得光的关系。他找到孙豪,让孙豪替他做一件事,他承诺孙豪不必露脸,只需要……。于是,那些照片就出现了。
孙豪想撒谎,因为这件事除了夏润和他,没有别的人知道。“那就是我们自愿……”话音未落,保镖领会到裴听寂的眼神,直接卸掉了孙豪的下巴。剧痛让他直接跪倒在地,流出的口水滴落在地毯上。
“如果不想说实话,这辈子就不要说了。”裴听寂垂眼,又抿了口酒。
保镖拽住孙豪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几下。又拿出几瓶烈酒,朝着孙豪灌。烈酒在口腔和胃里灼烧,孙豪眼泪鼻涕横流。直到看到孙豪脸上浮现出惊惧,崩溃地挥舞双手,保镖才又将下巴按回去。
“说,我都说。”孙豪崩溃地喊着,“是夏润!都是夏润指使的!”
…….
听完事情真相,裴听寂沉默了很久。这时,新的消息发到他的手机。
“裴总,经查,当初李先生索要十三万,是因为曾经带过他的保姆撞坏别人的车,向他求助。被撞坏车的人威胁那位保姆,不给钱就会伤害他的人身。”
裴听寂灌了口酒。想起来李净在他床上小心翼翼比了个十三的模样。
真的,是个好孩子。
裴听寂花了很大力气,去容忍自己心中的痛苦。他起身准备离开,路过孙豪身边时,扔下几句话,“非洲有个煤矿产业,缺工人,很适合你。”
“会有人好好招待你的。”
“过段时间,夏润也会去陪你。”
他不需要再查,就笃定夏润说的李净害得夏润进医院是谎话。
————
裴氏总部。
这段日子,除了必要的应酬,裴听寂一直在很努力地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只有实在坚持不住才会休息一会儿。现在,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六个小时。
裴听寂刚合上一份并购文件,助理敲门,“裴总,外面有位先生坚持要见您。”
“安保赶人的时候,我正好经过大堂。”助理停顿一下,“他说他的事与李净有关。”
裴听寂指尖一顿,起身,“让他到会客室等我。”
宋迟刚下飞机,为了快点找到这个叫裴听寂的人,他甚至是第一次坐飞机。是刚来到这个城市,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裴氏总部。
他想快点把人带到李净身边,尽管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裴听寂。
只能试试运气。
门开的瞬间,宋迟呼吸一滞。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隐隐带着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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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压迫感。宋迟看见裴听寂那刻,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比不过这个男人。
他站起身,声音发哑,“您好,我是宋迟。”
“我不知道您和李哥有什么恩怨,但李哥不是个坏人。”
“他病了。”
“他很想您。”
…….
宋迟的话刚说完,赵逢春打来电话,他才知道他妈对李净说过什么,如果不道歉,日后裴听寂自己知道会更生气,他声音有些慌乱,“哥,对不起。”
“我才知道我妈对李净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
私人飞机起航,一落地就有联系好的车来接应。这一路上,裴听寂从来没如此迫切地希望速度快点再快点,喉咙间全是血腥气,心脏也跳得很快。
终于,裴听寂来到了李净所在的住处。
宋迟将李净给他配的钥匙递给裴听寂,很认真地对裴听寂说,“他真的很爱您。”
裴听寂站在床边,垂眸,看着睡梦中的李净。裴听寂的心像是在被一万根银针扎透,又被千斤的巨石碾压,疼得他几乎要站不直身。
这间房子甚至没有窗帘,月光溜进房间,勾勒出李净消瘦的轮廓以及惨白到透明的肤色。即使在睡梦中,眉头还是皱着的,睫毛偶尔会颤动几下,很不安稳的样子。
各式各样的药盒堆在床头,裴听寂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线一个一个挨着看完。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手指抚过被褥与床垫,粗粝的触感让裴听寂抿了抿唇。床硬得硌人,怎么能睡得好?被子也太薄,难怪李净蜷成一团。
他轻轻用手抚了抚李净的眉,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仔细解开李净的睡衣纽扣,开始检查李净的伤口。那些皮肉伤已经好了,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淡粉色的疤痕。
还有大腿上的。裴听寂想将李净的裤腿往上挽,睡梦中的人突然咳嗽了两声,裴听寂连忙缩回了手。正当裴听寂以为李净会继续入睡时,那双眼睛睁开了。
眼睛里还有些迷茫,带着雾气,李净看着裴听寂,缓缓支起身子,正当裴听寂想要说话时,那只瘦得嶙峋的手抬起来,似乎是想要触碰。
但最终只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又出现幻觉了。”李净叹息,手也缩了回去。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裴听寂的轮廓,最后看着裴听寂的眼睛,“这次,消失得慢一点,好不好?”
裴听寂只觉得胸腔有一股十分酸涩的气息凝滞着,他垂眼看着,等着李净的下一个动作。
可李净却缓缓放下了手。
那手苍白瘦削,垂落在被褥上,指尖微微发抖,仿佛能被人轻易折断。
李净仰着脸看他,那双漂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就仿佛,如果眼睛眨了,眼前人就会化作泡影。
忽然,李净嘴角弯起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
“欸。”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很低,“可见我又想你了。“有血腥气涌入口腔,他顿了顿,”但你总要消散掉的,所以......还是不要出现了。”
幻觉固然美妙,但却会令清醒更加痛苦。
说完,他低下头,拿起早准备好的放在手边的纸巾,抿了抿含在嘴里的血。嘴里还是一股腥甜气,但他甚至连再喝口水漱一漱的力气都没有。身体随着惯性,慢慢滑进被子里。
他轻轻闭上眼。
但单薄的肩膀在轻轻发抖。
裴听寂只觉得有一双手在狠狠挤压他的心脏,他伸手,抚了抚李净的眼角,竟碰到了湿润的、微凉的泪水。
当李净感受到触感时,睫毛如被惊动的蝶翼,猛然睁开了眼。
“李净,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