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以下犯上GB》
1. 第 1 章
“啪——”
鞭响如裂锦,尾音闷响。
强烈的震手感从虎口处传来,带着余震,耳边伴随着不远处极力压抑着的闷哼声。
当锈味的血腥气息混着焚烧的檀香味先入为主钻入鼻腔时,苏曦才慢慢睁开眼,朝声源望去。
入目,那如雾般朦胧又鲜艳的丝绸挂满所见之处,红得刺眼。
“殿下?”一道声音划破寂静。
苏曦这才从周围古色生香的环境回过神,视线聚焦过去。
发出声音的男子背对着她,正跪在地上,身上红色锦绣婚服裂开道口子,莹白肌肤上新鲜鞭痕正在渗出颗颗细小血珠。
她瞳孔微缩,呼吸乱了几分,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撑在身后梨花木圆桌才停下,桌边雕刻繁杂精细的花纹温润又硌手的触感传到掌心。
这一切,真实的不像在做梦。
那人还跪在地上,见没得到她的回应后也没有再出声。
苏曦喉间微动,半晌才微启唇瓣,试图开口询问,却听见门口传来稚嫩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宾客……宾客们都已经散了。”
侍女声线带着颤意,话语断续却又努力说得连贯,像是生怕惹房中的人不喜般又壮着胆子提了几分音量。
“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您和丞相大人的,奴婢这就准备退下了……”一连串的话说完,窸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曦还能隐约听见外面侍女舒口气轻拍胸脯的声音。
宾客,长公主,丞相……
苏曦捕捉到侍女说的几个关键词,眼神迅速又扫一圈周围的环境,心底多了几分猜想。
苏曦深吸口气,抬手稳住压得她有些头疼的繁重首饰,缓步走到桌边圆凳坐下,将手中的皮鞭放上桌面。
她低头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
他从刚才出声后,就再无声响,即便跪着也是挺直腰杆,狼狈又优雅,却实在像个不会动的雕像。
苏曦拿起桌上凉透的茶水轻抿一口,润着因惊愕而有些发紧的喉咙,冰凉液体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弥漫在五脏六腑皆是寒意。
初来乍到,她没有贸然叫人起来,并打消了之前想与其对话的想法。
她手指捏着茶杯无意识地摩挲,眼帘微敛。
片刻前,父亲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一巴掌,并踢翻她精心做好参赛的翻糖蛋糕。
“苏家的女儿去当厨子?简直可笑!你妈如果还在世……”他顿了顿,摔门而去,“总之——这婚你不结也得结!”
被扇过耳光的半边脸微热,爆发阵阵的耳鸣声猝不及防尖锐地在大脑中炸开。
耳鸣中传来破空而来的鞭响声,竟奇异地融合在一块。
眼中骤然散开星星白点,再睁眼时,已是红帐暖烛,脸颊也完好无损。
穿越?
但她来不及细想,很明显眼前的局面更棘手。
苏曦在脑中快速整合信息,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她思绪有些乱,不慎碰掉桌面上的鞭子。
皮鞭落地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始终如同雕像般没有动作的男子,终于动了——他将原本就挺直的背,又摆得更端正了些。
片刻,新的疼痛没有发生,他侧目回首看向苏曦,眼神无波无澜,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深不见底。
苏曦终于看清他的相貌,能看出来女娲捏人时确实废了不少心思,毕竟他与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子实在差距过大。
她眉尾微挑,与他对视上。
“殿下。”他侧首时,略显凌乱的墨发落了几丝在肩头,与皓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何意?”
衣服松垮地披在身上,随时有散开的风险,他却显得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带着公式化的冷淡与威迫感。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曦却迅速捕捉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怀疑,尽管转瞬即逝,但她能确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几乎是瞬间,苏曦做出了决定。
她弯腰捡起鞭子,毫不迟疑地朝着他重新挥鞭。
人地两生,哪怕不清楚情况,但苏曦有本能对危险的感知。
他很危险。
她不能让他产生怀疑。
大脑将刚才得到的所有讯息重新整合过后,苏曦逐渐理出条清晰的认知——伪装,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闷哼声都显露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她不能露怯也不能露馅。
鞭声撕裂空气时,舌尖溢出浅浅的血锈味,她看到他骤然迸发出寒意的眸光。
仅一瞬失神,却导致鞭尾轨迹没按照她预想中的轨迹走,而是轻巧避开地上男子的衣摆,弹至床边的油灯。
油灯混着火烛炸响,轰然碎裂在她的喜服裙摆上,火舌找到养分后迅速吞噬膨胀。
苏曦手指微缩,在火光中迎上他清冷的眸光。
她面上神色不改,脚趾却悄悄在喜鞋中蜷曲成团。
电光石火之间,苏曦脑海中闪过零星画面和只言片语。是原身的部分记忆,虽然信息量有限,未知全貌,却也足够用了。
她抓住关键信息后果断开口:“陆景安,你还愣着做什么?”
男子,不,当今的丞相陆景安依言站起转身面朝她,她这才看清他双手被束在身前,手腕处被磨蹭出数条红痕,粗糙的麻绳几乎陷入肉中。
伴随着陆景安转身的动作,他身上绣工精湛的上衣破碎不堪,甚至能听到丝线间拉扯的根根崩裂的声音。
他显得毫不在意,举动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从容。
不疾不徐来到桌前,他眸光淡淡扫着圆桌另一侧她够不着的茶壶。
在苏曦裙角的火苗有涨大的趋势时,他身形回旋,抬脚借力后扫踢在茶壶上。
即便双手被束缚住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动作的流畅。
瓷器破碎的响声后随之而来的是火苗被茶水扑灭的“呲呲”声。
整个过程仅瞬间就完成了,苏曦微不可察地舒口气,正准备说话时,耳边响起声音。
“殿下,鞭子可要……”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却在下一句时语调突转,一字一顿,平白多几分锐利。
“拿、稳、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曦身上汗毛微立。
她牙齿轻咬舌尖,轻微刺痛感传来,大脑多了几分冷静。
左手接过鞭子轻拍几下,她持着鞭柄挑起陆景安的下巴,缓缓勾起唇角。
“怎么,不觉这样更刺激?”苏曦微吸口气,没拿鞭的手缩进宽大的喜服袖内,“还是说,丞相大人其实心底在期待那一鞭子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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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上带着原主那玩味又恶意的笑容,实则小拇指都紧绷地勾起,指甲在手掌心来回剐蹭着。
鞭柄传来细微的颤抖,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她看不清陆景安的神情。
“丞相这是在发抖?”没有等到他的回复,苏曦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微刺,声音故作镇定又补上一句。
烛火炸响后通明,她看见他羽睫微颤后缓缓抬眸,喉结滚动后溢出一声轻嘲。
“呵……”
苏曦瞳孔微缩,他的表情带着细微的嘲讽与戏谑。
这哪里是发抖,他竟是在笑。
“殿下的握法错了。”陆景安忽然开口,唇瓣启合间,她能隐约看见他右侧的尖锐虎牙。
他侧头移开抵在下巴的鞭柄,张嘴咬住。
他咬住鞭梢的姿态,像极了雪豹叼住猎物的咽喉,优雅中带着致命的危险。
苏曦下意识松开鞭子,眼神在他素净的面庞上划过,目睹了他那游刃有余的洞悉神情。
她心跳忍不住漏跳了几拍。
不是心动,而是心慌。
好恐怖的观察力。
“丞相说笑了。”苏曦深吸口气,施施然站起身,“这鞭子我想怎么握,便怎么握。”
她朝陆景安被束缚着的双手伸去。
“我帮你解开。”
还未能触及陆景安手腕上的绳索,他微微侧身避开。
霎时,鞭子落地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绳索断裂的声音。
“既殿下说了,这绳索留着也无用。”
苏曦顺着绳索落地轨迹看过去,那绳索断裂处切口平整,只有少数几根略显毛糙的丝线是被力度挣脱的。
她猛地抬头,瞳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撞进他略带探究的眼眸。
“殿下今夜格外不同,好似……”他活动着手腕,骨骼间发出脆响,“换了个人般。”
苏曦呼吸间微滞,藏在袖底的手惊愕之下,指甲陷入掌心中。
“是吗?”苏曦快速回顾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原主记忆,却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身体没有肌肉记忆,脑海没有过往回忆,只有原主零星的施暴画面和大量的人名。
正当她快速思考该用什么话来回击时,空气中再次传来锦线断裂声。
苏曦微垂的视线落在地面滑落的层层红色锦缎,碎裂着堆叠成一团,撕裂的碎布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麒麟倒是完好无损。
她身体微僵,大脑反应更快,下意识抬头。
视线上移中闯进大片莹白。
白的耀眼……苏曦微微后退一小步,牙齿咬住口腔的嫩肉,强行压抑住面上所有大幅度的神情。
她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处处都晃眼至极。
她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想到一个词,天生妖孽。
仿佛将神拉下神坛,将完好的物件摔碎——那是一种极致又破碎的完美。
她呼吸都放轻了,直到视线移到他的肩头处,比肌肤更白的疤痕刺眼夺目,那是边缘呈放射状的星形疤痕。
看着像是被箭射穿的伤口。
在她因胡思乱想而愣怔在原地时,余光看见梳妆台抽屉微开,里面放着几个光滑的瓷瓶。
视线转回时,面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紧接着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
“殿下可看够了?”
2. 第 2 章
呼吸近在咫尺,带着些许的湿意,微凉话语在苏曦耳边响起。
“殿下可看够了?”
原本淡不可闻的血腥气突而充斥鼻尖。
“就这样?”苏曦垂眸,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尾调带着上扬的骄纵。
“不够,陆景安,听闻丞相只需跪天子。”身体却诚实地朝旁边微挪,“现在这副模样,跪本宫倒也尚可。”
陆景安眸中泛寒,却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应她挑衅的话语,而是转回刚才的话题:“臣倒是觉得,殿下有些过于刻意了。”
苏曦看向陆景安略带深意的眼眸,仿佛刚刚那句“倒像是换了个人般”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她面色平静,大拇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捏着曲起来的食指。
“刻意?”她突而抬起头,毫不退却地与陆景安对视着,“那丞相是更喜欢先前那般?……”
未尽的话语,在她刻意扫视着他那道从肩膀到背部延伸的鞭痕的眼神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景安眼中微闪,目光深邃。
苏曦却没给他回话的机会,微微眯起眸子,眸底带上些许的嘲弄,“只是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罢了,更何况,人是会变的。”
“嘘。”她手指竖在唇边做嘘声手势,脚步轻移,拿起抽屉内的天青色瓷瓶,瓶身用布贴着写着金疮药。
陆景安瞥到她的动作,眼底疑虑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正好,衣服也省得脱了,现在去床上趴着。”
命令的话语说出口,苏曦余光间瞥见他视线在她手中的瓷瓶上停留片刻,柳叶眉缓缓拧起后又舒展开。
“原来,殿下是想玩这一出。”他睫毛微微颤动,掩盖住眼底的暗色后转身走向床边,按照她的要求趴在床上。
他背后那猩红的鞭痕还在渗出血珠,连接融合后汇集成一道细细的水流状,顺着皮肤肌理滑落在喜床上,被赤红面料吞噬后消失不见。
他很配合。
可苏曦却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交锋,她心底却深知,他远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
无论是切口平滑却毫不掩饰的断裂绳索,还是那从容不迫的言行举止,包括他那句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话。
他表面的温顺,和对命令的言听计从,反而让她脊背发凉。
思考只是瞬间,苏曦已经打开瓶塞坐在床边,准备给陆景安背上的鞭伤上药。
“忍着点。”看见他背上的伤口和渗出的血液时,苏曦紧抿着唇,手指取药的动作也是一顿。
听到她的话,陆景安偏头看过来,墨瞳平静无波,却在她脸上停留半刻。
他墨黑的发丝缠绕上温润如玉的脖颈后,缓缓垂落下滑落在红被上,同时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瓷瓶上。
“殿下可想好了?”
他的话好像意有所指?
苏曦抿唇,唇瓣挤压下微微发白。
可她现在不愿去细想他的话语里的深意。
自从来到这完全陌生的朝代,面对这样的场景还要避免露馅,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
多说多错。
她不再言语,手指沾上微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地将药敷上他背上的伤口上。
指尖能感受到面前人的身体微颤,她以为弄疼他了,也因此加快了上药的动作。
随着上药的过程,指尖开始微烫,原本冰凉的药膏也开始温热。
耳边传来陆景安极力隐忍克制的闷哼声,她手指划过的肌肤也滚烫。
“怎么了?”苏曦不明所以,停下动作。
“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吗?”他声音平静又带着丝丝颤抖,呼吸也骤然急促了几分。
苏曦抬头望去,他的耳后染上了层可疑的绯红色,连带着伤口附近和白皙的肌肤也带着粉意。
“我想要什么?”她有些愕然,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放到鼻尖嗅闻。
瓷瓶内的药品气味很淡,直到她凑近直接闻,才嗅到瓶内药草间里夹杂着淡淡的酸味和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
苏曦猛地转头看向陆景安,只见他的手指抠着喜被,指尖用力的泛白,手背青筋与皓白皮肤相称,青紫交接。
他喘息着:“殿下倒是把从前的手段玩出新意来了。”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除了烛火燃烧时偶尔炸响,只剩下陆景安极力克制的喘息声。
苏曦拿着瓷瓶突然起身,拉开抽屉里,把里面所有瓷瓶都检查了一遍。
每瓶都是药草裹着极淡的酸味还带有些可能是麝香的气味。
苏曦一时间也怔住了,所以原主的抽屉里,竟全是“好东西”。
“对不起。”苏曦本能地道歉,话语说出口又噎住,她是不是崩人设了。
这个想法刚升起,就看见陆景安呼吸乱作一团,那如墨的发丝黏腻在脸边,眼神有些失焦。
他看上去很难受……
苏曦刚刚升起的顾虑顷刻间消失,她环视周围,拿起一块素帕浸了冷水拧干后,坐到床边想给他擦汗。
在她抬手的瞬间,手腕被陆景安猛地抓住,阻止她继续动作。
“对不起?”他嘲讽的声音响起,然后被溢出喉间的闷哼打断。
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他几乎狠地要咬破嘴唇渗出血丝。
他喘口气,眼神在清明和涣散迷乱中来回切换。
知道发生什么之后,苏曦条件反射的想逃,却又硬生生地逼迫自己坐下。
这是她做错的事,必须面对。
手腕传来惊人的温度,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此时滚烫的惊人。
又是几声断续的喘息后,他声音沙哑,似是被什么碾过嗓子般。
“殿下这金疮药瓶里,装得倒是……上好的……猛药。”
陆景安声音发颤,却又拼命维持着冷静,清冷的声线中,夹杂着黏腻的情潮气。
苏曦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看着浑身湿漉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陆景安,也有些乱了手脚。
“你忍忍……我去叫人。”苏曦试图站起身,却被他的手抓着动弹不得。
他呼吸急促,意识逐渐模糊,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句话:“殿下……好手段……”
苏曦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气息,起初脸上的慌乱慢慢恢复成平静。
她用没被抓住的手取来湿帕,迅速地压在他的额头上降温,语气快速又带着些许的安抚。
“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要拿的是金疮药,我确实不知道这药……”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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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片刻,将被透热的素帕放入凉水中浸泡后,单手微拧后重新覆在他的额头上。
此时苏曦暂时把其他的想法都抛却脑后。
“是么……”陆景安短暂的清醒了片刻,眼尾微红,“如此这般……倒真像是毫不知情的人……似的。”
他呼吸不稳,讽意十足地笑了笑:“所以……殿下这是又想玩什么新花招?”
话音落下,他的眼尾如同醉酒般殷红,白皙的脸上也透出一股潮红,眼底开始失焦。
“陆景安?”苏曦没有理会他带着嘲讽的话语,语气略带一些急促,“醒醒!”
这个药,真的有解药吗?如果没有解药,那她这样用帕子给他降温,真的有用吗?
苏曦有些茫然。
突而,手腕被一股大力拽拉,身位顷刻间翻转。
陆景安压着她,手撑在她的耳边,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几乎要完全贴上。
她能察觉他的鼻息带着热度浅浅扑在脸上。
“放开我。”她抬眸与那完全迷离的双眼对视,语气冷硬,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哄意。
“帮我……”陆景安声音破碎,向来冷得毫无情绪的声音中,因药效发作而带着软腻的音调。
她手微挣,却被他用更大力压回。
眼看着两人身体越贴越近,他的脸近在咫尺时,苏曦脸色微凝,不再挣扎,而是抬高了音调:“看清楚,我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他眼神在清明和恍惚之间交错着,忽而他猛地拽过罩衣披在身上,踉跄着下床走到桌边,桌椅挪动时发出尖锐的鸣声。
床边的铜盆被他的摇晃的动作打翻,冰冷彻骨的水溅了他一身。
他趴在桌上,克制又带了些闷的鼻音从臂弯中传出:“别过来。”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将室内仅剩的最后一盏烛火吹灭。
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等眼睛适应后,月光在地面印照出柔软的影子。
苏曦松口气,坐起身,看向趴在桌边的陆景安。
此时他一动不动,衣服随意地披在身上,她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和时不时从喉咙中溢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桌边的人呼吸从紊乱渐渐平稳后,苏曦才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
赤足踩上冰凉的地面时,脚趾都有些瑟缩。
她环视周围,最终举起妆奁上的铜镜。
铜镜在微弱的月光下,照影出她的面庞,虽有些模糊,但还算清晰。
镜中的女子连鼻梁上的红痣位置都出奇的一致——原主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将镜子放回原处,苏曦靠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空皎洁的月亮,直到现在,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来思考目前的情况了。
她现在所知道关于原主的信息很少,脑海中只有断续的记忆碎片。
苏曦基本上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小说中常见的金手指。
信息量少的可怜,还得防备身边这个观察力敏锐的丞相,对外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突发事项要应对。
可谓是内忧外患。
但至少……身份好像还不错。
脑海中有些许原主与皇帝弟弟相处融洽的画面。
苏曦无奈摇摇头,正想着,摇头晃动的幅度,让她猝不及防与趴在桌边的陆景安对视上。
3. 第 3 章
黑暗中,四目相对时,惊鸿一瞥,堪比惊悚片。
“你……”苏曦心中猛跳,后退一步,腰侧撞上窗栊,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却顾及不上,稳住气息开口,“丞相何时醒来的?”
陆景安不语,他缓缓坐起身,视线在放着使用过的素帕上一扫而过。
苏曦喉间发紧,手无意识抠在窗栊的软木上,面上仍然强撑着做派。
地面上被打翻的铜盆和凌乱的被褥,无一不显示刚才的狼藉。
陆景安拢着衣服站起身,面色如水,最后视线在她的赤足上停滞片刻。
“刚醒。”他声音沙哑,带着解了药性后喉咙惯性的涩意,他随意将肩头的衣襦拽拉,挡住所有风光。
他漫不经心抬眸重新与她对视,眼底暗色闪烁后,下一句话却摄人心魄。
“你是谁?”
心脏猛地被攥紧般,窒息感充斥胸腔,苏曦呼吸都顿了片刻。
凉风吹过,带动她脸侧的黑发抚在脸上,她也无暇顾及,猝不及防的惊慌后是突如其来的冷静。
她说道:“丞相看起来也没有上了年龄,怎得连人都识不清了?”
顺着风意将发丝撩至耳后,她颈肩垂落的头发被吹乱,不再与他对视,迎上月光,声音清浅:“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比本宫更了解自己?”
“是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明简单的反问,却被他说得压迫感十足。
苏曦纵然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此时终于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
这狗东西……怎么就抓住不放了。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挪近,近在咫尺,苏曦闭上眼后重新睁开,看了眼天空挂着的半弯月,面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在这个反复强迫自己冷静的过程中,她心态稍显崩溃。
她猛地转头,“够了!你还有完没完……”
看清的瞬间,没说完的“了”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慌。
陆景安手中拿着喜鞋,屈膝蹲下。
他就连下蹲的姿势也雅态十足,行云流水般的漂亮。
“地上凉。”他纤长又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将鞋套在她光滑的脚上。
“殿下还是保重身体为好。”他不紧不慢地拿过另外一只鞋,从容且慢条斯理地替她穿上,自然又流畅,唯有指尖触到她脚踝时,微微收缩后又干脆利落地按在上面。
“毕竟……”
“来日方长。”
他做完一系列的动作后,抬手将衣服再次收拢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别着急。”
苏曦如鲠在喉,迎着他的视线,半步也不肯退让。
脚踩到实地时,方才有些许安全感。
那微凉的手指触感在脚踝处残留着,仿佛被黏腻的触手缠绕过,迟迟不消,也加重了她心底的阴霾。
她扯出礼貌又疏离的假笑:“那便……”
“承蒙丞相关照了。”她把关照两个字咬得极重,颇有种泄愤的感觉。
累,心累。
这是苏曦唯一的感觉。
比她参加商宴时,与那些合作商虚与委蛇的时候,还要累。
至少与那些人交谈时,她能透过对方虚伪的笑意下,知道对方的潜在目的——追求利益最大化。
正因为疲于这些社交,她才会拒绝联姻,拒绝父母安排好的路,专心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深耕。
可现在,那种疲倦感又重新席卷而来,甚至远比之前的还要更疲倦些。
心累的时候,身体往往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苏曦的肚子传来不合时宜的饥饿感。
陆景安的眼眸黑不见底,正安静地看着她,眼底没有半点情绪,与先前药效发作时截然不同。
他像是看透一切般,头微微偏向另一桌。
苏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案上摆着许多点心,那些吃食谈不上多精致,多是酥饼甑糕柿饼之类的。
就这么直接摆放在桌子上,与其说是用来吃的,更像是只图个夜夜有余粮的兆头似的。
但苏曦注意到在另一侧的角落里,放着食盒。
“殿下若是饿了,可以随意吃些。”陆景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卯时,届时可用早膳了。”
说完,他自顾自桌边坐下,捻起桌上的柿饼,细嚼慢咽。
苏曦静静看着陆景安的动作。
凭借今晚短短的几个时辰对他的了解,她直觉里面有诈。
他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像精心设计好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苏曦走到桌边,坐在桌侧的椅子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陆景安喉间滚动,咽下口中嚼碎的食物后,用丝帕按在嘴角,“殿下金枝玉叶,还是用些餐食为好。”
苏曦不自觉咽咽口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从已知的匮乏记忆中提取信息。
丞相这职位在明朝被明太祖废除……所以是之前的朝代?
不,不对,原主身份是长公主,原主的弟弟叫苏云宸,是如今的皇帝。
历史上没有明确记载的苏姓皇帝。
想到这儿,苏曦的脑瓜子都有些嗡声作响。
古代的礼仪繁多,在用餐礼仪上更是只多不少,若能判断出大概朝代的话,她还能调用自己现代的历史知识来应对。
正想着,嘴边突然触碰到一丝微凉,紧随其后的便是柔软的香甜气息。
苏曦本能地舔了舔唇瓣,糖霜带涩的清甜从舌尖传来。
她回过神,见到陆景安好整以暇地将柿饼抵在她的唇边。
“饿着便不好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蛊惑。
她无意识张嘴,甜混着酸味沾上舌尖,饥饿之下,这一口让口腔的味蕾被激发,柿子独有的甜涩味炸开。
刚刚还能忍耐的饥饿感,此刻愈发不可收拾。
原本就空荡荡的胃部,突然急不可耐地咕咕作响。
陆景安的眼眸更暗,又恰到好处地掩盖,面上一派轻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亲和。
苏曦大脑宕机一秒,反应更快。
她偏头避开他递过来的柿饼,将先前注意到的食盒打开,当看清里面的食物后,瞳孔微微缩小。
椒盐酥,麻椒鸡……每个碟中都放满了花椒与辣椒。
食盒上雕刻的鸟衔花草纹,精美又奢贵,却让她更加心慌。
他在试探。
她余光中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猛然升腾起一股愤怒。
苏曦将食盒中碟子拿出来,筷子夹起椒盐酥放入口中,辛辣的味道几乎是瞬间传达大脑,将饥饿感都压去不少。
她怕辣。
“殿下这神情,是这菜凉了影响风味?”陆景安适时开口,将她咬过一口的柿饼放回食碟中。
苏曦咀嚼着口中的脆酥,当发现越嚼越辣后果断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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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陆景安的话,她眼皮都没有抬,心中憋着一股气。
愤怒并没有冲昏她的头脑,苏曦将满口被辣出的津液咽下,睫毛忽扇两下,抬头朝着陆景安甜甜笑了。
陆景安神色不变,指尖摸索着拇指的玉扳指,视线在她脸上的笑容滑过,眼神微滞后便恢复如初。
“陆景安。”苏曦的笑容蓦然收起,“想必是本宫今夜没让你满意,才导致驸马如今……”
她站起身,朝陆景安逼近几步,俯身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
在感受到他僵住的身体后满意的退开一些身位,将未说完的话逐字补齐:“这般的,欲求不满?”
她不再唤他为丞相,而是换了驸马这个称呼。
“本宫是长公主。”她站着,手撑在桌上,俯视着他,“所有事,皆由我心意。”
“今日我若高兴了,便宠幸你一下。”
“今日我若不高兴了,便将诸事抛却脑后,只做些能高兴的事儿。”
“驸马如此试探……”
苏曦手指勾起陆景安的下巴,忽而靠近,两人鼻尖几乎都能触碰上,“意欲为何?”
陆景安喉结滚动,他眼底蓦然浮起一丝厌恶和苏曦看不懂的神色。
他猛地撇开头,动作自然又不经意地用巾帕擦拭一下苏曦刚刚触碰的地方,才开口道:“殿下自重。”
“今夜带着哭腔说‘帮我’的人,可不知道自重二字,应当如何写。”苏曦毫不在意地捡起他随手扔在桌上的巾帕,细细地擦着手指。
动作与他如出一辙。
陆景安看着她的动作,面上如覆盖了一层薄冰,片刻后他起身。
“是臣越界了。”他要笑不笑,眸底暗沉,“毕竟殿下,今夜当真好手段。”
说完,他转身走向床榻,将床幔拉下。
“自便。”
床幔隔绝了两人的视线,苏曦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她摸摸自己的干瘪肚子,视线重新移到刚才咬了一口的柿饼上。
好饿。
她又看了眼食盒中辣椒几乎快成主食的食碟。
这下麻烦了,原主应该是喜辣,甚至可以说是无辣不欢。
可是她最怕辣,一口辣都碰不得吃不得。
这具身体仿佛就像她自己的原身身体似的,丝毫没有耐辣的味觉。
口味大变的话,不用说陆景安,怕是旁人都会觉得她中了邪。
几乎是瞬间,她做出了决定。
苏曦敛眸,看着床幔挡得严实,再不犹豫,直接拿起柿饼小口吃起来。
她吃的很快,却吃的很斯文,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礼仪。
照目前的情况,接下来的一日三餐与她而言都将是“盛宴”。
她要尽可能吃饱……
原本她还不确定具体朝代,可当看见辣椒后,才真正确定下来。
明末传入的辣椒、在明朝被废除的丞相职位,以及史书未载的苏姓帝王,唯有在架空时代,才能解释这些相互矛盾的存在。
三个柿饼下肚后,她将剩余的柿饼用油纸装好隔绝气味之后贴身存放,空食碟放入食盒放置门口。
陆景安不可能去看吃剩的食盒,下人更不可能分辨究竟是谁吃的。
处理掉之后,苏曦趴在桌子上,闭上眼小息片刻。
在她将头埋在臂弯之中时,一侧的床边,床幔轻轻抖动,将那难以察觉的缝隙彻底闭合。
4. 第 4 章
直到清晨的鸡鸣声响起,天空泛起鱼肚白镶金边,苏曦在臂弯中睁开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大量零星的画面,如同生动的记忆镶入脑海中。
原主与皇帝弟弟苏云宸的相处画面,与他人的相处画面,其中她注意到还有个很重要的信息点——原主迷恋楚沧将军。
苏云宸没有把将军赐婚给原主,原主居然也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而是转而跟皇帝要了圣旨与陆景安结为连理。
这其中肯定还有更多的弯绕。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了更多的信息量,不必再如此被动了。
来都来了,让自己生活更舒适一些也是重中之重。
在她思考的时候,床幔微动,陆景安起身穿戴好朝服,脸色有些发白。
下人们鱼贯而入,在桌面上摆上道道热气升腾的餐点。
清粥不清,小菜不淡。
早膳还未摆放完毕,伴随着冉冉升起的白雾,呛鼻的气息从桌面升腾而起,逐渐弥漫到整个房间。
“长公主殿下,早膳已备好,可以用膳了。”侍女在旁边低垂着头,声音有些抖,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强忍着恐惧准备服侍苏曦用餐。
熟悉的音线传来,苏曦眉尾微挑,这是昨晚的那个侍女。
陆景安迈步在桌边距她最远的凳子坐下,不发一言。
苏曦没有注意到陆景安脸色的异样,目光在桌面上红艳艳的粥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下去吧,本宫与丞相独自用膳即可。”
侍女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脸上虽带些几分意外与难以置信,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忙不迭行礼退下,脚步轻巧又有些细碎。
苏曦将侍女的表现看在眼里,看来原主的暴戾深入人心,连身边的侍女都战战兢兢的。
她收回视线,终于留意到安静得有些过分的陆景安,以及他毫无血色的面庞。
“丞相这是身体不适吗?”她将发丝拢至耳后,拿起侍女盛好的红油粥,搅拌的过程中,勺子在碗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响声。
陆景安抬眸,纤长的睫毛微颤,衬的那脸色更加苍白,声音却清淡如水。
“无碍,劳烦殿下挂记。”
他说完,拿起勺舀起粥放在嘴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眼看那散发着辛辣气息的粥将近他嘴边。
“停。”
苏曦手持筷子轻压在他的瓷勺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筷子轻敲两下,示意他放下,而后将他的碗拿过来,将辣椒和表面的红油去除,还加入了些许热水。
那粥原本深沉的色泽渐渐变淡,转而变为清淡的微橘调。
碗放回陆景安的面前时,苏曦毫不意外地看见陆景安眼底警惕和怀疑,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她对自己对感知他人情绪的敏锐度一直很自信。
她不紧不慢,自顾自舀起自己碗中没有半分稀释的红油粥,入口前说道:“你昨夜说保重身体,这句话今日本宫还给你。”
“毕竟,来日方长,我可不想丞相太快倒下。”她慢慢将粥送入嘴中,“生活会失去不少乐趣。”
当辛辣在舌尖发烫扩散时,苏曦生生咽下,舌尖逃窜般抵在上颚试图缓解痛感。
但她面上毫无反应,甚至更加怡然自得,连生理性的泪水都硬生生逼回去。
“柿子寒凉,丞相若是胃不好,便要少吃这些容易反噬自身的食物。”她一语双关,手又舀一勺粥,尽管本能极度抗拒,仍然拼不过她的意志,被送入嘴中。
唯独在她咽下粥的时候,小指细不可察地抽了抽。
陆景安握着勺子的手蓦然收紧,他如墨潭般的眼眸细细扫过,尤其在她几乎不可见抽动的指关节上停留片刻。
在她的话清晰传入耳中时,他眼神波澜起瞬间的愕然,如湖面层叠的涟漪。
这破绽仅维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他垂下眼帘,余留眼下淡淡的阴影,只剩贯来的疏离。
“殿下总能让人意料不到。”他喉间滚动,咽下被调过后不再辛辣的粥,简单又快速地吃下半碗便起身整理身上的朝服,迈步走过门槛时他没有回头,只是稍作停顿。
“那便各凭本事。”他说得意味深长。
苏曦深吸口气,在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将勺子放下,缓缓吐出口中滚烫的气息。
好辣!
真的好辣!
谁能想一碗粥也能放辣椒。
至于陆景安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苏曦灌下一口茶水缓释口腔的疼痛感,大彻大悟:发现了又如何,没发现又如何?他有证据吗?
一切基于猜测的主观臆断,都是无效的,毕竟谁主张谁举证。
昨夜的梦不光是给她更多记忆,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现在是原主的身份,而原主是为所欲为的长公主。
苏曦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沉思着。
刚刚陆景安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胃不好。可能走到丞相这个位置,不说养尊处优,至少吃喝不愁,怎么会到胃病的程度呢?
有故事。
苏曦嘴角慢慢扬起弧度。
不怕他有故事,就怕他没破绽。
这古代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有趣。
苏曦比起昨夜的猝不及防下的强装镇定,得到更多信息后,此时她更多的是习惯性的对新事物的兴趣,还有一种松弛的游刃有余。
“长公主殿下安。”下人在门口禀报:“今儿月末,管家带着账簿来了,您可要过目?”
苏曦回神看向门口:“呈上来。”
来禀告的下人身形一顿,然后忙不迭让开身位,让管家进来。
管家手中攥着厚厚的一沓账簿,走进来的短短几步中,表情从紧张到疑惑再到放松。
下人毫不掩饰的错愕,以及管家表情变化都被苏曦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将账簿打开,一页页翻动着。
房间极其安静,只能听见管家偶尔咽口水和纸张翻页的声音。
苏曦将账簿翻完合上,管家紧跟着问了一句:“殿下,可有何疑问?”
“没有。”
听到苏曦的话后,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肉眼可见地更加放松,他的双臂不再紧绷,而是自然地垂在两侧。
管家脸上笑意堆在褶皱中:“您放心,奴才做事向来周到,断不会出错的。”
他说着,谄媚的笑中快速划过嘲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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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屑,面上端得倒是十足十的尊敬架子。
可下一刻,苏曦的话让他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
“不过本宫很好奇,光是银丝炭,府中每月就要用掉三百斤是为何?”
苏曦随手拿起账簿翻着,纸张翻页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都进了这么多银丝炭,怎得还要再进红萝炭?”苏曦在其中一项上划过,指甲在软纸上留下道痕迹。
“依我看,不如全府上下一同用银丝炭好了。”
管家额间开始冒汗,他蠕动着嘴唇,张开又合,将身体又压得更低了些。
“奴才们不敢……银丝炭这是主子才能用的金贵物件,怎得……怎得……”他说到这儿,汗如雨下,似是在努力找借口搪塞。
“殿下您有所不知……”
管家正准备解释时,苏曦打断他的话。
“放肆。”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却让慌了神的管家不敢再胡言乱语,直接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这每月进购的辣椒的量,也够府中所有人餐餐都用作主食了。”苏曦将账簿合上,随手扔在将头磕得冒血的管家面前,“这账簿上,还有许多本宫没说的,不若……”
“管家来说说?”
账簿落地的声音在管家心中仿佛惊天的雷响。
“长,长公主殿下,您用的辣椒向来是只取椒尖最辣的一处,剩下的都是弃之不用的……”管家这次哭嚎得倒更真心实意许多。
“奴才万万不敢在这辣椒上做任何手脚啊……”说完管家的脸上更是煞白了许多,意识到话语漏洞,连忙找补:“何况那银丝炭,选用最好的银粉添入,也必定是要细细挑选……”
“好几斤才能挑选出那一二两给主子用的,奴才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殿下明辨啊!”
一把年龄的管家此时哭得眼泪鼻涕血迹糊作一团,眼珠还在滴溜溜转着。
苏曦不置可否,不去看管家的嘴脸,拿起茶杯掀起杯盖,滤去茶叶,浅饮一口。
管家见苏曦没有立刻发作,心下稍松,随手抹去糊在脸上的脏污,眼珠一转又开口道:“若是殿下不信,老奴可一条条给您解释的。毕竟您身份尊贵,这些细枝末节实在弯绕,有老奴给您分担也轻松许多不是?”
“呲拉——”
茶杯摔碎在管家面前,破碎的瓷片四溅,他避也不敢避,任由碎瓷片在脸上划过一道血口。
“殿……殿下……”管家瞬间噤声,将身体深深伏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面守候的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甚至有胆稍大一些的,挪了挪脚,试图离房间更远些。
此时一个下人走进,当看见屋内碎落一地的瓷片也是头皮发麻,梗着脖子说道:“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苏曦站起身,整理衣物后回道:“知道了。”
她绕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脚踩在账簿上走向门外,在门口时停顿。
“再给你几日,重新整理账簿交上来。”她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至于辣椒,以后府中也不必如此铺张浪费。”
她声音仿佛能刺人:“毕竟,这般奢靡下,反倒将家鼠养得个顶个的油光水滑。”
5. 第 5 章
马车在去往皇宫的路上,苏曦从怀中拿出昨夜油纸包好的柿饼,三两下进肚后,才稍缓解胃中隐约被辣过的不适。
吃的过程中她快速回忆脑海中的画面,原主和皇帝相处是比较融洽的,或者说是很亲昵的。
不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一个笑话。
所以当马车直接行驶进入皇宫里的时候,苏曦也没有讶异,以原主的受宠程度来说,这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阿姐~”苏曦脚还没踏入门槛,就听见少年带着软糯的声音。
一抹明黄色从远到近,苏云宸亲自走来扶起苏曦的手臂,一步步将她带到从纯金打造,雕刻着精细图腾的龙椅边。
“阿姐,新婚夜可还好?”苏云宸手上力道不重,轻压她的肩膀,让她在龙椅坐下,“驸马昨夜可听话?”
苏云宸脸上带笑,专注地看着她,少年褐色的瞳孔里满是孺慕。
旁边立刻有懂眼色的宫女端上一盘椒盐酥摆在案上。
苏曦感受着龙椅的坚硬与冰冷,还有身边少年皇帝的声声关切,心中暗叹,她还是低估了原主身份的份量啊……
因坐得高,视线一览无余,她很轻易就看见陆景安在下方站着,目光沉静。
连御书房的椅子都做得如同朝堂一般,高低有序。
“阿姐怎得不说话?”苏云宸站直身体看向陆景安。
“可是驸马昨夜令阿姐不满了?”苏云宸身上陡然散发出极强的气势,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威严。
陆景安不疾不徐,拱手道:“陛下,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身体却站得挺直,仿佛寒凛冬日挺立的松,就连表情都如雪松针叶般带刺。
苏云宸眯起眼睛打量陆景安,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转头看向苏曦的时候,却瞬间软化下来。
“阿姐,你只管说,有朕为你做主。”
苏曦捻起椒盐酥却没有吃,仿佛把玩般用拇指碾碎上面的酥壳:“皇帝不必担忧,本宫向来就喜欢这种难驯的。”
苏云宸方才的不悦刹那间尽数扫去,他眼角弯弯,眼神在苏曦手上停留,拦住要递手帕的宫女,亲自拿着手帕上前,捧起苏曦的手,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那便最好不过了。”他笑吟吟的,将苏曦手指上的油渍擦拭干净,“朕的阿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
“阿姐就该如此。”
“阿姐是九霄的凤,不该束缚在这等小事上。”苏云宸说着,紧跟着瞥一眼陆景安,眼底锐利一闪而逝。
苏云宸身边的宫女见怪不怪地退至一边,垂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景安收敛眸中的暗色和嘲讽,唇瓣用力抿在一起,在微微发白后松开,身上的气息更加疏离。
苏曦心中微震,面上反而露出抹浅笑:“阿弟总是这般体贴。”
两名宫女走进来,双手各捧着一个木盒,走进殿中,双膝跪地时她们将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阿姐,朕给你与驸马准备了一份礼物。”苏云宸在驸马这两个字上额外加重了语气,然后朝着苏曦放软语气,“来看看合不合心意。”
陆景安身形未动,只是站在原地,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和兴趣。
苏云宸自顾自将长条形的盒子打开,明黄的内衬十分晃眼,柔软的布料中陷着条深褐色的鞭子,纹理编织得极为清晰,如同蛇鳞般细细铺开。
鞭柄上镶着颗油嫩的绿松石,南红玛瑙在尾部垂下个坠子,竟是作为陪衬。
苏曦随着苏云宸的展示,将鞭子细细看过去,确实做工精良,那鞭身还夹杂着许多倒刺……
“阿姐,这便是朕送你的新婚贺礼,喜欢不喜欢?”他笑得明朗,却带着毫不掩饰张扬的恶意,“不妨试试手,正好驸马也在这里。”
面对苏云宸明晃晃的挑衅,陆景安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安静得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曦眸底藏着复杂的神色,动作毫不犹豫地接过鞭子在手上掂量端详着。
明明是用来行凶的物件,偏被她看出几分在拍卖会上欣赏藏画般的神情。
“皇帝费心了。”她将鞭子卷起,看向陆景安。
陆景安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接时,隐约有些硝烟味在碰撞。
她神色微敛,带着不容置疑地将鞭子递给陆景安:“这鞭往后便交予驸马好生保管,若是本宫哪日兴致来了,还得费心去寻。”
“想必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对吗?”
陆景安眼神有瞬间冷冽,最终还是神色自如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鞭子:“是,殿下。”
苏云宸拍着手大笑:“不愧是阿姐!”他抬手抚过另一个盒子,示意宫女打开,“这份是给驸马的新婚贺礼,还望驸马……笑、纳。”
宫女将举久后十分酸胀的手臂轻轻放下,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她遵从皇帝的指令,缓缓打开了盒子。
与给苏曦的木盒不同,内用鸽血红的布料做软垫,将上面明晃晃的绿意衬得更苍翠欲滴。
成色极好的翡翠,却雕刻得极为……
苏曦顺着目光看去,瞳孔微缩。
玉势。
陆景安的指甲猛地狠掐进手掌心,他紧抿唇瓣,直到唇瓣泛着白,松开嘴的刹那,血液重新循环时,那唇又重新恢复更鲜艳的血色。
“丞相,可喜欢朕精心备下的这份礼?”苏云宸如同那猫咪般,眼底毫不掩饰的是逗弄老鼠的玩味。
他对陆景安的称呼来回变换,似只为看见面前的人露出些许情绪波动。
陆景安抬眸,视线在苏云宸和苏曦身上来回扫视一眼,然后他直视着苏曦,嘴角扬起,慢慢扩大。
苏曦看到他右侧的虎牙慢慢显露出来,像被逼到绝境的豹子,开始计划着反扑,笑容不含丝毫温度,极致地泛着冷意。
“陛下实在是,用心良苦。”陆景安一字一顿,“那么……”
停顿,他目光锁在苏曦脸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审视。“此等闺房私物,陛下竟也替臣与殿下思虑周全。”
他声音不高,却传遍本就安静的御书房:“臣,谢过陛下。”
他微微欠身,动作流畅地接过盒子,指尖在冰凉的翡翠上若有似无地划过,笑容更深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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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直刺人心,刺骨寒凉。
“这物件究竟该如何‘使用’,恕臣愚钝。”纤细修长的手指啪嗒一声将木盒盖上,陆景安直视苏曦,没有半分退让:“还需殿下日后好生‘教导’一二?”
苏曦抬手拨弄着发间的珠翠,轻笑一声,仿佛没听懂话里的深意。
她余光扫过旁边脸色微沉的苏云宸,珠翠碰撞之下叮当作响。
“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伸手轻轻抚过陆景安手中的鞭子,力度不重,但细微的倒刺还是略微划手,“这鞭子也好……”指尖继续划过放着玉势的盒子打开盒盖,最终停留在那通身碧绿的玉上轻轻捏了捏,“这精致的小玩意儿也好,都是阿弟赐予我们的新婚贺礼。”
“何时用,如何用,用不用,皆看本宫的心情。”
苏曦将盒重新盖上,声音清浅,泛着懒意。
“驸马只需时刻准备着便是。”苏曦不再看陆景安,转头看向苏云宸,“阿弟有心了。”
苏云宸像被撸顺毛一般,眼底重新又浮出些仰慕的神情。
“你呀……”苏曦顺势抬手轻拍在苏云宸的肩膀上,“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撒娇。”
她抚平苏云宸衣物上的褶皱:“都是当皇帝的人了。”
“那我也永远是你的阿弟。”苏云宸脸上浮现起些许惊喜,甚至都不用朕的自称了,“阿姐还像以前一样护着我。”
“真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动着,陆景安的眼眸仿佛不见底的黑洞。
当她身上莫名浮现出温柔时,他的目光在苏曦身上停留片刻,将手中的鞭子又缠紧些许,终是归于沉寂。
正当御书房“和乐融融”时,独属于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捷报!”
“何事?”苏云宸迅速整理面上的表情,重新恢复天子威严。
“楚沧将军胜了!”太监轻扬拂尘,面上沾染着喜气:“不日后,将军便可凯旋归来!”
“好!好!好!”苏云宸在原地踱了两步,连赞三声好后,突然脸色微凝,有些试探地看向身边的苏曦。
苏曦只装作失神的模样。
苏云宸小心翼翼地朝苏曦靠近:“阿姐?”
苏曦“缓过神”后看向苏云宸,“硬”挤出一丝笑容:“无事,将军凯旋归来这是大好事,不必在意我。”
苏云宸急了,刚想说话,就见苏曦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阿弟,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说罢,苏曦瞥一眼陆景安,转身先朝殿外走去。
她转身的瞬间,发丝被风扬起,贴在脸颊边,哪还有刚才的半分伤神的表情,只剩一派淡然。
但无人看见,苏云宸斜睨陆景安一眼:“朕的阿姐都走了,驸马还不快跟上?”
“好生照顾好阿姐,否则……”苏云宸冷哼一声。
“臣告退。”陆景安欠身行礼后,手臂上缠着鞭子,单手捧着木盒,也迈开步子朝苏曦的方向走去。
苏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放缓些许步伐。
“将军回朝在即,殿下打算如何?”
6. 第 6 章
“打算如何?”苏曦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带了些愁绪,“自是好生迎接。”
她径直走上不远处等候的马车,门帘盖下时,将她的面容全部覆盖。
门帘遮挡住后,苏曦白净的脸在暗处,表情慵懒又平静。
“丞相自行回府吧。”苏曦没有邀请陆景安上马车同行的打算,也不打算管,她靠在软垫上,正准备闭眼歇息着。
却见马车中铺着软垫的小桌上,极为罕见地出现一碟点心,苏曦挑眉看向那碟鲜花饼。
马车外,还是那个怯怯的侍女的声音传来。
“殿……殿下。”侍女咽咽口水,“奴婢看您今早几乎没怎么吃,斗胆给您备下食物。”
说完像是怕降罪一般补着自己的话,“奴婢知晓您喜辣,只是这辣吃多伤身……”
还没等苏曦有所反应,就听见膝盖跪地扑通一声,光听声音就让人膝盖幻痛。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擅作主张惹您不高兴了……”
苏曦无奈地抚上自己的额头,好在马车内四面都被布帘围得严实,无人能看见她的表情。
她清过嗓子后说道:“起来吧,本宫恕你无罪。”说完捻起鲜花饼放到鼻下轻嗅,花香混着甜酥的香气,如蜜一般勾着她的食欲。
仗着无人发现,她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苏曦轻咬一口,甜甜的汁水淌入口腔后,瞳孔微微睁大然后收缩,她露出小猫般满足的神情,一口口细细咀嚼。
“请主子赐名!”跪在马车外的侍女不知这是好是坏,仍然带着抑制不住的几分欣喜。
苏曦吃完手中的鲜花饼后捻起一个新的,端看上面的花纹,沉吟片刻。
“花琦,可好?”
“花琦谢殿下赐名!”
“从此,你便跟在我身边伺候吧。”苏曦将鲜花饼放在嘴边轻咬,眼睛微眯。
她从现代穿到古代只过一夜,她却感觉自己好像度过一个世纪那么长。
虽说今天已经逐渐适应,伪装暂时也得心应手,但到底不是自己的本性。
俗话说,声音夹久都会累,何况成日戴着假面呢?
她还是喜欢做好看又好吃的甜品,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那甜入口更是快乐的滋味。
不过她随遇而安,现代也好,古代也好,她都会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丞相大人!不可!殿下还在里面呢……”花琦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门帘被掀开,金灿灿的光线洒入马车内,晃得人眼花。
苏曦咬着口中的鲜花饼还没来得及反应,抬眸就看见陆景安沐着晌午微暖的阳光,将手中捧着的木盒与缠在臂上的鞭子放在马车一侧后,语气清冷地说道:“殿下,既有空余位置,不妨载臣一程。”
他的墨发整齐地半扎,用玉冠扣在头顶,未冠起的发整齐地披在肩上,被金亮的阳光照出闪耀的星星点点,含霜般的桃花眼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她拿在手中的鲜花饼。
苏曦咽下口中的鲜花饼,朝旁边挪挪位置,脸上的情绪消失殆尽。
“丞相倒是将往日的礼仪都喂入狗腹中去了。”
“殿下。”陆景安进入马车后寻着离她远些的距离坐下,“既已成婚,理应同进同出,免生事端。”
垂胡袖轻抬间,他执起鲜花饼斜倚在马车内壁上,垂眸轻嗅后送入口中,唇齿微动间,他突而看向苏曦,眸底似有寒光。
“殿下喜甜?”他明知故问。
“喜辣。”苏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自顾自又拿起鲜花饼咬一口,馅中花香汁水四溢。
“是么。”
陆景安不置可否,喉间微动,将鲜花饼咽下后擦拭着纤长的手指。
苏曦靠在软垫上假寐,未回应他的试探,直接做出幅不愿多聊的模样。
马车行进中稍显颠簸。
除了开头的短短几句对白,两人之后再无话语。唯有车轱辘碾过泥土的声音,和闹市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便到府上。
苏曦睁开眼,下马车整理好衣襟便走入府中。
陆景安紧随其后,行走间步伐纹丝不乱,他的眸光时不时在她的身上停留。
下人们本就因为早上管家被训斥而大气不敢出,此时看见苏曦和陆景安一前一后,各自都冷着脸的模样更是揣测不安。
他们低着头,明显对苏曦态度要更小心了些。
陆景安垂眸,借睫毛挡住眸光,实则尽收眼底。
“公主——”远处略微苍老的声线传来,苏曦停顿住脚步朝声音来源望去。
来人者头发稍显花白却梳理得极其干练整洁,她迈着急匆匆的小步,在即将快到时放缓脚步,将气喘匀后才来到苏曦面前。
“公主……”她顿了顿,重新开口:“长公主殿下,老奴这些天病得厉害了,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安排了其他侍女服侍您,不知您可还习惯?”
“老奴只恨这身体不争气,竟然错过了殿下这般重要的日子。”她拿着手帕垂泪。
苏曦打量着来人,先前梦到的画面中,并没有跟面前这嬷嬷有关的,但是从她明显异于府内其他下人的精致穿着、年龄,以及先前的“公主”称呼。
这应该是原主的奶嬷嬷,大约是陪伴在身边许久的老人。
也不知原主这性格……有几分这位奶嬷嬷的推波助澜?
苏曦颔首:“无妨,嬷嬷年龄大了,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不必如此多思。”
奶嬷嬷匆忙将眼含的热泪擦去,上扬的吊眼瞥一眼陆景安,后细细打量着苏曦。
“听闻不日后,将军便要凯旋归来了。”奶嬷嬷毫不避讳一旁的陆景安,自顾自说道:“以往每逢将军回朝,长公主府都会精心备下礼,不知这次,殿下有何打算?”
陆景安神色不变,只踏着脚下圆润的石子路进入院中,在竹桌旁坐下,素手执起茶盏倒半杯后独饮着清茶,那位置却是恰到好处不远不近。
苏曦抿抿唇,接过花琦递过来润喉的水轻抿,入口微甜。她不动声色瞥一眼杯底,果真有极淡的蜜色,是加了蜂蜜的水。
还没等她回复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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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的话,就见奶嬷嬷看见杯底脸色一变。
“殿下最不喜甜,你怎么伺候殿下的!”说完抬起手就要给花琦一巴掌。
花琦小脸惨白,她慌乱地跪下:“是奴婢的错……”
她话还没有说完,嘴微微张开,脸上惊恐中混杂着惊讶。
苏曦轻轻捏住奶嬷嬷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刚好能控制住她无法动弹:“嬷嬷莫要大动肝火,本宫今日嗓子刚好不甚舒服,这蜂蜜水来得恰到好处。”
见奶嬷嬷收敛后她松手,继续将前面未完的话说下去:“至于楚沧将军的礼物,由嬷嬷来备下吧。”
奶嬷嬷垂头,眼神如刀子般剜一眼花琦,听到苏曦的话笑开:“好,还按往常那般,嬷嬷呀,定给殿下挑选到最出彩的礼物,让将军一眼就能瞧见您的心意。”
“嬷嬷费心了,务必要送到将军心坎上才好,毕竟本宫的心思,他定然是懂的。”
“殿下放心,老奴定然将这事儿啊,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她抬手整理好自己的发髻,对着还跪在地上的花琦说道:“算你走运,让殿下还专门护着你,以后凡事多几分眼色,紧着主子的需求来,记住没?”
花琦偷偷抬眼看着正在喝蜂蜜水的苏曦,只见她眉宇间露出几分淡到难以察觉的愉悦。
花琦重新低下头后轻声回复:“是,嬷嬷。”
在院中目睹一切的陆景安,眼神泛起一抹复杂,他起身朝书房走去。
苏曦回到房间内,花琦短暂退下后,重新上了一碟糕点:“殿下,这是奴婢亲手制作的,里面加了些山药和蜂蜜,但是绝对不会甜腻,您尝尝,这个对您的身体有益处的。”
她的脸红红的,眼底闪烁着些崇拜和关心。
苏曦浅笑应下,花琦倒退着离开并贴心地关上门,房间重新回归安静,只有些许咀嚼的声音,极其轻微。
*
夜色如墨。
书房内,烛火摇曳,陆景安端坐案前,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宣纸上投下不明显的阴影。
忽有风穿堂而过,他指尖轻摩挲扳指,不多时,窗外隐约有黑影闪过,几不可查的影子融入室内的阴影。
“大人。”低沉的声音请安后,便消失不见,身影几近鬼魅,只在案上多出不大的纸卷。
陆景安展开纸条,对着烛火烤过后,纸上字迹渐渐浮现出来。
他一目十行快速扫过,前面的消息看得极快,直到看到“查账手段利落”,“威慑管家”之类的字眼时,原本平静的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摩挲扳指的指尖微顿后,忽而转腕,指关节轻扣案面,发出有节奏的几声闷音。
半晌后,他眸光发冷,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什么人说话般,声音低沉。
“盯紧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再重查一遍。”
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何处传来极轻的一道:“是。”
而后,窗外归于平静。
陆景安敛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所有神色。
“过往得到的消息……似乎不准了。”
7. 第 7 章
清晨,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丞相昨日在书房过的夜?”下人端着铜盆,苏曦浸润双手后,奶嬷嬷立即拿起素色手帕给她擦拭手上的水珠。
陆景安正慢条斯理细细擦着手,闻言将手帕递给一旁的侍女后才不紧不慢开口:“近日国事繁多,处理事久些。”
他在桌边坐下,斜靠在椅背:“等处理完后便是夜深,臣想着,避免叨扰了殿下。”
“以免让陛下心烦。”
苏曦也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早膳在奶嬷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端上来。
不用抬头就能闻到直扑鼻面的辛呛味,她好整以暇地看向陆景安:“到底是国事繁多,还是避免同处一室,丞相想必心里清楚。”
陆景安面色未改,在下人的服侍下,瓷勺轻轻舀着惯例的红油粥,轻吹入口后才回道:“殿下多虑了。”
苏曦并没有着急吃着膳食,而是观察着陆景安。
一口粥下去后,他的脸带上几分苍白,眼眶带些许的红,除此之外没有变化。
看着倒是和她一样不能吃辣,也挺能忍的,嗯,适合做靶子。
她搅拌着碗中的粥,斜睨在旁边不断布菜的奶嬷嬷,忽而将勺子放下。
瓷勺与碗碰撞,声音格外明显。
“昨日,管家的账可查明白了?”她抬眸看向奶嬷嬷。
奶嬷嬷面色一僵,讪笑道:“这老奴哪里知道,殿下知道的,这府中事物繁多,老奴向来不管这些琐事。”
“老奴的心思一心一意都在殿下身上,满心只盼着殿下好。”
苏曦将面前的粥推开些许,开口道:“可是,本宫与丞相既已结成连理,夫妻本是一体。”
她指尖在光滑的碗边滑过,一句话说得不上不下。
奶嬷嬷眼神紧盯着苏曦,脸色也越发的不佳。
平日里喜怒皆在脸上的长公主,此时奶嬷嬷只觉自己竟看不透了。当下心底也有些揣测不安,但到底还维持着笑容。
“殿下的意思是?”奶嬷嬷试探性地问着。
旁边的陆景安听到两人的对话,将瓷勺放下,眉间轻蹙的瞬间又缓缓舒展开,施然作壁上观没有开口的意思。
“嬷嬷许是年龄大了。”苏曦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手指轻点面前的餐食,“本宫早前便说了,您该安享晚年了。”
“此后,这些小事便也不需要嬷嬷来做,交给旁人便是。”
奶嬷嬷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耷拉着挡住瞳孔一半的眼皮也抬起不少,声音中带着即将就要嚎哭的架势却又硬生生忍住。
“殿下,可是老奴哪里做错了?您说,老奴肯定改。”
苏曦不语,不多时便有侍卫押着管家进来,无需侍卫手上用力,管家便如失了主心骨般软绵绵地跪倒在地。
奶嬷嬷见这架势,心底的犹疑更多几分。
“昨日本宫看账簿……”苏曦执起茶壶,倒出两杯清茶,举杯递给旁边的陆景安,“倒是有些门道,家鼠肥了,理应开宰了。”
她不轻不重的话语落下,管家面上更是惨无人色,深深将头垂下。
奶嬷嬷许久没有说话,再行动时脸上已经多了几分了然,她慢慢跪下:“殿下可是怀疑老奴?老奴一片真心可明鉴。”
陆景安看着她递过来的茶水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眉尾微微挑起:“殿下这是打算整肃府风吗?”他眼神在苏曦举着茶杯的手停留片刻,“可需要臣回避?”
苏曦举着茶杯的姿势没动,大有陆景安不接就继续僵持的态度。
陆景安微顿后终是伸手去接茶杯,两人指尖接触,温度几乎是瞬间便顺着肌肤传递。陆景安指尖轻颤,面无表情地把茶盏收回,只是动作稍显仓促。
“不必回避,昨日丞相不是说了吗?你我夫妻,自是同进同出。”苏曦意味深长。
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忽而摇晃,陆景安将杯放在桌面上,睫毛轻颤后垂下,遮住眼底暗色。
“殿下说的是。”
两人对话间,将地上跪着的奶嬷嬷和管家无视个彻底。
奶嬷嬷面上划过些不满,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公主,老奴自幼陪您长大,什么为人,您再清楚不过,您这怀疑实在好生没道理。”岁月是在她的脸上留下刻薄的痕迹,但多年的区别对待,她即便是哭,也莫名端着不同于其他下人的架子。
见苏曦不为所动,奶嬷嬷抬高几分音量,再次开口:“殿下莫要打哑谜了,就是死也要老奴做个清醒鬼才是!”
苏曦掏掏耳朵,低头望向奶嬷嬷。
“吵。”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让奶嬷嬷脸上血色尽褪。
奶嬷嬷双唇颤动,半晌都没再发出音。
“这点道理都要本宫来一字一句解释清楚。”苏曦慵懒靠在椅子上,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账簿。
“花琦你说。”苏曦随手翻着手中的账簿。
从早膳开始就一直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花琦,此时站在苏曦的背后,眼神快速在几人脸上扫过后,憋红一张脸才壮着胆子开口。
“殿下刚刚的意思应该是……殿下与丞相大人已是夫妻,夫妻之间……”花琦咽咽口水,才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以后的早膳或许也该考虑丞相大人的……口味才是?”
花琦不确定,声音虽小却清晰,直到接到苏曦鼓励的眼神,才微微放下心。
“胡说……”奶嬷嬷心有不甘,在花琦面前不肯落下半分架子。
“花琦说得不错,继续。”苏曦把玩着手中素色的手帕,打断了奶嬷嬷的话。
被苏曦鼓励后,小姑娘此刻脸上没有之前的战战兢兢,眼底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
花琦清清嗓子,声音细弱,却字字清晰:“府中这些事务,嬷嬷不说一手撑天,至少耳清目明。管家做的这等事情,断断是绕不开嬷嬷的。”
“若说您不知晓,谁信呢?”花琦声音越来越小,说完避开奶嬷嬷刀一般的眼神,往苏曦身后站站,声音细如蚊呐:“谁知道这些事……嬷嬷没有参与其中呢,就仗着殿下好说话……”
“连花琦都懂的道理……”苏曦声音陡然抬高:“如今倒成了你们糊弄本宫的借口了!”
说完后,苏曦收敛周身的气势,语气柔和却让人听着不寒而栗:“嬷嬷伴本宫多年,这种小事自然是不会影响这自幼相随的感情的。”
她轻饮口茶,润唇后淡淡开口:“嬷嬷该回去颐养天年了,本宫身边自然是从不缺人。”
苏曦瞥一眼陆景安:“何况本宫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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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还有丞相。”
奶嬷嬷脸色惨白,她还想再说什么,苏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下一句话让她彻底失去了所有抵抗,身体软趴趴地瘫软在地。
“还是给彼此多些体面吧,嬷嬷。”苏曦将账簿翻完,轻放在桌面上,明明没有多少声响,却让奶嬷嬷周身一抖:“再说下去,本宫可就……兜不住了。”
管家早已吓得不成人形,此时更是如同一滩死肉般趴在地面上。
直到下人将两人拖出去后,陆景安才抬起眼帘:“好手段。”他将茶盖盖上后,“殿下何时会看账簿了?”
他从苏曦面前拿过账簿随手翻几页,眸色幽深几分。
“这账簿做得不说多精巧,至少还算完善。”他抬眸,眼底带着细微的探究,“殿下如今竟懂如此之多,倒让本相有些意外了。”
苏曦轻瞥陆景安,尾音带着懒散:“能让丞相意外的东西,本宫可多着呢。”
身后花琦退下,不多时桌上的餐食焕然一新,不再是辛辣十足的餐食,而是常见的面点。
“臣很期待……”陆景安在桌上的餐食扫过,“殿下还有多少‘惊喜’在后面等着臣。”
“毕竟殿下这份‘意外’,口味都意外地改变了。”
苏曦不慌不忙,执筷夹起小巧的汤包入口:“本宫这叫……”
她咽下汤汁后,筷子在手中翻转,手腕轻压用筷尾挑起陆景安的下巴后又松开。
“夫唱妇随。”
她一字一顿,动作带着挑衅的意味。
“毕竟本宫的驸马看起来不能吃辣,那本宫也不是不能改改口味。”
苏曦将自己喂饱才停下进食的动作,将筷子在止箸上端放后:“毕竟,这般才能显示本宫对你的‘宠爱’,你说呢?夫君——”
她刻意将夫君的尾调拉长,声调带着媚意。
陆景安错愕的神色一晃而过,很快被他垂眸掩饰过去。
他低沉的笑声从唇边溢出,带着了然和嘲弄,还有隐藏很深的一丝防备:“原来如此。”
他看着桌子上的新餐食,没有动筷子,而是站起身整理朝服。
“你确定不吃饱就去上朝吗?”苏曦见他起身,她没有忽略陆景安脸上的那抹白,到底还是多嘴问一句。
陆景安脚步中辍,“殿下还是管好自己吧。”
话音落下,他重新迈步踏过门槛,朝外走去。
苏曦轻哼一声,站起身朝卧房走去,轻飘飘朝花琦吩咐:“送些点心过去,别让他饿死在半道上,倒传出本宫苛待的名声。”
花琦看看陆景安的背影,又看看苏曦的背影,最终还是拿起餐盒快速装入些易于携带的餐点,步伐匆匆地朝陆景安的方向赶去。
“丞相大人——”她小步急促,将餐盒塞入陆景安的手中,“您多少吃些,不然殿下会担忧的。”
她递完餐盒转身就离开,唯剩下陆景安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手中的餐盒。
“呵……担忧?”他声音带着凉意,但到底还是将餐盒带上了马车。
寝室中。
苏曦独自躺在床上,抬手看着圆润精致的指甲,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不行,实在是太缺人了……得想想办法。”
“我得有属于自己的心腹才行。”
8. 第 8 章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两天,苏曦没有找到合理的借口出去寻找心腹。
直到这天午膳过后,下人脚步轻缓,双手捧着紫檀木的精致盒子来到苏曦面前,垂首恭声道:“长公主殿下,这是先前嬷嬷嘱咐购买的礼品,说是给将军备下的,您看看。”
苏曦眉梢稍挑,也有些好奇那位被她“请”去颐养天年的奶嬷嬷,会准备什么样的“心意”。
她接过有些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指尖划过盒身细腻的雕花,缓缓打开盒盖,指尖一颗巴掌大的石珠赫然在目。
它通身是极浅的,近乎玉色的绿,表面光滑,被打磨得异常圆润。
得了苏曦的眼色,下人们悄无声息地将房间内的帘幔拉下,室内的光线刹那暗下,原本平平无奇的石珠开始散发出荧绿的光芒。
夜明珠。
这东西倒是需要费点心思。
苏曦手指在珠面轻轻划过,示意下人将房间恢复明亮。光线涌入,夜明珠又恢复了朴实无华的模样。
正出神思考时,余光敏锐瞥见庭院外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陆景安下朝回府了,他步履从容,朝服在他身上异常服帖一点褶子也无,行走间只有衣摆微动,一举一动皆是矜贵,仿佛与周围环境有一层天然的隔阂。
“陆景安。”苏曦突然出声。
陆景安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脚下折转,不疾不徐走进房间。
他的目光掠过苏曦,最终落在打开的木盒上,在夜明珠上仅停留一瞬,便不咸不淡地扫过。
“殿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说,这物件送给将军,是不是还少些什么。”
陆景安目光平静无波,那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他眼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殿下心意贵重,将军定能体会。”
他语调稍作停顿,话锋微转,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不过,以殿下对将军的情谊,似乎总想做到最好,不若亲自挑选,或许更能显出不同?”
苏曦嘴角微勾。
猜中了。
她顺着陆景安的话说道:“丞相说得对,本宫深以为然。”
抚平自己身上的衣服褶皱后站起,她将木盒盖子打下:“既如此,那我便亲自出去寻寻看。”
陆景安垂眸时刚好遮住眼底的一丝狐疑,指腹轻触拇指的扳指滑动着。
“那便祝殿下能顺利寻到心仪之物。”喉结滑动间,他恭谨的声线响起。
一切看起来都十足平常。
苏曦睨他一眼,转身离开。
心眼子多的可以做一盘菜——苏曦这么想着。
不过……
苏曦上马车的时候,车帘打下后,面上也露出狡黠的笑。
正合她意。
既来到古代,就这么躺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手里。
马车车轮碾过泥土时,苏曦闭上眼,脑海中浮起一些回忆。
“又弹错了!指法!妈妈怎么教你的。”
“用餐礼仪!刀叉的顺序又忘记了吗?说过多少次了!”
“不准吃了!自己去琴房禁闭,什么时候把这首曲子练熟了什么时候出来。”
年幼的苏曦每日含泪高强度地应对着母亲的高要求,钢琴、小提琴、舞蹈、马术、高尔夫……数不胜数的课程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为博得母亲一笑,拼命完成着这明显超出她年龄能承受的事。
母亲对她的要求极高,稍有失误就会被冷眼相待,关琴房禁闭更是常事。
“妈妈,学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我都没有时间读书了……”小苏曦第一次反抗,换来的是响亮的一巴掌和琴房禁闭,晚上更是饿的眼花缭乱。
夜深人静时,家中的管家陈叔趁着母亲睡去,端着餐食盘悄悄打开门。
“小姐,饿坏了吧,快吃点。”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水面条,她却吃得很香。
“陈叔,妈妈为什么这样对我,她是不是不爱我?”
陈叔后面的话,小苏曦当时没有听懂,但是陈叔的叹息和那句话,她却永远记在了心中。
“小姐,爱自己,永远比期盼别人爱你更重要。”
“不说这个了,看看陈叔给你带了什么。”
那是用漂亮糖纸包裹着的流心糖,是她不被允许触碰的甜,也是她童年唯一的温暖。
等她逐渐长大,也逐渐看清,她只是一枚筹码,是苏氏集团用来向上爬的筹码。
从小一切“精英式教育”只是为了塑造出适合结婚的完美妻子。
所以她的学业从来没有被重视,反而是其他的艺术类技能被要求得几近苛刻。
后来母亲离世,新继母无缝嫁给父亲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在学业上藏拙和伪装,即便父亲表示让她放弃高考,家中已经安排好一切时。
她仍在父亲眼皮底下偷偷参加了高考,并以绝对亮眼的成绩考入国外某名校。
更是利用舆论压力,逼得父亲被迫放手,让她去了国外。
这是她第一次享受到掌控自己人生的滋味,感受难以形容,但和陈叔给的糖果,味道很像。
苏曦思绪回笼时,马车已经停下,下人恭敬地出声:“殿下,珍宝阁到了。”
珍宝阁有三层:一层是商贩摆摊的地方,嘈杂且人员流动性极大;二层能选购到品质上佳的物件,通常小有地位的官员会喜欢去;三层是最高档的,随便一个物件都是价值连城,极其稀少的,只有很少部分人能出入三层。
而原主,则是珍宝阁三层的常客。
“您来了。”珍宝阁的管事脸笑如菊,点头哈腰迎着苏曦走进去。
苏曦平静地走在前面,轻车熟路,之前梦到的关于原主的记忆很好地涵盖了这一块。
她脚步刻意放缓,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观察这儿的商贩。
在脚踏上楼梯的时候,旁边爆开泼皮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呸,什么玩意儿!臭娘们,居然敢拿白首乌冒充何首乌?”泼皮靴底狠狠碾碎一支药材。
苏曦顺着吵闹声看去,女子身着褪色的蓝布衣衫,安静地将身后人高马大却眼神痴傻的男子挡在身后,字字清晰有理有据:“你刚刚踩的就是何首乌的茎叶,若是白首乌,茎叶被踩断的时候会有白色汁液。”
“你还有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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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带着个傻子不容易,才想着支持你生意,敢骗老子……”泼皮试图伸手去拽女子的衣襟,却被女子轻松避开。
“这是新鲜未经过炮制的何首乌,若你识别不出就尽快离开,省得闹笑话。”
苏曦在扶梯驻足观看片刻,然后抬步朝楼上走去。
她眼力很好,没有错过女子避开时的身法,很轻便,看着像有些武功的样子。
但也就这样了。
珍宝阁三层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郁的檀香味,厚重的红木柜上摆放着一件件精致的玉器、名画、或是各类器具。
苏曦漫不经心地在珍宝阁挑选着物件,听着身边店员的介绍,一件件看去。
有种逛博物馆的既视感,只是区别是这些物件都是新的。
苏曦兴致缺缺,看似好像在认真听店员介绍,实则心不在焉。
她需要一些心腹,但是古代心腹应该上哪寻找,怎么寻找,确实是一无所知。
而且她也不能太过招摇直接学过往历史人物那般广招贤士,她的身份太过于晃眼,可以说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
“若是这个不满意,殿下还可看看这边的物件。”店员见她眉头皱起,以为她不满意,忙转而推荐其他的。
苏曦颔首,顺着店员的目光看去。
出来给将军挑礼物只是个噱头罢了,她其实根本没有想给他买东西的打算,说没看中空手而归也是无妨的。
但她的视线却突然被面前的熏炉吸引。
炉身如同松果般的形状,却有精雕刻出的山从底座拔地而起,异兽栩栩如生。
是琉璃做的博山炉……
“殿下,这熏炉来头可大了,与常见的熏炉不同,不是普通民间使用的那种,您看这花纹,这用材可是五色石……”店员见她感兴趣,忙介绍起来。
确实,比她在后世见过的博山炉都要精致,若非这是在古代,她都要怀疑是现代化工艺了。
不知为何,这熏炉清冷孤高的意境,竟模糊中与脑海中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身影重合。
苏曦突然觉得它很适合……陆景安。
虽然……那人心思极重,但气质上却莫名与有些像。
她鬼使神差地买下了,走出珍宝阁的时候,看着店员跟下人交接木盒时,还有些没回过神。
“殿下,是否现在回府?”下人在马车边询问苏曦。
苏曦目光在刚买下的熏炉上扫过,眉间浮起些许烦躁:“本宫随意走走,不要跟上来。”
“是。”
她漫无目的随便走着。
走着走着人烟渐渐稀少,苏曦也没有在意。
直到在下一个巷口拐角处,听到些打斗的声音。
苏曦停下脚步,只需再朝前走一步,就能看清全貌,但她摇摇头,转身想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她对看热闹没兴趣,也对管闲事没兴趣。
直到浓厚的血腥味传来时,她脖间抵上一把匕首。
苏曦稍微偏头就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眸,对方的眼底溢满浓浓的杀气和戾气。
是她刚刚在珍宝阁见过的那个被泼皮缠上的卖药女子。
9. 第 9 章
喉间传来冰冷带着黏腻液体的触感时,苏曦下意识捏紧了手。
“长公主?”那蓝布衣女子将匕首收起,退开几步,面色冷凝地扫着周围,似在思考什么。
苏曦看向女子,女子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对方。
两人一时间无话。
片刻后,女子开口道:“长公主的防备心似乎有些低啊……”她眯起眸子,将匕首在本就沾满血污的衣衫上擦了擦。
“这附近可是有不少眼线,在盯着您呢。”她压低声音,目光在周围绕过。
苏曦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和稍乱的发髻后,才看向女子。
对方说的话并没有在苏曦心中留下多少痕迹,她只是简单“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
“所以,长公主这是知道自己被跟踪么?”女子眼底浮起一丝兴趣。
苏曦抬手整理着袖口,拿出手绢轻轻擦拭掉脖子上残留的血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偏头朝旁边高大的树上一瞥。
从她出长公主府,这些人就跟在身后了。
她无法确定每个人的具体位置,可大概方向是有感觉的。
那是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很明显,但也没带多少恶意,想来……又是那多疑的陆景安吧。
苏曦将染血的手绢弃在地上,语气平淡:“本宫有这种阵仗实在平常,你说呢?”
她不再回避刚才的巷口,朝前走几步。
巷口内,一滩血液还在地面不断扩散弥漫,刚才强词夺理的泼皮眼眶圆瞪,脖子上利落的大口还在往外飙溅血液,瞳孔却已彻底涣散,显然是死了。
“你不怕?”女子又追问一句。
“怕不怕很重要吗?”
苏曦确实是第一次面对被杀死的人,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甚至于胃部都有阵阵痉挛,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但她强行忍住了,偏头看向女子,重新审视起对方。
这人下手很干脆利落,毫不迟疑,力量也把持的很好,精准地割开颈间的大动脉,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熟练又专业。
就在苏曦目光重新投去时,女子不躲不避,任由她打量。
“这个泼皮是这附近有名的亡赖少年,无恶不作,最喜欺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女子平淡的声音传来,她在向苏曦解释。
“在遇到我之前,他奸杀了许多女子,这样的恶人死不足惜。”
苏曦默了片刻才道:“的确。”
女子一愣,似是没想到苏曦会给这样的回复,很快她收敛目光:“既如此,告辞。”
“慢着。”就在对方利落转身时,苏曦重新开口。“本宫看你采的药材极好,之后可都送来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女子没有回头,“那般金贵的地方,我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何况您也不可能缺药材。”
苏曦看向远处赶来冒着傻笑的高个头,正是刚才药摊上女子护着在身后的男子。
“也许你会需要的。”苏曦朝着来时的路折返,“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本宫不缺呢?”
“姐姐……”高个男傻兮兮地唤着蓝布衣女子。
苏曦脚步稍顿,回头看向那明显不信任的女子,又补一句:“毕竟若是长公主府护不住,这天下也没有人能护住你弟弟了。”
女子身体微僵,半晌后才转过身来,扯过男子护在身后,说道:“月影,我的名字。”
“知晓了,你今日卖剩下的药直接送来长公主府吧。”苏曦说完,这一次脚步没有停留。
等她回到马车上时,手心的汗都透了衣衫。
这个叫月影的女子身上的气质……
苏曦微抿唇,取出新的手帕擦拭手心里的汗。
那气势很像专业的杀手,是从血里厮杀出来的……
若是纯恶,她也不会动收服的念头。
她能感受到,月影的眼底有一份她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若是她能对自己忠心,她也算在这古代站稳了第一步脚跟了。
不过若是不能收服,她也不会放一个有异心的人在身边。
她不会急,慢慢来。
*
长公主府。
苏曦回到府中时,已经接近傍晚。
自洞房花烛夜之后,苏曦与陆景安便再也没有同处一室过。
因而已完成大婚,丞相府等同虚设后,陆景安几乎夜夜宿在长公主府的书房。
对此,苏曦毫不在意,或者说,她也在避免与陆景安同处一室,避免被发现更多实质性的证据。
“呲拉——”
苏曦刚准备回房时,书房那边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随即脚步放得很轻,缓缓走向书房。
书房中,先入眼的是茶杯碎裂在桌边的地面上,茶杯盖还在桌上,看着像是无意中触碰而落的。
陆景安不小心碰碎了茶杯?
苏曦眼底有些疑惑。
这不像是陆景安会犯的错误,他总是多疑的,举动间都像精细思考后安排的,就连行走间每一步都像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般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她抬头看见陆景安正背对着她,身姿站得笔直。
再次放缓呼吸和脚步后,她走过去。
“陆景安,你……”看清他的表情后,苏曦的话卡在喉咙间。
他脸颊边的垂落几缕发丝,那总是平静如古潭般的眸子,此刻充斥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苍白的脸上,眼尾那抹红极为显眼。
明明应该是很凶狠的表情,却做得如同上古妖兽化人般妖异非常……
苏曦却无暇欣赏,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像要碎掉了。
“你怎么了?”她伸出手在陆景安眼前晃了晃。
在听到她的声音时,陆景安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收起,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仿佛刚才苏曦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殿下何时来的?”他转身坐回案边,一手执起本书似是看起来,另一只手捏紧后藏入袖子里。
尽管他动作很快,但苏曦还是注意到他手心里隐约像是藏着个纸团的样子。
“刚来。”她用脚尖将碎瓷片踢开,然后唤来下人清扫。
陆景安眼皮都没有抬:“臣今日不便,殿下还是请回吧。”
他声音甚至带了些虚弱的气音,拿书的手都几乎不可察的在颤抖。
苏曦注意到了,她没有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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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人将瓷片清扫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中。
花琦行礼后进来:“殿下,今日辛苦了,奴婢来给您按按。”
说着她就来到苏曦的身后。
“丞相大人他……”花琦欲言又止,站在苏曦背后给她捏着肩膀。
苏曦闭着眼,脑海中也是一团疑云。
“花琦……”她语气稍迟疑,“你去书房外面盯着点。”
在花琦正要离开的时候,苏曦又补了一句:“别被发现了。”
“是。”
苏曦靠在床榻上,随手把玩着在珍宝阁购来的博山炉,指尖划过上面细腻温润的纹路,脑中思绪万千。
天色渐渐暗下,刚完全黑透时,就听得花琦进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丞相大人他已经安歇了。”
苏曦怔愣片刻,她起身将窗户打开,看向已经漆黑一片的书房。
“睡了?”她喃喃自语。
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陆景安的作息很规律,缺少睡眠的那种规律,通常晚上睡得极晚,早上起得又极早。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早过。
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出现了情绪波动。
可什么消息能让他这样反常呢?
苏曦无意识捏着窗户上的软木,眼底渐渐浮起一丝思索。
他身上的疑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苏曦就这样在窗户那站着,随着夜色渐深,她逐渐打定了主意。
陆景安极为难得露出这种破绽,她得弄清楚。
伴随着极微轻微的“吱呀——”推门声,苏曦进了书房,她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睡在榻上的陆景安。
陆景安好像失去了平时的警惕心,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有人。
他仍陷在梦中,只余留平稳却又带着些许紊乱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响,侧躺着像是要抱住自己一般,将双腿屈起缩成一团。
苏曦蹲下身,眼眸在黑暗中无比清澈明亮,她静静地看着陆景安。
“嗯……”
陆景安紧紧蹙着眉,似是做了噩梦一般,从喉间溢出些许破碎的低吟,额间也有汗珠滴滴渗出。
苏曦咬咬唇,眼底划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心意味,却僵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保持原姿势蹲在那,腿也隐隐有些发麻。
正在她思考要不要先回去,第二天等陆景安醒了再问的时候,却见他唇间轻动,传出些许模糊又似呓语的话。
苏曦侧耳去听,但话语实在含糊,她没听清。
她慢慢凑近,直到他温热的呼吸都浅浅打在她脸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触感时,她才终于听清他最终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不要……”
“妹妹……”
他的声音很断续,带着细微的哭腔,说一个字几乎要停顿很久才会接上下一句,且大多都是无意识的梦呓。
唯有“妹妹”一词异常清晰。
妹妹?
苏曦又重新靠近,当虽断续却清晰地听清楚后,脸上划过一抹难言的复杂。
“哥哥不该独自去的……”
“哥哥……错……了……”
10. 第 10 章
随着含糊的话语在耳边炸开,他声音虽轻却很清晰。
苏曦不由自主将手放在床榻边,微掐自己的虎口,直到刺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撼。
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景安,至少在她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些天,没见过。
“不……”
伴随着这个音节后,陆景安仿佛陷入更深层的梦境之中,嘴中的呢喃彻底沉寂。
他闭着的双眸下,眼球剧烈滚动,呼吸骤然急促以至于微启唇瓣配合着喘息,额间的汗更是细密地渗出,逐渐连成一片。
苏曦紧抿着嘴,牙齿轻咬在下唇,踌躇半晌才缓缓抬起袖,手指扯出用内侧相对柔软的袖口,想要为他擦擦汗。
手臂轻抬忽而在空中停滞,指关节都轻微收缩,她心尖弥漫起极其轻微的酸涩,伴随着心脏跳动时抽动的疼。
就像是……
从来对你龇牙咧嘴恨不得给你一爪的野猫,突然收去利爪,满身是伤倒在你家门口。
她微不可察地叹息,指尖捏紧袖口,用力之下指甲盖从尖端开始褪去血色,直到右臂开始酸麻,才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
“都过去了。”她的声音如风般飘散在空气中,动作带着安抚,一点点细致又极其轻柔地将他额间的汗擦去。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得到原主的完整记忆。
她只知道他的名字,身份,和这几天相处下来观察到的信息。
多疑、观察力敏锐、心思重,这些无疑就是苏曦对陆景安最深刻的认知。
可她这日子的结论,与面前陆景安现在睡梦中的脆弱模样毫不相干。
在她擦拭的动作下,陆景安紧闭的睫翼似是沾染些许雾气,呼吸慢慢平稳,仿佛随着梦境进入了凝滞期。
她收回手,双臂交叠将下巴抵在手背趴在床榻边,睫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疑惑和好奇。
随着她动作停止后,原本已经安静不少的陆景安,呼吸再次厚重,齿紧咬唇瓣,几欲将唇咬出血般使劲。
安静的空气中,除了呼吸,还有些许从陆景安喉间溢出的呜咽声。
苏曦一瞬不瞬盯着陆景安,这种反差让她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一缕乌发从耳边滑落在他紧咬的唇瓣,被急促的呼吸打湿,丝丝缕缕地黏上去。
她的目光因这极其细微的变化,顺着看过去。
当看清他唇上那抹血红时,她蹙眉,不由自主抬手,指腹抚过他的唇,将被咬破的唇从牙齿下拯救出来。
当指腹传来湿腻又柔软的触感时,苏曦指尖微滞,呼吸都乱了几拍。
她指尖缩回后重新舒展,将黏在他唇边的头发整理到耳后。
她做这些动作时,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也乱了,或者说,他本就紊乱的呼吸忽而停滞片刻,紧接着缓缓将气呼出。
“睡着以后……倒像个人了……”
苏曦低声喃喃着,声音几不可闻。
指尖还残留着他唇瓣柔软的触感,心头那点异样挥之不去。
她看着他难得毫无防备的睡颜,平日里那双总是藏着算计和疏离的桃花眼紧闭着,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竟显出几分……无辜来。
她无声地扯扯嘴角,如呼吸般叹出口气。
“妹妹……吗?”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榻上原本闭目安睡的人,毫无预兆睁开眼,正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瞳孔适应光线短暂的迷茫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浓郁的警惕,陆景安看着她还没有拉回的袖口,喉间滚动。
“殿下为何在此。”他嗓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将眼底警惕掩盖后,眼眸重新恢复清凉如水,甚至更加冰冷。
“深夜来访……”他噙着词,字字停顿,“殿下的‘关心’,真是别致。”
他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俯视着蹲在床边的苏曦:“还是说,偷窥他人,是殿下新的癖好?”
苏曦深吸一口气,刚才心尖的那点复杂的情绪在此刻尽数消散,她站起身,鞋尖踮在地面轻转,活动着有些酸麻的小腿。
“本宫看今夜月色正佳。”她将外侧的袖口扯下,被他额间汗水沾湿的里袖带着潮气黏在手腕,“出来逛逛,却不曾想居然听到丞相的……”
她手指探入袖口,将里袖与肌肤分开些许,整理好才居高临下看向陆景安,话锋一转,针锋相对:“哭喊声。”
陆景安瞳孔微缩,随后又恢复镇定自若的表情:“哦?所以这便是殿下为夜探臣的床榻,所想出的‘合理’解释吗?”
“解释?”苏曦不紧不慢将手轻抬,自顾自玩着染着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的模样竟显出几分娇俏,“本宫来探自己夫君的床榻,还需要什么解释吗?”
“比起这个。”她忽而斜睨陆景安,“我倒是更好奇,丞相刚刚梦呓中的‘妹妹’是怎的一回事。”
“你还有个妹妹吗?”
陆景安手骤然收紧,指尖陷入柔软的床褥中,面上血色褪去一瞬,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浮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殿下不仅有深夜探访的癖好,还有幻听的毛病吗?”
“还是说……”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这般试探臣,也是殿下新的乐趣?”
他的声音没有明显起伏,手却无意识地再次加码攥紧床褥,将那原本光滑的缎子拧得皱皱巴巴。
苏曦目光扫过,唇角勾起更深的弧度,带着些许了然和兴趣。
起初她只是好奇问问,若他避而不答便也不会继续追问。
她本不爱做那揭人伤疤的事。
可是现在陆景安的态度,反而让她心底涌起些恶意。
“哦?幻听?”她上前一步微微倾身,迫近床榻的陆景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本宫听到的,可不止‘妹妹’二字呢。”她说到这,故意停顿,满意地看见陆景安极力掩饰却还是没掩住的瞳孔一缩。
“哥哥错了。”她模仿着陆景安的呢喃,口中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这句话,也是本宫的‘幻听’吗?”
她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陆景安掩饰的极好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忽而溢出几分明显的怒意。
他怒极反笑,虎牙尖利地抵在下唇:“殿下对臣的旧事如此感兴趣,若是将军知晓……”
将话语生生掐断后,他原本攥紧成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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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松开,声音带着寒意。
“毕竟殿下从前对将军那番表现,臣还历历在目。”
“现如今殿下这般,倒让本相不禁想说,这约莫就是……”他面上冷笑顿收,紧抿薄唇,眸底似深渊般无尽。
“喜、新、厌、旧?”
他朝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还是请回吧。”
苏曦并没有被他的话刺到,反而若有所思地瞅一眼陆景安。
“啧……”苏曦发出一声低啧,“这般话语,那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丞相吃味了?”
她话语虽是在反讽,但其实心里也知道,陆景安不可能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这样来回嘲讽是没有任何信息量的,她果断起身,不再在书房停留。
“吃味?”陆景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底掠过缕极淡的讽刺。
他重新躺回床榻上,本就披着的发丝在枕间散开时,一缕带着被汗浸过黏腻的发丝挡住视线。他手指捻着那缕发,片刻后掌心轻覆上自己的额头。
额间肌肤干爽,没有半分黏腻。
“不是梦?”他的声音细微如丝,眸光带着无法述说的深意,透过窗看向对面亮着微光的主寝。
寝室中。
苏曦前脚刚迈过门槛,就听闻隔壁耳房传来花琦迷迷糊糊的声音:“殿下?”
紧跟着就是细微的床铺咯吱声,似是要起来。
苏曦停顿,折返走进耳房,看见花琦正坐在简单的木床上揉着眼睛,然后小小打了个喷嚏。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花琦见苏曦进来,忙站起身,眼睛眨巴两下努力恢复着清醒。
苏曦摇头,看着房内除了床什么也没有:“你随我来。”
说着她带着花琦回到房间内,她指着床边放着的备用被褥:“夜深寒凉,马上便要入冬,你晚上守夜多少盖点被子。”
花琦嘴巴微微张大,慌乱地摆手:“这……这不合规矩的,殿下……”
苏曦却不容置疑将被子塞给她:“本宫就是规矩。”
看着花琦晕晕乎乎抱着被子离开,苏曦微微摇头,这花骨朵一般的年龄放她那儿还在读初中呢,就出来伺候人了。
正想着,视线移到书房,与陆景安的视线遥遥对视上。
那墨瞳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苏曦懒得再看,径直将门和窗都关上,隔绝了视线。
今夜心中疑团没有丝毫解答,反而有加深的趋向。同时她也越发坚定了自己需要心腹,建立属于自己的信息网,自己的势力。
根据这些天的观察,她隐隐有种感觉……
如果陆景安不愿与原主成婚,哪怕是圣旨赐婚,她相信他也有应对之法。
首先排除的就是情投意合,毕竟新婚夜,他肢体上的躲避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那么……
这么顺利地成婚,必定是有更深的图谋。
不为色的话,那就是为权?
苏曦褪去外衣,吹灭蜡烛后躺回床上,大脑仍在不断运转着。
以及他梦呓的妹妹,他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才能形成如今这样的性格……
直到困意来势汹汹,她才终于停止思考闭眼陷入睡梦中。
11. 第 11 章
几日后,府内一如既往。
这日清晨,突有下人来报:“长公主殿下,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正在用早膳的陆景安放下碗筷,接过巾帕,动作优雅的擦拭嘴角:“既殿下有事,臣便先去整理着装,准备去上朝了。”
说罢,陆景安从容不迫地离开。
下人也将求见的人带进来。
尽管心里已经确认了,但当看清来人时,苏曦还是忍不住心底泛起些许喜意。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她曾抛出橄榄枝的月影。
此时月影穿着浆洗干净的灰蓝衣衫,看不出丝毫血液的痕迹。
直到靠近时,苏曦才发现月影面色不好,脸色隐约透露出些灰白。
她跟随下人当来到苏曦面前,毫不犹豫单膝跪地抱拳,掷地有声:“长公主,您先前说的话,我已想明白了。”
苏曦站起身,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
“我愿为您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月影似是没料到苏曦会亲手将她扶起,眼底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我知您非池中之物,至少与外面广为流传的谣言截然不同。”月影深吸一口气,忽而改变自称,将话一口气说完:“属下只希望殿下能完成先前的承诺,护佑属下的弟弟。”
苏曦刚准备回应,就见已经换好一身朝服的陆景安走来。
苏曦给月影一个稍后再议的眼神,月影收回抱拳的手,安静垂首驻立在苏曦身边,像个毫无威胁的普通女子。
晨光切入廊桥时,只见他背光缓缓踱步而来,面容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他盯着苏曦身边的月影,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捏紧拇指上的玉扳指,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不直接去上朝,折返回来是为何?”苏曦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月影身上停留许久,那眼眸如凝霜般渗着寒意。
她侧身将月影挡在身后,因靠得近,有细微的血腥味钻入鼻中,若有若无地萦绕。
“丞相这是何意?”没有得到回应,苏曦再次出声,眉间微蹙。
陆景安看到她的动作后,目光随即与苏曦对视上,当嗅到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后,眸底忽而多出几分明显的冷厉。
苏曦有些怔愣,却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
他这般的情绪外露……与前几日的状态极其相似。
因为什么?
月影吗?
还没等她二度发言,他突然拂袖转身,绛紫朝服的宽袖随动作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形,带起风响。
她只来得及看见他背部衣衫上的麒麟刺绣,在清晨阳光下显得活灵活现。
就这样离开了?
苏曦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马蹄声远去,她才转身看向月影。
“你受伤了?”她没有忽略掉鼻尖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月影朝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外看了一眼,回答苏曦的话:“是,属下的旧部……”
苏曦安静听着,了解来龙去脉后,随着月影的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出现在她脑海中。
月影曾是民间暗部培养的一名刺客,暗部专接暗杀委托,秘密刺杀任务等。
她自幼便经受艰苦的训练,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她认识了阿拙,两人互认姐弟后,相互依附生存。
那时的阿拙还不是傻子,他替她挡过数次惩罚,尽管痛得浑身颤抖,仍在安抚月影:“虽无血缘关系,但在阿拙心中,你就是我的亲姐。”
“弟弟保护姐姐,天经地义。”
他们想逃,也逃了。
那夜,他们被围堵在昏暗巷口,月影深受数剑,生命垂危。
是阿拙发了狠般反扑,才将人尽数杀掉。
阿拙吐出血沫,朝着月影咧嘴笑:“姐,我说过,这次一定能成功。”
却没注意到,地上有人没有死透。
那一锤正中阿拙后脑,温热血液飚进月影的眼中时,她的声带几乎失声不成调。
“虽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可阿拙也成了如今的模样。”月影眼底通红,身形也有些不稳,却还是强撑着向苏曦讲述着。
苏曦听到这儿,轻拍她的背以作安抚。
“昨夜,旧部的探子寻到属下的住所,若非属下及时归家……”月影没有说下去,声音几近哽咽,她猛然跪地:“属下只求殿下,能护住阿拙,再别无所求。”
苏曦手指微曲,稍微往旁边挪一步,避开了月影这一跪。
她蹲下身,认真地与月影对视,语气难免带上几分严肃:“好,我会护住他的,民间组织还不敢来探长公主府,你只管将他带来我这,后续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
月影当即挪动膝盖,她朝着苏曦深深叩首。
“属下多谢……主上。”
苏曦再次避开她的磕头,指腹轻揉眉心,温声道:“不必跪来跪去,既已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她将月影扶起来。
“是。”月影用手背将眼角的泪水拭去,脸紧绷着:“那主上有何需要属下去做的。”
苏曦在桌边坐下,用茶水润润唇,却并没有着急开口。
似是看出苏曦的顾虑,月影从怀中拿出两瓶药:“这是我们姐弟需要每月服用的药,唯有吃完才能彻底解去旧部用来控制手下所下的毒,而若是不及时服用,会立即毒发身亡。”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属下也只求阿拙性命无忧,稍后便会将他送来府中。”
“主上还请放心,属下既已投奔,便绝无二心。”
苏曦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中药的苦涩气味瞬间充斥鼻腔。
她看向站得笔直的月影,将瓶子递回去:“这药你自己收好。”
“主上——”月影以为苏曦还是无法完全信任自己,有些着急。
却见苏曦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药就不必给我了。”
她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口后,眸底也多了几分成算。
“我目前缺少信息。”她语调稍缓,“快人一步的信息。”
苏曦话音刚落,月影立刻领悟:“属下明白了。”
“嗯。”苏曦也不打算细问月影打算怎么做,她不看过程。
“既是替我做事,钱财方面不必担心,你只管放手去做。”苏曦将钱庄令牌递给月影,“如果想看你弟弟,随时来府上即可。”
月影慎重接过令牌放入怀中,再次抱拳弯腰行礼。
苏曦这次没有避开,等月影站直后,柔声道:“去吧,记得给自己买药治伤。”
月影心头微暖,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停下:“主上,信息方面可有优先要查的?”
“就先从丞相和将军相关的信息查起。”苏曦说完,眉头轻轻拧着:“但是要注意一点,宁可查不到任何信息,也不要被对方察觉。”
“是。”
月影这次干脆利落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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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多时那个高大个阿拙被送入了府中,苏曦让花琦去安顿。
苏曦独自坐在厅中,双手托着下巴,食指无意识地在脸颊边一下一下点着。
能收服月影是她建立自己的势力迈出重要的第一步,可是……
脑海中陆景安早晨冰冷刺骨的眼神和转身时的决绝,像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头,泛起莫名的烦躁。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那眼神分明不像认识月影。
更像是……
在透过月影看什么人?
恰在此时,她腹中传来一阵空鸣,早膳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那点吃食早就被消化殆尽。
下人们也及时端上餐食。
苏曦看着面前寡淡无味的食物,尽管很饿却胃口全失。
陶器中装满汤汤水水,蒸煮出来的食物,除了面点,其他实在算不上美味。
可也不能顿顿吃面点或点心。
她大概理解为什么原主喜辛辣了,毕竟煮出来的食物实在是没滋没味的。
苏曦自己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解决了餐餐辛辣的问题,又迎来第二个问题——这些煮菜难吃到难以下咽。
而且……她想起陆景安忍胃疼时苍白的脸。
最终她默默叹口气,罢了,靠人不如靠己。
看来想要在这个时代活的舒心,任重而道远。
既决定要做,苏曦不再犹豫起身朝伙房走去,好在在烹饪这一块,她熟。
可当看见伙房满满当当的陶器和青铜鼎之后,苏曦站在原地,罕见的沉默了。
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对架空朝代的力量一无所知。
脑中的历史知识毫无用武之地,通通乱成一锅粥,如同这里的乱炖煮菜一般。
或许,她可以试试把脑子丢掉……
苏曦微抽嘴角,目光略微有些呆滞地扫视着伙房的器具。
下人们面面相觑,聚在一团胆战心惊,长公主殿下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难道是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了么?
苏曦摆摆手,示意下人们全部下去,等下人们逃也似的离开后,她才试图冷静开始分析能做点什么吃。
这时,角落里放着的一坛子盐渍蔬菜和水槽中活蹦乱跳的鲫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
陆景安回府时,下人们各个垂着头看起来蔫巴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走去膳厅,空气中带有淡淡的酸气和鱼鲜味,与往日府中的气味截然不同。
忙活一下午的苏曦回头看见陆景安,眼神一亮朝他招手:“陆景安,来尝尝。”
陆景安站在原地,眼神扫过桌上那碗鱼汤和苏曦拿着筷子的手,最后定格在她那明亮带笑意的双眸上。
半晌,他移开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殿下今日真是好兴致,竟屈尊纡贵亲手烹调。”
他目光在那碗看起来颇为诱人的鱼汤上停留一瞬,又抬眼望向苏曦:“是为了……”
陆景安指关节轻轻敲在桌面上,停顿后继续说道:“提前给即将凯旋的将军准备一份惊喜么?”
苏曦捏紧筷子,银牙暗咬,正欲回击时,又听得他继续道:“宫中刚传来消息,楚将军三日之后回朝。”
“陛下已下旨,于宫中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届时还请殿下……”
陆景安站直身体,直视着苏曦,最终吐出几个字,疏离至极:“好自为之。”
12. 第 12 章
“啪。”
苏曦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气的。
她扫过陆景安冷淡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重新拾起筷子,往自己的碗中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后,加入一勺汤。
鱼汤泛着诱人的金色,与莹白的鱼肉相得益彰,散发的淡淡酸气勾着人胃口大开。
周围服侍的下人大气不敢出,却忍不住暗暗吞咽口水,眼神有意无意偷瞥桌上的鱼汤。
苏曦低头轻咬一口,咸香又滑嫩的鱼肉在口中,带着轻微的筋道在舌尖上划过,而后被牙齿咬碎。
当温热的一口汤入胃时,感觉整个人都泛起暖意。
“嗯~”苏曦发出满足的声音,然后斜睨旁边站着的陆景安,“你说得对,本宫就是为将军做的,那又如何?”
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泛着油光的汤:“能尝到本宫的手艺是你的福气,还不过来吃?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陆景安冷笑一声,非但未靠近,反而退后一步。
“这福气还是留给楚将军享用吧。”他不紧不慢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带了几分轻慢:“本相怕是,无福享受。”
说完陆景安想离开膳厅。
可或许是空气中散发的香气实在过于浓烈。
他刚转身,脸上血色便褪去些许,身形稍有些摇晃后很快稳住。
苏曦将勺子放下,抬眼看见他停滞的身体,心下也多了几分了然。
“死要面子活受罪。”苏曦低头轻笑一声,然后端起手中盛了鱼汤的碗走到陆景安面前。
“殿……”
他刚开口说一个字,苏曦眼疾手快,直接舀一勺鱼汤塞入他的嘴中,紧跟着手掌直接覆在他的唇上。
“给本宫咽下去。”苏曦一手端碗,一手捂嘴,动作利落又干脆。
陆景安眼睛微微睁大,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将鱼汤咽下去后,眸底突而溢出几分愤怒。
苏曦松开手,却不等他回应,继续舀一勺鱼汤抵在他唇边:“喝不喝可由不得你。”
“丞相这张嘴用来说话,实在是暴殄天物了。”她眯起眼,看着陆景安紧抿着唇抵抗的模样,手中又用力了几分:“张嘴,否则本宫不介意用嘴,一口一口喂你。”
陆景安手握紧又松开,他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颤着,许久后仿佛卸力般,终是轻启唇瓣,张开了嘴。
苏曦眼底划过一丝满意,将汤喂入他嘴中。
“这样才对,乖一点。”她搅拌着碗里的汤,又舀一勺带着鱼肉的汤,刚准备继续喂,耳边清冷的声音响起。
“臣自己吃,不敢劳烦殿下。”他重新睁开眼睛,眸底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被迫张嘴的不是他一样。
苏曦唇边勾起一抹笑:“现在说这个……”
她踮起脚尖,将勺子抵在陆景安嘴边:“晚了。”
“本宫突然觉得这样颇有意思。”她手持着勺,眼神再一次与陆景安对峙上,“夫妻之间自然就得这般和和美美的,听话,张嘴。”
陆景安刚平静的眸底又泛起波澜,感受到嘴边瓷勺的温度后,猛然后退一步避开苏曦,纤长的手指将嘴边溢出的汤汁抹去。
他忽而冷笑:“和和美美?这话,您信吗?”
可陆景安退后一步,苏曦就逼近一步,直到他背抵靠墙,再退无可退时,她才施施然说道:“信与不信的,重要吗?毕竟只有本宫高兴,才最重要。”
“果然——”他话还没说完,又被苏曦灌下一勺鱼汤。
“咳……”他猝不及防,被呛到后,捂着嘴将头撇开咳起来,白皙的脸也因此飘起一团绯云。
苏曦只是端着碗静静地看着他咳,没有丝毫要退开给他空间的意思。
见此场景,周围下人将头垂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只是偶尔抬头与身边的其他下人互换个眼神便立刻重新垂首。
好半天,陆景安终于咳完,一张脸也呛得微红,眼眸因生理反应而泛起雾气,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两人贴的极近,他稍站直就撞入她的黑眸中,她那本就娇艳的脸上毫无表情,鼻尖的红痣也异常显眼。
“咳……”他抵着墙,又轻咳一声:“所以这是殿下想出来的,折磨臣的新花样吗?”
“本宫刚刚说了,丞相这张嘴还是闭上好些。”苏曦左手举碗有些酸痛,稍微拉开身位后换成右手拿碗:“不会说话,就闭嘴。”
她低头看着温热的鱼汤,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狗东西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可惜就是长了张嘴。
她下午废了很大劲才把这个酸菜鱼做好的,那贫瘠的调味料和难用的器具,好不容易才做得能入口,结果……
真是不识好歹。
苏曦心中几乎想要放任陆景安不管了,胃疼干她什么事啊?
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管他干什么,自己吃饱不就好了么?
她正思考的时候,一声“咕咕”的声音从两人间隙中传来。
苏曦猛然抬头,对视上他仍没褪去雾气的眸子。
在她的直视下,陆景安瞳孔缩了缩,想避开又无处可避,慢慢溢出昙花一现的窘迫,仅一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玩够了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尽管他眼底的情绪消失得快,苏曦还是捕捉到了。
心底原本的不悦也消失不少,她勾起玩味的笑。
“坐下,自己把自己喂饱,本宫便放过你。”苏曦搅拌着鱼汤。
“是。”陆景安胸膛微微起伏,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殿下能否先让开一些?”
苏曦利落地转身,来到桌边,重新拿起新碗盛一碗鱼汤放在他的桌面上。
自己则是用手中的碗添入汤,坐下重新品尝起来。
陆景安在桌边坐下,视线在她正送往嘴边的瓷勺上停滞片刻,喉间滚动着,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眸光晦暗难辨。
苏曦吃饱之后,拍拍手转身离开,只留陆景安一人在膳厅,颇有些食不知味地吃着鱼肉。
首次看见陆景安这么吃瘪,苏曦心情颇好,她进入主寝后伸个懒腰。
“主上。”月影从阴影处现身。
苏曦懒腰伸到一半身体僵住,默默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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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站直身体。
月影垂首单膝跪地:“没有提前跟主上说明便贸然前来,惊扰主上还请恕罪。”
苏曦微微摇头:“无妨,事急从权,你起来说吧。”
月影站起身,视线在周围扫过后,刻意靠近她,并压低了声音:“主上,楚沧将军三日后回朝。”
“这事本宫已经知晓了。”苏曦松口气,语气平缓。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行,至于这位传闻中原主痴迷的将军回朝,她自然会想办法应对。
月影轻轻摇头,发丝微晃:“若只是这样,属下不会贸然前来惊扰主上的。”
“属下得到确切消息,楚将军这次回朝,身边跟着一名女子,看似很亲昵的模样。”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曦,听闻长公主痴迷将军已久,极为重视。所以她得到这个消息后生怕耽搁了主上的事,马不停蹄就来禀告。
苏曦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应一声:“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看她这么冷静,月影有些惊讶,很快便反应过来:“并无,那属下告退了。”
话音落下,月影的身影重新回到阴影处后消失不见。
苏曦放松后坐在榻上,脸上露出些无奈。
这楚将军要跟谁好上,她着实不在意,甚至想第一个同意。
可问题是,她的人设不能崩啊,要转变也要有个缓冲,不至于太突兀。
毕竟原主……
苏曦闭上眼回忆着原主与楚将军的相处画面,脸上颓然更甚。
原主是真痴迷将军啊,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妥妥的舔狗。
平日里的那些暴戾残忍在这位楚将军面前毫不存在,装得是滴水不漏,甚至还时常表现出娇羞的模样。
苏曦手扶着额头,只觉得头在突突发疼。
而楚将军带回一个女子,按原主的性格来说……这皇城都能被她掀翻天去了。
所以这接风宴,原主肯定会闹。
可是按她自己性格……这种热闹她不想参加。
一点也不想。
她想起在以前在商宴上,母亲逼着她当众拉小提琴,台下所有人的眼光都黏在她身上,台下诸多人带着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腻得恶心。
她还是遵从母亲的心意,将曲子完美地演奏完。
下台时,听见台下人恭维着:“苏丫头的演奏技巧真是不错,很有天赋,等长大以后也不知会花落谁家呢?”
父亲的哈哈大笑和母亲面上维持着的端庄的假笑在她眼底格外刺眼。
和看猴戏一般,她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回过神后,她支着额头,想到即将要面临的场面,心底似有千斤重担。
不情愿在此刻攀升到顶峰,她甚至有想直接把戏台子砸烂的冲动。
她轻叹口气。
门外阴影微动,她那声极轻的叹息精准落入准备去书房的陆景安耳中,他清冷的眸子似乎极快闪了闪,指尖也细微地蜷缩。
他没有停留,亦未靠近,只是深深看一眼烛光在窗棂上映出的影子,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前。
13. 第 13 章
“真的要这般打扮吗?”三日后的晌午,苏曦无奈地看着忙前忙后的花琦。
“殿下真的好看。”花琦声音细微却十分坚定,将金丝点翠凤钗插入她的发髻中,将铜镜拿过来,“您看,这般打扮过后,当真是如同仙子一般。”
花琦小脸微红,双手捧着铜镜,眼神带着期盼看向苏曦。
苏曦看过去,铜镜中映出被精心妆点后的容颜,眼尾一抹斜红微微上扬,唇间口脂被晕开,妆容娇而不艳。
头发用丝绦束成双环望仙髻,增添几分灵动。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与她习惯的现代妆差距很大,显得古韵感十足。
“殿下本就好看,只需稍作打扮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呢。”花琦笑吟吟地歪着头:“奴婢也是偶然想到这样梳发的法子,如今一看,当真是好看得紧。”
难怪。
苏曦默然,难怪她来的这段时日,从未见过这发型。
“楚将军今日,定会被殿下迷倒的。”
苏曦听着花琦的话,心中叹口气,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走出门望向在院中等待已久的陆景安。
他站得如苍柳般挺直,背对着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略带冷意:“今日接风宴,殿下还真是细致,准备的如此周全。”
他今日穿着玄色蟒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内。
苏曦愣怔,垂眸看自己身上的赤色云纹锦缎,颜色上莫名的有些和谐。
一个黑得发红,一个红得发黑。
没等到她的回应,陆景安正欲回首,却闻一阵淡香先行扩散,紧跟眼底出现一抹赤色身影,探在他的眼前。
“丞相这是等得不耐烦了?”苏曦朝他倾身,眸底清亮。
他素来神色不显,即便是在她屡次挑衅下也能快速恢复如常。
偏在此刻,似是被那艳色灼着,亦或是被她眼底隐含的笑意惊着,他原本平淡扫过的目光骤然凝住。
鼻尖一点朱砂痣晃入他眼帘时,正把玩的玉扳指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停滞。
喉结无声滚动间,他垂眸,任长睫拦住眸光:“臣不敢。”
“不敢便好,就该这般乖乖等我。”苏曦步态轻盈越过他时回眸,忽而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朝他轻抬起手。
陆景安面色恢复如常,见她的手伸来,轻抿着唇顿了半晌,终是掌心向上,虚托住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分寸,和恰到好处的距离,唯有抿过的唇还泛着白,泄露了些许的隐忍的情绪。
“殿下当心。”直到将她搀扶上马车后,他即刻撤手后退半步,玄色蟒袍在动作下仍只有衣摆微动。
“丞相这是打算独自走去皇宫吗?”苏曦并未坐稳,而是撩着门帘探出半身看他,眼底带着一丝兴味,“上回有人可说了未免多生事端,需得同进同出呢。”
陆景安望向她,到底还是撩袍上车,避开她后声音含霜般清冷:“殿下说得是,是臣疏忽了。”
苏曦这才整理着裙摆,避免将缎服弄皱,坐下后双手置于膝上。
他偏开头不去看她,马车行驶时厚帘轻晃,泄入的光映在他轻颤的睫上。
“这般打扮……”他话语间隐约似带些涩意,片刻后又恢复贯来的带着讥诮?的调子:“为见将军,殿下当真是用心至极。”
苏曦目不斜视,身体随着马车晃动时而轻轻晃动。
“既是心上人凯旋归来。”她看向他的侧脸,目光坦然:“自然是要以最好的姿态相迎,人之常情罢了。”
说完她没有再解释,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陆景安身形微滞,最终只是闭上眼不再言语。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
“殿下,丞相,宫门到了。”车夫恭敬弯腰将帘子掀开。
苏曦整理好仪容,由花琦扶着下了马车,陆景安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朝宴会大殿走去。
此时承恩殿内,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苏曦与陆景安在安排好的坐席坐下,不多时宴会就开始了。
宫女们有序把准备好的餐食和水果依次端上,更多的是肉食。
而放在苏曦面前的则是各种撒了辛料的烤肉,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
“楚将军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宴会瞬间就安静下来。
楚沧身着绛色戎衣,行走间有力又利落,他快步走到厅中,扬手间披风甩出有力度的弧线,单膝跪下后抱拳:“陛下万安,末将归来,不负所托。”
“好!”苏云宸拍向龙椅的扶手,露出显而易见的看重,“将军辛苦了。”
正对着话,跟在楚沧背后的女子也行了个稍显蹩脚的礼后莞尔一笑:“尊贵的东照国皇帝陛下,这礼,阿依慕还未曾学熟,所以献上我们那儿的礼仪。”
说完,她右手叠于左手之上缓缓抬起,右脚后撤一步后屈膝缓缓低头,发髻上的装饰随着这个动作滑落而下,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别样的风情。
苏云宸脸上的笑意顿收,他不动声色朝苏曦的方向瞥去,轻咳一声收回视线后才回道:“平身吧。”
席上不少人看见楚沧将军身边的阿依慕,不少人也将视线投向苏曦。
那些目光中夹杂的含义各不相同,有嘲笑、看热闹、好奇,甚至于隐隐夹杂着厌恶。看向陆景安的目光则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面对这些或带有恶意的眼神,苏曦毫无反应,只是拿起桌上唯一与辣无关的水果,捻起一颗枣放入嘴中轻咬。
阿依慕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当看见苏曦的座位和身上的打扮时,心底也多了几分了然。
她眼神极其隐晦地打量着苏曦,直到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眼底惊艳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就是深深的忌惮,她细微的变化转瞬即逝,在其他人眼中只看到她好奇的模样。
陆景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眼神停留在楚沧身上,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各自别开眼。
“这位便是东照国的长公主吗?”阿依慕抬手将头发撩过,长发在空中飘起后又服帖地回落她的肩头。
苏曦慢条斯理地拿过手帕按在唇上,将口中的枣核吐出,并没有理会。
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十足的优雅,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矜贵的气质,姿态摆的十足的高傲。
“是,这位是东照国的长公主殿下,也是陛下的长姐。”楚沧出声,回应了阿依慕的话,当说到“长公主”时,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耐。
阿依慕将双手背在身后,轻晃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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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繁杂的首饰也跟着叮当作响:“原来如此,难怪如此气质脱俗。”
她做出一副天真又热情的表情:“能得这番不俗的气质,想必才艺不凡。”
她屈膝弯腰,朝苏曦的方向行了礼。
“此次将军前来击退入侵的敌国,才得以保全家园不被侵犯。”她站直身体,转过身看向苏云宸:“所以家父派我前来,当面表达对贵国皇帝的感激,望延续两国之间的友好共处。”
苏云宸点头,余光还留意着已经端起酒杯的苏曦,心不在焉地回复阿依慕:“好,楚将军不愧是朕的爱将,那这位……”他顿了顿。
阿依慕立刻接上:“皇帝陛下,我乃疏勒国的公主。”
“嗯,那这位异国而来的公主既是楚将军带来的。”苏云宸见苏曦一杯接一杯酒喝着,眼底有些担忧,但还是将话说完,“那后续便由楚将军继续安顿吧。”
“是。”楚沧抱拳行礼,他全程没有往苏曦的方向看一眼,手却无意识按上佩剑,眉宇间隐有些许厌烦。
席间不少人也注意到苏曦喝酒的模样,不少人眼底的鄙夷更多几分,还带着隐隐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
依他们对长公主的了解,她能忍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恐怕不多时就要闹起来罢。
反正长公主上头还有个皇帝罩着,他们也乐得看热闹。
只是希望不要闹得太难堪,今日毕竟有位异国公主,算得上是外客。
有些官员心底琢磨着,片刻又看开了。
无妨,丢的是皇家的脸,上头那位不在意,他们就更无需操这个心了。
苏曦权当没看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伸手想拿酒壶再接一杯。
还未触到酒壶,就见一双白皙的手将酒壶从她眼前拿走,声音带着她熟悉的讽意。
“殿下,借酒消愁愁更愁。”陆景安将酒壶放在宫女端着的盘上,宫女想端着酒壶退下,却又紧张地看着苏曦的脸色,生怕成为被责骂的对象。
苏曦从进了宴席到目前为止,一言未发,安静得异常。
周围隐晦的看热闹的眼神时不时又投过去,更有地位高些胆大的女眷窃窃私语起来。
“按长公主的性格,丞相竟敢试图管教,怕是要当场闹起来。”
“依我看也是,嘘,小声点,别惹火上身。”
桌边苏曦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半眯着眼睛盯着陆景安看了半晌。
“好。”
这一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都噤声看热闹的官员或女眷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
不可能!
众人诧异时,有敏锐的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今日的长公主殿下,礼仪好得出奇,身上的气质好像也与往常不同。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楚沧,心底泛着嘀咕。
不愧是楚沧将军,这一手高招,直接让暴戾的草包长公主给刺激疯了?这性子都变了?
可只有听说疯上加疯,从没听过还能往好处儿变的。
正当众人目光到处乱飘时,阿依慕的声音响起。
“听闻东照国底蕴深厚,人才济济,阿依慕方才见长公主气质不凡,举止高雅,定然有过人之处。”
“不知长公主可愿满足我这点小愿望,共建两国交好。”
14. 第 14 章
阿依慕的声音字字清晰,让原本有些骚动的场面刹那间安静下来。
众人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曦,并极力掩饰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导致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和些许扭曲。
苏云宸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用警告的眼神看向楚沧,似是在示意对方阻止这场闹剧。
楚沧接收到苏云宸的眼神后脸紧紧绷着,硬朗的下颌线在他扭头后更明显。
“阿依慕,这里不是你能闹的场合。”
阿依慕环视周围一圈,靠近楚沧身边,眼神流露出些许崇拜和歉意,只是歉意并未抵达眼底。
“阿依慕是不是说错话了?”她微微低头,声音更显“真诚”。
“是阿依慕不好,我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实在与众不同,一时失言……”
感受到阿依慕的靠近,楚沧下意识想远离,却又强行忍耐下来,身体紧紧绷着,服帖的衣服隐约能看见肌肉的僵硬。
“殿下如此尊贵雍容……”阿依慕见楚沧的反应,眼底划过一抹暗色,面上丝毫不显,语气却带上隐隐的对比意味:“在我们那儿,女子需得拼劲全力,学些本事,才能勉强活得有尊严。不像殿下,生来便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曦身上:“只需端坐于此,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受万千供养。真是……令人羡慕。”
她抬起头,面上几乎无懈可击,话语却像带刺的针:“所以,阿依慕斗胆,不知殿下平时都精通些什么?若殿下殿下愿意稍稍展示一二,自然是阿依慕的福气。”
她话音落下,席间不知是谁,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由于席间人数众多,找不到源头。
长公主她会什么?打人算不算?
嗤笑声响起后,席间每个人都努力将头低下,避免被殃及,但他们面上却带着或明或暗的不屑与轻视。
苏云宸的脸骤然黑下,当他将视线移向陆景安,只见对方面色平静,好似事不关己般无动于衷,不由得心底更气。
正当他准备说话时,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呵……”
苏曦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对阿依慕的明捧暗贬,她只斜睨一眼阿依慕便挪开视线停留在楚沧身上。
“楚沧,你也这么想吗?”
楚沧身形未动,胸膛起伏一阵后,硬邦邦地回复道:“末将不敢对长公主殿下有任何想法。”
他一语双关?
既说了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另一层意思却也表示他默认了阿依慕的话。
苏曦红唇微抿,看着端着酒还不敢走的宫女,和身边面无表情的陆景安,心底涌起一阵烦躁。
她夺过酒壶捏在手中。
脑海中浮现那场商宴的后续,那是父亲恼怒的脸色,以及母亲惯来优雅的笑脸僵在脸上,还有众人惊疑不定的表情。
这些变化,来源于那一地的木刺碎片——她当场砸烂了手中名贵的小提琴:“我倒想知道是哪位少爷有这福气,能入我的眼。”
“至于花落谁家?我只知道,绿叶天生就是用来衬托花朵的。”
思绪回笼,她左手撑在身后,腿抬起交叠在桌案上。手臂轻抬悬挂在空中,将酒壶细长的壶嘴微倾斜,酒液形成一条银亮的弧线倾倒而出。
苏曦微张唇瓣,将酒液尽数接住,喉间慢慢滚动,一口口咽下。
有少量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边溢出,带去些许口脂的颜色,却让原本的唇色更多几分艳色。
酒饮尽,她食指按在唇边,挑衅又带有些力度地将溢出的酒液擦去。
“那么阿依慕,你想看什么?”
“我们那儿有句老话,烈马要磨尽傲骨才温顺。阿依慕觉得,若有一支舞能尽显傲骨,才能般配殿下如此尊贵的地位。”阿依慕歪着头,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话语落下,陆景安执杯的手倏然凝滞,面上仍如戴上面具般完美的没有丝毫破绽,却不由自主地将呼吸压得极轻,周身莫名扩散出一层冷意,仿佛寒冰融化时,气温又低不少。
他原本始终低垂看杯的眼眸,含着几分冷厉地快速扫一眼阿依慕后,轻饮一口茶。
苏曦似笑非笑:“比舞?”
阿依慕看似天真的眼眸中极为隐秘地闪过些暗芒,随即露出更温顺的笑意。
“正是,希望殿下能让阿依慕领教一番。”
她话音落下,苏云宸脸色不佳,他朝苏曦的方向看了眼。
他的阿姐,不会这些。
他的阿姐,也不需要会这些。
众人原本还被苏曦那极致慵懒的喝酒姿态惊着,惊讶于长公主何时有这般的气质。但当苏云宸的脸黑下来的瞬间,他们察言观色,识趣地将头垂下,只用余光偷摸看热闹。
“好。”
“不可!”
苏曦和苏云宸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云宸径直站起,居高临下看向阿依慕,声音带着阴雨欲来的阴狠:“阿依慕公主,你越界了。”
“若你不懂礼仪,朕来教你。”
他一字一句:“既是公主,理应与公主同位比试,长公主岂是尔等可妄议的?”
阿依慕脸色微变,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并朝楚沧后面缩了缩。
楚沧剑眉板直,抱拳:“陛下息怒,阿依慕确实不懂中原礼仪,她是为了给末将的接风宴带些喜庆和热闹,其本心良善。”
“依末将看,陛下的提议相当合适,毕竟长公主不善此道。”
苏云宸听到楚沧的话,脸色没有半分好转,但到底还是给楚沧一点面子。
“那便如此。”
宫女给苏曦背后加上软垫,她慵懒靠上,手指捻起桌上的枣:“那便依着阿弟。”
苏云宸带着安抚的眼神看一眼苏曦后,朝席面看去。
接到苏云宸的眼色后,从旁边出列一名穿着十分规矩的女孩,约莫只有七岁左右。
“父皇,儿臣来。”公主奶声奶气,身形还未彻底长开,却已有端庄姿态。
这是苏云宸最大的孩子。
她执起一柄扇子挡在脸前,来到阿依慕面前,声音稚嫩却又有几分严肃:“这位姐姐,是吾先来,还是?”
阿依慕从楚沧背后走出来,打量对方片刻后轻笑道:“小公主先请,阿依慕怎好与妹妹争先。”
公主小脸严肃,转而走到厅中,纱扇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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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庞做出起势动作,当奏乐响起,她略显短小的胳膊举起纱扇,伴随着节奏起舞。
扇子在手中开合间,竟也舞出几分流畅,动作间踏着鼓点节奏分毫不差。
将那原本有些激烈的调子跳得一板一眼。
一曲舞毕,她将纱扇收起,朝苏云宸行着标准的礼,口中呼吸还不均匀:“父皇,儿臣已跳完。”
在苏云宸赞许地点点头后,公主才放松些,缓缓起身退回席间。
“该你了。”苏云宸看向阿依慕。
阿依慕颔首,却用余光暗暗地扫一眼苏曦。
“是,那阿依慕这便舞一曲。”
不等几人反应,阿依慕弯腰将鞋子脱去,脚踝处一圈金色铃铛显露。
“这……成何体统。”席间有女眷轻呼。
阿依慕面不改色,她走去奏乐的人面前,将曲调哼出之后,赤足踏在软毯上走回。
“我们那儿没这般多的讲究。”她骤然在原地转一圈,手臂伴随抬至头顶后展开,身上火红的纱裙跟随翻涌,脚踝处金铃脆响。
与此同时,奏乐起,鼓点和带着明显异域广阔张扬的曲调紧随而上。
跳起舞时,阿依慕骤然气势一变,仿若两人。
她手指勾着衣袖的纱半掩脸,朝楚沧笑得媚人,眼神仿佛能生成蛛丝般,漫开带着黏意的暧昧。
鼓点骤然加快,她朝前轻跃几步后转身,背对着楚沧,双手交叉于胸前猛然下腰,长发和叮当作响的首饰晃得耀眼。
收势时,她身形翻转,将柔软的腰肢弯到极致,面上绽开一抹张扬的笑意。
舞毕,阿依慕鼻尖沁出汗珠,微喘着气。
楚沧退开一步,保持着距离。
阿依慕看向苏曦,欠身:“长公主殿下,阿依慕这舞可还能入眼?”
众人哑然,这异域公主真是大胆……
他们不由得看向苏曦,都想看看她如何应对,同时心底也暗暗称奇。
长公主今日怎得这般能忍?怪哉。
苏曦因饮酒后喉咙有些干渴,她径直拿过陆景安刚饮完后才倒的茶杯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朝楚沧走去。
陆景安视线停在那茶杯上,边沿还留有一些口脂的印子。
当身边的人站起身朝楚沧走去时,他原本松弛的唇角蓦然绷紧,眼底阴鸷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后又恢复如常,只是指尖略有些泛白。
苏曦一步步逼近楚沧,在离他一臂距离时停下,转头看向因急切而身体前倾的苏云宸。
“阿弟。”
“本宫自幼学习能力尚可,只是懒得学那些简单的东西。”
“是。”苏云宸认可地点头:“阿姐向来聪慧。”
听到苏云宸的回话后,苏曦勾唇一笑,百媚众生。
她一举一动带着十足的慵懒,将碎发拨开后,她抬眸与楚沧对视。
楚沧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却不得不回视她,就当他想退后保持距离时,剑脱鞘声响起。
苏曦握着冰冷的剑柄,感受到楚沧身上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她微微侧头。
“这位公主,东照国的‘礼’,有时是用剑来说话的。”
“你确定你想看?”
15. 第 15 章
剑尖寒芒直指阿依慕,大殿霎时安静得可怕。
阿依慕没想到她不按常理出牌,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后退一步,躲进楚沧背后。
楚沧紧握住空荡荡的剑鞘,瞬间崩紧浑身的肌肉,凛冽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目光死死锁住苏曦握剑的手。
“长公主殿下!”楚沧极力压制着声音中不受控的寒意,隐隐发散出一股惊怒和难以置信。
久经沙场的反应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住夺回剑的冲动。
“您这是何意,速将剑放下。”
他身后的阿依慕脸色煞白,一丝怨毒极快闪过又极力压下,只是往楚沧身后又缩了缩。
周围的官员和女眷更是大气不敢出,双目圆瞪,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苏曦将剑尖从阿依慕身上移开,竖在眼前,指尖弹在利剑上,剑身发出清脆的鸣响。
她手持剑柄后退几步,忽而持剑挽起个漂亮的剑花后,遥遥指向楚沧,声音懒散:“将军何必反应如此激烈?”
“本宫只是想告诉这位公主……待客之道,并非只有献媚的歌舞。”
她手掌朝下翻动,利落挽剑,目光扫过楚沧铁青的脸:“还是说,将军觉得你的剑……“
“本宫碰不得?”
楚沧脸色更加难看,眼神如鹰般锐利地盯着苏曦,试图从她的眸中分辨出她真实的意图。
她到底想做什么?欲擒故纵?还是……
憎恶和困惑在他心头交织,衬得他的脸色越发难辨。
席间有贵女似是没料到长公主会这样做,不由自主嘶一声,反应过来忙用手帕捂住嘴。
“要开始闹了吗?”贵女压低音量,声音惊慌中又隐含期待。
阿依慕暗暗松口气,她敛去眸底的精光,飞快调整好表情,浮出受惊后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怯怯地看向楚沧。
苏曦不再多看两人,毫不犹豫转身走回厅中,剑尖在软毯划过,未发出声响,却将那猩红的地毯硬生生割开一刀口子。
厅中靠得较近的官员们忍不住纷纷将脚收回,生怕刀剑不留眼伤着自己。
避之不及间,苏曦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看来诸位都喜欢看戏……”她一字一顿,在厅中站立,持剑在空中弧一个半圆。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无人敢再像之前那般小声议论,只能听见她清晰的声音回响在这方圆之地。
她持剑忽而划破空气般,将剑尖指向每个看客。
剑影所过之处,有看热闹的众人,有阿依慕和楚沧,最后在陆景安面前狠狠划过,距离极近,剑破空扬过一股风,带动他鬓角一缕发晃动。
剑尖从陆景安眼前划过,他呼吸都未曾乱过,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仍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唯有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眸底倒映出她的身影。
银弧光闪过间,晃眼至极。
“那本宫今日,便让诸位……”
“看、个、够。”
话音落下,有些胆小的女眷们脸色均是煞白,用团扇或是手帕掩脸来遮盖内心的惊骇和恐惧。
官员们悄悄互相交换着惊异等复杂的情绪。
她将剑握在手中,垂直朝地面插去,却在即将撞地时,倏然收力,让剑尖停留在距离地面只有分毫之处。
“好戏即将开场,诸位可要看仔细了。”
本就安静的殿中,让剑刃在空气中的声音异常明显。
众人脸色或凝重,或惊恐,或探究和疑惑,五味杂陈。
他们从未看过如此有气势的长公主。
曾经的长公主,残暴有余,暴戾十足,却远远不足她此刻,声音不大,却如将人着夏衣抛至寒天雪地之中般,是发自内心,彻骨的寒。
陆景安的手指拂过桌面,最终停留在茶杯上。
他的目光落在茶杯边沿的一抹红上,指腹覆上,将她刚饮过残留的口脂痕迹一点点抹去。
杯上的口脂被他一点点擦净,指腹上反倒留下片黏腻又透艳的红,红得刺眼。
他眼神依旧清冷,唇边却忽而溢出极轻极淡的弧度。
他放任指腹上口脂印留存未擦拭,抬头缓缓望向站在厅中的她,眼底多出几分难以看懂的神色。
“奏乐。”苏曦将头上的金钗拆下,反手扔在地上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拔钗带出的凌乱发丝,重新抬眸时,眼底只余一片寒光。
金钗在软毯上弹跳几下,落在奏乐人面前,领头人双手捡起金钗举过头顶跪下,战战兢兢,声音带着明显的哆嗦:“长……长公主殿下,请问要奏何曲?”
“便奏——”苏曦抬起剑,遥遥指向楚沧:“方才那位阿依慕公主所舞之曲。”
“是……是。”领头人双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金钗,忙将其交给一旁的宫女,抬起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珠,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平稳住呼吸。
熟悉的奏乐响起,是刚刚阿依慕跳过的曲,明明是悠扬带着豪迈的曲子,却被舞成那般模样。
苏曦并未立即随乐而起,当第一个鼓点落下时,她抬起剑,手腕翻转,银亮剑影掠过殿中。
铮鸣声响起,她双指从剑身上抚过,动作骤然凌厉,旋身舞剑,裙摆如流水般绽开。
席下有眼尖的女眷,忍不住小声惊呼:“这不是刚才……公主跳的舞吗?”
“她不是不会舞吗?”
“和小公主跳的一模一样,但因持了剑又完全不同,曲子也不同……”
听到这句话后,其余女眷也开始屏息看向苏曦,眼底的讶异越来越浓。
“长公主她只看了一遍便学会了?”
女眷们不可思议地互相对视一眼:“且……还如此的……”
后面的话她们表达不出来。
小公主安静地看着,稚嫩的脸上从起先的不服气到后面的认真学习。
曲调逐渐进入高潮,鼓点也跟着密集,许是被她的剑舞所震撼,奏乐人更加卖力地演奏着,甚至于节奏都有些失控地加快。
乐声转急,她抛却先前原有的舞步,剑势也随之一变,动作间迸发出更加凌厉肃杀的气息。
同一曲由不同人来舞,竟是完全不同的效果。苏曦的剑舞非但没有半点旖旎,反倒平白多出几分豪气来。
楚沧脸色微凝,慢慢浮出些震惊和警惕,他捏紧腰上空落落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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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悄无声息瞥向陆景安后迅速收回。
阿依慕眼中暗芒闪过,而后被迅速掩盖,但仍难掩惊诧,小声喃喃:“不是说……音律不通吗?”
曲子还在进行,而苏曦的动作也越发地快,剑柄带着红纱缠着剑光飞绕,剑锋每每骤停时都卡在鼓点上,余留剑身嗡嗡铮鸣。
陆景安端坐席间,待她剑势起时,执杯的手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显得更加的骨节分明。
宫女刚倒入的茶水,此刻水面晃出一圈涟漪。
那剑影入不了他的眼。
他眸底无明显情绪,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赤色的身影。
奏乐渐进尾调,苏曦忽而一改前面的招式,腰肢灵巧地翻转旋后,折腰下压。
剑在空中似要划破空气般,跟随而去,她将腰肢压得极低,手中的剑从她身体上方掠过。
和刚才阿依慕如出一辙的折腰动作,却截然不同的气势。
音乐终止后,剑影陡然收敛,苏曦回身收势,身形骤停,持剑斜指地面,剑身还在轻微嗡鸣着。
她气息平稳,唯有额角一滴汗珠悄然滑落,落在地面的软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楚沧眸中带着先前看她舞剑时的愕然,显然还未来得及收回,见他收势,紧绷地身体仍未放松。
她蓦然靠近,将剑插回他腰间的剑鞘中,因手中用了几分力,剑收回时,连带剑鞘嗡鸣震动不止,动作利落。
楚沧手按在剑上,稳住佩剑后,眼神复杂难辨地看向她。
阿依慕紧紧咬住下唇,脸上挤出柔弱的表情,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长公主殿下……好厉害的剑法。”
苏曦忽而冷笑,一壶酒的后劲在她跳过舞后,开始渐渐升起。
她脸上带着一抹薄红,眸子却冰凉如雪。
她后退几步,余光瞥到苏云宸担忧的眼神时,垂下羽睫,将眼底的冷意盖去。
罢了……这场戏该换个方式收尾了。
他们想看长公主为爱发疯?
那便看吧,哪怕是做猴戏也要有始有终不是?
苏曦内心嘲讽,再抬眸时,氤氲的水汽却迅速漫过她的瞳孔,原本清亮的眸子忽而就雾气朦胧。
下一瞬,泪珠毫无征兆地落下,颗颗分明,从她脸颊上滚落。
大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比方才她舞剑更甚,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不可方物的容颜上,滑落的泪水。
这……这还是长公主吗?
陆景安眸底第一次出现明显的凝滞,当面上几乎要溢出情绪的波动时,他忽而意识到失态,抬腕将杯沿按在唇边,迅速调整状态。
他喉间微动,咽下茶水的动作有些急促,直到淡淡的口脂香气从杯沿钻入鼻尖时,唇瓣还停留在杯沿边,混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淡香,停留在唇齿间。
片刻,他缓缓放下茶盏,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抿紧唇,似是要将残留的香气也抿入口中。
直到苏云宸的声音传来,
他缓缓抬眸,视线平静地望向苏云宸的方向,面上又恢复了那份镇定自若和更浓的疏离。
“陆丞相,你就是这般待朕的阿姐的吗?”
16. 第 16 章
“身为驸马,竟如此不作为,真是让朕失望!”
苏云宸忽而将怒气迁怒在陆景安身上。
“陛下息怒。”陆景安施施然站起身,面朝皇帝欠身行礼,“臣以为,今日之事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他直起身,眼神极其隐晦扫过楚沧后,目光转回苏曦身上。
“殿下心系皇家颜面不容外邦挑衅,此乃皇家风骨。”
“臣,深感敬佩。”
苏云宸脸色稍有缓和,坐回龙椅手臂撑在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至于楚将军……”
“将军护国有功,忠心可鉴。然此次未能周全顾及宫中礼仪与殿下,以至于酿出风波,此乃将军之失察。”
“今日携接风宴,本是为陛下分忧,增进邦谊,奈何异邦风俗不同。”陆景安眼神在苏曦脸上的泪痕一带而过,话语也停顿片刻,喉结轻微滚动后才继续说下去。
“眼下或许,先让殿下平复心绪更为要紧。”
苏曦手指将眼泪抹去,面色更冷几分。
“将军日后行事想必要更为谨慎,才能不负陛下皇恩。”陆景安余光看见她的面色,声线压沉,语速慢了几分。
“臣拙见,具体还是以陛下定夺为主。”
苏曦接过身边宫女递过来的金钗,手指把玩着金钗锐利的边角。
她抬眸,眸光落在陆景安身上,而后慢慢转向楚沧,忽而扯出一抹冷笑。
“驸马今日的回话,倒像是在替谁人推脱似的。”金钗陷入掌心中,尖锐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几分。
“臣不敢,只是实事求是。”
“好。”苏曦逼近他几分,金钗捏在手心,“好一个实事求是。”
“本宫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她将金钗扔到陆景安手中,“那丞相便好好在这儿,实事求是吧。”
话音落下,她又深深看一眼楚沧,转身便走。
陆景安手中的金钗还带着一些温度,将其在手掌心握紧后,长睫颤动几分后垂下。
“丞相?”苏云宸面色不佳。
“是,臣也先行告退。”陆景安从容不迫地将礼行完,才转身朝门口走去,只有衣摆晃动的幅度稍显大了些。
席面上众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
每个人眼底都有些挥散不去的阴霾,局势莫非要变了?
长公主今天的行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其亮眼,但也实在不同寻常。
楚沧看着苏曦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等背影彻底消失后,他才收回目光。
宴会重新恢复了热络,只是稍显沉重。
*
马车上,苏曦眼眶还带着红意,分不清是落泪还是饮酒导致的,配合原本眼尾的斜红,看上去多了几分倔强。
她靠在马车窗边,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怕随之而来的陆景安坐入车厢内,马车重新行驶,她也没有反应,身形都未动。
陆景安手收紧又松开,神色看着靠在壁上眼眶微红的苏曦。
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捻着袖口金线,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许久,他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殿下对将军,当真……情深至此?”
苏曦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甚至不打算回应。
陆景安将手中的金钗又捏紧一些,眼神故作平淡地移开,声音又带上几分讽意:“殿下这是……”
“与丞相何干?”苏曦打断他的话,声音如淬了冰般。
她慢慢转头,直视着陆景安:“丞相作壁上观时,戏可曾看够了?”
“丞相替人开脱时,可有想过不妥?”
“如今又来问本宫对将军的情意?”她面覆寒霜,朱唇轻启:“与丞相何干?”
陆景安瞳孔收缩后垂下长睫,没有再与她对视。
苏曦的眼里没有往日的笑意,疏离至极,似乎将周身都罩进看不见的壳中。
那份冷漠比起陆景安只多不少。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苏曦重新靠回软垫上,闭目休息,只是身上的寒意没有丝毫减少。
她看穿了他那一套话术,看似抬高她并敲打楚沧,可实则上是四两拨千斤。
他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马车摇晃着,明明身在一处,却无形中将陆景安和苏曦形成两个世界。
她耳边回响着父亲曾说过的话。
“你母亲去世了,你要时刻谨记她的教导,把自己身上最大的价值发挥出来。”
“我的价值?”尽管那时的她已经懂许多,但还是隐约希望得到不同的答案。
“你的价值和精力都应该放在如何做一个能给集团带来最大利益的‘苏家女儿’上,这点希望不要再让我赘述。”
“也是,我只需要像个精美的花瓶,摆在你们需要的地方,对吗?”
父亲的声音冰冷彻骨,和她的心一样。
“记住你的本分,不要再试图逃离掌控。”
苏曦看着马车外商贩们吆喝的声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她眼眸略微有些失神。
原来无论在哪个时空,她的处境本质上从未改变,都是一样的孤立无援。
指望别人?或是被掌控?
她嘴角不由得勾起自嘲的弧度。
不可能。
手边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她微微低头,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块素色手帕。
被她注视后,拿着手帕的手指细微地颤了颤,似是想缩回,忍住后却又靠近一些。
“殿下。”陆景安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有些停顿,唤一声后便没了下文。
苏曦抬眸看向他,只见他素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贯来的平静。
可她看过去时他却偏开了头,似乎在躲避她的眼神一般,耳廓似也染上层极淡的粉意,与他平日里冷玉般的气质完全不同。
“不必了。”苏曦轻轻一瞥,声音不高,语气轻得像风。
他递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缓缓转过头,终于对上苏曦的目光。
她迎着他的视线,毫不避让,她能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的墨瞳中,格外清晰。
片刻对视后,他慢慢收回手,将手帕收拢回袖中。
“是臣唐突了。”他轻声,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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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下,丞相大人,到了。”车夫恭敬地掀开车帘。
苏曦径直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府门走去。
晚膳时间,苏曦也没有去吃,而是独自待在房间里。
花琦也被拦在在门外,忍不住担忧地轻轻敲门:“殿下,花琦做了些可口的点心,您多少吃一些吧,不然对身体无益。”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花琦捧着食碟,小脸皱巴巴的。
“丞相大人。”忽而她的声音带些惊喜,“您快劝劝殿下吧,殿下从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不出来,晚膳也不用……”
陆景安看向紧闭的房门,眉头轻轻蹙起。
花琦见他没说话,也有些急了:“今日将军接风宴是发生什么事了么?殿下怎得……”
她顿了顿,眼睛有些泪汪汪的:“殿下平日看起来好像很凶的模样,可花琦觉得殿下最温柔不过了,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在门口来回走着。
陆景安听到她说到温柔时,眉毛轻微地抬了抬,喉间微微发紧,许久后才回复一声:“知晓了。”
说完后,他转身回到书房。
留花琦在原地无奈跺脚:“这……唉!”
陆景安端坐太师椅上,拿起案上的书卷,却许久未翻一页,直到夜深凉风吹入室内带动烛火晃动时,指尖摸过书角,才终于想起来翻去下页。
主寝中,苏曦在床上躺了许久,听到耳边的风声,才披着披风坐起来。
“月影。”她淡淡开口。
月影从阴影处出来,单膝跪下行礼:“主上。”
“嗯,是有什么新消息吗?”她收拢披风,将自己裹起来,脸上带着疲倦。
月影小心翼翼看向苏曦,感知附近无人后,斟酌片刻开始向她汇报。
“主上,楚将军将阿依慕公主送回驿站后便离去了,并未做停留。”
“近日京城中人员流动性有些大,好像混入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
“目前我们能信任的人手分散各处,皇城内的眼线密布,大动作容易被察觉,不太好安排。”
“且……”月影迟疑,当看到苏曦平静又不容置疑的眼神后继续说道:“相爷似乎身边有一股十分隐秘的势力,很强,属下必须避开才能打探消息,十分费力。”
“所以目前据点和人手主要都是在皇城外,或是更偏远的地方。”
“若想在皇城内安排更多的眼线,十分困难,大多都是固有势力,并且所需钱财巨大……我们目前的……”
“钱不是问题。”苏曦打断她,眼底带着思考后,坚定地回复:“本宫自有办法。”
月影虽心有疑虑,却也不再多说:“是。”
“还有其他消息吗?”
“有。”月影这回迟疑更久了,“但是消息不敢确定真伪,较为零碎。”
她突然噤声,收敛气息。
片刻后,月影才重新开口,将声音压得极低:“府中都是相爷的人。”
“刚刚属下所说到的消息,也是关于相爷的……但是这真伪还需殿下自行分辨。”
17. 第 17 章
月影靠近苏曦耳边:“相爷的过去几乎是禁忌,属下几乎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暗线,仍只能得到零碎的信息。”
“有关于相爷过去的信息似乎被处理的极其干净,只有些许传闻,也无法确认真实性。”
“可。”苏曦往床边挪了挪,给月影让出一些位置,让她不至于俯身时过累,“你尽管说来,本宫自有分辨。”
月影留意到苏曦的小动作,眼底暖色划过,也跟着调整身位,让自己属于一个更舒服的蹲姿。
“听闻在烨县,曾经出了一个神童,过目不忘,极其聪慧。”
苏曦眉头轻挑,目光朝关闭的窗望去,似在透过窗棂看着什么。
“其父亲很看重那孩子,亲自教导,这期间的信息便不得而知了。再后来村中大婶说母亲改嫁后,将一双儿女全卖给人牙子,此后便下落不明。”
苏曦静默片刻,收回视线:“一双儿女……”
她忽而想起,之前陆景安在梦中呢喃的妹妹。
“是的,只是这信息属下感觉应当是假的,因只是村口大婶人人聊以慰藉的茶后话。”
苏曦将披风裹得更紧:“未必是假的……”
“继续说。”她指尖搭在披风的狐毛上,毛茸茸的触感让她稍缓口气。
月影担忧地看她一眼,轻轻嗓子继续说道:“烨县隔壁有个小村庄,本不出名,却因有个老儒生而让人津津乐道。”
“老儒生十分善良,写得一手好字,听闻还曾中过童生,十里八街的街坊都喜欢让孩子去他那儿学点知识。”
“那老儒生口碑极好,深得人心,抄书的价格也十分优廉。”
苏曦掌心在狐毛上轻蹭,未开灯的室内幽暗,白色狐毛衬得她一张脸更加小巧。
“这与丞相有什么关系吗?”她轻声,手指将扰人的毛领与脸颊隔开些。
月影摇摇头。
“不能确定是否与丞相有关系,只是距离近顺道收集来的消息。”
她继续说道:“可是后来,老儒生意外身亡,死相极惨……”
“头颅不翼而飞,还是通过手上的老茧和腕上的痣才勉强分辨出来。”月影声音平静,好像这个画面对她来说司空见惯。
但她说的时候紧紧盯着苏曦,生怕令面前的人感到不适。
苏曦垂下睫毛,没有明显波动,由于房间内昏暗,月影也没注意到她的脸更白几分。
见她没有明显反应,月影才继续说道:“旁边据说还有个幼童的尸体,也与老儒生一般,头身分离,无法辨认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当地村民纷纷回家,确认不是自家孩子后,这事便也放下了。”
苏曦呼吸一滞,然后眼底划过丝恍然,许久后才幽幽出声:“可知是男童还是女童?”
月影没有犹豫:“属下也特意让细查,说是女童,约莫七岁的样子。”
苏曦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缓缓闭上眼,手在狐毛领上轻轻抚着。
月影也没有出声,保持安静在一旁蹲着。
许久后,苏曦终于开口。
“你可知,人牙子收来的孩童,通常会怎么处理?”
月影咬咬唇,犹豫再三后,才回答道:“若是往常还好些,运气好的卖给富贵人家做下人,再坏不过是男童卖去象姑馆,女童卖去瓦子勾栏处便也罢了。”
苏曦手忽而收紧,她眼睛微微睁大,声音带上些许颤音:“这还不算坏吗?”
月影摇头,轻叹一口气:“至少还有命活着。”
“那段时日,战火纷争的厉害,诸多百姓落草为寇,只为一口食物。”
“当人吃不饱了,便是……阎王爷都得叹一句残忍的程度。”
苏曦舌尖抵在后槽牙,好半晌才出声:“所以你刚刚说的更坏的情况是什么?”
月影轻轻吐出四个字:“易子而食。”
苏曦倒吸一口气,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目前属下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了,殿下也不必太往心里去,毕竟真假还不得而知。”
月影安抚着,眼神关切地看过来。
苏曦站起身,试图驱散心中的寒意。
若是她没有撞见陆景安梦呓,也只会把这些毫不相干的信息抛却脑后。
可她偏偏就听见了那几句呢喃,和陆景安脆弱至极的模样。
这些信息……很大概率是跟陆景安有关联的。
而如果是真的……
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苏曦寒意退却后,牙齿轻咬下唇。
目前陆景安对她的威胁最大,毕竟连长公主府都全是他的暗线了,而弄清他的过去,无异于抓住他的软肋。
“那和丞相有关的,人人皆知的消息,你也给我说说。”
苏曦忽而开口:“本宫脑中有些乱,听听没准能有什么灵感。”
月影眼底划过一抹疑惑,却没有异议,开始娓娓道来。
“相爷天资聪颖,九岁成为最年幼的秀才。束发后便一举夺魁,成为当时年龄最小的状元。”
“但是在此之前的事迹几乎是一片空白,无人能知。”
月影看着苏曦,顿了顿,声音放轻一些:“便是您的父皇亲自殿试点的状元。”
苏曦点点头,面上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如同寻常般漫不经心。
但心中却有些震惊,这些信息,她是不知道的,先前的梦也只是得到部分画面,有用的信息非常少。
想到陆景安平时的表现,她眼神微暗。
“嗯,你继续说。”苏曦做出副随意的模样说着。
月影应声:“任职一年后相爷失踪了,五年后归来不久便成为丞相。其中的事情,您应当是知晓的,因是宫闱秘事,这些信息属下无法查探。”
苏曦应声:“嗯,本宫知晓。”
她不知道,但是她面上不表,朝月影露出赞许的眼神:“你做得很好,还有其他信息吗?”
月影行礼:“无,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退下了。”
“等等。”苏曦沉吟片刻后开口:“寻些药材……”
月影点头,将苏曦说的记下,等全部记完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
“那属下退下了。”
说完,月影消失在阴影中。
苏曦独自坐在房中,整理着脑中的思绪。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窗外偶尔飘来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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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窗支开,让凉风吹进来,初冬的风还未到刺骨的程度。
吹着风,她消化着刚刚月影带来的信息。
被卖掉的神童、头颅不翼而飞的老儒生和女童、战乱时期的易子而食,还有人人都知晓的年龄最小的状元。
她闭上眼,试图将这些信息联合起来,将其与陆景安联系起来。
一种莫名的恶寒从心中涌起。
如果前面的消息是真消息,那么……陆景安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至于怜悯?她轻轻摇头。
怜悯是强者对弱者的居高临下,那个人……不需要。
还有他中间消失的五年,原主应该是知道的,甚至……
苏曦直觉这甚至可能跟原主有关。
她抬眸看向天空一轮弯月,眼底复杂难辨。
所以……他也是不被善待,挣扎着求生,拼命想掌控自己人生的人么?
正当她思绪乱糟糟时,窗边出现一抹人影。
月白色的披风随意披在肩上,未冠起的长发在风中轻晃,陆景安正缓缓朝她走来。
苏曦眼底划过一抹警惕,等陆景安走到窗边,两人对视着。
“殿下,夜深了,该安歇了。”他轻启唇瓣,声音微凉,抬手间将一个食盒放在窗边的桌案上。
苏曦没有回应,视线在桌上食盒扫一眼,那是花琦做点心喜欢用的食盒。
所以是花琦又去请他了?
她身形未动,脸上寒霜未褪,眸子紧紧盯着陆景安。
陆景安又是一阵沉默,将被风吹在脸边的头发拦在耳边,他沉吟片刻后再次开口。
“府中侍卫来报,方才似乎有异动,臣特来确认殿下是否安好。”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紧绷和一丝涩意,说完便轻抿着唇,垂下眼睫。
“看来殿下安好。”
苏曦没有错过他每个细微的表情,心底疑虑更深。
他察觉到什么了吗?还是单纯只是受花琦的请求而来?
她绷着脸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陆景安,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在她的注视下,陆景安微不可察地身形一滞,喉结轻微滚动,将拦着头发的手放下,任由头发被风再次吹乱。
“本宫无事。”苏曦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疏离。
他抬眸,视线在她脸上扫过一圈,脸上若有似无的紧绷转变成贯来的冷淡。
“是臣多虑了。”他声音极轻,转身朝书房走去。
苏曦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她将窗关上,打开食盒。
入手微热让她一愣,眼底划过一抹思虑。
他这是真的关心,还是更进一步的试探?
苏曦并没有吃,眼神落在某个方向,大脑不断运转着。
她如果能够制衡他,或者掌控他,这是最好的办法。
一直被动防守,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次如此,着实不是她的风格。
黑暗中,她眼神停在房间摆放着的先前苏云宸赏赐的新婚贺礼,还有去珍宝阁买下的博山炉,唇角忽而勾起一抹弧度。
既如此,她来试试便知。
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
18. 第 18 章
“殿下……真的要撤吗?”次日晌午,花琦有些紧张地在书房内看着苏曦指挥下人。
“对,这些全搬走。”苏曦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翻着桌面上的资治通鉴,一手翻着书一手在空中轻点。
手指指着的方向,当即就有几个下人将她指的物件搬走。
“可是,殿下您把书房的床榻都搬走了。”花琦一脸茫然地看着,紧张地咽咽口水:“那丞相大人日后睡哪儿?”
苏曦合上书,刮了刮花琦的鼻子,忍俊不禁:“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花琦脸微红,虽心底疑惑,但此刻却乖乖地噤声,自家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很快,书房内所有的床榻都被下人搬到院子中等待苏曦下一步指令。
苏曦将书放下,缓步走到院中,打量着结实的床榻。
“殿下,这些应该搬去哪儿?”下人拘谨地弯着腰等待苏曦说出位置。
苏曦摸着下巴,伸手接那毫无热度的阳光,唇角勾起:“正好冬日即将来临。”
她上前摸了摸床榻的木材,饶有兴致地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触感,是上好的材质。
“劈了。”她轻拍在床榻上,沉木发出厚重的闷音:“拿去当柴火烧。”
下人们瞠目结舌,互相看着,一时间都没了动作。
但他们愣神也是一瞬,很快便有机灵的下人从墙边拿来几把斧头,利落地劈砍起来。
花琦站在苏曦背后,秀瞳瞪得大大的,伴随斧头落下,瞳孔也跟着一缩一缩。
她朝苏曦背后躲了躲,鼻尖轻皱,探出半个脑袋小声地说:“殿下,丞相大人回来……岂不是要发怒?”
苏曦笑得意味深长:“花琦,你见过丞相发怒吗?”
花琦摇头。
“巧了,本宫也未曾见过,若他发怒了正好值得一同观赏,若是没有……”
她顿了顿:“那便是本宫的事了,你不听为妙。”
花琦似懂非懂,但是她转念一想,丞相大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很不好说话的样子,但确实从未发过脾气。
她懵懂的眼神看向苏曦,心底思索着。
也许和殿下一样,外冷内热呢?
苏曦不知道花琦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只是让她搬个椅子过来,自己坐在上面观赏众人“劈柴”。
该说不说,这床榻的质量确实很不错,不愧是长公主府出品。
砍这么久。
正想着,府门口显现一道身影。
花琦缩缩脖子:“殿下,丞相大人回来了。”
苏曦抬眸望去,只见陆景安原本踏过门槛的脚一顿,然后又恢复如常走进院内。
他清冷的眸子扫视一圈后,定格在苏曦身上:“殿下?这是?”
苏曦站起身,拍拍手,双手抱臂看向他。
“如你所见。”
陆景安目光扫过一地狼藉,面色毫无波澜地走向书房。
书房原本放置床榻的位置此时光秃秃的只剩地面,他又将视线落在桌面上的资治通鉴,转头时玉冠轻晃。
他站在原地静立片刻,转身走回院子,看着坐在椅子上慵懒欣赏下人劈柴的苏曦。
“怎么?”苏曦好整以暇抬头看向他。
陆景安静默,片刻后只问了一句:“柴可够烧?”
“够又如何?”苏曦勾唇,看向他:“不够又如何?”
他语气平静地像在讨论今日吃什么:“若够,便省了买炭的银子。若不够……”顿了顿,“明日本相让人送些木柴来。”
“总不好让偌大个长公主府,连柴都没有。”
苏曦轻瞥身边的花琦,果然看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苏曦抬手指关节轻叩在她的脑袋上,换得她一声轻呼。
“呀——殿下。”花琦摸着额头,看见苏曦揶揄的眼神后,吐吐舌头,压低声音:“殿下,丞相大人果真与您说得一般。”
她声音不大,但仍然清晰,院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了陆景安。
陆景安眼神轻飘飘在花琦身上绕过,然后又绕回苏曦身上。
“殿下既嫌这榻碍眼,与臣说一句便是……”他斜睨院中热火朝天劈柴的下人们,“也免得殿下如此劳心。”
苏曦站起身,朝着花琦眨眨眼,转头看向陆景安时,面色也恢复淡然。
陆景安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微暗。
“正巧,本宫有件礼要送你。”苏曦抬头,眯起眸子迎向冬日的阳光。
直到花琦捧着带珍宝阁印记的木盒走出时,陆景安视线在那印记上停留片刻,眸光冷冽后收回。
“怎么,丞相不看看?”苏曦漫不经心,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闭眼晒太阳。
花琦捧着木盒,眼底满含期待:“丞相大人快打开看看,这可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呢。”
“心意?”陆景安原本毫无情绪的声音忽而沾上些嘲讽:“殿下莫不是当臣这儿是养济堂……”
他手指在那珍宝阁上的印记抚过,声音更沉:“将军不要的,便往臣这儿送?”
苏曦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丞相,你吓着花琦了。”
“花琦,你把盒子打开,给丞相看看。”
花琦被陆景安的气势吓的脸有些发白,听到苏曦的话忙不迭将盒子打开。
盒中软垫中正静静躺着精致的琉璃博山炉,在阳光下散着微微的光线,耀眼异常。
陆景安身形一顿,垂眸细看。
“丞相。”苏曦抬眸间眼眸如霜,一如昨日般冷漠的眼神,“好口才,讽刺起来还真有丞相自个儿的独一套。”
“可昨日丞相,怎得就没有在本宫面前这般……”她缓缓站起身,从盒中拿起博山炉,举起对着阳光,“尖牙利齿?”
陆景安缓缓闭上眼,似在调整情绪,再睁开时只余一片清明。
“殿下说的是。”他声音平稳,不复嘲讽,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错觉,“臣只是未曾想……”
他目光掠过精致的博山炉,复而落回苏曦脸上:“此等贵重之物,竟是为臣准备。”
苏曦眼底浮起同样的讽意,她举起博山炉:“既然丞相觉得这是‘别人不要的东西’,那本宫不如砸了干净!”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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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腕扬起的瞬间,他原本挺拔如松的站立不稳,脚猛然朝前迈一步却又硬生生止住。
他目光染上一层清晰可见的寒意,重新站得挺直。
“既然是殿下‘费心’为臣准备的……”他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却压抑不住地弥漫着不悦:“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苏曦将手臂收回,微微挑眉:“怎得好似本宫逼迫你收礼一般?”
陆景安不语,没回应她的挑衅。
她走到陆景安身边,将博山炉放在他手中:“不过是偶然逛珍宝阁,觉得这物件……”
语调顿了顿,她似有若无看了眼陆景安。
“甚配丞相。”
微凉的琉璃炉入手细腻,他指尖微蜷,恰好触到炉身上精雕细琢的纹路。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博山炉,片刻后才缓缓道:“殿下费心了。”
苏曦走进书房,手指尖划过桌上的书,下人拿来檀香放置桌面。
“丞相。”她语气平淡,“自新婚夜后,你我二人便再未同寝过。”
陆景安手指猛然收紧,炉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回神。
在光线下仍漆黑如墨的瞳微微收缩,眼底有情绪被他死死压住。
“殿下。”他声音带着隐隐危险的寒意,“您这是又想……演哪一出?”他刻意将演字读得极重。
苏曦只作听不懂,眼神却带着比他更重的探究:“你我既是夫妻,分榻而眠岂不是不合礼数?”
她朝主寝的方向看去,“更何况,丞相的床榻已被劈作柴烧火了……”
脚步轻响,她走到陆景安身边,踮起脚尖靠近他,呼吸在他耳畔间温热。
“故以,今夜来主殿安歇吧。”
陆景安耳边传来痒意,几乎是本能的想要避开时,她却主动退开。
“更何况,阿弟赠的新婚贺礼,还没来得及用上呢。”
她直视着陆景安的眸子,不给他有躲避的机会。
陆景安眼神骤然迸发出寒光,冷得似冬日雪。
他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所以殿下,是想教导臣如何使用那物件么?”
“教导?”她轻笑,“本宫还以为,用驯服这个词会更合适呢。”
“何必如此费力呢?”他忽而冷笑,却将炉攥得更紧:“这般大费周折,只为这理应之事。”
“只是……”陆景安顿了顿,笑容尽收,眸光冷似淬了毒:“臣这才发现,原来殿下对将军,好似也不多情深义重。”
苏曦俯身,手指在他怀中的炉上轻抚而过,却完全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如此,本宫便当做你答应了。”
“那么,今夜主寝见。”
她不再看陆景安的表情,转身从容地朝主寝的方向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远去的背影。
花琦愣神时就发现自家殿下已经离开,她看着抱着博山炉僵在原地,脸色冷得吓人的丞相大人,赶紧低下头,转身就仓皇往主寝小跑而去。
院内,陆景安一人独自停留。
还余留满地残留的木屑,时不时被风吹起。
19. 第 19 章
“殿下……”花琦腿刚迈过门槛,正在走神的苏曦,有些迷茫地问道:“刚才丞相大人为何那般说您送的礼?”
苏曦视线飘向先前奶嬷嬷准备送给将军的夜明珠,木盒端放在桌案上,只见木盒右下角有同样的珍宝阁印记。
花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似懂非懂。
“无妨。”苏曦摇摇头,将头发顺在耳后,“去将先前皇上送的新婚贺礼拿过来。”
花琦依言端来放平在桌案上。
“今夜不用守夜,你也早点睡吧。”苏曦手指拂过盒上花纹,指尖解开盒扣打开,翠绿的色泽映入眼中。
“殿下,您已经十分优待奴婢了,守夜这等小事是万万不敢轻易……”
花琦话还没说完,就见苏曦轻笑,那一笑让花琦略微晃神。
“不必了,今夜早些睡。”苏曦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花琦见状也没有再坚持,欠身行礼后缓缓退下。
天色一点点暗下。
苏曦站在窗边,看向依旧还亮着的书房。
她说今夜同寝这件事,并非真心是想发生什么,论起来的话,其实还是试探居多。
她依稀记得刚穿来时,新婚夜的蜡烛昏暗,让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他肩头上醒目的箭状疤痕。
月影之前的信息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力,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的性格,她很好奇。
苏曦整理好衣服,面上的思索慢慢被平静代替。
她从房间走出,跨过院子,走进书房。
书房中,陆景安手执毛笔,却迟迟未曾落笔,听见脚步声抬眸看向她,面色看不出情绪,笔尖却蓦然一颤,大滴墨汁落下,晕染案上的宣纸。
“殿下便如此等不及吗?”他指尖捏在笔杆上,轻微泛着白。
“是。”苏曦缓步来到他身边,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丞相还是莫要推脱了。”
“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本就天经地义。”苏曦手指轻点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闷音。
陆景安睫毛轻颤着,片刻后垂眸,没有立即回话。
苏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忽而抬臂握上他攥毛笔的手。
“殿下!”他声音兀自抬高,却又硬生生忍下,只留极其轻微的倒吸气的声响。
当肌肤相触时,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凉得彻骨,还有那遏制不住的轻颤。
她握住他的手,牵引着毛笔在落下大滴墨汁的宣纸上行字。
片刻,宣纸上缓缓显现出四个字,那斗大的墨汁仿佛一个句号点在末尾。
“巫山云雨”四个字显现时,陆景安再也忍不住,甩开她的手。
笔杆失去支撑后斜斜倒下,却也刚好将“雨”字中的点歪歪扭扭地补全。
“丞相。”她顺势双手扣在太师椅扶手,将他困在椅中,“不,夫君。”
“夜已深,该安寝了。”
陆景安将嘴唇紧抿成一条线,面上难得露出几分狼狈的逃避,他试图往后挪,却被椅背阻拦住。
他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可那道不容拒绝的眼神让他避无可避。
忽而他不再躲避她的眼神,四目相对时,苏曦能看见他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像困兽准备殊死搏斗一般豁出去的眼神。
又像是失明后在黑暗中努力分辨来时路的盲童。
“殿下既如此说了……”他声音低哑,却失了几分新婚那夜的尖锐,“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苏曦松开扶手,后退一步:“那便恭候大驾了,只是可别让本宫等得太久。”
转身那一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苏曦眼中的强硬消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所思。
回到主寝,苏曦将房间内剩下几处照明的蜡烛点燃后,房内霎时灯火通明。
脚步声传来时,她没有回头。
“殿下。”陆景安清冷的声音响起。
苏曦走到床榻边坐下,才终于抬头看他:“桌案上的物件,你去拿给本宫。”
陆景安视线飘向桌台,案上用红纱包裹着的御赐木盒显眼至极。
他的脸色褪去几分血色,喉间溢出寒凉的讽笑声。
“如您所愿。”
苏曦看着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取出那翡色玉势后,一步步朝她走来。
那步伐间明明未曾有任何停顿,却莫名让她看出一种戏台步的错觉。
他眸底仿若一望无际的深渊,此时更是燃起些许暗藏疯意的火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手上那原本就极其鲜艳的翠绿在烛光下漫起层层波澜。
“殿下打算如何使用这物件?”他每说一个字便停顿一刻,几步间便已逼近她。
明明看着好似是他在逼近她,可苏曦却觉得,他倒像是在将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绝路般决绝。
“那便宽衣吧。”苏曦将心底蓦然升腾起的一丝疼意压下,伸手准备接过玉势时,却纹丝不动,捏在那上面的指尖苍白似雪。
可下一刻他却又轻飘飘地放开了,温润的翡玉落入她的掌心。
“殿下这主寝,倒是明亮如白昼。”陆景安手指落在衣间系带上,轻轻拽拉脱扣,“是为了好好观赏臣的狼狈吗?”
衣服窸窣落地的声音传来,苏曦舌尖紧紧抵在后槽牙处,面上却端得是一派平静,甚至带着“玩味”的戏谑。
“毕竟是本宫的夫君,若不能好好欣赏,岂非是错过这良宵?”她视线仍停留在地面层层掉落的衣物上,喉间抑制不住的开始有些干涸。
“那殿下可要好好欣赏。”伴随着衣物减少,他的声音听起来越发的寒,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带着些许的狠意。
直到地上落下一层白色的里衣,苏曦才慢慢抬起头。
陆景安面上如覆了层假面看不出情绪,那墨瞳中却迸出狠意,随着她的打量更增几分。
他不退反进,似是要彻底将自己置死地而后生,身形快速迫近她。
苏曦瞳孔微缩,不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是因为他上身那些数不清的疤。
原来是肩上的箭伤几乎贯穿,才更为显眼。
除此以外,他身上错落着的鞭痕、刀划过的伤一眼便能看出是旧伤,颜色极淡,几乎要与白皙的肌肤融合在一片。
但在苏曦眼中,反倒更为刺眼了。
那丝被强压下去的疼意在心尖悄然弥漫开,她轻咬在唇上,用刺痛唤醒几分清醒。
她失神之际,身位已经发生改变,视线也因此上移。
当手撑在她耳边时,他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脸颊上,带出阵阵瘙痒。
“殿下因何走神?”陆景安直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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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他另外一只手按在她握着翡玉的手腕上:“臣还等着看殿下如何‘驯服’臣,可莫要让臣失望才是。”
苏曦没有挣脱,只是深深凝视着他,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随眨眼的动作起合。
两人无声地对抗着。
下一刻,苏曦动了。
身位再次翻转。
她在上方,低头看着他来不及收回的愕然的眼神。
苏曦忽而轻笑一声,她抽出衣间的系带,趁他来不及反应时,快速将他的手腕绑起固在床柱上。
做完这些后,她慢慢坐直,手臂抬起,看着手中莹亮的翡玉。
陆景安瞳孔收缩,下意识挣扎,却动弹不得。
“丞相还真是……”苏曦俯身,指腹在他的唇上轻抚而过,声音压低:“明明害怕的都在颤抖,却装出一副恶虎的模样。”
“是么……”陆景安视线掠过她手中的翡玉,身体停止挣扎,话语中增添几分自嘲,“所以殿下是被臣这副残破的身躯所取悦到了?”
“还是说,殿下觉得此刻的‘玩乐’很有趣?”
他扯出一抹冰冷的笑,眼神死死地盯着苏曦,似是要看穿她。
苏曦迎上他的目光,指尖在翡玉上抚过,玉质独特的光滑触感与温润在指腹上残留着。
她没有回话,深深看他一眼后,在他紧盯的视线中,将玉势缓缓放下,置于一边。
“是又想到什么新……”
陆景安的话语卡在喉中。
苏曦垂眸,手抚上他的疤痕上,一寸一寸移动着,指尖似笔般描摹着边缘。
他的呼吸骤然厚重起来,带着胸膛起伏得异常明显。
她动作很轻,指腹所过之处,他的肌肤不可遏制地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殿下……”他瞳孔收缩,喉结滚动,似是要说什么却生硬掐断。
苏曦牙齿轻轻咬在舌尖上,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一道道疤痕。
这该有多疼呢?
疤痕处光滑细腻,有的狰狞,有的细长,一道道仿佛烙印般刻在血肉之躯上,挥之不去。
她从喉间叹出一声微弱的气息,不明显,却仍被他察觉。
陆景安似是被她的反应刺痛,眼底漫起疯狂的红意。
他被束住的手腕在柔软的系带下徒劳地挣了挣,将唇间呼出的气尽数倒吸回。
“这些,不正应了当初殿下所想吗?”
他眼底的光越发的冰冷,更是隐隐渗透出几分恨意来:“殿下,玩够了吗?”
苏曦沉默,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用锐利的话嘲讽回去,也对他话语中的“当初”置若罔闻。
她只是专注地描摹着那一道道疤,仿佛在试图通过这些疤看到过去发生的事。
在陆景安的视角里,他没得到回复,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屋内只剩烛火偶然间炸响的声音。
“够了!”陆景安胸膛剧烈起伏,以往的冷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眼底的恨意几乎不做掩饰,还隐隐夹杂着难以察觉的慌乱。
在他这压抑不住的怒声中,苏曦手指终于停顿,落在他肩头的圆孔状箭疤上。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呢喃的声音,细小却清晰地传达到陆景安的耳中。
“疼吗?”
20. 第 20 章
苏曦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疼吗?”
陆景安身体僵住,胸膛又起伏片刻后,忽然如同泄了气一般。
“疼?”他声音渐弱,如同自言自语一般。
片刻,带着浓烈的自嘲的笑声从他口中溢出。
“殿下问臣疼不疼?”他将头撇向一边,不再看苏曦的表情,“是想从臣这儿得到什么答案?”
他话锋一转,忽而带上尖锐的刺:“殿下若是想做什么,便快些做吧。”
陆景安说完,缓缓闭上眼睛,只有紧绷着的肌肉显示出身体的本能反应。
苏曦抿唇,伸手将束在他手腕上的系带解开。
“那便是疼了。”她翻身下床,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眼底看不清明暗。
她将玉势拿起,随手丢回木盒之中。
系带解开的瞬间,手腕忽然一松,紧接着就是被柔软覆在身上的触感,陆景安睫毛轻颤后缓缓睁开,他看向已经坐在桌边的苏曦。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忽然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怎么,殿下如今是嫌臣无趣?还是……”
苏曦正在倒茶的手微抖,茶水溅出几滴在身上。
“莫非丞相是希望本宫继续?”她话语未有半分退缩,但声线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软化。
陆景安敏锐地察觉到声音的变化,他目光锁在苏曦的背影上。
“殿下近日似乎格外仁慈。”
苏曦指尖蜷缩,最后只是执起茶杯,浅浅饮一口后道:“或许吧,只是有些倦了。”
她将桌面上的茶盏推开,清出一片空余空间后,将双臂趴在桌上,一如新婚那夜。
“早些睡吧。”
说完,她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中。
陆景安将被子朝上拽了拽,掩住颈下所有风光。
见到她的动作,他若有所思,手指攥紧软被,揉出的那一团褶皱分外明显。
夜晚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入,没多时便被暖烘烘的炭火驱散。
他忽而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清晰可闻:“殿下既说分寝而眠不合规矩,可如今这般行径,倒让臣有些看不透了。”
苏曦手臂颤了颤,闭上的眼眸在臂弯下重新睁开。
“如殿下所说,既要同寝……”陆景安的声音陆续传来,“便也上来安歇吧。”
陆景安的声线一如往常没有起伏,先前所有的波动都不复存在,如同只是在陈诉事实一般:“殿下千金之躯,怎可这般草率安歇。”
“便是要如此歇息,也应当是臣来。”
苏曦没有动,温热的呼吸打在桌面上,很快聚集成一片小水珠,狭小的臂弯空间中只余潮湿。
窸窣的声音再次传来,脚步声从远到近。
手臂被托起,她被拽起身,入目是已穿上白色里衣的陆景安,略显有些凌乱的发丝披散在他的肩上,眼眸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如水。
苏曦轻抿嘴唇,与他对视着,眼底有些执拗的拒绝。
“殿下这是何意?方才不是还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要与臣同寝么?如今臣恭候大驾,殿下反倒退缩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带着讥诮,声音却很平静。
苏曦没有立刻回答,视线从他脸上落回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上。
“陆景安。”她挣脱他的手,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轻呼一口气闭上眼睛。
再次睁眼时,眼底只余留些许冷意:“本宫做事何时需要向丞相解释了?”
“既是不需解释,那便早些安寝吧。”陆景安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只是深深看她一眼后,转身走去床榻边,脱鞋后躺在靠里的半边床,眼神却还停在她的身上。
苏曦目光落在那宽大的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既丞相如此执着,那便安歇吧。”
她抬手将头上的珠钗卸去后,走在床榻边坐下,未曾脱下外衣,直接合衣上床将另一床被子抖落开盖上。
床很大,所以尽管两人虽睡在同一张床上,但实际隔着约有半臂宽的距离。
“丞相也早些睡。”苏曦说完这句后,在被子里有些不甚舒适地挪了挪,然后闭上眼睛。
眼皮合上的瞬间,厚重的疲惫感随之而来,却没有如愿进入睡眠。
刚刚她所见的纵横交错的疤痕和他肩上的贯穿伤仍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放映着,她不适地蹙起眉,呼吸重了几分,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意识在疲惫与纷乱中不断闪回交错,最后慢慢下沉,那些疤痕开始扭曲变形,终是化作一片看不真切的光影。
钢琴声穿透混沌,混杂着尖锐的哭声。
“妈妈,我好饿……陈叔!陈叔!”小苏曦哭着,十指却不敢停下动作,流畅的曲音遮盖住她的哭喊声。
曲音进入高潮中时戛然而止,她小小的身体踉跄着从琴凳上摔落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嘴中还嘟囔着什么。
在感到即将要昏过去时,她两眼无神地睁开眼,斗大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她抬起手臂,狠狠咬在手臂上,当铁锈味带着温热流入口中时,她喉间不自觉滚动吞咽。
“为什么……”手臂传来的剧痛让她疼得小脸都皱成一团,可是胃中极度的饥饿让这两种痛苦交织着,她一时间无法分辨清楚究竟哪种痛更痛。
但她清醒地记住了这一刻的痛。
梦境混乱地交织着,忽而如电视花屏般传来如雪花般的晶亮,画面再次翻转。
依旧是黑夜,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只剩电闪雷鸣。
雷电闪过的瞬间,画面骤然亮起。
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的女子笑得残忍,取下护甲捏在手心中,挑起一人的下颌逼迫他抬头。
“陆大人可谓是满盘皆输,输得可心服口服?”
“最终还是你替本宫亲自上阵,接下来的每一天……”
“你都要好好体会。”
闪电再次划破天空时,天地均亮起,清晰地照亮陆景安的脸庞,他被逼迫着抬头,面容还带有几分少年稚气。
“多谢殿下,臣会无时无刻鼎记这一刻。”
画面再次黑下,只剩乱糟糟的声音伴随着车轮的滚动声,只时而传来只言片语,比混在一团的颜料盘还要难以看清。
“臣以为,舍公主可破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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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公主千枝玉叶,先皇在世时更是无边宠爱,何况如今先皇尸骨未寒……”
“报——消息有误,西吴国未曾要求过和亲一事。”
画面如同被蒙住一层纱,再切换时,已是黄沙滚滚。
哄笑声,鞭挞声,还有隐忍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苏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僵硬如坠冰窖,她僵硬着头朝着声源望去。
那一处跪着的,是浑身是血,朝服都已破烂的陆景安。
“陆景安?”苏曦倒吸一口冷气,想再靠近一些,身边却朦胧的只剩扭曲着的线条,如同夏日被太阳炙烤的光线。
“东照国可真有意思,巴巴儿送个人来给咱们逗闷子。”
“听说了没?东照国那老皇帝去了,新登基的是他们那个最不起眼的小皇子,平时不声不响的,倒是个狠角色。”
“嘁,他能有什么本事?东照国内里早乱成一锅粥了,最终还是个公主拿出来的遗诏呢。”
“谁说不是呢,谁知道那遗诏里头掺了多少水分……”
“估计是怕咱们举兵进攻吧,不过送来的这小子倒是个硬骨头,怎么打都一声不吭。”
鞭挞声再次响起,苏曦死死咬住嘴唇,眼前被漫无天际的血色盖住。
泪水不知不觉滚落下来,她轻轻抬手摸在自己的脸颊上,忽而喃喃道:“这得……多疼啊?”
她抬起手遥遥试图朝前伸去,却看见手臂上那一团皱巴巴的咬痕。
光想想,就觉得疼。
“别打了。”苏曦的声音微弱的只剩气音,几乎是自言自语般。
她知道毫无意义,因为这只是个梦,可是面前的画面,只是看着就觉得刺骨的疼,仿佛身临其境般,精神上都隐隐的疼痛。
“别打了!住手!!”苏曦再也忍不住,尖利地嘶喊出声。
她的身影仿佛是飘过去一般在陆景安身边停住,那些挥舞着的鞭子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毫不留情地落在陆景安身上。
“陆景安!”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底迸发而出的恨意,可无论鞭落在实处时有多响,他都紧紧咬着牙,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
苏曦喉间发紧,心脏弥漫开尖锐的疼痛。
他是犯下什么滔天的罪吗?
可无论是谁,都不该被这样对待……
很多事,道听途说和真正亲眼看见完全不是一码事。
画面不断如碟片般从天地间倒入,几年好像只是一瞬间。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再一次进入混沌,她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殿下?”
耳边传来清凉如水的声音,语气稍显急促。
“殿下!”
苏曦猛地惊醒坐起身,如同溺水的人般浑身被汗水浸透。
她捂住胸口,像是刚得到新鲜空气一样,不断大口喘着气。她的眼眸几乎是不受控地瞪大,泪水直直地往下落。
“殿下。”伴随着声音,她眼前慢慢探出一张素净的脸庞。
陆景安眉头轻蹙,清冷的眼眸中夹杂着一丝疑惑和探究。
“殿下这是梦魇了?”
21. 第 21 章
泪水夺眶而出,如线般不断落下,她眼神有些呆滞地看向陆景安。
“陆景安……”她下意识喃喃出声,声音还带着未完全醒来的鼻音,软音中盛着惊惧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时,陆景安那平静的墨瞳中倒映出她哭得通红的眼眶,他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探究的目光也愈发深沉。
滚烫的泪水还在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砸落在锦被上,只留下淡淡的湿痕。
陆景安喉结滚动,身体朝前倾了些,不自觉抬起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猛然僵在空中。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然后不着痕迹地收回。
“殿下这是魇着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带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别样的情绪。
银纱般的月光透过窗棂打在房间内,角落中的炭火还散发着余温。
苏曦抬手抹向脸颊,一点点将泪水擦拭去,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仿佛要震出胸膛。
“无妨。”她声音哑得不像样子,仿佛在梦中撕心裂肺的呐喊的余音还卡在喉间,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无比。
陆景安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眉头轻轻蹙起,眼神像是在细细分辨着什么。
“殿下方才梦呓了。”他视线牢牢锁在她的脸上,似是要将她所有的表情都纳入眼底。
“一直喊着住手之类的话语,是梦见什么了?”
苏曦猛地回神,对上陆景安那双深潭一般的眸子,心头一跳,梦中那些画面还未完全褪去,便被他的话语彻底拉回现实。
“无事,不过是些光怪陆离的梦罢了。”她避开他的视线,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动作却因脱力而显得有些不稳。
陆景安没有动,如锦缎般的长发安静垂在肩前,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将垂落肩头的发丝掠至身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光怪陆离的梦?”他声音不算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能让殿下如此失态的梦,想来非同一般。”
苏曦来到桌边,拿起已经凉透的茶水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凉透五脏六腑,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几分。
当听到他审视和疑问般的话语,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伪装原主,而是敛下眸子。
片刻后,她蓦然抬头,看向床榻上的陆景安。
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清亮的眼眸中隐约夹杂着莫名的心疼和无法解读的深意。
他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便转瞬即逝。
“莫不是……”他唇瓣微启,吐出几个字,“殿下梦到的是与臣有关的事?”
苏曦听出他话语中的试探,却无暇回应。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忽而站起身,脚步快速朝床榻走去,一把将陆景安白色的里衣扯开。
当那些疤痕重新出现在眼前,并与梦境中的画面逐渐对上时,苏曦眼前阵阵发黑。
她的动作令陆景安猝不及防,眼中愕然一闪而过后,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猛地将苏曦推开,迅速拢紧了衣襟,遮住泄露出的肌肤,胸膛间轻微起伏。
“殿下这是何意。”他强行将面上的惊愕压下,敛下眼眸,手指还搭在衣襟上,语气带着被冒犯的冰冷。
苏曦被他推开,踉跄几步后跌坐在地上。
所以……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些事……
地面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达到肌肤上,也抵不过此时她心中的寒凉。
“任职一年后,相爷失踪了五年,这些您应该是知道的,属下无从查起。”月影先前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起。
所以……
梦境中碎片的画面逐渐被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一个惊人的真相。
陆景安任职之后失踪了五年,这五年间具体发生什么事情被隐藏的很好,除了曾经一同经历过的人,其他人都无从知晓。
西吴国,和亲,还有许多零碎的信息。
所以陆景安失踪的这五年间,被送去了西吴国做质子?
朝中的官员被送去做质子?
不,或许是替罪羊,或许还有其他隐藏的更深的阴谋在里面。
而这些事都是原主做的。
一股寒意从接触地面的肌肤猛然升腾而起,直达心底。
如今的皇帝,也是原主扶持登位的。
所以原主绝对不是她理解中的徒有暴戾残忍的长公主,这其中还有更深的图谋。
她坐在原地,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将腿蜷缩起来,双手环着自己,如同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一般,额头抵在膝盖上。
陆景安眉间蹙起,将身上的衣衫重新整理妥当后,从床榻下来,蹲在了她的身边。
他的墨瞳如黑夜般一眼望不到底,却偶尔泛起一丝极为轻微的涟漪。
许久后,他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往常少了几分疏离。
“地上凉。”
但苏曦没有回应,空气中如死一般的安静。
她只是安静地环着自己,一如她小时候每次受到强烈冲击时的防御姿态,紧紧闭着眼睛,只有睫毛在偶尔颤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炭火散着暖的红意彻底消失时,苏曦终于睁开了眼睛,先前的脆弱已经消失殆尽。
她坐起身,看着也维持着蹲姿在身边的陆景安。
“惊扰丞相了。”她抬手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动作带着些许刻意的从容,“多谢。”
她站起身,低头望着他,朝他伸出手:“夜还长,再休息会。”
那句“多谢”响起时,他身体一僵,目光落在眼前伸过来的手,终究还是没有回应。
他自顾自站起来,动作优雅又自然地将里衣褶皱抚平,只是看她的目光更深沉了些。
苏曦也料到他会如此,手在空中顿了顿便自然地收回。
两人重新躺回床榻上,苏曦侧身将被褥抱在怀中,只留一个背影给陆景安。
黑夜中,她的眼神格外的明亮。
这一切远比她想象中的更深,更沉,也更痛。
她该怎么做?背负原主的这一切继续伪装下去?因为她用的是原主的身体?
或许,这些是正常流程。
可是凭什么呢?事情不是她做的,穿过来也非她所愿,她凭什么背负这一切。
就在苏曦胡思乱想时,身后突然传来陆景安低沉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
“殿下还没睡?在想什么?”
苏曦身体一僵,而后又放松下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试探,可她突然就有点倦了。
她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陆景安,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陆景安。”苏曦轻声开口,声音中有些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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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次,她没有刻意伪装自己的声线,声音中透着平静又理智的询问。
陆景安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几乎是下意识带上几分嘲讽,可下一刻对上她澄净的眼眸时,那份讽意消失殆尽。
他没有立即回答,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似是想看出什么端倪。
“殿下以为,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沉吟片刻,视线从她脸上收回,回答的似是而非。
“臣的看法不重要,您自己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殿下,您自己怎么看?”
他将问题重新抛回给她。
苏曦轻咬下嘴唇,眼睛轻眨两下后缓缓闭上。
既得不到答案,便不问了。
当再一次沉寂下来,只能偶尔听见两人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时,那略带凉意却莫名多了几分温润的声音响起。
“臣觉得,殿下近日好似不同以往。”
他的语气中难得的少了以往的探究,而是如同陈述句一般。
苏曦没有回应,呼吸浅浅的,看着像是重新睡着一般。
陆景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是真的没反应后才慢慢坐起,目光在她的睡颜上停留片刻才慢慢起身。
他动作十分轻微几乎没有弄出声响,将地上的衣袍一件件穿上。
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却仍未惊醒苏曦。
陆景安穿过庭院,来到书房。
书房的烛火亮起时,天空还未亮起,只是隐隐透出些清晨的白雾。
“大人。”
在他轻敲两下桌面后,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书卷。
陆景安神色平淡,眼神却不经意地朝着主寝的方向扫过。
“这是将军的来信。”
陆景安将书卷打开,将上面的信息扫过后,眉宇间多了几分思索。
“先前让查的消息如何了?”他将书卷放在烛火上慢慢燃烧,火光照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回大人,您让查的属下已反复查探,但是……”跪在地上的暗卫顿了顿,继续说道:“与之前传回的消息并无任何不同,长公主的过去确实如先前所说的一般。”
陆景安垂眸,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手指把玩着桌上的玉扳指。
“长公主身边可有过叫陈叔的奴仆?”他忽然开口。
暗卫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一板一眼地回复着:“未曾,长公主身边服侍过的所有奴仆,属下均已查清,没有出现过陈氏姓氏的人。”
“是么?”他将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面上的思索更重。
“是。”暗卫肯定地回答着,“绝无可能出错。”
“只是属下一直在追查的另一桩事,仍未有进展。”
陆景安轻叩在桌面,视线又遥遥看向主寝的房间。
片刻后,他才道:“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下,陆景安坐在桌前,看向旁边被镇尺压着的宣纸。
上面“巫山云雨”四个大字赫然出现时,他神色还是细微地有了变化,但很快视线开始一笔一笔仔细查看每个字的笔锋。
将每个字细细看完,他眼中渐渐浮起一抹极其清浅的凝重。
他口中噙着几个模糊的字眼,反复重复着:
“陈叔,救我,曦儿饿?”
22. 第 22 章
苏曦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床榻另一侧冰凉,显然已经离开许久。
她坐起身,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简单捋了捋便踩下床榻。
后半夜显然才是真正在睡眠中,一夜无梦,也将她紧绷的情绪缓和不少。
“丞相去上朝了?”看见端着水盆走进来的花琦,她开口询问。
“是的,殿下。”花琦应下,将水盆放在桌案上,苏曦见状也没有继续问,走上前开始洗漱。
用过早膳后,她独自来到书房,坐在陆景安常坐的位置上,从笔架上拿起一支写小楷的毛笔在手中把玩着。
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还有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她本来是想要利用这次同寝,确认先前月影给到的信息是否准确,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所有计划。
原主究竟还做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是直觉告诉自己,目前知道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
在她每次想出对策时,就会有新的信息浮出水面,这种如同身在雾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不是原主,但在身份上,她就是她。
她或许不得不去面对这一切。
至少表面上,在弄清楚所有真相之前,她不能轻易乱了阵脚。
昨夜梦境外,自己的梦呓也不知道陆景安听到了多少,且在他已经有了怀疑的情况下,她必须继续伪装原主。
想到这,她将毛笔轻轻放回笔架,目光移动刀笔架时却看到旁边摆着的博山炉。
博山炉里放着未曾点燃的香,似是准备点燃却被什么事情打乱了一样。
耳边忽然回响起昨夜陆景安的那句“地上凉”,苏曦眼神凝滞片刻,然后轻轻叹口气。
心底像被什么东西隔空挠了挠,有些痒意就这么突兀地泛开。
她将香炉内的香点燃,不多时,淡淡的檀香味在房间内弥漫开。
当木质香味钻入鼻腔时,奇异地安抚了有些躁动的心。
不能坐以待毙。
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除了陆景安,还有外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而其中究竟埋了多少雷,她不得而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苏曦如同入定的老僧,在萦绕着烟雾的书房中一动不动。
直到花琦前来:“殿下,丞相大人回府了。”
苏曦仿若被从梦中叫醒一般,她站起身:“花琦,去准备两份午膳,请丞相来膳厅中一叙。”
花琦接到命令后退下,苏曦也不紧不慢走向膳厅。
午膳已经摆好,苏曦端坐在桌边,脸上带着凝重。
直到脚步声传来,她望过去,身着朝服的陆景安步态优雅地走进来:“殿下。”
他目光在桌面上和苏曦脸上停留片刻,来到她身边坐下,看似不经意般问出口:“昨夜睡得如何?”
苏曦将盛好的汤放到他面前,声音清浅:“尚可。”
两人默不作声地用着午膳,却又各自用余光极其隐晦地打量着对方。
无声之中,在两人身上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陆景安也不如以往尖锐,他打量苏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明。
片刻后,苏曦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她将勺子放回碗中,瓷勺碰撞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用帕子擦拭过嘴边才开口:“丞相以为……”
她看向陆景安,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眼神中隐约含着坚定。
“在这长公主府,应该听谁的?”
陆景安不紧不慢地放下餐具,面上平静如常,他施施然道:“自然事事都以殿下为主。”
苏曦指尖捻起另一碟中花琦做的鲜花饼,放在眼前端详,才缓缓开口。
“也包括你?”
陆景安闻言,睫毛轻颤,指尖在袖口内微缩,片刻后他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嘴角的弧度并不张扬,只是隐隐约约露出虎牙的尖角。
“殿下说笑了。”他声音低缓,如同空中飘扬的雪花落地般不疾不徐,“臣这副身子骨……”
“自然也以殿下为主。”
他的笑容极缓又极其优雅,带着雪意消融却又不失寒意的意境。
苏曦不由得微微失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但比起刚才的气势,很明显已经中气不足。
“那好,从现在起,你所有的事务皆听我安排。”
她说完,别开眼不再看他,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姿态。
但是心中,却莫名的乱了弦。
真是妖孽。
苏曦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想了。
陆景安站起身,欠身行了个礼:“是,殿下。不过……”
他朝她靠近,在她的耳边轻声补完下一句。
呼吸扑上耳边时,汗毛都有些立起来,苏曦只觉痒意从耳边漫起,但下一刻,那句话让她彻底有些坐不住了。
“殿下这是打算彻底将臣……囚了吗?”
苏曦脚趾在鞋中蜷缩起来,面上依旧强撑着。
她反复深呼吸几次都想不到要怎么回这句话。
就在她苦思冥想时,耳边又是一声轻笑,转身时衣袖带起轻微的风声清晰可闻。
陆景安却是先一步转身,在他即将迈过门槛时,又轻飘飘地补上一句。
“如你所愿。”
苏曦手骤然攥紧,眼神透露出几分茫然,视线跟随着陆景安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衣角。
他刚刚好像连“您”都没有说,而是用的“你”?
陆景安的改变来的令她猝不及防。
是被他察觉了吗?
苏曦大脑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怎么回到的主寝,直到坐在软榻上,才有种找回自己心神的感觉。
真是……
妖孽……
苏曦暗骂一声,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也能被美色拐走脑子。
“主上。”角落处传来月影的声音,直到苏曦看过去,才慢慢现身出来。
月影从怀中拿出一个洁白的瓷瓶递给她:“这是您上次要属下找的药材制作成的药丸,您看看。”
打开瓷瓶木塞后,立即散发出药材的清香,还带着极浅的苦味。
苏曦看向瓶口,里面的药丸颗颗圆润饱满,做得不算大,约莫只有小指盖般大小。
“辛苦了。”苏曦将木塞盖上。
月影当即单膝跪下抱拳:“主上这话折煞属下了,这都是本分该做的事。”
“只是您要这药……”月影抬起头,眼神隐隐带上些关心:“是身体哪里不适吗?”
苏曦知道月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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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懂药理,也不奇怪她能知道。
听到月影的话,她轻轻摇头:“放心,我没事的。”
月影这才舒口气,脸上放松些许。
“皇城近日有些乱,上次与您说过,早先混进来许多外来人士。”
“这次属下探查到,周边有异域人士出没。”
苏曦将瓷瓶捏在掌心,面上划过些许思索:“知道了。”
月影继续汇报:“上次楚沧将军送阿依慕回了驿站,再也没有去过。”
“而且奇怪的是,那位公主也一次都没有从驿站出来。”
苏曦顿了顿,正准备开口询问时,月影只留下一句匆忙的话,身影也随之消失:“相爷的人似乎发现属下了。”
随着月影的离开,苏曦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像刚上好弦般,绷得笔直。
陆景安的人?
她知道陆景安肯定有自己的势力,可以往月影从未这么急匆匆地离开。
他果然加重了对她的监视?或者说,加重了对长公主府的监视。
苏曦捏紧手中的瓷瓶,脑中不断回想着月影带来的消息,以及刚才陆景安反常的行为。
还有那个楚沧将军。
原主是真的痴迷他吗?还是如同外面的传言一般,只是假面,用以迷惑众人的?
脑中的愈发越发的乱,陆景安的行为也让她愈发捉摸不定。
她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迷宫,找不到正确的出口。
陆景安刚才的浅笑骤然闯入脑海中,她心情又复杂了几分。
“如你所愿”四个字如挥之不去的咒语般在脑海中回响。
苏曦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她原本是想……
原本是想什么呢?
打乱脑中混乱的思绪,她蓦然站起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中的檀香还在燃烧着,陆景安正执着毛笔准备下笔,她走进来的瞬间,他的指尖在毛笔上停顿。
他握在笔杆上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微微收紧后又放松下来,只唇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是料到她会来一般。
“殿下有何事?”
苏曦快步走到他旁边,安静驻立,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后停在陆景安脸上。
他缓缓偏过头,迎上她的目光。
“殿下这般瞧着臣……”他身体向前倾了半寸,嗓音清冽,“可是有何不妥?”
苏曦瞥见他眸底浮动着晶亮,那光她好似在什么动物身上看到过。
像是猫逮着老鼠后戏弄时,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总是泛出些别样的光芒。
她心中有些气恼,但面上却不显。
她攥紧手中的药瓶,拇指顶开木塞,倒出一颗药丸,动作极快,迅速将药丸抵在他的唇间。
在他来不及反应时,指尖只稍作用力,药丸便被塞入他口中。
“咳……”药丸触及唇舌的刹那,陆景安脸上神色不再,瞳孔也不受控地紧缩着,齿关下意识咬住那枚异物,舌尖想将药丸顶出去,却不料那药入口即化。
当药丸苦味化作液体在口中弥漫开时,他猛然攥紧她的手腕,力道极大。
疼痛感从手腕传来时,苏曦硬生生压制住喉间即将遏制不住的痛呼,只有眉间紧蹙展露出她此时的真实感受。
“殿下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23. 第 23 章
陆景安右手攥着她的手腕,左手仍撑着案几维持仪态,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殿下终是忍不住了?”他喉间滚动,似是在将苦涩的药汁彻底吞咽下肚,眼神中暗藏着不明显的杀意,“是想将臣杀之后快?”
他发出短促的冷笑声,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还是说,这是殿下毒杀夫君的新玩法?”
他首次用上“夫君”这个称呼,声音却危险得犹如风雨欲来。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般的力道,苏曦脸色一寸寸白下来,却咬紧牙关强忍着。
她本就怕疼,手腕上火辣辣的剧痛让她忍不住身体发颤。
“放手。”她强压着声线的颤意,眼眶却不受控地溢出些泪花。
陆景安指尖冰凉,力道却半分未减,将她拽近身前,语气带着极强的压迫:“这是什么药?”
在看到她湿润的眼眶时,手上的力道微不可察地松了松,却又在下一瞬又将力道恢复如初。
苏曦手腕生疼,她挣扎着却发现于事无补,男女力量的悬殊差别实在是天差地别。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指腹上的凉意,和疼痛所产生的火辣交织在一起。
“陆景安。”
她停止了挣扎,忍着腕间的疼痛,不再后退,反而踮起脚尖逼近,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下颌时,张嘴用力咬在他脖颈间。
脖间刺痛传来时,他的指节骤然一松,手背上青筋还因余怒而显着。
得到自由后的苏曦猛地松口,后退一大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抬起手背狠狠在唇上擦过,因吃痛而湿润的眼眶蓦然间溢出几分怒意。
“丞相是本宫的人。”苏曦垂眸看着泛红隐隐透出青意的手腕,声音带上几分尖锐。
“本宫想做什么,自然由着本宫的心意。”
她再次抬眸时,眼底先前的温度不复存在,反倒显得讽意十足:“丞相只管受着便是。”
陆景安低笑一声,这声笑声与先前的盛怒的状态截然不同,显得格外的突兀。
他手指慢条斯理抚过脖颈上的齿痕,眼神更多几分冷漠。
“那么殿下为何不说这是何药?”他朝着苏曦逼近,但他前进一步,苏曦就后退一步,“是不敢说吗?”
苏曦始终保持着与他的距离,眼神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她忘了,忘记除非在他猝不及防或是自愿的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在力量上敌过男性。
“为何要说?”她被陆景安激得骨子里倔意也上来了。
她用未受伤的手护住青紫的手腕,脚步一步步后退,眼神也锐利如冰。
“本宫做事,何时用得上你来教?”
陆景安停止脚步,眼底冷得骇人,唇角却勾出一轮弧度,尖利的虎牙在柔软的唇下若隐若现。
“殿下自然不必向臣解释。”他不再逼近,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当着她的面缓缓擦拭方才掐过她手腕的指尖。
“若是殿下若想要弑夫,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他声音陡然压低:“要不您猜猜如今,满盘皆输的会是谁?”
苏曦心中微跳,这熟悉的话在耳边绕过,精准定位到梦境中那个电闪雷鸣的黑夜。
她不再说话,视线只在地上沾染上灰的帕子绕过,转身便踏出书房。
回到主寝时,花琦一眼就看见她手腕上的淤青。
若说先前只是泛红中隐露出些青色,那么此刻便是青紫交接的淤痕遍布在手腕上,看上去好不可怖。
“殿下!”花琦失声惊叫,手中的食碟也落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慌忙上前捧住苏曦的手腕,眼底是不作掩饰的惊恐:“谁敢伤了您!”
“殿下您等等,奴婢这便去拿药酒。”
苏曦摇摇头,看着花琦转头小跑去拿跌打药酒,折返后用布包蘸着药酒在她手腕间轻揉,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殿下这般金贵的人儿……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苏曦扫了一眼手腕上的痕迹后,抬头朝书房的方向望去。
而此时陆景安也站在书房门口,朝主寝的方向看过去。
两人遥遥相望后,陆景安缓缓收回眼神。
他目光冰冷如初,视线收回后,看向书房地上散落一地的药丸,起身蹲下拾起放在鼻尖嗅闻。
苏曦眸光同样含着寒意,她看见陆景安的动作,眸底一抹失落快速闪过,而后也不再看他。
手腕间的淤青在花琦轻柔的动作下被揉开,散成大片的红紫色。
她收回手,在空中轻轻甩了一下,骨骼间发出轻微的脆响。
既如此……
她不管了便是。
*
往后的几日间,府中暗涌流动,低气压笼罩着整个长公主府。
这几天陆景安都未曾回府,苏曦没有询问,只是频繁与月影出府。
先前月影说缺乏资金,她也却有考虑过这件事,盘查过账簿之后,发觉确实不足以支撑更多的花销。
怎么来钱,她大概也有想法——制糖。
但府中很明显是不安全的,陆景安的暗线遍布,她选择与月影一同出府,在安全的环境下继续完善她的计划。
经过了解后,苏曦明白东照国使用的主要还是甘蔗压榨的糖浆。
确定原料之后,她心底也有了数。
如何提纯白糖成了当前的重中之重。
白糖能成为战略物资,正是因为其用处极多,无论是用作热量补给,或是医疗、军事上,都有极大的用处。
而且,一旦成功将白糖提纯成功,她甚至可以做出简易的火药来。
火药这种东西,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来说,确实是绝对的杀器。
何况她至少有两种方法去研制火药。
“殿下,这便是属下收集而来的甘蔗碾出来的汁液。”月影面上有些疑惑,却仍然尊敬地看着她。
苏曦回过神,看着面前的甘蔗汁和月影安排来的人手。
“架锅熬煮。”她干脆利落地指挥起来,“期间要不断翻动。”
熬煮成糖浆之后再放入冷水中冷却,再进行研磨。
反复如此多次,便可以得到白糖。
过程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不断重复,确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
苏曦坐在一边,看向月影:“这些步骤我教完之后,后续就不需要我再过来,你按部就班将白糖生产出来,越多越好。”
月影点头,语气中仍还有些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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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白糖提取出来的量十分少,在吃食上废这么大的财力进去真的合适吗?”
“何况这般奢侈的吃食,也极少有人能吃的起。”
苏曦但笑不语,她朝着皇宫的方向看去:“放心大胆去做便是,一切有我兜底。”
她需要自己的底牌,绝对属于自己的王炸,才能真实有底气不受限于任何人。
“只是需要隐匿,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我们目前的人手可还靠谱?”
月影看向面前忙碌的一群人,低声在苏曦耳边说道:“这个您放心,属下挑选的人孤儿居多。”
她又详细说了几点原因,苏曦点点头,仍补上一句:“将步骤分开,让每个环节单独由不同的人负责。”
月影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又多了几分深思与敬佩:“是,还是殿下考虑的周到。”
苏曦摇摇头,这是最常见的法子。
“对了殿下,上次属下给您带去的药可用过了?”月影突然想起这件事,脸上带了些好奇。
“属下专门找了江湖上有名的医师,这药效果极好,用的也是上佳的药材。”
苏曦原本柔和的脸色一凝,她又想起陆景安攥着她手腕时,脸上冰凉彻骨的寒意。
她抿紧嘴唇,手腕这几天已经不疼了,但那淤青却在手腕上生了根般,看来是没那么快好了。
月影见原本心情尚可的苏曦突然间冷了脸,当下忙下跪请罪道:“主上恕罪。”
苏曦忙扶住月影:“与你无关,那药很好。”
月影这才放松下来,两人继续商议制作过程。
苏曦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才回到长公主府。
月亮在天空倒挂时照下清浅的光芒,却远不如府中四处点亮的灯柱明亮。
因是冬日,院中不见半点绿意,只有些许光秃未开花的红梅树驻立在其间。
她走进院中,石桌旁安静坐着一个孤傲的身影,执着酒杯正要将酒液往口中送。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时,手顿在空中,微微偏头看过来。
“殿下,怎得回来的这般晚?”
苏曦踏出的脚顿住,硬生生收了回来,面前的人正是多日未见到的陆景安。
“与你何干?”她冷着脸,转身就想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在她转身的瞬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她的手腕被陆景安拽住。
苏曦心中下意识一紧,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拉着自己手腕的手可以说是极其轻柔,像是生怕弄疼她似的。
“殿下,既已归来,何不聊一聊?”陆景安见她脚步停止,才放开她的手。
苏曦眼神冷淡回眸:“丞相想要聊什么?”
直到靠近,她才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清淡的酒味扑鼻。
他喝酒了?
她的视线移到石桌上的酒盏,而后又慢慢挪回到他的脸上。
她看见他眼尾那抹殷红,往日清淡如水的眼眸此刻也雾蒙蒙,湿漉漉的水雾挂在长睫上,素来只要在外便会整整齐齐的发冠此刻松了些,几缕散发垂在眼尾却无暇顾及。
“多谢殿下赐药。”
他垂下眸子,手指抚过脖间仍未消散的齿印,而后看向她的手腕的位置,声音带着些许颤音。
“疼吗?”
24. 第 24 章
那句很轻又很熟悉的话入耳,苏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敛下眸中情绪,再抬眼时她轻轻笑了,笑容不达眼底。
“怎么,丞相现在知道关心人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陆景安看着她后退的动作,喉结无声地滚动着,眸底略带些自嘲和极其难分辨的歉意。
“殿下……”
苏曦打断他的话,语气冷淡:“丞相想必已经查过,本宫喂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医胃脘痛的药丸罢了。”
陆景安指尖微颤,呼吸间酒气传出,他抬起微红的眼眶,脚下意识抬起想往前走一步,又生硬停下。
就在苏曦以为他不会回复时,他的声音重新响起,音量很轻又有点显而易见的茫然:“是,那药用料极其珍贵。”
“可殿下究竟……想从臣这儿得到什么?”
后面这句话与其说是回复她,倒不如说更像是陷入困惑中的自语和疑问。
陆景安失去平时的锐利和冰冷的嘲讽的气场,眼眸略微失焦,变得有些迷蒙,如同罩了一层看不清的薄纱。
苏曦目光扫过陆景安的脸庞后顿了顿,越过他走向石桌边坐下,拿起另一只未被使用过的酒杯倒入酒。
她捻着杯子在手中晃动,酒液随弧度轻晃,抬腕间,手腕还未痊愈的红紫淤痕在皓白肌肤上异常显眼。
陆景安侧身,看到她手腕那刺眼的伤痕时,瞳孔微缩,那双因饮酒后有些雾蒙的眸极快地闪更深的自嘲。
苏曦将酒杯递到嘴边,唇瓣轻抿一口酒浅尝辄止。
酒杯放回桌面时,发出十分轻微的脆响。
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陆景安,语气平淡:“本宫在教你……”
她声音不大,可在本就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如何活得像个人。”
话音响起时,陆景安似是没缓过神般,纤长的睫毛极其缓慢地扇动几下,罕见地因失神而愣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几乎是不受控地摇晃了一下,本就微红的眼眶,此时更是如同晚霞般红得醒目,眼底似有水汽若隐若现。
“活得像个人?”他低声重复着,呢喃着。
他声音从第一遍的不可置信,到后面的茫然,自嘲。
最后一遍的喃喃自语音量小到几不可闻,声线发着颤,竟是隐隐透出极难察觉的绝望和渴望。
苏曦漫不经心转着手腕,直到注意到他异常的反应后才静静望过去。
她的眼眸倒映出他显得有些脆弱的模样,心间猛地一跳,随后撇开脸不去看他。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扬起零星的雪点,苏曦看向无边际的天空。
雪点肉眼可见的开始变大,最后如羽毛般飘浮,雪花入眼时有些刺激的异物感,却又带着奇异的冰凉。
她眨眨眼,睫毛阻拦部分的雪花再次闯入,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绪就这么莫名恢复平静。
忽而一声明显的响声,苏曦心中警惕,迅速回神看去,却在看清时,止住原本想要躲闪的动作。
她看到陆景安身形摇晃,脚步虚浮踉跄几步正朝她靠近。
那带着精致刺绣的鸦羽色衣领口斜斜敞开,修长的脖颈上残留的牙印将好,只余不明显的红痕,他朝她伸手,指尖在空中停滞后收回,最终只是借着石桌稳住身形。
他眉心轻轻蹙起,沾雾的眸子醉意氤氲,泛出她从未见过的明显情绪,不见任何伪装。
“殿下……”他撑着石桌垂首,定定看着她出神,松落的发丝垂落在他脸颊边。
“殿下认为……臣还有可能活得……像个人么?”他的声音沙哑,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得极其艰涩,仿佛用了十足气力才将话语从喉间挤出,话语间似在问她,又似在自嘲。
雪花落下时愈发张扬,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上。
他眼中的脆弱来得太过仓促,微弱的希翼如同缺氧的火光,好似下一刻就会熄灭,这些都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些许复杂,忽而伸出自己被伤着的那只手,指尖抵着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有可能?”她抵在他下巴的手指毫无力量,如被风拂过般轻柔:“不是有可能,是必须。”
宽大的袖口下滑,手腕再一次露出,她却不再看。
“疼了便哭,高兴了便笑。”她注视着他愈发湿漉漉的眼眸,继续开口道:“不舒服了知道找药吃,受委屈了知道找糖吃。”
“你看,活着就这么简单。”
雪花洋洋洒洒落地,在视线中逐渐化为密集的白点,却拦不住滚烫又无声的泪。
苏曦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落下尾音,也传入了陆景安的耳中,他瞳孔骤缩,醉意朦胧的眼眶整个红透,一滴透明还散发着些许温度的泪从他的眼尾滚落而出,滴在她淤青未消的手腕上。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中压抑不住那份难以置信的触动。
片刻后,陆景安微微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垂下,下巴抵着那几乎没有什么触感的指尖。
他缓慢地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朝她的手腕探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直到手掌心传来真实的触感后,他睫毛轻颤后缓缓睁开,对视上她清澈的眼眸时,似是被烫了一下般下意识闪躲,但几乎是瞬间,他眼神不再飘忽不定,而是深深地凝视着。
苏曦不躲不避,就这么任他看着,只是当手腕间传来冰凉得毫无温度的触感时,眉间轻蹙后又缓缓舒展开。
她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心底有些无奈,他太像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人,时间久到眼睛都坏了。
“哭出来就好了……”她声音轻的宛若叹息,“即便哭出声也不丢人。”
她手腕微动,在他放松后收回自己的手,从袖口抽出方帕,缠绕在手指上轻轻压在他的眼角。
“只要还知道疼,这心呀……”
“就死不透。”
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从陆景安喉间溢出,而后又生生遏制住。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拼命抑制住即将濒临崩溃的失态和脆弱。
他不再看她,跌撞着坐回石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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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心,像试图将自己缩进能抵御一切的黑匣子般。
苏曦紧紧抿着唇,她想起先前的那个梦,那个如同狼崽子般怎么被虐待都不肯发出一声的陆景安,和现在这个仿佛一碰就碎的陆景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心头的酸涩和前些日被他弄伤的愤怒混在一起,苏曦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走到他身边,许久没动。
当天地落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时,苏曦才恍然回神。
她俯下身子,慢慢将他身上的落雪抚去。
手掌动作间,身下的人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酒气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陆景安白玉般的指节还死死攥着石桌边缘,天地银光下,衬得他眼尾更加湿红,往日清冷的眸子此刻仿佛浸在酒意里。
他唇瓣微微张开,最终从口中吐出一个沙哑又带着哭腔的字。
“疼……”
他拽着她的袖口,将头低低垂下,避开她的目光。
“别看我……”
可他的手却将她袖口的那一片布料攥得更紧。
衣服传来拉扯的力道时,苏曦顿住,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最终还是任由他去了。
就在此时,府外马蹄声一片,火把照亮巷口。
门童迎接后,密集的脚步声匆匆朝院子赶来。
纷杂的声音突兀响起时,陆景安身体骤然一僵,手下意识收得更紧,微微抬起头看向苏曦,醉意朦胧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本能的警觉。
苏曦注意到他的神情,稍微往前站了些,身影将陆景安挡住后,面上恢复往常的不急不躁。
陆景安感受到她身体遮挡而落下的一片阴影,下意识缩进那片暗影中,呼吸变得更加紊乱,似是在努力恢复清明。
苏曦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清清嗓子后看向来人。
“何事如此喧哗?”
“回长公主殿下,皇上有旨,宣长公主与丞相进宫觐见。”太监利落地传达了口谕后甩了甩拂尘,朝着苏曦露出谄媚的笑意。
“殿下,奴才还得去下家传送口谕,这便不打扰您嘞。”
火光匆忙聚拢,走时也一如来时,匆忙散开远去。
苏曦还站在原地没动,她朝皇宫的方向看一眼,然后唤来花琦。
花琦赶来,好奇地看一眼苏曦背后隐隐露出的衣袍一角后便收回眼神,半蹲行礼:“殿下。”
苏曦沉吟一刻后便冷静开口:“准备马车在府门口候着,用最快速度准备好解酒药。”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解酒药备马车里,方才喝了些酒,本宫路上醒醒酒。”
花琦在她清醒的面上扫过,但没有多问。
“是。”她匆匆离开。
当身边的人都离开后,苏曦这才缓缓转身,靠近陆景安,恰好对视上他的双眸。
他那朦胧的眸中还隐隐夹杂着懊恼和无助,下一刻,苏曦将他扶起来,温软的声音传来。
“靠在我身上。”她稳稳地抓住他的手臂,让他把大部分重量都架在自己身上。
“有我在。”
25. 第 25 章
马车上。
苏曦将车帘掀下,坐到陆景安身边,端起桌上的黑陶碗,药汤里还有葛根片,热气中散发着药香。
勺子在清亮的汤中搅拌后舀起一口汤,她试了试温度。
“温度刚好。”她自言自语一句后,将盛了药汤的勺递在陆景安唇边。
陆景安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呼吸还有些不稳,当温热的瓷勺触碰到唇边时,他身体微僵,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紧紧抿着唇,似在抗拒那药汤,又像是在抗拒别的什么。
“这是解酒药,不是毒药。”苏曦见他这样的反应,便又补了一句。
陆景安微微蹙眉,眼睫轻颤,却仍然没有动作。
正当她开始思考要不要再说几句的时,陆景安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的眸光里还带着未曾完全清醒的醉意,却已然多了几分冷静。
当他视线移到她端着的解酒药和手腕时,那还有几分迷离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他喉结轻微滚动,手攥紧后又松开。
“臣自己来……”他的声音仿佛被车轮碾过一般的沙哑,听起来十分虚弱,却又莫名有些妥协的意味。
苏曦顿了顿,她看着陆景安强撑的模样,明明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刚刚上马车的时,她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人挪上来。
眼看即将抵达皇宫,对于陆景安的不配合,她抿抿唇,没有再说话,只是执拗地将瓷勺又往他的嘴边凑了凑。
两人一时间进入了僵局——陆景安死死抿着唇不肯张口,苏曦固执地将勺抵在他的嘴边。
不稍片刻,苏曦终究是无奈地叹口气,放柔了嗓音:“皇宫马上就要到了,你也不想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吧?”
她声音带了些哄意:“如果你能自己喝,我也不会执着于此,只是眼下时间不赶人。”
“乖一点,听话。”她将瓷勺内凉了的药汤倒回碗中,重新舀起温热的一勺递给到他嘴边。
“张嘴。”
陆景安抿着的唇又用力了几分,他缓缓闭上眼后重新睁开,目光复杂难辨。
他并不看苏曦,眼神反而有些躲闪,还有些略微的不自在和隐隐的愧疚。
最终在苏曦的目光下,他又闭上眼沉默片刻,仿佛认命一般微微张开嘴,任由她将那温度适宜的药汁喂入口中。
苏曦松了口气,动作利落却柔和地将那解酒药一勺勺喂入陆景安口中。
他全程没有再睁开眼,只有配合她喂药时的张嘴,以及吞咽时的喉结滚动,手指紧紧攥着袖口的一角,看不清心底在想什么。
长公主府的标识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入皇宫,下人在外毕恭毕敬地请示。
“长公主殿下,丞相大人,已经到了。”
苏曦看着头发和衣服都还有些凌乱的陆景安,淡淡朝外应了声:“知晓了,先静候着。”
陆景安听到下人的禀告,徐徐睁眼,眼眸中的醉意与混沌几乎消失殆尽,被逐渐恢复的冷静所替代。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上凌乱的衣服,脸颊边散落的碎发无一不在暗示院中到马车发生的一切。
他面上浮起一丝难堪还有藏得极深的不悦,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仪容。
虽然动作看起来从容不迫,但他的指尖仍在微微发颤,明显还没有完全恢复。
苏曦没有看他,她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侧着身体将头靠在车壁上,目光只停留在手指光滑的指甲上,将空间留给了陆景安。
她眼神有些略微的呆滞,显然是因等待而进入了发呆的状态。
虽然看起来在发呆,实则她内心正在思考,皇上此次召见有什么事。
从她穿来到现在这么久,除了新婚夜第二天和楚沧回朝设宴的时候去了皇宫,其他时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清闲。
原主的身份确实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这也意味着一旦被卷入朝堂风波,她也无处可逃,比如此刻的深夜召见,究竟所为何事。
正想着,耳边传来陆景安的声音。
“多谢殿下方才……”他顿了顿,才将后续的话接上:“援手。”
苏曦回过神,转头看向已经整理好,并重新恢复平日如玉般清冷气质的陆景安。
她了然点头,抬手将车帘掀开。她没有去踩跪在地上当人椅的奴仆,而是利落跳到地面上,环视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内部,没注意到身后紧随而下的陆景安,眼神复杂又带着别样情绪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皇宫中上朝的宫殿,此时已经站满了官员。
因为耽搁了不少时间,苏曦与陆景安是最后到的。
两人并肩刚迈入门槛,就听得众人行礼。
“臣等恭请长公主殿下圣安。”官员们朝着苏曦跪下,只有零星的前排几名官员拱手躬身行礼,而后其余又站起身朝陆景安行礼:“下官拜见丞相大人。”
苏曦还是第一次来到朝殿,此时一群人对着她下跪叩拜,她喉间微微发紧,强忍着才没避开一众人的行礼。
夭寿了……她这么想着,但面上仍带着不失礼的微笑。
“平身。”她清了清嗓道。
身边的陆景安声音平稳无波,显然已经恢复,仿佛先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一般:“诸位同僚无需多礼。”
两人并肩走入大殿,只见靠龙椅极近的位置还额外摆了张华贵的椅子,上面铺着软垫,显然是一直摆在这个位置上的。
苏曦在脑海中快速回顾了一番,发现这一块的记忆仍是空白。
眼看着离最前面的位置越来越近,她手缩进袖子里,指尖互相捏着。
所以……那个位置是她的吗?
她抬眼看向笑吟吟望着自己的苏云宸,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陆景安。
陆景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目光极快落在她手缩进宽袖的位置后收回,平静地与她对视。
苏曦脚步未停,但稍放缓。
他此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与方才真是大相径庭。
此时,她注意到陆景安极其轻微地将视线落在上座的椅子,轻轻颔首,动作弧度小得难以察觉,连发丝都没有晃动。
苏曦收回视线,心下定了几分,她一步一步迈上阶梯,每个动作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刚在那张椅子上坐下,苏云宸开口了。
“今夜召诸位前来,是朕刚收到急报。”苏云宸将手中的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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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递给身边的太监。
太监双手举过头顶,屈躬接下后来到苏曦身边。
苏曦目光快速在底下官员们的脸上习以为常的表情上扫过后,这才抬手自然地接过太监手中的奏折。
打开奏折,她迅速将上面的繁体字浏览完毕,将奏折放回等候的太监手中。
太监接回奏折后一路向下,将奏折递给官员之间互相传阅。
苏曦靠在椅背上,思考着刚刚看过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云州大量百姓出现突发性疾病,感染上的百姓有上吐下泻、发热寒战等症状。
本地官员在排查各项原因仍找不到源头。
“皇上,这云州距皇城极近,若是时疫,那非同小可,需得重视才是。”所有官员看完后,其中一名官员出列拱手扬声道。
“朕自然知晓,故以才召各位爱卿前来商议。”
“陆相有何见解?”苏云宸看向台下面色不变的陆景安。
陆景安调整一下姿态,动作优雅地行礼后缓缓道:“臣以为,云州之事当务之急有三。”
“其一,应立即让刑部、大理寺协同,并派遣太医院御医随同赶赴云州。”
“其二……”
他话音还未说完,苏云宸打断:“方才朕给诸位看的不过是其中一折,这里还有一折,当地医师已深入确认,此疾非时疫,不相染易。”
“既找不到源头,又非时疫,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被打断的陆景安面上没有丝毫情绪显露,只是敛眸继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依朕看,皆不如丞相一人足智多谋。”
“不若便挑选些御医一同前去,想必以丞相之能,定能将此事办得圆满。”
苏曦心里有些诧异,她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一眼苏云宸,然后重新装作不感兴趣的模样靠在椅背上。
她感觉苏云宸好像有些针对陆景安,新婚夜第二天进宫时她就有所察觉,此时这种感觉愈发的强烈。
“皇上,此次云州之行,末将请求随同!”在苏云宸点名后,楚沧当即出列,掷地有声,“既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其中危险重重,丞相乃我国之栋梁,万不可有所损失。”
“末将一同前去,定能万无一失。”
苏云宸刚准备拒绝,突然看向苏曦。
苏曦留意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顺着向上看见苏云宸的眼神时,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腾然而起。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苏云宸开口。
“既然如此,那将军便与丞相一同前行吧。”
“此行既有丞相安排妥当,又有将军护航保卫,想来也是出不得错的。“
“阿姐,依朕看,你不如也一同前去,就当解解闷。”
苏曦看着苏云宸在她和楚沧身上来回转悠的视线,勉强扯出一个笑:“本宫便不去了吧,毕竟这等国事,不能儿戏。”
苏云宸摆摆手:“阿姐不必多说,此事便这般定下了,夜色已深,诸位早些回去歇息吧,退朝。”
苏曦面上的假笑差点破防,但及时稳住未出纰漏,只是下阶梯时脚步稍显虚浮。
下一刻,她与陆景安清冷的眼神对上。
26. 第 26 章
苏曦面上的笑意在苏云宸转身后迅速敛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她看向陆景安,他依旧是那副模样,仿佛周遭所有事情都不会对他产生分毫影响,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陆景安偏过头,他那双桃花眼本该是含情目般勾人,偏就生得清冷异常,两人对视上,他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极其难察觉的安抚,似是在示意她不用担心。
眸光转瞬即逝,快到苏曦甚至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两人相对无言,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方的凝重。
“回府更衣,即日出发。”她率先迈开步伐。
夜晚,马车车轮慢悠悠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中行驶,分外清晰。
太阳东升西落,自踏出皇城那一刻起,伴随着灰土飞扬,和密集又急促的马蹄声。
云州距离皇城距离并不算远,快马加鞭的情况下约莫是两日的行程。
原本以为有长公主在,此次行程会被大大拖慢,随行的官员心中寻思着,别说两日,能顺利抵达便算祖上烧香了。
虽说皇家子女会御马再正常不过,但长公主向来骄纵。
可正是这样金贵的长公主,此次竟是直接上马骑行,非但没有耽搁浪费一点时间,反倒是在第二日清晨便赶到了云州城。
这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直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此时,云州城门紧闭,寂静得犹如无人城,只在城门有零星的城门兵把守。
“吁——”苏曦勒马停在城门,利落翻身下马。
她看着前面稀疏得有些荒凉的城门,牵着马率先走上前。
“是皇城派来的人吗?”城门兵眼神有些涣散,看着也像是病重的模样,在看见大部队后,他眼神中迸发出对生的渴望。
陆景安紧随其后下马,视线在同样风尘仆仆面带倦容却不见抱怨的苏曦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若无其事转移视线,整理自身衣冠。
“云州守将听宣——”随行太监捧着圣旨,顾不上一身风沙尘土,小跑上前便开始宣读。
“陛下特命长公主殿下携太医院前来赈济,即刻开城门接应——”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长空,城门兵闻言,眼底的光芒更甚,声音虽稍显虚弱,却明显能听见激动的颤音:“开城门!”
城门被缓缓放下,苏曦牵着马与大部队浩浩荡荡进入云州城。
马蹄声响,越过城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是浓厚的药气,空气中到处飘着点燃苍术所散发出的滚滚白烟,呛得人喉头发疼,鼻尖干涩。
远处年轻妇女走一步晃一步,身后跟着放满黑碗浓药汁的板车,妇女手轻敲着铜锣,声音哑得如同苍老的老妪:“进药……咳……时辰到!”
铜锣声响,原本紧闭的房门接二连三打开,一个个身形消瘦佝偻着腰的百姓走出来,有序地拿起黑碗,眉头都不曾皱起,双眼无神地把浓浓的药汁灌入嘴中,再挪着小步走回房门。
全程无人往苏曦他们的方向看,好像对周围环境失去了感知。
苏曦心中震惊,脚步生生顿在原地,眼眸微微睁大。
她从未想过会是这种场景,犹如活人的地府,死气沉沉。
跟在她身后的陆景安眉头紧缩,眼神骤然冷冽,他的目光从那些麻木的百姓身上移开,转向苏曦,却没有言语。
“下官乃云州知州陈令,特前来迎接诸位。”不远处,云州陈知州赶来,与周围百姓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身形微胖步伐沉稳,脸色也是红润。
陈知州看向苏曦,面上一怔很快便恢复寻常,开始一一请安:“长公主殿下圣安,丞相……”
“不必多礼。”苏曦直接打断他的请安,视线落在他气血充盈的面庞上,语气不佳,“看来知州无事。”
她越过陈知州朝前走,同时直接发号施令:“现在带本宫前去你们排查过的源头,本宫要再查一遍。”
陈知州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苏曦,还有落在后面的陆景安,以及队伍末尾的楚沧,最终还是将眼神落在陆景安身上,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
“丞相大人。”他没有第一时间听从苏曦的安排,“您看这……”
“本宫的话是不好使了吗?”苏曦听到后面的动静,站在原地侧身回眸,眼神如冰般刺向陈知州,手中的马鞭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陈知州脖子一缩,他慌乱地跪在地上叩首:“长公主殿下,微臣不敢……”
陆景安静静站在一旁,既没有侧目去看陈知州,也未曾有出言的打算。
苏曦此时也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攥着马鞭的手蓦然指向陈知州,松开几根手指,原本团成一团的鞭身从手里弹至空中,晃动在不断磕头的陈知州面前。
陈知州的身形猛然一僵,他犹如定格的画面一点点抬起头,额头全是冷汗。
“长公主殿……”
“再敢浪费时间,本宫这便赏你几鞭。”她蹙眉,面上的不耐显而易见。
陈知州用宽大的官服袖胡乱擦拭额头的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当下也顾不得仪态,一路小跑着在前方引路。
苏曦将马鞭缠在胳膊上,眼神轻飘飘在陆景安脸上扫过,下一刻她毫不犹豫转身,大步跟上陈知州。
陆景安看着她这一系列果断的行动,眸光中闪过些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欣赏。
很快他便收回视线,有条不紊开始安排事项。
“楚将军,即刻布人手替换城门士兵,城内派兵轮守,调兵在两个时辰内将各处尸首移至一处焚烧。”
“随行各位太医各司其职,带领云州医师共同与病重百姓号脉,尽快找出对症方子。”
“即日起城南施粥……”
直到确认所有安排无误,陆景安才朝陈知州带领的方向走去。
水井边,明明是冬日,陈知州却被吓出一头汗,他顾不上那许多,在苏曦冷凝的目光下慌忙开口:“长,长公主殿下……”
他好半天才稳住颤抖的声线,终于正常说话:“云州城内约莫有几十口水井,水井间相互连通,与州河相连。”
“城内这些水井微臣派人是查了又查,医师也看过,确定无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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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非水源的问题。”
陈知州的话并没有影响苏曦,她仍在仔细观察着。
她靠近水井,手撑在井沿上,正准备俯身去看井内情况的时候,胳膊被拉住。
“殿下当心。”如玉般的声音响起。
苏曦回头,撞入陆景安的眸子里,他眸光中隐约带了些不赞同的意味。
“我看看,你扶着我点。”她转头重新看向水井中。
陆景安顿了顿,最终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同时稍加力度不让她真的大半个身子探入井中。
“井边湿滑,殿下莫要靠得太近。”
苏曦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和他的话语,心中泛起些异样的涟漪,但很快她重振心神,将视线再次投入水井中。
井中光线幽暗,水面倒映出圆月般的天空,井壁上还生根着枯草,不见绿只见枝茎。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站直身体,手也顺势离开井沿边。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她双手互相拍了拍,将手中的灰尘拍落。
“长公主明鉴……”陈知州松口气。
苏曦刚准备说什么,却发现手掌中落下十分细小难以察觉的灰尘?细屑?
她目光一凝,摊开手掌,极小的黑点停留在白皙的手心里。
陆景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殿下,这是?”
非常不明显,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苏曦将手掌缓缓抬至眼前,试图看得更清晰些。
随着距离拉近,原本只是小黑点的东西,渐渐显露出些许轮廓,体积极小,带着一对的透明双翅的虫。
她凝视着掌心,眉头轻轻蹙起,很快在脑海中对应上物种。
这虫是属于双翅目蠓科昆虫的一种,常见,但季节不对。
周围寒风时不时刮起,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转。
现在是冬季,而这种蠓虫主要在春季和夏季出现。
陆景安仔细观察着苏曦手心的小虫尸体,面色并未有什么明显变化,但他敏锐地捕捉到苏曦脸上的思索。
他眼底划过一抹疑惑,没有出声,而是静立在一旁似在观察又或是等待她解释。
良久后,苏曦说道:“带本宫去医馆。”
陈知州立即点头哈腰:“长公主殿下这边请。”
陆景安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盖住眼睑,再睁开时瞳光恢复如常,默默跟上。
医馆中,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病痛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恶臭药香交织。
陈知州面露嫌弃,为难地看着苏曦:“长公主殿下,此地污秽,恐污了您的眼。”
“无妨。”
苏曦面不改色迈入医馆,并没有打扰忙碌的太医,站在一侧静静看着。
尽管是冬季,百姓的衣物却并不厚重,反而有些单薄,太医把脉时,撩袖口也显得十分轻松。
陆景安静静站在她身边,存在感极低,只是视线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很快,苏曦不断游走的目光定住。
找到了!
27. 第 27 章
苏曦的目光定在其中一个病人的胳膊上,胳膊上苍白的皮肤上显现出斑驳大块的红点。
她再次将视线重新移动,直到在每个病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或多或少都能寻找到这种印记时,才将目光收回。
陆景安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同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看见那些大块的红肿包时,眼神微凝。
苏曦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陆景安始终在观察自己,她敛下眸子,在心中分析着。
符合现象,被吸血蠓叮咬后会出现大片红肿的包。
通常这种红肿奇痒无比,之所以这些病人并没有明显挠痒的动作,大约是被病痛折磨的有气无力,已无暇顾及。
她沉思着,转身走出医馆来到大街上。
按理来说冬季是没有这种蠓虫的,却出现了。
除非人工饲养,而蠓虫很适合传播疾病,又有体积小难以被察觉的优势……
她顿在原地,眼神有些恍惚。
可是,古代人会懂这些吗?
她用现代人的知识和思维是可以快速寻找到源头,但目前情况……实在有些超越古代人的思维了。
还是说,这是一场巧合?只是她想太多了?
陆景安看着她神色变幻,眼眸中的疑惑与猜测越发浓厚。
“殿下可是有所发现?”大约是心底疑惑实在太多,陆景安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苏曦被他的话语唤回神,眼神定定在陆景安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无声地摇头。
“并无。”
陆景安眼神微暗,指尖轻轻在拇指的扳指上拨弄一圈后,正准备再次开口时,突然顿住。
苏曦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余光瞥见陆景安正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抹红色衣角消失在转角口。
“你没事吧?”她回首望向陆景安,当看清他的表情时,她愣住了。
他眼眸几乎是遏制不住地爆出细碎的恨意,连带着眼尾都开始微微发红,与往常的他截然不同。
这眼神……
苏曦感觉自己似乎曾经看过他这样的神情。
很快她想起来了,是收服月影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极力克制着失控,拂袖而去。
她不由得再次看向刚刚那个转角口,仍一无所获。
“臣无事,殿下放心。”
声音响起时,陆景安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眼眶那还未来得及褪去的红意在印证刚才发生的一切。
苏曦没有追问,她点点头:“要不然,你先回驿站休息一下?”
陆景安转着扳指,在听到她的建议后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依然维持着仪态欠身行礼:“如此也好,臣先告退。”
他转身离开,只是脚步间似还有些虚浮。
苏曦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究竟是什么事或人,能让陆景安如此失态呢?
但眼下显然云州的疫情更为紧迫,关于病情,或许她可以问问太医们的看法。
她收回纷杂的心绪,重新走进医馆。
“李太医,可观察到什么不对?”
李太医唉声叹气:“长公主殿下,微臣也感觉十分惊奇,从脉象看过来只是寻常的发热,先前医师用药对症,按理不会演变成如今的情况。”
他仔细看着病患手腕上的红色斑点:“微臣在病人肌肤上发现这些斑点,疑似蚊虫叮咬后的情况,可如今这时节,应当不会有蚊虫才是。”
“如今细细检查,诸多细节均颇为蹊跷。”
苏曦见状,顺势取出布包,揭开后蠓虫的尸体静悄悄躺在中心:“李太医,您看看这个。”
蠓虫的体积很小,李太医一开始并没有看见,直到仔细看才发现那细小的虫身,他脸上露出极为惊骇的表情:“这是何物?”
他细细研究,脸上的惊骇越发浓重,当下也顾不得回复苏曦,起身去寻找其他太医。
几个太医围着仅有的桌子,团团围住,毫不顾忌形象地上半身趴在桌上就为看清那布上细小的黑点。
“这是……蛊虫!”终于有一位太医握拳喊出声。
“定是如此!”
其他太医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这便能解释为何症状不一,药石无灵了。”
在长吁短叹之中,作为此次随行资历最高的太医,李太医表情格外严肃。
“既是巫蛊之术,那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阴谋臣等不得而知。”他看向苏曦,慎而重之地朝她鞠躬:“但到底还得多亏殿下慧眼,这才发现其中关键。”
“如此一来……”
几名太医纷纷对视一眼,散开重新进入忙碌中,李太医朝苏曦示意过后也加入其中。
苏曦安静地目睹这一切,未曾出声干扰或引导他们思考的方向。
当听到蛊虫二字时,她面色未变,心中却有些深思。
蛊虫么……原来他们是这样理解的。
尽管她想要的信息已经得到了,但仍在医馆停留,观察他们得知为“蛊虫”后转变的治疗方案。
走出医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的绯红照亮整片天空,给冰凉的场景加入些许温度。
光线不算多明亮,却让灰尘获得了形状,悬浮在空气中缓慢游动。
苏曦站在医馆门口,看向远处通往驿站的拐角口,正准备先回驿站稍作歇息,却看见了一片明显与灰尘不同的轨迹。
数不清的黑色小点在空中散开又聚拢,几乎要与灰尘融为一体。
蠓虫?
她迈开的脚生生顿住,顺着那团几乎要延绵成长线的“虫影”末端看去,隐隐指向远处城外插着一排光秃秃树的山沿。
心中渐渐有想法后,苏曦没有再停顿,朝驿站的方向走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极快,她到驿站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
没有万家灯火,没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云州的空气里只有浓得发苦的药味,还有隐隐缠绕在耳边若有似无的隐忍的哭泣声和痛呼声。
越过镇守在驿站门口的侍卫,她缓缓踏上向上的阶梯。
在路过陆景安的房间时,房门大开着,她下意识朝内看了眼,却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疑惑也仅仅在心头停留片刻,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中关上门。
“月影。”
“主上,这是给您准备的便于携带的水壶。”
苏曦这次来云州,并没有带上花琦,而是让月影隐匿着身形跟着大部队前来。
伸手接过携壶扣在腰间后,苏曦想到待会要做的事,抬头看向月影:“去换一身适宜夜晚出行的衣物,要严实些的,待会随我一同出城。”
“是。”月影并没有多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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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身形便消失。
苏曦从行囊中取出深色夜行服换上,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拿着月影放在桌上备着的干粮简单吃几口,干巴的口感需要和着水才能下咽。
两人出发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街道空落落,家家大门紧闭,唯有零星侍卫在走过。
两匹快马在黑夜中穿梭而过,只余留沉重的城门关闭时的震响。
“主上,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马蹄声不断回荡,周围的景色也在飞快的倒退,越靠近山体,就越发的荒凉。
苏曦勒紧马绳,抬头望去。
蠓虫的飞行能力不强,活动范围通常不会超过几百米,加上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大概率是人为投放。
云州城外是大片的山体,即便是偶尔路过云州城的人,也会选择进入城内渡过一夜,不会在外做停留。
而她当时观察到的虫群轨迹是从城南方向过来的。
具体有几分把握,她也说不准,但直觉告诉她值得一探。
“主上,这边人烟稀少,不像是短期内有人的样子。”月影观察着湿软的泥土上还残留着的马蹄印。
那脚印边缘十分模糊,一看便是多日前留下的痕迹。
“去其他的方向再看看。”苏曦扯着缰绳,在她的牵引下,马儿踏着蹄在原地转了几圈,她将视线放在山头上。
夜色下,山头处似有隐隐的火光露出。
苏曦与月影对视一眼,抬手扬起马鞭。
“驾——”
马鞭挥响,马儿嘶鸣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山顶处,四壁如刀削般,中间向下凹陷着反倒像个盆地,仅有一条窄径蜿蜒而下。
待两人靠近时,寒光在黑夜中闪烁,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
“大人!——”
“快退!”
“不好,来不及,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攻击,点火!”
原本只是微弱的火光,逐渐连绵成一片。
苏曦的瞳孔中倒映出灼热的火光,面前开阔的平地有一群穿着统一黑色的夜行服的暗卫,衣服颜色一致,只在胳膊的布料处刺了片羽毛的形状,此时他们正护着中间的人试图撤退。
尽管场景看起来乱,实际上却乱中有序,能看出来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安慰。
下马后,苏曦眯起眼睛,给月影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隐蔽在高处的土坡边,准备静观其变。
“咻——”
四面八方有箭羽射向中心人群,苏曦隐匿着自己的身形,快速看向射箭的方位并牢记在心中。
就在此时,月影拽了拽她的袖子。
“主上……您快看……”月影的向来平稳的声线,此时忽而多出几分颤抖。
苏曦心一紧,顺着月影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先入视野的是白玉扳指,正在尘土飞扬的泥土地上,轱辘滚动着。
那是……
苏曦瞳孔倏然一缩,视线一点点向上挪。
从上而下的箭羽还在不断疾射,看不清的刀光挥动斩断箭杆,火光下,原本因黑夜看不清楚的人脸也渐渐照映清晰。
被暗卫围在中央的人踉跄后退,手捂着臂,指缝间渗出血色。他面色惨白,碎发被冷汗黏在脸颊边,露出一双如坠寒潭的墨瞳。
那是……
陆景安?!
28. 第 28 章
“陆景安……”苏曦心中震惊,声音压低凑近月影的耳边。
“东南两侧各有伏兵隐于陡壁下,以及西北角于正北方向应还有零星人手。”
“去看看,小心点,如果能解决的话就一次解决,解决不了就不要轻举妄动,以自身安危为主。”
“是,主上您也注意自身安危。”
一阵风声后再无动静。
苏曦将身体压低,紧紧盯着场中的局势。
天色越发黑沉,箭羽渐疏,原先在空中显得十分密集的轨迹自东边方位开始逐渐消失。
场中的人手持着佩刀,面对这样的变化仍未放松警惕,每个人都在尽责地紧盯着四周。
突然,极小的嗡声传来,贴的很近,苏曦第一反应将耳朵蒙起。
她本就有所准备,穿的极为严实,将全身能遮住的皮肤尽数遮盖,就是为防这蠓虫。
很显然,下方的人并未曾预料这一点。
那些暗卫尽管训练有素,在这种情况下也守着规矩,但偶尔还是有些抓挠的动作。
苏曦保持着姿势未曾动过,但后面拴着的马却开始躁动不安。
马蹄先是不耐地刨着地,紧跟着下一刻,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格外明显。
因四周射下的箭的数量明显减少后,底下的人逐渐也注意到马儿的嘶鸣。
“谁!”
苏曦心头一跳,紧要关头时,月影回来了,迅速压制住躁动的马匹。
“主上,已经解决了,应再无纰漏,眼下我们是否离开?”她压低声音。
苏曦呼出一口气:“走!”
话音刚落下,一个身影出现在对面璧沿,动作十分迅速地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就连苏曦也只看到那抹似曾相识的红色衣角。
她看见有些许亮光在璧沿上,箭矢在黑夜中散发着点点寒意。
来不及了,先救人。
“月影,有没有把握把他带过来。”苏曦眯起眼睛打量局势。
“属下可以试试。”
那些暗卫看上去身手不错,只是因为护着陆景安而处处受限,那些箭射出的位置十分刁钻,更像是冲着他去的。
苏曦从怀中拿出长公主令牌递给月影:“尽量小心一点。”
月影接过令牌,几个呼吸间,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苏曦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掌心渗出些汗,她看着底下暗卫护着步伐不稳的陆景安不断后退,划破空气尖锐的声音爆鸣,几支泛着冷光的箭羽堪堪落在地上,刚好就是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月影将长公主令牌咬在嘴边,矮身穿过缝隙进入正中心的战圈,双手各持一把小剑利落将箭杆折断。
这个画面直让苏曦看得心惊肉跳,她捏紧双手,手心的汗沾在指尖上,黏腻异常。
“退!”低喝声响起,暗卫拿起剑朝月影挥去,却在看见她口中叼着的长公主令牌,动作猛然顿住,剑刃堪堪停在月影咽喉间。
“接应!”月影收势,将长公主令拿在手中,平稳地说完这两个字,说话间单手持两把小剑劈断一支箭羽。
暗卫们互相对视,最终让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月影走进去,拽住陆景安的衣服,边后退边拦下箭羽,暗卫们也默契地补上缺口,将他们的后背遮挡住。
月光慢慢在空中显现,月影回来时,带着陷入半昏迷的陆景安。
陆景安手臂上的布料被血色浸透,面色苍白,双眼紧闭。
风中席卷着浓厚的血腥味,苏曦撕开一个布条,用力地将他不断渗血的手臂勒紧。
因陆景安被带离,局势发生改变,璧沿边冰冷的箭头齐齐开始变化角度。
苏曦当机立断:“我们走。”
月影抵在她背后:“主上,您带着相爷上马先行离开,属下留下断后!”
“一起走。”
“主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尽快离开。”
见她犹豫,月影催促。
苏曦咬咬牙,最终在月影的帮助下将陆景安扶上马,同时她一个翻身,双手从他腰侧环过去。
“月影,务必小心,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她说完,搂紧怀中的人,牵紧缰绳。
“驾!”
马蹄脆响中尘土飞扬,混杂着被风吹散的血腥味。
苏曦拽着缰绳,双手牢牢固着怀中的人,散落的发丝在风中不断拍打,偶尔阻碍着视线她也无暇顾及。
怀中的人气息温热,雅致的檀香味混着那一丝血锈味钻入鼻尖,融合在一块的气味独特又柔和。
陆景安靠着苏曦,头无力地枕在她的肩窝处,双眼紧闭,额间渗出细密的汗水。
少顷,陆景安的眼睫轻颤,喉间溢出一声低弱的闷哼后,缓缓睁开双眼。
“唔……”手臂的剧痛传来,眼神短暂的恍惚一瞬,当他感受到周围陌生环境和背后的柔软后,瞳孔骤然紧缩。
“谁?!”
苏曦没有立刻回答,疾奔中抽空回头望了眼月影的方向,尽管早已看不见任何身影,眼中的担忧分毫未减。
她猛地一扯缰绳,马匹骤然加速,怀中的人身形一晃,强大的推背感使两人身体紧紧相贴。
“你……”陆景安声音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不悦,但话刚起个头,原本就煞白如纸的脸又白了几寸。
“别说话。”苏曦眸色微沉,视线紧盯前方的路,“也别乱动。”
熟悉的声线以极近的距离传入陆景安耳中,他原本警惕中充斥着谋算的神色滞住,僵硬的身体突然就软了下来。
“殿下?”他声音哑了,侧目看向用衣物将自己脸都包裹严实的苏曦。
圈着他身体的胳膊并不多么有力,细弱得仿佛可以随时捏断,背后的触感也是一片柔软。
可偏偏就是莫名传来一阵安全感。
苏曦没有说话,只是将人又往怀中搂紧,手紧紧扣着缰绳,胸口随着马背的颠簸有节奏地起伏着。
她离开的时候由于匆忙并未选择路线,目前完全是朝着云州相反的方向行驶,以至于周围的环境极其陌生。
当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她意识到必须要找个地方先安置下来。
苏曦眯眼环顾四周,夜风卷着枯叶簌簌作响,月光皎洁地散在地面上,提供了些许的光亮。
不远处被枯杆缠绕的山洞映入眼帘中,洞口黑压压看不真切,苏曦勒住缰绳,马儿响鼻声响起时前蹄扬起。
“还撑得住吗?”马停在山洞口,她没有第一时间下马。
“臣试试。”陆景安呼吸急了几分,用未受伤的手攥上缰绳,想改变姿势伏在马背上,却又身形不稳而跌靠回她怀中。
苏曦稳稳撑住,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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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嗷他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她的肩上。
“臣……”他惨白的脸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归于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好似无奈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屡次在她面前露出极为狼狈的一面。
“臣失态了,劳烦殿下受累。”
陆景安罕见的示弱让她心中蓦然升腾起一丝异样,她强行忽略掉心头的那点不符合时宜的感受,停顿思考片刻。
“忍着点。”她突然出声,压着他的身体朝前倾,双腿夹紧马腹,轻轻摇晃缰绳再后拉。
马儿在她的控制下开始缓步后退,在多重力度下,陆景安身体不受控朝前倾斜,最终趴伏在马背上。
“多谢殿下……”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传来,他将即将要溢出口的闷哼生生压在喉间,声线却依然抑制不住地发颤。
苏曦瞥一眼他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明白他忍耐已几近极限。
她不再多言,利落下马,把缰绳固定在树上,快速进山洞内检查。
洞内阴干燥,枯藤在石璧上缠绕,她在洞内寻个稍平坦的石台,褪去最外层她多罩了一层的外衣简单铺在上面便出来。
马背上的陆景安还安安静静伏着,苏曦牵着马走入山洞,双手扶着人下马。
下马时,他步履踉跄,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的双臂上,酸胀感几乎是瞬间传达四肢。
她一声不吭,硬是稳稳接住,手腕都开始发酸,却硬是将人一点点带往石台。
两人呼吸间靠得极近,他稍显急促的呼吸扑在她已卸去面罩的脸上。
山洞的地面凹凸不平,鞋底拖过细碎的石头的声音格外明显,突然他脚底踩空,身形晃动。
苏曦猝不及防被他带得向前踉跄半步,柔软冰凉的触感划过脸颊。
她瞳孔轻微睁大,与他近在咫尺的墨瞳对视上。
“失礼……”他压着喘息,别开头,耳尖蓦然染上层微粉。
苏曦轻抿了一下唇后半晌才道:“无事。”
当陆景安终于躺在铺着外衣的石台时,月光斜斜透过洞口落下斑驳的柔影,他喉结轻微滚动,眼神开始涣散。
苏曦甩了甩已经酸麻的手臂,低头时看到他的状态心中一紧,忙坐到他身边。
他手臂上的血液极其缓慢地透过她扎紧的布条往外渗出,手臂处的布料明显要比其他位置要更暗,暗得几乎发黑。
他动了动干裂苍白的唇,齿间呢喃出一声模糊的话语:“渴……”
失血的寒意加上洞内本就阴冷的环境,他缓慢地眨着眼,却终究在瞳孔几次涣散又集中的过程中,失去了意识。
“陆景安?”苏曦急促地唤了声,从腰间解下携壶,拧开口后抵在他嘴边:“水在这里。”
水顺着壶嘴流淌出,却在漫过他无意识蠕动的唇后,从脸颊边滑落在石台铺着的外衣上。
苏曦倾斜携壶的手顿住,眉间微微蹙起。
他失去意识后喂不进水。
她指尖在壶身上轻颤,心中的不安也越发的强烈。
当手掌覆在他额头上时,滚烫又灼热的温度顺着掌心传来。
好烫!
她猛地捏紧携壶,视线停在他微张的唇上,那薄唇此时苍白干裂。
必须想办法让他补充水分。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狠狠灌下一口水含在嘴中,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缓缓朝他靠近。
29. 第 29 章
苏曦俯身时发丝垂落,落在他的脖颈间,唇瓣相贴的瞬间,心跳如乐曲的鼓点,几乎要从胸腔挣脱出来。
他那因干裂而有些微刺的唇并不温暖,显得她的唇滚烫。
苏曦闭上眼,将口中的水慢慢渡过去,水珠从两人相接唇的缝隙溢出水痕,慢慢汇集成细小的水珠滑落。
她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稍用了些力气,让两人的唇瓣紧紧相贴,并放缓了速度,将水小口小口渡过去。
掌背下,陆景安的喉结滚动带来轻微的余波。
他无意识地吞咽,缓慢地接着她渡过去的水。
苏曦喂完口中的水,两人唇瓣间隐隐产生些许拉扯着的晶莹丝线,分开时便自动断裂开。
她松开他的下巴,手背抹去唇上的湿意,视线紧紧盯着他的眉间从一开始的紧蹙到缓缓舒展开来,才将掌心贴近自己的胸口,试图安抚那频频跳动的心脏,等稍作平复后再继续。
反复这样几轮,苏曦才起身,为渡过今晚做准备。
冬夜的风从洞口灌入,天气越发的寒凉,以至于鼻尖都开始呼出白色的雾气。
璧上的枯藤是很好的助燃剂,短时间内也没有其他物件适合生火了。
她费力地将那扒得极牢的枯藤拽下来,娇嫩的掌心本就有这几日握缰绳留下的擦伤,此时枯藤尖锐的边缘擦破皮肤。
细密的疼痛从掌心传来,但她已经全然顾不上,指尖已经冻得发麻。
陆景安无意识地在坚硬的石台上蜷缩成一团,只靠着苏曦铺着的外衣取暖。
她快速将一团团枯藤堆放在一起,拿出火折子点燃。
火光照映下,逐渐暖和,她望着火堆,瞳孔中倒映出篝火的影子,喃喃自语。
“应该是够烧的……好在随身带了火折子。”
“也不知月影如何了,千万别出事才好。”
苏曦转望着缩成一团的陆景安,他的睫毛不断轻颤,看上去极冷。
她叹口气,咬了咬牙,终于伸手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将原本铺在石台上的外衣捡起,将他整个人裹起,然后抱在怀中。
“坚持住……”她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抚无意识的陆景安还是安抚自己,“月影会没事的,你的人也会找过来的。”
条件实在苛刻,她只能给他手臂上的伤口做简单的止血。
目前的情况她大概也清楚,多半是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不退。
陆景安为何在医馆前露出那样的表情,而今晚的种种都像是陷入了对方的圈套。
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不得而知。
她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一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旁边的篝火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洞内的火光渐渐暗下,陆景安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水……”他又开始无意识地呢喃。
苏曦低头看向他,再次叹了口气。
罢了……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拿起携壶,壶嘴往口中倒入清冽的水,她臂弯撑在他的后颈间,维持住他的动作后,俯下身去。
唇瓣再次相贴。
陆景安无意识地仰起脖颈,追着她唇瓣的温度,也追寻着那份甘霖。
苏曦身体微僵,终是闭上眼,缓慢地将水渡给他。
下一刻,陆景安原本平缓的呼吸节奏倏然一变……
苏曦睁开眼,撞入一双因震惊而瞳孔骤缩的墨瞳中,她还未来得反应,只是下意识继续将水渡过去。
他的身体还极为虚弱,此时在她怀中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被迫维持着半躺仰头的姿势,任由那微凉的水顺着两人紧贴的唇慢慢流入口腔中。
分开时,苏曦没有动,还是那个将他搂在怀中的姿势,只是僵硬几分。
她一缕发丝垂落,落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那个……”
空气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她脚趾在鞋中蜷缩起来,面上努力保持淡定却仍显得格外生硬。
“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尾音如同被生生掐断般戛然而止。
他尚能勉强活动的手死死攥住裹在身上的外袍,偏生那布料上还若有似无地传来与她身上相同的味道,并不浓烈,是清淡又悠长的香味。
“臣……”他的声音仍然哑着,语速缓慢,似是每个字都在细细斟酌。
陆景安的手指在外袍上又收紧几分,将那本就凌乱的面料捏得皱巴巴的。
他垂下眼睫,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可到底没有全然掩盖去面上狼狈过后隐隐浮现的懊恼,一时间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臣,僭越了。”这句话说得极轻,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细微的颤音,说完他将头扭开,让目光落在已燃烧殆尽的火堆。
空间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伴随着布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身体明明是相拥着,体温也在彼此之间传递着,却都各自将目光移到别处,仿佛正在看什么值得全神贯注的东西。
“殿下一夜未眠?”
片刻的沉默后,陆景安最终打破这份安静,声音极低,只余下颌线越发紧绷的侧脸。
苏曦咬咬嘴唇,将视线投向开始泛白的天空。
“算是。”她有些生硬地回复,又没话找话地补了一句,“天快亮了。”
她转头的时候发丝扫过他的鼻尖,只留下那残留的香气。
陆景安费力地抬起手,动作极慢且轻柔,却在即将碰到她发丝时顿住,指尖微缩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苏曦察觉到怀中的人的动作,却只装作不知。
她从未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刻,如今满心的期盼都在期望月影或是他的人尽快找过来,好让她脱离这份尴尬至极的场景。
她腾出空闲的手,在湿润的唇上擦去先前还未擦去的多余水痕,却在做完动作后又僵住。
“殿下受伤了?”陆景安的声音依旧沙哑,他的目光从燃尽的篝火上收回,停留在她的手掌心上。
苏曦展开手看了一眼,细嫩的掌心上划痕交错,渗出细小的血珠,传来火辣辣的疼。
“无妨。”她语气有些窘迫,兀自镇定地接了一句。
天空渐渐明亮,驱除黑暗,篝火的余温也渐渐消失,清晨的凉风顺着洞口吹进来。
陆景安的身体微微颤抖,苏曦下意识将人搂得更紧。
怀中的人因她的动作牵拉到伤口,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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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动作间有些僵硬,随后在温暖中逐渐放软了身体。
“臣……昏迷了多久?”陆景安轻微别开头,散乱的发丝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痒。
“约莫几个时辰。”苏曦低头查看他手臂上的伤口,那一处红得发黑的布料因血液干涸后开始有些发硬。
“多谢……殿下。”他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但难掩虚弱。
那原本客套的话在此时听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纷杂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混杂着马儿的响鼻声。
“主上!”人未到,反倒是声音先传来。
月影利落将马停好,迈着大步进了山洞,在看到两人相拥却又显露出几分狼狈的状态时,面上带上几分诧异。
“主上,属下来迟。”月影声音落下,紧随其后的暗卫们也纷纷出声。
“属下来迟!”
原本有些狭小的山洞此时人山人海。
陆景安面上那些细微的不自在此时尽数收回,恢复往常的平静,尽管狼狈也不失平日里的气度。
苏曦清了清嗓子,看向怀中的陆景安,面上显而易见的露出几分轻松。
“你的人来了。”她说完,目光落在前方的月影身上,仔细打量着。
许久后她舒了口气:“没受伤就好。”
月影面色柔和许多:“让主上担忧了。”
几人上前,将陆景安从苏曦怀中扶稳,苏曦终于从那让她有些尴尬地姿势中解脱出来,她站起身活动着已经酸麻的手脚。
她看向那群暗卫,思索了片刻:“你们将丞相带回驿站,尽快寻太医给他医治。”
“那殿下呢?”陆景安在暗卫的扶持下慢慢站起,明显能看出来脚步发软,但不损半点风度。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虽然中间经历了些波折,但苏曦没有忘自己的初衷,她是追随那蠓虫的方向前来查证的。
此时陆景安的人已经来了,她自然要前去将未完成的事情继续做完。
陆景安看向月影,眼神微暗一瞬后便收回:“可需臣分些人手?”
“既是有重要的事情,臣自不会耽搁殿下的事,只是多些人手行事起来也方便些许。”
陆景安扫视周围一圈,清了清嗓子:“墨羽军听令——”
那群暗卫纷纷跪下抱拳:“属下在!”
“等等。”苏曦连忙打断,她摇了摇头,“不需要那么多人,我身边有月影就够了,人多反而不好隐匿身形。”
陆景安后半截的话卡在喉间,他睫毛垂下遮住眼帘,在逐渐明亮的环境中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既如此,那便依殿下。”
苏曦带着月影走出山洞,翻身上马时看了眼被墨羽军围在中心的陆景安,他身上披着的还是她铺在石台上的外衣,明明受伤又狼狈至极,却仍然维持着从容的气度。
两人的视线遥遥对望,她看见那平日里看不见底的墨瞳中,此时多了些复杂到她看不懂的意味。
而且不知为何,她好像从刚刚的话语中听到了些失落?
罢了。
苏曦摇头,勒紧缰绳夹紧马腹。
“月影,我们走!”
30. 第 30 章
“主上,昨夜里属下发现一处极为隐蔽的地方,只是时间上匆忙未曾来得及细探。”
两人快速在山上秃树林间穿梭,只惊起一地尘土。
“那便去探探。”
路上,苏曦从月影口中简单了解了昨夜的后续。
在她将陆景安带走之后,原本处处夺命的弓箭突兀地停下了,似是失去目标一般。
他们原是想反制的,却不曾想那些人行迹十分诡异,撤退得极为迅速,极为熟练这片山头。
“看来是有备而来。”
在回到昨夜的山头时,两人弃马转为步行。
苏曦边走边活动手腕,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对了月影,你认识丞相吗?”
月影无声摇头。
“那就奇怪了……”
天色亮起来后,这片山明显没有昨日看起来那么诡异了,只是山头处,能看见常年弥漫的雾气将那一片围绕其中。
昨日两次看见那身着红衣的身影,再加上陆景安异常的举动,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关联的。
究竟是什么事呢?
“主上,就在前面。”
月影的声音打断了苏曦的思绪,她视线掠过在前面开路的月影,朝所示意的方向看去。
山腰处,面前高高的山壁之间仅有一条狭长的缝隙,仅能容纳一人轻松通过。
月影率先迈步走入,身影逐渐没入那幽暗的通道中,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狭道缓缓前行。
越往前走,视线逐渐开阔,但光线却愈发黯淡,所有的光线都被阻拦在外面,四周的山壁粗糙且杂草遍布,没有半点人烟。
仿佛是藏在山肚中的一处无人知晓的洞穴?
说洞穴实在是不够贴切,因为内里的空间大得惊人,仿佛是一座空心的山洞。
当路彻底消失时,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了苏曦。
她们站在最高处的崖璧上,俯瞰着这山洞中另外的“村庄”。
是的,村庄。
下方,一座座被简单修建的茅草屋错落排列着,洞内虽不见天日,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光线虽微弱,却足够照亮门前的路。
红纸灯笼内的幽光扩散着,整个环境静谧的如同……
诡异的“世外桃源”?
这里似与外界的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生活截然相反。
而她们走的这条道路,似是从未被外人发现,杂草丛生,枯藤交错,缠绕在洞口处。
月影持着匕首将枯藤斩断,割出一个能供人身体穿过的口子。
“这里面竟是别有洞天。”月影脸色有些严肃,她蹲伏在地上,压低身体打量着下方。
苏曦也同样压低身体,视线在茅草屋上一一扫视过去,最终停在最中心处,明显搭建得更精致的屋子,不再是茅草搭建,而是土砖。
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数量也要比其他的茅草屋更多。
“月影,你看那儿。”苏曦指着那明显不同的土砖屋。
月影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过去,低声道:“确实古怪,属下先去探探?”
苏曦凝视着下方被红灯笼照亮的村庄,眉头微蹙:“太危险了。”她说着,却朝前迈了半步,好奇心与理智激烈交锋。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只有寻常女子的武力值,更何况原主是养尊处优的长公主。
先前光是骑行赶路就已经濒临身体的极限了,若此时强行让月影带着她前去,恐怕只会添乱拖后腿。
月影却注意到她犹豫不决的表情:“属下的轻功尚可,潜伏打探不在话下,若有不妥也好及时脱身。”月影脸上多出几分自信,她看向苏曦,“若您想亲眼确认,属下也有信心。”
苏曦静静看着下方的村庄,终是下定决定,缓缓趴在月影的背上:“好,既你有信心的话,我相信你。”
月影稳稳地背着她,脚尖轻点,身影如鬼魅般从洞口处一跃而下。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苏曦感觉身体仿佛处于失重感中,直到落地的那一刻才消失不见。
月影带着苏曦落在土砖房屋顶,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房间中有些话语声,月影没有放下苏曦,而是慢慢蹲下身体贴近屋顶。
伴随着距离拉近,房内对话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一道骂骂咧咧的女声传来。
“真是该死!”
苏曦侧耳聆听,这女人声线听起来是偏柔的,但是扯着嗓子又变得略微粗犷。
“没想到啊!当年那小子如今都变成丞相了,害得老娘这些年东躲西藏躲避追杀,最后只能逃来这鸟不拉屎不见天日的地方!”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早知如此,老娘当年就该多砍下个脑袋!”
苏曦呼吸一窒,手在月影肩膀上微微收紧。
这个女人说的是陆景安。
女声冷哼又带着得意:“就知道那小子属疯狗的,看到老娘就得扑上来咬一口。”
“头儿神机妙算!”
“可惜了,好不容易让他中了埋伏,临门一脚还给人救下来了,实在是可惜。”女人声音中充满了惋惜。
苏曦屏住呼吸,努力将一字一句听清楚。
“不过好在老娘鸿运滔天,有贵人相助……”
月影将身体压得更低,想将关键处听仔细,却不曾想土石屋顶在她的动作下,簌簌落下几块碎土。
土块滚落声格外刺耳。
“谁?!”屋内的女人说话声戛然而止,紧跟着就是大步的脚步声。
坏了,被发现了!
苏曦喉间发紧,紧紧贴着月影的背,手心不断冒汗。
“主上,靠稳了。”月影用气音说完后,双手稳稳背着苏曦,腾空急退,带着她凌空而行,只三两下便回到先前她们先前来的崖璧上。
苏曦从月影背上下来,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顾不得地上尘土,趴在地上压低身形,看着底下土砖房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
女人手持弯月刀走出房门,扫视周围后快步走到屋檐下,蹲身抓了一把地上的碎土。
她的面容苏曦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杀气不容小觑。
苏曦紧张得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抠着,指甲缝隙都被土填满也毫不知觉。
女人抓着碎土站起身,被捏碎的粉末从指缝间滑下,她锐利的视线在山壁间一寸寸查探,视线几次扫过她们所在的位置。
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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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旁边蜿蜒出一条半僵的蛇,女人一刀砍下,苏曦只看到那女人嘴唇张合间,似是骂了句什么,然后拖着刀又回到屋内。
她没发现。
这个认知让苏曦大大松了口气。
尽管这个村庄里没有直接得到关于蠓虫的有效信息,但仍然有极大的信息量。
而且……
苏曦眼神暗了几分。
这个红衣女人,她分别在云州城内、城外山头上都看见了。
何况还牵扯到了陆景安,包括刚才未完的话语,“贵人”指的是谁,这其中丝丝缕缕到底有什么关联……
苏曦放轻动作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一定距离才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月影紧随其后。
“我们先找回马,然后回驿站,此地不宜久留。”
“是,主上。”
太阳在天空中慢慢攀爬着,光洒下来,脚下原本长长的的影子慢慢缩短。
两人回到驿站的时,刚好是正午,驿站内传来些许饭菜香气。
月影隐去身形先行回到房中,苏曦则是牵着马走入后院,唤来马夫在马槽中放入新鲜的马料,饿了一宿的马当即埋头吃起来。
“长公主殿下,可要用膳?”店小二拿着托盘出来正好看见苏曦的身影,行礼后走到井边。
“可,稍后送到本宫房内。”苏曦随口应下,双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好叻!”
苏曦朝室内走去,余光间瞥见店小二将井中刚捞上来的水,直接倒入陶瓷碗中,端着托盘就准备拿去给客人。
“等等。”苏曦突然出声。
“长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店小二转身,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
“你们这水是直接喝的?”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回殿下,这井水清澈见底,入口十分甘甜,自是直接饮用。”
“从现在起,水须烧沸后才能饮用。”
“可……”店小二有些为难,“若是烧沸后,便少了这份井水的甘甜……”
他的声音愈发得小,最终在苏曦的眼神中应下了。
苏曦刚欲多说几句,眼角余光瞥见二楼陆景安的客房内,一双纤长的手指正端起茶杯。
她顾不得许多,转身就朝楼梯奔去,手在扶梯上快速带过。
”哗啦——”
茶盏被她甩落在地,碗身顺着水迹颤颤巍巍晃悠几圈后归于平静。
做完这些的苏曦气息未平,胸口起伏,不断喘着气。
陆景安左手被细细包扎后垂落在身侧,另一只手还保持着端茶的姿势,手指悬在空中,指尖还带着湿意。
他的墨瞳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后恢复平静,指尖慢慢缩回,手臂也缓缓放下。
“殿下?”
陆景安抬眸,睫毛伴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扑朔,眸光中只隐隐带了些许疑惑,却只说了一句话便没了下文,似是在等她解释。
苏曦将腰间的水壶扯下放在桌上,壶中水晃悠出声响,听着像是还有半壶。
她呼吸还未喘匀。
“这水……”她又呼了几口气,指着地上漫开的水,好半天才稳住呼吸,补了一句。
“不能喝!”
31. 第 31 章
伴随着苏曦的话语声落下,陆景安视线落在她放在桌上的水壶,并没有去取。
“口渴了先喝我带的水,以后驿站的水必须烧开才能喝。”苏曦气喘匀后,拉开椅子坐下,把水壶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殿下的意思是,驿站的水有问题?”陆景安摩挲着手指,将指尖沾到的茶水慢慢擦去,受伤的手还垂落在身侧。
“所以——”他将水壶又推回,“殿下终于肯告诉臣您查证到的信息了?只是,与这水有何干系?”
“以及先前水井边看到的虫尸,昨夜您又突然出现在城外……”
他话语顿了顿,刻意将昨夜的独处避开,目光只在她身上满是灰土的衣物上扫过。
“殿下,分开之后,您又遇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十分虚弱,却仍在理智地分析。
苏曦盯着被他推回的水壶,壶嘴正对着自己,壶内的水摇晃着,发出闷响。
她没有立刻回答,视线重新移到陆景安的脸上。
壶内的水终于归于平静,沉默也在两人之间蔓延。
苏曦手指轻轻敲在壶身上,敛眸间将目光收回。
陆景安低垂下睫毛,挡住眼底翻涌着的复杂思绪。
片刻后,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壶把手,缓缓将它移至面前。
他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言,只是就着这个姿势,仰头饮下一口。
壶嘴倾斜时,水流汇成一条流畅的弧线倾入他的口中,溢出的水顺着嘴角划过他滚动的喉结,最终没入衣物间。
他放下水壶,拇指指腹按在唇角轻轻抹去湿润后重新与她对视。
“现在,”那被水润泽后的嗓音恢复几分清亮,却更多些沈定,“殿下可以说了?”
苏曦一瞬不瞬盯着他,当看见他的动作后,沉默片刻,才慢慢开口。
“今日我们发现,山腰处别有洞天,内藏一个村庄。”
陆景安面色未改,只是身体稍作前倾,做出聆听的姿态:“那殿下是否有新的发现?”
“听到了些只言片语。”苏曦手肘撑在桌上,手指蘸着残留的水渍在桌面上写下“红衣”二字,模仿着语气将话说出口。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多砍下个脑袋……属疯狗的……”
她将原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
陆景安视线落在她蘸水的指尖上,湿润的指尖上泛着微光,在桌面上缓缓晕开,逐渐一笔一划成型,当“红衣”二字落入眼中,他瞳孔骤然收缩一下,身体以一种明显的角度朝前倾得更多。
紧接着就是苏曦模仿的话语清晰传入耳中,他原本呈自然状态放松的手蓦然收紧,手背上青筋显现。
“多砍下个脑袋?疯狗?”他嘴中噙着这句话反复一遍,忽而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虎牙若隐若现。
苏曦边复述边看他的反应,此时慢慢吐出最后一句话:“……有贵人相助。”
说完,她手掌拂过桌面,将案上红衣二字抹去,糊成一团。
“后来我们被发现了,仓促间逃离,便没有更多信息了。”
陆景安的手轻轻在桌面敲了敲,眸底控制不住漫出的恨意被垂下的眼睫挡住,直到听到苏曦说到被发现时,微抬起眼,悄无声息地重新将她打量一遍。
“原来如此。”良久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又低沉几分,目光在悄然中收回,重新锁在桌上晕开的水渍,“那关于云州的病情,殿下又有何新的发现?这水又为何不能饮?”
苏曦将他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缓缓站起身:“本宫还未曾看到丞相的诚意。”
空气再次凝固,陆景安指尖微缩,眸底只剩一片荒芜,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的回忆,又似是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那双桃花眼中归于一片平静。
“既然殿下想要臣的诚意……”他嘴角勾起抹自嘲的弧度,身体坐直了些,微仰起头看向站起身的苏曦,“殿下或许是在好奇,臣为何会对这些事反应如此之大?”
“不过这份好奇……”陆景安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寒意。那份寒意却在触及苏曦的目光时,一点点收回。
苏曦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上,声音放柔了些。
“本宫只是想知晓,向来自持的你,昨日为何如此自乱阵脚。”
陆景安小指紧绷的线条忽而放松了些许,他视线扫过苏曦,声音平淡地几乎是漠然,仿佛接下来从他口中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八岁那年,有位恩师收留了臣与舍妹。”
“恩师心善,某日救回一看似柔弱的重伤女子悉心照料,却不料是引狼入室。”
苏曦瞳孔微缩,他平静的话语却对应上之前月影给她说的老儒生的传言。
“那女子实为山匪,只是为探钱财深浅前来,大失所望后,她回报恩师的……”他话语顿了顿,声音依旧平淡地如同一条没有波折的直线,但睫毛轻轻颤动几下。
“是两具血淋淋,没了头颅的尸体。”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说得四平八稳,却又字字带重音。
“那两具尸体,是恩师与臣七岁妹妹的。”
苏曦猛地坐直身体,手缩回袖中狠狠攥紧。
尽管曾经听月影打探的消息时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他说出口证实时,才知心中的寒意。
她强行将面上的震惊压去,舌尖微微抵在后槽牙,控制着面部的表情。
“所以那个红衣女子,便是你幼年时期遇到的山匪?”她努力平稳自己的声线,但仍控制不住溢出些颤音。
陆景安并没有直接回答,指关节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似是默认了。
下一刻,他如玉般的声音重新响起。
“那么现在,殿下,关于云州,您还知道些什么?”
苏曦抿得唇发白,她双手收拢支在椅上,并未继续放在桌面上。
所以那个女人是山匪,跟陆景安有着深仇大恨,而陆景安这些年一直没放弃过对这位女山匪的追杀。
至于陆景安的问题。
她快速分析,快速做出决定。
“那日水井发现的虫尸是蛊虫。”她取用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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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的说法,“应是有心之人在云州种了蛊。”
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真相其实她大概猜出来了,蠓虫本身就携带某种潜在的病原体,但真正的病因其实并不在蠓虫上。
昨夜她的马受惊被蠓虫叮咬,却毫无影响,包括陆景安的墨羽军也有不少人被叮咬,却未曾有云州城内百姓的症状。
那问题就只能出在水源上。
云州的井是互相联通的,与州河相连。
但是驿站的店小二很明显也是生饮水,却未曾发病。
所以这两者必然缺一不可,她在医学这块不算太懂,只能大胆猜测。
应当是蠓虫携带的某种病原体叮咬人之后,再通过饮用含有某种病菌的水入体,两者结合才会致病。
而太医所说的用药对症却迟迟不好,问题想来还是出在饮用生水上吧。
这一切确实是人为的,倒让她有些讶异于古代对所谓“蛊虫”的研究,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有所了解……不得而知。
“那蛊虫约莫是引蛊。”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从古代的角度来解释:“真正的蛊毒是下在水中的。”
“哦?”陆景安蹙眉,眼底有一丝狐疑,“既是蛊毒在井水中,不应彻底停止饮用吗?为何只是烧沸?”
苏曦轻叹口气。
因为……绝大部分病菌或是寄生虫都无法在开水中存活。
可她怎么解释?
“因为这样能驱蛊。”她硬找了个理由。
陆景安轻叩桌面的动作忽然顿住。
“驱蛊?”他低笑一声,眼底的狐疑转为散不去的疏离,“臣的这番剖白,这些从未与外人道的隐秘……”
“以此换来的,却是殿下一个‘驱蛊’之说。”
他声音里带着些恍然,还有极难察觉的失落,很快又被隐藏起来,与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疏离,如同身上裹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苏曦的手收拢成拳,心中忽而升腾起一丝烦闷。
她知道以陆景安的敏锐,肯定能察觉到她话中的破绽和敷衍有多明显,但她不可能将现代的内容透露出去。
底牌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她抬起眼眸,迎上他疏冷的目光,字字清晰。
“陆景安。”
她手撑在桌子上逼近他,那双如浸透过寒冰的墨瞳在她眼中也越发得近。
“本宫不需要你现在就懂。”
“可至少你该懂一件事。”
“我想你活着。”
她勾起桌上的携壶,转身朝外走。
“驿站中烧沸后放凉的水想必已经好了,后续便无需我来担忧了。”
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脚步声越发地远。
“陆景安,你就在驿站中好好休息吧。”
桌子推拉的声音尖锐响起,陆景安猛地站起,然后又因身体虚弱而跌坐回去,只能看着苏曦远远离开的背影,还有那顺着风吹来的清柔却坚定的声音。
“我还有要事要与楚沧将军相商,便不在此久留了。”
32. 第 32 章
“传本宫令,所有水源须得烧沸后才能使用。”
苏曦出驿站时跟侍卫说完,径直朝城门临时军营走去。
她走得很快,寒风从衣领钻入,街道原本零星的人渐渐密集。
“楚将军。”
楚沧正在指挥着士兵有条不紊地搬运新的物资,身后传来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他皱起眉,转身看向苏曦,她身上的衣物还未来得及更换,衣上还沾着灰。
“长公主殿下有何事?此时军务繁忙,”他不着痕迹朝后退了一步,手惯性扶上腰间佩剑,面上带着些许不耐烦:“若无要事,还是请回吧。”
“既来寻将军,自然有事。”苏曦直视着他的双眼,“本宫在城南外山腰发现一处隐秘的村庄,应是此次云州疫病的罪魁祸首,故来借将军兵马一用。”
楚沧先是一愣,握在剑柄上的手青筋凸起,视线朝城南的方向扫了一眼,眼底凝重与防备尽显。
“殿下此言当真?”
他沉默片刻,收回视线后在她显而易见有些疲惫的脸上绕过,到底还是没有掩饰住面上的不信任。
“此等大事,殿下如何得知,当真不是在拿末将寻开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苏曦眯起眸子凝视楚沧。
他比起初见时少了几分厌恶,但那份显而易见的防备与不信任还是异常明显。
她忽而嗤了声,挺直了背,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威严:“本宫前来是为通知将军一声,备军待战。”
转身时,她又抛下一句:“并非来同将军商议,而是命令。”
楚沧身体一僵,面部硬朗的线条此时更锐利几分,不由分说怒斥了声:“行军大事岂可儿戏?!”
“殿下向来如此,但此事恕末将无法遵从。”
苏曦没有回头,背对着他,看向远处破铜锣击响,嗓子破败却仍在努力喊着进药的妇女,以及门房打开时百姓们佝偻着腰出来喝药的场景。
这毫无生机的画面,无论看几遍都让她感到心中发寒。
昨夜为照顾受伤的陆景安几乎没有合眼,清晨后又去查探山腰处直到晌午才归,此时苏曦精神的疲倦几乎达到临界点。
“本宫亲眼所见,楚将军只需按令行事。”
她微微侧头,斜睨一眼楚沧:“明日若不见楚将军的兵马列阵……”
“届时本宫便传令回皇城去,让阿弟寻来另一半虎符,本宫亲自带兵踏平那山头。”
“殿下!”楚沧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怒喝一声,身后的士兵见状也不由得精神一震,朝楚沧身后聚拢。
“恕末将……”
他话音未落被苏曦打断:“云州城内每时每刻都有百姓因疫病而亡,销尸处浓烟久久未散。”
“若是天意,还可找借口说是天意难违,可这是人为。”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楚沧,身上带着凝聚不散的寒意,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将军如此推脱,试图拖延时间……”苏曦眼神带着寒意,“意欲何为?!”
楚沧死死盯着苏曦,握在剑柄上的手用力得发出咯吱的细微声响,少顷,他像卸去了浑身的力道般,手指无力地从剑上移开,双臂垂落在两侧。
“末将,遵命。”
这几个字被他说得格外艰难,用足了十分气力才将话说完。
“但请殿下记住。”
“云州的百姓的命是命,末将手下的兵的命也是命,末将一视同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末将领兵前去时,与殿下所说相差甚大。”
“便是拼着这颗脑袋,末将也会抗令,保手下儿郎性命无虞!”
楚沧说完,他身后的士兵眼眶微红,看向苏曦的眼光也越发不善。
士兵们的情绪并不像朝堂上官员们那般擅伪装,他们会遵从将军的指令,却也会直白表露出自己不满的情绪。
苏曦迎上他们的目光,未曾有半分退却。
“将军既说人命。”她声音陡然拔高,“本宫若想拿将士性命儿戏,大可直接下令封山。”
“又何必与将军在此浪费时间。”
“将军好生想想吧。”
说完后,苏曦转身不再看向楚沧,朝驿站的方向走去。
她现在很累,需要休息。
之所以不细解释,因为楚沧本质上就是不信任她的,多说无益,还不如直接贯彻原主的行事风格强硬压下,用结果说话。
回到驿站后,苏曦回到自己的房间草草洗漱换衣后,闭上眼直接睡了过去。
夜色渐浓时,她才悠悠转醒。
站起身时酸胀的肌肉和骨骼的咯吱声响都在提醒她昨夜的疲惫。
她推开窗,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心思沉沉。
门外忽而传来些细微的声响,苏曦警觉,放轻脚步走到门口,猛地将门推开。
昏暗的光线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僵立在扶手边。
“殿下……”陆景安似是没想到她突然将门打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后迅速敛去,面上还是苍白得几近透明,却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苏曦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他:“丞相,深夜不歇息,是想在本宫房门口赏月?”
屋内并看不见天空,只有玄关处偶尔点燃的烛火在摇曳。
他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悄悄收拢回袖中。
“臣只是……”陆景安袖中的手指无声收紧,袖内传来纸张和软布摩擦的轻响,“殿下今日去会见楚将军,殿下的大事,可曾商议出结果?”
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苏曦看见他身形有些摇晃,看起来有些……奇异的脆弱。
“凭丞相的本事,想必无需本宫多说。”她走到陆景安的面前,仰头看向他,“比起这个,丞相还是先担心自己的伤吧。”
“毕竟夜晚正是身体恢复的时候。”她摸上他倚靠的扶手,温热的触感传来,与旁边冰凉的温度截然不同。
看来他在这门口候了许久……
“是臣多虑了。”陆景安声音如同算盘珠玉相撞般,落字清脆又带了些凉意,“臣告退。”
他转身时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
苏曦下意识揽住他的腰,替他稳住身形。
“殿下……”他身体僵住,呼吸不稳,气息骤然乱了几分,却没有挣脱她。
“你既来此,看来原本是有话想问的。”两人距离极近,她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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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隔着衣物触及他的腰线,渐显出些轮廓,那腰竟比寻常男子还要细上几分,好似再稍多伸些臂弯,便能全圈入怀中。
“那便问吧。”
苏曦莫名有些不想放手,索性也随心去了,她维持着动作将话问完。
“臣……”见她没有放手,陆景安身体越发紧绷,声音卡在喉间,耳尖都带上些粉意。
“嗯?”苏曦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不再是纯粹的抵抗,反而好似带上了些默许?
陆景安微微侧开脸,堪堪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臣身为殿下的驸马,亦是本朝丞相,也应有为殿下分忧之责。”
“殿下今日见楚将军——”他话说到这便突兀地停下,似是在僵持着什么。
苏曦望着他的侧脸,流畅的下颌线下是滚动的喉结,那身体分明僵得厉害,却始终没有挣脱她的手。
忽而她轻轻笑了:“丞相分明知道,却只想听我亲口说?”
她的话语是疑问句,却带上几分笃定。
“那本宫便回答吧。”她垂下眼眸,手指若有似无地在那腰上衣物轻轻划过,“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是对云州百姓的交代。”她朝他贴近了几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几乎要散去的檀香味,她莫名觉得有些好闻。
鼻尖清浅的香气靠近后,她才缓缓补上下一句:“也是对丞相的交代。”
陆景安原本就乱了的呼吸,在听到她那近在咫尺的话语声时,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他猛然将头转过来,对视上她的眼眸,眼底还有隐隐的错愕未曾散去。
却不想这个动作来得太急,扯着手臂上的伤口,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又强行压住,脸又白了几分。
“是臣……”他声音很低,几乎要散在空中的轻:“是臣误会了。”
“误会?”苏曦疑惑一闪而逝,却未深想。
她松开揽在他腰间的手,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站都站不稳了,还逞强,我带你回房。”
陆景安只觉腰间的触感骤然空了,同时右臂传来不容置疑的力道,被带着朝前一步。
他指尖轻微蜷缩,伸出袖口外似是想拦什么,却又悄然缩了回去。
“多谢殿下。”陆景安原本想拒绝的话语在口中停顿,最终吐出应下的话语。
烛火摇曳下,两人的身影渐渐被拉长,导致影子越靠越近。
直到柔软的靠枕垫在腰后,陆景安仿佛才从恍惚中回神,指尖互相捏着,甲盖处嫩肉在动作下忽白忽红。
“所以,”他唇瓣轻启后,带着微弱的不确定,“殿下是为了臣……”
“大人,楚沧将军来访——”
陆景安极轻的声音被门外传唤的下人打断后,他面上浮出一些难以察觉的懊恼,紧接着恢复了平静。
下人弯腰走进来,看见苏曦愣了愣,赶忙行礼:“长公主殿下安。”
苏曦只颔首示意后便看向陆景安:“楚将军深夜来寻丞相?”
陆景安垂下眼帘,睫翼轻微颤动着,眼下的阴影也随之晃了晃。
“楚将军许是想询问白日与殿下商议之事。”他看向下人:“带楚将军前来吧。”
33. 第 33 章
楚沧依旧身着盔甲还未来得及更换,迈过门槛后,肉眼可见地脚步一滞。
他的目光在苏曦身上停顿一刻:“长公主殿下也在。”
苏曦捋顺衣裙,在床边的椅子坐下,随口应一声:“看来这深夜多得是不眠人。”
他硬朗的脸上露出些恼怒然后转头看向陆景安,似在询问为何苏曦也在。
苏曦漫不经心抬起手望着修剪得极好的指甲:“怎么,将军看不惯本宫在此?丞相是本宫的驸马,本宫在此不是很寻常么?”
楚沧剑眉拧起,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紧绷着下颌,让那原本就如刀削般的线条更加锐利。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隐隐还有些硝烟弥漫开。
陆景安手慢慢收紧然后松开,面上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清冷。
少顷,陆景安打破了沉默,他视线在苏曦身上扫过,声音隐隐带上些极难察觉的愉悦:“殿下说得是。”
他将视线移回楚沧身上:“楚将军,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本相相助?”
楚沧走向床边,身上盔甲行走间带动起硬物碰撞的声音。
“今日长公主殿下来寻末将的事想必陆大人已经知晓,此次前来就是来讨论此事真伪。”
他直白将话语里的怀疑讲述出来,显得极其坦荡。
陆景安面色不变,似是早就猜到对方的来意,眼神仿若洞悉了一切。
他沉吟一刻,抬眸望着苏曦,眼底露出些许询问的意味:“确有其事,殿下早前孤身前往查探,对那贼巢的地势却有些了解……”
但他未把话说完,而是将是否要说下去的选择权交给了苏曦。
苏曦看着他那桃花眼中浮动的些许晶亮的微光,她微抿了抿唇压下嘴角略上扬的弧度,极为自然地把话题接过来:“嗯,那贼巢的位置十分隐蔽……”
“位置处于山内极深处有处还未被发现的峡口,但那条道路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从高处俯瞰可将其一览无余。”
陆景安接过话:“殿下有何发现?”
“目前我观察到的是,内里仅有一条宽敞的主道不知通往何处,且有重兵把守。”
“且他们的作息好似是日出而卧,日落而行。”
苏曦从桌边拿起茶壶倒下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顺手便递给了陆景安。
陆景安伸手,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只是在两人指尖相触时有些许停顿,而后将杯子接过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杯子放在唇边饮了一口。
楚沧面色紧绷,将方才两人的一来一回接话和眼前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有些不解的神色,他怎么感觉陆相与长公主殿下之间好像格外的有默契?
但很快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想太多,见苏曦不再说话后,他急忙说道:“既此事为真,末将为先前的不敬向殿下道歉。”
“现如今还等些什么?末将这就去点兵前去将其一网打尽!”
陆景安略抬手臂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此地易守难攻,贸然出兵恐落入被动的局面。”
他似是想到之前自己的一时失察导致身陷囹圄,缓缓补上:“对方极为熟悉地势,还需得细细盘算一番为上。”
楚沧原本想直接出兵一举拿下,毕竟一群山匪听起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听陆景安这般说便也耐下了性子。
“既是洞穴,且未被发现的道路狭小仅能一人通过,那派几名弓箭手,采用火攻如何?”楚沧思索了一番。
陆景安微微摇头:“终是山体内,天干物燥,草木干枯一触即燃,易引发山火。”
“虽确能不费过多人手,但若引发山火,难以扑灭,此地的百姓日后民生实难以为续。”
楚沧面上严肃几分,他颇为看重地颔首,表达认可:“那依陆相之见,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苏曦转着手中的茶杯,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交谈,总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
这两人看起来没有面上表现的这么不熟,陆景安说策略的时候,楚沧好像几乎没有犹豫就认可了,好像是习惯了这个模式一般。
“依本宫看,时间可选午时,此时攻打或能获得意料之外的惊喜。”她突然赶在陆景安开口之前插了一句。
对于她的插话,楚沧面色有些不悦,但还是压下来,用着不赞同的语气说道:“末将认为晨晓时分攻打,尚佳,定能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陆景安侧目看她,眼底多几分了然,他垂眸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按殿下描述的起居,午时相较于常人的子时,正是入睡极深毫无防备之时。”
“殿下这个时间说得倒也确实可行。”
楚沧刚才的不赞同收了回去,脸上的情绪也淡了几分:“那陆相还请展开说说,还有何思路见解?”
苏曦只说了这一句后就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这两人的互动不像是普通同僚,也没有文臣和武将之间常见的冲突,倒像是有更深的联系。
楚沧对陆景安提的建议接受的十分快,仿佛习惯了一般。
她若有所思,直到面前的桌前,白皙的手指将空茶杯放置上去,陆景安的声音也因此有些飘近。
“可分三步行事,其一先派斥候控制周围要道,防止贼寇四处逃窜导致有漏网之鱼。”
“其二,遣轻功好手,自峡口处潜入内部,并埋伏弓箭手于制高点策应。”
“其三,待探明入主寨路径后,便可内外夹击,断其后路。”
苏曦对视上陆景安那仿佛能洞悉无遗的眼神,心尖微跳。
他看出来她的观察了?还是说他刻意让自己看出来的?
她手腕轻抬,将茶杯放回桌面,收回视线。
楚沧略带急切的声音传来:“既如此,末将便按陆相的安排先行布置下去,若有其他安排派人来说一声便可。”
说完他抬脚就要离开,苏曦淡淡说了一句:“本次剿匪,本宫要参与其中。”
“长公主殿下!此行危险重重,末将无暇分心再顾及其他。”楚沧身形顿住,回头看她时眼神有些略不满。
“末将理解殿下好奇,但……”
苏曦并没有理会楚沧,只是斜睨一眼陆景安。
下一刻,陆景安的声音响起:“殿下同去也未必不可,只是……”
楚沧将视线落在陆景安的身上,似是同样在等陆景安拒绝苏曦,可下一刻陆景安的话让他面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殿下请务必注意自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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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
陆景安的话音落下,楚沧一时间愣在原地,心底的情绪也如实浮现在面上。
房间重新又陷入了沉默中,比先前的沉默更静谧。
苏曦怡然自得地靠在椅上,视线停在面前的茶杯上。
陆景安靠在软垫上,身形未动。
只徒留楚沧一人站在原地,面上表情不断变幻后,沉沉地叹口气。
“既如此,还望长公主殿下届时不要为难末将,在后方安全之处看着便好。”
说完后,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迟疑,转身就走处房间。
房门关上后,苏曦偏侧头看向陆景安。
陆景安亦是同样的动作,两人对视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同的意味。
“本宫还以为,丞相应是会想法子拒绝的。”她抬起桌面的茶壶,重新将杯中水满上。
陆景安从袖中拿出一个月白色锦囊捏在手中,听到她的话后,眼底划过一丝难得的柔和:“便是臣拒绝了,殿下就不会独自去吗?”
这会儿苏曦倒是有些讶异了:“嗯?你说得对,我肯定会前去的。”
她先前并没有直接看到蠓虫具体养在了哪里,须得防备和探查一下,正好借此次机会前去。
无关于其他,只是她确实有些好奇,若古人将这件事当做是蛊虫,究竟是如何实操的。
所以此行她想去,即便有人阻拦,她也会让月影带她去的。
不过……
她将目光重新停留在陆景安身上,眼底有些探究的意味。
倒是没想到陆景安好像挺了解她的?
陆景安不躲不避她的目光,只是将手中那月白色的锦囊递给她。
“这是?”苏曦接过来,入手轻飘飘毫无重量,隔着布料捏一捏,里面好像只有一层薄薄的纸。
陆景安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说着:“只是臣的一些拙见,若事有蹊跷,可启此囊一观。”
苏曦将那还有些温热散发着淡淡檀香气味的锦囊放入怀中。
嗯……这就是传说中的献计吗?
有些新奇,而且……这种感觉也不赖。
陆景安见她接过,抬眸看向她的手腕,目光带了些复杂:“殿下……”
苏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袖子挽起,露出手腕间白皙的肌肤,早前上面的淤青几乎看不见了。只留下有些异于其他肌肤的暗沉色泽。
“已经好了。”她毫不在意地给他看过后,手垂落下,宽大的袖子将那节皓腕完全遮挡住。
陆景安眼眸中划过一抹愧疚,他指尖蜷缩,手臂轻抬起,似是想触摸什么,又重新收回,动作幅度小到苏曦完全没察觉到。
半晌,才听得他的声音传来,低柔中带着些许歉意,更是带上几分真心实意:“殿下,臣有错。”
话音顿了顿,他声音更轻了:“臣当日竟敢……”
苏曦用眼神阻止了他后续的话,也没有说是要原谅或是不原谅,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他的道歉了。
“臣知晓了。”陆景安明白了她未尽之语,指尖捏紧,声音染上几分哑,“殿下此行,务必万事小心。”
“好。”
苏曦脚步声远去时,房间重新回到平静中。
34. 第 34 章
“陆相,均已按照先前商议的部署安排,此时便可出发。”
“可。”
“诸位将士听令,随末将出发!”
午间的太阳微洒在地面上,城外士兵整齐排列有序装备齐全,在楚沧的一声令下,整齐的马蹄声响起,尽数出动。
依照先前的布置,城南山头周围几处可能得逃遁要道皆被封锁。
而苏曦身着劲装,单独领着小队精锐,轻车熟路来到先前探过的狭道。
她并未选择与楚沧大部队同道,而是排除了楚沧的异议,独自前行。
峡谷内的这条道与她上次前来时一致,还是幽深寂静,只是不再那么荒凉,湿润的泥土上还留着几分脚印。
这是之前安排部署时先行的身手姣好的人来探过的模样。
冬日的午后本就令人昏昏欲睡,更何况山洞内并没有光照,白日黑夜都如同夜晚般漆黑。
苏曦来到狭道最深处,视线豁然开朗后,她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村庄。
村庄一片安静,只留有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还散发着隐隐的光线,提前陷入的人埋伏在村庄的各个角落。
她旁边的弓箭手也做好架势,时刻准备着。
倒是极为顺利。
苏曦在旁边弓箭手诧异的表情下,与他们一同匍匐在地上,视线还在不断扫视着下方。
“如何了?”她压低声音侧目看向弓箭手。
被她问到的士兵轻压手中的弓箭,也用极低的声音回复:“回殿下,各处都已待命,眼下在不惊扰对方的情况下,试图掌握主干道。”
苏曦顺着他指向的位置看去,出入主道上,看守的哨贼也在昏昏欲睡,偶尔惊醒站直后又重新耷拉下眼皮。
从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手刀砍向对方的脖颈处,迅速又无声地解决,手法干脆又利落。
苏曦暗暗点头,重新将视线在村庄中游走,但找了一圈仍未有更多的线索。
莫非蠓虫并未养在村庄内?
“殿下,您朝后靠靠。”手持弓箭的兵对她说道:“主道我们已成功接管,接下来会比较危险。”
苏曦没有异议,身形往后挪,只是思绪有些复杂。
紧跟着耳边响起轰天炸响的“杀!”,马蹄声冲破主道,楚沧冲在最前面,后面领着大量的骑兵,朝内杀去。
看到这一幕,苏曦微微挑起眉。
主将冲在最前面?
她眯起眸子去看下方的战况。
楚沧一马当先,身姿矫捷迅速,将每个房间内还在睡梦中的人用绳捆至一团。
战局几乎是瞬间就解决了……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禀将军,贼巢内的所有人已全部拿下!”
随着来兵的禀告,楚沧剑眉皱成一道极深的沟壑。
他扫视着捆在一团,皆是老弱妇孺面带惊恐的人。
“都在这了?”他声音带着些许不解还有隐忍的怒意,遥遥朝上方看去,与顶处狭道内站着的苏曦对视上。
“是,将军!”
苏曦也蹙起眉,她视线停顿在先前探听过的土砖房,手指轻轻点了点。
楚沧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指挥人前去:“去看看这土砖房。”
“将军,此处我们是第一个搜的,内里空无一人,也不像有人居住过的模样,就连这菜刀都落了一层厚灰。”
士兵将那把菜刀递过去:“将军您看。”
楚沧拿起菜刀,脸上表情越发的不好。
此时被捆住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开始哭喊。
“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俺们只是地道的农民……”
“是啊!这位军爷,您看俺们老得老,病得病,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俺们抓起来!”
哭闹声,嚎啕声响彻山洞,通过山壁回响,一时间场景乱作一团。
楚沧拧起眉,太阳穴突突跳动,他那拿剑的手都开始颤抖,眼底更多的是有某种误解他人的愤怒。
“本将军这便给你们松绑。”他抬头朝苏曦的方向扬声:“殿下,此次行动简直荒谬至极,险些误伤了良民。”
他声音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愤怒,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慢着!——”
苏曦见楚沧直接将自己的位置暴露出来,面上寒意闪过。
这蠢货!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楚沧话音刚出口,从四面八方开始嗡声作响,数不清又看不清的蠓虫从角落飞舞而出。
与此同时,不断有冷箭从山壁处朝她们的方向射出。
山壁?!
苏曦被身边的精锐扑倒在地,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刺激了她的神经。
她闷哼一声,强行忍住后朝后退。
“退!这里不安全了。”
山体后忽然传来巨响,紧跟着就是其他人慌乱的呼声:“回头的路被巨石挡住了——”
苏曦咬紧牙关,手掌上的疼痛一阵阵,她被带着躲在旁边一处狭小的空间,视线落在下方乱成一团的战局。
冷静。
她视线快速在下方被捆绑的“良民”身上扫过。
这些人露出比刚才还惊恐的表情,哭喊着:“救救俺们……快给俺们松绑,俺不想死啊!!”
“都闭嘴!”楚沧怒喝,不断拿剑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脸上并未见多少慌乱,但却带着更深的恼怒。
苏曦轻咬贝齿,光太昏暗了,她没办法看清。
“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妇人被捆得结实,却朝着角落中最小的孩子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将人罩住。
楚沧也注意到这一幕,当下也来不及多想,来到那名妇人身边,剑起将对方身上的麻绳削断。
“谢谢军爷……”妇人眼角含泪,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在怀中。
明明是那么柔弱的身躯,却仿佛忽然爆发了强大的母爱,这生出的力量让楚沧和若干将士侧目。
空气中蠓虫嗡嗡作响,不少人脸上都叮咬出包,瘙痒的感觉几乎是瞬间从肌肤传来。
壁上光线更暗,根本看不清冷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苏曦并没有放松警惕,视线紧盯着妇人的一举一动。
“月影。”她忽而出声,精锐队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主上。”月影穿着精锐队的服装极为不显眼,其他人甚至没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不认识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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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精锐队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时,苏曦的声音响起。
“带我下去。”
月影毫不犹豫走到苏曦面前蹲下。
“不可啊!殿下您千金之躯,下方战局不明,还有不明毒虫,甚是危……”精锐士兵剩下的那个“险”字硬生生卡在喉咙中,他只看见那位长公主殿下趴在了那名为月影的人背上,两人的身影重叠后直接一跃而下。
“这……”他咋舌,紧随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恐慌。
完了……长公主殿下!下去了!
若是出个好歹……
精锐队每个人面如土色,当下互相对视一眼,如同下饺子般纷纷从峭壁上跃身而下。
“主上,这里的虫源稍少些。”月影背着苏曦,灵巧躲过空中冷箭,将人放在明显空荡许多的角落。
苏曦站直身体,这个角度明显要清晰多了。
“所有将士听令。”她清了清嗓子,余光却还在注意着那柔弱妇人,“点起火把便可驱赶蛊虫。”
“殿下!此地昏暗,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若点火便是活靶子!”楚沧的声音响起。
“给本宫闭嘴!”苏曦冷喝,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若非你如此之蠢,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堂堂将军,在战场上生死搏杀,竟连如此浅显的计谋都发觉不出来。”
苏曦将擦伤的手掌缩回袖中,字字如重锤般锤在楚沧心中。
“本宫都不知道,你这军功究竟是从何而来!仅凭蛮力厮杀而来的?!”
楚沧脸色铁青,随后涨得通红,面上满是被说破后的恼羞成怒。
“本宫在此,众将士即刻听令,点火!”她并不高,却散发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压。
“点……火!”被当所有人面这般训斥,楚沧脸色红得发紫,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两个字。
火光渐渐亮起,那根本看不清身体的蠓虫被驱散,山壁而来的冷箭当即找到目标,纷纷朝众人射来。
“你们都是战场浴血奋战出来的战士,这点冷箭比得上敌人的真刀真枪吗?”
月影护在苏曦身边,将所有疾射而来的箭挡去。
“都给本宫,挡回去!”
后面紧随而来的精锐队听到苏曦这话,也和其他所有士兵们一般,脸上露出几分恍然。
他们看向那个分明不会武的长公主,此时镇定自若地组织着战局,即便是那箭射在脚边也巍然不动,那娇小的身影此刻在他们眼中却仿若战神一般。
苏曦静静站在原地,手缩进袖子中紧紧攥着,也因这个动作,擦伤的疼痛不断反复。
她站得笔直,心中突突跳。
怕吗?
不怕是不可能的。
她看向周围士兵恢复了有条不紊,胸口堆积的郁气才稍缓过来些。
其实恐惧多半来源于未知,来源于那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蠓虫。
照亮了就好了。
苏曦视线慢慢移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她的头埋在孩子肩处,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她视线一寸一寸移动,正欲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时,忽而像发现了什么一般,瞳孔骤然收缩。
35. 第 35 章
“主上?”月影注意到苏曦的异样,不动声色贴近她。
因有火把在,整个洞穴当即十分明亮。
苏曦无声地摇摇头,手掌心血液和汗混在一块,细麻又瘙痒伴随着突突的疼。
她视线再次投到那妇女身上,那名妇女双手紧紧抱着孩子发抖,而虎口处有一层极厚的茧。
将目光悄然收回,她敛眸思索着。
虎口处的茧?苏曦垂头看向月影的手,虎口乃至食指处也有一圈极为明显的老茧。
她又将视线挪到身边精锐队士兵的手上,老茧却并不太明显,只有一处极为突出。
此时,峭壁有箭射到妇女脚边,妇女发出一声极为惊恐的尖叫声,将头抬起来,面上满是泪水,看起来柔弱至极。
“军爷……至少,至少救救我的孩子……”妇女朝楚沧的方向看去。
妇女的脸在火光下照亮,是一张看起来就很无害的脸,配上此时惊吓过度和努力保护孩子的话语,引得有不少士兵都下意识替妇人挡去冷箭。
苏曦顿了顿,这人的气质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朝月影望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极为隐晦地看了眼那柔弱妇人。
月影得到指令,护着苏曦来到精锐队身后,身影轻飘又极快地朝那妇人接近。
当鬼魅般的身影迅速切到妇人身后时,苏曦看到她身体几乎是下意识以一种极为灵敏的动作避开,动作幅度并不大,却带着几分习武的影子。
“这位爷……”她下意识动作后立刻克制,眼眸含泪,在看见月影的脸后改口,“这位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月影切到她的身后,并不言语,抬臂就要去扼住她的咽喉。
“啧。”妇人面上的柔弱慢慢褪去,她脚尖轻点,甩开怀中抱着的孩子快速后退,避开月影的招式,“被发现了?”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软剑,衣袍都松垮了些,却丝毫未影响她的身法。
月影欺身而上,双手各持一把小剑,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反而越发冷漠。
两人剑刃碰撞的脆响彻响于洞中,摩擦间迸出些许火星。
峭壁上频频射的箭也不知何时停下,楚沧与刚才护着妇人的士兵此时脸上是挡不住的惊愕。
楚沧脸上情绪不断变化,最终转为暴怒。
他怒吼一声,持剑加入战局:“宵小胆敢欺骗本将!”
妇人丝毫未见慌乱,不退反进,软剑在空中晃动闪出银亮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剑尖攻向两人的要害处。
寒芒在山壁划过,更加密集的箭矢朝三人缠斗的方向射去。
妇人左手一扬,斩断箭杆时还分身接下楚沧与月影的招式,声音柔中带粗,似是打开了本嗓般朝上空吼道:“老娘去你奶奶个腿儿的!射箭的准头有没有?!”
“是哪个小兔崽子没长眼,敌我不分?给老娘逮着有你好受的!”
她的声音嘹亮地响起时,箭矢不再发射,而所有人也在原地僵立一瞬。
精锐队的士兵小心翼翼护着苏曦,看向乱成一团的战局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如果说刚才妇人的身手利落给众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那此刻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时,则是彻底石化了。
方才还柔柔弱弱的美妇,此时……
士兵们下意识收回视线,方才护过妇人的士兵此时更是连连后退。
苏曦听到那声音时,目光沉沉地落在妇人身上。
对上了,是上次她听到的,那名在土砖房内说话的女山匪。
火把的光照着整个山洞,三道身影不断交错碰撞又分开,山壁上的光影也慢慢晃悠。
月影脚尖点在地面,行动间几乎没有声响,只有双剑格挡时偶尔反射的光影一闪而逝。而那妇人则是完全不同,她每一次踏步都带着刻意的重音,将软剑挥舞得极为用力,带出接连抽击空气的锐鸣声。
楚沧尽管盔甲在身也丝毫未影响他的灵活度,找准角度见缝插针朝妇人攻去。
“小将军,还有这位小姑娘。”妇人咧嘴一笑,在“小”字上格外加重了读音,“跟老娘斗,你们还嫩着点。”
她的攻击和回防显得游刃有余又极具破坏力,软剑所到之处,若恰好碰上山壁或地面,必定扬起一片尘土与碎石。
苏曦眯起眸子看着场中几人的打斗,目前确实还看不出是谁占优,他们打得有来有往。
在楚沧加入后,她原本担忧月影的心思也淡不少。
至少楚沧这家伙身手确实不错……虽然脑子笨了点,只是一直这么打总不是个事。
苏曦分神开始查看那些因未射准而在地面斜斜插着的箭矢。
箭矢一小片插在地面上,每一片都呈现出不同的角度。
她手指轻轻点在手掌心,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目光不断游离在箭尾羽与山壁上。
“西北……”苏曦眼神慢慢亮起后正欲开口,但刚说出两个字后又卡住。
她刚刚计算出来的角度在古代怎么说来着?
精锐队的士兵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朝她聚拢。
“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声音都带上尊敬,与之前暗藏的轻慢毫不相同。
苏曦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注意本宫指向的地方,安排暗处弓箭手攻击。”
她活动手腕后抬起,手指徐徐点过几个方位。
士兵们顺着苏曦指向的位置看过去,与之前的怀疑态度截然不同,他们没有犹豫,当即开始行动。
另一边,战局也变成了楚沧与那名妇人的正面碰撞,月影则是将身形隐匿在火把未照亮的阴影处。
泛着冷光的银针从阴影处射出时,妇人反应极快避开,却有枚银针擦着她的耳际刮过,渗出些细小的血痕。
妇人抬手摸着耳廓,那处有丝丝疼痛传来,她眼中凶光暴涨,持着软剑竟是将楚沧都逼退几步。
“藏在暗处的小刺客。”她动作越发狠厉,那软剑看着柔软如绸缎,却将楚沧的重剑击打得发出强烈的震动。
“老娘看你像个老鼠!”
妇人身形翻转避开暗器,下一刻手腕又多出一道血痕。
她将楚沧逼退,舔着腕上的血珠,骤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笑声渐小,她压低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老鼠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看老娘怎么把你给揪出来!”
下一刻,许久没有响起的弓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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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重新响起,只是方向与先前完全相反。
“啊!!”
伴随着弓箭声响,无数的惨叫声在峭壁上发出。
妇人身形一凝,猛然抬头朝上看去,瞳孔骤缩。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将视线转到那个因为毫无武力,导致她放松警惕的苏曦身上。
“原来如此,是老娘小看了你。”
妇人换手持剑,身影迅速朝苏曦冲去,手中的软剑在快速流动的空气中不断轻颤着。
“殿下!!”
接连的呼声传来。
苏曦只觉得眼前一花,有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双脚微离地面,紧随而来的便是强烈的窒息感。
随着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脑袋也发出阵阵眩晕感。
她双手本能地抓住妇人的手腕,试图挣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妇人右手持着的软剑,在她眼中划出一道弧度。
苏曦默默闭上了眼。
她危矣。
这紧要关头,她心中却莫名升出个不合时宜甚至荒谬的想法。
都穿越了,给她个重生吧……
来生她定好好做人,必将学武这件事放在首位。
她想得很多,但现实时间实际只过去了一瞬,直到清脆的声音响起。
“哐当——”
软剑落在地上,如条蛇般回弹后归于寂静。
在苏曦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时,她感到脖间力度一松,双脚重新接触到地面,新鲜空气重新涌入。
“咳……”她双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边咳边大口呼吸着。
“主上!”月影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扶着苏曦,声音急切又带着担忧。
“呵……”妇人瘫软在地上,却扯着唇笑出声,笑声带着疯癫的愉悦,“小老鼠,原来你也玩毒?”
“老娘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战局在这瞬间发生颠覆,连同峭壁上的人,还有那名妇人都被尽数捆绑得结实,再无漏网之鱼。
在苏曦被妇人扼住咽喉时,楚沧反应也很快地冲上前,但到底没抵上月影暗器上的毒发作的快。
此时他默不作声地处理着战后局面,甚至都不敢多看苏曦一眼,带着些许逃避。
苏曦咳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在月影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拍拍胸口,却摸到怀中陆景安给她的锦囊。
方才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导致她没有空闲打开锦囊。
月白色的锦囊落入掌心,弥漫着余温,散出淡淡的檀香味。
将那团柔软捏在手心,她抬眸看着周遭,此时局面已然稳定,余光里,那被五花大绑的妇人正垂首静坐。
妇人面色早已恢复平静,方才狠厉尽数收敛,整条手臂松软垂放,活像个受惊的寻常村妇。
她忽然明白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般模样,与她初见月影时何其相似——表面普通无害,实则暗藏锋芒。
与普通暗卫后天刻意培养的收敛不同,这份收放自如,倒像是与生俱来的特质。
锦囊的系绳松开,苏曦取出里面皱巴巴的纸条。
当白纸上黑字逐渐显露时,苏曦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会心一笑。
36. 第 36 章
纸上的墨痕字字端正,笔锋处却暗藏锋芒,倒是字如其人。
“若遇看似纤弱妇需谨慎之,察其言,观其色,想来殿下聪慧,必不会受其迷惑。”
苏曦把纸条塞进锦囊,重新将锦囊放入衣内,与大部队一同回程。
黄昏时,斜阳将人的身影拉长,苏曦刚到驿站时就看见陆景安站在门口的身影。
“殿下。”他迎上前,“此程可还顺利?”
陆景安话刚出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是脏污的衣物上,而后慢慢移到她颈间发红的手指印,瞳孔微微收缩,骤然迸出几分尖锐的冷冽来。
“顺利。”苏曦说话间,有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呼出,在昏黄中被隐去,“丞相身体还未曾好全,怎得在外面吹风?”
她看着原本脸色好不容易多些血色的陆景安,现在又白了几寸。
“臣无碍。”陆景安手臂轻抬,似是想去触摸那刺目的红痕,最终却只是落在她有些凌乱的衣襟上,指尖拂过灰尘和褶皱,慢慢抚平。
“听闻殿下归来,在此稍候片刻罢了。”
他替苏曦整理衣襟时微微垂头,一缕发丝从肩上滑落下来,视线也因此移到她袖下舒展开的手上。
那上面还有灰土和暗红色的血迹,皮肉翻起,看起来十分可怖。
陆景安理着她衣襟的手短暂地停顿后,自然而然地收回。
他朝前迈一步,垂首看着她的双眸,看似不经心地说:“看殿下神色疲惫,想来此行并不如殿下口中所言那般顺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细听之下,似乎比方才多几分极力克制的关怀。
撞入那双如泉般清冽的瞳孔中时,苏曦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偏开头,而后听到他的话中夹杂的关心后,她又重新抬起头与他对视。
“确有些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若想知道,你可以去问楚沧。”她不欲多说,“不过你的锦囊内所说之事确有发生。”
陆景安眼神暗下,一抹阴鸷划过,转瞬即逝。
见苏曦这么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并肩进入驿站内上楼。
“殿下……”他声音停顿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瓶口处用软布包着木塞,软布并不平整,看着像是有取用过的样子。
“手上与颈间的伤,需尽快处理。”他语气平淡,指尖却在那瓷瓶上多用了几分力。
苏曦并未拒绝,接过瓷瓶时触手生温,指尖相触间,他未曾像往常一般缩回,反倒是她有些莫名的紧张,快速将瓷瓶拿过。
“多谢。”她声音有些干涩。
“殿下客气了,莫要耽搁,以免留下病根。”
说罢,陆景安朝她欠身,步履平稳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苏曦也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拿起他给的瓷瓶,很轻易就打开软木塞,一阵药味独有的芳香传出,那香味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是这几天曾在陆景安身上闻到的药香。
她看向瓶内半流状药体,却有隐隐被用过的模样。
他拿自己的伤药给了她?
苏曦捏紧了瓶身,不知在想什么,随后倾斜瓶身倒出些许药擦在手上和颈间。
微凉的药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清凉感遍布伤口上,药效立竿见影,疼痛感都少了大半。
的确是上好的药……有种老祖宗严选但失传的配方既视感。
疼痛感渐渐消褪后,她换身衣服稍作歇息。
夜幕降临,驿站内点起灯火,饭香气四溢。
大厅内,苏曦与陆景安同桌安静用着膳。
她茶杯中的茶水微凉时,他将自己手边尚温的茶壶轻轻推到桌子中间,壶嘴正对着她。
桌上辛辣的菜肴,被她放置角落,两人各自夹着面前清淡的菜肴。
两人并未说话,但隐隐之间却有些默契在弥漫。
和煦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陆相,长公主殿下。”楚沧走进来,硬朗的脸上散发着严肃,在面对苏曦时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和窘迫,但很快稳住声线。
“那贼妇好生难缠,油盐不进,在审讯中,军中常用的法子都用个遍,也未能从她口中撬出更多的信息,问急了便破口大骂,或是装疯卖傻。”
他声线僵硬,下意识将目光投给陆景安,往常紧绷的脸此时带着显而易见的挫败和火气。
陆景安并没有被这个意外打乱自己的节奏,他将最后一口笋尖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随后将筷子放下,用手帕擦拭嘴角。
“嗯。“他发出一个单音表示自己听到了,垂下眼睫似在思考。
“此妇确实非寻常悍匪可比,实是心狠手辣之辈……”
陆景安说着,似是在回忆什么,眼神幽暗中带着轻的无法察觉的戾气。
“既如此,不若同去一观,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法子……”他沉吟着,执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苏曦也放下筷子,视线扫过陆景安和楚沧,见两人脸上都在沉思,尤其是楚沧那火气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
审讯么……
她思索片刻:“本宫认为,或许先停下常规的拷打手段。”
“哦?殿下是有什么思绪吗?”陆景安抬眸,朝她静静望去。
“算不得是思绪,或许……”她心中有些不确定,又默了片刻才道:“或许,本宫可以试试。”
楚沧面上刚浮起一丝不认可,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却不知想到些什么,将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咽下去。
“还请殿下展开详细说说。”陆景安余光扫过楚沧,又平淡地将目光投给苏曦,带着些许询问的意味。
“明日再审,今夜先将所有手段都停下,只需确保她未曾入眠即可。”苏曦斟酌着话语,将自己的意见说出口。
“今日本就打乱了他们的作息,待到明日时,加上将军已经用过刑罚,她身体与心理的疲倦应会达到极端,届时也更好问话。”
陆景安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短暂的沉默后他回道:“这也确实属于常见的审讯手段,不过殿下明日具体如何审讯可曾有想法?”
苏曦:“有,不过具体我还需要想想,明日再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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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期间就劳烦楚将军确保其不曾入眠了。”
楚沧挺直身体:“是,殿下。”
他未曾再多言自己的看法,这段时日长公主殿下的行为于他而言实在是改变过大,屡次受挫下,他原本的自信也消失殆尽,乃至于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那末将告退。”
说完楚沧扶稳佩剑,盔甲在行动间摩擦发出声响,脚步也越发的沉重。
“既当下暂无别的法子,便听殿下的。”陆景安起身,椅脚与地面摩擦时发出嘎吱的声响,“那臣也先告退,殿下好生休息。”
苏曦点头应下,去了一趟医馆,深夜才回去歇息。
在她安歇后,隔壁的房间亮了一宿的灯光才暗下。
*
第二日,临时军营中。
女山匪双眼通红,浑身浴血,嘴中还在骂骂咧咧:“你们有种就把老娘杀了,别她娘的在这整这一套,老娘什么都不会说的!”
旁边站着的是楚沧和看守的士兵。
陆景安与苏曦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面。
女山匪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伤口上流出的血液将那灰朴朴的衣裳染得东一块西一块的红印,隐隐还能看见烙铁过后的一大块糊成一团的血肉。
她满眼红血丝,满头都是冷汗,脸色白得吓人,即便如此也依旧硬气,如同刺儿头一般,除了满嘴的脏言疯语之外,其他的竟是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在看到女山匪后,陆景安在袖下的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爆起。
“哟,这不是小丞相吗?”女山匪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血沫:“你该不会以为你如今身处高位了,就以为你如今有资格看老娘的热闹了?”
“你追杀老娘这么多年,可一次都没得手过,上次若不是这……”女山匪眯起眼睛打量着苏曦,“若不是这姑娘扰局,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想看老娘的热闹?呸——你也配!”
陆景安面色不变,但眼底蓦然浮起一丝极难察觉的恨意,他原本就攥紧的手愈发用力,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
他脸上更加淡漠,但身上的寒意与戾气在悄然散开。
“本相看的是阶下囚,败犬之吠。”
苏曦上前一步,轻轻挡在陆景安身前,也隔断了女山匪的视线,让女山匪即将还口的更污浊不堪的话语咽了回去。
女山匪不再去管陆景安,而是死死盯着苏曦,此时在她眼中好似其他人都是陪衬般:“你是谁?”
当那娇小的身影挡在眼前,陆景安周身寒意一滞,身体也带上一刹那的僵硬。
那双原本夹杂着恨意与戾气的墨瞳,一缕意外闪过后,重新恢复平静,如同一坛深不见底的深潭。
苏曦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包裹,将其中的红衣拿出来,语气说得上是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乃长公主,听闻你喜红衣,便特意嘱咐了人带来给你。”
“不过……”她蹲在女山匪面前,距离极近:“此下你也无法穿,不若本宫给你披上,也算穿上了?”
37. 第 37 章
见苏曦离女山匪极近,陆景安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又生生停了动作,同时望向有同样动作的楚沧,细微地摇摇头。
楚沧顿住,面上有些不解,但也保持沉默。
女山匪看见苏曦往自己身上披上红衣,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老娘就是输给你这么一个……”突然她顿了顿,意识到什么之后,张狂的笑声从口中溢出:“长公主?原是同道之人。”
“倒也输得不冤,不过你在做什么,给我衣服?”女山匪那双眼满是红血丝,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如同恶鬼呢喃:“这不对。”
“既是同路人……”
“你要送就送真的,血染出来的红衣。”
苏曦凝视着她的眼眸,看清楚之后站起身。
她知道对方说的同类指的应该是原主,不过……
苏曦缓缓扯出一个笑,却笑不达眼底:“本宫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呸——老娘什么都……”
“昨日你那般护着你的孩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吗?”苏曦打断她的话,居高临下问出口,目光紧盯着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女山匪话未说完被打断,正欲发怒就听得下一句,问的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什么孩子,老娘根本就没孩子!”她眼神直视着苏曦,嘲讽几乎要盛满整个眼眶,嘴角微扯,“那不过是老娘挡箭的靶子!”
苏曦在她回答的下一刻,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就问出了新的问题。
“你擅长用剑还是刀?”
这种完全没有关联的问话,饶是一直骂骂咧咧的女山匪也有些愣神,下一刻更深的不耐表现了出来:“能不能别浪费老娘时间?来啊!让那些人来上刑罚啊!”
“回答我。”苏曦很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因为她的不耐或暴躁表现出一丝其他的波动。
女山匪瞳孔微动,转而生出厌烦:“老娘擅长用刀,行了吧?”
苏曦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女山匪被苏曦笑得发毛,正想破口大骂,却见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杯水,转身的过程恰好挡住了杯子,下一刻她柔和的声音响起。
“本宫这儿有杯奇特的水。”苏曦将那杯子递给楚沧,“喝了它,你的所思所想皆能被本宫看见。”
楚沧没反应过来但手已经将茶杯接下。
“将军,喂水。”
楚沧拿着手中的茶杯,眼底带了些疑惑,这茶水一直置于桌上,怎么就成奇特的水了?这曾经缠着自己的长公主,不光再也没来招惹过他,而她最近的行为他真是越愈发看不懂。
但他到底还是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想法,大步上前,捏起女山匪的下巴,将茶水强行灌入进去。
“咳……咳咳咳。”
女山匪被强行灌入茶水,还试图通过咳嗽往外呕,原本就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更显通红。
“对了,本宫忘说了,这水最为奇特之处,只需入口哪怕尽数吐出,也已然生效。”
苏曦漫不经心地坐在主椅上,端起下人敬上的茶,手指捻着杯盖提手,一下下拨弄着茶叶沫。
“所以,此刻你的所思所想……”她轻笑一声,将茶杯端起,沾了沾唇后说道:“本宫皆能看到。”
“胡扯!虚张声势!!”女山匪的脸白了又黑,变幻不停后怒吼出声:“那老娘现在在想什么?你说说看!”
苏曦只是轻笑一声:“局势反转了,该轮到本宫问你了。”
她并不回答对方的话,只是毫不在意地饮着茶,却也不问话。
长长的静谧过后,女山匪突然嗤笑:“所以用的是攻心之术?这种东西对老娘无用。”
“你对云州使用了某种蛊虫,才引发这疾病的。”苏曦淡淡开口,她又饮一口茶润着嗓子。
她用的是陈述句。
“这不过是你们已经查到的信息,也不代表你能看到老娘的所思所想。”女山匪不屑地哼了一声。
“所以,这蛊虫是谁给你的,用得什么法子?”苏曦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将茶杯放下,只懒懒掀开眼帘望着她。
“我为何要与你说……”女山匪顿住,眼珠子一转:“你若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这蛊虫是老娘自己研究出来的,叫血蛊。”
苏曦身形未动,身上萦绕着游刃有余的慵懒,唇瓣轻启:“假话,这根本不是血蛊,也不是你研究出来的。”
“本宫说了,你的所思所想皆在我眼下,不过现在本宫乐于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毕竟是同道之人,这种乐趣,你应该比本宫清楚。”
女山匪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苍白如纸,额间泌出些汗。
“嗯……”苏曦放下杯子:“你在想这蛊是不是已经被他人所知晓了?”
当看到女山匪的眼珠快速向右侧看了眼,苏曦又懒洋洋靠回椅子上。
“所以不如本宫陪你一同回忆回忆?”
女山匪咬牙,面上仍是不信。
“行,既然你如此笃定,那我便陪你玩这个游戏。这虫蛊……”
“打住,假话就不必与本宫说了。”
女山匪额间汗慢慢滚落下来,尽管如此,她饶不信邪,继续试探:“这是邪花蛊……”
苏曦没应声。
女山匪一连说了好几个蛊名,都没有得到苏曦的回应,她紧紧盯着苏曦毫不在意的脸色:“寒香蛊。”
苏曦将茶杯盖揭起又放下,发出脆响,“看来我们可以正常沟通了。”
“说吧,这寒香蛊是怎么弄出来的。”
苏曦的话音刚落,女山匪如同泄了力般,满头大汗,喃喃道:“你……你真的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陆景安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场上局势,只是眸中迅速闪过一些疑惑和惊疑不定。
“不是说过了?从喝下水那一刻起……”苏曦懒洋洋开了个头,未尽的话语并没有说下去,“本宫讨厌反复重复相同的话。”
女山匪紧紧抿着唇,开始抗拒说话。
苏曦慢慢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再次蹲下与她对视:“寒香蛊本身并的毒并不致命也不引病,对吗?”
女山匪瞳孔微缩,嘴唇微张。
“嘘,本宫已经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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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想法知道了。”她轻轻比了个嘘声手势,然后继续开口:“所以还需要结合另一种东西,投放至井水中?”
说完她静静看着女山匪,再次不等对方开口,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两句话本就将女山匪的心理防线击溃的差不多了,直到下一句话,让她几乎心神俱震。
“这倒是让本宫有些好奇了,是哪位贵人给你的蛊?”
女土匪这下已经彻底慌了,当下顾不上其他,她已经信了,此时像是更怕被苏曦真的“听到心声”,忙将话题转移到前面说道:“是,那寒香蛊是通过特殊的蛊术养出来的,不光能耐寒,蛊虫上还带有毒性石散。”
“投入井水是一种隐毒,与寒香蛊结合成子母蛊。”
“两者单独分开均不致命,只有结合起来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话语说完,女山匪就瘫软在了地上,眼神仍紧紧盯着苏曦,看着像是试图放空自己所思所想一般。
苏曦站起身,重新坐回椅上。
所以是病原体结合病原体或某种催化导致的发病,和先前的推断一致。
先前她去医馆也大致确认了,所谓的蛊毒引发的疾病其实是病毒性肠胃炎,急性的确实致死率极高。
陆景安静静看完全程,似是逐渐发觉出门道来,眼神从一开始的斟酌与不解,转为对苏曦的探究和一丝快到几乎看不出来的……骄傲?
一旁的楚沧几乎是石化的状态,瞠目结舌几乎是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这是什么邪术!楚沧心底漫开一种荒谬感,眼前的东西仿佛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苏曦手指在扶手上轻点,整个过程看似极为轻松。
但是她其实并不轻松。
她浅学过一些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的心理学,但是真正要达到一定的准确率是需要熟知一个人的。
比如说常用的什么人在回忆真实记忆时眼睛会看向某一侧,这并不准,真实情况其实是因人而异的。
所以需要辅助前面的问话,那两条她已经知道确切答案的问话,快速判断出对方说真话和说假话时的微表情。
女山匪的虎口处连接食指都有一圈老茧,这是只有用剑才会达到的,加上昨日她用的也确实是软剑。
所以她回答用刀时,她眼珠极快地朝右下侧划过,鼻翼微张,眉毛舒缓等等……表现出极为放松的神态,这是她撒谎时的微表情。
那个孩子也确实不是女山匪的孩子,这是苏曦昨日观察出来的,她是故意那么问的。
当话语或者行为触及到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时,人会本能地反驳。
女山匪当时眼珠并未转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这是下意识反应。
微表情和肢体动作是极难观察的,许多反应几乎是转瞬即逝,表情存续的时间几乎是眨眼间就没了,极其耗费心神。
在后续问话中,苏曦基本上将她的大部分微表情确认下来后,每次回复都是在攻破女山匪的心防。
思绪只是一瞬。
苏曦坐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试图放空自己的女山匪。
“那么,你的贵人是谁?”
38. 第 38 章
伴随着苏曦的问话,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回答,而是长久的寂静。
女山匪似在放空自己的思绪,尽管视线还落在苏曦的身上,却带着些许空洞与失焦。
她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抵抗苏曦的“读心术”。
“还不快说!贵人是谁?”旁边有士兵怒喝出声,换来陆景安冷冷一瞥,当下缩缩脖子退回角落不再吭声。
空气重新陷入沉默中。
女山匪还维持着姿势瘫软在地,身上新鲜的伤口汩汩流出暗红色的血液,被捆绑束缚住的身体,麻绳陷入皮肉之中。
苏曦垂首望去,也不再重复问话,她在房间中轻踱几步,停顿下来时心中已有新的想法。
“用这种方式抵抗么?倒是有些想法。”她声音不算大,却在整个审讯室显得格外清晰。
“既如此……”
“那让本宫来猜一猜。”苏曦在小小的审讯室内来回踱步,双手环臂,一举一动带着令人心惊的气度。
女山匪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喉间滚动,仿佛身上的疼痛此时都已不再重要,视线仍有些轻微的放空。
“下蛊只是为了满足你们虐杀的特殊爱好吗?”苏曦手指点在手肘关节,轻轻敲打。
她轻轻摇头,发丝随动作晃动。
“云州百姓擅酿酒,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云州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她声音放得更轻。
“这个距离刚好满足快速抵达,拖延时间,无法及时赶回皇城的条件。”
“所以……你的贵人在皇城。”
话音落下,原本如同死一般寂静的女山匪细微地动了动,瞳孔闪过些许微光。
苏曦将女山匪的表情尽收眼底。
“嗯……原来如此。”她朝对方迈一步,“调虎离山,以便乘机行事。”
女山匪猛然抬起头,方才被逼问时的慌张经过时间沉淀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的张扬。
“长公主。”她身躯震动,笑声一点点从喉间溢出,带着极致的疯狂。
“老娘承认你确实有一套,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她动了动被麻绳捆绑后有些麻木的身体,这个动作使身上狰狞的伤口血液流失速度更快,但她却毫不在意,甚至带上一丝病态的愉悦。
“听闻长公主残忍暴虐,轻则鞭打,重则杀戮。”
“巧了,老娘也是。”
女山匪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嗅闻到同类的气息。
这并非是惺惺相惜,而是一种带有较量一番的将同类的气息归类到高级猎物中的感觉。
“看他们痛苦,看他们为了活命挣扎,苦苦哀求,这感觉——”
“真他娘的爽!”
“那么长公主,你认为刚刚的话,是真是假?”
女山匪脸上露出残忍至极的笑容,兴奋与疯狂交织着闪亮的光。
苏曦敲打的手指停住,许久后才道:“真话。”
她凝视着女山匪的脸,试图将自己代入对方的思绪,却发现极其难理解对方的想法。
但心中到底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女山匪擅伪装,高攻击性,且动机不明。
也就是说,对方不一定有明确的动机,极有可能单纯为了虐杀而虐杀。至于不肯交代那所谓的贵人……
苏曦拧起眉,一个荒诞却无限接近事实真相的答案忽而浮出水面。
不肯交代那背后之人,也许并不是要保护对方,或是多么情深义重,而是……
怕无法实施更多的虐杀来满足心中病态的快感?
女山匪定定看着她,眼底露出明显的愉悦:“不愧是同道中人。”
苏曦略作沉吟,眸光轻转间落在陆景安身上。
陆景安眉宇间浮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深思和些许阴鸷,迎上她的视线时,微微颔首,将话头接过去。
“殿下与你是同道中人?”他忽然低笑一声,眼神却冷得如同玫瑰茎上的尖刺,“云泥之别——”
他眸光清寒,如初雪融化后是更刺骨的锐利。
“也配相提并论?”
女山匪冷哼一声,眼底不屑尽显脸上:“手下败将也敢在老娘面前置喙。”
当听到陆景安的话时,苏曦的思绪短暂地断了一瞬,有些恍然。
她本意是只想让陆景安把话接过去,因为她已经问不出来什么了。
却不曾想,他接话过去第一时间是维护她?
苏曦呼吸都放轻了些,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回女山匪身上,正思考怎么破眼下的局面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大喜!”李太医通传后匆匆走进审讯室,手激动得都在颤抖,草草行礼便开口:“遵殿下之令,凡饮用烧沸放凉的水,并辅以臣等改良后的药方……”
“呕吐腹泻之症已大为缓解!”
“高热亦有消褪迹象!云州疫病有望!”
李太医顶着乱成一团花白的头发,眼下乌黑一团,脸上却兴奋得涨红。
原本陷入诡异寂静的审讯室在这一刻被打破,在场除女山匪之外全部都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此话当真?”楚沧双拳捏紧后又放松。
女山匪面上所有情绪在此刻瞬间化为乌有,定格在那陷入奇异的平静,瞳孔不断收缩,紧接着发出一声怒吼。
“放他娘的屁!”
“你们这群吃皇家饭的酒囊饭袋能解蛊毒?简直笑话!”
她动作开始紊乱,头不自觉地朝下轻点着,唯一能动的手胡乱抓挠着苏曦披在她身上的红衣,力度之大以至于丝线开始根根往外蹦。
苏曦眼神微亮。
她出现躯体化症状,这是问话的好机会!
“你的贵人是谁?”苏曦趁机插入话语。
女山匪眼神乱飘,下意识回复。
“不知道……”
“老娘管她是谁,能杀人就行……”
她的声音缥缈,像是漂浮在天中的云,落不到实处。
陆景安眸光落在苏曦身上,苏曦微微点头,表示这是真话。
他缓缓抬眼,视线划过女山匪陷入癫狂中的模样,语气平静至极,音色极淡。
“都退下。”
他的话语说完,楚沧当即执行,审讯室的士兵包括李太医按照指令均已离开,只留下欲走又有些犹豫的苏曦。
“你……”她大概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但是真的要亲手……
陆景安走到苏曦身侧略顿,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压低声音道:
“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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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曦抿唇,侧目看向他的侧脸,下颌线紧紧绷着。
最终她叹一声,到底还是迈步走向门口。
“杀人偿命实乃天经地义。”她似在劝慰他。
她打开门时,光线从外面挤进来,照在发丝上闪闪泛着金色的光。
她站在门口,回头望向笼罩在阴影中的陆景安,视线停在他的背影上。
“但记住,复仇之后……”
她忽然觉得语言的无力,目光扫过地上血肉模糊的女山匪,声音很轻。
“此时阳光正好,我就在门外……”
“等你出来。”
沉重的门嘎吱声响,泄进黑暗中的光也随着关门,一点点将那冬日仅存的温暖收回。
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阳光。
屋外屋内,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苏曦抬眸迎上挂在天空中的阳光,抬起手放在眼前做了些遮挡,指缝间被金灿灿的光点勾勒出一条红线。
太阳高悬挂着,用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随着时间的流逝,朝着高山后落下。
坚定地朝着既定路线滑动,毕竟日升日落是自然现象。
光线也一点点变红,晚霞勾在天空,在画布上均匀上色,逐渐显露在眼前。
苏曦坐在椅子上,轻捏着指尖。
在太阳即将彻底落幕时,伴随着门推开的声响,苏曦回头望去,瞳孔微缩后恢复平静。
陆景安今日身着玄色衣袍,此时深一块浅一块,只在衣襟白边处落下猩红的血线。
他脚步虚浮,面色却冷漠至极,喉结处有残留着的红印,那是被擦拭后仍未擦净的血色。
“殿下。”他喉间滚动,一步步朝着她走去,每走一步,眼尾就红一寸。
“您真的……在等臣。”
苏曦站起身并没有迎上,在原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当最后一抹阳光消散,夜色陷入黑暗中,她拿起桌上的灯盏,用火折子点亮后看向他。
“嗯,我在等你。”
“即便不能一同赏冬日的阳光,也能赏这照亮夜晚的灯。”
陆景安脚步没停,向前迈出最后一步,也迈入了灯光笼罩的范围。
他眼尾此时彻底红透,睫翼在灯光照映下微微颤动,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唇,却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他的视线在她举着灯盏的手停留,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似是在克制住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好……”
平日如玉珠轻撞的声音不再,只余留一声沙哑又发着颤的声线,用着几乎气音的声音挤出一个字。
与之而来的,是他的动作。
苏曦抿着唇,看着他站在自己的面前,比她高出许多的身躯笼下一片阴影,却驱不散她手中的灯光。
下一刻,那平日傲立如松般不肯折断的纤细身躯,缓缓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殿下……”
“臣,回来了。”
她原本下意识想避开这一跪,当听到他的话后身形顿住,垂首看着陆景安的身形,蹲下身与他平齐。
她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对视上他此刻已经氤氲满水汽的双眸,勾起唇角清浅展开一个笑容。
“欢迎回来。”
39. 第 39 章
这些日子,在太医的医治下,城中百姓身体逐渐好转。
街上那破锣声响和沙哑的“进药时辰到——”已经消失,取之而来的是依然虚弱却开始出门走动的百姓。
“皇城那边……”楚沧在临时军营处与陆景安说着话,眉宇间有担忧。
“本相知晓。”陆景安站在原地,声音清冷,只有偶尔瞥向正在与百姓交谈的苏曦时,眸光会柔和许多,“这是明谋。”
楚沧面色不甘:“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皇城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
“这感觉就像有人刻意将信息隔绝,不让你我知晓,末将心中实在有些发慌。”
陆景安将拇指上的扳指转了一圈,将视线从苏曦身上收回,看向皇城的眼中划过一丝深意,看似随意地回了楚沧一句。
“见招拆招便是。”
楚沧站直身体,盔甲带动下发出些许声响:“好在事情已经解决,即日便可回皇城,那陈知县排查不力,若非殿下……总之,皆时您定要参他一本!”
“嗯。”
……
苏曦并没有去注意军营中在谈话的陆景安和楚沧,她此时有些应接不暇。
“长公主殿下,这是俺亲自酿的桃花酿,醇香可口,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接下。”
“还有俺,俺身体一好,就把院下埋了多年的女儿红挖出来了……”这名百姓身上的衣服上打了许多补丁,手中捧着的坛身干干净净,身后拖车上摆着许多相同的酒坛,上面红布封口还沾着些许泥土印。
“本想着等女儿出嫁时启封,别看俺虽然是卖豆腐的,却也能给女儿一场风风光光的出嫁。”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那带着浓浓的口音也有些不连贯。
“这女儿红,是俺家雀儿刚出生时候就埋入的,到如今,刚好及笄,十五年……不多不少。”
“本想等雀儿出嫁,这十八坛封存的女儿红一抬出来,俺都不敢想,乡里乡村得多羡慕俺哩。”
“等雀儿嫁出去,婆家也不敢欺她,她脸上有面儿,身后有这十八坛女儿红,便是她的底气,也是俺能给的全部了。”
他缓缓笑开,皱纹挤成一团,脸上满是老父亲对未来幻想的欣慰和向往,可捧着酒坛的手却在发着颤。
苏曦喉间哽住,像突然咽下一口沙子,那口沙子停在喉咙处,就不肯走了。
“可惜俺家雀儿用不上了……长公主殿下……您别嫌弃……这女儿红好着呐……”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斗大的泪珠往下落,滑进土里消失无踪。
“俺听说了,是您想出的法子治病,还替俺们找出罪魁祸首,实在是痛快!”
“若是您早些来,雀儿她……”他声音顿住,单手捧着酒坛,黑硬又粗糙的手胡乱抹去泪水,勉强咧开一个笑:“瞧俺这话说得,您何时来都不晚,您与这皇城来的每位都是俺们的救命恩人。”
苏曦轻咬住唇,将眼眶的泪意压下,心尖一阵一阵地发着涩,她看着周围的百姓排着队儿,每人手边至多至少都带着数量不一的酒坛。
是啊……云州城的百姓擅酿酒,酿出的酒很是香醇,留名已久。
而他们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也是这一坛坛散发着酱香的酒。
都是他们沉甸甸又朴素的心意……
他们不听传闻,不在意长公主声名狼藉,只管自己亲眼看见的。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她接过那坛女儿红,清好半天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说云州酒香,连宫里的御酿都得甘拜下风。”
“本宫闻名已久,却从未入口尝过这滋味。”
“今日诸位的美酒啊,可算让本宫盼着了。”
众人原本捧着酒坛脸上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神情皆是一愣。
要说长公主殿下什么好东西没尝过没用过?更遑论酒了。
可此下她却说盼着他们的酒。
长公主殿下……是真的将他们这些百姓的心意捧在心尖上了。
不知是谁带头哭出声,如同传染般,此起彼伏出一片嚎啕大哭,也许是因为苏曦的话,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春风吹散了疫病的药味,也许还有对逝去的亲人的思念……
也许还有更多更多。
他们哭声真切又如同撕破喉咙地干喊,仿佛要将压抑已久的痛苦都宣泄在这泪水中。
那泪水落入地面瞬间便会消失,如雨点般滴落又变淡,却扼制不住他们心中的苦闷。
苏曦唇瓣轻颤着,她紧紧抓着手中的酒坛,滚烫的泪水也从眼眶中滚落。
自穿到这个时代以来,她一直没有多少归属感,就像现代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从小长大的地方罢了,失去也并无多少遗憾。
她目前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建立自己的势力,还是对陆景安的关照。可能是源于自保,可能是源于本心,以及被推着向前走的无奈。
她就像那浮萍,在水中飘飘荡荡,哪儿都能存活,凭的从来不是上天的照顾,而是她自己那份从骨子里渗出的不甘心。
此刻,她就像浮萍突然碰到土壤,汲取到从未想过的养分。
在这些百姓的面前。
她不是现代的“苏家女儿”,也不是东照国的“长公主”,她只是她。
苏曦的腿有些发软,心中满是胀满的酸意,踉跄着退后一步,突然被一只手扶稳。
“殿下当心。”
那有些悠长的淡檀香萦绕在她鼻尖,如清冽泉水的声音响彻耳边。
苏曦抬眸望去,跌撞入那双清冷却隐隐带着关切的眸中。
“陆景安……”她声音艰涩。
陆景安环顾一眼四周,然后了然地将眸光重新停在她的脸上:“队伍尚有许多空车,这些酒均可一起带回。”
他说完,便有随行侍卫开始搬起酒坛开始摆放。
“明日便可启程折返皇城。”陆景安声色不动,在她的脖颈还未彻底消散的淤痕扫过,“殿下身体可曾恢复?”
“无事。”苏曦在他的搀扶下逐渐恢复气力,转而看向他另一只还垂落在身侧的手上:“你的伤可有好些?”
“皮肉之伤罢了,并未伤到筋骨。”陆景安见她站稳便松开了手后退一小步,但身形依旧站在她的身边,垂首望着她。
苏曦看向正在整理准备回皇城的军队,轻轻舒了口气:“皇城那边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事态可能有些危急,但眼下确实不用如同来时那般赶。”
“我们也需要时间休息和休整,乘马车回去再好不过了。”
陆景安嘴角微微上扬一瞬后又强行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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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如此,原先车辆是够的,只是眼下装了许多酒,臣以为,殿下可同臣坐一辆马车。”
“殿下以为呢?”
“可。”苏曦并未多想,目光还停留在哭成一片的百姓身上,没有注意到他嘴角轻微上扬出明显的弧度。
远处,李太医缓缓走来,面色虽有疲倦却仍能见大事已了的精神劲头,行礼后看向陆景安。
“丞相大人,您的伤口反复不愈,理应静养着才是,不该如此操劳。”
苏曦闻言一震,转头看向面色毫无波澜的陆景安。
他的伤还没好吗?她以为至少是进入愈合期了。
“还请大人随老夫前来换药。”李太医转身朝医馆走去。
陆景安朝苏曦轻摇头,似是在示意她不用担心,跟上李太医的脚步。
苏曦简单与百姓说几句话后,也朝医馆走去。
她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医馆内。
陆景安褪去外袍,将肩头中衣的衣襟松开,手臂与肩颈处的肌肤渐渐露出,零星旧疤痕交错间衬得那红艳的圆状伤口更为狰狞,隐有发散的趋势,渗着透明的液体。
李太医叹口气,利落地开始处理伤口。
苏曦进来一眼就看见他臂上的伤口,眉间轻蹙。
“殿下?”似是没想到苏曦会跟上来,而自己这副模样被她尽收眼底,陆景安有些许的不自在,将头瞥向另一侧。
苏曦快步走到李太医身边,视线紧紧锁在那道伤上。
这是伤口感染。
她快速下了判断,但当看着李太医将盐加入水中,用盐水冲洗着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盐?生理盐水吗?
她的视线从伤口移到陆景安的脸上,他眉头微皱后又舒展开,目光安静地与她对视,但放在桌上的右手握成拳,青筋乍显,身形似有些颤抖却极为不明显。
此时药童将苍术点燃熏着屋子,她被呛得咳嗽一声,而陆景安却仿佛无事人一般静坐着,脊背挺得笔直。
“疼吗?”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陆景安以极小的弧度摇了摇头,似在无声地安抚她。
苏曦轻咬舌尖,眼神不再看向他的伤口,转身走出被浓烟充斥着的屋子。
呼吸道新鲜空气后,她才有些缓过来。
所以他伤口至今还未好,反复发作是因为消毒不到位。
想到那盐水清创法,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都在隐隐幻痛。
生理盐水虽能促进伤口愈合,却无法对表层进行消毒,易感染。现代消毒通常还是用碘酒居多,但眼下没有条件,若用酒精代替也可,虽然消毒时也疼,但总归能避免反复感染不愈。
只是古代的酒精度数实在太低了,远远达不到能消毒的程度。
不过她知道一些原理,况且云州百姓几乎人人都会酿酒,工具应该也好找,蒸馏提纯后便可得到高浓度的酒精。
她这么想着,朝酿酒坊走去,她脚步匆忙,没听到身后的声音。
“殿下这是要去哪?”
陆景安身体朝前倾,透过烟雾想看清她离开的方向,却被李太医按了回去。
“大人,身体要紧。”
他轻抿薄唇,终究是恢复了平淡的状态,继续忍受着李太医上药。
40. 第 40 章
清晨白雾笼罩在云州城,长长的车队隐匿在雾中看不清首尾,伴随着马儿的时不时响起的响鼻声。
“还未寻到殿下吗?”陆景安站在队伍尾端一辆明显奢华许多的马车边,听着回来禀告的人,眉头蹙起。
“是,属下无能,一夜都未曾寻到殿下的踪迹。”
陆景安食指拨弄着拇指的扳指,眼底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焦急。
“殿下一夜未归了。”
身边的人散去后,他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偶尔牵扯到伤口带来的疼痛感让他眉间锁得越发紧。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的模样,陆景安望着浓雾的方向,唇抿得极紧:“再去寻。”
楚沧检查好队伍后,走到陆景安身边,面上带着些不满:“殿下总是如此任性,今日归程怕是又要耽搁不少时辰。”
陆景安的眉头锁的更紧,转过头看向楚沧,声音多了几分冷静和不容置喙。
“殿下定然有自己的理由,将军莫要妄议。”
“至于行程,待寻到殿下后再做定夺。”
楚沧剑眉挑起,几次想说话,最后归于暗压心底的平静,重新恢复到沉稳的模样:“陆相说得是,车队已经检查过了,那些酒坛因数量众多,大多置放在队伍后方。”
“嗯。”陆景安应了声,视线仍锁在看不清的浓雾中。
伴随着时间过去,寻找的侍卫也来回好几波,浓雾也在渐渐散去。
一道身材姣好的轮廓出现在朦胧的浅雾中。
陆景安忍不住上前一步,食指紧紧按在扳指上,指尖略微泛着白。
“陆景安。”苏曦神情疲倦,手中提着一个粗蓝布制的布包,布包内有碰撞传来的脆响,隐隐听还有液体晃动的声音。
“殿下这是去了何处?”陆景安将她全身细细打量后才出声。
苏曦摆摆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脚步轻快地走到马车边,拒绝下人搀扶的手,手掌撑在木驾上利落上了马车:“久等了,丞相上车吧。”
“现在可以出发了。”
陆景安那双平时总是看不见波动的墨瞳,极快地闪过一丝无奈,只得在下人的搀扶下上车端坐好。
“去通知楚将军,可以出行了。”他朝着下人吩咐完,眸光幽幽转回苏曦的脸上。
那眸光中有他习惯的探究,还有一丝十分不明显的……委屈和不满。
好似对她的避重就轻的不告知做出抗议一般。
然而苏曦根本没看他,拿起马车内李太医留下的制好的药膏看了眼,而后解开那粗布袋。
随着布绳解开,里面出现了四五个竹筒,虽看上去粗糙像是赶工出来的,却各个封闭完好。
“这是……”陆景安刚开了口,就被苏曦打断。
“脱衣服。”
伴随着苏曦的话语,同时伴随的还有马车车轮轱辘转动带来晃动。
陆景安瞳孔微缩,手指尖下意识蜷缩。
“殿下这是何意?”他端坐的身形一动不动,眼底露出几分疑惑和下意识的警惕,但那份警惕在苏曦清眸注视下又慢慢消褪。
“别愣着,脱衣服,我给你换药。”
苏曦的话音落下,他身体紧绷了一瞬,而后慢慢放松下来。
“李太医今晨才为臣换过药,眼下无需再换了。”
苏曦坐到他的身侧,将手在铜盆中细细洗过,并取来银勺在水中一并洗着:“那不一样,你别磨蹭。”
陆景安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在水中反复清洗的白嫩的手和旁边几个陌生的竹筒上,唇瓣轻抿,带着一丝最后的挣扎道:“此乃马车上……何况,如此,不合规矩。”
她将清洗好的手和银勺用软布擦拭干净,打开竹筒,将内里的液体倒在手上和银勺上。
竹筒封闭的盖子打开的瞬间,浓烈的酒味传来,不同于酿造酒的醇香,这个气味浓烈到甚至有些呛鼻,仿佛光闻着就有种晕眩感。
伴随着她的动作,整个马车瞬间充斥满酒精的气味。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她将手臂抬起置于胸前,让手和银勺晾在空气中,不再去触摸任何东西,“何况我们本就是夫妻,你别说不合规矩,我觉得简直太合规了。”
陆景安身体僵住,猛地抬头,将视线从她的动作移到她的脸上,瞳孔收缩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殿下……您可知您在说什么?”
他脸上罕见地露出慌乱的神情,下颌线紧绷着,似是在努力找回镇定,但却没能成功恢复平静。
“夫妻……”他声音发着颤,仿佛这两个字烫嘴一般。
“难道我们没有大婚吗?”苏曦轻轻甩着手,帮助酒精尽快挥发,“而且我哪儿没看过?”
陆景安对上她理所当然的眼神,她鼻尖红痣此刻亮得晃眼。
“是……大婚了。”他垂下眼睫,盖住因她的话语而震惊的双眸,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最终,在充斥着浓烈酒精气味的的车厢内,他仿佛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
“罢了……”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随风飘走,陆景安右手扯住腰间系带轻拽,但视线始终低垂着,未曾抬眼。
衣服一层层落下,最终露出他精致的锁骨以及被包扎住好的左臂。
“你把包扎过的地方拆一下。”她催促着。
陆景安喉间滚动,始终垂着的眼眸慢慢抬起,从苏曦脸上移动到自己的手臂上,开始生疏又带了些笨拙地拆着。
他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但却带着些许羞恼和一丝莫名的顺从,别扭的情绪混杂交织在一块,以至于他的耳尖都染上一层粉意。
苏曦并未盯着陆景安看,而是在看自己的手,留够了空间给陆景安。
马车车轮声碾过石子带来的晃动在此刻十分明显。
“好了,殿下。”
直到陆景安努力维持平静却又在发着颤的声音响起,她才转过头,将视线落在那伤口上。
伤口上有些绿色药汁残留,糊成一片。
即便上了药,那伤口处依旧红肿不堪,边缘外翻着,红得刺目,伴随着紧绷的肌肉细微颤栗着。
“忍着点。”苏曦持银勺舀起酒精,靠近他的手臂,神情专注而认真。
银勺翻转间,酒精成流状落在他的伤口上,顺着手臂滴落到车厢木板上被吸收。
“唔……”陆景安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却不知是因酒精触到伤口的原因,还是因为苏曦靠近的原因。
苏曦动作更轻了,每次浇上酒精时都会小心避开内层的伤口,只专注做表面的消毒。
“会有些疼,刺激性有些强。”她额间渗出些细汗。
陆景安呼吸重了些,浑身肌肉都绷得死死的。
他余光瞥见她专注的神情,和额间泌出的汗后,慢慢垂下眸子。
少顷,他低柔的声音响起,带着隐忍疼痛的沙哑:“尚且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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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让语气尽量平稳:“殿下无需担心。”
“我再轻点,你忍忍,马上就好了。”苏曦声音不自觉带上些许哄意。
当那柔软带着哄的声音传来,陆景安身形微僵,眼帘慢慢遮下。但若有人能仔细看,便能看到他那苍白的脸上,带上些许绯色。
片刻后,他睁开眼仿若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声音带上些许深意:“殿下此法,倒是一如既往的独特。不知……”
他将视线落在偶尔被风吹起的帘上,布帘晃动见偶尔能瞥见外面的风景。
没等苏曦回复,他又将话题看似无心地转移:“方才经过一片梅林,倒让臣想起幼时,恩师独爱梅花。“
苏曦终于将消毒弄完,长舒一口气,正从怀中取出陆景安给她的药,听到他的话后随口应道:“梅花高洁清雅,不畏严寒,最是坚韧。”
“你恩师能喜欢这花,倒是与众不同,也难怪能培养出你这样的性子。”
陆景安听到她的回答,神色略微一动:“那殿下以为,臣是什么性子?”
苏曦顿了顿,看向他沉默了片刻。
下一刻她就将话题绕开,拿着那瓶药问道:“这是你给我的药,药效应该是比李太医的药要好,还剩下许多,正好继续给你用。”
陆景安眉毛轻蹙,露出些许古怪的神色与转瞬即逝的疑惑,但见她转移话题便也没在追问。
“嗯,那药确实用料上佳。”他视线顺着她的脖颈残留的掐痕移到她的手腕上——那截皓腕此时洁白如初,看不出一丝痕迹。
他轻抿唇,视线久久未曾移动,直到对视上她疑惑的眼眸,才微启唇瓣:“上次是臣失控了……”
苏曦顺着他的视线看着手腕,耸耸肩后继续给他上药:“嗯,你上次不是才道过歉吗?”
陆景安神情晦暗不明,陷入沉默中,眸光却执拗地看着她。
那道目光强烈得让苏曦无法忽视,她将药给他上好之后,坐直了身体迎上他的目光。
她颇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陆景安,不是每声对不起都能得到没关系的。”
将药瓶放回怀中后,她把竹筒封口重新盖上,放回粗布袋中打好结。
“臣……知晓了。”他的声音很低。
她又叹口气,手指摩挲着手腕,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中,陆景安将衣服重新穿好并恢复整齐。
片刻,她略显轻松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调侃:“若你是在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罚你……”
他并未看她,而是慎重答道:“殿下金枝玉叶,却被臣弄伤,无论什么责罚,都是臣该受的。”
可当苏曦的话语出来时,他猛然抬起头,表情是遏制不住的愕然。
“罚你,以后乖一点?”
陆景安表情转瞬即逝,长长的睫毛扇了两下后垂落,遮挡露出不可置信的眸光。
似是被那句出乎意料的话惊着,又似是被“乖一点”三个字给软化,他耳尖的粉意慢慢显现,逐渐弥漫到脖颈处。
许久后,他才从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嗯”,声音带着好似带着一丝顺从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完全出乎意料后的茫然。
苏曦愣了一下后轻笑着摇摇头,正欲说什么,却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报——”
“皇城大乱,速速回……”
探子的声音仿佛被掐断般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是乱成一片的呼喊。
41. 第 41 章
“啊!!”
马车外惨叫声响起,苏曦面色瞬间严肃起来,她起身想掀开门帘看看外面,却被陆景安拦下。
“殿下,不可。”
苏曦即将触碰到帘子的手一顿,回头看向陆景安。
“楚将军此时在外面,若是连楚将军也无法解决,殿下此举也无济于事。毕竟此刻臣身负重伤,而殿下并不擅武。”
“无论哪种情况,此时去查看都不是明智之举,反而有可能让场面失控。”
陆景安端坐在位置上,仿佛马车外的惨叫声和刀剑碰撞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仍在冷静地分析着。
“此时战局不明,臣认为静观其变为上。”他轻转拇指间的扳指,抬眸看向已经做出起身姿态的苏曦。
苏曦的手指在空中蜷缩,终究还是收回手,重新坐回座位上。
“那便听你的,先静观其变。”
她指尖无意识地捏着衣襟,试图将所有杂乱的想法都抛却脑后。
马车薄薄的木璧并不能阻断声音,相反还听得极其清楚,夹杂着大量的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不连断的奇怪的声音,带着沙沙声响。
“将军!死侍太多了,这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全冲着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去了!”
“回防!快回防!”
苏曦闭上眼,听着细细密密的声音越来越近,以及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厮杀声,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经多了几分坚定。
陆景安看出她眼中的坚定,长睫垂下微微颤动着,再抬起时轻叹口气,不再阻拦,声音带着些许无奈:“殿下,小心些。”
“嗯。”
苏曦只掀开门帘的一角,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却也够看清楚全貌。
只一眼,就让她瞳孔骤缩。
外面并不是血流成河的场景,但战况仍激烈。
楚沧带着士兵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四周全是身形诡异的黑衣人,招式狠辣,招招致命。
死侍每进攻一次,就会朝圈内扔一团蠕动的黑布。
那团布落地后,从黑布下,钻出一条条蠕动的蛇,吐着信子,不紧不慢朝长公主的马车爬去,好似马车上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苏曦放下帘:“楚将军撑不住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陆景安拨弄玉扳指的动作停顿下来。
“保护殿下和陆相!”马车外忽热传来楚沧的厉声嘶喊,声音震耳欲聋。
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
门帘处,一条花斑蛇从缝隙窜出,苏曦眼疾手快拔下发髻将蛇钉在门框上。
蛇被扎后嘶嘶声近在咫尺,细长的蛇尾还在不断扭动,滑腻的蛇身顺着发髻缠上她的手臂后又胡乱挣开。
那冰凉又湿滑的触感从手臂处传来,苏曦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那疯狂挣扎的蛇虽被发髻盯住七寸,身体却如同乱绳不断拍打在门框上。
动作果断是身体的本能,但当她真切看见蛇,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眼睛不受控地瞪大,喉间尖叫声几乎是呼之欲出。
“殿下小心!”
在苏曦失神时,耳边传来陆景安的低喝,她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力度将她往后带,整个人撞入散着药草清香的怀抱中。
她瞳孔倒映出马车布帘瞬间变成碎布飘落,弯钩刀银光闪烁勾在门槛间。
形势发生变化时,陆景安几乎是本能般身体先一步反应,他用未受伤的手揽住她的腰后身形翻转,把她抱在怀中,将背后毫无防备地露给门口的死侍。
“殿下……”他呼吸略急促,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声音依旧清冷如珠。
但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僵硬,显然是做好了要硬抗下这一刀的准备。
苏曦极致的惊恐之后,大量肾上腺素飙升后带来的是超乎常理的冷静,好似世界都变慢了,眼前画面开始逐帧播放。
她抬手扣住陆景安的腰往用尽全力,整个背部大力撞上车璧上,她吃痛地痛呼一声却又将喉间的声音压下。
陆景安猝不及防被她的力量带动,耳边传来她压抑疼痛的呼声,瞳孔骤缩迸出惊愕,本就急促的呼吸更乱几分。
“殿……”
“咔!”
原本该砍在他背上的那把弯钩刀带着难以想象的力度,堪堪擦过两人的身形,卡在车壁上。
霎那间木屑四处飞溅,尖锐的木屑擦过苏曦的手背。
“殿下!”陆景安平时的隐忍克制在此刻尽数散尽,发出短促的呼喊。
“该死!!”楚沧怒喝,一把重剑将马车门口的死侍拦腰砍断。
苏曦缓慢地眨着眼睛,大量鲜血从门口炸开,溅入她的眼中,世界一片血红。
“呕……”
一股从胃中升腾的呕吐感强烈袭来,她在生理本能下发出一声干呕声。
可死侍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是这一瞬,就有更多的死侍朝楚沧扑去,紧接而来的是诡异的爬行声音,好似整个马车都被密密麻麻的蛇裹住了般。
此刻,苏曦大脑异常的冷静,但是声音颤得不成样子,身体也抖得厉害,胃中更是生理性翻涌着。
“陆景安……”
“臣在。”陆景安松开怀中的人,平日一丝不苟的发冠此刻微歪,从冠扣处散乱了些许发丝,但是他却顾及不上。
他那沉静如水的墨瞳,此刻溢出明显的担忧,抬手间将她脸上的血污抹去,眸光紧紧锁住明显状态不对劲的苏曦。
苏曦手攥紧他的衣襟,大脑仍在快速运转,将车厢内环境重新扫视一遍,最终停留在粗布包中的竹筒。
陆景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中划过抹疑惑。
他唇瓣微微张开,正欲说话,却在顷刻间身位发生变化,那道娇小的身影再一次挡在他眼前。
她的动作带起一股风,风带起他的一缕乱发在空中飞舞。
“你!”陆景安发出短促的惊喊,胸口剧烈起伏,短暂地暴露出明显的情绪。
他的眸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苏曦拽过粗布包,随手捡起些被砍碎的门帘,侧身一压,抬手扣住陆景安纤瘦的腰。
“陆景安……抱稳了!”
话音未落,她借力蹬地,带着他朝马车门口撞去。
这一瞬的力道大得骇人,陆景安踉跄着被她带着惯性朝前,眸中的画面不断转换,直到闯入阴天白云后开始旋转。
两人在地上滚出几圈,湿润的泥土沾上满身。
苏曦跪在地上,勉强撑地抬起头。这一眼让她浑身僵硬,细密的凉意从脚心升起——她的马车上,密密麻麻爬满色彩斑斓的蛇,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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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多,在阳光下异常油亮。
队伍后方,死侍与士兵厮杀撑一片,装酒的马车被劈得七零八落,酒坛炸裂落地,浓烈的酒气直冲鼻腔。
她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手指已经探进粗布包,将竹筒一一拿出来,掀开封闭盖用干燥的布条浸入酒精中堵住竹筒的开口。
她明明呼吸急促到胸口都在胀痛,手指颤得几乎捏不住物件,但这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完成,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陆景安发丝散乱地黏在脸颊边,锦绣上刺绣糊在泥浆中看不出图案。他向来连净手都步骤繁多,此刻却按在泥坑中,任由脏污沾了满手。
他忍着左臂被撕扯重新裂开的疼痛,尽力抬起身体,视线随着苏曦眼花缭乱的动作游走,也未曾忽略她那颤得不成样的指尖。
这样狼狈又慌乱的她,却将他死死护在身后。
伤口牵拉间,陆景安吃痛闷哼一声,仍固执地抬起受伤的那只手朝她的背影探去,却在看清手上满是脏污时缓缓落下。
苏曦一手捏着竹筒,从怀中取出火折子,颤着嗓子拼尽全力喊着:“所有人立刻退开!”
厮杀中的士兵听见苏曦的喊声,刀锋一滞,却无人敢贸然后退。
她连喊了两遍,声音从颤抖到坚定,直到第三遍的时候,格外响亮。
“所有人立即退开!不许恋战!”
楚沧猛地一脚踹开面前的死侍,重剑逼退周围的敌人,暴喝:“全军听令——退!”
声音贯彻战场,士兵们展现出极佳的军事素质,迅速后撤拉开距离。
“嘶——”火折子点燃布条的声音响起,苏曦将竹筒奋力朝马车投掷而去。
竹筒上封口布条的火焰烧的格外旺,与马车碰撞的瞬间,强大的压力从内部爆开。
“轰!”
一声巨响后,巨大的火焰如同瞬间烟花般瞬间炸开,顶端疯狂燃烧着,而落在地面上的星星点点顺着酒液蜿蜒而上,将火焰铺开。
所有人的眸中被这火光映得赤红,心中惊涛骇浪,但仍在保持撤退的动作。
不少士兵包括楚沧都本能地朝苏曦望去,心中除了惊骇还有巨大的震惊,这是何物?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长公主如何办到的?
苏曦手中紧握仅剩的竹筒□□,右手还攥着正燃着的火折子,指腹被粗糙的竹面磨得生疼,那火焰近在咫尺,烫得皮肤发痒。
她死死地盯着其余死侍。
那些未被火焰波及的死侍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齐齐朝苏曦的方向冲过来。
领头的喊出声:“活捉长公主,其他人格杀勿论!”
“殿下——!”陆景安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声音不复以往的清冷,高声中尾音几乎撕裂。
他所有仪态在此刻全然抛却,以手撑地扑向她,白玉扳指从拇指上脱落,咕噜噜在地上转了几圈后滚入泥坑。
苏曦却猛然跪直身体,火折子的火焰霎时吞噬布条,带着火光的竹筒在空中几乎呈直线,朝醉密集的死侍处撞去。
竹筒触及死侍身上受力后瞬间炸开,在空中四溢的酒精如同扭动的蛇般快速蔓延开,酒精所溅之处无人避免,瞬间轰炸呈如太阳般的火球。
“啊!!!!”
无数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几乎看不见人形的火球中传出。
42. 第 42 章
惨叫声冲翻天际,零星火只烧着衣物并未炸开的死士,边慌乱扑身上的火边忍痛撤退。
“撤!”
士兵们忍不住欢呼,纷纷看向苏曦,眼中满是崇拜:“长公主殿下威武!”
“长公主殿下实在太厉害了!”
他们欢呼不止。
苏曦却捏着手中最后的竹筒愣在了原地。
这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下来,惨叫声,周围人的视线仿佛都失去了确切的存在。
自保的本能消退后,她眼中倒映出的是一副宛若人间炼狱的真实画面。
一股热浪混着灼烧的气味,带着令人作呕的焦臭直冲鼻腔,她脸色突而煞白,血色在这瞬间褪了个干净。
这……是她做的?
苏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白皙细嫩,沾上些许草屑和泥土。
在她的视线中,那手如同鬼片一般开始渗出血珠,源源不断的血。
“不……”
她双瞳睁大,眸中迸出丝丝惊恐。
空气散发的气味逐渐开始变得有些“香”,像烤肉一般的气味,伴随着滋滋的声响。
那些死士们原本中气十足的惨叫伴随时间流失,变得若有若无,渐渐虚弱起来,而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苏曦抬起头,梗着脖子僵硬一寸一寸抬起头,看向那一个个原本如同太阳般的火球,此时熄灭许多,火光都减少些许,只有焦黑的人影疯狂在其中扭动着身躯。
这比她以往从梦境或是脑中突然出现的原主的施暴画面更严重,因为眼前的一幕幕都是她做的!
是她利用现代超前的知识,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做的事。
过往的教育理念几乎深入骨子里,几乎要冲垮她的信念,那是——生命是平等的,生命是珍贵的,生命至高无上。
她双膝无意识在地上膝行两步,双手撑在地上。
“是我……”
那如同“烤肉”般的香气逐渐散去,转变成烧焦的浓烈气味。
“是我做的……”
苏曦双眼空洞,生理反应几乎是即时传来,胃部剧烈痉挛,她弓起身子,喉咙一阵阵地泛出酸水。
“呕——”
她垂着头看着地面,看着她视线中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酸苦的胆汁在口腔蔓延,她呕得眼前发黑,即便吐不出任何东西,却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去。
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又惨烈。
那些现代知识形成最直观又残忍的画面,尽管只是最简单随手就能做出的□□,在这个时代的威力,也足以将活人生生烤熟。
“呕……”
一股清冷的淡檀香混着药草和泥土的气息突然笼罩了她,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有人用手掌轻轻覆住了她的眼睛。
“殿下,别看,别想。”
陆景安的声音比冬日落枝的雪花还轻,他跪在苏曦面前,玄色常服上沾染着泥浆,原本干净的位置上残留着混乱的泥土手印,仿佛是匆忙将手擦净后残留的痕迹。
指缝间漏出些许光线,她被突如其来的动作顿住,双眼缓慢地眨着,睫毛也跟着颤抖,眼角滚动因呕吐导致的生理性泪水。
”这世道,只有活下来的人才算数。“他的掌心小心避开她颤抖的睫毛。
手掌移动开的瞬间,苏曦对上他古井般的双眸。
陆景安的眼睛平静又清透,仿佛能洞悉人心:“殿下可知,这世上……”
“弱肉强食已经是说倦的东西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着。”
苏曦的泪水从眼眶中大滴砸落地面,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怔在原地。
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眶移到那还在启合的嘴唇上,清冷的声音将话语一字一句吐出来,传达到她的耳畔。
“臣知道,殿下能听懂臣的意思。”
她能听懂他的意思?什么意思?
苏曦无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胃中还在翻滚,那烧焦的气味无时无刻都在刺激她的神经,脑中思绪乱杂。
“可是……”她低声喃喃,话还未说完又被一阵干呕打断。
陆景安抓起那双攥紧他衣襟的双手,用力握紧在自己的掌心中:“没有可是,您的手很干净。”
苏曦的手被微凉覆盖住,耳边的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她双眸不断滚落出一颗颗晶莹的泪。
可是,那不是原主在她脑海中的残暴画面能比拟的,也不是任何战争电影能比拟的,更不是厚重的历史书上几行文字能比拟的。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原来火焰烤熟人体脂肪后散发的竟然是令人作呕的香气,也没人教过她,原来即将被烧熟的人能发出根本不像人类嗓子能发出的惨叫声,似是灵魂在尖叫般恐怖的嘶喊。
一切的一切,都抵不上她亲眼所见,亲手所做。
“他们……”她颤抖着嘴唇,冷汗布满额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她浑身冷得如坠冰窖,仿佛陷入无边的负罪感和自我指责之中,面前这个在跟她对话的人,仿若无边海洋中唯一的浮木。
陆景安的手并不温暖,却坚定地抚去她额上的汗珠。
“殿下曾经教臣如何活得像个人,知道喊疼,知道笑,知道饿。”
“臣也想教您一个道理。”
他的手落在她的脸颊边,声音清冷却带着难以想象的温度:“殿下。”
他盯着她不断滚落泪水的双眸,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去她的泪水,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活着的人,需要学会原谅自己。”
“殿下可知。”他转头望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眸中似有火光在闪烁,“若殿下今日未曾出手,此刻在地上哀嚎的是我们的将士。”
“而你我,也在其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是盔甲磨刀碰撞的声响,楚沧的声音闷如雷鸣:“这些死侍组织有序,皇城那边形势或许十分危急。”
“所有人听令——收拾残局!”
“是!”
苏曦缓缓转头,看向那些士兵,有人应声后垂首擦拭刀剑,有人踢了踢烧得焦黑的尸体,眼底有着又活了一天的庆幸,也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
他们的反应更加刺痛了苏曦,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脑中是过往的教育,眼中是现状的惨烈。
这一帧一帧的画面,比不上倭寇纪录片的残忍,却无比真切与真实,真实得让她想逃避。
“你懂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得不似自己发出来一般,带着浓浓的疲惫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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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你什么都不懂。”
苏曦微微避开他的手,将头撇向一边,心中带着刺骨的寒凉。
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拥有的知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降维打击,是只需露出冰山一角的筹码,就能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争夺。
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她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又怎么会懂,她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她无法像他们坦然接受这一切,过往二十多年的教育中在脑海中如同带钉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锤在她的灵魂中。
她像一个闯入的外来者,带着不合时宜的理念和先进的知识,在这残酷的现实中被狠狠碾碎。
这个时代的痛她未曾经历,她尊重并试图理解,但同时……她的底线也被彻底冲垮了。
她第一次生出想回家的念头,不是回那个毫无人情的苏家,而是那个即便不是绝对公平,却在试图公平的道路上艰难前行的华夏,那才是她的家。
她想回家了。
不做苏家女儿,不必尔虞我诈,不必疲于伪装和应付。开一家普通的面包店,有喜欢她做的甜品的客人,足矣。
“呕——!”她手用力地按在胃部,发出最后一声干呕的声音。
陆景安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收回袖中。
他凝视着她避开的脸庞,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臣懂。”
“有些事情,有些存在,本就不必追问缘由。”
话音落下,陆景安却看见她眼中疏离越来越重,就像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若隔开了两个世界。
此刻,身上伤口的疼痛在此刻好似都变得无关紧要,他下意识朝她伸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知晓了。”苏曦堪堪压住胃中翻滚,缓缓站起身,身上的气息如同与所有人都隔了一层般,看不真切。
在她转身的瞬间,陆景安踉跄起身,堪堪抓住她的手腕,动作慌乱失了往日的分寸,指尖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殿下!”
他带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急促的心跳通过衣物传达到她的掌心中,一下重过一下,震得她手心发麻。
她侧首回眸,轻轻咬住下唇。
“殿下,您听臣说——”
陆景安将她的手用力按在胸口,左臂伤口撕裂下,似有温热的血液渗出,他闷哼一声又生生止住,“您可知人心如悬崖峭壁,人性使然,逆境中会不择手段求生。”
“您烧死的,本就是该杀之人。”
“您若心软,心软的代价,会用更多血液铺就一条新的路。”
“这世道本就是以杀止杀。”
他剧烈地咳嗽几声,却未停止身体的动作,尽管浑身发颤也再次迫近她一步。
“臣知殿下觉得残忍,亦或者觉得自责……”好不容易将咳止住,他眼尾都如醉酒般熏红。
“可是殿下,太平盛世也是先人步步为营,在血泪中走出来的。”
他手中的力度轻了许多,他没有说他猜到了多少,而是缓缓单膝跪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尾声都带着长长的颤音。
“殿下,别放手……”
“臣恳请您,别离开……”
43. 第 43 章
大部分烈酒燃烧着的火光被士兵们扑灭,苏曦轻轻扯回自己的手,将跪在身侧的陆景安抛却一边。
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陆景安,也将身边的所有人都视作无物。
尽管步伐间有些不稳,她却一步又一步坚定地走向装酒的车尾。
“殿下?火还未完全扑灭——”楚沧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苏曦恍若未闻,仍然在一步步朝前走着。
酱色的酒坛碎落成一地瓦砾,尖锐的边缘带着酒液的透明,还带着隐隐燃着的微蓝的火焰。
幸存的零星酒坛,在火光之中被烤过,坛身散发出微微的白雾。
陆景安望着空落落的手掌心,紧紧抿紧唇瓣,神色不明。他缓缓站起转身,看向那个衣着沾着泥土,完全没了往日气势甚至带着茫然的苏曦。
他身形晃动间,被赶来的一脸迷茫的楚沧扶住身形。
“殿下今日真是让末将大开眼界,竟能拿出此等利器,若是能大量制造出来,将来何愁外敌来犯?”楚沧满脸感慨,却又带着些许不解,他看着战场上的局面和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苏曦,“可这明明是好事,殿下她这是?”
陆景安在他的搀扶下站稳,并未回答楚沧的疑问,眼眸间已经恢复以往的平静,只是眼尾的熏红和还在颤抖的指尖透露出方才明显的慌乱。
“无妨,将军可先去整纳队形。”
陆景安手握成拳,好似这样就能留住掌心中残留的温度。
待楚沧离开后,陆景安将视线悄无声息地重新挪到苏曦的背影上。
苏曦站在被烧得仅剩木框架的马车前,马绳也被烧得断裂,马匹不知所踪。
板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八坛女儿红,封口处的布匹烧得焦黑卷起,封口处的泥浆却被烧得更加坚硬,竟是少数未曾被打碎的酒坛。
“这十八坛封存的女儿红若抬出来,乡里乡村都得羡慕俺哩……”
那卖豆腐的老人用着皲裂的手捧着他视若珍宝的女儿红,毫不吝啬地将所有珍藏全部送予她。
苏曦眼眶微热,本就哭过导致有些堵塞的鼻腔此时再次酸涩。
她想起了陈叔,想起他会在深夜给她做面条,还塞给她那些裹着五彩斑斓的糖纸的糖。
她好想回家,可她回得去吗?要怎么回去?
面前封塑的泥土忽然裂开一条缝,紧随而来的就是浓香的酒香气,刹那间充斥这片小空间,将周围所有难闻的气息覆盖住。
不同于冷酒收敛的清香,被温过的酒带着醇厚的热气,带着沉甸甸的心意,将苏曦的心神拉回。
“若是您早些来……”
老人那句被截断的话,此刻又在脑海中重复着。
可……也有人因为她的到来而欢欣,而感激。
苏曦摸上坛身,滚烫的几乎刺痛的热度自掌心传来,她却没有放手,感受着酒坛逐渐伴随时间流逝的温度。
远处,楚沧指挥着士兵将所有幸存的马车都重新整理妥当,所有人都下意识避开苏曦所在的一方小天地,或是因为她的长公主身份,也或是因为刚才一场战役带来的在心中悄然滋长的尊重。
楚沧见天色太阳逐渐朝着山腰滑落,面上也带了些着急,但没有贸然前去打扰那如同雕像一般站立不动的苏曦。
他来到陆景安身边,再一次询问:“陆相,殿下她已经站立在那许久了。”
刚说完,他看向同样站在原地未曾挪过脚步的陆景安,剑眉竖起:“您也在此站立许久……”
陆景安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睛有些干涩,却轻轻摇头:“不必去打扰殿下。”
“可是皇城那边定是危机重重,眼下时间不等人,若在此处停留过久,怕是——”
“本相说过不必打扰殿下。”陆景安打断楚沧未尽的话语,朝皇城的方向遥望一眼,将剩余的话轻飘飘说出口。
“本就已经耽搁许久,即便赶回去也于事无补。”
“不若整顿车马,避免路上疲倦,以此应皇城之危,也不失为良策。”
听着陆景安看似言之凿凿实则冠冕堂皇的话语,楚沧所有言语都噎在口中,无奈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是楚沧看向苏曦的眼神,曾经的厌恶已经彻底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些深思和打量。
“啪——”
苏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手掌被早先坛身的热度烫得微红肿,她将上方裂开的泥封抚去,一阵更为浓烈的香气散开。
她将酒坛端起抱在怀中,将木塞拔出,坛中酒液隐约泛出琥珀色,透明澄净,酒香馥郁。
“也许……”她低声喃喃了一声,声音很小。
在现代,她只能做那精致的苏家千金,即便是想独自开面包店的渴望,也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愿望。
可在这里……
尽管这世道残忍,与她所受过的教育也格格不入,但……
或许,她能让天下苦命人都尝到甜。
苏曦双手端坛,仰头将酒液倒入口中,酒精的刺激性被悠长的甘甜和酸苦味遮盖,入口甘鲜带着黄酒独有的糯米香气。
比那白酒更好入喉更顺滑,比啤酒更浓烈醇厚,也不似红酒那般带着果香气。
是带着历史厚重又独有的,与华夏的酒相同的滋味。
“殿下……”陆景安攥紧手掌,许久挪动的腿稍挪动就开始阵阵发麻,即便如此他也硬生生向前迈了一步。
他视线紧紧锁在那个明明娇小的身躯,前一刻明明陷入自我厌恶的脆弱,此刻却莫名生出豪迈的气势。
如同茁壮生长的菟丝花,不是世人眼中的娇弱,而是攀附着杆枝,将所有一切都化为生长的养分,不断向上,逆着光线也要展现出独特的生命力。
从不停歇,也从不是依附。
苏曦喉间滚动,倾倒而出的酒液入喉,那温热又带着并不强烈的灼烧感从咽喉入胃,所到之处皆是微暖,澄黄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
放下酒坛时,她用衣袖狠狠擦过嘴唇,带起一片嫣红,这次她不再避开那被士兵聚到一处的数名焦黑的尸体,而是直视过去。
嗯,是她做的,是她亲手做的。
那又如何?
古人有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这也是老祖宗教她的道理。
更何况……
她视线扫过在一旁整装待命的士兵,这些少年朝气磅礴的脸上早已褪去属于这个年龄的稚嫩。
目光一点点扫过去,直到落在陆景安身上停滞住。
活着的人,要学会原谅自己?
他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一遍。
是的,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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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愿意朝前走,愿意走下去。
“将士们!”苏曦将视线从陆景安身上移开,声音在空寂已久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又响亮。
“这上好的女儿红,是云州城卖豆腐的老翁给他的女儿出嫁时准备的!”
“可惜他未曾等来那一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还在皇城兴风作浪,并试图派死士来围堵我们。”
“这本该作为嫁妆随行的女儿红,在今日,诸位皆能尝到,也好将这滋味记在心中。”
“尝过后,随本宫一同轻装快马,杀回皇城!”
士兵们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齐齐唤一声:“是!遵长公主殿下之令!”
在楚沧示意下,他们有序上前,排着队接过从瓦砾中寻到的残破碗,将酒液一饮而尽后,将碗狠狠砸在地上。
半大点的小伙子们此刻脸激动得涨红。
苏曦将所有酒均分下去,也被他们感染,眼中有晶亮隐约在闪烁。
直到最后一碗,她亲手端着来到陆景安身边。
“这一碗,是留给你的。”
陆景安原本略显僵硬的站姿,在苏曦走近时,略微有些松动,身体几乎是下意识朝前又迈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步。
他那带着未散红意的眼眸,清晰地映出她端着碗走来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动作刻入眼中。
“多谢殿下。”陆景安伸出双手,迎向那只粗陶碗,接过来的瞬间,原本平稳的酒液都开始产生些许的波澜,不断晃动着。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苏曦的脸,手指收拢间,指节用力地扣在碗璧,以至于指尖都泛出些许白意。
“尝尝。”她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后的松软,“这酒确实酿得极好,不愧是向来以酿酒闻名的云州出品。”
“实在难得,以往怕是没机会喝到如此正宗的女儿红。”
陆景安抿着唇,手臂微抬起,将那粗糙的碗沿抵在嘴唇边,目光还停在苏曦的脸上。
最终他好似终于确认了什么一般,眼帘慢慢合上,长长的睫毛覆下将眸子彻底遮住。
他微仰起头,将碗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动作间带起一道优美的颈线,滚动的喉结间偶有些许晶亮的酒液滑落。
放下空碗时他没有如士兵一般摔在地上,而是轻轻摩挲着那有些刺手且边缘残缺的粗陶碗,缓缓睁开了双眼,直视着苏曦。
“殿下。”他还捧着那碗,声音少了之前的沙哑,恢复如玉相撞般的润意。
“您……回来了。”
苏曦直视着他的墨瞳,唇线带起些圆润的弧线,线条间带着温柔和明媚。她莞尔一笑,露出首次不加伪装,独属于她自己的笑容。
她说着:“嗯,我回来了,陆景安。”
苏曦说完转身利落上马,侧头看向被她的笑晃得失神的陆景安,她朝他伸出手,笑容中露出些许狡黠。
“丞相身体不便,奈何如今马车毁去大半,只好委屈丞相大人,与本宫同乘一匹马了。”
陆景安垂下眸子,喉间溢出些许低笑,声音带着些愉悦。
“臣,荣幸至极。”他抓住了她柔软的手,借着她的力度上马,坐在她的身后,未受伤的手轻轻揽在她的腰间,却未抓实。
“那丞相大人便坐稳了,”苏曦扬声道:“楚将军,即刻下令随本宫朝皇城出发!”
44. 第 44 章
明明是初春时,皇城却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透出一股压抑的气势。
城门口守卫与风尘仆仆赶回的苏曦一行人剑拔弩张对峙着。
最引人瞩目的是其中一匹高大的黑马上,正同乘着两人。苏曦在前方控着缰绳,而在她身后,陆景安将她半环在身前,两人此时看起来稍显亲近,与传闻中的不和截然不同。
“你们!!竟然还敢回来?!”城卫带着极其愤怒的语气,眉间紧紧拧着,手中的长刺刀已然对准了最前方的楚沧。
刺刀尖锐的锋刃带着寒意,城卫毫不掩饰身上那份浓烈的敌意。
“放肆!”楚沧怒目圆瞪,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煞气骤然迸发,坐在马上巍然不动,手按上腰间的佩剑拔出些许,“睁开尔等的狗眼看看本将军是谁!”
“本将军身后还有长公主殿下和丞相大人,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拦路!”
苏曦勒紧缰绳,并未回头,但能感受到身后的人身上散发的淡淡药香。她眯起眸子看着前方的充满硝烟的对峙。
“将军稍安勿躁。”陆景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眸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被愤怒充斥的城卫,出声阻止了即将拔剑出鞘的楚沧。
“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楚沧冷哼一声,重重用力将拔出一半的剑狠狠插回刀鞘里,□□的马也因这动静喷出响亮的响鼻声,他脸色不善紧盯着门口城卫:“还不快放行?!”
苏曦并未出声,视线越过城卫,望向城门之内。
往常热闹非凡来往着百姓的街道,此时热闹的小贩均看不见,人烟稀少只留一片死寂。
而那城墙之上,多了些陌生的面孔,那些人五官深邃硬朗,正警惕地向下扫视。
苏曦将视线定格在些异于其他人的面孔上,不待她仔细辨别,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城墙上的几个身影顷刻间消失。
看来问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皇城作为东照国的权利要地,若出了乱子,整个东照国都将陷入混乱中。
“给你们放行?做梦!”城卫寸步不让,城墙上甚至架好了远程弩车。
“你!!放肆!”楚沧怒喝。
这边的对峙很快吸引来附近零星的百姓,他们在附近远远围观,脸上带着惊疑,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并不靠近。
但不知是谁带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一声,声音响彻天际。
“就是他们!什么长公主!分明就是祸乱的妖女!本来也不是好东西!残暴残忍,嗜杀无数,从来不把人命当命,她就是亡国的罪魁祸首!!”
“还有!还有那奸臣和叛乱的将军!”
这一声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水滴,刹那间噼里啪啦炸了锅。
人群原本压抑的恐慌和愤怒瞬间被点燃。
“妖女!滚出去!滚出东照国!”
“奸臣当道!国家兴亡危在旦夕!”
“灾祸星横出,引发瘟疫,乱臣贼子!你们如此草菅人命!!”
一阵又一阵的污言秽语在尖利的嘶喊中如沸水般灼人,原本紧闭门户的百姓们开了些窗缝偷偷瞧着。
紧接着,人群中有人不顾城卫的阻拦朝前冲去。霎时无数烂菜叶、臭鸡蛋、小石块,这些物件被人们奋力抛出,目标朝向直指苏曦一行人。
“该死!”楚沧勒马后退,士兵们反应迅速,举起手中的盾牌挡在前方,将这些肮脏的飞行物悉数挡下。
尽管如此,那恶臭的气味仍然抵挡不住,臭气在那瞬间强势地在空气中炸开,扑面而来,以至于头脑都被熏晕一瞬。
苏曦同样勒着缰绳朝后退几步,马蹄声清脆间,一颗石子突破层层障碍,朝她的脸冲来。
“小心。”陆景安反应极快,揽着苏曦腰身的手臂猛然收紧,同时手臂抬起,宽大的袖袍将那石头挡下。
一声闷响,石子狠狠砸在他的臂上,他微微蹙眉将那沉闷的痛感压下。
苏曦的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袖袍上,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药草清香,将外面令人作呕的恶臭味尽数拦截在外。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紧绷后,乱了几分的呼吸。
“殿下,可还好?”陆景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清冷的声线因冲击带上些紧绷,在面对她时,却依旧放轻些许。
苏曦稳住心神,稍稍直起身,轻轻拉下他挡在面前的手臂。余光中留意到他微皱的眉头。
“尚可。”苏曦的声音冷凝,眸光在情绪愤怒的人群中扫过,当看见几个明显更高大的身影鬼鬼祟祟离开后,她目光一凝。
出发前月影报告给她的讯息其中有一条是:近日皇城内混入许多身份不明的人,其中有许多异域人士。
当时她并未往心里去,因为这些即便知道也非她所能干预的,不是她当下能解决的事情,即便贸然使用身份特权也无法对外解释她的信息来源。
便也不了了之了。
此后事情一件堆着一件来,她根本无暇顾及,如今看来这倒像是何人精心设计好的连环套。
而月影又被她临时安排去处理提纯酒精一事上。
陆景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那几个异常的身影,墨瞳依旧无波无澜,只是暗下几分。
“楚将军。”陆景安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又带着极致的冷意,透过混乱的声音中清晰的传入楚沧的耳中:“不必理会,当前进宫一事迫在眉睫。”
楚沧颔首,但脸色仍气得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从怀中拿出将军令牌,亮出来并厉声喝道:“本将军奉旨前去云州救疫灾,如今事成归来复命!”
“看在尔等无知下不予计较!但若再敢阻拦和扰乱军序,格杀勿论!!”
“滚开!”楚沧将原本回鞘的佩剑拔出,直指城卫,那闪亮的银光晃着众人的眼。
城卫们寸步不让,为首的人脸色发白,但仍强撑着做起手势,城墙上的弩弦发出嗡嗡拉弦声。
千钧一发之际,陆景安稳坐在马上,将视线投在那为首之人上,声音平静无波:“本相问你,阻拦长公主、当朝丞相、护国将军回京,是奉了何人的命令?”
“可有兵部调令?或是中书省批文?亦或是陛下圣旨?”
城卫头领原本脸色就有些发白,在他一连串的质问下砸得有些发懵。
陆景安眼神更冷:”无诏令擅调城防弩箭,形同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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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曦勒紧缰绳,马匹当即打了个响鼻。
她冷冷开口,声音并不大,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将话语清晰传到每人的耳中:“即刻退开,若有延误,后果自负。”
城卫头领额头渗出冷汗,他看着眼前这匹黑马上气势迫人的两人,长公主本就恶名昭著,可谁知丞相如今也为虎作伥了。
这两人带来的压力可想一般,更别说旁边还有个杀气腾腾的楚沧将军。
楚沧见状:“滚开!”
他身后的士兵们举着盾牌齐齐发出一声低吼,齐步朝前走一步,整齐的脚步声合聚一块仿若能踏破山地,更让人心惊胆寒的是那连成一片的兵器出鞘音。
那城卫头领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颤抖着举起手,对着城墙上喊道:“放……放下弩箭!让开,都,都让开!”
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许多,虽心有愤怒,可到底师出无门,他没有权利阻拦这几个祸水、奸臣、匪将入城。
更遑论即便这几人曾经的威严还历历在目,是否真的如京中传闻那般叛国了……暂且还未可知。
城卫头领心中极其恐惧,还存有一些微弱的侥幸心理,带头退让,从城门口退开。
一行人终于得以顺利进了城门,原本砸东西的百姓们此时见状不对,也乌泱泱作鸟兽散,躲回自家中,将房门紧闭起来。
街上依旧是紧闭门户人烟稀少的模样,隐隐散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苏曦眉头紧皱,一拽缰绳:“去皇宫看看。”
“驾!”
马蹄铁和齐整的小跑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碰撞的声音,他们朝皇宫奔驰而去。
皇宫门口的守卫不见踪影,他们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
顺利抵达殿门口时,他们纷纷下马改步行。
还未进入殿中,先钻入鼻腔的便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曦不再犹豫,率先迈入殿中,当看清楚殿内情况后,她的呼吸也在刹那间一窒。
视线最先触及的,是那龙椅之上的身影,苏云宸双眼紧闭,似是失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宽大的椅背上。
护在他身前的并非宫中禁卫或暗卫,而是一群身着从未见过的劲装,面容冷硬眼神警惕的陌生侍卫,手中均拿着长剑,站位看似松散却暗藏章法,实则将龙椅围得密不透风。
龙椅之下,挤着一群噤若寒蝉的官员,那些曾经道貌岸然,或是不可一世的官员,此刻皆是面如土色,脸色交织着深深的恐惧。
直到看见苏曦走进来后,那些官员眼中的惊恐逐渐转换为极深的愤怒。
他们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憎恶,嘴唇气得发颤,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呵……”
苏曦闻声望向这安静得如同死寂的唯一的声源。
龙椅正下方赫然站着一个女子的背影,她身侧两遍整齐站着气息彪悍的侍卫,那些人的瞳孔中毫无生机,仿佛麻木听从人指令的机器。
女人柔顺又黑亮的长发披散而下,将整个背影都遮挡。
“终于来了,省得我还要浪费人手去寻你们了。”
随着话音落下,女人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