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月光》
1. 第1章
初春三月,禾山镇微风习习,天气晴朗。
市集里居民不算多,人们来来去去,偶尔路过小摊前停下问两句,热闹得恰到好处。
巷尾卖蔬菜的张桂花在女人第三次拿起苦瓜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品种很好的,新鲜脆嫩,不苦,跟鸡蛋一起炒特别香。”
站在摊子前的女人穿一身米色素长裙,皮肤极白,墨发及腰。她精准捕捉到“不苦”两个字,把苦瓜放回了原位。
“老板,有没有苦的品种?特别苦的那种。”
她抬起头,张桂花这才瞧见她五官清秀,凤眼明眸,是在这偏远小镇上很难见到的漂亮姑娘。
张桂花不太懂这人的口味,但表示尊重,伸手指向那堆几天都没卖完的,“喏,旁边那有点蔫的、小的、皱巴巴的,那种特别苦,你要的话我给算八块。”
“一斤吗?”
“全都给你。”
“好,谢谢。”林雾微微笑。
她笑起来时唇角有两颗浅浅的小虎牙,看上去年纪不大。
她熟稔的俯身从桌边撕下一只透明塑料袋子,把苦瓜一股脑全装了进去。
张桂花看她动作麻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提醒:“这不大新鲜,你洗的时候注意掰开看看,有心儿里发黑的就别吃了。”
林雾又冲她笑,“好的,我知道了。”
禾山镇的市集不大,弯弯绕绕十分钟就能逛完。林雾把东西全都买好,径直去了巷口的甘蔗铺子。
他们家有一台榨甘蔗的机器,但镇上居民不爱喝甘蔗汁,机器很少使用,现在几乎只为林雾服务。
老板照例给林雾榨了慢慢两大杯苦瓜汁,这次苦瓜过于不新鲜,出来的汁水都有些混浊。
林雾付了钱,把两杯苦瓜汁装进瓶子里塞进自行车兜,一路悠悠的骑回了家。
她把自行车停在楼下,刚走进去就被几个爱坐楼下闲聊的老太太瞧见了。
“这小姑娘,怎么又弄这东西喝?”
“现在年轻人光顾着减肥,肠胃都不要了。这东西性寒,要碰着个脾胃虚的,就是喝一点也受不了啊。”
“都瘦成啥样了,快别减了。”
林雾无心多解释,回头冲她们笑笑就转身上楼了。
几个老太太目送她上楼,听着脚步声渐渐在楼道消失,继续小声讨论起来。
“诶,这是林家那孙女吧?”
“是啊,林老头一家子早年都搬去城里了,她怎么自己回来了?”
“你们还不知道啊?我最近经常瞅着她和一男的来往,估计俩人住一起的,那亲密劲儿。那男的像是得了什么病,坐轮椅,我大孙儿在医院上班,听说那男的是她以前的老师!”
“哎哟,真的啊?这可不好……”
-
林雾站在门口,把钥匙插进匙孔转了一圈,缓缓推开门,却没有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手里提了大包小包,顺着客厅往里走,一路走一路仔细盯着,最后在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这套房子空置很久,最近才被整理出来,到处都很整洁,厨房玻璃门也擦得干干净净。
远远的,玻璃门后,坐着一道伶仃消瘦的背影。
男人安静坐在轮椅上,一头墨黑短发,身材纤细高挑,后背开阔,四肢修长,两侧肩线收束成两道锋锐的棱角,勾出了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听见声音,他慢慢回头看来。
俊俏的面庞容色淡淡,眉目下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扇动,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望着林雾。
像是,审视般的目光。
林雾的心突然猛提起来,脑中警铃大作,隐约浮起一些古怪的猜测,颇为不安。
她皱起眉,谨慎的朝他走过去,“你,是不是……”
厨房门滑开,林雾走进来,这才看清他脸色惨白,眼下满是泪痕。
林雾愣了一下。
很快,又悄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林雾笑起来,顺手把东西放到置物架,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怎么了,小愿,怎么不开心了?”
气质清冷的男人,却像小孩一样伸手抱住她,靠在她怀里委屈巴巴的说:“嫣嫣,我想给你做紫米西薯露。”
“是紫薯西米露。”林雾纠正他,“然后呢?”
他抹了抹眼睛,慢慢把手掌摊开在林雾面前。
原本白皙修长的一只手,手心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皮肉翻开,鲜血顺着掌纹肆意流淌,把大半个手掌都染成了红色,触目惊心。
林雾本能的吓一跳。
“呀,太不小心了。”林雾不知道他做个甜品怎么把手伤成这样,但也不打算跟傻子刨根问底,心里暗爽了一阵,赶紧把他推去房间里。
她趴在床底找医药箱,沈愿就在旁边低垂眼眸乖乖等她。掌心翻开摊在腿上,因为太疼,他整只手臂都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雾把箱子摊开,好一会儿才把药水配好,在沈愿腿边蹲下,握住了他的手指,取出几支棉签蘸着药水小心翼翼给他涂抹。
药水刚接触到他的伤口,沈愿立刻痛叫一声,浑身瞬间发凉,拼命把手往回抽。但他身体虚弱力气不大,手指被林雾攥得死死的。
“嫣嫣,疼!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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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盯着那鲜血直流的口子,微微一笑。
能不疼么。
这可是高浓度盐水。
“没事的,别怕,我轻一点。”
林雾抬起头,看见他那双漂亮眼睛很快变得红彤彤,睫毛眨动,晶莹的泪花扑簌扑簌往下掉。
看上去十分可怜。
林雾用力攥他的手,那稍稍干涸的伤口又立刻冒出了血珠子,疼得他那双麻木的腿都开始发抖。
林雾笑着拿蘸了盐水的棉签按住他的伤口,“乖,你说过你要乖乖听话的,不好好上药的话,身体好不了呢。”
沈愿疼得呜咽,努力点点头,又抹掉眼泪,艰难喘着气。
等林雾终于玩够了,才给他血肉模糊的手掌敷衍缠上一圈绷带。
沈愿也完全没了力气,虚靠在轮椅上,嘴唇干裂,牵住她的衣角说:“嫣嫣,我好像有点累……”
他是重症病人,失血和疼痛对他来说都非常危险。
林雾摸摸他的脸颊,笑了笑,“那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好不好?”
沈愿想冲她笑,但试了几次都没能勾起嘴角,只能点头,“嗯……”
宽敞的主卧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林雾新买的浅蓝色碎花被子和床单,看上去还算整洁。
林雾小心托住沈愿的腰背搀扶他起来,慢慢挪到床上。他身体虚弱的厉害,刚坐下就脱力倒了过去。
“小愿,待会儿睡醒了,要记得喝药哦,我今天特意绕路去买了两瓶,可贵了呢。”林雾坐在床边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温度渐渐升高了。
沈愿困意浓厚,眼皮都睁不开,侧身蜷在床上,迷茫混沌中,勉强用小指勾住她的衣角低声呢喃,“嫣嫣,你真好……”
林雾笑着应了一声。
沈愿彻底闭上眼,不再强撑,慢慢睡去。
林雾也渐渐敛去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看他。
他和从前比瘦了几十斤,早已病骨支离弱不胜衣,皮肤毫无血色,睫毛耷拉在眼下轻微抖动。
不过,他的眉眼舒展开阔,睡得心安理得、毫无防备。
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但睡梦中依然哑声念叨:“嫣嫣……”
林雾沉默拂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春天温良的风从窗外吹进屋子,挂在窗边的黑色风衣迎风晃动。一件某奢牌的老款风衣,色泽低调贵气,剪裁利落笔挺。
如果穿在高挑男人身上,想来一定非常帅气。
林雾仰头望着那衣服,淡淡冷笑。
“嫣嫣的确很好啊。”
“和你一样好。”
“沈老师。”
2. 第2章
夜里睡着后,林雾又做了那个梦。
高三上半期的期末,禾山镇迎来了一场初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天寒地冻,冰冷透骨。
宽阔的操场寂寥无人,运动会后,旗台上的桌椅都被撤去,只剩一支银色旗杆风中伫立。
旗杆前,站着那位全校知名的沈老师。
他和那旗杆一样高不可攀,一身肃杀利落黑风衣,笔直立在女孩面前。
北风呼啸,晦暗不明的夜色下,只能看见鲜艳的红旗在他身后烈烈翻飞。
他的声音比寒风还冷酷:
“早恋是学生大错,喜欢老师更是罪加一等,这件事你怎么狡辩都没用,我绝不姑息。”
林雾的手指早被冻到失去知觉,眼泪也流干,恐惧到达极点时,她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来央求他。
她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不停的重复:“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没有回应,她抬起头,看着那张自己悄悄仰望过无数次的脸。
他的瞳孔里没有一丝为人师表的怜悯,只有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说:“回去等处分。”
“老师!”
林雾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但又被他一把甩开,只得跌回雪地里,彻骨的寒冷侵袭全身。
她彻底绝望了:“老师,你一定这样袒护宋嫣吗?甚至,可以毁了我……”
他嘴唇微张,随口说了句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只看见,他最后给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不再多说,坚定的转身离开。
瘦削的背影像一道锋锐的尖刺。
-
半夜三点,林雾被一阵呕吐声吵醒。
睁开眼,看见主卧卫生间的灯亮着。
林雾有点困,打了个哈欠,还是摸索着起床了。
推开门就看见沈愿跪坐在地上抱着马桶呕吐,空气里弥漫着苦瓜汁那极致苦涩的味道,还伴随着胃酸和血液的淡淡腥气。
林雾屏住呼吸。
“这么难受吗?怎么不叫醒我。”林雾在身边蹲下,轻拍了拍他的背。
沈愿早吐的没力气了,手指勉强抠住马桶边缘才没摔下来,这会儿她来了,立刻松了力气靠向她怀里。
“有点,疼。”
他脸色极差,眼睛泛红,嘴角边还挂了一丝血,把两片嘴唇衬得更加苍白。
沈愿这人虽然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总打针吃药,但他嗜甜如命,吃不了一点苦的东西,每次吃药都跟上刑一样。
苦瓜汁对他刺激相当大,尤其是不新鲜的苦瓜,林雾第一次骗他喝的时候他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身体不舒服时总是格外粘她,轻轻耷拉着脑袋,靠在她的肩头喘气。
缓了一会儿,他把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拉,“嫣嫣,帮我揉揉好不好?”
他撩起湿漉漉的睫毛望她。
沈愿现在学也学不会以前那威严的样子,那双眼睛像小狗一样单纯,乖巧的冲林雾摇尾乞怜。
林雾笑了笑,戏谑道:“好啊,那我帮你揉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沈愿有些迷茫,想了好久才试探的问:“就像那样,可以吗?”
“哪样?”
“就是,那样啊……”
沈愿的脑袋轻靠在她肩头,温热的手掌攀上她的腰肢,他忍着身上的痛,努力抬起了头。
林雾偏头看见他雪白的脖颈。
消瘦清晰的喉结,像一个小小山丘,在他脖颈间滚动。
沈愿的脑袋缓慢转过来,下一秒,柔软的唇瓣贴住她的嘴角。
他身体单薄,朝她压过来时,像一团温热的棉花,呼吸洒在她鼻尖上,一滴滚烫的血顺着唇角滑下,滴在她的锁骨上。
粘腻柔和的质感,像只诱人的小妖精在她锁骨驻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从皮肤渗透进林雾的骨骼,伴随血液快速流送全身。
林雾浑身一震,赶紧推开他。
“这算什么好处!”林雾涨红了脸,羞愤的瞪他。
沈愿脸上依旧茫然,“这不是么?”
“当然不是!”林雾咬牙。
沈愿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清水,漾着涟漪静静看她。他只剩五六岁的智力,哪里懂得这些。
林雾忙攥起他的手狠狠捏着,“是谁教你的?”
“王护工。”沈愿低头,“他不让我出门的时候,让我看的电视剧里是这样的,他还说,女孩子们喜欢这样。”
“他虐待你,你还要信他的话?”
“什么是虐待?”
林雾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手。
她不想看到他,背过去盯着卫生间白色瓷砖,闷着不说话。
沈愿知道她生气了。
她生气时,他一个字也不能说,只能乖乖抱膝坐在地上看她。
他小心眨巴眼睛看她的脖颈,犹豫了好久,还是挪动身体拿纸巾轻轻擦去了滴在她锁骨上的那滴血。
他把纸巾叠几叠攥在手里,又默默坐回去。
林雾黑着脸回头,没好气的瞪他:“还疼不疼?过来我给你揉。”
沈愿点头:“肚子还很疼。”
“那是胃。”
“哦……”沈愿又点头,“胃疼。”
林雾招招手,沈愿又温顺靠回她身上,林雾也由着他,把手放在他胃的位置,轻轻按揉下去。
林雾没说话,咬紧嘴唇暗暗反思着自己。
她还是太冲动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动手掐死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如果把沈愿打跑了,可是会坏掉整个计划的。
——她那个绝顶完美的计划。
……
3月1日那天,林雾终于结束了英国教授的摧残,实习也完美结束,顺利回国。
刚下飞机,当她还沉浸在“这一次,老娘要亲手夺回属于我的奶茶火锅烧烤涮肉”时,突然接到了中国邮政的电话,说是有封从禾山镇疗养院寄给她的信,已经送了两次,再不签收就要寄回了。
于是,林雾坐了十二个小时经济舱,还没来得及休息,又马不蹄停直奔市区几十公里外的镇子。
林雾以前小学初中都是在市里念的,高一上期末,二胎全面放开,她妈妈也紧跟时政怀了二胎。
那会儿家里鸡飞狗跳没人管她,奶奶就提出把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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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老家镇上的中学,那中学虽然位置偏了些,但好歹也是个重点,并且她表姐宋嫣也在里面读书,两个人打小关系就好,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于是,林雾顺理成章在镇上厮混了两年。
混着混着,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又被打包塞去了伦敦。
因此她对禾山镇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来了过后,看到那用歪歪扭扭马克笔写的“我很想你”的信后,心情就更复杂了。
接着,在疗养院,林雾见到沈愿时,心情彻底坐上过山车了。
当年那位狠心把她开除的沈老师,在几年前经历了一场车祸,不仅伤了腿,还伤了脑子,第一面就把她错认成宋嫣,叫她“嫣嫣”,并且非常黏她,抱着她哭的跟个孩子一样,鼻涕眼泪全抹在了她新买的连衣裙上。
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名校才子,在短短六年后,竟然变成了双腿瘫痪智力残疾的临终病患。
林雾只能尽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那天晚上,林雾要回家,沈愿死活不肯放她走,不吃不喝也要抱紧她胳膊,打都打不走,即使睡觉也要抱着她。
她震怒之余,脑袋里也慢慢盘算起来。
这其实是个天赐良机。
当年沈愿害她背负一身骂名远走他乡,给她人生留下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耻辱,现在正是报仇雪恨好时机。
不过,该怎么报呢?
当晚,沈愿心无旁骛的朝她凑近,靠进她怀里,林雾推他的时候顺手摸到了他皮肤上大大小小的疤。
最长的有超过二十厘米,是他车祸后做手术留下的;最短的不到一厘米,圆孔形状,他说是因为他吃了药总吐,被护工拿烟头烫的。
漫长的黑夜里,林雾感慨:“过了那么久,你还是这么人嫌狗憎啊。沈老师,你说,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等你恢复记忆和智力的那天会不会气到自杀呢?”
他双手紧紧抱着她,温柔又真诚的说:“不会的,嫣嫣,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想死。”
于是,突然有个念头在林雾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有计划了。
第二天上午,林雾特意去找了禾山镇疗养院的院长。
她义正词严:“你们疗养院看护不当,导致沈愿这两年里一直在被护工虐待,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过,念在他现在时间也不多了,我不打算分出精力去追究你们的责任。我虽然不是他的亲人,但希望你能把他交给我,现在,我只想带他回家,好好对他。”
院长问:“他是你的谁?”
林雾诚实说:“他是我的高中老师。以前他很优秀,我暗恋过他。”
院长说:“这是违反道德的。”
林雾笑:“那又怎么?”
她只想要对他好、疼爱他。
就像当初他对她那样。
站在她仰望的高峰,接受着她的目光,偶尔给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把无穷无尽的希望和幻想赠予她,最后,在她拼命努力,满心憧憬着有天能和他并肩时——
狠狠把她碾碎。
3. 第3章
第二天,林雾赖床了。
昨晚沈愿胃疼折腾太久,后来还起了高烧,她一开始还有耐心伺候,到了后半夜耐心全耗尽了,他烧得不省人事,哭哭闹闹的,她扬手给了他两巴掌,自己倒头就去睡了。
睡到了日晒三竿。
十一点半左右,沈愿先醒了。
他睡了太久错过早饭时间,玻璃胃受不了,又是硬生生疼醒的。
沈愿昨晚发了烧身体还很虚弱,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有些头晕眼花。
今天天气不错,睁开眼,他看见阳光已经翻过了窗户落在林雾脸上。
林雾睡在靠窗侧,被太阳晒得烦躁,睡梦中也皱起了眉头,她背对窗户把被子胡乱蒙在头上,但没遮完,下半张脸和鼻子都还能晒到。
沈愿虚靠在床边休息,安静看她,伸手轻轻碰她翘挺的鼻尖。
她睡得正迷糊,以为是什么小虫子,快速摆摆脑袋驱赶,眉头皱得更深了。
沈愿悄悄笑起来。
他觉得她很可爱,就像什么小猫、小兔子一样可爱。
靠在床边缓了很久,沈愿才勉强恢复点精神,扶着床头柜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腿挪下床。
拖鞋昨晚被踢远了,他只好努力伸腿去够。
裤腿上滑,他脚背上大片的疤痕露了出来,交错纵横盘在他脚上,看上去非常丑陋。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受得伤,不过还好都已经不痛了,腿脚总是麻木的、瘫软的,像是里面骨头全部断开,不再能支撑他走路。
但他也不在意了。
沈愿独自坐上轮椅去了卫生间,按照林雾贴在卫生间的步骤,一项一项仔仔细细的完成,把自己梳洗得妥帖干净。
他在厨房拿了两片饼干垫巴肚子,其中一片掰成了两半放到屋门口的小瓷碗里。他们家在二楼,这个时间点,有只小流浪狗每天都会等在外面。
沈愿守着它吃完饼干,又回到厨房做饭。
他左手伤口依然很疼,一觉醒来手上绷带全乱了。他昨天做紫薯西米露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因为怕林雾生气,他只好自己稀里糊涂一顿清理,稍不小心就把手划烂了。
幸好没让林雾来清理。
沈愿打开冰箱,看见了半袋土豆、几颗洋葱、几根胡萝卜、一捆荷兰豆以及两块牛肉。
沈愿知道,林雾是想吃咖喱了。
略微偏辣的黄咖喱,添加少许佐料,浓郁的酱汁包裹着所有她爱吃的食材。虽然他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但每次都看她吃得很开心。
从疗养院出来过后沈愿一直在学做饭,但是他太笨,其他菜都不会,只会煮咖喱。
他想着今天一定要把咖喱煮好,要把每一只土豆、每一块儿牛肉都炖得软软糯糯,要林雾笑起来表扬他。
光是想到那样子,他就幸福的不得了。
一刀下去,沈愿还没来得及高兴,土豆咕噜噜就滚脚底下去了。
沈愿弯下腰,门铃忽然响了。
他们家从没来过客人。
沈愿愣愣的打开门,看见自家门口正站在一个牵孩子的女人。
女人一头大卷发,面容姣好打扮潮流,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眼睛很大,白白净净的。
沈愿呆呆的说:“您好,请——”
“怎么是你!”
沈愿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女人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一双眉毛瞬间飞了起来,瞳孔震颤,猛地把小孩往自己身后拉。
沈愿懵了,“这,这是我家……”
“这是你家?这怎么会是你家?”女人死死盯着他,咬紧牙关,脸上的震惊很快就转为愤怒,不等多说,突然伸手去拽他。
她力气极大,直接拽住了沈愿的衣领,像是故意的一样,毫不留情把他往地上拖。
沈愿猝不及防猛跌下轮椅,膝盖往地上狠狠一磕,脑袋撞到走廊墙壁,眼前瞬间发黑,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那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女人把沈愿扔在走廊,拉起孩子就想往里走。沈愿强忍着剧痛,眼前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努力爬起来拖住了她,“你,你不准进去……”
他的胃又开始痛,心脏在胸腔压缩、狂跳,左手伤口开裂,腿脚无力,只能跪在地上拽她衣服。
这么疯的人,绝对不能放进去伤了嫣嫣。
他想着。
苏杳杳回头怒瞪着地上那苍白的男人,心里头狠得牙痒痒,盛怒之下真想一棍子直接往他脑袋上打,但是理智好歹劝住了她。
她只好抬腿踹向他胸口,“你给我滚!”
细跟高跟鞋砸向胸口的一瞬间沈愿就吐血了,一身骨骼都像是碎裂开,胃里翻江倒海,浑身发抖,他早已看不清东西,只好不顾一切扑上前抓离自己最近的。
一只柔软小巧的手。
沈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小男孩往自己怀里拖,但也不敢弄疼他,只能凭直觉将他抱在怀里,“你,你不准进去……”
女人尖叫:“混蛋!你别碰他!”
沈愿已经喘不上气了,浑浑噩噩中,只能听见女人的尖叫和小男孩的大哭,歇斯底里的,隔着一层雾蒙蒙都要震得他鼓膜碎。
终于,卧室门“砰”的被推开,凌乱的脚步声跑出来。
沈愿的心猛地提起。
“别出来……”
他朝着前方伸手,睁不开眼,脑袋上粘糊浓稠的血流下来遮住了眼睛,他跪在地上,想再开口,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小男孩从他手里脱出,他狠撞在墙上,整根脊骨都像是爆裂开,浑身瞬间没了力气,像一只玩偶被剪断丝线,支离破碎跌落下来。
迷茫中,沈愿听到了林雾的声音,她好像急坏了:“小昱,没事吧!”
那女人还在尖叫:“你在搞什么!”
原来是认识的人啊……
沈愿放心的昏了过去。
-
闭着眼,沈愿感觉自己沉沉睡了一觉。
睡得最沉时,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似乎不是梦,是一点点被他遗忘的记忆回来了。
他身上照旧疼痛难忍,周身寒冷刺骨,像是躺在带刀子的雪地里,身上不时传来疼痛,有人正在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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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两个,也不止两三个,好像很多人,一群人……他们的拳头和脚印跟雨点一样密集,他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
睡梦里,他有点难过。
他明白的,他以前应该是个坏人。
而且不是一般的坏。
按照电视剧、动画片里来说,大概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害了主角五六十集,应该被千刀万剐的那种。
他在禾山镇疗养院住了很久,没有人探望过他,他也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没人照看他,只有疗养院的王护工偶尔来。
但是王护工也讨厌他,骂他、打他,他不敢求饶,每次都缩在被子里默默叹气:
“唉……”
“别打了……”
沈愿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圈不锈钢窗帘轨道,嵌在简陋的天花板上,旁边悬着一盏最普通的白炽灯,结起了丝丝蛛网。
这地方很熟悉,禾山镇疗养院的病房。
沈愿脑袋上缠了几圈绷带,身上没力气,想转头也转不动,只能把眼珠子往左边转,看见林雾背对他坐在床边。
她正在和那个打他的女人说话,两个人聊天声音不大,隐约能听见低低的笑声。
沈愿发不出声音叫她,看了好久,又慢慢看向右边。
是那个小男孩。
他正坐在窗边沙发上玩一只魔方,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糖果把脸颊撑得鼓鼓囊囊,配合着脸上未褪尽的婴儿肥,像只觅食的小仓鼠。
沈愿记起来自己把他吓得哇哇哭,心里实在愧疚,努力抬起手指朝他招了招。
沈愿左手上的绷带被医生更换过,从手腕到手掌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几根细白的手指露在外面,动得有点艰难。
好在林昱很快就看到他,但也没说话,水灵灵的眼珠子呆呆对他眨啊眨。
沈愿也只好冲他眨眼。
一大一小,莫名其妙的眨来眨去。
沈愿笑了起来。
林雾注意到动静,回头看他,“醒了?”
沈愿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林雾摸摸他的脸,转身忙活一通,没一会儿就手里变出了一张热帕子,小心翼翼擦拭他的唇角。
她动作很轻,但他还是感到疼,也分不清是哪里疼,总归就是疼。
林雾把一支吸管插进热水杯里凑过来,沈愿忍痛咽了一口,喉间还有丝丝血味儿,勉强哑声喊了一句:“嫣嫣。”
林雾点点头,转身让开了一侧。
她身后那个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两手抱在胸前,高高仰起下巴看他。
林雾温柔的笑,“小愿,今天让你受委屈了。都是因为我起晚了,让你们产生了误会。我来介绍一下吧。”
她先看向窗边的小男孩,“那是我弟弟,小昱。亲生的弟弟。”
沈愿愣了一下,没有多的功夫去想她弟弟为什么比她小那么多,只是转头看向那趾高气扬的女人,“那,这位是……”
林雾又笑笑,“这是我的——”
苏杳杳大步迈上前,随手拨开自己飘逸的卷发,冷冷道:“我是她亲妈。”
4. 第4章
沈愿目瞪口呆。
他虽然笨,但礼貌教养是刻进骨髓的,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阿,阿姨……”
林雾忙按住他,“好了,我上哪来这么年轻的妈妈。”
沈愿愣住。
苏杳杳嗤笑一声,“还真成蠢货了,连我都不认识。”
她话里话外都带刺,沈愿傻了过后很容易察觉到别人的敌意,握住林雾的手往她的方向靠了靠,不敢看苏杳杳。
林雾拍拍他,笑道:“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杳杳,我们以前都在禾山中学念书,你是我们的物理老师。高一的时候杳杳把你的电脑摔坏了,你气得罚她抄了整本书的公式呢。不记得了吗?”
沈愿摇摇头,靠在林雾怀里,小心翼翼的。
他身体虚弱,埋着头,犹犹豫豫说:“可是,是她把我的电脑摔坏了,为什么还要打我呢?”
苏杳杳一听,眉毛又飞起来了,指着他大骂:“你这蠢货脑容量有瓜子儿大吗?这俩是一回事吗,你知道你后来干过——”
林雾赶忙转头止住她,笑着说:“好了好了,苏大律师,别跟我们小愿一般见识了,他还病着呢。”
苏杳杳啧一声。
沈愿眼睛突然亮起来,小声问:“杳杳是律师么?”
苏杳杳拿鼻孔看他,“怎么?我在你班上学不下去,高二转文科过后成绩突飞猛进考上律法了,你不服?”
沈愿摇摇头,“不是的。你真厉害,我看电视剧里律师都很厉害。”
苏杳杳冷笑,一甩头发,“知道就好,以后没事儿少惹我,不然姑奶奶我不高兴了就给你抓进监狱判死刑。”
沈愿可听不懂她的吓唬,脸色一白,又恐慌的往林雾怀里躲。
林雾无奈笑笑,拍拍他的后背,“别怕,她闹着玩的。”
沈愿咽了口水,惊出一身冷汗。
他醒来过后医生还要给他做进一步检查,林雾安抚他一会儿,把旁边几张单子拿起来去找医生,让他先在病房里等着。
林雾让林昱陪他玩玩,自己和苏杳杳一起出去了。
两个人来到走廊尽头,虽然整个六层都是临终病房,但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是下到五楼去了。
疗养院里病人不多,走廊窗边没人打扰,安安静静的。
林雾先开口了:“看到了吧,他现在就那样。只有一丁点零散记忆,老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姓甚名谁全忘了,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
苏杳杳没说话,两只胳膊搭在窗边,点了一支烟,往窗外吐了口烟圈。
“我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是装的吗?”苏杳杳偏头看她。
林雾斜靠着墙,“依你对沈愿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在什么情况下装成现在这样子?”
这倒是个问题。苏杳杳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把沈愿以前样子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很久才得出结论:
“应该是死也不会。”
林雾耸肩。
但苏杳杳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傻是他的报应,那你呢?你计划什么时候回去?总不能为了报复他,自己生活也不要了吧,你妈给你弄那工作可不容易。”
“肯定要回去,至于什么时候嘛……”林雾眼睛眯起来,斜望向窗外的方向,远远的,一抹刺目的鲜红在风中飞舞。
禾山中学的红旗。
苏杳杳也看到了。
林雾先移开视线,低头盯着脚下的瓷砖:“上次我给姑妈打电话,说是宋嫣马上就要回国了,她年前和那个有钱的美国佬结婚了,要回来办个答谢宴。”
苏杳杳顿时愣住,手里的烟抖了一下,“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可别干傻事啊!”
林雾摊手笑笑,“我还不至于去搅散别人的好事。我只是想看看,沈愿对我这个冒牌货都这么激动,如果他见到那位真正的白月光和别人结婚,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哈。”苏杳杳笑着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有点想看了。你说,他会不会气疯啊?”
林雾挑眉,“他还能怎么疯?”
“也对。”苏杳杳换了个措辞,“不能再疯了,那不如直接气死吧。”
林雾也笑,“但愿如此。”
两个人哈哈笑起,走廊里的穿堂风吹来,路过窗户,吹散了苏杳杳口中的袅袅烟雾。
她望着那翻飞的红旗,笑过了,又有点感慨:“说到底,当初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宋嫣啊……明明你才是最喜欢他的。”
林雾两手抱臂,只觉得好笑,“喜欢这种事,如果足够喜欢就能成,那我现在是最喜欢彦祖的人,彦祖能不能也喜欢喜欢我啊?”
苏杳杳推搡她,“去去去,就会嘴贫。”
林雾呵呵笑,凑过去抱住她胳膊,“我那天路过看见小林水铺这么多年了还没倒闭,咱下午再去买点?”
苏杳杳笑,“行啊,你还真吃不腻那东西。”
中午,林雾和苏杳杳带着林昱凑合在医院楼下吃了点小炒菜,林昱挑食不爱吃,她们又带他去买了一些零食和小吃。
三个人吃饱喝足上来,才想起有个病号差点被忘了。
沈愿现在粘林雾粘得厉害,看到林雾上楼,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抱着她伤心哭了一场,说以为她又不要他了。
林雾温声安抚着,“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愿。”
沈愿抬头,“真的吗?”
林雾点头,“真的。所以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愿应该会听话吧?下午我想带杳杳出去逛逛,她很久没来禾山了,律所里还有事,明天一早又得回去,让小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沈愿的脸瞬间垮下来:“不好!”
林雾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乖乖听话,今天不喝药了,回来我还给你带糖果好不好?”
沈愿犹豫了。
他很爱甜食,但是林雾以“吃糖对他身体不好”为理由不让他吃哪怕一点,他实在太想念那味道了。
“那,那你要快一点回来……”沈愿埋着头小声嘟囔。
林雾笑起来,摸摸他缠着纱布的脑袋,“嗯,我一定快一点回来。你帮我看好小昱,别让他乱跑,好不好?”
沈愿乖乖点头,“好。”
下午,林雾把平板留给林昱就带着苏杳杳出去了。
今天既是陪苏杳杳玩,她自己也散散心。
她在伦敦待这几年没什么朋友,最经常做的事就是雨天独自窝在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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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costco的量贩零食刷无聊的电视剧。
学习上勉强过得去就行,对购物、旅游也没什么兴趣,夜里偶尔想起高中往事,还会独自伤心。
苏杳杳说:“你就是想不开,要换我啊早就风云叱咤大不列颠,谈他八九十个金发碧眼小老外,谁还惦记沈愿那货啊!”
“是啊,杳杳和我是不一样的。”
林雾笑起来,春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疗养院借的自行车虽然老旧,但还算轻盈灵活,两个人顺着镇子那条柏油小路往唯一的甜水铺子骑。
小林水铺这么多年还是那绿白色装修,墙面有些发黄,铺面小巧,生意不好不坏。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林雾和苏杳杳把自行车停在外面,进去点了两杯杨枝甘露,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这家店的杨枝甘露加格外多的西米,林雾就喜欢吃这个,苏杳杳也还和从前一样,把自己碗里的西米全舀给她。
林雾笑得眼弯弯,“还是杳杳对我好啊。”
苏杳杳白她一眼,“谢之安不在,可不得我宠着你嘛。”
林雾点头,“说起来,之安现在回国了吗?”
“他啊,”苏杳杳算了算,“大概还有两年吧。”
“还有两年啊……”
林雾胳膊架在桌上,手支着下巴望向马路对面。
谢之安是她俩的发小,都是在一个院儿里长大的,但谢之安和她们不一样,他成绩好,毕业后就去美国直博了。
高中那会儿他们三个总是放学就来小林水铺,林雾和苏杳杳买甜品,但谢之安不喜欢,常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瓶装水,他习惯每天喝不同的饮料,总看他站在柜子前挑选很久。
记得有一次,谢之安和苏杳杳被老师留下,林雾一个人先来了店里。
她坐在角落里,外面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像是暴雨降至。
老板刚把甜点端上来,林雾的余光里忽然扫到一抹纯白。
她抬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马路对面玻璃柜前。
她想也没想就冲他喊:“谢之安!要下雨了,他们不卖水了!”
对面的人没回头。
高挑挺拔的背影,雪色衬衫迎风翻飞,单薄的白t恤贴在纤细劲瘦的腰肢上,一身浑然天成的帅气。
林雾不禁发愣,“……谢之安?”
狂风又起,对面的人没能拉开柜门,终于回过了头。
那是一张和谢之安截然不同的脸。
远远的,林雾看见黑发在青年清冷的面庞上飞舞,他皱起了那对俊俏的眉毛,高傲的下巴微微仰起。
他与她遥遥对望一眼,转头迈进了大风里。
林雾看得呆住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姗姗来迟的谢之安才抱着作业走进店里,对她念叨着:“苏杳杳这次物理又没及格,老班说下周要来个新老师,人还特别严格,提前让这次没考到八十的人补考,要我说啊还真是……诶,你在看什么呢?”
林雾回过神来,那身影早已不见了。
她转头看向谢之安,“你刚才说什么?”
谢之安那张女孩一样秀气的脸无奈的看她,很耐心的重复:“下周,要来新的物理老师了。”
5. 第5章
下午林雾和苏杳杳两个人把禾山镇大逛特逛,读高中时爱去的铺子都去了一遍,还去夜市凑了热闹,算是狠狠回忆了一把青春。
回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林雾把苏杳杳和林昱送去了镇上酒店,大致安排好又陪林昱玩了一会儿,忙活到十一点才回疗养院。
611病房里很安静,沈愿已经睡着了。
林雾进来时,看见他斜倚在床上,身后垫了几只靠枕,歪偏着脑袋,黑发在前额凌乱散开。
他睡得很沉,睫毛安静搭在眼下,一丝动静也没有。人似乎还是虚弱,戴了鼻氧管辅助呼吸,但是看上去脸色还不错,脸颊红润,长期苍白的嘴唇都呈现出淡淡的粉色。整个人像朵夜晚绽放的海棠花。
林雾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走过去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难怪他裹了那么厚的被子,身体依然是紧紧蜷缩的,凑近了看,还能看见他正在微微发抖。
发烧对沈愿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会要他的命,但是会让他非常难受,比如极度的畏寒。
“小愿?”林雾站在他床边唤了一声。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林雾笑了笑,今天心情还不错,她走到窗边,顺手把窗户开到了最大。
窗外的冷风和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凶猛肆虐,劈头盖脸一股脑灌进来,吹得林雾睁不开眼,床上的沈愿浑身一抖,把被子攥得更紧了。
林雾安心的上床睡觉了。
-
夜里两点左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轰——”!
林雾瞬间睁开眼,全身神经霎时绷紧了。
剧烈的雷声轰隆隆砸下来,雨水紧随其后,砸得窗沿噼里啪啦响。
林雾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刚要起身关窗户,突然发现自己正被人圈在怀里。
两个人相对而卧,沈愿的高个子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很自然的把林雾护在怀里,像护犊子一样温柔的给她顺毛,半梦半醒中,伸手去捂她的耳朵,喃喃道:“别怕,别怕……”
林雾脑子一嗡,赶忙推开他。
沈愿立刻醒了。
打了退烧针后,他的体温退下去了一点,但是因为吹风,现在依然低烧,身体很冷,头也很晕。
“嫣嫣——”
“谁允许你抱着我睡觉?”
林雾咬着牙,恶狠狠瞪他。
窗外又是一道雷声砸下,电光闪进来,昏暗中,依稀能瞧见他消瘦的下巴。
沈愿大概也懵了,慢吞吞的说:“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能值几个钱!”
林雾气得攥紧被子。
前些天她刚把沈愿带回奶奶那老房子时,家里只收拾出一个主卧,他说他想和她睡一张床,考虑到那床很宽,加上他晚上容易犯病,于是她同意了。
后来他又说想抱着她睡觉,林雾这肯定不同意了,尽管知道他没有男女概念,还是给他臭骂一顿。
她本以为他还算听话,没想到他居然敢趁她睡着悄悄凑上来!
林雾感觉一身血液都直往脑袋上涌,外面的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后背,衣服贴在身上湿润又粘腻,林雾气极,一脚就给沈愿踹下床:“去把窗户关了!”
“咚”!
沈愿掉在地上,身上的管子和针都立刻抽出来。
他一身剧痛,喉间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呻吟,林雾也不打算管他,任由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自己慢慢翻身起来。
沈愿跪在地上,在黑暗里小心摸索着轮椅,他的腿动不了,手也抖得不受控制,只能一点一点在地上爬。
沈愿咽了口水,声音很轻,“对不起,嫣嫣,我马上去关……你别生气。”
林雾躺在床上看他,胸口还在砰砰直跳,像一团熊熊烈火压在胸腔里翻腾。
她真想跳下床给他扔出去!
沈愿上轮椅很困难,稀里糊涂摔了好几次,轮椅翻倒在地上,也使不出什么力气。
林雾没有任何要帮他的意思,他只能自己一顿瞎折腾,好歹还是坐上去了,颤颤巍巍关了窗。
窗户刚合上,他就彻底了没力气,像一只断线了的木偶,直通通往地上栽。
又是一声闷闷的“砰!”。
林雾直接裹上被子背过身去。
她闭上眼。
几分钟后,又睁开眼。
又闭上。
又睁开!
林雾深吸一口气,忽然把头上被子一把掀开,翻身下床。
“喂,”林雾皱眉站在他面前,“死了没?”
沈愿埋着头,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当作回应。
得,还没死。
林雾一边在心里念着“成大事的人一定要沉得住气”一边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身体软得像面条,歪倒进她怀里。
林雾还在气头上,不想抱他,但是凭心而论,沈愿的身材和脸蛋一样优越,即使现在瘦得皮包骨了,这一身骨架也长得舒展开阔,手感一流。
就当是摸个了免费男模,她也不算吃亏。
“嫣嫣。”沈愿的嗓子跟被刀割破一样,喘着气,缠绷带的那只手慢慢伸进了衣兜里,抖抖索索摸出来几只亮晶晶的东西。
林雾低头一看,是糖果。
好多年前流行过的食玩糖,把橡皮糖做成各种有趣小玩意的样子,加点夹心添点闪片,小孩子见了挪不开眼。
沈愿手里这几只很杂,有星球、汉堡、草莓、圣诞帽,寥寥几个很杂乱,明显来自不同的系列。
他身上疼得冒冷汗,林雾愣神不接,他的手指很快就脱力掉在了腿上,“很好吃的,我想着等你回来就给你……”
林雾俯身握住他的手,把糖果都接了过来。
这是她下午出门前给林昱买的,买了好几包。晚上她送林昱回酒店时,林昱说今天吃糖吃够了,扔了几个。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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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抿着唇,没说话。
她答应了给沈愿带糖果回来,但是忘得一干二净。而沈愿看她两手空空,也没多问。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雷声隐去,窗楹上的小水珠跃过窗台顺着墙壁流淌。
“别生气了,好不好?”沈愿声音还是很低,沙哑着,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晚上,护士来给我打针,我看见外面闪电,我记得你很怕打雷,就想来帮你捂耳朵……对不起。”
沈愿低着头,手指依然在颤抖。
他虽然是傻子,但被人误解了,也会很难受。
林雾抬手摸他的脸,摸到了满脸泪水。
冷风吹过,他的脸颊很冰,眼泪却是温热的。
林雾抱着他,淡淡眨眼看着窗外雨幕,“嫣嫣不怕打雷,怕打雷的是你最讨厌的雾雾。”
雨水将停了。
沈愿轻轻应了一声,努力支起身体,双手捧住她的脸。
他左手上还缠着纱布,右手输液针扯出后手背留了一道干涸的血迹。他很少这么主动,低头靠过来,与她额头碰额头,鼻尖碰鼻尖。
“对不起,嫣嫣。”
湿漉漉的气息扑在林雾脸上。
他的眼泪还在默默往下掉,语气难过,又带着几分无奈:“都怪我,我很笨,记性也差,总是惹你生气,但是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林雾心里很平静。
他现在狼狈的要命,但很意外的,她竟然没想嘲笑他。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手指从他腰际沿着脊椎攀升,一直到他缠着绷带的脑袋,接着又向前慢慢滑到他胸口。
“还疼吗?”林雾问。
沈愿摇头,“不疼了。”
林雾知道他现在浑身是伤。
今早苏杳杳那一脚直接踹裂他两根肋骨,皮肤青了一大团,还伤到了胃。不仅如此,早上被她推那一下也伤得不轻,她是眼看着他撞到墙壁直接晕过去的。
林雾习惯就是论事,晚上的事暂且不谈,早上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今早我太着急,误会你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推你。”
沈愿愣住。
黑夜里,他看不清林雾的眼睛,只能默默抵着她的额头。
他失去了很多记忆,一觉醒来后,似乎所有人都讨厌他。
而她的到来像一场上天的恩赐,降下了一位救赎他的天使,他很害怕她也离开,他从没想过,她会对他说对不起。
他勉强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
“别哭了。”林雾的手指滑过他湿润的睫毛,耐心哄他:“是我不好,我以后不让你这样委屈了,好不好?”
沈愿把她抱进怀里,“我不委屈,只是有点难受……嫣嫣,下次,可以先问问我么。”
“嗯,一定问问你。”
“嫣嫣。”
“怎么?”
沈愿跪坐在地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低声开口:
“糖果可以分我一个吗……”
6. 第6章
沈愿在医院里躺了一周,身体状况依然很差,反复低烧、疼痛,甚至还晕倒了几次。
但是他脑子傻,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成天吵着闹着要出院,林雾也懒得管,干脆由着他。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气温二十度上下,春风拂面。
林雾一早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换了条漂亮裙子,急匆匆对沈愿说:“我要去接一个人,你自己去找陈医生办手续,办好过后在门口等我。”
“嫣嫣——”
沈愿想叫住她,她已经转身跑出去了。
于是,他只能独自坐在床上,垂头丧气:“我害怕陈医生啊……”
禾山镇疗养院那么多医生中,陈医生是最刚正不阿的一个,他不仅经常和院长吵架,还格外看不惯沈愿的德行,以前就有事没事骂过他好几回。
偏偏这次住院医生紧缺,院里安排了陈医生当他的主治医生。
护士帮忙把沈愿推到陈医生办公室门口,安慰了他几句,但他还是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敢抬起手敲门。
只敲了一下,门立刻开了。
陈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是从市区调回禾山镇的专家,面目严肃,常年带一只银框眼镜。
看到他,陈医生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又是你这个败类?进来吧。”
沈愿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好……”
陈医生的办公室很宽敞,电脑上显示着沈愿的病例,桌子旁边还堆了厚厚一沓单子,也都是沈愿的。
沈愿自己默默爬到检查床上,陈医生撩开被子握住了他的小腿。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现在情况很不乐观,腿部肌肉萎缩程度已经很高了。但是你现在做康复也不现实,平时要让家属多帮你按摩。你照做了吗?”
陈医生看过来,沈愿赶紧别开了脑袋,“对不起,医生,我不想太麻烦她。”
陈医生推推眼镜,“是不想,还是不敢?”
沈愿咽了口水,“不敢……”
“在这陪你的是哪位家属?”
“是嫣嫣。”
陈医生没再说话,转头就用力掰他的腿,沈愿疼得痛叫一声,一把抓紧了被子。
陈医生皱眉:“别乱动!”
沈愿吓得又抖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手心的伤口崩裂,淌出的血染红了纱布。
陈医生对他从不客气,例行的掰腿检查一点也不含糊,总是疼得他满地打滚,任他怎么求饶都没用。
偏偏陈医生又医术高明,不能不听他的话。
十来分钟的检查做完,沈愿疼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手指颤抖不停。
陈医生站在旁边说:“回去过后老实求求你的家属,让他们带你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你这情况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去市里说不定还能给你多续两天。”
沈愿架着胳膊勉强坐起来,“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陈医生毫不遮掩,“顶多半年。”
沈愿不禁愣住。
他是傻子,但这种事他总还是听得懂的。
半年肯定不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对生命来说,甚至是太短了些。
“我……”沈愿轻轻眨眼,看着那双瘦到只剩骨头的腿:“我还不想死呢。”
陈医生背对他整理检查单子,冷声说:“早干嘛去了?坏事做多了,都是报应。”
沈愿叹了气,犹豫好久,鼓起勇气开口:“医生,你以前认识我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
门口突然有人敲门,“爸。”
陈医生回头看了沈愿一眼,皱皱眉头,还是冲着门口说:“进来吧。”
来人是个年轻女孩,模样清秀白净,手里抱着一只粉色饭盒。
“今天的排骨嫩,提前炖好就先给你送来了。”女孩笑得眼弯弯,把饭盒放在陈医生的电脑旁边,“这边的检查结束了吧?快尝尝,我今天调的料汁也不错。”
饭盒盖子揭开,排骨汤鲜香四溢。
沈愿垂头坐在床上,悄悄嗅着那食物的香气。
他听着陈医生对女儿说话,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嗯,炖的是山药还是胡萝卜?”
“山药。”女孩把饭盒都铺开,转头才注意到帘子后的沈愿,“呀,院里还有年轻人呢?”
沈愿有点害怕陌生人,感受到她的目光就赶紧埋下了脑袋,扶着扶手颤颤巍巍的下床。
轮椅刚才被推的有点远,他只好伸长了胳膊去够。
女孩很热心,见状赶紧放下饭盒来扶他,关切的问:“护工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沈愿的心砰砰直跳,大概是以前挨过太多打,他本能的抗拒肢体接触,女孩碰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越来越站不稳,女孩只能越来越用力搀扶他。终于,在他坐上轮椅时,女孩看清了他的脸。
一瞬间,女孩明显大惊失色,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沈,沈老师!”
沈愿浑身发凉,惊恐的抬头看她。
完全看清了他的脸,女孩也彻底吓呆了,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看陈医生,“爸,这是沈老师吗?沈愿沈老师?”
陈医生端着餐盒喝汤,朝沈愿瞥来,“嗯,是他。”
他们都居高临下望俯视他,压迫感很强。沈愿想跑,但是这段时间身体太虚弱,手指虚浮无力,抓着扶手怎么推都推不动,轮椅像牢牢焊死在地上。
他害怕见到所有曾经认识他的人。
除了嫣嫣,其他人似乎都厌恶他到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
他动不了,只能紧闭着眼睛。
等了好久,想象中谩骂和殴打却没有落下来。
“沈老师……”
沈愿睁开眼,看见那女孩依然只是满脸震惊看着他。
她大概是他过去的一个学生,容貌好像在他脑子里闪了几次,但依旧记不起来。
沈愿仍在微微发抖,别过头说:“对不起。”
女孩也回过神来,惊慌的摆摆手,“不不不,沈老师,你对我没什么好道歉的!”
突然见到这样沈愿,她的确不知所措,左思右想,只能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问候:“沈老师,好,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疏婷,以前也是二班的学生。”
沈愿愣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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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疏婷尴尬笑了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他没办法回答,陈医生只好把陈疏婷拉过去耳语了几句。陈疏婷听完更惊讶了,再回头时,看向沈愿的眼神里都多了点同情。
沈愿有些局促,两手搭在腿上攥着裤腿,“你,你不讨厌我么?”
陈疏婷一愣,赶忙摇头,“没有的事,沈老师,我对你没有意见。你那年突然离职,我们都很遗憾。你教得很好,又很负责,你走了过后我们班物理在年级下降了好几名呢。”
“是么……”
陈疏婷笑着点头,“是呀,你是我读书生涯里见过最负责的老师了。”
第一次听到有人表扬他的过去,沈愿还是有点不习惯,他似乎应该高兴,但嘴角刚弯起来,旁边的陈医生就冷声补充:“教得是挺好,就是人品很不好。”
陈疏婷一怔,回头紧张看了陈医生一眼,急忙把抓起检查单子塞进沈愿怀里,“沈老师,我送你回病房吧。”
沈愿抱着单子缩了缩,“我……我得去门口。”
陈疏婷应了一声,赶忙把他推出去。
出了办公室,走廊里安静无人,陈疏婷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她有些无奈,“沈老师,你别介意啊。”
沈愿垂着眼睛看地板,摇了摇头。
“我爸他那人就那样,因为你以前身体就不大好,好几次林雾陪你来找他看病,他知道一点你们事,所以当初你那样做,他就……”
陈疏婷有点感慨,慢慢推着他走,“唉,其实那都是你和林雾两个人的事,我们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我那会儿和林雾关系不错,但是她突然走了,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沈愿怔怔抓着裤腿。
林雾。
这个名字,他听着很特殊。
他的记忆是一团昏黑,无法把这个名字与某张脸对号,但这个名字出现,竟然直接诱发了一场难以名状的心悸。
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心脏好像都被绞动起来了,勾起一阵阵莫名又深刻的难受。
他好像为此痛苦过很久。
但甚至记不起对方的面容。
“林雾……”沈愿的嘴唇干裂,有些急迫的问:“林雾是谁?是我以前的学生吗?她……”
是那天嫣嫣口中的雾雾吗?
陈疏婷诧异,“林雾你都忘啦?”
沈愿点头,闷闷的说:“我只能记起一点和嫣嫣有关的事。”
“嫣嫣……你是说宋嫣吗?你对她还真是,”陈疏婷仔细想了想措辞,“情深义重。”
沈愿应了一声。
走廊里一路走来只有他们两个人,陈疏婷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当年的纷乱,正想着该怎么跟他讲林雾,来到走廊尽头时,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台阶上站着一男一女。
两个人都是高个子,女人穿着今早特意换的藕粉色掐褶长裙,旁边的男人一身米白长风衣,两个站在长廊外紫藤萝前谈笑风生。
听到声音,他们也朝这边看过来。
与女人对视的一瞬,陈疏婷又是大吃一惊,当场目瞪口呆。
“那不就是林——”
7. 第7章
陈疏婷话只到一半,突然看见对面的林雾拔腿朝她狂奔过来。
这么多年不见,林雾居然一点形象也不顾及,冲过来就捂陈疏婷的嘴,不动声色给她往后拖了一步。
“好久不见呀疏婷!”林雾一张俏脸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有意把她往沈愿背后带,“你现在怎么样呀,在读研还是工作呢?呀,这么久不见还是那么漂亮啊!”
她们俩以前高中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同桌,关系还不错,虽然这么些年没联系,倒也不算太生疏。
陈疏婷向来很有眼力见,被她拖的踉跄,但也只愣了一秒就笑起来,“哈哈,我已经毕业了。你呢?”
“巧了,我也是!”
“你之前在英国留学吧?过得怎么样?”
“呀说起这留学,我跟你讲啊……”
她们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边聊一边往走廊里头走去了。
沈愿回头唤了一声,林雾也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沈愿无奈。
他的腿检查完还疼着,想要抱抱她呢。
一阵春风乍起,吹得长廊前紫藤萝摇曳生姿,花叶摩擦,沙沙作响。
几步之外,高挑的男人两手插在白风衣里。男人长了一张十分秀气的脸,五官柔和眼睛也大,像女孩子。
他信步朝沈愿走过来,沈愿望着他,正嗫嚅犹豫着,他已经率先开口了:
“我是谢之安。”
沈愿心里像骤然坠落一颗水滴,激起悄悄的一声“泊”。
“之安……”沈愿的手指蜷在腿上,试着动了动,还是没能伸出去。
谢之安背光站在风口,黑发翻乱,低头时阴影铺满了眼窝,看不清眼神。他饶有趣味盯着沈愿,轻轻的笑:“沈老师,很高兴这么多年后还能见到你。听嫣嫣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罔顾师生道德伦理的爱她。”
沈愿抬起头,他听不太懂,他只觉得谢之安声音低,讲话也很温柔,“谢谢你啊,之安。”
谢之安又笑,“不谢。”
沈愿手指在裤腿抓了抓,苍白的脸上难得浮出了轻松的笑容,诚恳的说:“之安,你真好,你和疏婷一样,都不讨厌我。”
谢之安点头,“因为我们都是嫣嫣的朋友。”
“嫣嫣的朋友都不讨厌我吗?”
“嗯。”谢之安故意拉长了语气,笑道:“恨屋及乌、爱屋及乌嘛。”
沈愿是很容易满足的,听到这话,立刻笑得眼睛弯弯。
“好啊,太好了。”
-
下午从疗养院回来过后,林雾请了陈疏婷晚上一起吃饭,算是一场分开六年后的同学聚会。
不过禾山镇上没什么好吃的,林雾左思右想,干脆翻箱倒柜把退休多年的烧烤架子找出来了,准备晚上在屋顶小花园弄户外烧烤。
对此,谢之安是非常嫌弃的,“我从上万公里的地方回来,你就拿这东西招待我?”
林雾毫不客气的踢他,“我都特意打扮见你了,还想怎样?”
沈愿看不懂,只能紧张的劝他们,“吃什么没关系的,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吵了。”
两个人都立刻沉默了。
下午五点过,陈疏婷来帮林雾处理食材,谢之安独自组装烤架。三个人干活儿都不算麻利,一边磨蹭一边聊天打趣,话题主要还是围绕高中时候的荒唐事。
陈疏婷和林雾做同桌的那学期,她们后面坐的就是谢之安和苏杳杳。四个人组了个学习小组,其中谢之安成绩最好,陈疏婷次之,林雾和苏杳杳并驾齐驱勇夺倒数。
陈疏婷回忆说:“那会儿几乎每次英语听写,林……不,嫣嫣就要开始犯难,抓耳挠腮死活写不出来,我好几回看不下去了悄悄给她看,都被老师逮到了,结果我俩一起罚站。”
林雾歉意的笑笑,“我的确不是个学习的料。”
谢之安蹲在遮阳伞下安装架子,脸和手一样黑,冷冷的说:“苏杳杳那货以前都是给我摁墙上抄我的。”
林雾哈哈笑:“谁让你藏着掖着?”
“那能怨我吗?”谢之安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语文英语听写都好,她写理科卷子更是不得了,尤其是物理,她为了能多抄一道选择题恨不得把我打死。”
陈疏婷掩唇笑,“确实,那会儿物理要求太严格了,考八十以下都要挨罚,压力可大了。”
林雾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真不知道那……”
林雾及时收住了话头,转头看向对面的沈愿。
他一个人坐在摆放食材的木架子旁边,离他们很远。因为他手上有伤不太方便,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给蔬菜去皮的活儿,但他做的很认真,低头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土豆,丝毫没听到他们说话。
从前他就习惯做事专注,没想到现在傻了也一样。
林雾没再多说什么了,继续拿签子戳着手里的牛肉块。她力气大,竹签从鲜红的肉里猛地捅过去,利落又干脆。
陈疏婷悄悄凑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你真的打算这么干么?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林雾把串好的牛肉串扔进条盘里,转头冲她抿嘴笑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思维模式,而我的模式就是结果至上。所以,这项结果是由谁造成的,谁就负责吧。”
陈疏婷无奈,“好吧,那结束过后,你还有计划么?”
“没有了。”林雾又拿起一块牛肉,淡淡道:“结束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死死活活都无所谓了。”
林雾刚把竹签穿进去,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
抬头一看,是沈愿把一只瓷碗打翻了。
他放土豆时手抖,不慎把碗从架子上拖了下来,白瓷碗碎了一地,装土豆的水也全部泼洒在他身上。
他有些惊慌,像做错事的孩子,无助的朝林雾看来,手足无措。
陈疏婷:“呀……”
林雾淡定的把牛肉放下,洗了手,笔直走到他身边。
沈愿衣服裤子都湿了大半,手上绷带也浸透了,狼狈得厉害,他脸色惨白,慌忙向林雾道歉:“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重新削土豆……”
林雾盯着他,只是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问:“没伤着吧?”
沈愿摇摇头。
“那就好。”林雾绕到背后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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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都不要紧,我先带你去换衣服吧。”
沈愿愣住,眼里慢慢蓄了一层薄雾,心跳得快,还是不太确定:“嫣嫣,你不生气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林雾摸摸他脑袋,“你还是病人呢,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沈愿不免感动,含着眼泪说:“以前我不小心打翻碗,王护工是一定会打我的。”
林雾笑着摇头,“我不是他,我不会打你。”
林雾推沈愿来到楼梯口,小心搀扶他起来。他站不住也走不动,她只好弯下腰来背他。
谢之安跟过来问要不要帮忙,也被林雾摆摆手拒绝了。
这小区是老式的六层小区,奶奶以前虽然把屋顶花园买下来了,但自家房子在二楼。整整四层楼的距离,林雾都是背着沈愿下去的,上来时也一样。
她全程没有半句怨言。
沈愿知道自己虽然瘦,但到底也是个男人,并且个子还不矮。林雾下到四层时就已经累得喘气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沈愿心疼的快要碎掉,着急说:“嫣嫣,让我下来自己走吧,我腿能动的,只是慢一些。”
林雾摇头,“上次杳杳把你膝盖也弄伤了,你本来腿就不好,还是多歇着吧。”
沈愿怔怔看着她耳边碎发,听着她明显加快了的呼吸。
他心里十分很难受,难受到快要喘不过气了。但是,似乎又有点开心。
他已经孤独痛苦的过了好几年,从没想过还能有人这样在乎他。
他很开心,开心到眼眶发了红,嘴唇白如纸,哽咽着说:“嫣嫣,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林雾听着他的哭腔,却笑了起来,转头看他,“这么感动啊,那有打算怎么谢我吗?”
沈愿的手指搭在她温热脖颈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
“嗯,什么都可以。”
“真的?”
“真的。”
林雾回过头,顿了顿,笑着说:“那么,小愿想和我在一起吗?”
沈愿疑惑,“什么是在一起,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吗?”
林雾耐心的解释:“是那种永远的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的在一起,每天每晚都在一起。通常大家也把这称为:爱情。”
“爱情?”沈愿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他的眼睛本就漂亮,笑起来时瞳仁清明,像一汪干净清冽的小溪。
他不假思索,“我当然愿意了!我想要爱情。我想和嫣嫣在一起,我想学做饭,想给你做很多好吃的,我想要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嗯,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林雾的笑意越发浓厚。她走到了二楼走廊,一抬头,看见黄昏的霞光洒在宽敞的阳台上。
她自如的收起了过快的呼吸。
她才不会告诉沈愿,她在伦敦这六年,最爱的娱乐活动就是户外长跑,她体力很好,背他走这么点距离根本不在话下。
但她一定要表现得很累、很累,最好是累到喘粗气,累到手发抖。
以便让他,彻底咬钩。
8. 第8章
回到房间时,沈愿已经有些累了,刚躺下就止不住的闭眼睛。
他身上的伤都还没有痊愈,加上现在身体每况愈下,最近经常突然感到疲惫。
林雾还在衣柜前给他翻找干净衣服,回头嘱咐,“把身上衣服脱了,要是受了凉你又该发烧了。”
沈愿的手搭在衬衫领口,试了几次也没力气解开扣子,手指一软就滑下去。
“我,咳咳,”沈愿眉头微拧,脑袋歪在软枕上,“我脱不下……”
林雾抱着衣服过来摸他的额头,温度有点高,大概已经起了低烧。
可惜她今天没什么拿发烧折腾他的兴趣了。
林雾把衣服搁在旁边,一粒粒解开他的纽扣。衬衫质地柔软,解开最后一粒,他的胸口就毫无保留袒露在她面前。
胸前皮肤苍白,两侧肋骨清晰可见,正中间还有一道竖直的疤。
林雾微愣。
看上去是心脏手术留下的疤。
她一直都知道沈愿心脏不太好,但她不知道竟然已经严重到要做开胸手术的地步。
她至今都记得,高一时某个周五的黄昏。
那天,苏杳杳照旧被老师留堂,只剩林雾和谢之安两人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那时候她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姑娘,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跟谢之安说:“快一点,我要早点去小林水铺,这次要是再遇上,我一定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谢之安上一天课早累死了,慢吞吞蹬着脚踏说:“你先去检查脑子吧,看看是不是最近压力大产幻了,这小破镇子上哪有什么惊天动地大帅哥。”
“当然有啊!我亲眼见到的。”林雾微微眯着眼笑,“他啊……就像皎洁的月光一样呢。”
谢之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沿着河边小道骑,山风和河水裹挟在一起。
转过两道大弯时,就在河边的原木栅栏前,林雾猝不及防的,见到了她的月光。
那位惊鸿一面的青年背对马路站在低矮的栅栏旁,他仍旧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高挑的身体微微弯曲,只手撑着栏杆。
他像是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眉目紧拧,脆弱苍白。他的衣摆被晚风肆意吹开,纤细的身躯摇摇欲坠。
林雾怔住了。
她和谢之安对视一眼,两个人呆滞一瞬,立马扔了自行车朝他飞奔而来。
那一天,是林雾先环住了他的腰肢,她没功夫去惊讶那手感和香气,只顾着和谢之安一起把他拖回来。
俊俏的青年跌进了她的怀里,那张漂亮的脸蛋毫无血色,嘴唇发紫。
是谢之安先看出他心脏病发作,他当即把他身上翻了个遍,翻出一只速效救心丸,硬生生掰开他的嘴喂他吃了下去。
林雾记得自己那天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再也没有一点心思去管他要联系方式,她只想着,他一定不能出事。
她和谢之安一起把人送去医院,夜里,谢之安先回家了,她独自在医院陪了他一整夜。
只是他精神虚弱,整晚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第二天,她在他醒来前离开了。
后来,在某个平凡的周一早晨,她看见自己心里那抹月光抱着书本,在一片按捺不住的惊叹声中,缓缓踏进了高一二班的教室。
清冷惊艳的男人站在讲台上,神情冷漠又平静,拿起粉笔草草在黑板上写下沈愿二字。
再回头,他的视线扫过台下人群,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
林雾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条疤痕。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她依然想忘也忘不了,万千思绪都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搅起了汹涌涛浪又慢慢平息。
林雾不禁讥笑起来。
早知道,当初就让他死在那里好了。
现在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床上的沈愿头昏眼花,迷糊中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掌,轻轻枕在自己脸颊下。
他低咳几声,哑声问:“陪陪我,好不好?”
林雾垂眸冷冷看他,他已经快睡着了,她也懒得再装模做样给他换衣服了。
林雾随手给他盖好被子,摸摸他的脑袋,“小愿,你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吃饭我来叫你。”
沈愿模糊应了一声,“一定要叫醒我……”
“好。”
林雾转身往回走。
她可不打算叫醒他了,有他在,他们聊天都不能尽兴。
三个人在屋顶把烧烤架子搭好、食材备好,又给小花园上挂了一圈小灯,春末夏初的夜晚正是凉爽,他们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还给苏杳杳打了视频沟通感情。
十点半左右,他们正玩得开心,说着谢之安从前的八卦时,林雾的手机忽然响了。
沈愿说他醒了,虽然还在发烧,但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
“……”林雾努力憋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脏话,柔声笑笑:“好,小愿,我马上来背你。”
她咚咚咚跑下楼,脸色铁青,想着这次说什么也得好好整他一回!
林雾打开房间门,看见沈愿跪坐在地上,他垂头虚靠着床,手臂耷拉,黑发凌乱,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林雾呼吸一滞,皱起眉头,“你状态不好就多休息,着急出去干什么?只是朋友聚会而已。”
她刚蹲下,沈愿就朝她靠过来,他的胃已经疼起来了,一只手悄悄攥着衣裳,低低的说:“我想和大家一起。”
林雾烦躁,也懒得再劝,直接把他捞起来挂在身上,还顺手带了一瓶苦瓜汁。
上楼过后,气氛果然就变了。
刚才还嘻笑打闹的两个人立刻收住了,陈疏婷挂断和苏杳杳的通话,谢之安也放下了手里的烤牛肉。
按照林雾的计划,目前还在百般宠溺沈愿的阶段,谢之安和陈疏婷很默契的把椅子给他们摆在一起。
林雾刚扶沈愿坐下,他就无力靠向她怀里,满脸虚弱的抱着一瓶苦瓜汁喝。
那苦瓜汁又青又绿,还是冰镇过的,沈愿胃本来就脆弱,每喝一口都要引发一阵轻微的干呕。
对面的陈疏婷单是看着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她别过脸,假装翻动烤架上的食物。
相比之下,谢之安就比她淡定多了,慢条斯理端起一杯酒,笑说:“沈老师今年多大了?”
沈愿从苦瓜汁里抬起头,有点茫然,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记得了。”
谢之安挑眉。
“这都——”陈疏婷话到嘴边又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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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想着这人能把林雾都给忘了,还有什么不能忘的,“沈老师今年应该还不到三十吧?当时刚来我们班的时候好像才二十一岁,天之骄子呢。”
沈愿虚睁着眼睛,笑了笑,“我成绩很好吗?”
“挺好的。”林雾低头,拨开他眼前刘海,“据说跳过好几级,是毕业于顶尖学府的研究生。”
沈愿有点脸红,垂头搅动手里的瓶子,他强撑着上来其实是有事要做,但没想到大家这么友善,还陪他聊天。
“沈老师以前可是名人呢。”谢之安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刚来的时候是一大帮校领导拉着横幅去迎接的,听说沈老师是市里大领导派下来体验生活的,刷个两年下基层的简历,回去就能当大官咯。”
谢之安说得轻飘飘的,林雾和陈疏婷都能听懂他嘲讽,只有沈愿不懂。
他傻笑着摇头,“不会的,我应该没有那么厉害。”
林雾淡淡一笑,“有的。你当初在这小破学校里简直只手遮天,什么校长、主任、老师,通通都得听你差遣,可威风了。”
沈愿有些尴尬,脸彻底红了,缠满纱布的手指捂住眼睛靠向她,“不可能不可能……”
谢之安只觉得好笑,“怎么就不可能了?”
“前几年都没有人看过我的。”沈愿靠着林雾的脑袋,轻轻拉她的衣袖,红着脸说:“我要是那么厉害,应该会有人来找我吧?况且,就连父母也没来过。我应该只是某个成绩还不错的孤儿。”
林雾哼笑一声。
作为学生,他们以前对沈愿的家庭的确不太了解,但平时看他吃穿用度样样都很挑剔,性格又严苛傲气,活脱脱一副少爷样子。
陈疏婷也笑了笑,“沈老师以前看着可不是普通人。你家里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回城里过后可以多留意留意。”
沈愿点头,“嗯!我一定好好找找家人。”
说起城里,他突然想起另一桩事,“对了,嫣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城呢?陈医生今天说那里更擅长治我的病。”
林雾回过头,忽然对上了他那双充满期冀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干净,瞳仁乌黑透亮,黑白分明,好似一对纯粹的玻璃珠。
透过那对珠子,可以看到他毫不掩藏的、对活下去的希望。
她心里倏忽燃起了一团火。
她突然想立刻撕碎他的妄想,嘲讽的告诉他即便去城里也不会带他治病,回城里那天,恐怕会是他这辈子最痛苦、最难忘的一天,他一定不会想回去……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林雾淡笑着说:“快了,等你身体再好一些,能坐车了,就带你回去。”
沈愿很高兴:“好!”
他觉得自己不会像陈医生说的那样短命,他觉得陈医生只是讨厌他而已,说来吓唬他几句。
尽管他最近明显感觉身体越看越虚弱,但他也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他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嫣嫣,我会好好配合医生的……”沈愿闭上眼睛,静静靠在林雾怀里。
心里有了盼头,他开始不断幻想着进城治病的那一天。
于是,那一天果真很快来了。
比林雾计划的还要快。
9. 第9章
林雾的计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波动。
起因是那天晚上烧烤完,他们送陈疏婷回家。
陈疏婷家住的远,天色早已黑透了,小镇上不比城市夜生活丰富,通常晚上七八点路上就没有行人了。
谢之安提出送陈疏婷回家,但林雾还是不放心,谢之安这人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实际上他高度近视,戴了隐形眼镜。大晚上的光线不好,万一他看不清路踩滑掉沟里可就麻烦了。
于是,林雾决定和谢之安一起送陈疏婷回家。
结果沈愿不乐意了,他拉着林雾不肯撒手,“嫣嫣,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林雾起初还很耐心的哄他:“我们去送完疏婷就回来陪你,跑着回来,一分钟也不耽误。”
但沈愿还是不愿意,眼巴巴的看她,“可是我很怕黑,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分钟也不想。”
林雾又说:“那我把屋子里的灯全打开好不好?每台灯都打开就不黑了。”
沈愿依旧固执的摇头,“开灯也不行,外面是黑的,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林雾不禁头疼。这大晚上的把他带出去也不现实,镇上灯光暗看不清路,轮椅推着不方便,加上他喝了苦瓜汁已经吐了好几回,路上肯定又要不舒服。
“小愿,听话,我回来给你买糖果好不好?”
但是这招也不好使了,沈愿紧紧抱着她摇头,“我不要糖果,我只想要你。”
林雾深吸一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动声色把他推开,转身就快步往外跑,“就这么说好了,你乖乖在家等我。”
沈愿当然不同意,毫不犹豫转动轮椅就追出去,“没有说好,我们没有说好!”
二楼转角就是楼梯,林雾以为即便是傻子也有对危险的本能规避,没想到沈愿看到楼梯也不停,笔直的往下冲。
他的轮椅在楼梯上猛地倾斜,金属轮椅、连同他整个人,都轰然朝他们三人砸过来。
林雾吓得呼吸都停止了,和谢之安一起拔腿朝他冲过去,她接住了轮椅,谢之安接住了沈愿。
沈愿的腿在楼梯上狠狠扭了一下,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吓得不敢动。
谢之安把他抱上去,林雾则黑着脸直接把轮椅丢在过道,指着楼梯对谢之安说:“把他扔在这儿。”
“就扔……这里吗?”谢之安微挑眉头,还是把沈愿放在了轮椅上。
“对,对不起,”沈愿知道自己闯祸了,身体微微发抖,紧张的搅动手指,连剧烈腿疼也顾不上了,胡乱抹着眼睛说:“对不起,嫣嫣,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林雾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为了控制自己不开口就骂死他,索性转身就走。
沈愿也不敢再开口留她了,赶忙伸手抓住谢之安的衣袖,哆嗦着说:“之安,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知道他是因为刚才摔得疼还是因为怕,整个人苍白虚弱又委屈巴巴。谢之安低头看他,应了一声,转头对林雾说:“你们先下楼等我吧。”
林雾没多看沈愿一眼,随意摆摆手,径直往楼下走。
陈疏婷赶忙跟在她后面。
这老式六层小区声控灯质量极差,经常整栋楼都没有灯,林雾凭感觉摸索着楼梯下楼,正想跟陈疏婷骂沈愿两句,突然脚下踢到个东西。
林雾被吓了一跳,陈疏婷也紧张起来,“什么?”
地上那东西挺大一堆,黑黢黢的,被林雾踢到后就慢慢挪动起来了,她们这才看清是个挺壮的男人,一声不吭缩在楼道里。
阴森又恐怖的一团昏黑,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一双混浊的眼睛,在黑暗里折射丝丝寒光。
林雾和陈疏婷两个人都汗毛倒立,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还好,那人也不打算开口,只是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一点,衣料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谢!”林雾拉起陈疏婷就跑。
两个人马不停蹄一路跑到楼下路灯前才敢喘气,叉着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陈疏婷心有余悸,“那人谁啊,你认识吗?”
林雾摇摇头,“这房子一楼和三楼都没人住,我跟邻居们也不熟,估计是哪家的醉鬼吧。”
陈疏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醉鬼吗?挺吓人的,跟杀手一样。”
林雾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夸张,你当是在看柯南吗。”
陈疏婷摇头,“别看禾山这地方虽然不大,但确实不算太平。”
“怎么?”
“你忘了?”陈疏婷转头看她,“咱高中那会儿不是还闹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流氓吗?听说当时有几个姑娘都差点被侵犯,有一个都送去市里做心理治疗了,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
林雾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啊,当时你不上晚自习,估计记不清了,我们当时要上晚自习的可害怕了呢。”陈疏婷笑了笑,“说起来,当时班主任一开始认为是谣言懒得管,还是沈老师组织让班里男生结伴送女生回去呢。”
林雾愣了一下,又随口道:“他还挺热心。”
陈疏婷放松靠着路边栏杆,晚风垂着河畔,拂过她们的脸颊,“是呀,沈老师其实是个挺热心的人,以前虽然老是板着个脸,但是班里有好多事都是他解决的……”
林雾没接话,低头静静看着河畔。
静悄悄的夜晚,总会让她想起好多过去的事。
黑暗中,似乎有那月光般的青年站在夜风里朝她挥手,也有那道骂了她后转身离开的绝情身影……过去那么多年,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雾的心情不好不坏,吹着河风,和陈疏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等了好一会儿过后才看见谢之安下楼。
天色太黑,她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看那米色风衣的人影有些古怪,手插着兜低头走过来,闷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林雾立刻皱眉问:“是不是沈愿又整什么幺蛾子?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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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安摆手,“没说什么,只是他吐得太厉害了,我扶他去卫生间吐,吐完又给他擦脸,耽误了一会儿。”
林雾有点怀疑,“真的?”
“真的。”谢之安叹气,语气里带着点嘲弄,“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难道要跟一傻子计较不成?”
林雾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不太放心,“你知道他是傻子就好。”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十二点前把陈疏婷送回了家,准备离开时还在门口遇到了刚下夜班的陈医生。
上次沈愿住院林雾不怎么上心,经常找借口出去,一直都没跟陈医生见过。这回陈医生见到她十分惊喜,拉着她跟她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还说他们那届毕业过后就再也找不到那么擅长包药的免费小工了,林雾只能尴尬的哈哈笑。
等到他们从陈家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了。
屋外微风吹着凉爽怡人,林雾也不急着回去,跟谢之安两个人沿着河边悠悠的散步,不过谢之安今天莫名的话少,多数时候都是林雾一个人自言自语。
走到小区楼下时,谢之安忽然冷不丁的出声问她:“如果你计划中最核心的东西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办,会放弃计划吗?”
林雾眯起一双凤眼,一副“等了那么久我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的样子。
“谢之安,沈愿刚才给你灌迷魂汤了吧?”林雾冷哼一声,“我可告诉你,你休想临阵倒戈,否则我连你一起讨伐了。”
谢之安无奈扶额,“我不是这意思,跟他也没关系。”
林雾摊摊手往楼上走,“那我只能说: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止我的复仇大计。”
漆黑的楼道里声控灯依然是坏的,不过刚才那个怪人已经不见了。
林雾边走边问:“之安,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有看到一个……”
她话到一半忽然止住,怔怔看着二楼走廊。
安静无人的走廊上,201户的门大开着。
老式的双层防盗门全部被打开了,客厅的灯光照进了走廊里,地上还有几件零散的衣物,林雾认出那是自己的裙子。
谢之安见状箭步冲上来抓住她,小声说:“别冲动!悄悄凑过去。”
林雾心跳得扑通扑通,紧张的手心冒汗,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家里没有任何贵重物品,唯一需要被担心的就是沈愿了。
他们两个人贴着墙小心的挪过去,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屋子里被翻得一片狼藉,玻璃瓶陶瓷碗砸碎一地,衣服全部被翻出来扔在地上,甚至连谢之安的行李箱都被打开了。
他们在外面观察很久,确定没有人才敢跑进去。
林雾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没功夫管物品了,在客厅、厨房以及卧室都没有找到沈愿,大声唤了几句也没人回应。
“他是不是被绑架了?是不是?”
林雾心乱如麻,手抖得不停,终于,在她急得想要跳下二楼找人时,房间里的谢之安突然沉声道:
“别找了……他在这里。”
10. 第10章
林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进去看到一个几乎断气的沈愿时,她脑子一嗡,腿一软,当场跪倒下来。
满屋狼藉,沈愿独自蜷缩在老旧的大衣柜里。
他下腹插了一把刀,血流了很多,把他那身新换的蓝白睡衣都染红了,手上的绷带断裂开,先前还没愈合的口子也在泊泊冒血。
谢之安也惊呆了。
好在他去年刚在街头遇到过几个美国佬火拼,无论如何比林雾淡定一些,转身抓起地上的衣物迅速冲上前给沈愿止血。
刺目的鲜红扎进眼睛里,谢之安冷汗直冒,林雾则浑身发抖。她本能的想要逃离,但腿已经没有力气了。
谢之安忙着给沈愿按压伤口,猛地回头,“快过来把他手上伤口摁住!”
她没有反应,他又大喊一声:“林雾!”
林雾如梦初醒。
她踉跄爬过来,抓起地上的衣服就死命往沈愿手上缠,凑近了看,他胸前和手臂还有一些细碎的刀口,人已经失去意识,整张脸惨白发灰,不像活人。
和上次苏杳杳小打小闹可不一样,这次的人是真正的凶手,是真想让他死。
而他也没什么反抗能力。
林雾的心跳几乎要爆炸了。
在等待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里,她手抖得停不下来,脑子里挤满了事情。她有时看到身边的沈愿和谢之安,怀疑自己还在高中,有时低头看到自己吓到没有血色的手指,又觉得还躺在伦敦那窄小沉闷的公寓里……
偶然她清醒过来,又反复记起出门前,沈愿拉着她的手恳求她留下来陪他。
他说他害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那么,凶手闯进来时,他该多么害怕呢?
-
救护车连夜把沈愿送去镇上医院抢救,医生给他紧急止血后,发现他脏器破裂深度昏迷,镇上医院条件有限,要求他们立刻转去城里。
禾山镇距离市区有七八十公里,一路飞驰,赶到市内医院时还没有天亮。
沈愿被紧急送去抢救,抢救室的门关上那一瞬间,林雾也立刻被抽干了力气。
她沿着墙壁顺势滑坐下来,脑袋埋在臂弯里喘气。
谢之安叹了气,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安抚道:“别怕,幸好那部位不会当场要命,最多摘除个器官,不会有事的。”
林雾缩在椅子上不敢睁眼睛,手抖得厉害,浑身发凉。
谢之安只好把自己风衣脱了搭在她身上,也十分无奈。
谁能想到,他只是回国休个假就遇到这样的事。
林雾缓了好久才勉强能开口:“手续办好了吗?”
谢之安说:“都处理好了,这些事你别担心。”
林雾应了一声,缓缓扶着椅子起身往外走,“我出去睡一觉,晚点我回禾山一趟,这里有情况你随时跟我说。”
“好。”谢之安望着她脚步发虚,还是有些不放心,“需要我带你回去吗?”
林雾摆摆手,“不用,你在这里陪着他吧。”
凌晨的医院不算安静,走廊里灯光亮着,护士医生匆匆来去,偶尔还有躺在活动床上被推来推去的病人,家属们个个面色焦急。
林雾默默穿梭在人群里,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全凭着本能来到了医院外。
她手有些抖,头晕眼花,在包里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证件。
刚经历完一场剧烈的情绪起伏,她现在心脏已经到负荷极点,整个人都虚脱了。
林雾自认是个体面的人,但是她今天的确没有任何力气去维护体面,转头迷茫看了一圈,最后趴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她被一个赶早排队的老太太叫醒,她脑子是晕的,没仔细听老太太说,起身把椅子让出去,在路边随便拦了辆出租。
刚上车,谢之安就发来一条信息:
醒了吗?沈愿还没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林雾指尖很白,嘴唇发着抖,回复道:
醒了,在去禾山的路上。
谢之安回复:一切小心。
林雾摁灭了屏幕,把手机紧攥在手心。
车窗外天色将明,白色的晨雾和黯淡的天空交织在一起,路上车辆行人很少,街边只有忙着开张的早餐摊主。
林雾无比清楚,在英国这几年长期独居使她越发习惯性的逃避现实。她总是既害怕事情发生,也害怕事情不发生。
抵达禾山镇时,天色已经大亮。
林雾脸色不太好,头也有些晕,但没时间再多耽误了,到了小区上楼直奔家里。
201户门前已经被围栏围起来了,周末的早晨,门外聚了很多看热闹的邻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中间还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林雾苍白着一张脸穿过人群,几个邻居见了赶忙说:“诶,这就是这家的小姑娘!”
屋里和外面的警察都看过来,昨晚打的电话几乎都是谢之安接,大概的情况他们也都了解了。
警察走过来问:“小姑娘,你是201户主吗?”
林雾摇头,“不是,这是我奶奶的房子。”
警察点头,“那昨天遇害的是你什么人?是你家里人吗?”
林雾微怔,“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和别人说他们的关系,说多了说错了搞不好再引起警察怀疑,林雾想了又想说:“是我爱人。”
警察在随身笔记上草草写了几句,又说:“辛苦你待会儿还要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林雾点头:“现在我想进去取点东西可以吗?”
警察拒绝了她,“现在进去会破坏现场。你要取什么?”
林雾犹豫一会儿,咬了咬唇说:“我爱人正在医院抢救,如果他撑不住了,我需要拿他的证件联系他的家人,给他办理后事。”
警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样,你跟我说说具体位置,我让里面的同事拿给你。”
林雾摇摇头,诚恳的说:“我可以自己进去拿吗?昨晚走得急,我也忘了在什么位置。”
警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了她鞋套放她进去了。
屋子里还是那乱糟糟的样子,警察还在提取现场的证据,凶手昨晚行了凶就跑,现在只有一点猜测,还没个基本的眉目。
林雾进到房间把自己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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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的以及谢之安的所有证件和重要物品带好,又从抽屉里翻了一封信出来,匆忙间她回头看到地上血迹,心颤了一下,赶紧把信插进包里就出来了。
警察正在访谈周边的邻居,林雾坐在墙边喝水,人群中,隔壁202屋的王奶奶一直盯着她看。
林雾放下了水杯。
王奶奶这人平时就热心,老坐在楼下乘凉,每回林雾路过都要和她打招呼,以前和爷爷奶奶也熟悉。
她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对林雾说:“丫头啊,别怪我多嘴,那些警察查来查去差不明白的,我看八成就是三楼里面那家干得。”
林雾眉头拧起,“您昨晚是不是看到了?”
王奶奶摇摇头,“没看到,我只是最近听说那家的男人回来了,但是我这几天没见着人,躲躲藏藏的。那男的好像前几年就犯过事儿,半夜跑了警察才没逮到他!”
林雾一愣,想起晚上在楼道里见到的那个怪人。
但现在无凭无据总不能胡乱瞎猜,何况三楼和林家毫无交集,没有下手的动机。
林雾低头叹了口气,“谢谢您,我还是等等警察调查吧。”
她抬手把长发缕到耳后,因为睡眠不足心情焦躁,额头有些发烫。
王奶奶也叹气,“丫头,别太难受,你家那个这么年轻,没事的。”
林雾努力扯起嘴角勾了勾,“奶奶,您昨晚听到声音了吗?”
“听着了。”王奶奶慢慢低下头,有点难为情,“一开始是听着有人嚷嚷,我以为是你们吵嘴,想着小两口吵架我们总不能管,但是后面……”
“后面怎么?”
“后面听着那孩子惨叫,还喊了声救命……”王奶奶的头更低了,“我想出去看看,但是我家老头子拦着……唉,谁诚想是这事。”
林雾愣住。
她刚刚缓过来的脸色又突然变得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初夏二三十度,林雾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冷气直往背后冒。
林雾慢慢站起来,努力笑着摇摇头,“没事,奶奶,这不怪您……”
要怪,就怪她昨晚一定要走。
一定要把他独自留下。
她转身离开时想过,如果他害怕夜晚独处,那正好借此狠狠吓他、报复他,反正她恨他,这些都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只是,代价不应该是他的生命。
从警局录完口供回城的路上,林雾精神依然恍惚,电话响了很久她才听见。
电话那头,谢之安说:“我上午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到吧?沈愿十一点就出来了,命保住了,这会儿有点意识,能睁眼睛,只是说话可能不大利索,我不知道他——”
“抱歉,之安。”林雾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拜托你把手机放在他耳边,要近一点。好吗?”
谢之安愣了,“哦,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变成了缓慢、虚无的呼吸声,飘渺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
是沈愿。
林雾闭上眼,听到一阵低低的叹息后,传来了他沙哑的声音:“嫣嫣,我很想你……”
11. 第11章
“我很想你。”
林雾坐在回城的巴士上,手里紧攥着那封信,信纸被她捏得皱巴巴,正中间还滴落下几颗汗水,氤氲开了黑色的墨迹。
这是刚回来时沈愿给她寄的那封信,寄信地址是禾山镇疗养院,收信人是同学,据说是某位热心护士帮他寄的。
他笨拙又真诚写下的四个字,即使不是对她,她也不想弄丢了。
仔细想来,沈愿一直都是这样。
以前虽然严肃又刻板,但对人一直都很真诚。
回忆起她和沈愿的第一次沟通,就是以信的方式。
尤记得那是个炎炎夏日,距离沈愿来到班上担任物理老师刚好过去了一周。
整整一周里,沈愿从没私下找过任何同学沟通,当然,也包括林雾。
他不仅不会私下找同学,甚至一句私事也不说,大家如果好奇问他,只会被他冷眼瞪过去。
于是那段时间全校都知道了,高一二班来了个帅得惊天动地但是脾气也臭得令人发指的高材生男老师。
林雾那阵子物理烂得超乎想象,出于对他脾气的考虑,林雾实在不敢当面问他太白痴的问题,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在信纸上写:
老师,虽然这章你已经讲完很久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动能什么是势能,还有那些个重力势能、弹性势能……我一个都不懂。
她把信纸叠了几叠,卡在自己作业本里交上去。
沈愿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非常给人面子,他从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某位学生,但是会在交上去的作业、卷子上冷不丁批注几句给人骂到狗血淋头。
于是林雾期待着他在纸上骂完她再好好给她讲解。
就这样期待着,期待着,终于有一天,她的作业本被抄作业的苏杳杳弄丢了。
连同那封写了他回复的信也弄丢了。
林雾气得追着苏杳杳打,放学还去把她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那封信死活找不到了。
就这样,又找了整整三天,林雾才在苏杳杳一堆垃圾般的卷子里翻出她的作业本。
她慌忙打开,那张信纸上果然已经有了回复,只见那排锋锐漂亮的红笔字潇洒写着:
放学晚点走,六点在教室等我。
“……”林雾感觉天都塌了。
她想着要不就斗胆去办公室找沈愿,但是左思右想还是不敢,那种高压环境下她大概率什么也听下进去。
于是,出于一种不抱希望但很好奇的想法,那天放学后她还是在教室里等到了六点。
她觉得沈愿第一天没等到她肯定不会等了,他毕竟是新来的老师,每天都很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但是六点铃声响起时——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穿风衣的雪肤黑发年轻人,抱着一本厚厚的教材来到只有林雾一个人的教室,他脸上还是那冷酷的表情,眉间微蹙,盯着腕表说:“上来,今天全部给你讲清楚。”
他等了她三天,但没有多说一句。
林雾感觉天彻底塌了。
宽敞开阔的教室里,只有她和沈愿两个人,沈愿坐在讲台上,她站在他身边,吊扇挂在天花板上呼啦啦的转。
沈愿不厌其烦地给她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讲,讲完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最后还硬守着她做了几道题,确保她完全会了才合上笔帽。
林雾汗流浃背,哆哆嗦嗦收起书本,“谢,谢谢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愿没有抬头,他那张姣好的脸一直盯着桌上的备课本,像是没有听见。
待她走出几步,他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淡淡问她:“你到底叫宋嫣,还是林雾?”
林雾忽而回头,不清楚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疑虑,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能惊讶道:“我叫林雾。”
他点头应了一声,对她摆了摆手。
那天,林雾走到门口时,还是没能忍住,支支吾吾嗫嚅着,最后还是吸了一口气,大声说:“老师,你要多注意身体!”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也不敢去看他什么表情。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离开时,洁白的月光铺满了回家的路,而她沉浸在那如水的温柔里,莫名的,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
林雾抵达市内医院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她马不停蹄直奔五楼,在病房门口遇到了打电话的谢之安。
谢之安挂断电话,接过她手里东西,问:“怎么回来那么晚,吃饭了吗?”
“先不吃了,镇上不好打车,坐公交回的。”林雾匆匆脱掉外套,往病房里望了一眼,“他睡了吗?”
谢之安摇头,“不肯睡,一定要见到你。”
林雾心里咯噔,连忙把外套塞给谢之安,转身推门进去了。
路上谢之安大概跟林雾说过沈愿的情况,可以说只是勉强保住命的状态。除了身上断了几根骨头外,还摘除了脾脏,胃也缝了针。因为伤势太重,严重失血,还诱发了心脏上的问题,意识总是时好时坏的。
他本来就没多少日子,现在又遭此重创,估计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林雾走进去时,看见沈愿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他脸上戴了氧气面罩,神情看不太真切。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试探着唤了一声:
“小愿。”
沈愿脸上两排鸦睫抖了抖,却只睁开一条细缝,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的眉头紧拧着。
他每次皱眉时,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似乎他还是那位高高在上、冷冰冰凶巴巴的沈老师,一天到晚总有生不完气,看着总是不开心。
林雾的心颤抖了一瞬,抬起手指,轻轻抚过了他的眉眼。
这么多年,他容貌未变,好像还是当初的模样。
但现在他非常虚弱,眉心褶子越来越深,呼吸急促,睫毛也抖得不停,只听他低低的开口说:“出,去……”
林雾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沈愿咽下喉间腥气,“你快出去……”
林雾愣住,“小愿,你不想见到我吗?”
沈愿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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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改变困境,心里很着急,也没功夫跟她多解释,手臂裹了石膏插了管子,一下也动不了,只能勾动手指攥着床单,用那刀子划破般的声音重复:“你快出去,出去……有,有坏人……”
林雾怔怔看着他。
他的意识又回到了昨晚那场要命的混乱里。
他还以为她刚刚送完陈疏婷回来。
她迟迟不动,沈愿便彻底急了,煞白的一张脸,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哑声脱口而出:“林雾,你快出去啊!”
他的脖颈间青筋浮现。
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脑海中忽然浮出这个名字,他看着眼前这张脸,毫无征兆就叫了出来。
太过离奇,他本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沈愿感觉自己胸腔被压缩到了一起,那颗脆弱的心脏在窄小的空间里疯狂跳动,好像一把斧头,要把他整个人砸碎。
而眼前的人也和他的心脏一样突然失控,她那双凤眸瞪得极大,抓起他的手臂放声质问:“你叫我什么?沈愿,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没办法回答她,她就只能不停重复:“沈愿,你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很快,她的呼唤引得外面人进来,不由分说把她带了出去。离开前,她的目光还紧紧粘在他身上,沈愿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她,但又赶忙蜷起了手指。
她快些出去也好,他现在动弹不得,实在没有能力保护她。
沈愿忽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身体在颤抖,眼泪也止不住的掉。
自从在疗养院醒来后,这几年间他胆子一直很小,一方面是护工总会突然进来虐待他,一方面是很多人跟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仿佛周围人都盼着他死一样。
渐渐的,他就越来越恐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恐慌什么,只是纯粹的焦虑、紧张、害怕。
昨晚那人冲进来就直奔他,满脸横肉面目可憎,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往外拖,他不肯,于是打了起来。
打砸声中,那人怒骂了句:“草!你他妈的怎么还没死!”
沈愿恐惧得厉害,却还是傻傻的问他:“我为什么该死啊?”
那人骂骂咧咧,但什么也不肯说,甚至在把沈愿暴打了一顿解气后只打算偷点东西了事。
沈愿原本也无力阻止他偷盗,只是后来,他揣了把刀就要往外走。
沈愿知道,那时候林雾和谢之安也该回来了。他那愚钝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能扑上前死命抓住那人的裤腿,那人抬脚踹断了他的手臂,他甚至想用牙咬住他。
最后情急之下,那人捅了他一刀,他瞬间失去了力气,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被拖进了衣柜里。
他很怕黑,但是在黑暗的衣柜里等了很久。
他忽然惊醒过来,转过头,还能看见走廊外的林雾正在敲打着玻璃,她神情激动,好像在说什么,但他也听不见了。
他记得他似乎永远在等待她,但努力回忆也记不起来以前是为了什么而等待她。
他只是隐约的知道,一定要等她。
12. 第12章
沈愿因为情绪激动导致心脏病发,在加护病房里躺了好几天才被送出来。
他转进普通病房那天,林雾正忙着跟工作上的人沟通。
因为她迟迟不入职,他们已经打好几通电话催促了,她只能不断找借口搪塞过去,费了好几番口舌,纠缠很久。
挂断电话过后,林雾慢吞吞的上楼。
她在脑子里仔细计划着宋嫣回来的时间,现在沈愿这情况实在不乐观,万一他撑不到宋嫣回来可就麻烦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她不想让沈愿死,可是她的计划也绝不会改。
这是她的底线。
市内大医院和小镇疗养院不一样,来来去去人很多。
林雾在楼道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上楼时,她抬头望见了楼梯口一道落寞的身影。
男人身材单薄,穿着带血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脖颈贴了白纱布,右手裹了石膏和绷带挂在胸前,那张漂亮的脸上神情恍惚,视线痴痴扫过人群。
他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不知道正在寻找什么。
他看不到楼梯,路过的人撞到他,他也豪不在意。即便身下轮椅已经在楼道口岌岌可危,他也无法察觉。
林雾猛然一怔,心脏瞬间提到了胸口。
不等她的脑袋反应过来,双腿已经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往楼上狂奔。
她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抖如筛糠。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沈愿倏忽抬头,他脸上血色尽失。
他刚才为了下床自己拔了管子,身上流了很多血,人也疼得厉害。
他怕疼,但更怕林雾生气,紧张的哆嗦,“对不起,嫣嫣,我找不到你……”
林雾慌忙摸出手机,这才看到他给她打了很多电话,还发了好几条短信。
林雾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咽了口水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轮椅扶手上。
沈愿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他自己把输液针头拔了,药水混合血液在手背上蜿蜒,他每每用力推轮椅,血就多冒出几滴。
他已经傻到好像没有痛觉一样。
林雾也没力气再说重话了。
“没事,都是我不好。”她低声道。
推沈愿回去后,林雾看见病房里已经站了好几位护士,大家围在病床前七嘴八舌,看到他们回来,都骂骂咧咧:“家属干嘛去了?照护病人一点也不用心,他这情况能下床吗,要出了事算谁的?”
林雾哑口无言,正要规规矩矩认错,沈愿先替她道歉了:“对不起,是我不听话,请不要骂嫣嫣……”
护士说:“早干嘛去了?”
他脑袋埋的更深了:“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乱跑了。”
“现在态度倒是挺好!”
“实在对不起……”
沈愿似乎把挨骂已经当成了习惯,但因为最近身体虚弱,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头悄悄抹掉了眼泪。
林雾偶然瞥到,不由得呼吸一滞,心里仿佛无端被小刺扎了一下。
她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淡淡看向护士:“很抱歉,这次就先这样吧,下次我会看好他。”
护士小声嘟囔着,“最好别有下次。”
林雾不再多说,转身去搀扶沈愿。
她小心托起他的腿,他的腿骨清晰到硌手,刚起来,身体就无力靠向她。沈愿颤抖得厉害,左手攀着她,裹了石膏的右手小心去捂肚子上的伤口。
林雾的心又抖了一瞬。
沈愿躺到床上后脸色越发的白,一双眼睛还有点红,缓慢眨动看着林雾。
林雾也垂头看着他。
护士站在床边配药,对他说:“你准备好,该换药了。”
沈愿应了一声,轻轻撩起病号服,露出了一截裹满绷带的肚子。
他那条骇人的伤口就在肋骨下方,因为他刚才不要命的折腾,纱布已经隐隐泛红。
沈愿把手搭在胸口,转头对林雾说:“嫣嫣,你先把头转过去,好不好?”
林雾微愣,没懂他的意思,“你害羞吗?你胃疼的时候我给你揉过肚子,还帮你穿过裤子,甚至还扶你去过洗手间,这有什么?”
沈愿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莫名被她说得脸红,扭扭捏捏转过头去,不敢看她,“我不害羞,只,只是这……这伤口缝得不好看,我怕吓着你。”
林雾不禁嘴角抽搐,“笑话,我还能让这东西吓到?”
沈愿不语,护士走过来,掀开了他的纱布。
接着——
林雾赶忙把头转开了。
沈愿那条伤口缝了几十针,深褐色缝线像蜈蚣一样爬满他消瘦凹陷的腹部,因皮肤苍白,那肿胀和腥红显得尤为刺目。
林雾只看一眼就感觉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护士拿起镊子夹住一团棉花,小心擦拭着他的伤口,皱眉说:“怎么搞的?都感染了。”
沈愿下意识又想道歉,林雾连忙回头按住他,“没事的,只是你体质不好,不是你的错。”
她的目光扫到那条疤,不免又是心头一惊。
沈愿见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林雾咬着唇,默默垂头等待护士给他换好药,等到全部处理妥当,重新贴好纱布,沈愿才放下手臂。
他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指,低低的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林雾睁开眼,看见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温和的歉意,因精神不佳而眉目舒展,如水般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林雾竟误以为是从前那个他回来了。
“沈老师。”林雾慢慢在病床边坐下,她心里无端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轻轻握住他虚弱的右手。
他的骨头断了两根,指尖冰凉如霜,需要她两只手仔细捂着才能捂热。
-
沈愿住院的第二周,林雾忙得晕头转向。
因为沈愿对陌生人尤其是护工的接触格外抗拒,只能熟人照看他。他住院的前几天谢之安会来帮忙,谢之安这孩子人好得不像话,身上没半点少爷脾气,伺候沈愿信手拈来,任劳任怨,林雾甚至一度怀疑他在美国学的是护理。
但后来某天谢之安突然挨了顿邮件轰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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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他在那边的实验出了点问题,没办法,他只能先回去一趟。
于是,林雾就麻烦了。
虽说她刚回国那段时间也和沈愿住一起,但现在沈愿的情况比当时差了不少,不仅经常伤口感染高烧不退陷入昏迷,还总是心脏不舒服,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还有只胳膊动不了,身边24小时离不得人。
林雾这辈子也没这么忙碌过,每天眼一睁就要立刻查看他的情况,接着给他擦洗、喂饭、带去检查……马不停蹄,忙到半夜。
很快,她终于忍无可忍,把检查单子往地上一扔,愤愤想着自己这到底是报仇还是报恩来了?
哪怕是千年狐狸报恩书生也没做到这地步吧!
于是林雾气冲冲直奔柜子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决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烂摊子谁爱管谁就管去,小姑奶奶要回家当大小姐了,不受这鸟气……
刚收拾到一半,床上睡着的沈愿被她翻东西的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喊疼。
她一激灵,赶忙跑过去问他哪里疼。
沈愿小心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小脸惨白躺在床上,虚睁着眼望着她说:“胳膊好疼,动一下都疼……”
林雾只好摸摸他的额头,柔声叹气:“那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沈愿乖巧点头。
就这样,东西收拾到一半的林雾又拉开凳子坐下来,托起他的手腕,轻轻给他按揉手指。
沈愿安分躺在床上看她。
他那双乌黑的眸子很漂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迷人,笑起来时眼下还有浅浅的卧蚕。
他问:“嫣嫣,等我好些了,可以去你家里看看吗?”
林雾狠狠一愣,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要去……我家?去我家做什么?”
“你上次说过我们要在一起。”沈愿纤长的睫毛眨动,他精神还有些弱,笑容也淡,嘴角只是微微勾起,“我问了好多人,他们说,要去你家里、要学着讨长辈们的欢心。”
林雾汗颜。
要是去她家里让她爸妈见着他,非得给他打死不可。
虽然林雾高中那会儿她爸妈只来见过沈愿一次,但论谁也忘不了把自己女儿冤枉且开除的混蛋吧?
林雾只能含糊给他应付过去了。
当天晚上,沈愿又犯了胃病,林雾搀着他在卫生间吐了很久,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吐起来格外难受,好一顿折腾,忙活到一两点才睡。
林雾困得要命,躺到床上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全凭本能打开聊天软件,给明天要来医院探病的苏杳杳发了定位,附带一条消息:
你明天给他买点糖带来,要软糖不要硬糖,酸的也不要,他的胃不好消化不了。你要是明天到的早,再帮我去楼下取他昨天做的检查报告的,报他名字就行。
林雾闭上眼放心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天光大亮,林雾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压着早起的怒火接了电话,还没开口,对面已经传来一个极具压迫力的声音:
“小雾,你死活不去单位报道,就是忙着给人当护工吗?”
13. 第13章
林雾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连滚带爬跳下床,一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她感觉自己那颗小心脏都要爆成八瓣了,抓着头发语无伦次:“妈,妈妈妈妈妈妈……”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禁冷笑:“你只有一个妈。”
林雾冷汗直冒,她刚醒的脑袋显然处理不了那么恐怖的情况,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出谎话来骗严覃,她只能乐呵呵的当傻子:“嘿,妈妈,这一大早的您也不睡美容觉啊,你说巧不巧,我刚准备给你发消息,今天什么节来着,母亲节是不是?”
严覃打断她,“我到门口了。”
“……”林雾脸都要裂开了,“什么门口啊?”
严覃一字一顿的说:“医院门口。”
林雾呼吸停滞,感觉世界爆炸了。
她转过头,床上的沈愿还在休息,他昨晚也累着了,心脏不适喘不过气,床头半支起来,憔悴的小脸上盖了一只氧气面罩。
林雾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吵醒他,简单收拾一下,决定自己去应付严覃。
她走到三楼时还接到了苏杳杳的电话,苏杳杳今天很积极,早早就起床过来了,在电话里大声嚷嚷:“你睡糊涂了吧,连位置都没给我发,还好之安靠谱!我到啦,赶紧下来接我。”
林雾皱着眉,她刚才一度以为是苏杳杳背叛了革命,后来发现的确是自己昨晚稀里糊涂没看清发错了人。
“5楼518病房,你快来,跑上来!”林雾着急道。
苏杳杳一愣,“干嘛?出什么事儿了?”
“没功夫解释了,我妈在楼下,你赶紧过来把沈愿藏住,藏不住的话就给他打扮一下,总之绝对不能让我妈认出他!”
林雾挂断电话,匆匆下楼。
好些日子不见,她还是一眼就望到了大门口那个戴珍珠项链和黑色墨镜的妇人。
她出国这几年因为怕听到亲戚朋友议论,没脸见人,回国次数寥寥无几,连过年也是父母带着小昱来找她,这次回来也直奔禾山,没回家一趟。
她知道爸妈心里有怨气,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靠过去赔笑:“亲爱的母亲大人……”
严覃拂手摘下墨镜,锐利的凤眼上下打量她,“你身体没事吧?”
林雾赶忙摆手,“我很好,回来过后长胖了三斤!”
“那赶紧带我上去,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给我闺女迷成这样。”
严覃说着就往里走,林雾吓得一头冷汗,急忙跟上去,“妈,妈,没谁,就一朋友!”
“我问你们关系了么?”严覃冷哼,“不打自招。”
林雾欲哭无泪。
严覃是标准的女强人,从小家境殷实,长大过后学业事业皆顺利,连当大学教授的爸爸都瞧不上,家里大小事都由她说了算。她对子女要求也高,当初林雾成绩烂,还在上初中就打算给她塞出国,力求完美的履历,到后来林雾去英国也是严覃一手拍板的。
她管控欲极强,林雾打小就怕她。
路上林雾尽全力东拉西扯还是没能拦住严覃,无奈之下,她还是只能带她去了病房。
不得不说苏杳杳这人在正经事儿上还是极靠谱的,林雾推开门进去看到个“面目全非”的沈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苏杳杳给他戴了个口罩,把他肤色涂黑了三度,还用深色眼影给他扑了个浓厚自然的黑眼圈,拿口红在他脸上点满了痘痘,头发也抓成了鸡窝。
眼前的人且不谈和从前那位光风霁月校园男神有什么关系,现在任谁来了都只会觉得他是饿死三天都没人发现的叫花子。
果然,严覃一进来脸就黑了。
苏杳杳站在床边特别端正的打招呼:“阿姨好,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漂亮!”
严覃立在门口不肯再迈进去一步,秀气的眉毛狠狠拧在一起,嫌恶的说:“杳杳,你跟阿姨说说,这位是谁?”
苏杳杳愣住:“是……”
时间太匆忙,她和林雾还没串过口供。
林雾见状一个箭步冲到沈愿面前,“哈哈,妈,你叫他小沈就好。”
严覃低哼一声:“姓沈?”
床上的沈愿点点头,他右手不便,只能拿扎针的左手支着身体慢慢起来,微微一笑,“阿姨您好……”
沈愿的眼皮上也被苏杳杳糊了胶水,睁不开眼睛,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十分滑稽,配合那不均匀的肤色和满脸“痘痘”,严覃看了直反胃。
她摆摆手,随口应了一句。
沈愿一大早被苏杳杳暴力叫醒,心脏难受得要命,但他知道眼前人是谁,还是竭力的表现自己,“阿姨……您,您请坐吧。”
严覃不想多看他,别过头,忍着一股子怒火问:“小伙子,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林雾和苏杳杳都深深吸了一口气,苏杳杳悄悄挪过来怼林雾,林雾赶忙抢答:“妈,我们只是——”
严覃冷眼呵斥她:“我要听他说。”
林雾只能闭嘴了。
床上的沈愿还努力支着身子,挂在胸前的右手疼得厉害,他低头不着痕迹的缩了缩手指。
苏杳杳说给他化了个很漂亮的妆,但他自己也要加油才是,要努力的给嫣嫣的妈妈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愿低着头,声音温柔,笑着说:“我们在一起了……”
林雾的呼吸又瞬间停滞了。
旁边的苏杳杳小声惊呼:“哦买噶。”
严覃闻言,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她俩面前扫过,又冷冷的问沈愿:“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沈愿的脑子实在不会算时间,仔细想了想说:“已经好久好久了。”
严覃脸色又黑了几分,接着问:“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呢?家里爸妈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显然更复杂了,林雾刚想开口又被严覃瞪回去,只能默默等待着,听沈愿犹犹豫豫的说:“我不太清楚,我应该是个孤儿。”
严覃脸色彻底黑透了。
林雾也快撅过去了。
沈愿望了她们一圈,能隐隐察觉到气氛逐渐凝固,他有些慌张,努力笑起来说:“阿,阿姨,您吃水果吗,我这里有好多好多,都很好吃的……”
但是严覃连装都不想装了,压根不搭理他,转头便对林雾说:“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三个人都被吓一激灵。
林雾心如死灰,长叹一口气垂丧着脑袋跟着严覃出去了。
她满脑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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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也没功夫管沈愿,路过时他想叫住她,她也没听见。
沈愿彻底紧张起来,胳膊一软,脱力倒回床上,那颗小心脏牢牢被压缩在胸腔里,浑身直冒冷汗。
“杳杳,是,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沈愿嘴唇微张艰难喘气,抓着被子望门口,“阿姨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苏杳杳无奈扶额。
她垂眼看向他脸上那堆自己的杰作,嘴角抽搐几下,嘲弄道:“可能因为你实在太丑了。”
沈愿愕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一直以来,他不知道自己长得算不算好看,脑子里那丁点残缺的记忆中也没人夸过他,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好看的。
只是他没想到,杳杳已经给他画了好看的妆,他还是那么的难看。
他是个招人嫌的丑八怪。
沈愿低头眨巴眼睛,温热的眼泪缓慢蓄在眼眶里,“我知道了……杳杳,谢谢你。”
-
病房外,林雾像条霜打的茄子默默跟在严覃后面。
母女两人一直走到五楼的小露台才停下,严覃双臂抱胸,眉目凝起,眼里的寒光直突突朝林雾刺来。
历声道:“林雾,我看你真是疯了。”
林雾叹气,耷拉着脑袋,“妈,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你说说是什么样?你回国过后不先回家,反倒是赶来陪这个男人。你弟弟上次回来说你交男朋友了,我还只当是他不懂事!”
林雾哑巴吃黄连。
“你说说看,你当年因为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了多大苦头,竟然还没长到教训吗?”严覃怒气难掩,恨铁不成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给你安排的路才是最好的,你当初就不该去那破学校,直接出去待几年,回来过后就能给你安排进单位。现在翟总介绍的那孩子也回国了,你有空就多去和人见见,少跟这些人往来!”
林雾头都大了。
几年了,她妈妈这套说辞还是没变,只管康庄大道,也不管喜不喜欢。
林雾想起沈愿刚才那样子,堵在口头的解释转了几圈,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严覃见她沉默,直接下了命令:“我给你三天把这些事处理好,下周一你准时去报道。”
林雾摇头,“不行,我现在不能走。”
“理由?”
“现在不能说。”林雾别过头,“总之我需要陪他一段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处理完最后一点事我们立刻分开。这事儿您别操心了。”
“林雾!”
林雾倍感疲倦,索性摊牌:“妈,我还没有疯到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最好是明白。”
严覃哼一声,冷静下来。她瞄了一眼手表,时候已经不早了,下午还约了人。
她们母子俩没什么好说的,严覃教训完林雾随便吩咐几句就打算走了。
两个人刚迈出来,和一个坐轮椅的人迎面撞上。
严覃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面前的年轻人小心抱着自己受伤的右臂,他抬头的瞬间,那双被刻意丑化的眼睛瞳仁圆亮,眼周一圈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湿润发红。
好像,已经哭过了。
14. 第14章
“阿,阿姨。”沈愿紧张得语无伦次,心脏病发导致的窒息感越来越重,他只能死死攥着裤腿,无助的道歉:“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您骂我吧,不要骂她……”
他越想止住眼泪就越是止不住,到后来两只手都慌忙去擦眼睛。
苏杳杳唯恐他把脸上的妆擦掉,赶紧把他推到旁边,有些尴尬的挠头,“阿姨,他……他一定要来道歉。”
严覃皱着眉,低头看那个轮椅上的人。
枯瘦如柴,满脸病容,受伤住院了都没人照顾,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给她家女儿提鞋都不配。
她也的确不相信林雾会看得上这么个人。
严覃维持着成年人应有的体面,挪开视线转身离去,“没什么,不必道歉。”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错误的,是他这个人本身。
沈愿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事,并且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他跟上去不对,在这里等着也不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他突然十分憎恨他的蠢笨,他甚至想抱着脑袋去撞墙,把那些丢掉的记忆全部找回来。
他想着,那样或许什么事都能解决了。
林雾几步迈过来,和苏杳杳对视一眼,握住了沈愿的手,“小愿,你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沈愿擦掉眼泪看她,看见她眼中自己那丑陋的倒影。良久的,他摇了摇头。
林雾放松笑笑,没说什么。
大危机就这样混过去,苏杳杳和林雾两个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苏杳杳叼着根棒棒糖靠在墙边,看林雾给沈愿卸妆,挑着眉头问:“你计划什么时候去见那精英呢?”
林雾俯身给沈愿擦眼皮上的胶水,这东西粘性强,她用了力,他忍不住躲闪。“忙完这边的事再说吧。”
“听说是个刚从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吧?家里有权有势,据说人家那爹,啧啧啧……”
林雾嗤笑,“那不如你去见吧。”
沈愿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折腾一上午,身体也受不了,耷拉着脑袋尽力维持着精神。
林雾给他擦完脸上的妆,托起他的下巴,望向镜子笑了笑,“终于干净了。”
沈愿睁开眼。他看见镜子里的青年脸颊消瘦面色苍白,额前碎发湿了水贴在额头,扫到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丑八怪的样子。
-
下午,沈愿又起了低烧。
自他入院以来几乎每天都会发烧,伤口状况时好时坏,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因为苏杳杳在,林雾忙着陪她聊天,沈愿只能独自乖乖睡觉。
他睡着后,又做了很多噩梦。
他梦见他和别人吵架,梦见有人扇他耳光,梦见他跌跌撞撞的跑;梦见他被人推搡开,面前的大门猛地闭合,永远把他关在屋外。
沈愿知道,他以前大概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所以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只有嫣嫣一个人爱他。
可是嫣嫣……
傍晚,沈愿睡醒过来。
他睡到中途一度陷入昏迷,醒来后脑袋眩晕的厉害,浑身也一点力气都没有。
床边的林雾起身拿帕子擦擦他额前的冷汗,“醒了么?又该去做检查了。”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
林雾搀扶他起来,小心护着他的右手,他发烧烧得头昏脑胀,刚坐起来就眼前一黑倒进她怀里。
沈愿闭着眼,慢吞吞的问:“杳杳已经回去了么?”
林雾摸摸他脑袋,“回去了。”
沈愿喘气,“都怪我睡太沉,走之前,应该再和她道谢的。”
林雾挑眉,有些好笑的看他,“杳杳第一次见面就把你打进医院,我以为你会怕她呢。”
沈愿努力扯扯嘴角,“我习惯挨打了。”
“……”林雾无言以对。
等沈愿稍缓过来林雾就带他下楼了。现在这个时间CT室外人依然很多,家属病人来来去去,林雾怕路过的人撞到他,干脆给他推去了角落里。
林雾知道这小子不老实,也没什么安全感,让他坐在轮椅上他一准儿乱跑去找她。她想了想,把他扶到长椅上,收起了他的轮椅。
“我去给你取号,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不准去其他地方,知道吗?”
沈愿点头,还是有点不安,“那你要快一点回来。”
林雾把手机塞进他怀里就走了。
医院里的铁质长椅又硬又凉,坐着极不舒服,但是现在大厅里人满为患,依然一凳难求。
沈愿精神不大好,等了几分钟就撑不住,虚靠着椅子休息。本想简单睡一觉,但刚闭上眼就被叫起来了。
他面前站着一老一少,年轻的孙子仔细扶着自家老人,两个人低头看沈愿,表情也还算和气。
“您好,能起来让我奶奶坐坐吗?”男人盯着沈愿挂在胸前的胳膊,“老人家身子弱站不了,您这……应该能站会儿吧?”
沈愿害怕跟陌生人沟通,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区域几排长椅上除了他几乎都是上年纪的老人以及孕妇小孩,男人又耐心劝了劝,“您行行好,我们不会耽误太久的,坐一会儿取了号就走。”
沈愿抓抓自己裤腿,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他的情况,他转头悄悄看了一眼,轮椅靠着墙边摆放着,离他有好几步远。
沈愿依旧闷着不说话,又耗了一会儿,男人逐渐不耐烦了,口音都冒了出来:“能不能你倒是说一声啊。”
沈愿慌忙看他一眼,默默道:“能……”
大厅右侧的取号口外,林雾终于取到了沈愿的号码。
因为沈愿情况特殊,医生多嘱咐了林雾几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小CT室靠前的号。
林雾拿着单子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了两个人围在沈愿面前。
沈愿握住了椅子扶手打算起身,但牵扯到腰腹那条伤口,他疼得皱眉,拿手捂着腰,双腿没力气,刚起来就跌坐下去。
他面色白得惊人,冷汗涔涔。
林雾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一股子火气顿时窜起来,林雾快步走过去搀住沈愿,转头瞪那两人,“想干什么?想欺负他吗?”
她突然出现,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那位老人的孙子赶忙解释:“不是的,我们只想让他让座。”
“让座?你们知道他什么情况吗?”林雾眉头紧蹙,拳头都握了起来。
“我们问了,他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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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眉头拧起,咬牙切齿,“你们给他——”
沈愿赶忙拉住她,“没事的,嫣嫣,我没事的。”
林雾回头,握住他的手。
“你肚子疼不疼?”林雾小心摸了摸他的伤口,“没流血吧?”
沈愿像个乖宝宝,低着脑袋摇头,“不疼了。”
她又摸摸他膝盖,“腿呢?”
“也不疼。”
“胳膊呢?”
“都不疼。”
林雾这才勉强放心下来。后面的男人开始跟她道歉,说他们也不知道沈愿的情况,冒昧开口了,刚才看他站起来才发现不对劲……巴拉巴拉巴拉。
林雾一个字都不想听,过去把轮椅打开,扶沈愿坐上去,把他的腿调整好,又给他搭上毯子。
全部打理妥当,林雾才起身推沈愿离开,走之前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座位给你们,以后再让我看见你靠近他,我会直接报警。”
男人赶忙闭嘴了。
林雾把沈愿推到小CT室前,前面还有两位病人,他们只好先在外面等待。
沈愿靠在她身上,垂着眼睫,“嫣嫣,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林雾微愣,“你没有错。”
“真的么?”沈愿眨动眼睛,那双小狗一样真诚的明眸定定看着她。
“真的。”
林雾攥着他的手,仔细想了想说:“小愿,你要学会强势一些,以后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别被人欺负。”
沈愿愣住。
他记性很差,但没有差到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就会忘了的地步。他有点不愿去回忆,明明已经骗过自己了。
沈愿低着头,心里泛起浓浓的酸楚,“嫣嫣,你说的没有疯到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我,对不对?”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嫣嫣明明说过想要和他在一起的。
“呀。”林雾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转身把他抱进怀里,“你还是听到了吗?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没告诉你。”
沈愿眼睛又红了,靠在她肩头,“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那是,嗯……我在说之安呢!”林雾紧张的冒汗,心想着下次见到谢之安要先给他磕头认个错,“你不知道,之安那家伙是科学狂魔,他从小就想造怪物,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你知道吧?那就一疯子,所以我才说,我不要当疯子……”
林雾语无伦次,沈愿听完,果然安静了好久,淡淡的问:“嫣嫣,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瓜?”
“……”这倒不是以为。
沈愿抽泣了一声,还是有点难过。
林雾转身扶着他的肩膀,用尽浑身解数对他眨眼示好,“小愿,我错了,要怎样你才可以原谅我呢?”
沈愿别过头,哽咽着,“我没有生气。”
林雾刚要笑起,他又说:“我只是很伤心。”
林雾僵住,又问:“那要怎样,你才可以不伤心呢?”
沈愿眨巴眨巴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挂了半滴晶莹的泪花,他抬起苍白的手指,不着痕迹在唇边擦了一下。
他低着头,像埋怨,又像撒娇。
有点鼻音,又有点微笑:
“嫣嫣,你还没有亲过我呢。”
15. 第15章
林雾懵了。
她可以为了复仇大计在言语上无限讨好沈愿,但是总不能勇敢献身吧,这可是她的初吻啊!
林雾双唇颤抖,“不,不行……这是大人才能干的事,你还小!”
面前那位已近而立之年但是心理年龄只有六岁的男人也懵了,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那什么时候才算大人呢?”
林雾别开脑袋,“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沈愿低头,手指缓慢摩挲着膝盖,乖乖点头:“好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不放心似的,突然抬头说:“嫣嫣,你一定不能忘了。”
面前CT室的门突然开了,林雾赶忙起身把他推进去,顺口敷衍道:“好好好,绝对不忘。”
沈愿张口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医生搀起去做检查了。
沈愿做检查很费劲,他身体问题太多,需要时时注意着,稍有倏忽就可能导致他心脏病发,医生和林雾不得不小心一些。
这些天林雾带他做了无数检查,一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检查得明明白白,几天过后,医生得出了结论:沈愿身上的伤以及断掉的骨头估计到死都好不了了。
主要原因是他身体恢复力太弱,加上两次受伤时间间隔太短、伤得也重,伤口久不愈合,骨头断掉的地方甚至连骨痂都不长。
于是林雾思来想去,又在医院住了几天,等他各项体征平稳后,直接带他出院了。
毕竟再接着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沈愿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完全符合以前坏事干多现在遭天谴的样子,林雾也懒得再从身体上折腾他,专心准备等宋嫣回来送他个大惊喜。
为了方便,林雾在离医院近的地方租了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屋子地段不错,设施崭新,采光也很好。
林雾满意,沈愿更满意。他像小孩子一样抱着门口的毛绒摆件不撒手,兴奋的说:“嫣嫣,这里好漂亮,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林雾垂头看他,随意勾唇笑了笑。
她父母早在城南给她买好了住宅,距离她以后工作的地方也近,她才不会留在这里。考虑到宋嫣就快要回来了,她只付了最低半年的房租,等时间一到——
他们谁也不会留在这里。
但她还是随口骗了沈愿:“嗯,你会一直住这里。”
林雾和沈愿花了半天时间搬家,彻底搬进来后,生活和之前在禾山差不多。
林雾白天除了照顾沈愿外,还会抽空看看工作上的东西,她延迟入职,不得不提前准备一番。
她的专业书难度高而且厚,半天下来只能看几十页,她看得想犯恶心,让沈愿看,沈愿却看不了太小的字,看了两排就开始头疼。
没办法,林雾只能靠自己了。
沈愿不明白她做这事的重要性,她白天学习时,他总是缠着她,一会儿闹着要做甜点,一会儿又要出去玩,他总说:“城里看上去就很好很漂亮,真可惜,我还没进过城呢。”
林雾嘴角抽搐,知道他是想试着找回记忆,但也懒得戳穿他了,索性合上书本说:“走吧,我们去市立图书馆。”
全市最大的图书馆离他们家只有几百米,林雾照例带沈愿来到图书馆角落里,先把自己的书本摆好,再给沈愿倒热水,最后在他面前扔了本小鲤鱼历险记。
沈愿很高兴:“我喜欢这个!”
林雾立刻竖起一根手指:“现在开始,谁都不准说话。”
沈愿点头如捣蒜。
林雾欣慰。虽说带傻子来图书馆是非常缺德的行为,但还好她家这傻子和别的傻子不一样,他不爱闹也不爱叫,不打扰别人,随便给本画册就能看一下午。
这也让她有时间专心研究自己的工作。
不过林雾从小不是个学习的料,比起乖乖坐在椅子上看书,她更喜欢去到户外,单从专注度来说,她可能连沈愿这个傻子都不如。
她看书看了大概半小时,突然,沈愿听到一声闷闷的“砰”。
转头一看,是林雾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不禁低声偷笑,眉眼都弯了起来,伸手轻轻给她揉了揉磕着桌子的额头,又小心托起她的脸颊,给她脸下垫了一张纸。
不过他只有一只手,实在不大方便。
整个下午,沈愿都没有打扰林雾,他自己安安静静的看完了那本小鲤鱼历险记,上册。
他看到主角团们和赖皮蛇碰面,双方互相放狠话,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但故事戛然而止。
沈愿被情节勾得心痒痒,急得四处转头望了一圈。
他记得林雾就是随手从旁边书架里抽了一本给他,距离只有几步远,他自己应该也能拿到。
沈愿犹豫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挂在胸前的右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慢慢滑动轮椅出去了。
他不敢左顾右盼,专心往那排书架去,视线牢牢盯着第六层书格,抓轮椅的手也开始冒汗。
他祈祷着不要出问题,来到书架前,小心翼翼把腿放下踏板,扶着书架尝试站起来。
下腹的伤口依然很疼,不过沈愿不在乎,眼睛锁定在那红绿色册子上。
距离册子不到半只手的距离时,忽然,他膝盖一软。
沈愿身子刚晃动,一只胳膊便从旁侧飞速伸出,险险扶住了他。
他还要往下跌,但男人力气很大,一时情急,直接过来托住他的大腿和腰背,毫不费力把他抱了起来。
沈愿惊得心脏一滞,猛地转过头,视野里闯进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深邃的脸。男人有着刀削斧刻的轮廓以及炯炯有神的双目,眉心微拧,便浮出几道浅浅的折痕。
像凭空出现一道刺目的闪电狠狠从沈愿心头猛砸过去,震得他浑身一抖,几乎要掉下眼泪。
沈愿嘴唇微张,哑着嗓子,梦呓似的喊了句:“哥。”
“哥?”
男人笑了起来,低头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免疫力低不得不在公共场合戴口罩,黑色发丝偏长,微微遮住他的眼睛。
露出的那双眸子似乎真和他那弟弟有点像,只是眼神自卑,躲闪慌张,浑身透着一股子颓败和失意,显然不能和那心比天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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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相比。
况且,他弟弟可是娇气成性的人,哪里忍得了这一身的伤。
男人把他放回轮椅上,温和道:“你刚才太危险了,我自作主张,还希望你别生气。”
沈愿怔怔看他,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样喊人家,只能慌忙低下头,“没,没什么,对不起。”
男人看见他怀里抱着本小鲤鱼历险记,一只手无措的拨动书页,看着似乎是智力方面有点问题。
“你要哪本书?”男人问。
沈愿连忙摇摇头,“我不要了。”
男人又笑笑,“好。那我推你回去吧,你坐在哪个位置?”
“我……”
“不必客气。”
沈愿想要拒绝,但咬着牙纠结一会儿,还是伸手指了指林雾的方向,“我,我坐那里……”
轮子轻轻碾过木质地板,男人温柔的把沈愿推回去,还帮他放下了轮椅手刹,金属碰撞,把旁边的林雾吵醒了。
林雾困得厉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抬头,只见一个大帅哥站在沈愿旁边。
大帅哥瞧见动静朝她看来,她顿时愣住,刚醒来的脑子明显还有些迟钝,没等她作出反应,大帅哥已经朗声一笑,对她伸出了手:
“您好。沈时舟。”
林雾脖子突得往后仰了一下,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定定看着他的脸,心里把这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才颤抖着开口:“你好,我是林,林雾。”
林雾咽了口水。
这到底算缘分天注定,还是她倒大霉?
她只不过是趴在图书馆里睡了一觉,起来就遇到了自己妈妈张罗好久给她介绍的对象。
——那位刚从斯坦福毕业的富家子弟。
林雾慌忙起身和他握手,赶忙邀请他坐下,抹了抹脸,有点找补似的说:“让您见笑了,我其实一般不在图书馆睡觉。”
要让严覃知道她这样丢人,回去非赏她一顿巴掌盖饭不可。
好在沈时舟并不介意,在她对面解开西装纽扣坐下,笑得十分有涵养:“林小姐远比照片上好看,我险些认不出来。”
林雾自愧不如,脸有点红,慌忙转头瞄了一眼旁边的沈愿。
他正呆呆的盯着人看。
林雾悄悄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低下了头。
沈时舟笑笑:“请问,这位先生是?”
林雾回过头,她和沈愿关系太特殊了,怎么解释都会引人好奇,她干脆笑着装傻,对沈时舟说:“这是我弟弟,哦不,我哥哥。哈哈。”
正常人都听得出来她骗傻子,沈时舟又笑笑,转头看向沈愿。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纤长的睫毛也垂了下去。他虽然过分消瘦,但骨骼舒展开阔,看着应当是个子高、身材也不错的人。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他这沉静的神态似乎真的和他那位好久不见的弟弟有点像。
仔细回忆起来,声音也有些相似。
“抱歉,有些冒昧。”沈时舟仔细斟酌措辞,大胆对林雾说:“能请您哥哥摘下口罩么?”
16. 第16章
沈愿和林雾都懵了。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提这么过分要求的。
沈时舟又解释:“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令兄很像我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
两个人都姓沈。
仔细看,沈时舟那双眼睛,尤其是神态,隐约和过去的沈愿有点像,要不是太久没见过以前的沈愿了,大概会在第一眼就觉得很像。
林雾不由得也好奇起来了。
“这么巧吗?没关系,看看吧。”林雾笑了笑,伸手去摘沈愿的口罩。
但意外的,沈愿躲开了。
沈愿转过头,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悄悄躲避他们两人的视线。
林雾不禁惊讶,到目前为止沈愿可从没反抗过她,连喝苦瓜汁都是不眨眼的。
沈时舟也愣了一下,非常识趣的说:“没事,只是我个人好奇心作祟,不必勉强。”
林雾却起了坏心眼。
沈愿越是不愿意,她越是觉得有鬼。林雾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像哄孩子一样哄他:“乖,没事的。”
她勾住他的口罩轻松解开,沈愿惊恐回过头,猛然和沈时舟面面相觑。
沈时舟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光芒微闪,惊讶在他脸上甚至没有停留半秒,稍纵即逝。
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微笑,“果然,不是他。”
“诶?”
林雾莫名的还有点失望。
沈时舟望着沈愿,“请问您贵姓呢?”
沈愿没来由的不敢看他,不停往林雾身后躲,“我叫沈愿……”
沈时舟笑起来,“原来是本家啊。”
沈愿低头咬着唇,没说话。
一种微妙古怪在沈时舟和沈愿之间传递,林雾对这种情绪非常敏锐,书都不看了,特意把沈时舟留了下来。因为图书馆谈话不方便,她还把他邀请到旁边的咖啡厅。
整个下午沈愿情绪都很低落,提过几次要走,但是林雾不肯,给了他一个ipad让他自己玩消消乐。
从相亲角度来说,林雾和沈时舟两个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沈时舟性格好到没话说,风趣幽默博学多才,兼容性极高,任谁也不会对他反感,林雾自然也一样。
傍晚时沈时舟还提出一起吃饭,林雾刚要点头,沉默一下午的沈愿突然开口拒绝了。
他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抓着裤腿小心翼翼的说:“我,我想回去休息了。”
林雾俯身摸摸他脑袋,“先一起吃个饭,好不好?回去我们还得自己做饭。”
沈时舟也笑眯眯的看他。
沈愿心脏难受得厉害,一下午他都备受煎熬,每次沈时舟的目光扫过他,他就感到浑身不适,不知道原因,也死活记不起来沈时舟是谁。
他猜测,或许是他以前某个仇人。
沈愿忽然拉住林雾的衣袖,手指抖了一下,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极尽卑微的说:“嫣嫣,求求你了,我不想去……”
因为久坐,他腹部的伤口已经疼得受不了,腰背无法在轮椅上坐直,右臂纱布外露出的几根手指也微微发肿。
不光是心理上,身理上沈愿也急需休息了。
林雾还想劝他,沈时舟先开口了:“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林小姐不必为难,先带你哥哥回去休息吧。”
他笑得善解人意,林雾也不好拒绝了。
因为不想做饭,告别沈时舟过后林雾带沈愿随便找了家餐厅,沈愿心里有事什么也吃不下,等林雾吃完饭两个人就匆匆回去了。
晚上睡觉前,沈愿独自待在卫生间里不出来,林雾换好睡衣进去找他,只见他把胸前三角巾拆了,右手搭在腿上,洗漱洗到一半坐在门口发呆。
“小愿,你今天怎么了?”林雾问。
沈愿回过头来,他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林雾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是不喜欢沈时舟吗?”
沈愿又摇头,眼睛依然泛红,“我只是觉得,他好像很讨厌我……虽然不记得他是谁了,但是看到他,心里就很难受。”
“他是不是你某个亲戚?”
“我不知道……”沈愿很委屈,擦擦眼睛说:“嫣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和他见面了?”
林雾微愣,又马上笑起来。
“恐怕不行,我妈要我经常和他见面。”林雾并不打算骗他,“她还希望我和他结婚呢。”
沈愿不明白,“什么是结婚?”
林雾微微一笑。
她望着沈愿那双纯真的眼睛,渐渐失了神。
淡淡道:“就是在一起啊。永远、永远在一起,每天都见面,每天都拥抱,或许还会有小宝宝,我们一家人,谁也不会离开谁。”
今天出现了一个和过去的沈愿那么相似的人,在无形之中,似乎把这段时间林雾短暂掩藏下去的恶念又激发出来。
她记得那种高不可攀的人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他也记得自己的主要任务,她想看到他伤心,想让他流泪,想让他跟她说对不起……
不出所料,沈愿听到她的话,立刻就陷入了崩溃。
他不顾身上的伤,迫切想要抱她,“不要,不要!嫣嫣,我不要!我不想和他见面,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不要他出现!”
林雾下意识躲开,沈愿一不小心,直接从轮椅上栽倒下来。
他双膝在地砖上磕出闷响,无法动弹的右手被狠狠别了过去,伤口也如同撕裂开。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一声,浑身都开始发抖。
林雾立马回过神来,赶紧扶起他,“对不起!”
沈愿靠在她怀里,身体像纸片一样脆弱,胸腔中心脏的猛烈跳动似乎能通过骨骼传递到她身上,引得她心惊。
林雾的呼吸骤然停滞,混乱中,她竟然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痛,大脑也没有功夫去思考,只是本能的护住他,把他搀回轮椅上。
沈愿痛得喉间冒腥气,眼睛都睁不开,林雾只能连夜带他去急诊。
索性他虽然摔得狠,但高度不高,没有把骨骼摔错位,只是轻微扭伤。
沈愿不肯在医院里过夜,她又只好把他带回了家。
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沈愿睁不开眼,全身力气勉强能支撑呼吸,林雾小心把他扶回床上,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迟钝的大脑不会去猜测林雾为什么躲开他,他只是不停想着,林雾绝不能和沈时舟在一起。
林雾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在他身边躺下,擦拭他的冷汗,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小愿,抱歉,都是我胡说的。”
沈愿听着,没有回应。
她轻轻按揉他略微发颤的手指,“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以后就不见他了,好不好?”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
他的安全感约莫为负数,黑暗中,已经虚弱的睁不开眼了,却还是竭尽全力侧过了身体,试图拥抱林雾。
林雾赶忙护着他的伤口,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抚:“别怕……”
沈愿默默垂头,呼吸洒在她锁骨上,他的声音十分微弱,近乎乞求:“不要离开我,嫣嫣……你要我做什么都好,不要离开我……”
他像一只被海浪打上了沙滩、行将就木的鱼。
但在他最后有限的生命里,也始终不肯放弃。
沈愿知道,陈医生说过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总是相信,他还可以一次次的挺过去。
只要,她不放弃他。
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小巧的公寓宁静如同一滩死水,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同一张床上相拥。
林雾闭上眼,感受着沈愿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回忆起某种强烈又隐晦的、名为羡慕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她这一生只短短体验过两次,一次是六年前,一次是现在。
她脑海中浮出宋嫣的笑容,这么多年不见,她已记不起宋嫣任何缺点,她只记得那是个近乎完美的人,完美到可以成为许多人难忘的回忆。
其中就包括沈愿。
她有些羡慕宋嫣。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就让眼前这男人为她着迷这么多年,甚至在疯掉后,依然对她念念不忘。
爱这种东西,果然是不分先后的。
-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
林雾还在睡梦中时,被门铃声吵醒。
她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中午了。
身边的沈愿还在睡觉,脸色比昨晚好了一些,手臂安分搭在身旁,难得平静。
林雾默默起身洗把脸去开了门。
她以为是物业或者管理人员,哈欠连天懒洋洋的开门,却看见外面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英气十足,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还拎了一只纸袋,笑起来时满脸阳光,“中午好。不过或许是,早上好?”
林雾揉揉眼睛,确认眼前的人是沈时舟。
她不禁吓了一跳,揉揉头发,赶忙侧身请人进来,“你你你好!抱歉,我起太晚了。”
“不请自来,给林小姐添乱了。”沈时舟大大方方进来,把鲜花和纸袋放到桌上,回头冲她笑,“昨天说过的点心,路上遇见就买了一些,希望你喜欢。”
这个男人追求意图几乎要刻在脸上,林雾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自己哪儿来这么大魅力吸引住这么优秀的人,但眼下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她匆忙进卧室换了件衣服,还叫了沈愿几声。
沈愿懒床不起来,她只好先出来见客。
“请坐。”林雾给沈时舟倒了杯水,“仓促准备,连屋子都没来得及打扫,还望沈先生别嫌弃。”
沈时舟很绅士,“是我擅自登门拜访,还希望林小姐别介意。”
林雾笑笑,“昨天说了地址,算是我邀请你来的。”
沈时舟是个绝无破绽的男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真实的喜怒哀乐,也不轻易透露自己隐私,他们昨天聊那么久,林雾除了知道他工作几年后才去留学以外一无所知。
不过来者是客,林雾说:“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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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也不早了,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家里吃顿便饭吧?但我做饭一般,怕是要献丑了。”
沈时舟笑,“哪有去人家里拜访还嫌弃的道理,林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林雾呵呵笑,“求之不得。我出去买点配菜,劳烦沈先生先帮我处理冰箱里的牛肉吧。”
正合沈时舟的意,他欣然点头:“林小姐放心。”
林雾拿起钥匙出门。
沈时舟意图明显,而她也不是傻子。
她其实也想看看,这个精英,到底想干什么。
-
沈时舟在客厅等了几分钟,卧室里的人没有任何起床的意思,他索性起身去找他。
沈愿平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沈时舟斜倚着门框抬指叩门,沉声道:“沈愿。”
沈愿被吵醒了,迷糊睁开看到是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他转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林雾,只能慌忙拉住被子。
不过沈时舟还不至于蠢到在这里对他做什么,直直走过去,冷眼看他:“她不在,这里没人看你演戏。”
沈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本能的想跑,但是浑身乏力,动一下都疼得满头大汗。
沈时舟眉头拧起,顺手抓住他手臂,“你在干什么?”
沈愿疼得吸了一口气。
伤情是装不出来的,沈时舟看见他那手指明显细软无力,指尖颜色也不对。
“你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瘦成这样,还有这伤是怎么回事?”沈时舟历声呵斥。
沈愿慌忙把头埋进被子里。
沈时舟最厌恶这种鸵鸟行为,他想到以前沈愿那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干脆掀开他的被子直接把他拎起来。
“你想干什么?当初是你一意孤行,你现在做出这样子要给谁看?”
沈愿顿感头晕,脑袋偏过去干呕几声,以前挨太多打的恐惧还深深刻在骨子里,本能的找手机想联系林雾。
沈时舟却直接把他的手机扔开了,拎着他的衣领吼:“沈愿!”
沈愿吓得发抖,实在没办法了。
“别打我……对不起,请别打我……”
他很害怕沈时舟,眼里蓄着泪,面色苍白脸颊消瘦,看不见一点过去的神采。他十分窝囊的求饶,却也不敢看沈时舟,就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
沈时舟隐约意识到他可能不是装的了。
他那弟弟是个极致宁折不弯的性格,从小到大就算被打到爬都爬不起来,也绝对不会求饶。
越是逼他,他越是冷静得可怕。
“你……”沈时舟犹豫了。
他放下了沈愿,沈愿终于能喘口气,靠在床上抹着眼睛,紧张的攥住被子:“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我,我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但是,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时舟怔住。
前几年他调查过沈愿的情况,只知道沈愿去了禾山中学后只任职了两年多就离开了,他知道沈愿那种人绝不可能心甘情愿一辈子教书,估计早就找机会跑了。
昨天在图书馆见面时他看出来沈愿不对劲,但是他觉得这小子故作姿态多半是对林家那姑娘另有所图,所以他今天来了。
可他没想到沈愿会这样。
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沈愿,但至少,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时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
几分钟后林雾就回来了,她提了一些菜,笑吟吟的说中午做番茄牛腩。
沈时舟明白这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他们很合拍,谁也不戳破谁,像结交多年的好友一样一边聊天一边做饭。
两个人的厨艺都半斤八两,只能算凑合,不过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勉强像样。
林雾把阳台上的小吧台展开,三个人一起吃得还算愉快。沈愿照旧话少不敢看沈时舟,但林雾只当他是发脾气,毕竟他昨晚哭闹着不想见沈时舟。
“小愿,你尝尝这个。”林雾给沈愿夹了一块牛腩,沈愿右手不方便,她就耐心喂到他唇边。
沈时舟笑得温和,“林小姐和哥哥关系真好,我从没见过表兄妹之间感情这么深厚。”
林雾也回头笑笑,“没办法,小愿他身体不好没力气,自己吃饭总洒到身上。”
“噢?”沈时舟随口问:“那如果在外面呢。”
林雾很自然的说:“也是我喂他。”
沈时舟点点头,“说起来,下周宋家那边,林小姐要带沈先生一起去么?”
林雾没多想,“宋家?”
沈时舟点头,“林小姐还不知道么?宋家的宋嫣回来了,下周就要举办答谢宴,家父从前和他们有过合作,已经收到请柬了,我会替他们出席。”
林雾惊住,手里的牛腩瞬间抖落下来。
事情发展的很快。
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沈愿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沈时舟为什么要对着嫣嫣说嫣嫣,他刚要开口问,林雾的手机已经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