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好香啊》
1. 001
山洞里光线昏暗,小声的抽泣声在洞穴里回荡,分不清从哪个方向发出的。
虞怜蜷缩在干草上,双手环着膝上将自己圈做一团,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黑熊精正趴在地面打盹,鼾声震天,小山一样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向洞口堵着的巨石,浅金色的光线从并不严丝合缝的间隙穿透进来,照清洞内的血迹斑斑和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
虞怜难过得想哭。
她本是云州灵山上一朵无忧无虑的小野花,被雷劈了后意外生出灵智,久而久之还化了形。没等她高兴几日,老家就被一只狐狸霸占了。
好不容易逃到凡人的地界,结果又被各路天师追杀。
虞怜觉得自己命苦。
没有比她更惨的妖了。被同族欺负,还要被人族欺负。
想曾经几千年前,那时的妖族多风光啊!小妖们在人间都是横着走,哪像现在的妖,只能藏在暗处苟且偷生。
唉。
虞怜叹气,怪她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
她东躲西藏,除了饿得实在受不了时去偷鸡吃,其余时间躲在山林里,不敢在凡人生活的地方转悠。
她以为这样就能平安无事,却不料撞上储备过冬粮的黑熊精,于是她倒霉地被虏了去,关在腥臭的山洞里不见天日。
入秋后,黑熊精食欲大增,每天要吃两个人,虞怜看着抓来的凡人一天天减少,不知道哪天就轮到自己。
回想起自己的悲惨,虞怜哭唧唧地想,还不如就当灵山上一株没开灵智的小花,大不了被狐狸撕碎,也好过整天为小命担惊受怕。
她心里正苦着,黑熊精最后一声鼾声扯破,他翻身坐起,饥饿感驱使他捶着肚皮。
虞怜隔着老远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
凡人被折磨这么久,大多已经濒临崩溃,有人控制不住害怕大叫一声。
他们半个月前被抓来,清楚黑熊精的习惯,他睡醒后就该进食了,没人能忍住不害怕。
黑熊精听到尖叫声,瞬间暴怒,一双熊掌重重拍打着地面,呼出的气流将一众饿得头晕眼花的掀飞。
虞怜手指死死扣住粗粝的石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边,黑熊精揪着发出声音那人的后颈,扔进嘴里拦腰咬断。
骨头在牙齿间咀嚼,寂静中只剩嘎吱嘎吱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温热的鲜血在空中爆开,那人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血痕从眼珠中流出遮盖半张脸。
余下的人见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拼命捂着不敢溢出丁点儿声响。
头发有些塞牙,黑熊精在焦黄的牙齿间掏了掏,扯出一块头皮扔到地上。他仍然没吃饱,环视一圈储备粮,他凶煞的目光落在墙角鹌鹑似的缩着的虞怜身上。
他咧开嘴角,黑雾妖气捆住虞怜将她拽过去。
“花妖?”黑熊精没有立马吃她,反而凑近闻了闻,像是在确认道。
“……对对对,”虞怜害怕得牙齿都在打哆嗦,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黑熊大哥,我们都是同族,别吃我啊,我只是个小花妖,不好吃的也没营养……”
黑熊精提着她掂量下,“虽然修为太浅,但消化了也能管一阵饱。”
血盆大口不断靠近,扑面而来的腥臭味熏得虞怜几乎要晕厥过去。
呜呜她还不想死……
虞怜闭着眼,绝望大哭起来,她怎么就这么惨呢。
嘭——
一声巨响,刚张开嘴的黑熊精被不知什么东西打飞出去,虞怜趁机挣脱他的魔爪,在地面滚了几圈离得远远的。
她忍着痛爬起来,空中尘埃弥散,阳光倾泻进来。虞怜小声惊呼,费劲儿睁开眼朝洞口看去。
坚固无比的巨石被震碎,此刻碎成无数小石块散落一地,一人身姿修长,逆光从乱石堆中走来,骨节分明的双指夹着张黄符举在身前,垂落的右手握住剑,剑尖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金属声,青灰色的道袍随风而动。
“什么人,敢偷袭我?”
黑熊精吐出口血,他胡乱擦了擦,扯着粗犷沙哑的嗓子吼道。
“自然是来收你的人。”
那人声音清凌凌的,透着股桀骜的漫不经心。
虞怜这才看清他的样貌,男人面庞线条流畅凌厉,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鼻梁高挺,薄唇殷红,五官的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
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连抢她家的那只狐妖都比不上眼前这人,她一时间竟看得出神。
“呸,原来是个狗屁天师!”
黑熊精咒骂声,四足伏地,弓身一跃而起扑过去。
楼渊神色不动,轻轻一扬黄符,符咒直直贴上黑熊精面门,灵气的灼烧感让他吃痛哀嚎。
不过到底是大妖,噬妖符只镇住他片刻,黑熊精扭动着身躯想要逃窜。
楼渊不给他机会,挥剑迎上去,银色的剑快出残影。
幸存的人见此情况,争先恐后往外边逃,虞怜混在人群中,她脚还没踏出山洞,身后传来男人的清冽声音:
“站住!”
虞怜不理会,她不认识他,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
“小花妖,我劝你老实在旁边待着。”
下一秒,一道透明屏障拦住她的去路。
“哎呦!”
虞怜不设防,撞上去又被弹回来。
楼渊一剑刺穿黑熊精心脏,庞大的身躯倾倒,黑雾消散,躯体逐渐缩小至普通黑熊大小。
手中的剑幻形成巴掌大的九层锁妖塔,浮在黑熊尸身上空,将妖气和身躯全部收进塔中。
“那个道长,您叫我是有什么事?”虞怜紧张地扯了扯裙摆,问道。
难不成认出她是妖了?
以往都是她泄露妖力才引来天师追杀,这次她可是没使用一丝妖力,他不能发现吧?
虞怜脑子一团乱麻,她应该没倒霉到那个程度,才出狼潭,又入虎穴。她安慰自己道。
楼渊将炼妖塔收好,系在腰间,转头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木灵?倒是稀奇。”他轻笑道。
慵懒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性感,虞怜听得耳根酥酥麻麻。
他怎么那么好看呢,脖颈白皙如玉,几近透明,肌肤下的青筋若隐若现,似乎都能看见其间血液的流动,还有点点淡香飘散开来,像是栀子花香,又像是熟透的果香……
虞怜直勾勾盯着他,小妖的本能让她想躲避这人的靠近,他浑身就差写着“危险”两字。
但她又舍不得移开半步。
他好香啊。
久未进食,现在又被这香气勾得食欲大发,虞怜咽了咽口水,饥肠辘辘的胃里叫嚣着,想要扑上去,吃掉他。
她残存的理智和进食的冲动互相拉扯着,未曾注意眼睛正渐渐变红。
见状,楼渊冷笑声。
妖物就是妖物,披上人皮都掩盖不了兽性。
他方才的那点犹豫消散,手指掐诀唤出噬妖符,“啪”地贴在虞怜的脑门上。
“啊!”
虞怜回过神来,尖叫出声。
这符对付黑熊精那种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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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轻轻松松,她肯定要灰飞烟灭了,她还没活够呢呜呜……
尖叫半天,无事发生,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虞怜声音弱了下去。
她眨眨眼,和楼渊对视上。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
楼渊怎么也没想到噬妖符竟然会失效?
“去你大爷的!”
虞怜眼疾手快扯下黄符扔在他身上,运起妖力撒腿就跑。
她真是讨厌死人类天师了,二话不说就动手。不过幸好,论实力,她肯定打不过他。但论逃命,那她经验可就丰富了。
*
身后的身影紧追不舍,虞怜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忍不住骂道:“靠!狗屁天师,有没有人说你像狗皮膏药甩不掉,我又没惹你,你就非得杀我不可?”
“妖物就该死!”
虞怜:“……”
天师都有病!
虞怜不敢往城里跑,只能在山林里到处打转,妖力消耗得太快,她很久体力不支,速度慢下来。
她咬着唇,自知逃不掉,索性一咬牙停住。
“不跑了?我看你不是很能跑?”
楼渊离她没几步距离,双手环胸慢悠悠走来,语气十分欠揍。
虞怜不管三七二十一,等他走近,扑通一声跪倒抱住他双腿嚎啕道:“道长,我是好妖啊,化形到现在从来不杀生,您就饶我一命吧!”
“……我杀的每只妖临死前都说自己是好妖?”楼渊不紧不慢道:“我凭什么信你,你要如何证明?”
虞怜情真意切的哭嚎声有一瞬间凝滞,这玩意儿还能证明?
这不摆明要她死?
“我是花妖,吃素的,肯定是好妖啊!”虞怜憋了半天,违心说道。
“而且,我这么弱,想做坏事都不行的,还经常被别人欺负。连同为妖族的黑熊精都把我抓去当口粮。我能是什么坏妖呢?”
“呜呜道长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她用他的道袍把眼泪擦干净,顺便嗅了嗅他身上的香气,唾液不自觉分泌。
好想咬一口……
“我很愿意相信你是好妖,可我是天师,天师的职责就是除妖,你说我该怎么办?”楼渊故作无奈叹气道。
虞怜眼睛一亮,以为有戏,嘴上更加卖力了。
“您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不会对别人说您见过我的,以后我会一直做一个好妖的。妖族寿命长,等您死后我还可以给您上香烧纸……”
她知道人族对死后的事很在意,特意强调道。
楼渊眼角抽抽,“天师是修行之人,寿命和妖族无异,我们两个不一定谁先死。”
“呜呜求求您求求您了,只要放过我,您叫我做什么都可以,让我往东绝不往西!”
虞怜随口许出承诺。
反正妖族不信守承诺,等她苟成大妖,谁敢命令她她就将谁大卸八块。
楼渊看着眼前没骨气的小妖,笑出声。
妖物杀人会干扰人间的因果,因此罪孽深重的妖物的妖气会带着煞气,煞气越重,噬妖符对其反噬越重,这小妖妖气纯粹不受噬妖符影响,的确没沾上过因果。
他本就没打算杀她,否则他便犯下了杀孽,不利于今后修行。
“但我就想杀你?”
楼渊继续逗她,想听听她为了活命还能说出多少求饶话语。
哪知虞怜小脸倏地垮下来,“那你刚刚玩我呢!”
她受够了!
狗天师受死吧!
虞怜眼睛变红,露出尖牙朝他大腿咬去。
她就是死也要吃上一口肉!
2. 002
楼渊太阳穴突突直跳,动作比她更快,在她牙齿碰上衣袍前掐住她脖子掼在地上。
“还说自己不伤人,我本欲给你一条生路,谁知试探你两句就本性暴露。”
虞怜欲哭无泪。
所以想杀她那句话也是在玩她?
玩就玩吧,能活命就好。
她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道长,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楼渊手掌不断收紧,虞怜逐渐呼吸不畅,她用力掰掐在脖间的手指却无济于事。
视线模糊之际,她迷迷糊糊思考自爆炸死这个坏家伙的可能性时,楼渊骤然松手。
虞怜双臂摊开,四仰八叉躺着,淡淡的泥土腥气钻进鼻腔,她才舒服些。
这个角度望上去,刚好看见楼渊纤长的睫羽,在阳光下挂着点点碎金。
虞怜此时再没心思欣赏美色,她翻身爬起来,“道长仁慈,我一定老老实实做妖。”
说罢,她生怕他反悔,见底抹油似的开溜。
“等等。”
一张黄符咻地挡在虞怜面前。
“道长是要出尔反尔!”虞怜警惕看着他。
“我只说不杀你,没答应要放你离开。”楼渊淡淡道。
“你毕竟是妖,不可控因素太多,随时可能妖化杀人,我不可能放任你离开我视线范围内。”
“但是我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吧!”
虞怜不太情愿。
他身上的气息再诱人,她也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呀,她身为妖跟捉妖天师混在一起像什么话!看在他是食物的份上,她在他身上浪费几年时间也不是不行。
“不会。”楼渊薄唇轻启。
“那就行。”虞怜叉腰点头,勉为其难同意。
楼渊笑了,他当然不会一直留着她,妖迟早会造下业孽,而他会立马杀了她。
妖,就该死。
*
楼渊斩杀黑熊精后,向守在山林外的人发了信号,官兵们开始往里走,搜寻四处逃窜的普通百姓并带出去。
虞怜紧紧跟在楼渊身后,诱人的食物香气让她恨不得贴上去,但妖的本能又让她下意识想离天师远远儿的。
最终食欲占了上风,清甜的果酒醇香丝丝缕缕包裹着她,虞怜被进食的原始欲望驱使着,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在楼渊背上。
楼渊本不欲理会她的小动作,奈何她身上的妖气着实明显,他几乎要遏制不住生出杀意,偏偏她还不知死活越靠越近。
他搭在腰间炼妖塔上的手紧了紧,青筋暴起,深吸口气,才忍住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他步调刻意加快,虞怜亦步亦趋追上去。
这香气像酒一样,只能闻却喝不着,让她口干舌燥,虞怜迷迷瞪瞪想。她快要醉了,不受控制地露出本体来,耳尖缠绕着一根细藤在发间蔓延……
“控制不住你的妖气,我现在就杀了你。”
楼渊忍无可忍,夹着一张黄符拍她脑袋上。
虞怜一激灵,眼尾妖纹瞬间褪去,眸中恢复清明。
她眨着水润的眸子,认错态度良好,“我知错了,道长。”
楼渊嗤笑声,这小花妖骨头软,认错倒是一次比一次麻溜,但屡教不改。
他抬手,虞怜以为他要打她,缩着脖子往后一躲。
“别动。”楼渊微微蹙眉,逼进一步。
“哦。”虞怜讷讷站在原地。
他衣袖间飘过来淡淡香气,抬手间露出一截白瓷般的手臂,虞怜余光偷偷向上瞟,这才发现那股勾人的香气是从他血肉里散发出来的。
她趁机猛吸几口。
楼渊折下一小断缠在她发丝上的青藤,转身继续走。
虞怜摸摸头,将剩下的藤蔓全扯下来扔在地上,小跑着跟上楼渊。
“不准走我身后。”楼渊突然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虞怜嘴快反驳。
“你确定?”楼渊不轻不重道。
嗓音清透好听,只是怎么听都带着慑人的凉意。
虞怜无声朝他“呸”了声,狗屁天师,就知道欺负她这个老实的小花妖,还威胁她!
她心里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面上不带犹豫认怂道:“我当得听道长您的啊!”
说罢,她大步走到楼渊身侧,和他并立而行。
楼渊微微垂眸瞥向她,虞怜立马扬起乖巧的笑意。
“嗯,还算识趣。”他轻笑道。
识趣个毛线!等她成了大妖,她第一个把他抽皮扒筋,连骨头都吃干抹净,他做孤魂野鬼去吧!
虞怜笑得脸都僵了,心底桀桀冷笑谋划着。
山里古树参天,山路崎岖。楼渊慢悠悠走着,顺手解决作乱的山精野怪。虞怜被迫走走停停,饥饿感更甚了。
“小花妖,你原形是什么?”
楼渊手指摩挲着青藤,随口问道。茎干上有层细细的绒毛,软软的并不扎手。
“花。”虞怜垂着头,有气无力回道。
她今天消耗太多妖力,好饿啊,旁边还有各个香喷喷的行走食物,好想啃一口……
“……”
楼渊略有些无语:“哪个品种的花?”
“虞美人吧。”虞怜想了想道。
“你连自己本体的名字都不确定?”楼渊眉梢轻挑,怀疑她在装傻充愣。
“名字都是你们人族取的,我不确定不是很正常么!”虞怜理直气壮道,还奇怪地看他一眼。
花就是花,草就是草,只有人族才会给它们按上奇奇怪怪的名字。
*
苍梧郡。
酒楼厢房内。
虞怜和楼渊刚落座,有人马上就斟满两杯热茶递至两人面前。
虞怜受宠若惊接过,道:“谢谢!”
以往她遇到的人族对她都是喊打喊杀,还是头一次受到礼待。
这种感觉很新奇。
泡的是玫瑰花茶,冒着白气的茶水上漂浮着几片舒展的玫瑰花瓣,玫瑰花的幽香随热气升腾,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虞怜捧着茶盏喝一口,不太喜欢就搁置下杯子。
她指尖去戳花瓣,垂着头思绪发散,人族把花从花茎上摘下,晒干再入水泡茶,那人类喝的花茶岂不是她同族的泡尸水……
旁边,楼渊和郡守夫人说话间,余光不经意瞟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下眉头。
“这位姑娘也是从黑熊精的老巢里解救出来的?可要派人送她回家?”郡守夫人注意到虞怜,温言问道。
虞怜此刻头发略有些凌乱,衣裳也沾着血渍脏污,俨然和那些受害者形象无异。
虞怜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干脆不说话。
“不必,她不是苍梧郡的人,她的去处我自会安排。”楼渊道。
郡守夫人点点头,不再过问。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笑容温婉大气,只是眼底一抹青灰色掩不住的憔悴。
“总之,除妖之事辛苦道长了,我代苍梧郡的百姓们谢过您。”郡守夫人道谢。
“夫人言重了,除妖本就是天师职责。”楼渊疏离客气道。
郡守夫人张口正要说话,突然从袖口里掏出巾帕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她身边的丫鬟忙拍打她的背,给她顺气。
咳了好一会儿,郡守夫人才缓过劲儿来,她移开巾帕,雪白帕子上的红痕触目惊心。
她愣住,然后熟练地折叠好攥在手心。
“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楼渊问道。
郡守夫人缓缓点头,疲惫道:“说来也怪,我头疼和肺疾是老毛病了,几年前就吃着药,病情还算稳定。从道长您到苍梧郡后,这顽疾突然恶化,常常半夜惊醒咳血,全城有名的大夫都看了,也找不出所以然来。”
“……许是前段时日黑熊精在城中作恶,闹得人心惶惶,我忧思过重了吧。”
她边说边叹,丝毫没有隐瞒病情。
楼渊道长的本领她清楚,也许普通医者治不好的病,奇能异士能有办法。她抱着微弱的希冀想。
虞怜歪头打量着她,悄悄放出藤条,在桌底下戳楼渊小腿。
楼渊眉心一跳,不动声色放下手捏住藤条,想给她个教训,就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道长道长,她快死了诶。”
他侧头看去,虞怜正一瞬不瞬盯着郡守夫人,唇瓣未张。
看来小花妖也有点本事。
“郡守夫人虽久病成疾,但还没到药石无医的地步。”他今日心情不错,回道。
“不可能,她身上的几乎没有活人气了,和将死之人无异,这类人连妖都不屑吃的,容易拉肚子。”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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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吃过人?”楼渊道。
“我、我才没吃过,但我见其他妖吃过不行吗!”虞怜结结巴巴解释。
她就不该多嘴!
虞怜窝闷收回藤条,切断意念沟通。
坑谋拐骗的臭天师,自己学艺不精分不清好妖恶妖,还老是怀疑她,专欺负她这个老实妖,气死她了!
其余人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以为楼渊在沉思,生怕发出声音打搅他。
安静中,楼渊忽地道:“……郡守近来可有好些?我到苍梧郡时便听闻郡守病了,前几日忙着除妖尚未来得及拜访。”
郡守夫人未料到他会提及郡守,摇头哀叹道:“夫君病得离奇,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如今连床都下不来了,日日靠汤药吊着,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
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圈,掩面拭泪,丫鬟们纷纷出言安慰。
楼渊沉默,他不擅长安慰人,眸光看向油嘴滑舌的小花妖。
虞怜似有所感,回头和他对视上,等了半天,他也不开口。虞怜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楼渊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方盒,放在桌上,双指抵着推至郡守夫人面前。
“郡守的病情听着已然病入膏肓,我无能为力。不过我刚巧有一味药,夫人可以试一试,希望能缓解夫人病痛。”
郡守夫人露出些许喜色,揭开方盒的小盖,八颗圆滚滚的药丸齐整躺在盒内,看着无甚特别之处。
“夫人切记,这药莫要让他人误食了。”楼渊道,语调轻飘飘的。
郡守夫人郑重其事表示知道了。
*
回到客栈,虞怜自然而然地进了楼渊房间,他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楼渊清洁干净身上沾染的脏污,换上干净衣裳坐在书案前画符。
虞怜软趴趴瘫在凳子上,生无可恋。
“去屏风外待着,不要出现在我视线里。”楼渊眼皮都懒得抬,冷声道。
靠!
虞怜想冲上去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明明是他说的不准她离开他视野范围内。
她气虚道:“我不,我快要饿死了,你看不惯就把我杀了算了。”
大不了当饿死鬼。
楼渊:“……我忘了妖也需要进食。”
虞怜翻个大大的白眼,“我还以为你故意要饿死我呢。”
楼渊撂下笔,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着桌面。
若是不管她,任由小花妖饿死是否会算作他的业孽?
他思考半晌,终是叫来店小二,吩咐两句。
很快,店小二抱着几框新鲜野菜送过来。
“吃食送过来了。”
楼渊没听到虞怜起身的动静,冷声提醒道。
无人回应。
他抬眼一看,不远处的小妖毫无形象斜斜躺靠在椅子上,纤长的脖颈上爬满花藤,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一副快要维持不住人形的模样。
“……那个道长,我没力气动弹了,要不你扶我一把。”虞怜弱弱道。
狗天师快过来,她心里默念,只要咬上一口,她的妖力肯定大涨。
“想都不要想。”
楼渊尾音散漫悠长,带着小勾子似的。
“呜呜道长,我都快要饿死了,求您帮帮我吧……”虞怜换上哭腔。
她嗓音绵软无力,咬字含糊不清,楼渊听着心烦意乱,揉了揉眉心走过去。
虞怜抓准时机,一跃而起扑上去,双腿死死缠住他腰身,与此同时,牙齿陡然变锋利朝他脆弱的脖间啃去。
“唔!”
楼渊手上不知何时拿着本厚厚的书,塞进她嘴里。
“小妖,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啊,就这么想吃我的血肉。”
楼渊狭长的凤眸里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笑得虞怜毛骨悚然。
她整个人还挂在楼渊身上,这个距离暧昧又危险,楼渊手指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抵着书脊,不让她吐出。
虞怜牙尖用力,砖块厚的书瞬间撕裂成两半,裂口处存着深浅不一的齿痕。
她吐出嘴里的一半,火速道歉:“道长我真的知错了。”
几页含着口津的书页散落在楼渊衣上,楼渊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唇角勾起的弧度渗着森森寒意。
她完了。
虞怜悲戚戚想,下一秒,撒腿就跑。
3. 003
虞怜幻出妖形,还没跑出房门就被楼渊扼住后颈,扔进炼妖塔里关着。
炼妖塔有九层,虞怜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层,她周遭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以至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虞怜刚开始还能好心情安慰自己好歹还活着,不断自说自话着,可渐渐的,她有些害怕了。
她恍惚间觉得五感在消逝,她茫然睁着眼什么也看不见,耳朵聋了似的听不到声音,抬手虚虚在空中摸索,什么也没有,周遭尽是虚无。
她有种被世界抛弃,与世隔绝的错觉。
浓郁得快要凝成实质的黑暗中,仿佛藏着某种可怕的巨兽,能将一切吞噬。
虞怜自暴自弃地蹲坐着,头埋在双膝之间小声啜泣,哭累了就用花藤把自己紧紧裹缠着,像尚未化形时那样缩在保护自己的本体里。
不知何时,一道滴答滴答的水声时远时近响起。
花藤几乎覆盖满虞怜全身,余下的藤条巡着本能寻找水源,向四处蔓延。
直到虞怜的妖力再不能延伸,虞美人开得遍地都是,她才有熟悉的安全感。
然后闭上眼睛小憩,紧绷一天的神经松懈下来,虞怜没心没肺地蜷成一团睡着了。
翌日,清晨露珠朦胧。
楼渊穿着的睡袍松松垮垮,胸前的领口微微敞开,白玉般精壮的胸膛处,偾张的线条若隐若现。
他推开窗,让晨间的凉风吹进来。
漂亮的眉眼间尚存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情绪淡漠慵懒。
入秋后,气温逐渐回落,太阳没升起之间都凉飕飕的。
楼渊一袭单薄的长袍感觉不到冷般,坐在桌案前看书。
才翻几页,余光扫到搁置在桌案上的炼妖塔。
巴掌大的炼妖塔的玄色塔身开着灿烂绚丽的小花。
楼渊才想起昨天收了只小花妖进去,关在第一层,不会伤她性命,但足够让她吃点苦头。
他手指拨开小花藤,清理干净塔身,垂眸嗤笑着,果然是不老实的小妖,进了炼妖塔也不安分。
*
虞怜是被一个颠簸的吵醒的。
她不清楚睡了多久,整个地面毫无预兆地开始摇晃。
虞怜死命揪着花藤才避免颠来倒去的下场。
“喂!不要晃啦不要晃啦,我要吐了!”
她头晕眼花大喊道,少女清脆的嗓音在幽寂的墨色里阵阵空灵的回音,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过了一会儿,塔身果真恢复平静。
虞怜反应过来,炼妖塔内部和外界是相通的,她眼睛一亮,看到了出去的希望。
她一扫之前的绝望悲观,叉着腰开始朝乌漆麻黑的空中大声讲话。
虞怜声情并茂“忏悔”自己的罪行,言语间无比恳切真挚,她都快被自己感动得落泪。没人回应,于是她改变策略,各种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倒出,她可是知道的,人族虚伪得很,就爱听别人夸他们的话,她投其所好,没准儿她夸到他心坎儿上,他一高兴就放了她。
然而,她津津有味讲了一大堆东西,说得口干舌燥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外边儿的人高冷地不理她。
虞怜有些泄气,怀疑她猜错了,或许刚才只是巧合,塔身其实是封闭的,不然她叽里呱啦说半天,怎么会有人忍得住一句话也不接。
尽管是自说自话,有声响的陪伴,黑暗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虞怜慢慢适应吞没五感的环境,躺在花藤编织的软床上,嘴巴不停地说着,话语颠三倒四,逻辑不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说话也是费力的活儿,虞怜讲累了,就闭嘴歇会儿,回想到伤心事,又呜呜哭起来,“……我就是个苦命的小花妖啊,狐狸抢我家,黑熊精把我当口粮,臭屁黑心肝丧良心的天师还把我关进这暗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小花妖,你好惨啊呜呜……”
最后,她干脆放声嗷嗷大哭。
夜里,楼渊正盘腿打坐,他运起灵气在周身经络流转,消停小片刻的炼妖塔再次传来哭嚎生,哭天抢地的嚎啕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按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咬牙切齿道:“闭嘴!你再敢嚎一声,信不信我让你从今往后都开不了口。”
虞怜抹着眼泪伤春悲秋,男人冰冷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她飞快揩干眼泪,欣喜道:“道长您真的能听见我说话!”
“我没聋。”楼渊不耐烦道。
“您就放我出去吧,我保证会乖乖的。”虞怜表忠心道,“我还是朵需要温暖阳光的小花呢,炼妖塔里又黑又冷,我的花都快蔫了……”
接连几日,楼渊被她念叨的碎语吵得烦不胜烦,炼妖塔是他的本命灵器,就算用灵气封住,声音仍旧不由自主灌进他耳中。
楼渊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妖聒噪到这个地步,无人理会她也能自言自语一整天。
他本来不打算放这小妖出来,但经过几天的折磨后,犹豫了。他继续关着,只怕她会更加闹腾。
楼渊年少成名,不论对上何等妖物都从未失手,这是他生平头一次产生无力感。
他心思烦躁,符也画不下去,旁边的炼妖塔无知无觉,叽叽喳喳道:“道长,求您了,放我出去好不好……”
“不好!”他冷酷道。
他不高兴,罪魁祸首也别想舒坦。
“可是我肚子痛,想出恭。”虞怜声音细若蚊蝇。
“虽然吧我是妖,但也有羞耻心的,总不能就直接在这儿……”她嘀咕道。
楼渊:“……”
**
虞怜终于重见天日。
白日里,楼渊拿着个罗盘在苍梧郡中四处走动,虞怜被迫小尾巴一样跟着。
自离开云州以来,她第一次光明正大走在人族的集市里,琳琅满目的货品摆在摊位上,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虞怜看什么都新奇,每个摊位都想驻足仔细瞧瞧,奈何楼渊跟个老妈子一样,一直催她。
回客栈后,楼渊扔给她一筐野菜后,不再管她。
于是乎,虞怜只能天天啃脆生生的野菜,眼巴巴望着楼渊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馋得不行。
好几次尝试偷肉都以失败告终,还收获他冷漠无情的话语,“小花妖,做妖要专一点,你既然选择吃素做好妖,就安分点,否则我很难不怀疑你哪天会杀人掏心挖肝吃。”
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虞怜老实巴交埋头啃草。
“我爱吃野菜,野菜好啊,野菜健康又好吃……”她低声絮絮叨叨,试图给脑袋催眠。
窝囊。
太窝囊了!
虞怜自我唾弃,做妖做到这个份儿上,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连着吃了几天素,虞怜觉得自己都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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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株绿油油的野菜,她化出一半原形趴在板凳上,幽怨盯着楼渊煮茶。
苍梧郡地处江南一带,以花入茶的历史十分悠久,尤其是这儿的玫瑰花茶声名远扬,城郊有一块山头便是专门用来种植玫瑰。
楼渊闲适轻抿一口。
虞怜不懂人族的闲情逸致,她问:“道长,你喜欢喝茶?”
“算是吧。”楼渊挑眉,懒洋洋反问,“小花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虞怜无视他的阴阳怪气,幽幽道:“所以我死后的尸体是不是也可以泡水喝?”
“……”
楼渊一口茶呛在喉咙,咳嗽两声,半晌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你们妖族口味挺别致的。”
“为什么这么说?”虞怜奇怪道,“你喝的花茶不也是我同族的尸水吗?”
楼渊笑意变淡,放下茶盏,失了饮茶的兴致。
见成功恶心到他,虞怜心情大好,哼起小曲来。
*
入夜,虞怜窝在墙角的花藤软床上,胃里翻腾着实在受不了了,让一个妖改吃素,简直没有天理!
确认楼渊睡着后,她蹑手蹑脚给窗推开一条小缝,显露妖形钻出去,一溜烟融入夜色里。
本该睡眠中的某人瞬间睁开眼,冷笑声,眸中的寒意能淬出冰来。
原来这几日装得乖巧温顺就是为了逃跑。
妖物的话果然不能信。
御着妖力疾驰的虞怜尚不知被尾随了,她直奔城外的村子里,一头扎进鸡舍挑了两只最壮硕的小母鸡。
看门护院的老黄狗听到异响,朝鸡舍狂吠起来。
靠!
虞怜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吓一跳,她一手拎着只小母鸡转身要逃,主人家刚穿好衣服抄着锄头跑出来,就看到一道黑影,他边追边喊。
“偷鸡贼你给老子站住!”
“你追不上她的,那两只鸡我出钱买了,你回去休息吧。”
楼渊突然出现在男人身后,开口道。
男人回头,和一张戴着白色狐狸面具的脸对视上。
“鬼啊!”男人脸色霎时煞白,尖叫道,胡乱挥动锄头砍上去。
楼渊不欲与他多纠缠,闪身躲避的间隙在男人肩膀处贴上黄符,拿出一锭银子塞在他腰间。
呆在原地的男人眼神泛起迷茫空洞,无意识捡起掉落的锄头返回。
楼渊身影循着妖气逃离的方向消失。
……
山里的夜色并不全然漆黑,银霜般的月华从参天古树葳蕤的枝桠间洒落,笼罩上一层轻薄朦胧的纱雾,声声微弱的虫鸣在林间回荡。
绣金黑靴踩着松软潮润的泥土,悄无声息。楼渊走到一处山洞前,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飘散在空中。
他双手环胸倚靠在山洞边缘,眼尾蕴着不达眼底的笑,注视着洞穴里的小花妖。
她背对着洞口蹲着,专心致志撕咬着鸡肉,脚边堆着一地血淋淋的鸡毛,周围花藤上朵朵颜色清浅的花骨朵无可避免沾上血痕。
纤细的身姿缩成小小一团,柔弱和血腥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揉杂在一起,场面竟有几分诡异骇人。
妖就是妖,披上人皮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兽性。
楼渊心底冷嗤。
“偷来的鸡好吃么?”
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悦耳,却吓得虞怜吐出嘴里嚼了一半的骨头。
4. 004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虞怜震惊,倏地起身,欲盖弥彰将啃了一半的鸡藏身后。
她嘴唇四周沾涂着新鲜湿濡的鸡血,像是话本子里刚吃了娃娃的女鬼,一双漂亮的杏子目光纯粹没有半分杂念,滑稽又诡异。
楼渊如是想,他道:“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让你这小妖如愿逃掉。”
心思被说中,虞怜止不住心虚,不过她当然不能承认,嘴上还不忘倒打一耙,“我这么本分老实的小妖怎么可能做出逃跑的事,我只是出来偷吃而已,道长您不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小人”楼渊气极反笑,小花妖妖力微弱,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
“那你说说大半夜做贼偷鸡该做何解释?”
虞怜本就不多的底气更加不足了,她挺直背脊壮胆,理直气壮道:“我没偷,我是光明正大抢的好不好,只是恰好他们都睡觉没看见。”
“况且,我留了两朵本命藤上开的花给他们做交换,炖着吃大补,他们又不亏。”
越说,虞怜越发认为自己是非常有良心的妖。
“狡辩。”楼渊抬脚往山洞里走,“不问自取视为偷,下次再让我逮到,就剁了你的手。”
声音阴恻恻的,虞怜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张口刚要保证下次不敢了,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你跟踪我?”
楼渊眼眸幽深如潭,嘴角扯出戏谑的弧度,“首先,你潜逃有错在先,以防你作乱害人,我跟踪并抓回你无可厚非。其次,你能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很难不怀疑你的灵智可有完全开化?”
虞怜瞪大双眼,“你拐着弯骂我蠢呢!”
“拐着弯骂?”楼渊笑了,“我以为我说的很直白。”
楼渊身量高挑,进来后山洞瞬间变得逼仄,虞怜咽了咽口水,后退两步,楼渊装作没看见,他扔了张火符在地面的鸡毛堆里,一簇橙红色火苗窜起,狭窄的山洞光亮起来,墙壁上的影子随火焰晃动,影影绰绰。
寻了块稍微干净点儿的地屈腿坐下,楼渊今日没束高马尾,如瀑的长发垂落在身后,一身素色道袍在脏兮兮的山洞里也纤尘不染,虞怜看得出神,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忽觉口中干燥。
唉,要是他不是天师该多好。
虞怜心想,她可以把他抓回巢穴里关着,这么好看的人儿光看着就赏心悦目,而且没偷到鸡时还可以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色香俱全的美食摆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吃,虞怜气鼓鼓蹲下,埋头啃剩下半只鸡,她牙齿尖尖,发狠似撕下一块鸡肉,鼓着腮帮子咀嚼,黏腻胶质的生肉裹着血水在嘴里爆开,她面不改色咽下。
她发誓,迟早得吃上一口!
虞怜的进食方式粗鲁原始,楼渊扫了眼,似笑非笑问道:“我似乎记得你之前可是说你只吃素?”
洞内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着,他清润的声音格外突兀。
“我改吃肉了不行吗。”虞怜不高兴地嘟嘟囔囔,“哪有妖一直吃素的道理!”
她三除五下将一只鸡吃干抹净后,心满意足把骨骸扔进火堆里。
“你嘴里就没一句真话。”楼渊垂下眼眸,纤长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
夜色渐浓,燃烧的火堆下躺着两只鸡的尸骨。
楼渊今夜原本是想将不听话的小妖捉回去,结果却鬼使神差地坐下,深更半夜在山中不知哪个动物废弃掉的洞穴里烤了只鸡,还被小妖抢走大半。
他当真是疯了。
楼渊反思自我。
那夜之后,虞怜终于不用天天啃野菜,能吃上肉了,不过楼渊不准她吃生肉,她有些不高兴。
煮熟后的肉食好吃是好吃,但少了血的腥味儿啊,虞怜隔几日不沾血腥心里就猫抓似的刺挠。
尤其是他身上的幽香总是勾引她,只能闻不能吃。
不仅如此,楼渊还把她当仆人使唤,端茶倒水指使她不说,他画符都要命令她研墨。
虞怜觉得他有病,符咒是用来对付妖的,现在让一个妖来准备画符的朱砂,就不怕她做手脚?
她尝试着往朱砂里掺点水,想看看符咒的效果会不会大打折扣,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楼渊抓个现形。
于是虞怜又喜提炼妖塔一日游。
身为妖族的尊严被天师肆意践踏,虞怜心里憋屈,她迟早要吃抹干净他的血肉,否则对不起她现在的忍辱负重!
她恨恨想。
**
虞怜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一日,她和客栈老板娘闲聊时,听说人族有种能够让人昏迷不醒的秘药,只是这种药有特殊渠道,不在市面上流通。虞怜心念一动,缠着老板娘软磨硬泡撒娇,对方心软答应给她搞来。
“……这软骨散无色无味,无论男女,但凡服下一点,便会浑身酸软无力,任人为所欲为,花楼里用它来对付不听话的花娘。不过倒也有夫妻把它用在房事上寻求刺激……”老板娘撩着头发道,语气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感慨,“年轻就是好呐,但还是得注意节制啊。”
虞怜不懂怎么扯到年龄上了,以为老板娘是提醒她下药用量要节制,于是她煞有介事点头,“我知道的。”
客栈打烊时间晚,已是戌时三刻,还有人在小厨房里忙活,虞怜拜托厨房的张婶婶给她盛碗小甜汤。她平日是个嘴闲不住的,在客栈才住短短几日就和店里的婆子婶婶们打成一片,加之她模样讨喜说话又甜,常常把她们哄得合不拢嘴。因此她开了口,张婶二话不说帮她盛满一盅雪梨银耳小甜汤。
虞怜捧着小瓷盅回到房间,挤出一抹乖巧的笑对楼渊道:“道长,您画符辛苦啦,我下楼给您煮了碗小甜汤,请慢用。”
“明天的太阳是要打西边儿出来了?”楼渊轻挑眉梢,“往常叫你递杯水都要骂骂咧咧半个钟头,你会这么好心给我送甜汤?莫不是在汤里下毒了?”
虞怜捂胸痛心疾首道:“看吧看吧,亏心事做多了,看谁都想害你。我好心好意给你送甜汤,竟被你想得如此龌蹉肮脏!”
“再说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妖!下毒这种阴损事我能做么!”
她最多添点不痛不痒的软骨散。
楼渊笑了,小花妖自以为掩藏地很好,殊不知那点小心思全写脸上,黑溜溜的眼珠四处张望,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碗甜汤有问题。
他懒得揭穿她,小妖虽然是蠢了点,但还挺好玩的,一下戳破就没意思了。
“罢了,看在你这般殷勤的份上,暂且信你一次。”楼渊说道,有一搭没一搭用汤匙轻轻搅动。
虞怜笑得见牙不见眼,催促道:“快趁热喝吧,免得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确认楼渊喝下后,虞怜识趣离远些,她窝在墙角花藤丛里,从藤蔓间的缝隙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之前忘记问老板娘药效发作需要多久时间,虞怜等到眼皮不断打架,快要睡着时,楼渊终于熄灭烛火上床休息。
将近凌晨,街上的喧嚣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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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于沉寂,冷霜似的月华透过纱窗倾落两缕,黑暗幽寂下,一切声响在此刻无限放大,虞怜觉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加快的心跳声。
青果熟透酿成醉人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虞怜舌尖抵住牙齿,竖起耳朵辨听楼渊是否睡沉,可惜他睡眠一向浅,虞怜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她纠结会儿,终是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化出妖形飘过去,半趴在楼渊床边。
床上之人平躺着,睡着时眉眼放松下来,纤长的睫羽浓而弯翘,双眸紧闭遮住眼底的锐利淡漠,整个人都柔软下来,像是那沉睡着的悲天悯人的仙人般。
随着虞怜的靠近,清清浅浅的幽香钻入鼻腔,她浑身血液沸腾,恨不能把散发香气的血肉拆吞入腹,才能缓解胃里的饥渴。
“道长,道长,你睡着了吗?”虞怜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唇畔只差毫厘贴上他的耳尖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楼渊肌肤间,他睫毛轻颤,虞怜迷迷瞪瞪溺醉在香气里,并未注意。
无人回应。
她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抛却,体内的妖力澎湃,仿佛回到临近化形前的那段时日,瓶颈期达到临界点,虞怜有预感,只要吃一口,她的妖力必定有所突破。
藤蔓疯狂生长封住窗户和门缝。
虞怜两颗尖牙倏地变长一截,淡淡的黑雾如影随形浮现在身后,她咧开嘴做势朝男人脖间咬去。
“找死!”
楼渊突然睁眼,抬手掐住虞怜细白的脖颈,翻身坐起将她掼到床角。
“你装睡骗我!”
虞怜双眸在夜色里闪着妖异的猩红,盘着的花辫凌乱散开。
恶人先倒打一耙,楼渊气笑,“你这小妖满嘴谎话,竟还好意思质问我?”
他修长手指不断收紧,虞怜背抵在墙上,拼命掰扯桎梏住喉咙的大掌,指节用力到泛白。
“……道长,饶……饶命。”她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咬唇模样楚楚可怜,“我…知错……”
“演得不错,可惜已经原形毕露。”楼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给过你机会,但你既不知好歹,不知悔改,仍有吃人念头,留着你早晚会成祸患。”
他眸光冷淡,指尖翻转夹住噬妖符,催动口诀,符咒上朱砂符文溢起红光,刹那间,八张一模一样符咒凭空出现,包围着一人一妖飞速旋转。
符阵杀意凌冽,渗透三魂六魄的威压令虞怜忍不住颤栗,还有呼吸不畅的窒息
“你踏马放开我!”虞怜怒骂。
“我才不…要…死。”
胸腔空气被挤压,溺亡的窒息感让她恍惚置身云端,意识逐渐涣散,虞怜从未如此濒临死亡,她猛地挣扎,眼中迸发狠意。
藤蔓长出利刺,齐齐调转方向袭击楼渊,伴随的黑雾空前高涨。
这点力量连符咒都击不破,楼渊并未放在眼里,唤来炼妖塔准备将她收进去。
虞怜见状暗道不好,发狠抬脚踢向他双腿之间,楼渊表情凝滞一瞬,侧身躲避,虞怜抓住间隙,眼疾手快抢过炼妖塔,翻身一滚到角落用藤蔓将自己严丝合缝缠绕着。
“……出来,把炼妖塔还给我。”楼渊站起身,咬牙切齿道。
“我不!想都别想再把我关进塔里!”
藤蔓缠绕太厚,铜墙铁壁般,里边儿的声音听着闷闷的。
楼渊不信邪,一连扔出十多张噬妖符,黄符粘在藤上毫无反应,他眉心蹙起,不禁开始怀疑究竟是符咒出了问题,亦或是朱砂出了问题?
5. 005
“……我没想把你关进塔里。”楼渊按耐住杀意,耐心道。
“哦对,你是想杀我,那我更不可能还给你!”虞怜硬气道。
“狗天师,我告诉你,你也别骗我说什么不会杀我,我不信。换作我是你,肯定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楼渊:“……”
她很有自知之明。
“你听着,今晚要么你放我离开,要么,我就自爆炸了你的炼妖塔。”虞怜喋喋不休。
“你威胁我?”楼渊凤眸微眯。
“是又怎样,我命都要没了,还不准我谈条件?”虞怜十分不爽他的语气。
她放完狠话,紧张等待那人反应,只听他轻笑声,声线散漫道:“那正好,你自爆也省得我动手,不过就凭你那点儿妖力,只怕是在炼妖塔留下一道划痕都做不到。”
楼渊说得漫不经心,却一瞬不瞬注视着藤蔓球,见交错缠绕的青藤有一丝松动,并拢两指凝起莹白微光,刚要强硬破开障碍,忽地眸光一凛,反手朝窗外扔出一道灵力。
黑影霎时扭曲,低低尖锐地嘶鸣,被发现了,黑影不再鬼鬼祟祟,直接不停往窗户上撞,窗户被撞得“砰砰”做响。
虞怜不服气他的鄙夷,张口正要反驳,浓烈的妖力突然逼近,她的脊椎骨被一寸一寸冷意侵噬,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来自同族血脉的威压让她哆嗦起来,
“……道、道长,有大妖来了。”虞怜结结巴巴道。
“我知道。”
妖与妖之间也是有等级的,妖力高深的妖对妖力低微的妖有天然压制,屋里出现这只妖,仅仅泄露分毫妖气,都让她血液几乎凝滞,从内心生出恐惧的臣服之感。
和之前山里的黑熊精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是千年大妖!
意识到这一点,虞怜哭丧着脸,伤心呜咽起来:“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结种子生小小花呢呜呜……”
“在我面前不是挺横的吗,一只千年大妖而已,就将你吓成这样?”楼渊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嘲讽道。
一边对付破窗而入的翼妖,一边分出心神应付道:“别哭了,死不了。”
他嗓音宛如山涧淙淙冷泉,莫名安抚人心。
虞怜悄悄松了小口气,但没有完全相信,仍旧抽抽噎噎,小声道:“他可是千年的大妖,杀了你我绰绰有余,我凭什么信你……”
“爱信不信。”楼渊冷冷扔下几个字。
虞怜不说话,她看不见屋内的情况如何,隔着厚重的藤蔓层,只能感受到两股强劲的力量来回碰撞拉扯,气流的震动发出轻微爆炸的声响,有种一旦她从藤蔓里出去就会被撕成碎片的错觉。
藤蔓球滚到角落里,虞怜暂时不担心安危,她虽然妖力低微,但防御本事那是没得说,青藤只要交缠成保护罩,大妖的妖力一时半会儿都破不开。
她能数次在天师追杀和妖物口中逃脱,安然无恙存活至今,靠的就是这个术法。只有黑熊精那次,她一时大意,才导致后面一连串悲催事。
用凡人的话来说,一失足成千古恨。
虞怜叹气。
暗暗祈祷,一人一妖最好打得两败俱伤,然后她刚好趁乱逃跑。
或者打得再激烈点也行,把墙壁削个洞,她趁机滚出去……
她思绪飘散想着,突然一声巨响将她吓一跳。
翼妖见势不好,破墙逃出,楼渊拎着巨大的藤蔓球追上去。
“发、发生什么了?”虞怜惴惴不安问道。
脚下没有着力点,她没有安全感,更遑论楼渊瞬移速度太快,她在藤蔓里摇摇晃晃出眩晕感,十分难受。
楼渊并未直接回答她,抬手结印朝翼妖攻击。
翼妖到底是修炼千年的大妖,背脊处长出的漆黑巨翅扇动,身后接连不断的攻势招招直逼要害,翼妖半妖化显现原形,躲避速度快到只剩残影。
他凶狠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人,猩红的竖瞳冒着煞气,一咬牙猛地俯冲扎入浓夜里,随后没入一条小巷子不见踪迹。
楼渊披着湿重的夜露,站定在巷口。
一个巷口,延伸无数条交叉口,小巷交错复杂,半隐在被打翻的浓墨般的夜色下,仿佛一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将街巷吞没一半,磨着牙蠢蠢欲动。
“……把炼妖塔给我。”楼渊道。
他扫视一圈,凝神探查空中的异动,眉头微微蹙起,垂眸道
“我才不,反正还给你我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不还给你,我多活一会儿!”虞怜硬气道。
至于没了炼妖塔,他是不是大妖的对手,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谁叫他一直欺负她,就算死了也活该!她窝窝囊囊地想。
“东西还我,今晚的事一笔勾销,我不杀你,可以了吗?”楼渊克制烦躁的情绪,尽量使话语听起来心平气和。
若非不宜耽搁太久,以免大妖溜走,他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吃够苦头。
“那不行,你必须保证今后都不准再用我的性命来威胁我。”虞怜讨价还价。
“……好啊。”楼渊嗓音如玉质清冽,二话不说同意。
他答应的太爽快,虞怜反倒犹豫起来,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分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可……要是你骗我的话,那我拿你也没办法啊。”
楼渊:“……”
“那你到底想怎样?”
他分神寻找大妖藏身动向,几乎是咬着牙道。
虞怜不说话。
是啊,能怎么样呢,她实力弱小就是原罪,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楼渊事后能否信守承诺全凭良心,他若是反悔,她毫无反抗之力。
可好不容易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可能,她没有理由说“不”。
小命被捏在他人手里,选择都无比被动,虞怜一阵挫败。
迟迟不见她说话,楼渊语气放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大可放心,对付你这只小妖,我没必要说谎。”
虞怜“哦”了声。
妖族的观念里就没有“守信”二字,虞怜自己也秉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原则,她当然不相信楼渊说的。
眼下敌强她弱,虞怜见好就收。
她慢慢散开藤蔓,站起身,蹲久了双腿微微发麻,她一把将炼妖塔塞进楼渊怀里,趁他松懈之际,她转身开溜。
“跑什么跑,只说不杀你,没说放你走。”楼渊拎着虞怜后颈,往巷子深处走。
“等……等等,既然大妖没打算和我们继续纠缠,要不就算了,咱们也快回去吧。”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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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写满抗拒,但仍底气不足道。
狭窄的巷道里,两侧的墙面残破斑驳,微弱的月光下,晃动的身影恍若鬼影飘荡,暗处还有一双眼睛跟随着,阴气森森,虞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拽着楼渊胳膊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不行,”楼渊侧头对虞怜微笑道,眼底的冷光危险又充满势在必得,“没有一只妖能从我手中逃走。”
他手中的罗盘指针来回摆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方向。
“那你别拉上我啊。”虞怜欲哭无泪。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实力也许和大妖不相上下,好歹能保住性命,她过去不纯送死嘛,大妖狂怒时泄露的妖力轻而易举就能碾死她。
“道长你看啊,我就一小妖,妖力孱弱,帮不上什么忙的,说不定还拖你后腿。要不你去除妖,我乖乖回客栈等您如何?”虞怜为自己争取。
“你不老实,但凡放你离开我视线范围一步,只怕连你半分影子都找不到。”
楼渊跟着罗盘所指方向七拐八绕,不肯松口。
“……我们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虞怜振振有词。
在她期待目光中,楼渊笑意幽幽。
“没有。”
**
尽管一千个不情愿,虞怜还是跟着去捉妖了。
这世道,一只化形不久的小妖被迫去捉修行千年的大妖,可怕。
活命不易,虞怜叹气。
小巷尽头是处破庙,周围的房屋一半坍塌,一半爬满青苔,突然出现的破庙处处显着诡异。
“道长,我是你带过来的,待会儿遇到危险,你可不能不管我。”虞怜扯着楼渊道袍,认真道。
“别吵。”
楼渊忍无可忍道。
虞怜充耳不闻,“……道长,你觉不觉得奇怪,这儿早就荒废没人住了,按理说没人气干扰的地方,那么大只妖,妖气不会说消失就消失,就像被什么东西藏起来了一样。”
她死死扒着楼渊胳膊,不敢松手。
破庙上的窗户挂着蜘蛛网,木窗破败敞着,时不时还发出“吱呀”地声响,里面一丝光亮没有,连月光都未曾洒进去丁点儿,因此黑得更浓更重,似乎有无数只魑魅魍魉在蠕动挣扎。
越来越近,虞怜莫名感到一股冷意,本能地排斥靠近。
“大妖不会是在这破庙里面吧?”
她不想进庙里。
“嗯,说对了。”楼渊颔首。
抬手在空中一挥,数张黄符整齐飞出,在破庙上方排列成杀阵。
星星点点橙红暖光驱散寒凉夜色,虞怜稍稍安定些。
桀桀桀……
标准的恶人邪恶笑声想起,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掀翻屋顶。
“天师,我承认你有点本事,不过到了这里,就乖乖去和阎王爷那儿报道吧!”
翼妖声音尖锐嘶哑,刺得人耳朵生疼。
虞怜这才看清他的外貌,勉强看得出有人形,从脖间到额头蔓延着一种黑色鳞片,密密麻麻,泛着金属光泽,身后是一对巨大的翅膀,足足有三米长,覆满流光溢转的漆黑羽毛。
不愧是大妖,就是气派!
虞怜双眼放光,真心实意赞叹。
6. 006
“好狂妄的口气。”楼渊轻飘飘道,薄唇还勾起嘲讽的弧度。
虞怜瞥了他一眼,他的口气不也挺狂的。她默默腹诽。
刹那,翼妖双翅扇动,一股强劲的妖风拔地而起,周遭的枯枝落叶裹挟在风里胡乱飞舞,虞怜还没来的及反应,便被一股气流掀飞出去。
“淦!”
虞怜背部狠狠撞在破败的墙面,又重重砸落在地滚了两圈,忍不住吃痛出声。
她撑着痛爬起来,赶紧躲得远远的观察破庙前的情况如何。
空地上,一黑一白,妖气和灵气对撞,互不相让,纷纷想吞噬掉对方。黄符杀阵飞速转动收紧,逼得黑雾在破庙上空翻涌。
碰撞的力量掀出阵阵气流,虞怜在风中凌乱,头发翻飞覆在脸上。她想放出保护罩躲好,却不料藤蔓刚交缠成网就被乱流吹散。
无奈,她只得释放妖力防护,以防被乱飞的小石子重伤。
她侧头看了眼肩膀上的黄符,叹气。
可恶,要不是这破符压着,她肯定跑了,哪还用得着在这儿担惊受怕。
埋怨归埋怨,她一瞬不瞬盯着一人一妖的身影。
楼渊姿态散漫,出剑的动作随意却又招招致命,翼妖招架不住,次次避让,但胜在速度极快每次都能躲避要害。
明显楼渊占了上风。
虞怜蹙着眉,不太敢相信,她碰见过最厉害的生物就是千年大妖了,千年大妖怎么会连一个普通天师都打不过。
在她心里,厉害的天师都该是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者模样,或者至少该是一身正气的中年人形象。毕竟嘛,修为都随年龄增长,楼渊太过年轻,容貌虽然标致,令人赏心悦目,但实力看着就不靠谱的样子。
显然翼妖也是这样想,不等虞怜想明白,一道剑影闪过。
“啊!”
翼妖痛苦嘶吼声,右边的翅膀被砍断一半,腥臭的血如喷泉涌出,他身形不稳从空中摔落在地。
“怎么可能……”翼妖不可置信道,区区人族,怎么可能真的伤到他!
“!”虞怜亦是目瞪口呆。
完了。
大妖都不是楼渊的对手,他要杀她岂不是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虞怜有些后悔此前三番五次挑衅他。
“……九枢炼妖塔,”翼妖眯着眼辨认对面之人手中悬浮的黑塔,“你是楼渊?”
“说对了,可惜你还是得死。”楼渊幽幽道,手中掐诀动作不停。
翼妖暗道倒霉,他接到命令除掉苍梧郡最近来的天师,没想到今晚碰到的天师竟然会是楼渊——自六年前起,令整个妖族闻风丧胆的名号。
一己之力斩杀数百只大妖,所过之处,没有一只妖能幸存。
身后,庙里某处气息无声催促着他,翼妖咬紧牙关,生生挣脱那股力量的压制,转身逃去。
倏地,一根藤蔓缠上他脚踝。
翼妖怔住,没料到旁边鹌鹑似的缩着的小花妖敢对他出手,楼渊手中的塔幻化成剑,趁他分神的间隙脱手而出,直直插入他肩膀。
炼妖塔的灵气腐蚀翼妖的血肉,他吃痛跪倒在地上。
虞怜抓住时机,操纵藤蔓缠住他手脚。
“小花妖,你做什么!你竟然敢和天师厮混在一起,还帮他对付我?你我才是同族,你该站在我这边!”
翼妖死死瞪着猩红的双眼对虞怜吼道。
虞怜心里叹气,如果可以,她巴不得离这些大妖越远越好,但鉴于她短时间内可能还要生活在楼渊眼皮子底下,她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
她紧了紧藤蔓,和他撇清关系,“我呸!谁跟你是一边的,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妖,你瞧瞧你这满身煞气,别来跟我沾边!”
翼妖呕出口老血,在炼妖塔压制下动弹不得,楼渊走近,拔出剑擦拭血痕。
血腥味刺激虞怜的五感,她眸子微眯,不由自主舔了舔唇瓣。
翼妖半化为原形,肩上血窟窿旁边的羽毛濡湿狼狈,他嘴隐隐显露利喙,声音又尖又哑:
“楼天师,这儿藏着远比你想象中强大的力量,若你执意杀我,我不介意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你放我一条生路,从此我离开苍梧郡不再作恶。”
“是吗?我倒是好奇你如何同我鱼死网破?”楼渊轻笑,将长剑变回塔身,抛至翼妖上方。
翼妖心知逃不掉,凄厉嘶吼一声,周身妖气瞬间澎湃而出。
虞怜闪避不及时,再次被掀飞。
翼妖冷冷一笑,先是隔空捏住虞怜,边缘锋利的羽毛随着风极速打旋,形成风障桎梏着她。
“哼,既然做天师的走狗,我就先杀了你!”
风障不断收紧,虞怜被挤压着,胸腔快要喘不过气来,微末的妖力毫无抵抗之力。
“道长,救我!”
虞怜下意识呼救。
没人回应,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或者单纯不想管她。
虞怜有些害怕,方才翼妖的意思,他还有后招,要是楼渊应付不了的话,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刀子般的气流四面八方打在她身上,妖力抵抗不住,在她肌肤上割破数道细密的伤口,虞怜几乎要撑不住化为原形。
风障模糊她的视线,虞怜不知道他们战况如何,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光影晃动。
今晚真是倒霉透了。
如果她没有鬼迷心窍贪恋楼渊的血液,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虞怜有点难受,颓丧想。
风障越绞越紧,虞怜意识有些涣散,恍惚间感觉四肢要被撕裂了般。
忽地,风障裹着她撞向某处,接着力道骤然消失,她摔在墙角还未松口气,身后的破庙裂开崩塌。
虞怜就这么猝不及防埋在碎石下。
她没当回事,运起妖力便想移开压在她背后的重物。
然而——
才发现为数不多的妖力刚刚已然耗尽,还使不出丁点儿力气。
虞怜:“……”
该死的。
她不会成为第一个被房屋砸死的妖吧!
她正绝望想着,压着她的石块木柱陡然被一道力劈开,干净微凉的风拂开浮尘。虞怜抬头看去,楼渊正一脚踩在石头上,偏头注视着她。
“还能起来么?”
声音如月华般清冷疏离。虞怜头一次生出他其实也没那么糟糕的错觉。
“应该可以,”她沉闷点头,余光瞥见不远处躺着的翼妖胸口尚有起伏,提醒道:“我没事的,那个,你要不先去把翼妖收了?”
万一待会儿他又妖力暴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还是早点斩杀安心点。
“你确定没事?”楼渊轻挑眉梢,垂眸扫视着虞怜,怀疑道。
女子虚弱趴在地面,清新的鹅黄色襦裙被血染成深色,妖纹爬满脖颈,俨然妖力濒临溃散的模样,怎么看都惨兮兮的。
那边,炼妖塔塔身变大,将翼妖收了进去。
虞怜缓缓爬起来,慢吞吞道:“……不太确定,我好像伤得挺重的。”
她昏昏沉沉站起,抹了把嘴边的血迹,望着楼渊无意识呢喃道:“道长,你身上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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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渊皱眉,“你脑子摔坏了?”
虞怜迟钝摇摇头,胸前一团热意隔着衣料渗入肌肤,她不知为何,脑袋说不出的混沌,连思考都做不到,只有一道的声音空灵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杀了他……”
“杀了他……”
楼渊刚要开口,眼前小妖猛地抬头,双眼充血,诡异的黑色妖纹爬满半边脸,抬手向他袭来。
裹挟在掌风中的妖力竟与翼妖后面所使的妖力是同源?
楼渊唇角的弧度压平,眸光一点点冷下来。
反手扣住虞怜手腕,用力一扯,少女温软馨甜的体香扑个满怀,楼渊有瞬间的不适应,手中动作却不犹豫,一把将她圈在怀里,长臂压住她胳膊,另一只手夹着黄符反手贴在她眉心。
丝丝缕缕黑气冒出。
虞怜额头一阵刺痛,意识清醒瞬间又被吞没。
对,她要杀了天师,她要杀了楼渊。
虞怜牙齿和指甲又尖又长,用力挣扎刺向身后之人,奈何被禁锢得太紧,动弹不得。
楼渊死死按住她,白玉般的指尖在她胸前衣襟处停顿片刻,耳尖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然后飞快从她衣襟下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块。
恰巧此时,虞怜挣脱开束缚,抓住他的小臂低头咬下去。
没咬动。
虞怜不信邪再次用力,尖牙连皮肤都没能刺破。
湿濡柔软的触感停留在手腕内侧,楼渊突地觉得手腕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触电之感,有点痒。
他抽回手,但虞怜抓得太紧,咬住不肯松口。
楼渊眸光幽邃,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妖,再不松口,只能将你关进塔里去了。”
“别别别,我清醒了!”
虞怜顿时抬头,没注意力道,脑后勺直接撞在楼渊胸膛,她轻“嘶”了声,识趣拉开距离。
“嗐,我刚刚的行为绝非出自本意,有东西操控了我的意识,楼道长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虞怜笑得乖巧,努力为自己辩解,眼底一片清明。
她依依不舍拉着楼渊的手,借着擦口水的动作摸了几把,还不死心戳了戳。
明明是软的啊,怎么就咬不动呢?
虞怜不免遗憾,唉,那么好的机会,她都没能吃上一口肉。
“是么,我看你表情倒是很遗憾没咬穿我的胳膊。”
楼渊微微俯身,视线和她齐平,似笑非笑道,边说边扯回衣袖。
“哪有!”虞怜正色道,指着楼渊手中的石块,“罪魁祸首在你手中拿着呢!”
楼渊嗤了声,直起身,懒得戳破她话里的漏洞。
他捏了捏虞怜脸颊,“把尖牙收回去。”
“哦。”
虞怜不情不愿收回牙齿,顺便挥开他的手。
旋即又挂上笑容,小步挪动着凑近,“道长,话说这是什么玩意儿,竟然可以操控人心。”
石块的边缘被磨得圆润,面上刻着两道相互勾缠的符文,刻痕里暗红斑斑,在朦胧夜色下显得阴森森的。
“不想再被控制的话,就别碰它”楼渊不急不缓道。
虞怜指腹差毫厘碰上石面,她悻悻收回手,“……你不早点说。”
“若是没猜错,前段时日碰见的妖,不,应该是整个苍梧郡的妖应该都受到了这块石头的控制。”
如此一来,郡中妖物行事目的性极强,且踪迹追寻费力的缘由有了合理解释。
“这石头这么厉害?”
“因为上面有妖王的血。”楼渊轻声道。
7. 007
今夜的除妖之行比预想中的顺利,虞怜和楼渊返回客栈时天色依旧黑漆漆一片。
万家灯火熄灭,白日喧嚣的街道空旷寂静。
虞怜借口伤势太重,有意无意往楼渊身上蹭,最后,甚至直接双手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细细的两条藤蔓从她衣袖间伸展出,紧密和道袍交缠,生怕他把她扔出去似的。
虞怜说不清为何总想和他亲近,尤其是受伤后,蹭蹭抱抱的冲动更强烈了,虽然吃不上,但那股从血肉里散发出特殊香气,仅是闻着,躁动的血流就能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犹如注入灵泉般抚慰每一处伤口。
要是能喝上一口血的话,伤口说不定可以快速愈合,虞怜磨了磨牙齿。
却慑于他腰侧的炼妖塔,默默收好牙齿,不敢轻举妄动。
楼渊扯开她几次,没一会儿虞怜又跟八爪鱼一样缠上来,他烦不胜烦,索性任她去了。
原本大步的步伐也不得不慢下来。
虞怜拖着一身伤,走得很慢,走回客栈时,天幕悬挂着的银白玉轮已偏移至西方,客栈大门紧紧紧闭着,两人从侧边窗户回到厢房内。
屋内烛火点燃,楼渊坐在书案前,暖澄色光晕微斜打落在他眉眼上,鼻梁高挺,分割为光与影,他垂眸凝着手中的石块,干净白皙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
虞怜经过一晚的混乱,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她照例捏个净身术就往软榻上躺,楼渊看不顺眼,执意让她用水洗一洗。
虞怜不大情愿,奈何对上他幽暗灯光之下的双眸,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心底不住发毛,终是先败下阵来,麻溜泡进浴桶。
时辰太晚,店小二都歇息了,正常来说是没有热水了,不过对他们而言压根不是问题,楼渊一张升温符轻松搞定。
热气氤氲,浑身毛孔舒张,浸在温水中,身子软绵绵的,一身酸痛疲惫一扫而空。
她的那点儿不情愿被热水冲散,舒服地喟叹声,不得不说,人族还挺会享受的。
骤然松懈下来,困意上涌,虞怜头歪靠在浴桶边缘,闭着眼迷迷糊糊间想起楼渊在破庙前所说的,苍梧郡有妖王级别的妖存在。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跑,妖王级别的妖她曾经见过一个,那极具压迫感的强大妖力足以使天地为之色变,一座灵气充沛的灵山差点在他抬手间毁掉,至今回想起来,虞怜都忍不住害怕到颤栗。
她想不出该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对抗妖王之力。
妖族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做出的反应是逃离此地,然而楼渊却坚持留在这儿捉妖王,还不准她走,理由是她兽性未除,仍有伤人的可能。
虞怜无语,她做妖都窝囊到这份儿上了,哪儿来的兽性。
逃又逃不掉,她只得接受命运给她开的玩笑。
先是大妖又是妖王,这该是她一个小妖去面对的吗!但凡她承受能力差点儿,心脏都得受不住压力爆裂而亡。
还是想回山里当一朵小野花,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不过楼渊看着是个挺厉害的天师,比她以往遇到过的天师都厉害,而且听翼妖的语气,他的名头还蛮大的,说不准真的能和妖王相抗衡。
这样的话,她今后出去也可以和其他妖吹牛了,她可是对妖王出过手的小花妖。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虞怜苦中作乐想。
但想想也知希望渺茫。
她胸口闷闷的。
“……洗干净了就出来,若是睡着滑进水里淹死,我不会管你的。”
虞怜半梦半醒间正伤春悲秋着,突地听到楼渊冷漠无情的话语,瞬间清醒。
浴桶中的水正好有些凉了,她小声抱怨两句,磨磨蹭蹭穿好衣裳走到外间,然后小跑向墙角的藤蔓小窝。
“小花妖,你跑什么,过来。”楼渊出声道。
虞怜停在厢房中间,转身朝他尴尬笑笑,楼渊放下石头,微微后仰顺势靠着椅背,长腿交叠,神色淡淡,眸中却噙着看不透的笑意。
她心有不好预感,“那个……我就不过去了,太晚了,我们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休息的事不急,先说你给我下药一事。”楼渊语气轻飘飘的。
虞怜叹气,她就知道这事不会轻易翻篇。
“你不是没事嘛。”
她嘀咕道。
楼渊不轻不重扫她一眼,虞怜立马缴械投降。
“好好好,我知错了,以后真的不敢了。”
她小步挪过去,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不走心道歉回道,还特地强调:
“你可是答应过我,今晚的事一笔勾销,不准杀我的。”
“我不杀你,”楼渊慢条斯理道,“我只是好奇,你自称是好妖,不以人为食,可倘若我并非修行之人,普通的软骨散对我无用,只怕今夜已经丧命你口中。你敢说当真没有存害人之心?”
“哪有啊!”虞怜底气不足反驳,“我只是想吸两口血而已,换作是普通人也死不了吧。”
而且她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好不好,还非要和她计较,小气吧啦的男人。
“再说了,其实我压根不喜欢吃人的。人族女子属阴,她们的血肉于我而言百弊而无一利,我干嘛费老大劲儿吃她们。人族男性嘛……”
虞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们身上通常会有更多污浊,我也下不去口啊,还不如抓鸡和兔子吃呢。”
她誓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撒谎,”楼渊眸光浮动,“你三番五次意图不轨攻击我,还费尽心机从弄来软骨散骗我喝下,难道不是为了吃我血肉。?”
虞怜不自然抓了抓头发,叹口气,双手托腮撑在桌面上,如实坦白,“这么说也没错,但你不一样嘛,你看着干干净净的,能入口,重点是很有食欲啊。”
楼渊神情未变,随意搁置在桌案边缘的指节微蜷。
说着,她还煞有介事点点头,“你的血肉很香,我能感觉到有力量涌动,要是能让我吃一口的话,我的妖力定有所突破!”
听罢,楼渊若有所思。
她没说谎,他体质特殊,乃天生灵体,全身的血肉在妖族眼中大补,自他记事起,数不清的妖物觊觎他的血肉,前仆后继妄图吞噬他,所幸有师父相护。而随着他修为增长,成年以后,他能压制体内那股吸引妖族的异香,生活才算清净些。
为何对她无效?
“……道长,反正呢你也不会放我一个妖离开,我还得跟在你身边不知道多少年,与其让我惦记着,不如你给我喝一口血呗。”
虞怜对他眨眨眼,“而且你看,马上快深秋了,百花差不多都凋零了,走到哪儿景观都多单调啊。但我是妖,可以不受节气限制随时开花,你让我尝一口,我保证你周围四季如春,如何?”
她指尖凝起点点绿光,拇指粗的藤蔓延伸至楼渊跟前,尖尖开出一朵娇艳的小花。
“不如何,你这花我看着碍眼得很。”
楼渊拒绝地干脆利落,冷淡拂开细藤。
“你最好如你自己所言,没有旁的心思,否则一旦让我逮到你作恶之举,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小气。”虞怜瘪着嘴道,压下笑得僵硬的嘴角,“我拖着一身的伤跟你说这么久,痛的要死,你却竟说些令妖心寒的话。不和你浪费时间了,我要睡觉去了。”
楼渊抬眸,虞怜起身间衣衫晃动,他这才注意到她穿着奇怪,素色的衣袍宽大,衣领袖口处磨损严重,形制像男人款式,袖长和领口的比例却十分怪异,应该是在原先基础上改过的。
穿在她身上显得不伦不类。
“你这衣服哪儿来的?”他随口问道。
“城外乱葬岗扒下来的。”虞怜不假思索道,旋即又警惕道:“我没偷没抢,你不会连这也要管吧!”
她双手抱胸抓紧衣袍,生怕他抢了去似的。
楼渊:“……”
衣袖滑至肘窝,玉藕般的手臂上伤痕触目惊心,他眸光一暗,想不通她妖力弱到这个地步是如何活到至今的,她躲在一旁没和翼妖直接交过手,怎么还能把自己搞得一身满是伤。
“我才懒得管。”楼渊扯了扯嘴角。
他抛出一个小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落在虞怜怀中。
“伤口处用这个药敷几天,免得之后拖我后腿。”
**
弦月枝头挂,银色霜白逐渐黯淡,深秋夜里气温寒凉,夜露湿重,虞怜心惊胆战一晚,又身负重伤,早已疲惫不堪,她蜷缩成小小一团,窝在藤蔓软床里睡得踏实。
……
楼渊给的药膏中含有淡淡灵气,涂抹在伤口处冰冰凉凉很舒服,火辣辣的痛意缓解不少。
她以往从未用过这类药膏,受伤时要么去山里随便寻点药草捣成汁敷一敷,要么等妖力恢复慢慢愈合,没成想人族药膏的药效出奇的好,仅仅一两日,伤口就轻微泛痒意,开始结痂有好转趋势。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抹开后身上会留下清浅的草药味,虞怜有种被苦草腌入味的错觉。
之后,她仍然每天跟着楼渊去捉妖。
苍梧郡妖族很多,这点她是知道的。
楼渊所杀的妖物中,大多数为普通的小妖,也有黑熊精那样厉害一点的妖,甚至偶尔还能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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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
但似乎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虞怜看他手起刀落流畅熟练的动作,幻视在切熟透的西瓜一般,长刀下去,红红的汁水溅出。
数不清的同族在眼前被杀,虞怜心中毫无波澜,在妖族中,自相残杀、大妖吃小妖是常有的事,她不上去补两刀都算她有妖德。
这日,正午后太阳暖烘烘的,草木凋零,稀稀拉拉排立着,空中浮着不可言说的燥闷。
虞怜在一簇草丛蹲坐着,无聊观看着楼渊和几只虎妖缠斗,看了小会儿,实在无聊,又垂着头拨弄柔软的草茎。
她的位置离一旁的打斗不远不近,在楼渊视线范围内,又不至于被波及。
等楼渊唤出炼妖塔将虎妖尸身收进去后,她起身掸掸衣上的尘泥,朝他走过去。
双手环胸叹口气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每天翻山越岭捉妖,我脚都快磨出茧子了。”
自从被楼渊捉住,她没一天舒坦日子可过。
楼渊:“你倒是娇气。”
他擦拭干净塔身,挂在腰侧,一边大步往山下走,一边扬声道:“快了,宗门的捉妖师陆续抵达苍梧郡,要不了多久便能将妖物一网打尽。”
玉质般清透的嗓音尾调微扬,带着股吊儿郎当的散漫劲儿。
发冠束在一起的高马尾无拘垂散,烟青色发带被微风吹拂着飞扬。
虞怜莫名不爽他的话,再看他的背影也变得无比欠揍,她悄悄对他做了个鬼脸,提起裙摆小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顺势放出藤蔓缠住,让他想甩都甩不掉。
“呵,你说得轻巧,如今妖族是日渐没落,妖力水平一代不如一代,但唯独藏匿的本事越来越强,要想逃开天师的追踪,有无数种法子。抓出苍梧郡所有妖族,那不得抓到猴年马月。”
虞怜反驳。
楼渊脚步稍顿,思索片刻颔首认同道:“你说得有些道理。”
“那是。”虞怜下巴抬起,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继续道:“你们天师也就胜在灵力高,靠蛮力勉强取胜,实则对妖族的了解还没有我多……”
楼渊听着,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到苍梧郡多长时间了?”
虞怜思绪被打断,认真想了想道:“大概五六年的样子吧。”
“五六年啊,”楼渊轻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时日也不短了,你对此地的妖了解多少?”
“除了能隐匿妖气的大妖,基本上就没有我不了解的,他们各自占哪座山头我都清清楚楚!”虞怜想都没想说道,语气还颇为骄傲。
生活所迫,同等级别的妖之间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她要在这儿讨生存,可不得把人家的地盘分配摸清楚,仅一次误入黑熊精领地,就差点被当作口粮吃掉。
“你说得不错,仅靠罗盘追踪妖物效率确实不高,且耽搁时间,不如由你带路去找妖物老巢。”楼渊轻描淡写决定。
虞怜这才反应过来,他套她话呢!
“不可能!虽说妖族之间内讧不断,可这也太缺德了!帮人族天师对付同族,我不成叛徒了吗。”
虞怜拽着他衣袖,温吞拒绝,旋即又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愿意每半个月给我喝两口血的话,我告诉你其他妖的位置也不是不行。”
“想都别想。”楼渊同样拒绝,还幽声恐吓道:“你最好早点打消惦记我血肉的念头,免得哪天把我惹恼了,我连你一起收了。”
他撇开不安分的花藤,抽出手臂,虞怜不让,赶紧抱住,两人拉扯间,不远处出现几道身影,淡青色道袍彰显其天师身份。
妖对天师有天然的畏惧,虞怜不闹腾了,拉着楼渊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也不提出异议。
哪知对面之人高声喊道:“两位,等等。”
对方很快追上来,虞怜无奈停下,悄悄往楼渊身后挪了挪。
“两位可也是进山捉妖的天师?”
楼渊的道袍虽形制和宗门款式不一,但也十分好认,
因此萧晏缙询问道:“两位可愿意同我们一道,人多对上妖物胜算更大。”
楼渊:“你们来晚一步,虎妖已经被收。”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行离开,你们自便。”
他态度礼貌疏离。
“抱歉,实在不好意思,唐突了。”萧晏缙抱拳,略带歉意道。
领着师弟们往旁边移了几步,让开一条路。
虞怜紧跟着他抬脚要走,身后突然道:“不对,站住,你身上有妖气!”
矛头直指虞怜。
她下意识要跑,几人动作更快,拔剑拦住去路,剑尖纷纷对准她。
8. 008
“你是妖!”
萧晏缙对着眼前这清丽的女子,肯定道。
“我……”
虞怜心都提到嗓子眼,思绪飞速运转编借口。
“她不是。”
楼渊一条手臂搭在肩上,轻巧将小妖揽进怀里,眸中噙着懒散的笑意,语调平缓却不容置疑道。
萧晏缙沉默不发话,身侧天师仍举着剑对准两人,神情戒备。
双方隐隐有对峙之势。
楼渊周身涌动的灵气覆住虞怜的气息,萧晏缙望向面前举止亲昵的两人,眉心紧锁。
山林空气清新心旷神怡,秋虫聒噪,萧瑟落叶间浮着令人安心的土腥气。
恍若方才感知到的一丝妖力是他的错觉般,可捉妖罗盘指针分明有刹那的震动。
虽微弱,但他绝不可能看错,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虽然很冒犯,但我的罗盘确确实实指向了你,恐怕暂时不能放你走。”
萧晏缙淡声道,忽视楼渊的话,转头对虞怜道。
虞怜额间抽抽,默不作声扯住楼渊垂落的衣袖挡在胸前,试图以此掩盖身上的妖气。
清冽的冷木香和醉人的青果香混在一起,和她鼻间的呼吸交融,密不可分,勾得她馋虫大发,她咽了咽口水。好在最近吸入香气不少,勉强能够遏制进食的欲望。
“额……道长,也许是方才捉妖时,我身上沾染了妖物的气息?”
她绞尽脑汁,憋出一通说辞。
“人和妖种族都不同,两者气息相差甚大,除非……”萧晏缙温润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除非□□,人绝不可能沾上妖的气息。”
他目光怀疑盯着虞怜,“我观两位穿着应当是天师,竟连这都不知?”
“……我不是天师,他才是。”虞怜小声辩解。
萧晏缙视线移向楼渊,清朗温和的眼底探究打量意味明显。
直觉告述他,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妖,旁边男子既然是天师,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没察觉到她的妖气,要么是他法力太低微,要么是明知真相刻意隐瞒。
萧晏缙倾向后一种猜测,但他的姿态太从容了,幽邃淡定的眸光让他又生出点不自信来,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山上妖物多,捉妖罗盘偶尔失灵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指针所指的方向能藏匿的妖物不知凡几,仅凭这一点断定她是妖,不免有失偏颇。”
楼渊状似没看见他眼里的戒备,不紧不慢道。
“就是就是,道长你可不能冤枉我,我是好人啊!”
虞怜小鸡啄米似点头。
萧晏缙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是否冤枉,一试便知。”
他说着,快速唤出一张黄符,出其不意扔向虞怜。
楼渊没来得及阻止,符纸已然贴上虞怜额头。
然后——
无事发生。
虞怜和萧晏缙大眼瞪小眼,楼渊轻笑了声,抬手揭下符纸,随意瞟了眼符文,然后顺手折了两下扔在地上。
“……这下总没问题了吧?”虞怜松口气,开口说道。
吓死她了,幸好是噬妖符,对她不起作用,但凡换张符她就露馅了。
她的表情藏不住事,逃过一劫的庆幸感写在脸上,萧晏缙想装作看不出都难,他拧着眉头,想不通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怎么?青水宗今日难不成是想强行把妖物的名声扣在我们头上?”
见萧晏缙不说话,楼渊狭长眼眸微眯,幽幽道。
虞怜悄悄给他竖了大拇指,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赖啊!
接着看向萧晏缙,恰好和他对视上,他一身青衣素净雅淡,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温润君子模样,可惜天天对着楼渊那张脸,虞怜自认为对绝大多数美色已经免疫,她哼了声,微抬下巴对他。
为难她一个小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忒坏了!
萧晏缙无话可说,双手抱拳欠身,语气歉意道:“道友误会了,青水宗绝做不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来。今日是我捉妖心切,冒犯了姑娘,实在抱歉。这样吧,可否告知你们的住处,改日我必定登门道歉。”
他言语真诚,身后的弟子们收了剑也纷纷致歉,虞怜更加心虚了,低头咳嗽两声,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们天师捉妖态度认真严谨是好事,反正我也没受伤,那就原谅你们啦,登门道歉就不必了。”
说罢,她拉着他离开,紧紧抓住他衣袖,生怕妖气再次泄露。
萧晏缙凝着两人的背影,陷入沉思。
“那两人好生奇怪,走路都要拉拉扯扯的。”有弟子嘀咕道。
“你懂什么,人家是道侣,道侣行为亲密点多正常。”
“不对吧,那女子不是妖,也不是修行之人,两人不可能是道侣……”
八卦是人的天性,几个面庞稍显稚嫩青涩的弟子围拢讨论道,关于两人是不是道侣争得不可开交。
“诶,你们看那人腰侧的塔,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眼尖的弟子瞅见,对其他人道。
“……是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那是九枢炼妖塔!”有人一拍脑袋道,“原来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楼渊天师啊,传言不是说他有断袖之癖嘛,看来传言果真不可信……”
**
回到客栈后,楼渊画符折成小三角塞进锦囊里,抛掷给虞怜。
虞怜稳稳接住。
“这是?”
“能隐去你妖气的东西,”楼渊懒洋洋道,“带在脖子上不准摘下来,免得又被人认出你是妖,给我惹麻烦。”
虞怜一听这话不高兴,“你这人好不讲理,什么叫我给你惹麻烦,我是妖这事你一开始就知道,就算有麻烦那也是你自己自讨苦吃好不好!”
有本事就放了她啊。
她摩挲着锦囊,本能地排斥里面符纸的气息,“一定要带这玩意儿吗,还有没有其他法子能掩盖妖气?”
“有啊,”楼渊凤眸笑意闪烁,轻飘飘道:“把妖丹挖了自然就没有妖气了。”
虞怜:“……”
她只是想隐藏身份,又不是不活了!
“我劝你时时刻刻把锦囊带着,如今苍梧郡天师日渐增多,哪天你身份暴露,他们要收你的话,别指望我再救你。”
楼渊一手支着额间,一手拿着书卷翻阅,头也不抬道。
虞怜很想反驳,可转念一想,他的话虽很欠揍,可又并无差错,他肯给她锦囊已是仁至义尽,没有义务救她保护她的安危。
她窝闷地“哦”了声,垂头躺回藤蔓秋千上看话本。
等晚间,虞怜下楼去堂厅吃饭时,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再次和萧晏缙一行人碰上了,对方也在同一家客栈落了脚。
面对差点揭穿自己身份的一群天师,虞怜有些尴尬,正好楼渊也不是会主动和同行交谈的性子,两人默契地忽视他们一行人。
一副井水不犯河水姿态。
奈何青水宗的弟子们实在热情,看见楼渊后,主动上前攀谈,围拢探讨除妖心得。
楼渊觉得他们很吵,但到底同为除妖天师,他做不出冷言冷语打发他们的行为来,耐着性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被一群捉妖师围住,虞怜捧着土瓷碗扒米饭,弱小又无助。
天知道这些捉妖师手上背着多少妖命!
餐桌中间摆着一只烧鸡,香气四溢,虞怜眼巴巴望着,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
从夏末入秋,天气终于转凉,正是秋收时节,大大小小的妖物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苍梧郡夜间又出现好几起妖物伤人案,这将近一个月以来,各种流言渐起,愈演愈烈。
不知从哪儿传出祸星已至苍梧郡,才引得毗邻山林里的妖物们倾巢出动,若祸星不出,苍梧郡不再有安宁日子的说辞,此言传得满城风雨。
百姓们再看平日里和睦熟悉街坊邻居,互相猜忌,看谁都想传言中的祸星,各种摩擦冲突不断,但在官兵武力镇压下,社会秩序勉强正常运行。
郡守夫人多次告知众人,几大宗门的道长天师已经赶往郡中,不必惊慌。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苍梧郡众人依然人心惶惶,不安的情绪弥漫整座城镇。
虞怜没太大的感觉,她无论是被楼渊捉住前还是捉住后,与普通人都没有太多的接触,因此不太能感知其中情绪的不同变化。
她只隐隐约约察觉天师更多了,随便去哪儿除妖,都能遇到两三波其他派系天师。
青水宗的人主动邀请楼渊一起除妖,楼渊对此无所谓,有没有他们除妖都无甚区别,便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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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虞怜则扮演一个被妖物重伤,从此留下心里阴影不敢离开楼渊半米远的柔弱女子,小心翼翼混在天师队伍里。
老实说,她很难形容这种感受,身为妖族但成天和一堆天师待在一起,莫名有种背|德又禁忌的刺激感。
捉妖任务比前些时日更繁重,连虞怜这个心大的都感觉到了。
妖族就跟韭菜似的,怎么也杀不完,收了一茬又飞快冒出另一茬。
虞怜不合时宜的有些欣慰,妖族也没完全没落嘛,按照她同族们的繁衍速度,崛起有望啊!
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
脾气好如萧晏缙,遇到这般难缠的妖族群,也不免烦躁。
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苍梧郡的不对劲来,可偏偏又抓不住蛛丝马迹来,只能机械地重复杀妖行为。
虞怜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奉行及时行乐主义,每次该吃吃该睡睡,还和青水宗的小弟子随屿生熟络起来。
随屿生性子大大咧咧,嘴总是闲不下来,在青水宗其他人看来就是有点话唠啰嗦,多数时间受不了他的聒噪,一旦他有大谈特谈的念头,立马找借口溜身。而虞怜对人族的世界所知甚少,又好奇得很,因此十分喜欢听他讲各种故事。
每每对上她求知若渴的眼神,随屿生仿佛找到了知音般,讲得更起劲儿了。
除此之外,两人在聊其他方面也意外的合拍,比如,随屿生抱怨师父的严厉苛刻,虞怜指控楼渊对她压榨,总而言之,两人颇有相逢恨晚之感。
每次回到客栈,虞怜也不缠着楼渊了,和随屿生并排蹲坐在房门外聊天。
如此三四天,楼渊给虞怜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她仍没看见般我行我素,他实在忍不了,在她又一次往屋外跑时,叫住她,“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儿?”
“找随屿生啊,他答应今晚给我讲青水镇的花灯会表演呢!你放心,就在门外,我不会乱跑的。”
虞怜保证道。
“你跟青水宗的天师倒是相熟。”
虞怜心里装着事,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是,随屿生和其他天师不一样,他人又好又热情,我觉得交个朋友也不错。我妖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结识人族朋友呢!”
楼渊嗤笑声,“知道你蠢笨,竟不知你天真至此,天师与妖族势不两立,你觉得你们能做朋友?”
“怎么不能!”虞怜挺直背脊,不服气道:“妖分好妖和恶妖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对妖族有偏见。”
“哦?他若是没有偏见,为何第一次时,仅凭一丝微弱的妖力就对你刀剑相向?”
楼渊笑着反问,坐在桌案前,长腿交叠,好整以暇等着她的答案。
“……天师遇上妖不都那反应吗?”虞怜气焰消了些。
“人族与妖族间积怨已久,大多数天师遇见妖物第一反应便是击杀,”楼渊不觉得这有何不对,“随屿生也不可能是例外。说你愚笨你还不服气,区区相识几天,你就自以为是将他看出做朋友。信不信哪日你身份暴露,他能毫不犹豫把你捅成塞子。”
“不、不能吧?”虞怜弱弱道。
“那日萧晏缙没能证明你是妖,你当真以为你摆脱了嫌疑?”楼渊慢条斯理道,“萧晏缙城府远比你想象得要深,他怀疑你,就不可能轻易放弃,你不妨猜猜随屿生接近你是偶然,还是别有目的?”
虞怜说不出话来,紧张地吞咽口水。
妈呀,人族好可怕!
见她听进去了,楼渊眸中笑意加深,继续道:“我能给你符纸掩盖妖气,当然也有人能破除我的法术,你说青水宗的人会不会偷偷在你身上下了符咒?”
虞怜毛骨悚然,只觉浑身麻麻痒痒的,她挠挠肩背,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衣袖摇晃,扬起抹讨喜的笑意,眨眨眼,“道长,你帮我看看呗。我身份暴露无所谓的,但是我担心对您名声不好呐!”
楼渊扯回衣袖,“暂时没有别的符咒。”
“行了,你现在可以去找随屿生了。”他道。
虞怜叹口气,“不去了不去了。”
楼渊:“当真不去?”
“真的,万一今晚给我下咒怎么办!”虞怜捂着胸口一阵后怕。
呜呜又是想回灵山的一天,人族的世界好复杂!
9. 009
翌日,虞怜再看青水宗的弟子们,个个都心怀鬼胎的样子,尤其是随屿生。
她决心离他们远远儿的,免得惹祸上身。
思来想去,她私底下跟楼渊打商量,出去捉妖时不和青水宗一起。
楼渊破天荒没嘲笑她胆小,直接同意了。
一天下来,无事发生。
虞怜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大地将那点儿虚无缥缈的不安抛之脑后。
随着秋意渐浓,夜色总是一天比一天长,刚过酉时二刻,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洒落,沉沉暮色爬满天幕。
因着近段时期妖物作祟的缘故,这个时辰人们纷纷往家里赶,关窗落锁,尚在外边儿的行人稀稀拉拉,空旷的街道上无端增添几分萧瑟。
虞怜坐在客栈堂厅角落里,安安静静捧着小米粥喝,她已经吃两只烧鸡了,其实不太吃得下东西了,奈何楼渊吃饭慢悠悠的,虽然美人吃饭也挺赏心悦目的,但干坐着等他实在无聊又尴尬。
于是她要了份枸杞小米粥,加了点黄糖,喝着甜滋滋的,当饭后甜点也不错。
堂内食客寥寥无几,两个店小二闲下来躲在柜坊后偷懒。
几个身姿高挺的青年踏着暮色赶回来,跨进客栈的瞬间,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儿飘散。
虞怜注意到几人,不动声色瞄了几眼,他们身上淡青色道袍沾上些脏污和血痕,面容疲惫,看来今天他们遇上厉害的妖了。
店小二极有眼力见儿,手脚麻利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虞怜压低声音催促楼渊快点儿,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和青水宗的人说话。
万一不小心被他们带沟里可就惨了。
哪知她悄悄话还未说完,随屿生瞧着二人,眼睛一亮,跟萧晏缙低声说了几句,热情凑到虞怜面前,一脸委屈问:“小虞姑娘,是不是我话多讨你嫌了?刚刚进门时,我跟你打招呼,你分明看见了,却不理我,还偏过头装作不认识我。”
拙劣的演技被戳破,虞怜很尴尬。
她嘴角扯出个笑容,敷衍应付的话张口就来,“哪有!我不是正在喝粥嘛,没来得及打招呼呢。”
“那就好!”随屿生长舒口气,少年青涩的脸庞笑起来阳光灿烂,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略显青涩。
“我好不容易你这样十分投缘的朋友,要是因为我那句话说错,把你吓走了,我得后悔死。”随屿生愁眉苦脸叹道:“萧师兄就常念叨我什么时候能改掉话多嘴碎的毛病,可我觉得没有哪里不好嘛。”
“对对是。”
虞怜附和着点头,深谙多说多错的道理,一句话能省则省。她屁股还往楼渊方向挪了挪,和随屿生距离拉远了些。
楼渊将木箸整齐搁置在碗旁边,抬眸扫视一圈,视线停留在虞怜身侧那个笑意明媚的小少年身上,眼里闪过玩味,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往柜坊方向去。
随屿生对楼渊的动作连头没抬一下,他专注看着虞怜,仿佛没察觉她的疏离般,仍旧很高兴,手腕翻转,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姚黄牡丹。
牡丹花开得极艳,片片交叠的花瓣犹如轻盈的蝴蝶,娇艳欲滴,清淡柔和的颜色惹人怜爱。
“小虞姑娘,这个送给你!”
他亮晶晶的眸子好似星辰闪烁,“我见到这只牡丹花的第一眼便觉着和你应该会喜欢,特意折回来给你的,好看吧?”
虞怜道谢接过,花瓣颜色倒是和她鹅黄色的襦裙有几分相配,花蕊间还有缕缕好闻的幽香。
“好看是好看,不过眼下不是牡丹开花的时令吧?”
她问出心底疑惑。
“没错!这可不是普通牡丹,乃是五百年牡丹花妖的本体,因此不仅比一般的花开得更好看,还能反季节开花,摘下后还可以保存一年半载不凋零。”随屿生说道,“你可以把它放在房里,有助眠功效。”
花妖……本体……
简单几个字给虞怜不小的冲击。
靠!!!
她内心尖叫,像是碰到脏东西般,一把将花枝扔到桌上。
“你怎么了,小虞姑娘?”随屿生不懂她为何会这么大的反应,忙问:“是不喜欢吗?”
虞怜:“……”
她嘴角抽抽,她能喜欢才怪。怀里突然被塞了一具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尸体,谁能不害怕,比她看过的任何一篇鬼故事都吓人!
虞怜心累,要不是确信她身份未暴露,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随屿生故意恶心她。
“……不喜欢,嗯…我怕妖,你把花拿走吧。”
“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吃饭吧,我回房间休息了。”
虞怜谨记昨晚楼渊说的,不想和他多待片刻,飞快说道,然后腾地站起要离开。
“诶,小虞姑娘等等。”
随屿生伸手拦她,指尖却意外勾落虞怜颈侧的锦囊串线。
锦囊掉落,妖气乍现。
随屿生不可置信愣了两秒,旋即回过神,迅速拔剑刺向她。
“萧师兄,她是妖!”
虞怜暗骂一声,侧身堪堪避开剑刃,同时,背后藤蔓疯长,左右抵抗着青水宗飞来的数把利剑。
“……救命啊!”
“快跑快跑,有妖怪!”
客栈所有人被惊动,纷纷逃窜,有胆小者甚至吓得晕厥。
虞怜最近妖力有所增益,操纵数不清的藤蔓从客栈地面拔地而起,看着阵仗势大唬人。青水宗的弟子虽和楼渊差距甚远,但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压根不是虞怜这种小妖对付得了的。
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两三式杀招破开藤蔓,逼至虞怜跟前。
骤然而至的威压逼得她快喘不上气来,眼看要被击中,她死死咬住下唇,双手掐诀释放妖力不敢有半分松懈。
“麻烦,不是让你好好带着锦囊?”
楼渊嫌弃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仿佛有千斤重的压迫一扫而空,虞怜此刻觉得他嗓音前所未有的悦耳。
“我好好带着的,是被人扯下来的。”
这种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你若有系紧接口处,能轻轻一扯就掉?”
楼渊长臂扣着她的腰,没好气道,他揽着虞怜旋身飞出原地的瞬间,几把剑撞在一起。
“楼道友,你身为天师,明知她是妖,为何还要包庇她!”萧晏缙质问道。
“无可奉告。”
萧晏缙本以为他至少会找点像样的借口,没料到他竟如此直白,拧眉道:“不管你有何理由,要是你执意保护妖物的话,就别怪我等不手下留情。”
青水宗之人围拢,呈包围之势提剑靠近两人。
“随意。”楼渊不在意道。
以萧晏缙为首的弟子们周身灵气高涨,发动灵气朝两人攻来。
炼妖塔化为剑形,楼渊一手搂着虞怜,一手挥剑对上砍来的剑影。
虞怜被转得晕头转向,双手死命抱住男人腰腹,生怕被甩出去。
“你们这群人太不讲理了!我又没做恶,辛辛苦苦修行百年好不容易有点道行,化作人形,凭什么要杀我!”
仗着有人撑腰,虞怜朝他们“呸”了声。
随屿生“哼”了声,“杀人犯被砍头前都狡辩自己是被冤枉的。”
“狗屁!我这几日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哪只眼睛看见我作恶了!”
随屿生:“谁知道你……”
“阿屿,何必和妖物废话。”萧晏缙抽出间隙止住随屿生。
虞怜憋屈得很,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青水宗几人不是楼渊对手,节节败退。但对面亦是除妖天师,楼渊无意中伤他们,因着收敛着剑气,招式不免束手束脚,加上他们相互之间默契十足,一时间竟也拦住楼渊脚步。
虞怜想帮忙,指挥藤蔓缠住他们的剑,然而藤蔓还未靠近就被灵气斩断,反复几次,她果断放弃。
算了,她就不浪费妖力了,楼渊大概也不需要她这点儿力量。
虞怜如是想。
几个回合下来,楼渊逐渐不耐烦,扔下一张黄符,空气中灵气陡然掀起气波,青水宗几人被弹飞。
楼渊带着虞怜御剑没入夜色中。
**
月明星稀。
漆黑夜幕之上,月轮皎洁,银白幽光莹莹。
虞怜和楼渊两人在城郊一处寂寥地歇脚。
参天古树茂密,楼渊躺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背靠着树干,长腿微微屈起,另一条腿随意搭在半空中。
他闭眼小憩。
虞怜靠在另一侧的树枝上,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明明你提醒过我的,要是我再小心些,就不会连累你夜宿野外了。”
她倒是无所谓,长年住在山里粗糙惯了,可楼渊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每日雷打不动的沐浴焚香,讲究得很,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流落山郊野外,总有种把傲娇漂亮的家养猫弄脏的罪恶感。
“……你再小心谨慎也没用,他们既然认定你是妖,想方设法都会揭穿你的身份。”
楼渊音色清凌凌,辨不出情绪,虞怜听着不是滋味,叹口气,“道长,谢谢你愿意救我。”
“顺手而已。以后你要是生了作恶的心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虞怜:“……”
就非得在她煽情的时候说些煞风景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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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升起的那点儿感动烟消云散。
她在怀里掏了掏,用细细的小藤捆着递给楼渊,“对了,这个还你。”
“什么?”
楼渊不解,抬手接过。
是一锭白银。
他越看越熟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你哪儿来的?”
虞怜道:“在客栈捡的啊,我瞧你掏黄符的时候掉出来的,我就帮你捡回来了。”
“这玩意儿不是可以买东西吗,丢了怪可惜的。”
楼渊:“……”
他额间抽动,“……这是赔给店家损坏桌凳的钱。”
**
两日后,人间已至中秋。
过节的热闹氛围冲淡百姓间惶恐不安的情绪,各路天师尚未完成任务,无法回家和师门、家人团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也算过节。
楼渊年少成名,因其异禀的捉妖天赋受到众人追捧,但也因此不少目光盯着他,此番包庇妖物的事不出半日就在他们之间传的沸沸扬扬,捉妖师和妖物厮混在一起乃是大忌,主张妖族应全部除掉一派和主张只除作祟妖族一派对楼渊的行为各执一词,众说纷纭,总之是少不了鄙夷,甚至于一些偏激的人恨不能借此让他名声扫地。
不论别人是何目光,楼渊全然不在乎,受郡守夫人邀约至星月酒楼赴宴。
厢房内。
酸枝木圆桌上摆满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虞怜目不转睛盯着,食欲大动。
虽然她还是最爱鲜杀的生鸡,但习惯了人族烹饪的美食,倒也觉得美味,一两日不吃,甚是想念。
她端坐在楼渊身旁,手乖巧放置在双膝之间,屋内的氛围有那么些许微妙。
郡守夫人带来的下人知晓虞怜的身份,和妖物共处一室难免紧张地手脚发抖,生怕妖物突然暴走吃人。
而虞怜则是对着他们明明害怕到不行、但仍强做镇定的目光,浑身不自在。
郡守夫人十分冷静。
她多少是听说过最近流言蜚语的,不过她信得过楼道长,他肯留下这只小妖性命,并将她带在身边,想必她心性是好的。
她屏退众人,笑道:“今日中秋,楼道长为苍梧郡除妖,孤身一人在这儿辛苦了,我便做主设小宴邀您吃个便饭,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郡夫人客气了。”楼渊颔首回道。
“小虞姑娘,饿了就动筷吧,我也不是讲究繁文缛节之人,不用拘谨。”
郡守夫人注意到虞怜眼巴巴盯着菜肴,垂涎欲滴的模样,温声招呼道。
“那谢谢郡夫人啦,我就不客气了!”
虞怜那点儿小心思被点破后,干脆不再装模作样,拾起筷子夹一只香喷喷的盐焗鸡退。
楼渊和郡守夫人进食则斯文得多。
“郡夫人今日气色不错,身子可有好些了?”楼渊状似随口问道。
虞怜闻声抬头,啃着鸡腿瞄了眼郡守夫人,郡夫人疲惫的面容仍旧苍白,然而双颊之间却比初见时多了些红润,唇瓣间也有了血色。
虽然还是病怏怏的,但好歹有活人的生气了。
楼渊那药是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好使?将死之人竟然都能救活?
她得看看有机会能不能搞一点来,留着保命用。
“好多了,我也正要说此事。”郡守夫人随身携着巾帕,优雅揩拭嘴角的油渍,笑得温婉:
“多谢楼道长赠药,丹药药效确实出奇,这几日都没再有咳血了。”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夫君病情又加重了,所有大夫都下断言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您面前,不知可否请楼道长为我夫君诊治一番,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命,薪酬任您提!”
郡守夫人顺势说出今日目的。
楼渊正看着虞怜进食,她埋头吃东西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仓鼠一样,有点可爱,下意识给她夹了个鸡翅。
听到这话,他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微微蹙眉,收回手,轻笑道:“好啊。治病一事拖不得,我明日便去贵府看望郡守大人,如何?”
“自是再好不过的。”
细小的藤条悄悄爬上楼渊的小指。
“你还会看病呢?”
虞怜给他传音,好奇道。
“不会。”楼渊垂眸,言简意赅。
“那你给郡夫人吃的什么好东西,药效那么强?”
“一些面粉掺了噬妖符水制成的普通药丸而已。”
“可郡夫人的病是如何好的?”虞怜更疑惑了。
据她所知,噬妖符只对妖有作用吧。
楼渊垂眸看她,
“她身边有妖。”
10. 010
中秋灯会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杂耍者引得阵阵哄笑喝彩,商贩举着活灵活现的玉兔花灯吆喝,引人驻足观赏。
从星月酒楼出来,虞怜和楼渊同郡守夫人道别后,两人沿街慢慢走着,楼渊对灯会兴致缺缺,双手环胸向前走,眸光冷淡看不出在想什么。虞怜倒很兴奋,十分自然抓握着他胳膊上的道袍,东瞅瞅,西瞧瞧。
楼渊对她没有边界感的小动作习以为常,懒得纠正她,反正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经过一家灯笼铺时,一堆人围着猜灯谜,虞怜好奇地伸着脖子,正要拉着楼渊往里边儿挤,他抬手锢住她后颈,硬生生推着她转了个方向。
“你又不认识人族的文字,别人猜灯谜你凑什么热闹。”
“……诶,诶别掐我脖子,好痒,”
虞怜挣扎着从他魔爪下钻出,不高兴道:“你干嘛这么扫兴,就算我不认识字,难道我连看别人玩都不行吗?”
“你这人还真是令人讨厌。”
妖族的言语匮乏,骂人的词句更是单一,软绵绵的毫无攻击力。
楼渊眉梢轻挑,难道是他最近脾气收敛的缘故,小花妖胆子竟大了不少,都敢当面诋毁他了。
他正沉思着是否要给她点儿教训,免得她行事愈加放肆,远处上空陡然浮现一丝异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城中有妖。”
楼渊凤眸凌厉看向东边街口。
……
那一缕妖气极淡,似有若无隐没在空中,当有一瞬间觉得它是从某一方向传出时,再凝神细细探寻,气息又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就连身为妖族的虞怜,都糊涂了。
本以为会是什么厉害的妖物,追踪着妖气七拐八绕进到深巷僻静处,才发现是两只普通的狐妖,楼渊虽心下失望,手中的剑却不拖泥带水,出手救下被狐妖捉住的三人。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三人痛哭流涕,对着楼渊千恩万谢。
往回走时,虞怜摇头晃脑感慨:“现在的妖胆子可真肥,如今苍梧郡遍地天师,都还敢在城中捉人吃。也不怕逮到被抽皮扒筋。”
楼渊不置可否。
微蹙的眉心聚着一抹凝重。
不对劲,狐妖出现的太蹊跷。妖族大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更何况狐妖在妖族中还算灵智较高的一族,他们不会蠢到在中秋节这个节骨点到城中作恶。
此番现身处处透着古怪,就好像诱饵般故意引着他来此处……
不等他想清其中关窍,虞怜接着他耳边叽叽喳喳,“道长道长,话说你们天师杀妖后,收着妖物尸身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还要将他们皮毛从尸体上扒下来,做成衣裳穿?”
楼渊斜睨她一眼,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是啊,尤其是从剩一口气的妖物身上活剥下来的皮,可是做冬天裘袄的上好料子。然后再把妖物的妖丹挖出来炼丹,这乃是大补品,普通人吃了延年益,修行之人吃了增涨功力。”
“我听闻花妖妖丹有美容养颜功效,你要是不听话,哪日就把你拿来炼丹。”
“……”
虞怜再一次痛恨自己多嘴。
“别、别了吧,你长得够好看,千万不能吃花妖的妖丹,万一过犹不及,毁容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她小脸严肃,煞有介事道,“而且吧,我妖力弱,炼出的丹药品质肯定不好,炼化我都是浪费灵气,所以你最好不要拿我炼丹。”
虞怜说得头头是道,试图提前打消他的念头,以防他哪天兴起,真给她扔炼丹炉里。
楼渊轻笑:“这你不必担心,炼化你这只小妖不需要太多灵气。”
虞怜哽住,眼珠一转,张口正要说话,旁边巷子里突然有女子凄惨的求饶声传出。
一打岔,虞怜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走到巷口,探头往里瞅怎么回事。
小巷里有几户房门破败的人家,皆是大门紧闭,应是出去逛灯会了,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摁着一女子,拳头不断往她身上砸。
“……夫君,张郎,别打了,饶了我吧,我偷藏酒也是为你好,酗酒伤身啊……”
女子带着哭腔求饶,声调虚弱。
没换来男人的同情,拳头打得更卖力了。
“臭娘们,还敢管老子啊事,老子打死你。”
拳头砸在□□上发出闷响声,在幽寂的巷道里格外清晰,虞怜听得心惊肉跳,那个凡人女子那么弱,估计再受几拳就得一命呜呼了。
熏人的酒气混着说不上来的馊气,顺着风往巷道外弥散,臭烘烘的,虞怜鼻尖微动,忍不住皱眉。
“……我不敢了不敢了,求你别打了。”女子声音细若蚊蝇,伤重到随时会断气的模样。
“喂,你住手!”
虞怜没忍住出声道。
“臭娘们,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男人挥拳,恶狠狠道。
“……救、救救我。”
女子脸肿如猪头,青痕交错,头发一部分被人扯着,一部分隔着泪水血水凌乱覆在面上,哽咽道。
虞怜看惯了比这更残忍血腥的场面,因此不会生出于心不忍的情绪来。
她只是单纯看不起这个欺负弱小的男人。
而且她本没打算过多插手他们的事,但男人竟然威胁她,她逆反心理上来。
再仔细觑了眼,确认对方实力的确弱到不足为惧,余光再偷偷扫到楼渊,见他没有制止她的想法。
虞怜放下心来,这闲事她管定了!
“我就管了,你能把我怎样?”虞怜欠揍道。
闪身瞬移至男人跟前,咧嘴一笑露出尖牙,迎面朝他脸上砸一拳。
“啊!”
男人吃痛,手松开女子,捂着眼睛嗷嗷直叫。
女子趁机爬到墙角蹲着,手臂环住双膝,衣物破破烂烂挂着,身子不停颤栗,怕极了的模样。
楼渊淡漠的眸光注视着她。
“臭婊|子,敢打我,看老子不打死你!”
男人明显醉糊涂了,忽略掉虞怜的异常之处,叫嚷着。
“呸,就凭你,”虞怜一脚踹向他腹部,“畜牲都知道对伴侣好呢,连自己妻子都下得去手的男人,畜牲都不如!”
越说越气,虞怜周身妖气不自觉泄出,藤蔓从后颈上长出,察觉到主人情绪般,藤尖对着男人舞动。
“今天放过你,你要是再敢打妻子的话,我定来收了你!”
说罢,虞怜又狠狠踹他一脚。
没办法,楼渊不准她杀人,她最多打男人一顿给他一个教训,做不了更多的事。
男人痛得冷汗涔涔,手捂着腹部,佝偻着腰“哎呦哎呦”叫唤。
虞怜准备收回妖力。
电光石火间,男人直愣愣挺起身,朝虞怜扑来,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藤蔓贯穿他的身躯。
“?!!”
虞怜忙撤出藤蔓,后退几步。
内心止不住尖叫。
不是大哥,她只揍了他几下而已,他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男人双眼一翻,脸朝下倒在地上,淌出一滩血迹。
“不是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虞怜急急忙忙回头对楼渊解释。
楼渊没理她,扯下腰间的炼妖塔化为剑身,飞身刺向角落女子。
女子喉咙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住手!你们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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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声音响起。
虞怜茫然望去,巷道外忽地涌入一大群天师,将出口围的水泄不通,看衣饰是五六个不同门派的天师,皆拔剑对准两人。
为首说话之人正是萧晏缙。
狭窄的巷道内,虞怜半妖化形态,脚边躺着男人的尸体,楼渊握剑刺穿女子胸膛,月光幽微,场景莫名有些瘆人。
周围聚集着的百姓们见到这一幕,抑制不住恐惧尖叫起来。
“楼渊,放开她!别在错误的路上越陷越深!”萧晏缙语气沉重。
楼渊对身后的嘈杂置之不理,手腕翻转,剑身在女子体内搅动,终于,她挣扎的手垂落,死不瞑目。
“我杀她,是因为她是妖。”
楼渊拔出剑,冷静道。
暗红的血珠顺着银白的剑身流淌,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哼,事到如今还狡辩,我们皆乃天师,岂会分不清人和妖!”有人道。
“你、你胡说,我认得那是张家娘子和她男人,他们夫妻俩住在我家旁边十几年,张娘子平日性情最是温和,怎么可能会是妖!今早上她还上我家借了米。”
有百姓认出尸体,手指颤巍巍指着楼渊道,脸色因害怕到煞白。
“不是这样的,”虞怜慢慢摇头,“是男人自己撞上来的,我没想杀他。”
她身侧的藤蔓还在滴血,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楼渊,你明明是前路一片坦荡的捉妖师,为何要包庇妖物,助纣为虐,残杀同族,走上一条邪道。”
萧晏缙想不通。
他踏入修行一途,听得最多的便是有关楼渊的赞誉声,人们皆赞他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天赋异禀,以除妖为己任,所到之处妖物都闻风丧胆。
他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堕落到和妖物一起作恶。
“少给我安罪名,我身边跟着一个小花妖不假,但我的剑下可没有冤魂,此女是妖,你们认不出,该好好反省下自己是不是合格的天师。”
楼渊理所当然道,扫过在场捉妖师,眼底的嘲弄和轻蔑显而易见。
差点将不少捉妖师气到吐血。
但同时又有几分动摇。
毕竟楼渊是公认的第一捉妖师,他自然能察觉出一些他们感知不到的细微异常,他断定那女子是妖,兴许当真是他们错怪了他?
众人面上闪过纠结,不敢轻举妄动。但仍举着剑,和楼渊无声对峙。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安静中,一道突兀声音响起,“他可能压根就不是天师楼渊!”
“大家可还记得影妖!”
此话一出,人群爆发一阵骚动。
普通百姓或许不知影妖为何物,但在场天师却没有不清楚的。
影妖乃妖物濒死时,魂魄挣脱躯壳,在不甘的怨念驱使下幻化而成的新妖种,它们没有实体,只能如影子般附着活物生活。
心性不坚定或是阴暗贪欲过重的人,极容易被此妖诱蛊,影妖则趁机吞噬他们的三魂六魄,占据他们的身体。
因为能继承身体主人的记忆,加上有人的皮囊遮掩妖气,影妖在人群中很难被发现。
二十年前,还有过一场损失惨重的影妖之祸,从此天师除妖时,必定会销毁妖物尸身。
那人继续引导道:“真正的楼渊对妖物恨之入骨,怎么可能放任妖物在身边。楼渊早就死了,他一定是影妖!大家别被他的话骗了!”
楼渊神色沉沉,修长的双指并拢,一道白光凝起,准确掷向人群中。
月光下,剑刃上泛着冰冷的寒光,蓄势待发的天师们当即不再犹豫,唤出黄符布下杀阵。
11. 011
白色灵气利刃般狠准贯穿煽动情绪的灰袍男子。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僵直跪倒在地,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瞳眸涣散,接着上半身“轰”地砸向地面。
“妖,他是妖怪,杀了他!”
一百姓惊惧道。
颤抖的声线划过夜色。
犹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面打破平静,骤然掀起波澜。
声声讨伐声接踵而至,“杀了他,快杀了他!”
破败逼仄的巷道里,哄闹、害怕、咒骂、哭泣声揉杂在一起如同蒸笼里湿闷窒息的白气飘散在上空。
围观百姓拼命向里面扔东西,有兔子灯、狐狸面具、桂花糕……
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得一地狼籍,虽然没有扔中她,但虞怜还是很不高兴,循声看去,骂得最欢的正是刚才从狐妖手底救下的三人。
眼见马上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恶劣打斗,担心伤及无辜,几个天师疏散群情激愤的百姓们离开。
杀阵之下,黄符排列成圈浮在上方,以楼渊为中心飞速旋转。
楼渊笑了声。
他杀妖数以万计,没想到竟有一天他会被指控是妖。
他神色未变,眼底依旧挂着似有若无的讽意。
剑势快如残影,一面破开杀阵里绞肉之势的疾流,一面对上前仆后继攻来的天师。
所有天师纷纷对上楼渊,没有将小妖虞怜当回事,她得以喘口气,正好近段时期妖力有所精进,勉强在乱流夹缝中稳住身形。
那边,剑与剑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楼渊周身灵气汇于剑身,以一人之力生生和无数道灵气相抗衡。
本就摇摇欲坠的巷道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彻底坍塌。
两方灵气皆不甘示弱,势必吞下对方,刹那,围攻上去的天师被气流掀飞,下饺子般散落一地。
虞怜趁这个间隙,藤蔓快速蔓延,楼渊伸手抓住,轻轻一扯将人拽了过来。
靠近熟悉的气息,虞怜胸口堵着的石头落回肚子里,安心不少。
略有些疑惑道:“你周身的灵气这么浓郁,还不能证明你不是妖吗?他们怎么没完没了的。”
“影妖吞噬人的魂魄后,能继承身体的一切。”
楼渊出剑动作不停,抽空回道。
除非影妖主动暴露破绽泄露妖力,否则天师没有任何办法判断。
打斗动静不小,越来越多的天师赶来,和他们纠缠下去没有益处,楼渊放弃用剑,薄唇微微阖动,单手结印掐诀。
涌动的灵气忽地澎湃,刺眼的白光乍现,漆黑夜幕被照得亮如白昼,周围的天师被逼得节节后退,白光下睁不开眼。
楼渊踩着剑身,拎起虞怜,乘风离开此地。
湿凉的风刀子似的打在脸上,带着些彻骨的冷意,虞怜揪着楼渊衣袖,抬手抹开糊住脸的头发,胡乱别在耳后。
“我们就……直接跑了?”
虞怜语气飘忽,仍有几分难以置信。
刚才对面围攻质问的架势颇有种不死不休之感,她以为就楼渊那小心眼儿的性子,肯定要大打一场,哪成想他应付几招就……跑了。
“不然呢?”楼渊反问,“不走难道留在那儿陪他们浪费时间,还是把他们都杀了泄愤?”
慵懒的嗓音被风吹散,如玉珠落盘清透,煞是好听。
冷风中穿过,身旁的人是唯一的热源,虞怜本能地贴近汲取暖意,有意无意嗅着他衣袍间有乌木沉香和醉酿般的果香,她耳根莫名微热,她归结于方才情况太惊险,心跳还未能平复下来。
“也对。”
虞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妖王还没抓到,总不能天师之间先自相残杀。
……
城郊山岗上几处紧挨的房屋不知废弃了多久,天幕明月高悬,洒下万缕清辉,笼罩之下,房屋灰蒙蒙的。
楼渊懒散坐在屋脊上,提着酒壶仰头畅饮,几滴清酒顺着喉结滚落,他今日格外大方,还分给虞怜一壶。
虞怜坐在他旁边,喝了两口,没尝出什么滋味。
“道长,你要不少喝点儿酒?万一喝醉了,待会儿他们追过来,我可打不过他们。”虞怜斟酌几次“好心”道。
她虽是妖,也不喝酒,但酒后误事的道理还是懂的。
那天野外路宿一晚后,第二天楼渊又换了家客栈入住,她刚才还以为他要带着她回客栈躲一躲,结果他不知道抽什么风,跑这儿喝酒来了。
苍梧郡紧靠着两座山,蛇鼠虫蚁不少,深秋夜里寒气已经初现,又有各种小虫子飞来飞去。就算妖气能抵挡部分寒气,也不免凉飕飕的,虫子嗡嗡的声音在不远处打转,虞怜心里装着事,有些烦躁。
天师满城抓他俩呢,他还有闲心喝酒!
“就凭他们?”楼渊笑得嚣张,明晃晃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若是有追踪我的本事,就不会连那两具尸体是人还是影妖都分不出。”
虞怜不放心瞟他好几眼,见他神色清明,不像醉了的模样,才相信两分。
苍梧郡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因疑似影妖重新现世的缘故,中秋灯会早早结束,无论城中亦或是其他地方暗流涌动,此处格外宁静。
安静半晌,虞怜轻轻问道:“道长,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
虞怜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想着他好歹两次都没抛下她,于是决定安慰下他。
她屁股挪近些,手熟稔地搭在楼渊肩上,十分义气地拍了拍,“我离开灵山好几年了,对人族的俗语有些了解,有一个词特别应景。”
楼渊冷淡拿开她的手,并不接她的话茬。
“你这人好没意思,都不好奇是哪个词吗?”虞怜嘟囔着戳他的手臂。
“哦,哪个?”
楼渊被她问得烦,微微侧身垂眸看她,敷衍配合道。
纤长的睫羽微翘,挂着银色月华,衬得眼底瞳眸黑白分明。
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羽毛似的挠得心痒痒,美色当前,虞怜不那么介意他的态度,一字一顿道:“借酒浇愁!”
“其实吧,你的不高兴很明显。”
“那你说说我怎么不高兴?”楼渊饶有兴致道。
虞怜没听出这话的不对来,手又不老实地搂上去,哥俩好似的跟他肩靠肩,小小地满足自己食欲后,认真道:
“虽然你人挺讨厌的,但作为天师呢,你也算尽职尽责,每天兢兢业业除妖保护自己的同族,到头还反被污蔑追杀,生气实在太正常了,换做是我,估计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小妖,你说错了。首先,我除妖仅为私人恩怨,没有守护苍生这类深明大义的理由;其次,他们蠢笨,被妖物耍得团团转,我为何要为此生气。”
楼渊风轻云淡道。
“是是是,”虞怜一副我懂的表情,“你不生气,你只是看着他们烦得很。”
“要我说,在这儿待着继续除妖也糟心得很,我们干脆离开苍梧郡吧,反正这儿一大堆天师,不怕妖族兴风作浪。”
虞怜夹着私心建议道。
“不急,”楼渊随意晃荡酒壶,淡淡道:“等捉住妖王再离开也不迟。”
“苍梧郡的百姓也好,其他天师也罢,他们与我毫无关系,我自是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烦心。我只是有些烦躁,好久没被如此算计过了。”
楼渊捏紧壶身,说不清为什么要向一个蠢笨的小妖倾诉。
“只怕是从我踏入苍梧郡开始,一举一动皆在妖王掌控中,翼妖半夜偷袭、青水宗莫名的接近、狐妖出现、再是影妖出现在返程的必经之路上……”
他声音轻而缓,细细数着。
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巧合,无数巧合连接在一起,再猜不出谁在背后操控,他也就不用除妖了。
他之前就怀疑过,在山林里时,青水宗的人说是追着妖气除妖,可他分明才清扫过山中的妖物,还有遗漏的妖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如今所有事串通起来,一切说的通了。
这些都是精心为他布下的局,翼妖是试探,之后的则是陷他于孤境,妄图挑起天师间的内讧。
虞怜恍然大悟,片刻,小脸一垮,凝重道:“妖王可以控制这么多妖,实力不容小觑,我们能打得过吗?”
“自信点,打他十拿九稳。”楼渊眉梢间都带着势在必得,语气充满意气,“妖王这个级别的妖物领地意识极强,而现在有上百名天师在他的地盘上横行,他却从不露面,只暗中里操控妖物想瓦解天师内部。”
“他的妖力一定出了问题。”
他从芥子囊里拿出那块沾了妖王血的石头,随手向上空一抛,椭圆石块旋转,血红符文交汇的尖端停向一个方向。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楼渊顺着方向看去,虞怜不明所以,也跟着往城中方向看。
山岗位置偏高,城中布局尽收眼底,平日里七拐八绕、错综复杂的街道这个视野下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块被隔开的豆腐块。
东南方,整座城中最豪华的府邸,此刻黑灯瞎火,和别处通火通明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不是郡守府?”
虞怜嘴快道。
“对。”
虞怜沉默了。
楼渊说妖王不足为惧,她下意识相信他所说不假。
只是——
“道长,那你们除掉妖王后,会放我离开吗?”
虞怜问。
有些忐忑等着他的答案。
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是期望得到怎样的答案。
和楼渊在一起将近一月有余,他有时候是有些令人讨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比如,他很厉害,有他在,没有妖族和天师能欺负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香气不仅能慰藉她的食欲,使身心愉悦,还于精进妖力有益。
况且,跟在他身边,她迟早能找到机会吃上两口灵肉!
但是,生活在人眼皮子底下,总是束手束脚的,楼渊又是个阴晴不定的,万一哪天心情不好把她杀了打牙祭,她哭都没地方哭。
楼渊不知道她的纠结,漂亮的凤眸蕴着幽邃的浅笑,低头和虞怜对视上。
虞怜最怕他安静的注视,心里毛毛的。
她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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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抬手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颊。
“……云州灵山传说是上古神祇陨落的遗址,受祂福泽庇佑,孕育不少妖族,乃妖族修行圣地,且离苍梧郡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路程,你为何要离开灵山来苍梧郡?”
楼渊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虞怜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叹口气,如实道:“说来伤心,我本来在灵山有一处洞穴安身,生活安安稳稳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妖王级别的臭狐狸,他又坏又残忍,把山上好多妖抓来吃了。”
虞怜回想起当时场景,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刚化形时的灵山,山里的同族们都十分友善,没有同族残杀,领地之争,更不存在同族相食,大家修行靠打坐吸收山中天地日月之精华,饱腹也只吃未开智的小动物。
直到狐狸的出现,灵山本来山清水秀的景色,那段时间草木枯萎,遍地尸骸,连溪水都染成了血色。
她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看到他吞嚼了一个活生生的同族时内心的震颤。
之后她逃出灵山,才发现其他妖族不仅吃同族,还吃人。
见得多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拼了命逃出灵山后,那时不懂事,横冲直撞到了人族的集市,结果又被天师追杀,一路躲,一路逃,然后就逃到苍梧郡了呗。”
虞怜三言两语说清,微眯着眼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不做什么,突然有些好奇而已。”楼渊心情很好笑道。
“不过放你离开是不可能的,劝你收好心思。谁知道你心里对人族有多少仇恨,放你离开无异于留下祸患。”
前一句话,虞怜才不信,但他不想说,她再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于是她道:“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总不能在这屋顶吹一晚冷风吧?”
楼渊把空酒壶抛在地上,捏着石块的手掌微微用力,石块化了粉末,从指缝散落。
“去郡守府,捉妖。”
……
城中天师和楼渊对峙,并且让他逃了一事很快传到郡守府,沉寂的府中运转忙活起来。
郡守夫人早已歇下,忙在下人伺候下穿好衣服。
楼渊天师做的一切她看在眼里,所谓影妖一事简直无稽之谈。
她自是不信谣传,奈何苍梧郡的百姓信。
她先安抚好下人,打起精神去前厅接待赶来的官员,耐着性子应付两句然后打发走。
郡守的病来得太急,朝廷新派的官员还在赴任途中,按照规矩,郡中的重要事宜还得由郡守首肯,这个月数不清的官员上府求见,郡守夫人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忙完这些事,顾不得身子疲软,她又急急忙忙往后院赶,出了这样大的事,底下的人定是惶惶不安,照顾必定有所疏漏,她得亲自去看着夫君才放心。
哪知推开卧房的瞬间,甜腻腻的异香倾泻而出,所有人一阵目晕头眩。
郡守夫人连忙拿出巾帕掩住口鼻,定睛一看,屋内值夜的下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皮肉干瘪,青白的眼珠外凸死不瞑目。
郡守夫人一惊,心头咯噔一跳,一甩衣袖,快步走到里间,病榻上果然不见夫君身影。
她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幸好身旁的下人及时搀扶住她。
“快,吩咐下去,封锁府中大门,叫所有人挨地寻找大人的身影!”她道。
强撑着说完,她坐在凳子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喝几口,才算缓过来。
接着,她不顾贴身丫鬟劝阻,坚持亲自去寻夫君。
月光幽泠,树影斑驳婆娑,焦头烂额的仆从们举着火把不知所措四处搜寻,整个院中一片兵荒马乱。
后山水榭凉亭。
一道黑影将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摁在假山上,埋首撕咬啃噬着,侍卫目光涣散,脸色逐渐青灰。
黑影周身缠绕煞气,转过拐角看见这一幕的郡守夫人吓到险些晕厥过去,从浓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雾中辨认出黑影身上锦衣的云纹,不可置信道:“夫君?”
黑影听见声音,脑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转过来。
因久病成疾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上,郡守眼睛红得滴血,嘴角咧开到耳根,满嘴尖牙,牙齿间还滴着鲜血,残留着碎肉。
“啊——”
胆子小的丫鬟手中灯笼摔落,吓到失声尖叫,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妖,是妖!”
郡守夫人嘴唇哆嗦,顾不上仪态优雅,转身跌跌撞撞想跑,还不忘高喊:“快逃,快去找天师!”
黑影自是不可能让她如愿,一条细长的足倏地冒出刺向女人。
眼见尖锐的触角马上要穿透她的心脏,郡守夫人瘫坐在地上,绝望闭上眼。
忽然间,一条细小的藤蔓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缠住长足,阻止它继续向前。
“看来所谓妖王也不行嘛,速度还没我快!”
虞怜欢快声音响起。
郡守夫人大脑一片混沌,还没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身体下意识连滚带爬躲至遮挡物后。
12. 012
长足两侧锋利,割断缠绕的藤蔓,“郡守”并不恋战,翻墙想逃,一道黄符咻地飞至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抱歉,今晚你走不了了。”
楼渊立于院墙之上,不紧不慢道。
他原是想先观战,等萧晏缙那群人出手,耗尽妖王体力他再出手帮忙。如此,他不仅能省下大半力气,也是最稳妥的。
但刚才,他改变主意了。
“郡守”生生逼停身形。
“楼渊,我承认你有些本事,但你未必能在我手中占到便宜,只会是两败俱伤。况且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放我离开,我也不跟你纠缠,各自相安无事。”
千足虫妖五官阴沉,阴恻恻道。
楼渊笑了声,眼神透着轻蔑和散漫:
“披着人皮久了,当真把自己当人了?竟能说出让捉妖师和妖之间相安无事的话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说着,他骨节分明的掌中浮现数张黄符,箭矢般利落射向“郡守”。
千足虫妖闪身躲避,恼羞成怒道:
“我告诉你,整个郡守府的人性命都捏在我手中,你若是执意阻拦我离开,今夜他们全都将葬送于此!”
他不信有天师能置普通人性命于不顾。
楼渊丝毫不受影响,唇角的笑意嚣张肆意:“恐怕你现在没有这个本事!”
他提剑纵身挥向千足虫妖,对方眼见无法动摇他,心一横,彻底显化妖形,释放全部妖力迎上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骤然充斥郡守府每个角落,那妖身体骤然膨大,撑破干瘪的人形皮囊,全身骨骼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站起来足足有两层楼高,无数长足抽出,密密麻麻排列着,节肢上的外壳泛着金属般的冷锐寒光。
虞怜瞟到一眼,头皮不住发麻,只觉他的虫子本体好恶心,顿时移走视线,然而扩散开的妖王气息又让她近乎窒息,忍不住想要臣服。
“……夫君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郡守夫人不愿相信眼前一幕,呆滞含泪摇头道。
精心保养的面容一下苍老不少,同普通人家四五十岁的妇人无甚区别。
这一声唤回虞怜些许理智,她飞身过去抱住她摇晃站不稳的身子,生怕这边的动静引起妖王注意,连忙用藤蔓护住两人。
“别过去,他不是你夫君,他是影妖。”虞怜道。
“那夫君他……去哪儿了?”
郡守夫人死死抓住虞怜的手,问道,伤痛欲绝的眼里含着微末的希冀。
虞怜不忍再在她的伤口处插一刀,避开她悲恸的视线,叹了口气。
人族总是这样,执着于自欺欺人,明明心里揣着答案,却仍旧固执地想要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们想听的答案。
在她的沉默中,郡守夫人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
宁静温和的夜色下,那边的打斗激烈,千足虫妖虽身形庞大,动作却并不笨拙,长足灵活地犹如藤须飞舞刺向楼渊,楼渊御风穿梭在其中,长剑直接迎上去。
青灰色道袍扬起流畅的弧度,在空中猎猎作响。
黄符满天飞扬,磅礴的灵气还是无法抑制妖气肆虐。
不少人承受不住阴寒妖气的侵噬,在威压下痛苦匍匐在地上,七窍流血。
听着接连不断的哀嚎呻吟声,虞怜很纠结,终是一咬牙,操纵藤蔓给他们覆盖上,挡住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妖气。
这样一来,她自己就十分不好受了,妖力的快速流逝让她脸色发白,她紧抿着唇不让自己露出窘态。
她好歹是有修为的妖,万万不可以让这些凡人认为她和他们一样弱不禁风!
算了,就当是向楼渊递的投名状了,以后别老怀疑她。虞怜难受地想,等事了后,她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笔,不然都对不起她千辛万苦攒起来的妖力。
“……虞姑娘,你和楼道长能看出夫君被影妖杀害多久了吗……”郡守夫人近乎呢喃问道,魂不守舍坐在假山后。
虞怜将她揽怀里,手一搭一搭轻拍着,她脑袋针扎似的疼,稀里糊涂回答道:“我不清楚,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可能更久,影妖在苍梧郡盘踞已久,却从来没被发现,肯定是长期以来未更换过寄宿体。”
“所以夫君死于非命多年,我却和罪魁祸首同床共枕,到现在连让他尸身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是影妖的不错,夫人别太自责。”
虞怜不会安慰人,干巴巴道。
郡守夫人悲痛到无言,忽然,她情绪平复些,问道:“我的病,还有府中前些时日的突如其来的疫病也是他从中作梗,对吗?”
“算是吧,”虞怜温吞吞道,“不过不是疫病,是妖吸食了你们的精魄。”
因此她第一次见她时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活人气。
郡守夫人眼神一冷,从袖中拔出匕首,起身想往千足虫妖的位置冲。
“我要杀了它!”
虞怜:“?!!”
不是,她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事,功德难道就要这样没了?
她头也不晕了,眼疾手快拽住她胳膊,“夫人冷静些!现在出去就是白白送命。”
郡守夫人双目赤红,压根听不进去,“送命又如何!我此生无子女,父母双亲早些年已经过世,世上再无牵挂,我就算是死也要和妖物同归于尽!”
“额、那个……是这样的啊,夫人,影妖是妖王级别的妖,别说和他同归于尽,最大的可能是你还没近他的身,就被妖气绞杀了。”
虽然很打击人,虞怜还是说出残忍的事实。
郡守夫人持匕首的手颤抖,倏地无力垂下,虞怜顺势拉着她蹲下,“现在还不是怨恨妖物、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冲出去只会被影妖当成养分吸收掉,不仅不会对他造成一丝伤害,反而能帮助他实力增强。”
“……眼下当务之急是祈祷其他天师快些赶来,我们才多几分活下来的希望。想必
郡守大人在天有灵的话,也是不希望你出事的,对吧?”
强忍着不舒服,虞怜说了一大堆话,可算将郡守夫人安抚下来,优雅了大半生的妇人此刻狼狈抹眼泪。
之后,虞怜闭嘴不再说话,藤蔓是她本体的分身,被妖王妖气侵噬无异于刀子割肉,疼痛像是蚂蚁一点一点啃噬五脏六腑,痛到她控制不住生出些暴虐情绪。
那群天师怎么还不来,他们不是就在城中吗?
虞怜很烦躁。
她只觉度日如年,分不清到底过去多久。
楼渊不是自诩厉害吗,为什么不用法器把这些凡人保护好,还得她浪费妖力……
虞怜委屈想。
她在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人和妖骂了个遍,才好受些。
那边打斗的波及范围广,虞怜带着郡守夫人不断挪位置,她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上去添乱。
其间,她亲眼看到十几个哀嚎中的仆人突然异变成妖,扑上去围攻楼渊。
虞怜瞪着眼睛,妖和妖之间的差距果然不是一般大,有的妖在人界如履薄冰、人人喊打,而有的妖干脆直接把人族城镇变成自己的老巢。
羡慕之余,她又惋惜自己浪费掉的妖力。
眼看后院水榭凉亭已经被夷为平地,虞怜望向缠斗的一人一妖。
千足虫妖一半以上的长足被砍断,节肢上好几个大窟窿,硬撑着一口气,只是楼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青灰色衣裳被染成血红,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妖物的,看着有几分骇人,束着马尾的发带也被割断,长发凌乱散开。
不过他身姿依旧笔挺,拿剑的手稳当没有丁点儿颤抖,虞怜安心些。
那群天师这时才姗姗来迟。
虞怜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
千足虫妖见势不妙,想吸收地上躺着的人的魂魄来补充妖力,这才发现漏了只小妖。
“花妖,你是要帮助天师与我为敌!”
千足虫妖弯头对虞怜狠戾道。
“我、我……”
靠,好吓人。
被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瞪着,虞怜嘴皮都不利索了,磕磕绊绊憋不出一句话来。
“妖王的弱点在心脏!”
楼渊扬声道。
其他天师接收到信号,黄符不要钱似地撒过去。
符纸碰到千足虫妖外壳,“滋啦”冒黑烟化为灰烬。
他们接着提剑冲上去。
虞怜哪见过这阵仗,漫天黄符和捉妖法器,她一动不敢动,害怕一个不小心触碰到法阵被收了去。
“花妖,还不来助我一臂之力!”
千足虫妖隔空抓握住虞怜,郡守夫人伸手拉她,虞怜一把拂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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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而死,化作我力量的一部分,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千足虫妖说完,张开血盆大口。
长足捆缚住虞怜,上面分泌着不知名黏液,腥臭味熏得她想吐。
“救命啊!”虞怜扯着脖子大喊,剧烈挣扎,“喂,道长,楼渊,楼道长,快救我啊!”
她的花藤缠在长足上没有半分作用,反而还被切断好几根。
对方嘴里的酸臭气扑面而来,满是黄垢和污渍的尖牙在瞳孔里不断放大,虞怜都能想象到下一刻被拦腰咬断血溅当场的惨状。
霎那间,一记灵气穿透妖气屏障打过来,千足虫妖猝不及防仰头后退两步,其余天师两两相望,在屏障裂口处蜂拥而上,甩出灵气撕开更大缝隙。
楼渊斩断长足,拎起虞怜,趁妖物吃痛时,虞怜小臂处的藤蔓飞射而出,直直逼向他心脏的位置。
“你的牙该刷了,嘴巴臭死了!”
小命得救后,她怒骂道。
细藤缠绕住楼渊,虞怜主动换了个姿势挂在他背上,腿紧紧盘住他劲瘦的腰身。
嘿嘿一笑,“你继续,我这样有安全感一点。”
“小妖,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不怕死了!”楼渊咬着牙道。
被迫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持剑插|入对面妖物心脏。
“那你别管,”虞怜理直气壮,“你先把妖解决了我们再说其他事。”
楼渊微不可察嗤了声,不急着把剑拔出来,手腕翻转在他体内搅动,千足虫妖狂躁咆哮,无论如何扭动都挣脱不开。
庞大躯体“轰”地声半跪倒地,天师们纷纷补刀砍向其他地方。
半残的心脏聚集的气一散,妖王再无威胁。
他眼球被剑戳穿,大股大股的血如喷泉喷出。
千足虫妖痛苦嚎叫几声,转而又开始桀桀大笑。
“……是不是有人打坏他脑子了。”
虞怜心里头毛毛的,勾着楼渊脖子的手收紧。
“松手,你是想勒死我?”楼渊忍无可忍道。
虞怜讪讪一笑:“对不起嘛,太害怕了没注意力道,下次不会了。”
楼渊懒得和她计较,抽出剑变成九枢炼妖塔原形。
却不料,千足虫妖妖身竟涌出股两股气息不同的力量。
楼渊暗道不好。
“妖物要自爆,离远些!”
说罢,他扔出一张符,周遭灵气乍起,和妖气相撞的气流“嘭”地声掀飞在场所有人。
“天杀的——”
虞怜的咒骂声喊了一半就堰鼓旗息。
一阵灰雾弥漫吞没虞怜和楼渊两人。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等落地睁眼,只余一片废墟,呛人的尘埃和灰雾混在一起,逼得人捂住口鼻直直后退。
“灰雾上的气息是幻妖的妖力。”
萧晏缙缓缓道。
**
虞怜妖生第一次见同族自爆,白花花的脑浆和在血淋淋的血肉里,天女散花般爆开,她胃里不住翻腾。
有那么瞬间,她觉得当个吃素的小妖没什么不好的。
下意识的尖叫才出声,结果就被黑暗笼罩,失重感骤然袭来,不知不觉间昏了过去。
醒来后,虞怜发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往旁边一探,没有摸到楼渊的身体,手心触感柔软湿濡。
鼻间有湿润的青草气。
不对!
虞怜一惊,翻身坐起。
连绵青山映入眼帘,眼前光景山清水秀,灵气充沛。
这是?
灵山!
等等!她不该在苍梧郡吗?楼渊又去哪儿了!
难道她已经死了,老天有眼,又让她在灵山时期活了过来?
虞怜倒抽口凉气。
手指穿梭在空气中,花粉、蒲公英的种子如此真实。
“……快逃……快逃”
身后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断虞怜天马行空的思绪。
她回过身,恰好,温热的血液飙溅在她脸上。
虞怜愣住。
一颗头颅咕噜滚落,罪魁祸首的男子抬头。
魅惑人心的狐狸眼尾点着颗血痣,妖冶到摄人心魄。
他眼含缠绵笑意望向虞怜。
“乖,过来。”
13. 013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攀升至天灵盖,如果有尾巴的话,虞怜此刻浑身炸毛。
熟悉的恐惧感让她忍不住颤栗。
重活一次也好,还是其他机缘也罢,怎么偏偏是遇见这个死|变态的时候!
虞怜怒骂老天,但丝毫不敢耽搁,撒腿就跑。
身后的异香紧追不舍,虞怜屏住呼吸不敢回头。
当初她能从他魔爪下逃出,再来一次她肯定也能!
虞怜没心思纠结眼前是什么情况,循着模糊的记忆东奔西窜。
欲哭无泪悲戚自己多舛的命途。
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眼看找到靠山往后能好过些,一朝给她打回重头开始。
“小花妖,乖一点我尚可留你一具全尸。”
狐妖温温柔柔的嗓音时远时近,狐尾偶尔触碰到虞怜后肩,她一激灵加快速度,拉开距离。
轻笑声鬼魅般如影随形。
穿过灌木丛时,盘根错节的植株感受到她的气息,纷纷错开让出一条路来,然而,两侧荆棘藤上尖锐的细刺还是划破虞怜的裙摆,露出底下细白的小腿。
布鞋也跑掉,虞怜全部妖力凝于脚底,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疾驰。
狐妖并不急于将猎物一招毙命,反而慢悠悠追逐,时不时开口恐吓两句,欣赏猎物逃跑时惊惧的颤栗。
“小花妖,灵山之中,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唇齿间咬字暧昧,勾得人耳膜酥酥麻麻。
虞怜咬紧牙关充耳不闻。
草木繁盛,虞怜如一头灵活的小鹿,看似慌不择路乱撞,却又能每次从狐尾追捕下逃脱。
猎物滑不溜秋的,狐妖三番五次失手,失了兴致,俊美的脸上异化出青面獠牙,抬手虚虚抓向虞怜。
阴凉的妖力落在后颈,等级的压制下她双腿不受控制地变沉,耳边有道捉摸不透的声音催促她臣服。
“你很有趣,我愿意陪你玩一会儿追逐的戏码。可不听话玩儿过头,就不是乖孩子了。”
狐妖嗓音不徐不疾,一字一顿敲落在虞怜心尖上,唤起她埋藏在心底不愿回忆的阴影。
她怕他。
哪怕时隔多年,仅是一道轻柔的声音就足以让她紧绷的神经溃散。
气息越靠越近,她几乎能感觉到毛茸茸的狐尾蹭了过来。
虞怜想要跑,跑地越快越远越好,可腿不听使唤地停下来。
未知的恐惧像悬浮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虞怜终于崩溃,咬着唇眼泪不争气地滚落。
席卷全身的无力感让她放弃挣扎,颓丧想,是不是死了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被追杀的日子实在太苦了,不敢有一刻松懈,太累太累……
不如就这样吧,从根源结束痛苦。
虞怜麻木想。
前面是人族地界和灵山的交汇之处,飞禽走兽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猎户经过,畅谈大笑声在山谷回荡,传得很远。
冰凉的手指贴上脸颊,把玩物件儿般流连抚摸。
“不愧是至纯灵气孕育的木灵,竟没有妖的腥气,想必吃起来也是细皮嫩肉的。”
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间,虞怜猛地清醒。
她低头看见缠住她腰的白色狐尾,一滴泪落在掌心。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虞怜意识到不对,立刻扔开消沉悲伤的情绪,咬破舌尖,挣脱妖气的控制。
她手掌收紧,一根粗壮的藤蔓霎时从地底破土而出,攻势直逼狐妖双腿之间。
狐妖没有防备,闷哼一声狐尾松开。
虞怜来不及骂他,一溜烟跑没影。
再快一点,到人族的地界就安全了……
虞怜心提到嗓子眼,身后杀意凌冽,她不躲不避。
“噗!”
一道妖力打在背上,瞬间裂出长长的血口,虞怜吐出一大口血,脚一扭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好在关键时刻,她身子从灵山结界离开。
虞怜躺在枯枝落叶上,笑了。
她就知道,第一次都能逃脱,哪有第二次栽了的理!
深呼吸口气,顾不得疼痛,她手撑着地翻身站起来,拢好散落在胸前的头发,一把甩在身后。
狐妖站在结界内,神色阴沉得可怕。
两妖仅隔着几步距离,虞怜却放心大胆起来,得意晃悠走几步。
他不敢出来的,但凡他的妖气有一丝穿透结界,方圆千里的天师能立马锁定他的踪迹。
“小王八羔子,还想吃姑奶奶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虞怜朝他“呸”了声,恶狠狠骂道。
“你逃不掉的,迟早会再次落到我手里。”狐妖笑得阴邪。
眼里的深潭蕴着致命的诱惑,妄图引人一探究竟。
虞怜连忙摇晃脑袋,避开他的视线,以免中他的诱蛊之术。
“等你有本事从灵山逃出来再说吧!下次,你我谁才是猎物还说不定呢!”
虞怜柳眉倒竖,大放厥词道。
她向来是最珍惜小命的,刚才那一瞬的求生欲消失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别人她不知道,但这种想法出现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正常,违背她的天性。
或许,她并非死了重新回到几年前,而是陷入了一个可以影响她心境的幻境里。
如此一想,她发泄似的对他大骂一通,但仍觉不解气。
他给她留下的阴影岂是骂两句能扯平的,骂着骂着,虞怜委屈起来,抬起袖口摸干眼泪。
朝狐妖竖起大拇指,然后翻转过来,指尖朝下,还狠狠点了两下。
“……你一定会遭天谴的!”
咒骂完,虞怜不理会结界内气到想冲出来的狐妖,转身离开是非之地。
**
从云山逃走后,虞怜尽量避开人族繁华的集市,行事也无比小心翼翼,但还是重蹈被天师追杀的命运,走到哪儿都莫名其妙暴露身份。
虞怜很无语。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跑。
等甩开紧追不放的天师后,她瞧着周围景象很熟悉,方才发现又到了苍梧郡城郊的山林里。
这一次,她直奔山下,免得再山里转悠,哪天又遇上出来觅食的黑熊精。
事实证明,她的运气一如既往地倒霉透顶,换了条小路下山,结果正巧碰上去城中抢人回来的黑熊精。
不出所料,她再次被抓进臭烘烘的洞穴里关了起来。
虞怜无所事事窝在墙角,好不容易盼来除妖的楼渊,从未觉得他这般亲切,激动跑过去,“道——”
话才说一半,就被楼渊用剑捅个对穿。
虞怜:“……”
她笑容凝固。
此刻,是不是幻境虞怜已经不在乎了。
真的太踏马疼了。
“靠……”
虞怜痛得直吐脏话,意识涣散前,隐约听见他散漫似有点不解的话语,“这个年头的小妖胆子当真是大得很,竟敢往捉妖师身上撞。”
……
陷入黑暗中,虞怜只觉身处混沌中,五感尽失,轻飘飘的不知浮在何处。
胸口闷闷地难过,她以为这回是必死无疑了,眼皮沉沉合上,意识彻底昏睡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虞怜头痛欲裂,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背部骤然悬空,一股失重感袭来。
“啊!”
虞怜从半空重重摔在地面,痛呼出声。
她“哎呦”叫唤两声爬起来,低头翻来覆去打量双手,匪夷所思嘟囔道:“妖力怎么失效了?”
她不信邪又掐了两个诀,手指都快绞成花了,依旧没有反应。
虞怜大惊失色,她感知不到体内的妖力!没有妖力运转,这样下去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原形。
四周幽寂的墨色稠密,放大一切恐惧。
虞怜心跳的很快,不知所措转了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虚无,和她曾经在炼妖塔里所见情景一样。
这是哪里,是在幻境?还是?
虞怜有点想哭,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于是又咬着唇把眼泪咽回去。
一边往黑暗中跑,想要找到这方空间边界在哪儿;一边小声抽噎,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花妖,有个山洞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些……
吓得她心脏都快不好了。
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虞怜奔跑的速度慢下来,仗着没人放声大哭起来,骂天骂地。
发间花藤无声蔓延,虞怜知道,再不从这儿出去,她恐怕真得留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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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路隐于黑暗中,虞怜不清楚下一刻前方会不会就是万丈深渊。
忽地,一阵火光亮起,染红天际,光线斜斜照映在她脚前。
虞怜愣住。
“……师父,我不走我不走!”
少年的声音撕心裂肺。
满天黄符发出的光亮犹如火光直冲天际,飞速转动围成无法突破的杀阵,杀阵内,几个身着道袍天师吐血,和一个裸露上半身的妖族纠缠对抗。
那妖身上的妖纹艳丽,虞怜看不出是那种妖,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是妖王级别。
且不是灵山狐妖、苍梧郡千足虫妖那种受了伤,实力锐减的妖王,是正值巅峰真正的妖王。
虞怜发现这儿的攻击余波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于是走近了些看怎么回事。
少年不惧杀阵的威压,双膝跪地,趴在杀阵上捶打着结界。
“……师父,妖王是冲着我来的,让我去拖住它,你们还有机会离开!”
虞怜这才看清少年的脸,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脸庞还未完全褪去稚气,但唇红齿白,已难掩惊艳之色。
哭得双目通红,浑身充斥着精致的破碎感。
有点像缩小版的楼渊。
虞怜弯腰凑近看,摸着下巴想,眉眼间很相像,但楼渊不会有这样脆弱的神情。
她正嘀咕着,一抬头,竟看见楼渊站在阴影里。
他像是没看到虞怜般,执着注视着杀阵,一明一暗拢着他修长的身形,影子飘忽不定,颇有几分像索命的厉鬼。
“我去!”
虞怜吓了一跳。
“你站那儿吓死个人。”虞怜拍拍胸脯抱怨道。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应该在楼渊的幻境里。
那出去的关键应当在他身上了。
藤蔓愈发多了,虞怜当即朝他小跑过去,“道长,我们被困在幻境里了,你现在该如何出去?”
楼渊沉默不语,提着剑朝杀阵走去。
剑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道长,那幻境是假的,你先别管那假象,我们先出去才是要紧事!”虞怜拦在他身前。
楼渊居高临下斜睨她一眼,冷冷道:“滚开。”
平日里桀骜自信的眼眸里被仇恨占据,渗着的寒意凉到骨头缝里。
虞怜打个寒颤,二话不说后退两步。
“其、其实也不急,你快去报仇吧,等会儿再出去应该也来得及。”她乖巧道。
楼渊走到杀阵结界面前,里面天师浑身染血,强撑着一口气和妖王耗着。
小楼渊双手被结界割除道道血痕也不肯离开。
楼渊挥剑砍上去。
杀阵震动两下,很快恢复如常。
虞怜蹲坐在路边,心里正腹诽着楼渊冥顽不灵,忽然地面摇晃一阵。
等她细细感知时,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般。
心底腾起股不好的预感。
她刚要开口,楼渊第二剑砍上去,这次结界裂开一个大口子。
幻境跟着地震,周遭建筑物逐渐坍塌,
“道长,快住手!再砍下去幻境要消失了!”
震感太强烈,虞怜踉跄起身,飞奔过去。
是杀机!
破坏幻境会绞杀里面之人!
楼渊沉浸在恨意里,对外界一切置之不理,仍挥剑不断砍着。
结界寸寸破碎,幻境愈发不稳。
“住手啊!”
虞怜拼命拉扯他胳膊。
楼渊不为所动,只一下又一下出剑。
“你清醒点儿!这是在拉我们陪葬!”
虞怜跳到他背上,腿盘住他腰身,胳膊肘锁住他喉咙,慢慢收紧。
力道阻止不了楼渊分毫,她心里焦急,狠狠一口咬上去,瓷白的肌肤上只留下两个浅浅的牙印。
“楼渊,你不是看不起妖物吗,怎么还是落入妖物的陷进里?我看不起你!”虞怜揪着他头发在他耳边喊道,“连我一个小花妖都不如!”
见他仍没有清醒迹象,虞怜一咬牙,豁出去了般,“那个……待会儿发生都别怪我啊,都是为了你好。”
她撸起袖子。
“啪——”
虞怜闭眼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她没收着力道,声音又脆又响。
世界恍惚之间都瞬间沉寂。
14. 014
楼渊精致如冠玉的侧脸浮现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他偏头无声和虞怜对视。
眼底的偏执疯狂褪去,余下一片清明。
虞怜的手还扬在空中,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她尴尬笑两声,旋即理直气壮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你的命,你能理解的吧?”
“我知道,”楼渊神色极淡,漂亮的眼尾恢复成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浅笑,“所以能从我身上下去了吗?”
他嗓音又轻又低,故意将强调拖得慢悠悠的,莫名磁性勾人,像拿着轻柔的羽毛在心尖儿上扫过,很痒。
尤其两人距离挨得十分近,虞怜几乎能感受轻洒在她脖间的温热呼吸。
心脏不受控制跳得很快,她盯着近在咫尺俊美的脸庞,不由口干舌燥,有点把持不住。
好想咬一口。
她舔了舔尖牙,努力扼制住进食欲望的蠢蠢欲动。她识趣跳到地上,扬起笑脸:
“可以,当然可以!”
“唉,道长,你是不知道!刚才你发了疯似的砍结界,怎么叫你都不听,为了唤醒你,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呢!”
虞怜紧接着补充道,眨巴眨巴眼替自己邀功。
若是有尾巴的话,此刻该翘上天了。
楼渊长睫颤了颤,不经意错开视线,抬手在颈侧的牙印处按了按,颔首故作认同道:“是挺用劲的,力道再大些应当能咬穿我脖颈了。”
“……情形所迫嘛。”虞怜眼神飘忽。
“是么,”楼渊轻笑,“那想必骂我的话也是如此了?”
“嗯对……等等不对,你刚刚能听见我说话?”
语气震惊又不可置信。
“我只是意识不清醒,又不是耳聋眼瞎。”
楼渊好笑道,不知道她脑袋里在想写什么,仗着身高优势,屈起指节敲她脑门。
虞怜“哦”了声,耳边花藤伸出缠住他作乱的手指,藤条不满意拍打两下。
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地面忽然地动山摇,蛛网般迅速裂开数条漆黑裂缝。
虞怜这才记起还身处在摇摇欲坠的幻境中,脚下踩着的地面倏地陷落,她反应迅速跳开,楼渊扣着她的腰飞身至阴影中。
宽袖在凌乱气流中划过爽利弧度。
虞怜站定,望着深不见底的地缝仍有些后怕:“早知道就不该和你说那么多废话,差点儿就掉下去了。”
楼渊斜睨她一眼,“这种程度的地裂都能掉下去的话,我该怀疑你到底是怎么修成人形的了。”
话语不轻不重,嘲讽意味直接拉满,虞怜心塞,试图解释,“我那只是夸张的形容而已……”
“……别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我们要赶紧想办法从这儿离开啊,幻境快塌了!”她转移话题。
纵使对绝大多数同族所知甚少,虞怜大约也能猜到,幻境一旦坍塌,幻境中的人就会被吞噬绞杀。
她心焦看着楼渊,期待他拿出符纸或者法器破开幻境,却不料,他竟直接就地坐下。
黑暗如潮水涌过来,拢上一层薄纱。
“幻境暂时不会塌。”他薄唇微张,“方才使用术法暴力破坏了里面的场景,才致使幻景动摇不稳。只要不再用法力,幻境自然没事。”
“那我们怎么办,好歹得做点什么吧,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儿!”
虞怜扯了扯发间蜿蜒而下的藤蔓,愁眉苦脸道。
“幻境千变万化,机关重重,多做多错,等它衍生的虚景走完,自然而然就消散了。”楼渊言简意赅。
望向不远处杀阵的眸底晦暗,像一潭幽邃无波的潭水,池面的平静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酝酿。
“那得等多久啊,我都快枯萎了。”
虞怜捧着点点泛黄的藤蔓,叹口气忧伤道。
说着,她打了个响指,花藤似心灵感应般,听话在地上蔓延,聚拢形成可供枕靠的假山,她仰头一躺,挨着楼渊大大咧咧坐下,汲取香气中淡淡的灵力。
“快了。”
“……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该坐以待毙,”虞怜嘴巴不停,絮絮叨叨道:“在我的幻境中,我可是有一直在尝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虽然最后走向还是一样,但说不定正是我那些举动无意中触及到解局的关键,才从里面出来。”
他还捅了她一剑呢,痛死她了。
不过看在他们一同受难的份儿上,她大方地原谅幻境里的他啦。
闻言,楼渊转头看她,问道:“你离开幻境时可有哪里不适?”
虞怜摇头,如实道:“除了你杀我那一剑挺疼的,其余倒还好。当时我以为我要死了,结果一睁眼掉进你的幻境里了。估计是因为我们是一起中了幻妖的妖术,离开也得一起才行。”
“嗐看见没,你平日里再厉害,关键时候还不如我呢。”虞怜嘲笑他道。
楼渊不在意,把玩着身侧藤蔓上的淡粉色小花,兀地道:“幻妖一族与其他妖族有所不同,他们的妖力虚无缥缈,以人的怨恨情绪为依托,构建出人们心中恨意最浓烈的场景,无限放大他们的情绪,引诱他们变成彻头彻尾被仇恨裹挟的疯子……”
“在他们控制不住向曾经复仇时,幻境开始坍塌,在他们最痛苦时吞没他们的生机。”
因此,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面对幻妖皆是避而远之。
在幻境中,一切力量皆是虚无,毕竟要对抗的不是作恶多端的妖物,而是自己内心。世上凡是灵智生物皆有阴暗一面,嫉妒、仇恨等负面情绪本就极容易驱使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更遑论还有幻妖蛊惑人心的妖术加持。
据捉妖史书记载,中幻妖之术的人或妖几乎无解。
他也不能幸免。
如果没有她及时叫醒他的话。
他垂眸敛住眼底神色。
虞怜听得一愣一愣的,妖族种类实在繁多,她也不能全然了解,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幻妖。
“照这么说,如果无怨无恨,幻妖岂不是就拿他没办法?”
“没错。”
不过就连稚童都不能完全做到心性纯善无恶,楼渊想不出到底该是有何种经历的人,才能无痴无嗔、无贪无怨。
至少,不会是她这样受尽欺压、倾尽所有力气徘徊在死亡边缘的小妖。
他想。
那边,交战愈发激烈,一声巨响,杀阵如冰裂蔓延开裂痕,妖物化作原形撑着最后一口气和浑身是血的捉妖师对峙。
“那……这是你最痛苦的记忆吗?”虞怜试探问。
“是。”楼渊回答得很快。
虞怜双手托腮,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小楼渊身上。
瘦小的身影踉跄爬起来,冲进阵眼,毫无章法挥剑劈向蜘蛛妖。
“……这些天师是我师父、师兄、师姐们,他们那天都死了,从此师门便剩我一人。”
楼渊说得很平静,虞怜能感觉他的难过。
“我因天生灵体的缘故,血肉含有异香,自有记忆以来,数不清的妖物接连不断出现在我生活里,大概在我三岁那年,父母死在妖物口中。然后我成了孤儿,流浪许久,被师父捡了去。”
许是触景生情,亦或是幻妖妖力的影响远比想象中的更强大,楼渊忍不住回忆往昔,克制而又肆意宣泄情绪。
虞怜怕他又陷入疯魔,歪着头一瞬不瞬盯着他眼眸。
“师父教我练剑、习字,他每到一处都犹如英雄降临般,除妖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知道吗,那时,师父在我心中是无所不能的。”
“……可那日,师父带着师兄们去一处山头除妖,我求他带上我去历练。他老人家拗不过我,心软同意了。可哪曾料到,妖王比我们所有人预想中的更敏锐,在我靠近山头的第一时间,气息就引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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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注意。它在夜里偷袭我们所住的客栈,打乱了已安排妥当的除妖方案,师父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猝不及防,失了先机。”
“所以是我害死了他们。”
“小花妖,你说,要是我听话没有跟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楼渊问。
他的声音很轻,浑不在意的强调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这……”
虞怜不知道,她从来不会去思考没有选择的那种可能。
没有意义。
再者,她不太能共情他的难过,她从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到修成人形都是一个妖,没有亲近之人。
偶尔有和她有交集的妖被吃或是被抓,也不会在她心底掀起波澜。
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升起呢,哪能为别的妖伤春悲秋。
但此刻吧,气氛都到这儿了,她不说点什么似乎有点过意不去。
“哎,那都不重要。道长,其实你不用太自责,害死你师父师兄的是妖物,又不是你。他们本来就是去捉妖的,和妖物对上是早晚的事儿,你的气息不过是让妖物提前出现而已。”
“实力相距悬殊,再完备的方案也不顶用啊,比如换作现在的你去捉它,那妖往哪儿逃都不可能逃出你的炼妖塔,对吧。总之就是,千怪万怪,都怪妖暴虐嗜杀。”
虞怜认真道。
楼渊被她绞尽脑汁编说辞的模样逗笑。
霎时,一阵白光盈天,强有力的气流掀飞周遭古树。
靠着藤蔓的两人倒不曾受到分毫影响。
不用抬头看,楼渊也知晓是师兄和妖物自爆。
“……渊儿,你记住,妖族一日不灭,人间一日不宁,除妖,除妖!不要忘记为师的告诫!”
老者嘶哑着对受了重伤的小楼渊叮嘱道,“若有一日,你落在妖物手中,必须立刻自我了结也,不可被妖物分而食之,埋下更大的祸患!”
“……”
景象越来越模糊。
幻境在消失。
楼渊往缠绕手臂的花藤注入一丝灵力,蔫搭搭的小花骨朵瞬间生机盎然。
“小花妖,你的花还没凋谢。”他道。
虞怜急着从幻境出去,有点激动,微抬下巴自得道:“那当然!我可是妖,我的花能轻易就谢了吗。”
楼渊收回手:“……”
**
眼前又是一黑。
这次有楼渊在身旁,虞怜安心不少。
可算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哪知她一睁眼,仍旧是黑沉沉一片,胸口沉甸甸的快喘不过气来。
“道长!我们不会又到另一个幻境了吧?”
虞怜大喊道,脸上压着的东西粗糙冰凉,看不清是何物。
白光闪过,她身上骤然一轻,堆积着的横梁砖石飞开。
“蠢。”
身旁人淡淡吐出一个字。
虞怜尴尬。
原是这处塌成废墟,她和楼渊被埋在了底下。
她决心闭眼躺一会儿,躲过他的冷嘲热讽。
一个呼吸过去,没有声音响起。
楼渊也未起身,静静躺着。
散在地面的衣袍交缠凌乱,两道青灰色袖口叠在一起,分不清界线。
虞怜没听到动静,悄悄睁开一只眼偏头觑他,正正巧和他宁静无澜的视线对视上。
偷看被抓包,她罕见生出几分不自在,后知后觉替自己找补道:
“……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说罢,撑着手准备起身。
地面又湿又凉,灰尘还多,赖着一点也不舒服,还是松松软软的泥土好。
突然,一只胳膊横过来搭在她身上。
楼渊侧过身揽住她的肩,将柔软的身躯抱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轻声道:“……陪我再躺会儿。”
15. 苍梧郡(十五)
温热的身躯贴近,他衣袍间的清冽冷香密不可分缠上。虞怜很喜欢他的气息,就像从灵山上橘子树林吹过的微风,携着淡淡浅香,是令人神清气爽的干净明亮。
更别提还有丝丝缕缕灵力在其中溢转。
仅仅是靠近,对她的修炼都大有益处。
因此她平日里可谓是见缝插针地往他身上靠,不过楼渊小气得很,大多数时间都不准她贴得太近。
如今他竟然主动送上来,虞怜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她自然而然抱住他小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缩了缩,眼珠一转,趁机提出条件:
“也不是不行,但这硬邦邦的地面硌着我多难受啊!除非你给我点好处。这样吧,你让我咬一口,我陪你躺个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后背贴着精壮的胸膛,隔着层层衣料,干燥的暖意渗透到她的肌肤,秋意渐浓,夜间更是湿凉,身后的人跟个火炉似的,紧挨着竟不觉得冷。
虞怜侧身躺着,其实倒也不是很难受,毕竟她以往常年露宿野外,什么样的糟糕洞穴没住过,早就习惯了。
但能敲楼渊一笔还是得敲。
“胆儿肥了啊,跟我谈条件。”楼渊声线低哑,警告似地掐捏她胳膊上的软肉。
虞怜就知道他不会同意,“嘁”了声。
抱就抱吧,反正她不吃亏。
只是她不大喜欢被人从身后圈着,这个姿势看不见动作之人的神情,无法及时分辨他是否有恶意,猜不出下一步举动,会让她心跳悬在半空般,不知何时坠落,没有安全感。
她扭动身子,想转身。
方才还不觉得力道太重的手臂锢得她无法动弹,楼渊察觉到她动作,下颌轻抵在她头顶,“别动。”
“让我再抱会儿好吗?”
他尾音很轻,染上微不可察的祈求。
虞怜耳根子一酥,当即不再动。
“道长,你…还好吧?”
她犹豫会儿,不确定开口问道。
从幻境出来后,楼渊就怪怪的,褪去往日的桀骜欠揍,莫名柔软起来,说话时声音还有丝沙哑。
根据她对人族为数不多的了解,这种情况多半是生病了,他该不会是在幻境里受伤了吧?
楼渊低低“嗯”了声。
夜色吹拂,简洁的音节飘散开,再不可闻。
虞怜不相信。
他肯定是好面子不好意思承认而已,不然怎么可能如此反常。
她在心里腹诽。
看在他才经历难过的事份儿上,她决定不戳穿他。
“小花妖,”楼渊倏然出声道,“你为何不恨呢?”
“恨什么?”
虞怜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隔了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理解道:“你这问题问得奇怪,我该有谁要恨吗?”
“……狐妖、捉妖天师,他们害得你无休止地逃亡,时时刻刻被追杀,你难道不恨吗?”楼渊呢喃道。
虞怜仔细描摹着他袖口处的暗纹,摇头随口道:“不恨,这世道上本就是弱肉强食的道理。我弱小所以面临不断的追杀,但是换作我比他们强的话,我同样也会追杀他们。这根本谈不上恨吧。”
“更何况,逃命本来就辛苦,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我每天不得累死。”
“你倒是想得开。”楼渊道。
“也不完全是,”虞怜想了想,“要是哪天我变得很厉害,碰到曾经伤害过我的,我肯定得报复回去的。但我现在的妖力水平嘛,思考这些就纯属庸人自扰。”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反正活在世上,谁能不面对数不清的危险,能活着就感谢老天眷顾,余下的伤害啊、痛苦啊之类的压根不值一提。
“……你说得有理,我竟没有你一个小妖活得通透。”
楼渊叹了声,旋即又轻笑道。
虞怜觉得她大概懂了他在纠结些什么。他被困幻境差点醒不过来,而她几乎不受影响,他平时最看不起妖物,但偏偏又被她比下去,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她抬起他的手,翻个身和他面对面,勉为其难安慰他道:“通不通透又不重要,你别难过啦。换个方面想,弱肉强食那是说给弱者听的,我通透是实力所限迫不得已,没有反抗的余地。你那么厉害,大妖妖王都不是你对手,又不像我一样有生存烦恼,有点恨意当情绪很正常。”
她缠住他腰身,往他怀里拱了拱。
要是楼渊也是花妖就好了,她颇为遗憾地想,不仅自带体香让人很有食欲,长的好看身材还好,而且一看就非常健康很适合繁衍,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伴侣。
不过倘若真如此,估计早就被其他雌性抢走了,也轮不上她。
楼渊缄默不言,闭着眼任她为所欲为。
这些年来,当年血腥的惨状梦魇般常常在午夜梦回时缠上他,至亲之人皆死于妖物利爪下,心底的滔天恨意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更是如同附骨之疽日夜折磨着他,令他不敢有一时半刻的懈怠,只能机械般地日复一日杀妖才能控制自己不被仇恨冲昏头脑。然而,好不容易压下的不好情绪,今夜又如潮水溃诀,一股脑涌上来。
痛到窒息。
痛到他鬼使神差向一只妖倾泻自己的情绪。
他双臂无意识收紧。
怀中的娇小身躯软得像朵晒满阳光的云似的。
他不懂为什么能做到这般没心没肺、容易满足,她分明过得很艰难,但心大到只会嘴上嚷嚷,好似能活着就欢喜不尽。
初见时,她脏兮兮地蹲在山洞里,可怜又不起眼,然而一双眼睛和现在一样,亮得烫人。
今夜月色朦胧,薄雾聚拢。
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砸下来。
“道长,你睡着了吗?”虞怜戳戳他弯翘的睫羽,说道:“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
“再等等。”
“你今天好奇怪,叛逆得不像你啊!”虞怜道,“蚂蚁下雨都知道会巢穴,你好端端得竟想淋雨。”
“我倒是无所谓,我本体喜水,不怕下雨。但你真的会不会着凉啊,这两天有些冷。”
人族的身子娇弱得很,虞怜可是知道不少人族受凉染上风寒一命呼呼的,好心提醒道。
“不会。”
“行吧,随便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虞怜不跟他犟。
这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身上衣裳浸润,黏在肌肤上,湿答答的。
她心底嘟囔。
雨势越下越大,楼渊没有释放灵力遮挡,任由冰凉的雨滴落,打湿。
他垂眸注视着怀中的小妖,她很不老实,把玩着他散在胸前的头发,打成结又拆开,如此反复,玩的不亦乐乎。
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楼渊很难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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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抱住她的心情。
他刚才从幻境中出来,思绪太乱了,乱到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她的气息太干净纯粹,好似一泓没有一丝杂质的泉水,莫名地有股温柔的、安定的力量。以至于他不由自主想要离的近一点,再近一点。
楼渊安静搂着她,他记不清多久未能有这般放松宁静。
他阖眼,任由思绪放空。
雨幕从开始的丝丝毛毛细雨转为瓢泼倾盆,哗啦的雨声如同断裂的玉珠声响急促嘈杂,时不时雷声轰鸣,大风呜咽,如泣如诉。
湿透的衣裳和头发交缠,虞怜凝起妖力在空中幻化出一把橘色花朵伞,恰好遮挡住两人正上方的雨。
四瓣巨大花瓣被急雨打得颤巍巍的,水流沿着边缘滑落形成水帘。
她叹气道:“道长,你看哈,你心情不好用淋雨发泄,雨下这么大我也陪着你,没一句抱怨的话。像我这般善解人意的小妖可不多了,打着灯笼都难寻。”
“所以啊,你今后能不能稍微对我好点儿啊。”
**
虞怜不知道陪着他躺了多久,空中的丝丝缕缕寒意夹杂在水汽里渗入骨头缝里,好在有妖力护身,加上身旁的楼渊热意足够,她并不觉得冷。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没有意义的话,她累了,眼皮沉沉窝在他怀里睡去。
再一睁眼,天光已然大亮。
白亮的光线透过楹窗漏进屋内,客栈里的黄杨木桌案方凳、青花瓷器、泛黄卷帘陈旧,映着新旧交错的磨损痕迹,此刻皆静谧无声。
有几分古朴的韵味。
可惜外边雨声窸窣,水汽朦胧,空中溢着湿黏的冷意,说不出的难受,这些灰扑扑的家具也跟着变得死气沉沉。
虞怜窝在之前客栈柔软的床上,悠悠转醒。
迷迷糊糊间,她习惯性地抬手伸懒腰,手却被什么东西锢住,只摸到一片滚烫。
她怔愣一瞬,猛地回头看去,唇瓣猝不及防擦过楼渊喉结凸起的弧度。
唇角触感陌生微妙,虞怜脑袋忙后移拉开距离,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过于亲昵,他大掌紧紧扣着她的腰,而她的头还枕在他手臂上,整个身子完完全全贴合着他结实的胸膛。
饶是厚脸皮如虞怜,也不由脸色爆红,耳根发热。
她竟然在无意识中和捉妖师同榻睡了一晚,还挨得这么……近。
天知道他手上背了多少条妖命。
虞怜心情很复杂,有种背叛祖宗和种族的罪恶感。
她用力掀开他的胳膊,撑着坐起身。
楼渊平时睡眠浅,耳边有丁点儿动静就会醒,今日她动作不算小,他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虞怜正奇怪,视线忽地注意到他瓷白如玉的脸颊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眉头跳跳,不会真让她说中了吧。
她以前见过医者如何给人看病,依葫芦画瓢探查他额头的温度。
“我去,这么烫!”
虞怜吓一跳。
她怀疑敲颗鸡蛋上去能烫熟。
人族果真脆弱,灵力这么厉害天师淋场雨就病倒。
她啧啧两声感慨,俯身捏捏他的脸。
唔……没反应。
应该不会发烧烫死吧?
虞怜不太确定,思考着要不要注入一丝妖力试试救人。
她看天师们面对重伤的同伴就是直接灌入灵力的。
16. 途中(一)
思来想去,虞怜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来她本身妖力就不多;二则是万一妖气和他体内的灵气相冲撞,他走火入魔失手误伤她怎么办。
她翻身下床洗漱好,坐在铜镜前像模像样梳着头发。她头发很长,又浓又密,但有些枯黄毛燥。
虞怜苦大仇深地和打结的地方拉扯,扯断了几绺发丝才梳顺,接着又飞快扎好辫子,用几朵橘粉色四瓣小花点缀着。
辫子扎得不算漂亮,但勉强能入眼。
之后,她重新趴在床边,手肘撑在床沿上单手托腮,打量着床榻上的病美人。
闲着的手不安分勾上他发丝,在指尖绕圈。
和她的头发不同,楼渊的头发柔顺光亮,虞怜很喜欢,思索着要不要等他醒来问问是如何保养的。
灼热的气息下,那股若隐若现的青果香更明显了,像是食物被蒸熟后由内而外散发。虞怜口中分泌唾液,微微俯身不由自主凑近他。
好在近段时日的亲密接触颇多,她可以一定程度抵制住香气的诱惑,控制自己的食欲。
只不满足地嗅着,宛如小兽寻到心爱之物般,用鼻尖蹭来蹭去。
楼渊眉头微蹙,闭着眼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略显苍白的薄唇轻轻阖动,低声呓语。
此刻,在虞怜眼里,床上的人俨然就是活着但香喷喷的大鸡腿,可惜不能吃的那种。哪还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白玉面上浮着薄薄的红晕,额间还有些许细汗,精致脆弱得好似一碰就能碎掉的瓷器。
虞怜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虚弱的样子。
趁人之危的想法萌动。
病成这样,她要是现在对他做点什么的话,他估计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吧。
要不趁机吸两口血,然后就逃离苍梧郡?从此天高路远,想再抓住她就满了,他只能吃下哑巴亏。
尖牙蠢蠢欲动。
还未等她纠结好,楼渊咳嗽起来,虞怜吓了一跳,尖牙倏地收好。
“道长,你醒啦?”
“需不需要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虞怜扬起大大的笑脸,贴心问。
“不必。”
嗓音慵懒惺忪,许是生病的缘故,还有几分暗哑。
楼渊手握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两声。
“真的?可你发烧了诶,都快熟透了。”虞怜挑眉,眼底满是怀疑,“生病不是小事,不能逞强和意气用事啊。”
万一烧糊涂了怎么办。
据她所知,没有靠山的漂亮痴傻美人境遇很危险的。
因此,她说话语气颇有几分苦口婆心。
“这点儿小病于我无碍。”
楼渊低垂眼帘,神情恹恹,长发随意散落,整个人莫名柔软下来。
生病的模样比平时顺眼很多嘛,虞怜暗戳戳想。不过不妨碍她对此话无语,呵呵两声道:“我怎么记得昨晚某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楼渊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起身去桌案前倒杯凉水喝下。
“你今天还去捉妖吗?”虞怜追过去问。
“不去。妖王已死,苍梧郡大多数妖已除,余下的成不了气候,有那群天师就够了。”
“那你今天干嘛,画符?”
在虞怜印象里,他不是在吃饭睡觉修行,就是捉妖画符。
“今天去郡守府和郡夫人辞行。”
“那离开苍梧郡之后去哪儿?”
虞怜不厌其烦追问。
楼渊想了会儿,道:“哪儿都可以,哪里有妖便去。”
“啊?所以就是换个地方除妖?”虞怜哀声道,“除了捉妖,你难道没有别的事做吗?你活着可真累。”
连带着她也跟着受累。
“还好。”
病中的楼渊脾气出奇的好,耐着性子慢吞吞回答虞怜接连不断的问题,“天师本就是奔走四方除掉各地作祟的妖物,谈不上累,早些年跟着师父也习惯了。”
“行吧行吧。”
虞怜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已经预想到今后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泄气趴在桌上,把脸压到变形,一脸生无可恋。
吃了两块枣糕,又喝下两杯茶,楼渊去换好道袍,开始束发。
虞怜百无聊赖打量着他,突然道:“话说道长,你为什么总穿那灰扑扑的衣服呢?虽然很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但真的有种暮气沉沉的压抑,你要是换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指不定多漂亮!”
“你看别的天师,尽管也是形制简单的道袍,但人家的道袍的颜色鲜活啊……”
楼渊握着木梳的手一顿,扯着嘴角:“你的那些衣服不也一样?”
虞怜奇怪看他,“我那是因为在乱葬岗死人堆里扒的衣服,没得选,你又不是。”
楼渊:“……”
**
虞怜无聊地敲着桌案,数着窗外雨滴落的声音。
楼渊今天和往常一样束着高马尾,额前几缕碎发垂散,好看又张扬。
不知是不是背着她偷吃药了,此时他脸上的泛红褪去不少,若不是周身气息仍旧发烫,倒真瞧不出生病的痕迹。
虞怜嘴角翘起。
“走吧走吧,现在时辰还早,去郡守府来得及。”
她上前便要挽住他胳膊。
楼渊退后一步避开,眸中含笑和她对视,话语却冰冷地和她划清距离:“小花妖,你越界了。”
“以往我是太纵着你了,希望你今后能注意分寸,否则我不介意亲自教你。”
虞怜眨眨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铁定是烧出毛病了!
“你昨晚还抱着我睡觉呢!你那时怎么不提劳什子分寸?”她不服气道。
“所以我们扯平了。”楼渊淡淡道。
虞怜:“……?”
似乎有哪里不对。
扯平是这么算的吗?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楼道友,你在房间吗?”
萧晏缙嗓音清润。
楼渊拉开房门,“何事?”
虞怜溜过去凑热闹。
“那晚之事是我们冲动了,今日特地登门道歉。”萧晏缙略带歉意道。
见他没有让他进屋的想法,他有点尴尬,但想到前两次的不愉快,也能理解。
今日他去帮忙处理坍塌的房屋碎石时,看到废墟中央被移开一块空地,猜到楼渊已经从幻境中离开,就想着亲口去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我还没小心眼到那个程度,”楼渊笑道,“同为天师我能理解你们的选择,毕竟那种情况下我的嫌疑的确很大,换作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出手。”
萧晏缙失笑,“话虽如此,楼道友你能不计较,我却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道歉多少良心难安。”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铜制铃铛递出,“这是青水宗的魔音铃,虽力量不及九枢炼妖塔,但也强于大多数法器,还望楼道友收下。”
虞怜不知这魔音铃有何功效,但猜也能猜出绝非好的,就响了两下轻不可闻的叮当声,她就胸闷气短。
这些天师真讨厌!
楼渊不矫情,接过收入袖中,“那就多谢了。”
看出他的疏离,萧晏缙也不自讨没趣,正要告辞,余光瞟到他手中的油纸伞,伞身干燥没有水珠,不是从外边回来。
他顺口问一句,“楼道友是要出门?”
楼渊扫了眼伞,颔首,“嗯,去郡守府拜访郡夫人。”
“那正巧,我也还要回去一趟,不如一起?”萧晏缙道。
刚才一时心急走得匆忙,无论如何还是要再回一趟的。
楼渊没有拒绝。
……
苍梧郡地处江南一带,临江而立。
细雨丝丝,雾气朦胧,别有一番温柔沉默的意境,
虞怜撑着伞走在楼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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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气鼓鼓的。
小气鬼,说不准她抱胳膊还真不让她靠近。
小气鬼小气鬼!
不抱就不抱,她也不是很想抱他胳膊。
楼渊和萧晏缙并立走着,时不时搭几句话,多数时候是萧晏缙先开口,楼渊出于礼貌回应。
虞怜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和任何一个天师说话,她故意落后半步,每走一步脚下悄悄用力,踩着坑坑洼洼地面的小水坑,溅出脏水渍在楼渊衣摆上。
等到郡守府,楼渊的衣袍洇开一大片湿痕。
府中大门上高大的牌匾上挂着白绸,在雨中飘摇。
进去后更是随处可见素缟,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亦是素衣,沉默寡言。
整个郡守府笼罩在无言的悲伤中,连绵的雨丝都是难言的哀悼。
萧晏缙有事要做,进府后就和楼渊两人分开。
昨夜太黑了,她还没注意到,郡守府怎么变成这样了?
虞怜对葬仪很陌生,过往的所有经历中找不出对应的场景,她只是疑惑,为什么要挂白缎,这些房屋都有灵魂般,看起来好难过。
纵使满肚子不解,她也未开口。这样氛围下,她都不由被感染,心情沉重得很,缄默不言。
走到一处地方,楼渊撑伞停在院中。
虞怜跟着停下,想问他为何不去不远处的廊下或者屋中避雨。
抬头环视一圈,这儿的白缎比其他地方都多,屋里的人个个身披麻衣,一会儿是悲恸的哭声,一会儿又是她听不懂的话语。
像敲锣打鼓声,但又不同,更轻更尖锐一些。
郡夫人出来,两个丫鬟跟在身边,一个撑伞,一个扶着她。
“夫人,节哀。”楼渊道。
虞怜望着她头上戴的尖尖帽子很奇怪,说是帽但也不是,后面延伸着长长的布条在身后。
正观察着,听到身旁很轻的声音。她赶紧重复一遍。
郡守夫人诧异看她眼,挤出抹勉强的笑,“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也接受这个事实了。其实夫君这几年的变化我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里到底不愿承认罢了。”
“如今给夫君下葬,让他入土为安,也算是彻彻底底了却身后事,不再做孤魂野鬼。”
她眼眶很红,看得出是哭了许久,此刻倒还平静。
虞怜不知如今府中事宜全压在她身上,忙前忙后处理夫君身后事,抚恤过世仆从的家人,还要安置一批想出府的丫鬟小厮……
只觉和之前相比憔悴不少。
“斯人已逝,夫人向前看,养好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楼渊出言道。
郡守夫人摇头苦笑,“我十六岁嫁给夫君,陪他离开家乡来到苍梧郡赴任,仔细算算将近三十个年头,在这儿我一无亲人,二无子女,往后大概也是守着这个空宅子罢。”
“那在苍梧郡既无牵挂,何不回家乡?”虞怜忍不住插嘴问道。
郡守夫人看她,耐心解释道:“我本就上了年纪,再经过妖物一事,身子骨早就坏了,路途遥远颠簸,回家不是件易事。而且我双亲离世得早,唯一的妹妹也远嫁他乡,回去亦是孤身一人。”
“我夫君还在这儿,百年之后,我是想与他合葬的。”
她笑得柔柔,像开得很久、历经风霜璀璨的格桑花,顽强开着,花瓣却褪色变淡,随时都能凋落般。
虞怜点点头。
“不论如何,夫人珍重。”楼渊道,“苍梧郡兴风作乱的妖物已除,我就不多叨扰,今日便离开这儿。”
“道长何不多留两日,还没来得及尽地主之谊……我原是想等所有事尘埃落定后,办一场答谢宴感谢你们天师的。”郡守夫人说道。
“我就不留了。”楼渊推拒,“现在世道不太平,兴许早日到另一处地方能挽救更多人性命。”
话说到这份儿上,郡守夫人不好再挽留,几次欲言又止,斟酌着道:“……楼道长,我有一不情之请。”
17. 途中(二)
“夫人但说无妨。”楼渊道。
“此事说来话长,但又……”郡守夫人叹口气,引着两人往书房走。
边走边道:“道长可听说过平晋城?”
“略有耳闻。”
平晋城地处特殊,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偏偏中间的平原肥沃,物产丰富,历朝历代都是令朝廷头疼之地。
在新旧朝更迭时,平晋白氏一族趁机大肆操练兵马,以城为国,拒不归降,从此不再受朝廷管辖。
又因其恰好坐落于两国交界之处,两方朝廷势力相互制衡,谁也不敢出兵攻占平晋城,这些年来两国一城关系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我阿妹多年前嫁给平晋城城主,我们家中不少人在朝中为官,她城主夫人的身份就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了,因此不得不和家人联系断了联系。早些年我和她私下尚且还有书信往来,只是近几年,她就彻底杳无音讯了,我给她写许多信都最终石沉大海……”
郡守夫人慢慢叙述着,虞怜和楼渊安静听她讲。
“我本以为是双亲离世后,她也淡了那点儿姐妹情,不愿再同我来往。可从去年开始,我外甥倒是陆陆续续送来几封密信,信上内容都是些家常,言语之间浑无逻辑可言。”
“聊家常有哪里不对吗?”
虞怜没忍住问道。
“正常来说当然是没有哪里不对的,可我那外甥从娘胎里生下来就眼盲啊!阿妹为治他的眼疾请了数不清的江湖名医,全都束手无策。但是去年他突然来信说眼睛康复了。
虽然我与他从未见过,但到底有着一层血缘在,尽管疑惑天生眼盲如何能治得好,却也由衷为他高兴。”
“直到一日,我随手将信件搁置在桌上,不小心打翻烛台,那信纸竟显现另外的字来!”
郡守夫人死死揪着手帕,回忆当日情景,面色凝重。
“信上写了什么?”
楼渊随口问道。
“他话说得隐晦,说我阿妹,也就是他母亲现在变成了最心权势的疯子,甚至走入歪魔邪道,把城主囚禁控制起来,似乎在谋划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眼睛也是她用了阴邪的手段才好起来。”
“对,还有,他说他被软禁着,什么也做不了,希望我能集结能人异士去阻止阿妹。”
郡守夫人说着有些激动,呛住喉咙捂嘴咳起来,身旁的小丫鬟忙给她顺气。
虞怜听得云里雾里,“按照这个说法,与其给他治好眼睛再软禁起来,他母亲让他继续做盲人岂不是更好,这样少一个人察觉她做的事,也就少一分暴露的风险。”
“正是!那几封信引导性太强了,通篇都在诉求我阿妹的不好,暗说她疯魔,暗地里草菅人性命。可我还不能了解阿妹的为人吗?她最是热情善良,定做不出这些事来!”
郡守夫人有条不紊道,“我怀疑,这个自称是我外甥的人有问题!”
说话间,几人已行至书房门口,收好油纸伞靠在门外墙上。
郡守夫人推门进去,吩咐丫鬟把她放在书架后面暗格中的信取出。
丫鬟恭恭敬敬递上呈给她,她莲步走到桌案前,拾起放置在角落上的火折子点燃烛台上剩下的半根蜡烛,捏着信纸在橙红的火苗上炙烤。
“之前有太多不解,在我阿妹的信中,分明说他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如今苍梧郡出了影妖这一档子事来,再回头看他这怪异割裂之处,楼道长,你说他有没有可能……”
郡夫人哽咽,剩下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见泛黄的纸上显出墨蓝色字迹,她忙递给楼渊:“道长,你看可有哪里不对?”
楼渊接过,垂眸扫视。
内容倒是和郡夫人所说的相差无几,但措辞十分谨慎,并未提及妖物和城主夫人疯魔行为。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粗粝的纸面摩挲。
敛眉不知所想。
虞怜习惯靠近,踮起脚凑热闹。
楼渊斜睨她一眼,干脆把信纸塞给她,自己则上前两步。
“夫人放心,他应当不是影妖。”楼渊对郡守夫人道,“毕竟他当真是妖的话,不可能三番五次给你来信。平晋城相对封闭,越少人注意到于他越有利。”
“可……”郡守夫人仍是迟疑,“妖物的心思哪是人能揣度的,我还是放心不下,阿妹、外甥都是我至亲之人,我、我实在担心悲剧重演啊!能否请楼道长前去平晋城确认是否有妖,只要您答应,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您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郡守夫人恳求道。
“好。”
……
送走两人后,郡守夫人疲惫倚坐在太师椅上。
素白丧衣罩在瘦弱的身躯上,略显空荡荡的,衬得她脸色更苍白。
贴身丫鬟手法娴熟按揉着她的太阳穴,她保养得当的肌肤紧致,眼尾只有少许皱纹,哪里看得出是五十多岁的妇人。
“夫人,白浔公子写信向您求助,为何要咬定他是妖?”丫鬟不解,轻声询问。
“我若不说他是妖,楼道长如何肯去平晋城。”郡守夫人闭着眼叹息,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态。
“可怜的浔儿,只得先委屈下他的名声,楼道长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浔儿不是妖,他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您对二姑娘真好,替她操了太多心。”
莺儿是她待字闺中就跟在身边的贴身丫鬟,见证自家主子经历半生悲欢离合,不由感慨道。
“谁叫她是我的妹妹呢,我不替她谋划,还能有谁替她费心?”
提起自己阿妹,郡守夫人脸上多了两分笑意。
“我与她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她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杳无音讯两年多,一定是遇上棘手事或是陷入险境了,才没办法给我写信。但在平晋城,她可是城主夫人,除了城主授意,不可能有人能威胁到她。”
当初白章焱那个花言巧语的男人信誓旦旦承诺绝不让她受委屈,他既然违背誓言,他也别想好过!
“……朝廷无法救我的阿妹,那我自然只能想其他办法了。”她低声呢喃道。
“但奴婢曾听闻玄门中人不干涉俗世争斗,何况,二姑娘和城主之间的龃龉说到底是夫妻二人的私事,楼道长万一不……”
郡守夫人笑了笑,示意候着的小丫鬟斟茶,她轻抿一口,缓缓道:
“别的天师有宗门规矩约束,或许不会管。但楼道长不同,他碰见女子被欺负折磨,绝不会袖手旁观。他会帮我救出阿妹的。”
那夜他出手救下被酗酒丈夫殴打的女人不就是证明。
郡守夫人只知楼渊被围堵的大致经过,不曾知晓真正想救人的是虞怜。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去救阿妹,本来快不抱有希望了,结果老天开眼,终于让我等来楼渊天师……”
郡守夫人笑着,眼中溢出两行清泪。
朝廷都拿平晋城无可奈何,她一个小小的郡守夫人能招买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别说救出阿妹,恐怕连城门都进不去。
而有力量与之相抗衡的修行之人又不会插手除妖物以外的凡俗事。
但偏偏让她遇上楼渊这个特立独行的年轻天师,当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和风夹细雨,窗外树影摇曳。
一根细小藤蔓从窗边木框上飞速退入雨中,无一人察觉。
屋内主仆对话顺着长藤一字不落传进不远处凉亭中的两人。
“我说今天的郡夫人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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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话怪怪的,合着话里真假参半耍我们呢!”
虞怜恼道。
她印象里的郡夫人宽厚温和,待人真诚礼貌,不像今日这般,言语表情间总觉得浮夸了些,带着目的性的急切。
“道长,我们别去平晋城了!她们人族的恩怨自己解决去吧!”虞怜生气宣布道。
“不,要去的。”楼渊扯开小指上缠着的藤。
“她明显在利用你呢,你还要去平晋城替她办事?”虞怜不能理解。
“难道你良心发现了?”
她上下打量他一圈,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那倒不是。”楼渊否认得爽快。
熟悉到令人安心的腔调,虞怜正要嘲笑他,下一秒,听他接着道:
“平晋城确实有妖。”
他打个响指,掌中浮现一张信纸,灵气包裹中显现一丝淡紫色妖力。
微弱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楼渊凝着妖力若有所思。
**
从郡守府离开,虞怜几次试图贴近楼渊,小气的男人默不作声加快步伐,愣是没让她占上一点儿便宜。
虞怜气得牙痒痒,生闷气走在旁边,发誓不要再和他说话。
苍梧郡是座繁华的城镇,哪怕前几日妖物闹得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妖物一除,店铺照常营业,摊贩大声的吆喝声很快冲淡空气中残留的不安。
雨天也有不少行人出街。
楼渊身量很高,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走在人群中好似遗世而独立的孤鹤,引得路过的姑娘们频频投来目光。有大胆的女子还直接直勾勾注视着他。
视线太过灼热,以至于楼渊无法忽视,蹙着眉头偏头看去。
今日天凉,女子撑着竹青色油纸伞,穿着嫩绿色的防风大氅,交领处缀着灵动摇晃的同色流苏。
一身颜色嫩绿的衣裳,不似在凋零的秋季,反倒像生机勃勃的春日出行踏青。
他再回头瞧低头嘀嘀咕咕的虞怜,她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衣衫颜色和他的相近,青灰色。
只是衣料太单薄还有几处零散补丁,也并不算太合身,露出大半截锁骨,显得她瘦瘦小小,好不可怜的模样。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抬头环视一圈商铺,正好有一家成衣铺,他抬步便过去。
虞怜回过神,她虽然不认识牌匾上的字,但里面的布局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舍得换下你那些老气横秋的道袍啦?”她笑眯眯问。
楼渊:“不是我,是给你换一身。”
“给我?”
虞怜开心一瞬,好听的话正要往外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谨慎拒绝:“我没钱,不要。”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就算有,也砸不到她头上。虞怜坚决秉承这一观念。
“我有,不至于把你赊在店里。”楼渊悠悠道,径直往铺里走。
“不行!我还是不要,”虞怜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进去,“万一你以后借此让我干苦力还债怎么办!”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心眼?”楼渊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难得心情好,这小花妖竟不识好歹。
“……小心眼还不让人说。”虞怜小声道。
“什么?”
“没什么!”虞怜立马笑嘻嘻道,“那你可保证今后不准让我还钱啊!”
楼渊勉为其难“嗯”了声。
“谢谢你道长,你真是大好人!”
不走心夸完后,虞怜高高兴兴撒手,收好伞哒哒哒往台阶上跑。
“谁让你衣服丑死了,看得我眼睛疼。”楼渊嗤笑道。
虞怜:“……”
这句话大可不必让她知道。
18. 途中(三)
虞怜喜欢明亮但不过分显眼的颜色,她挑了一件橘红齐胸襦裙,和一件藕荷色罗纱裙。
入秋后,衣裳不似夏衣做得轻薄透气,穿在身上很有分量感。
看在楼渊付钱的份儿上,虞怜换好给他看,还贴心转个圈让他看清楚些。
“怎么样,好看吧?”她笑得眼眸弯弯。
阴雨天的疏浅光线从格窗斜斜洒进来,店中的客人并不多,低声细语的交谈欢笑声还被沉闷的雨声掩盖不少,更显得偌大的霓裳坊生意清冷。
楼渊本来站在窗前的,发觉身子挡住了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线,于是往旁边的挪了两步,灰蒙蒙的阴影笼住高大的身影,看不清神情。
只听他清泠的嗓音不咸不淡吐出两个字:“还行。”
“什么叫还行,分明是好看得不得了!”虞怜不满意他的回答,撇撇嘴,对他的审美嗤之以鼻。
花妖一族本就容色姣好,再有这衣裳也好看,配她再合适不过。无论是衣裳还是她,怎么也不会是他嘴里轻飘飘的“还行”。
没眼光的家伙。
虞怜哼了声。
楼渊轻笑,懒得和她争论,手指向最角落里的一件浅粉色大氅,“那件看着还不错,你试试。”
虞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件厚实的大氅平展挂在木架上,衣襟和袖口镶着精细的白狐绒,衣身用银丝刺绣着繁复的云纹,华美精致,刺绣花蕊处还装点着珍珠。
锦缎面料在光线下溢转着丝丝好看光泽。
虞怜眼睛一亮。
“公子好眼光!”接待两人的妇人立马笑道。
在店里做生意二十几年,早就练得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妇人不动声色将两人的相处方式尽收眼底,热情走到虞怜身边为她介绍道:
“这浅粉云锦绣花大氅是苍梧郡当下最时兴的款式,和年轻漂亮的小女郎相配得很。这件是我们绣娘绣好,今天一早送过来的呢。”
“姑娘来试试。”
说话间,她动作利落拿着大氅披到虞怜身上,还替她整理好里面襦裙领口的褶皱,动作细致耐心。
大氅是外衣,不需要特地到遮挡的幕帘后换,虞怜两只胳膊从宽大的袖口探出,纤细十指触碰到柔软绒毛。
“这衣服好暖和!”
虞怜摸着袖口雪白的细绒,惊叹道。
尽管妖力可以御寒,她并不怕冷,但不妨碍她喜欢这暖和还软乎乎的触感,身子缩在温暖厚实的衣下,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锦缎下缝了雪狐绒,自然是暖和的,”妇人笑眯眯道:“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又马上要入冬了,如今雨一下,气温降得快,再过半个月,这件大氅穿着别提会有多舒服呢!”
“而且姑娘你模样本就生得好,这浅粉色穿在身上,衬得你皮肤又白又嫩,多娇俏可爱啊,是我见过的所有姑娘中穿得最漂亮的……”
妇人眼里的惊艳做不得假,分不清真假的好听话语不要钱似得往外蹦。
虞怜都快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是挺衬你的,像兔子一样。”
楼渊双手环胸,想了想,说道。
“我也觉得,兔子那么可爱,我也是啊。”虞怜一本正经点头认可道。
她手背在身后,凑近他笑道:“看来你的眼光还没到无可教药的地步嘛。”
楼渊唇角勾起笑,不紧不慢道:“你倒是自恋,我说的是你胆子和兔子一样,实力不怎样,胆子却不小。”
这话太莫名其妙,不应景不说,和眼下一点干系都没有,虞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想说话可以不说,一张嘴就是煞风景!”
她微笑着,咬牙切齿道,抬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一把。
楼渊懒得躲,她的力道于他而言不痛不痒,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看她气到跳脚的模样,他心情莫名很好。
大氅领口的毛领簇着她纤巧的下巴,随意盘着的辫子微乱,几缕头发散出,毛茸茸的,生气的样子像是炸毛的狸猫。
确实挺可爱的。
楼渊心想。
但他面上不显,仍淡定补充一句:“还有一处,你和兔子都会咬人。”
虞怜:“……”
**
换上干净合身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梳了个简单整齐的发型,虞怜收敛着妖气,笑容灿烂,乖乖巧巧的模样俨然和人族少女无异。
楼渊见她发间空荡荡的,差点儿什么,索性带她去旁边挑些发饰。
虞怜对头上的繁复饰品兴致不大,但奈何各类发钗、珠簪款式一个赛一个的精巧漂亮,她选得眼花缭乱,一时玩心大起,换着花样往头发间插,弄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
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不一会儿又变得乱糟糟的。
楼渊觉得她的行为很有意思,也不催她,时不时还给她递上一支款式浮夸的发钗。虞怜照接不误。
她捧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感慨道:“我像是顶了一头的小树杈。”
“不准确,像是掉坑里才爬出来,沾了满头乱七八糟的东西。”楼渊道。
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悦耳,然而话语依旧不中听。
虞怜这一个多月来都快习惯了。
她叹口气,依次取下头上沉甸甸的发簪,同时语重心长道:“道长啊,你以后还是少说点话吧,你这样是娶不到媳妇的。”
“你实在闲得慌的话还是多想想今后该怎么从我这个捉妖师手底下活下来,少操心我的事。”
楼渊眼底神色散漫,浑不在意轻声一笑。
顺手拿起一直发簪,用重的那一头敲着虞怜脑袋,在她不耐烦挥手要打掉簪子时,他又及时收回手放下。
……
虽然妖族和人族都是有灵智的生物,但和人族不同的是,妖物奉行弱肉强食的准则,骨子里更多的是血腥野性,想要某种东西不会选择交换,而是直接抢来。
虞怜在被楼渊抓住之前一直生活在山林里,观念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到了人族的地盘,她不得不入乡随俗。
不过虞怜没有钱,她也不知道楼渊身上的钱有多少。
根据她这段时日的观察,他估计也穷得叮当响,整天穿着他那灰不溜秋的衣服,饭也吃得很少,隔三差五还克扣她的鸡……
怎么看怎么拮据。
因此她特意在这堆看着就很贵的簪子里精挑细选,想找支最素最便宜的。
可惜在她眼里所有簪子都差不多,看不出个所以自然来,干脆对楼渊道:“这些都挺好的,我选不出,要不然还是道长你替我选吧。”
“选不出不选就是了,”楼渊不理解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喜欢的话都买下来不就行了。”
“……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虞怜话未说完,刚才的妇人又走过来,扯着大嗓门笑道:“姑娘,你阿兄对你可真好,他给你买,你就都收着吧。”
“他不是我阿兄。”虞怜纠正。
只是妇人显然没听清,她又转头对楼渊道:“公子,这些发簪要不要都带上吧,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这发簪往头上一戴,衬得人比花娇呢。”
楼渊确实觉得挺好看的,但他不会说出口,免得她尾巴该翘到天上去了。
只淡淡道:“那就都包上。”
最后,虞怜收获一大堆衣裳发饰。以往她不在意扮相衣饰这些身外之物,毕竟生活所迫嘛,可谁能不喜欢漂亮好看的东西!
妖生第一次收到这些,还是捉妖师送的,虞怜觉得自己出息了,妖族再次凌驾于人族之上指日可待啊!
她心中大为感动想要和楼渊来个拥抱。
然后被楼渊嫌弃地推开。
于是,那点儿感动来的快,去的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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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怜觉得他还是那么的讨厌。
*
从霓裳坊出来,外边小雨淅沥沥的。
虞怜换了新衣裳,格外小心,不再尝试往楼渊身上靠,也不踩水坑了,安安分分撑伞走着,还默默掐诀凝起妖力,平摊成一张薄薄的“膜”附着在裙摆处,以防地面的积水溅上。
要使妖力化为实形,还要控制力量实属不是件易事。
妖力消耗快不说,对使用者的意念控制水平要求极高,一个不小心妖力就倾泻出去。
几乎没有妖会这么用妖力。
虞怜看楼渊经常将灵力化为实形,不仅杀伤力大,重要的是在生活里用着十分方便。
她就偷偷学了去,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还没等她沾沾自喜多久。
“啪”地一声,楼渊手突然搭在她肩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黄符。
聚拢的妖气溃散。
“那群天师可还没离开苍梧郡的,大庭广众之下你就敢释放妖力,我是该说你胆子大,还是缺心眼呢?”
楼渊眼皮抽抽,没好气道。
虞怜尴尬收回妖气,笑得无辜,若无其事道:“嗐,这不是还有道长你嘛!”
“净知道给我添麻烦。”楼渊神情冷冷道:“下次,我不会管你的。”
“你若是再犯蠢被发现,他们要杀你我不会阻拦的。”楼渊强调。
“知道知道。”虞怜认错态度积极,点头如捣蒜,“今后我会小心的!你就把心安安稳稳放肚子里吧!”
她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心中却不以为意。
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
回到客栈,时辰尚早,楼渊趁着无事开始收拾行囊。
虞怜窝在藤蔓软床看话本。
楼渊要整理的东西不多,他的生活的确如虞怜所说的那样,单调枯燥。
除了换洗的衣物,捉妖的法器,符纸,朱砂……别无他物,同之前每离开一处地方一样,将全部东西收进乾坤袋后,客栈房间也几乎没有变化。
他的来去都好似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若是哪天他失忆了,恐怕都无法证明来过这儿。
楼渊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但心底仍忍不住划过一丝异样。
或许这次是不同的。
他从苍梧郡带走一只妖。
收整得差不多后,他身体不适,便将画符的事暂且搁置,坐在桌案前看书。
余光恰好从书脊上方看见,某只妖正歪歪扭扭躺着,还举着本话本,姿态豪放毫无形象可言。
楼渊能清楚感知自己情绪上的变化。
妖和人在思维方式、生活习性上的差异太大,大到任由一只小妖在身边就能轻而易举在他平静如水的内心掀起波澜,恼怒、烦躁、愉悦……
楼渊很难说是好是坏。
不过他并不厌恶。
罢了,只要她收好妖性,老老实实的不害人作恶,留她一命未尝不可。
云雨渐斜,天色也逐渐昏暗,屋内点燃烛火。
楼渊将书倒扣在桌面。
见不远处的小妖横躺着,书搁置在脸上把眼睛全挡住。
“下去吃饭。”
他提醒虞怜道。
虞怜被柔软的藤蔓包裹着,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迷迷糊糊昏睡间,听见说话声,她含糊不清嘀咕两句,挪动两下身子又躺尸般一动不动。
“你确定现在不去?别待会儿大半夜饿醒想吃人,到时候我不会像前几次那样手下留情。”楼渊蹙眉道。
虞怜终于听清他叽里咕噜在说什么了,抬手把书往上移两分,露出嘴快。
“我太困了,道长,你吃完后帮我带上来好不好,我再睡会儿。”
睡梦间声音带着微许的鼻音,她还不忘叮嘱:“记得要带一只烧鸡哦,烤兔也行,如果有活的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