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吻夜色》 第8章 冷酷、残忍和傲慢的杂糅 凭什么她不行。 施燃被问得哑口无声。从这句高高在上的回答里,也品出他并没多少真心。 就算有,也是冷酷、残忍和傲慢的杂糅。 申市的权贵阶层有固定圈子。从商从政的聚在一处风花雪月、结成利益共同体,但真正的人上人,好比谢家,却很少参与这些。 长子谢敛跟着谢父外派港城,去年同段家长女成婚后,请调回了申市。想巴结的、往日里没机会说上话的,攒了局想叫人出来,十次有十一次都被婉拒。 谢家老二却与大哥截然相反。 对寻着机会凑上来攀谈的人,多少应几句,很少给人难堪。 申市的风月场,谢明玦就算人不在,话题也总离不了他。 有人说二公子惊才绝艳,刚开年几笔投资赚了别人几辈子的钱。 那晚施燃在后台化妆,又听有人喝多了调侃:“听说没,谢二身边那个小明星,闹自杀,又被救下来了。” 一时间好几个人笑了:“……戏子也配进谢家门,脑筋是不清楚的。” 话题最终被江衡和沈东庭几个截断。 纸醉金迷、权钱混杂的场子,普通人的死活如同蝼蚁,根本不值一提。 等施燃回过神,谢明玦已经开车走了。 闻玉发消息过来,让她今晚早点回去休息,一个人陪夜没问题。 施燃回了句“好”。 站在路口等车,想到记忆里某个模糊的人影,再想到陈纾音,她隐隐有不安感。 * 陈纾音再醒来是凌晨四点多。 退热药里有安眠成分,药效大约只维持到临近早上。失去抑制的身体像被海水卷入,她咳了好一会,醒透了。 VIP病房有陪护床,闻玉合衣躺在那,听到动静也醒了。 “怎么搞成这样?”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开灯,倒了一杯水递给过去。 陈纾音喝掉两口,顺了口气,“以为烧退就没事了。不知道还能再反复。” 闻玉说:“幸好有人送你来医院。否则让你就这么回去了,要出大事!” 陈纾音笑她用词太夸张。 “肺炎是开玩笑吗!”闻玉作势要打她。 说完头低下去,声音越发小,说有个很喜欢的姐姐就是急性肺炎过世,病程发展之快始料未及。 陈纾音自知话没讲好,安慰她“检查结果没那么坏,休息几天就能好”。 闻玉看了眼时间,躺回陪护床,“还有三个小时上班,我得再睡一会儿。” 她今天要跟徐主任外出采访,此人做事出了名的吹毛求疵,新进实习生都不敢招惹。 陈纾音让闻玉替她请病假。 闻玉问:“请多久?” 陈纾音说:“……一周?” 说完又摇头。 “一周太长了。三天吧。” 闻玉不知道肺炎要住院多久,但总觉得三天短了点。 声音带了几分困倦,“咱们这种实习,说白了就是为将来履历表好看。还真指望留下啊。” 又说,“出去要饭都比现在工资多!” 陈纾音知道她的意思。 每年毕业季,电台最不缺的就是实习生。但实习是实习,留用是留用。这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没资源、没背景,时间一到,大部分实习生都得卷铺盖走人。 实在没必要太把工作当回事。 陈纾音说:“那档非遗栏目快竞聘了。” 陈耀正没松口。但她也没有任人拿捏的习惯。就算内定人选真的是陈心棠,她也不想放弃。 第二天早上,闻玉等医生查完房才走。 化好妆、提包冲出门。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从门口探出半个头,“陈纾音,我还没问你,为什么金主昨天会出现在这?” 陈纾音说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陪你到半夜三更?” “你不也陪了我通宵?”她笑。 “我们可是革命友谊!怎么能跟他比!” 好在闻玉也不喜欢追根究底,说完这句,昂首阔步走了。 算普通朋友吗?陈纾音也不懂。 见过三次。 对谢明玦的了解几乎空白。 但每一次他出现,周身所有的感官都在涌向他。像有双无形的手,迫使自己靠近、缠绕、从而产生纠葛。 她知道这不算一个好兆头。 养病的日子堪比坐牢,但闻玉走后,病房里来了一个人。 刚过中午,吊瓶的水没挂完,陈纾音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想起这事,慌忙抬头去看。 “陈小姐放心,输液袋已经换过了。”一个中年女声。 陈纾音转头,约莫五十来岁的阿姨站在边上。 她从保温桶里端出一碗秋梨膏水,说是清肺止咳,让陈纾音趁热喝。 “我本家姓张,你跟二公子叫我一声张嫂也行。” 竟是谢明玦的人。 陈纾音一时反应不过来,只道声“谢谢”,接过碗。过了会才说,“怎么麻烦您过来。” 张嫂笑笑,“二公子这几天事多,说忙完再来看你。” 昨天谢明玦很晚到家,说有个姑娘病了,在华山医院,身边大概率没人,请她来照看几天。 张嫂应下。 又忙问他是不是闯了祸。 谢明玦在谢家处境尴尬,要真搞出“人命”,闹起来不会有人护着他。无论如何她得想法子替他遮掩。 “肺炎。应该不算我闯的祸。” 谢明玦笑她想象力丰富,不当编剧可惜。 VIP病房有厨房,张嫂热热闹闹地炖了鸡汤。 陈纾音食量不大,吃东西的时候也安静。下午她在病房里改稿、看书,张嫂留在客厅,偶尔能听到里间压抑的咳嗽声。 下午陪陈纾音去放射科复查。 等叫号的空隙,她问陈纾音是不是工作很忙,生病了怎么还写稿。 “是之前杂志社给的兼职。” 陈纾音笑说马上要交房租了,电台的实习工资不够。 张嫂“阿”了一声。沉默下来。 实在难理解,二公子身边的女人,竟然拮据得连房租都交不起。 陈纾音不知道张嫂的暗暗腹诽,睡过一觉,她精神有好转,拿了书下床,想坐到窗边的躺椅上。 “陈小姐,有事尽管喊我,千万别客气。”张嫂听到动静进来。 陈纾音想了想,笑说:“真有件事要找您帮忙。” 第9章 还没好好活过,不想就这样算了 开年项目多,饭局和会议接踵而至,谢明玦连轴转地忙了好几天。 中午应酬结束回公司,助理韩策等在那,替他按开电梯,“……蒋先生来了。” 谢明玦低头整理袖口,“人在哪。” “您办公室。” 又说,“有秘书在里面,应该不会乱来。” 谢明玦一顿,拍了拍韩策的肩,笑说:“越来越会做事了。” 韩策:“……” 跟了谢明玦几年,平日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做派,待人也多温和,韩策辨不出他此刻喜怒,一时语塞。 出电梯,经过长条走廊,还没进办公室,听到蒋牧的声音:“……姓谢的心气高,陈家那种门第他瞧不上,想拖着,当我们蒋家吃素的?” 韩策惊出一身冷汗,想上前,被谢明玦眼神制住。 “早几年许家找人来家里说项,我听那意思是看上我们家老二,想找他当女婿。” 港城名媛榜,许家女儿能排前三。他家老爷子和谢明玦的父亲都在港城任职,算同僚。 隔着虚掩的门,里头笑声有几分意味深长,“凭他也配。” 韩策低了头不敢呼吸。 谢明玦神色未变,推开门,大步进去。他笑一声,“舅舅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蒋牧靠着办公椅,两腿交叠搁在桌上,看见谢明玦进来,不紧不慢把手里电话摁灭。 “路过,找你帮个小忙。” 像是无所谓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秘书神色慌张站在一侧,韩策示意她出去,带上门。 随手将西装扔在沙发上,谢明玦袖口挽起几道,“什么小忙值得舅舅亲自跑一趟。下回直接打电话招呼一声。” 蒋牧倒不着急提,话锋一转。 “陈家那位怎样,漂亮吧?” 谢明玦说凑合。 蒋牧大笑两声。 “差点忘了你谢二身边什么女人没有。我是多余问的。” 又说,“你母亲的意思,尽快定下来。找时间和人家多接触。” 谢明玦一晒,没说话。 神色带了几分懒,他掏出打火机和烟盒,捏在手里没点,“舅舅,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找你赚钱啊。城东那块地下个月开拍,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舅舅最近生意做挺大。” “我去问过你母亲了。她说现在公司在你手里,万事得问过你,她不好插手。” 若有所思瞥他一眼,“你母亲是心善。当年你……” “缺口多少?”谢明玦打断他。 “不多。头期款差两千多万。” 办公室很静,谢明玦坐在那,低头摆弄手里的打火机,唇角挂起弧度,像听了个笑话。 半晌才说,“确实不多。可以考虑。” 蒋牧松口气,套上衣服,拍一拍谢明玦的肩,心满意足离开。 * 陈纾音搬去了普通病房。 国际部病房一天近两万,前两天的住院费是谢明玦垫付的,并非真病到下不了地,情况好转之后,她申请搬了出去。 托张嫂去办的也是这事。 新病房两人一间,同住的女孩叫许遥。 前日护士过来做检查,陈纾音依稀听到“先天性哮喘”、“急性期”。 咳得比她还厉害,不能平卧,就连睡觉都得半靠着。 搬进这个病房第一天,陈纾音半夜翻身,看到竖在床头的影子……愣了几秒,人慢慢醒透了。 谢明玦是第三天中午来的。 那时陈纾音刚结束输液,正赶杂志社新一期的约稿。 许遥今天精神不错,兴冲冲说最近某本外国电影热映,班级群里大家都在讨论,她也很想看。 话说一半,突然没声了。 陈纾音问她怎么了。 “有个好看的哥哥。”许遥朝门外指一指。 陈纾音抬头,看到谢明玦。 他没穿正装,白衣黑裤靠在门口,笑说:“你这病房怎么还有其他人?” VIP病房一人一间,不但有床,还有个小客厅。 相比之下,这里的拥挤格外鲜明。 他就那么清清落落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有vip病房不待,非要搬来这里。 陈纾音不想和公子哥解释,能分到双人间已经烧高香了。三人、四人的普通病房比比皆是。 她朝角落抬了抬下巴:“这里都是病人,只好委屈谢先生自己动手搬个凳子来。” 谢明玦笑着照办。 陈纾音里面穿着病号服,外头套了件毛衣开衫。袖子盖住她半幅手背,打字的时候,只露出几根细白手指。 他坐到一边,瞧了她几秒,“兼职?” 陈纾音问他怎么知道。 “张嫂说的。她说你……”谢明玦似在重组措辞,笑着说了句,“挺拼的。” 陈纾音知道这不是张嫂的原话。 陈耀正的女儿付不起房租,随便哪个字听上去都很不正常。 清高和周到是两种完全矛盾的特质,偏谢明玦身上都有。他洞察她的心思,不问,也闭口不提她的经济状况。 陈纾音也庆幸他没说出口。 ddl近在眼前,她正给稿件做最后收尾。谢明玦也没闲着,进来到现在接了好几通电话。 许遥望了眼站在窗边的背影,小声说:“陈姐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十三四岁的女孩,说话内容很“小大人”。 陈纾音笑笑,纠正她反而更说不清,倒不如不说话。 她敲字敲得认真。一旁许遥抱怨住院太久,电影预告片快被她盘包浆了,再不看,连话题都跟同学脱节。 这个年纪的小孩似乎很在意能不能合群。 谢明玦笑着哄她,“这有什么难。想看就出去看。” “真的?”许遥从床上坐正身体,“什么时候去?” 谢明玦说:“随时都行。” ……拐走未成年人罪名不小。 陈纾音满头黑线,停下手上的事,“你可别带坏小孩。” 谢明玦倒像无所谓。或者说,他这人做事向来张狂:“我给她父母打电话。” 趁着许遥去做检查,陈纾音忍不住说:“你这样骗她,她肯定一直想着。到时要是去不了会很失望。” “你这就是故意冤枉我了。”谢明玦微挑了下眉,笑说,“我既承诺她,又怎么会骗她。” 下午韩策来了趟医院送电脑和文件。 走到门口,抬头朝房号瞧了好几眼,才抬脚往里走。 陈纾音还在写稿。 谢明玦搬了张硬板凳坐着,手肘支在一边,见着韩策过来,眼皮微抬。 “蒋牧今早又来公司找您。”韩策顿了下,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被我挡回去了。” 谢明玦直起身。韩策把要签的单子和笔递给他。 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签得很快,把东西还过去时拍了拍他肩,笑说:“坚持一下,过了资金募集期我再回公司。” 韩策:“……”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人,谢明玦真从下午待到傍晚。 他事情多,来来回回电话接了好多个。每回震动声一响,瞧一眼还在睡觉的许遥,只好带上门去走廊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谢明玦合上了电脑,“手机号码给我。” 陈纾音报了一串数字。 “把你号码推给了几个杂志社。” “……啊?” “对方正好有需求,你看看,能帮就帮。”谢明玦说。 他似乎总有办法,把话说得圆满,让人无法拒绝。 陈纾音笑说:“谢啦。等发稿费请您吃饭。” 谢明玦看了眼时间起身。 知道他忙,陈纾音也没再留人,“抱歉,今天有些忙,没顾上你。” “客气什么。” 他利落穿上外套,摸摸她的头发,“等忙过这两天再过来。” 动作间,袖口擦过她裸露的脖颈,有冷硬触感,又很快散去。 陈纾音点头。 走时刚好有电话过来,他朝陈纾音抬了抬眉,接起来,径直往外走。 病房里安静下来。 其实原本也不吵。但他坐在那,这件事本身就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略。 护士送饭进来。 许遥丢了画本,兴冲冲说:“好饿啊。” 相处没两天,陈纾音常觉得,小姑娘身上属于孩子的部分少得可怜。 音色还稚嫩,讲出的话却非常早熟。 前日夜里,到睡觉时间,陈纾音伸手揿灭床头灯。 许遥还是保持半靠在床头的睡姿。 陈纾音问她这样睡难不难受。 许遥说早习惯了,发作期都这样睡。她说自己的哮喘是先天性的,小时候去看病,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三十岁。 陈纾音怔住。只知道她哮喘严重,不知道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半晌才说,现在医疗水平很高,不要太悲观。 黑暗中,女孩声音听上去分外轻松:“是啊,还没好好活过,不想就这样算了。” 不想就这样算了。 陈纾音下意识默念一遍。 “哥哥说要带我们去看电影,是真的吗?”许遥往嘴里塞一口饭。 陈纾音笑笑没答。 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钢笔,是刚才谢明玦签字落下的。她想了想,快速拿了一边的外套穿上,“我出去一下。” 第10章 她不是那种人,也没那么聪明 今夜似乎回温了,耳边的风有些温热感。 她往病区外跑,跑出大楼,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看到往黑夜里走的男人。 “谢明玦!”她喊了一声。 谢明玦脚步顿住,回过身。 夜风将他外套盈满。他站在原处,很高、很清瘦的身形。 看陈纾音朝他跑过来,伸手接了一把,皱眉问:“医生有说肺炎可以跑步吗?” 陈纾音微喘几口。她说“不知道”。 见惯她静定疏冷的说话方式,这声不知道,带了大概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谢明玦微微愣了下。 “你的钢笔。”她从口袋里拿出来。 谢明玦没接,只是笑着看她。 陈纾音被他看得脸热,“……你笑什么。” 病号服扣子没扣好,一截清薄锁骨露出来。他盯着她看了数秒,视线下压,“送你了。” 送她钢笔? 陈纾音微愕。这是什么直男礼物。 想说不需要,谢明玦握着她的腕心,连手带笔,一起塞回了她的毛衣口袋。 “留着。下次来你这,我能少带只笔。” “……好。” 沉默片刻,她说:“电台有听众开放日。你要不要来?” 又像是为这件事自圆其说,她几乎语无伦次:“邀请函很难拿的。是为报答你送我来医院,又让张嫂来照看我……” 说完又倏然住口。 对他来说哪有什么难拿的邀请函? 谢明玦倒没拆穿她。 指腹在她腕间摩了几圈。他垂下的目光带着笑,“没有别的报答方式吗?” 陈纾音多少品出点其他意思。她并非未经人事,听到这里还是尴尬了下,“……那算了。” 转身要走,被拽着拉回来。 他将手虚虚环在她身后,笑说,“陈纾音,我没那么下流。” 外套染上一点风的味道,陈纾音抿了下唇,没看他,轻声问“那还来吗”。 “嗯。”谢明玦问,“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我接你。” 很多事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发展了。他理所当然地过来看她,又理所当然地要接她出院。 清贵浪荡的公子哥,追起人来太过娴熟。几句话就让人有置身热恋的错觉。 * 入夜,一场聚会正在市中心的LIM悄然进行。 淮海中路上,花梨木大门往里,有电梯直达顶层。 桌上随意放了几瓶酒。顶级干邑白兰地,铂金琉璃瓶身,陈化期达五十年以上,市面上不流通的版本。 贵胄子弟的销金窟里,江衡声音最大。 “谢二,赢了别走,今天老子要翻本。” “就凭你。”谢明玦叠着腿,靠在沙发里,笑说:“别说今天,明年你都翻不了本。” 峰值体验带来上头的快感,但也预示着,接下来就是空虚和没劲。 谢明玦丢了牌,说“困了,你们玩”。 手机短暂亮了下。 他没看。漆黑的眉眼显出几分意兴阑珊,伸手反扣在桌面。 江衡吊儿郎当:“是不是上次那姑娘?” 谢明玦一晒,“上次哪个?” 江衡被问懵了。 他嚷嚷:“就下雪天,在电台门口跟你吵架那个啊!后来又追到酒吧……” “谁追到酒吧了?” 刚进门的女生扔了包,直接凑到谢明玦边上,语带娇嗔,“二公子有新人了?” 坐近时有阵香风。她脱掉外套,做了美甲的指甲擦过谢明玦的衬衫。 夹烟的手松松搭在扶手上,谢明玦唇角勾着,瞳仁是很浓郁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有种深情的错觉。 “新人哪有旧人好。”他似笑非笑。 女生说他太会哄人。 “下个月我电影上映,二公子,要不要来看?” 谢明玦问什么电影。 女生明显愣了下。 “你去年投资我的那部电影呀。” 又试探问:“真不记得了?” 谢明玦笑笑,说有空就去。 直接越过了记不记得的话题。 女生也不计较。 含着金汤匙出生,随便抬抬手,就有她们几辈子接触不到的权势财富。这种贵胄子弟能有多少真心,她心里门清。只说下回要来,她包场接待。 又过了会,大约觉得没劲,谢明玦拎了外套站起来,去外面抽烟。 沈东庭跟着出去。 从顶层露台往下眺,申市的璀璨灯火匍匐在脚下。 沈东庭点了根烟,“见过陈心棠了?” 谢明玦说没有。 “蒋女士打算让你什么时候结婚?” “谁说我要结婚了?” 沈东庭一怔。 “你可别犯糊涂。眼下处境够难了,蒋牧三天两头往你那跑,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沈东庭和江衡不同。这份婚约藏了蒋家人多少算计,他看得很清楚。 人人都赞二公子天纵奇才,赞他刻在基因里商业头脑。自他接任公司,投资项目从没有失误的时候。 但也有别的说法,他是被谢家放弃的那个。 十岁起被扔到国外,没有接受过国内正统教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走谢家其他人的路。 除了钱,什么都没给。 外表风光的谢二公子,金玉其外,实则跟普通的纨绔没有区别。 寒风料峭,空气里的烟草味却浓到化不开。 谢明玦笑他天真,“娶了陈心棠,他们就能收手?” “至少能在你婚姻这事上松松手。放眼整个申市,还有比陈家更合适的人家吗?” 很多话沈东庭不能明说。 从年前开始,丰泰银行压着一笔低息过桥贷款,迟迟不批。陈耀正向蒋女士明里暗里提过多次,想要亲上加亲。 原本别说一笔贷款,对谢家来说,就算整个项目都丢掉也没什么。 偏偏赶上明年谢文杉有重要调动。 谢家在这事上吃过一次亏。长子谢敛调回申市那年,传闻他在港城任职期间,和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有过牵扯。 消息挺捕风捉影,没几天处理干净了,但还是造成了影响。 高门贵胄也爱惜羽毛,并不想重蹈覆辙,在这当口搞出负面新闻。 谢明玦咬着烟,皱眉吸了一口,“我不卖身。谁爱卖谁卖。” “你大哥结婚了,眼下谢家不就只有你一个能用的?” “那可不一定。”他冷笑。但也没多说。 沈东庭挑眉,转了话题,“江衡说的是真的?什么女孩子,要不要我查查底细?” 他们这种人,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统一的标签无外乎懂事二字。毕竟身份在那,真闹过了会很麻烦。 谢明玦说不用。 “她不是那种人。” “这么肯定?” “她没那么聪明。” 刻意接近他的人多了。眼下包厢里就有一个。从他这里带走资源、人脉,只要不过火,谢明玦向来无所谓她们目的是否单纯。 指尖的烟放着空燃,也没抽。 想到那张总是防备很重,笑起来却过分安静的脸。 也想到前几天她朋友的话:她很好。不该掺和到你的圈子里去。 谢明玦盯着脚下昼夜不息的灯火,目光有些散漫。 这个圈子,他能进的,陈纾音有什么特殊,想置身事外? 第11章 我没那种同时约会好几个人的精力 出院那天,谢明玦是下午来的。 走进病房,直截了当问许遥:“去不去看电影?” 许遥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我?” 谢明玦嗯了声。 “找人给你爸打过电话,他同意了。等你陈姐姐办完出院手续,一起去?” 许遥“啊”了声,从床上弹起来,“我得选一件好看的衣服!” 陈纾音蹲在地上整理个人物品,听到这还有些不信:“真说好了?” “总不好叫你以为我在骗她。”谢明玦捉了她一截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这回可信了?” 陈纾音笑说:“我算是知道,没有二公子办不成的事。”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再回病房,许遥也挑好了衣服。一件粉色毛衣,半新不旧的米色灯芯绒裙子。 她转了个圈,问陈纾音好不好看。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点少女情态,陈纾音点头,说很好看。 车就在医院门口等。 谢明玦接了车钥匙,让司机先回去。 许遥笑嘻嘻爬进后座,“我坐后排!” 陈纾音刚要跟着坐进去,被身后的男人拽住小臂,笑说:“劳驾你陪我坐前面。” 说完替她拉开前排车门。 许遥全程戴着口罩,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大概很久没出来了,两手扒着车窗,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 她问“能不能开窗”。 陈纾音斩钉截铁说不行,“外面粉尘太多了。” 谢明玦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她一眼,“包里有护目镜。” 陈纾音:“……” 其实她从没看透过谢明玦这个人。平日里风度翩翩,对什么都不过心的样子,偶尔做起事情来很疯。 虽然她很喜欢许遥,但带一个哮喘严重的孩子出门看电影,真出事了会很麻烦。 好在许遥也不强求。 车开进影院地库,下车时陈纾音把随身药品带齐,牵住她:“影院人多,跟紧我。口罩也别摘。” 许遥:“嗯嗯。” 谢明玦锁上车门,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 “走了。”一把揽过她腰。 到了才知道,电影院何止没有“人多”,根本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陈纾音去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回来时,听许遥有些兴奋的说“花三张票的钱体验包场的快乐”。 她忍笑沉默了会,默认这种说法。 进到放映厅,小姑娘个子小,坐去了前排,“我要一个人看,不当电灯泡!” 陈纾音让她小心台阶。还是没搞懂,这么小的孩子要看青春文艺片。会不会太早熟了点。 电影两个小时。荧幕的光暗一阵、明一阵。 陈纾音抱着爆米花桶。捏了几颗出来,把桶递给谢明玦,“吃吗?” “不吃。” “哦。” 话未落,他想了想,捏着那截细白的手腕,低头咬掉了她手里的东西。 湿热的触感在指尖长久不散。 他没立刻放开,捏着、攥着在自己唇上贴了几秒。 陈纾音安静一会儿,问:“不是不吃吗?” 谢明玦松开她。单手支着头,很懒地往座椅里靠,“不想脏手。” “……还要吗?” “不要了,太甜。” 视线转回荧幕。 她眼底是很清明的黑,影调在她白皙的脸上缓慢流动。遇上伤感的片段,会下意识抿唇。 谢明玦有点犯困。盯了她一会儿,开始玩她搭在一边的手指。 有一下没一下的。 陈纾音提醒他认真看。 谢明玦说“看过了”。 看过了? 陈纾音怔了下,把手指从他手里抽回来,笑说,“那你别影响我看。” 电影散场,回去路上,许遥倒没有来时话多。 陈纾音问她怎么了。 许遥眼睛红红的,说“为什么不能从头到尾都开心呢”。又说再也不信同学的推荐了。 十三岁的女生很难共情,也不懂遗憾才是生活的常态。陈纾音想了想,安慰她“开心过就好啊”。 一直开心就太贪心了。 * 从电影院回医院,谢明玦的手机一直在响,连续按掉好几通来电。 到停车场,陈纾音说她把人送进去就行。 谢明玦看了她几秒,“也行。” 傍晚的空气澄澈透明。送完许遥,从住院部大楼走到停车场,一路是高耸的玉兰。 谢明玦站在车边打电话,神色很淡,夹烟的手微抬着。 转头看到陈纾音站在几米外,他电话没挂,径直说,“愣着做什么,过来。” 陈纾音往他身边挪了两步,听到电话那头分外娇气的声音。 “……谁啊,你跟谁在一起呀?” “朋友。” “啊啊啊是不是庄淼姐?帮我问人家要签名照!” 谢明玦把听筒拿远些,“不是。” 电话那头也没再追问。谢明玦身边的女人几天换一换,没人在意今天换成了谁。总之都不会长久。 通话结束。收了手机,他低垂了眼看陈纾音。 她很安静。几缕头发垂下来,挡住一半侧脸。漆黑的瞳仁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淡。 “晚上还有事,不能陪你吃饭。” 陈纾音点头,说“听到了”。 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女生说“晚上七点别迟到”。对方音量不低,她也不是聋子。 车开出医院停车场,并入夜晚车流。 谢明玦车速不快,问清住址,打了一把方向,右拐往她家方向开。 他没穿外套,衬衫袖口挽起两道,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陈纾音盯着看了会,移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各方面都堪称顶级。皮囊、家世、举手投足的教养。 可惜,她能看到,别人也能。 公寓在一处弄堂里。 车开不进去,就算开进去也很难掉头。陈纾音在心里估算时间,准备让他靠边停车。 “是妹妹。” 快到目的地时,谢明玦突然出声。 陈纾音被打断思绪,没反应过来,“……什么?” 夜晚的街道热闹与嘈杂并存。机动车和非机动车道没有隔开,他开得很慢。行驶到最后一个红绿灯,才踩停刹车看她。 “电影是陪谢瑾华看的。刚才的电话也是她。” 谢……瑾华? “什么妹妹?” “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 谢明玦手臂伸过来,指腹停在她耳后的位置。望向她,眼中笑意很沉,“我没那种同时约会好几个人的精力。” 那眼神就差直说了,吃这种醋,太没必要。 颈后那块皮肤被他掌心碰触,渐渐有热意上来,陈纾音顿了几秒才说,“我没问。” 跳转绿灯,谢明玦收回手。 他笑说:“嗯,就当是我自己偏要告诉你。” 第12章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 到家时刚过六点。 家里没开灯,闻玉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冷白的屏幕对着脸,正骂骂咧咧地往额角涂清凉油。 “加班?” 陈纾音换掉鞋,把东西放到桌上。 闻玉听到动静,丢了电脑不住哀嚎,“徐主任去总台评审,让我给他写季度报告,天杀的,他没手吗?实习生没有人权吗?” 陈纾音凑过去,密密麻麻的收听数据,她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我还没销假,现在看这些会提前厌班。” 洗过澡出来,她划开手机,找到闻玉的账号,“这个月的房租转你了。” 闻玉抬眼:“杂志社稿费发这么早?” 陈纾音嗯一声,“主编善心大发,先垫了约稿的钱。” “工资还不如房租高。”闻玉合上笔电,半开玩笑:“贷款上班算是给我们玩明白了。” 陈纾音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新栏目竞岗,我想试试。” 陈纾音是这届实习生里公认的优秀。半年前,她得到进演播厅的机会。 不算什么黄金档,但收听数据一直很好,听众缘也极佳。更别说最近几笔赞助都是冲着她个人来的。 留用转正的名额有限,但同事都觉得她挺有希望的。 毕竟每年十来个名额,全留给关系户,凭谁都没这个胆子。 闻玉叹口气,“传闻那档节目有内定人选的。你冒冒失失报名,容易得罪人。” 得罪人就会丢掉转正的好机会。 这一行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谁的背后就是一块钢板,不管不顾去踢,动别人的蛋糕,后果难料。 陈纾音坐回沙发。 病一场,似乎又瘦了。大一号的睡衣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单薄。 “新开的那档栏目要做非遗主题,第一期是苏城评弹。” 她沉默一会儿,“我妈妈是特别优秀的评弹演员。” 提起妈妈,清冷目光带了些柔和。 闻玉有些讶异:“阿姨是苏城人?” 陈纾音说不是。 她解释说,申市很早以前就有专业的评弹团,不过咬字、发音是请苏城的老师来教的。吴语区发音各不相同,但想学总有些天然优势。 二十二年的人生剧本里,多数时候,陈纾音都在扮演一个沉默、妥协的角色。 只有这次,她想试试不同的。 * 隔天是周末。 闻玉一大早收到徐主任电话,抱上电脑,急匆匆去台里校对数据。 弄堂里的玉兰开得洁白茂盛。简单吃过午餐,陈纾音在窗边看了会,听到手机嗡嗡震动几下。 【下午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谢明玦的联系方式是前一晚加上的。 微信名是本名。头像很暗,像夜空。 陈纾音盯着看了会,莫名觉得挺符合他这人的。 她回:【有空。】 另一边,谢明玦从饭局出来。司机拉开车门,问他是不是回家。 谢老夫人去山上清修三年,近日刚回来。大约为表孝心,连谢敛都带着段思悯住回去了。 谢明玦摆手,“不了。我晚些去见,老太太能少受两天气。” 他把外套丢进后座,问司机要了车钥匙。 半个小时开到陈纾音家附近,远远看到她站在路口等。米白色的风衣被吹起一角,和路边盛开的玉兰一个色。 黑色宾利缓缓停稳在她面前,陈纾音拉开车门。 “去哪里?”她问。 “朋友的画廊开业。” 看画? 陈纾音愣了下,“我不懂这些。” 谢明玦笑说“不是画”。 “开馆这几天有个特展。”他似乎想了会,终于想起这个展的内容,“八十周年巡展。普什么策的。” 陈纾音问:“普利策吗?” 早前听台里人说起,普利策新闻获奖作品全球巡展,内地只有申市拿下了展出资格。只是一票难求。 上高架前最后一个红灯,谢明玦停下来,淡淡瞥她一眼,“嗯,还是你们搞新闻的专业。” 画廊在城西一处美术馆旁边,陈纾音推门下车,看到不远处的白色建筑,她说“好像几年前来过”。 谢明玦转头看她。 江边风大,长发被吹得有些乱,挡住了陈纾音一半白皙的脸。 他伸手帮她整理头发,问:“来过?” 指尖穿过头发时,她生理性的头皮发麻。过了会,才抬眼看他,“被同学拉着来看过蓬皮杜的展,大学时候。” 谢明玦说:“想看蓬皮杜,为什么不去巴黎?” 陈纾音有些无语,笑着拂开他的手:“二公子知不知道什么叫何不食肉糜。来美术馆的成本,和去一趟巴黎是一样的吗?” 谢明玦挑眉,神色挺不以为然。除了路程变长,公子哥觉察不出其中的差别。 他用拿烟的手碰碰她的脸。说下次一起。 整个三月阴晴不定。但那天天气不错,微风拂面。他个子高,陈纾音目光落在他下颌,笑说:“好啊。” 她没告诉他,蓬皮杜是闻玉喜欢的。她根本不懂这些。 两年后,她独自站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顶楼,远眺巴黎铁塔和蒙马特高地,能将这些艺术装置的意义对肖景如数家珍,全是因为,她曾对这句“下次一起”抱过太大期待。 正值周末,画廊里人不少。 隔着玻璃,陈纾音往里看了眼,“来这里的都是圈内人?” 谢明玦笑她天真。 说这种活动都是来认识人的。像她这样真来看展的没几个。大多数跟他一样,连普利策的全名都叫不出。 谢明玦来了,主理人手上拿了几张宣传单页,踩着细高跟走过来。看到陈纾音时,平淡地点了点头。 “你可算到了。”将宣传单页往谢明玦手里一塞,她说,“你在这,这些东西不怕散不出去。” 谢明玦哑然失笑:“陪她来的。今天可没空帮你忙。” 双手握住陈纾音肩膀。将人推到前面一些,“做新闻工作的。下次有宣传找她。” 谢二的面子没人会拂,女生直接伸手,“你好,我是江雪莉。” “陈纾音。” 江雪莉和她天南海北聊了会,问她在主持哪档节目,有空去听。 陈纾音想起第一次见谢明玦,他也是这么说的,很像是他们这个圈子惯用的社交话术。 下意识转头朝他去看。 谢明玦正听几个策展投资人说话。收下的名片随手丢给她,很短时间,陈纾音手里攥了厚厚一沓。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人还在闲聊,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捏了捏她的指尖。 陈纾音安静收回目光。 又过一会儿,沈东庭也来了。 挑眉看了眼陈纾音,“久仰大名啊,陈主播。” 陈纾音笑笑,打了招呼。 虽然不是特意安排,但也算她第一次见谢明玦朋友。被他纳入社交圈子的感觉很棒,不为认识人,只为离他又近一点。 沈东庭今天是特地来寻谢明玦的,趁着没人,他压低了声,“江衡的大伯出事了。” 谢明玦问怎么了。 沈东庭看了眼陈纾音,没说话。 谢明玦摆摆手,“不是外人。” 沈东庭说:“北京来人了。今早在办公室直接把人带走。一点风声没漏。” 谢明玦皱皱眉,“江照林和江衡家早就不往来了。就算真有什么,影响也不会大。” 沈东庭嗯了声,“江衡也这么说。听说他大伯签证都下了,就差几天,没来得及。这段时间江衡被家里看着,就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谢明玦只是笑笑:“各人造业各人担。真有那天,大不了六亲不认。” 陈纾音下意识看他。 见惯他随心所欲、风流浪荡的样子,此刻虽挂着笑,一副玩笑口吻,但身上散出的冷厉非常陌生。 想是不方便在公开场合多说,沈东庭没再接话。 展厅动线设置合理,人多,但并不拥挤。顶着“谢明玦女伴”这个身份,很容易成为攀谈的对象。 江雪莉走后又陆续来了几个人。 对话没什么营养,大多围绕在她的衣服、手包,用了什么色号的口红。得到答案,眼神又有些微妙。 可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心棠。 隔着攒动的人头,几米开外,陈心棠和另一个女生并排站着,目光越过来,直直停在她脸上。 陈纾音在心里骂了个脏字。 今天她化了淡妆,见了想见的人。待在他身边的感觉太好,有些飘飘然,以至于忘了,通常好事发生的时候,坏事也不远了。 陈纾音看到她嘴角缓慢牵起讽意。几秒后,伸出一根手指,朝她勾了勾。 “我去其他地方逛下。”她对谢明玦说。 “好。一会儿来找你。” 展厅外,三月的小花园郁郁葱葱、草木葳蕤。 此刻就算有别人路过,看到站在那的两人,一个张扬高傲,一个沉静冷淡,周身气质天差地别,也没人会认为这是两姐妹。 对峙持续几秒。 陈纾音突然觉得有必要解释下。 她想告诉陈心棠,她们是姐妹,有血缘关系而非仇敌。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公平竞争,不管是工作还是男人。 那时她打好了腹稿,是准备开口的,却被陈心棠接下来两句话阻挡,几乎永远错失了和解的时机。 陈心棠抱臂看着对面的人。哼笑一声,目光带了直白的厌恶。 “陈纾音,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你妈?” 第13章 他们那种人根本没有真心 陈纾音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他们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到底怎么跟他的掌上明珠解释林沁这个人。 怎么解释,才能把丑闻合理化。 她突然觉得没劲极了。 初春的阳光并不刺眼,陈纾音站在原地,丧失所有与人和解的力气,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倦冷:“我不欠陈家什么。” 陈心棠笑笑:“你用的这副嗓子不是陈家给的吗?翅膀硬了,不靠家里吃喝了,就能在背后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陈纾音说“我没有”。 “没有?你确定?” 陈心棠朝她走了一步,伸手,拽紧她的手腕,指甲嵌进去。 “你嫉妒爸爸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工作给了我,和谢家的联姻也只想到我。你跟你妈一样阴暗,喜欢耍手段。当年林沁是怎么爬了我爸的床,你学得挺像啊陈纾音。你真的喜欢他吗?他不是你报复陈家的工具吗?” 陈纾音疼得脸色发白。 她恍惚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几次她被陈心棠气哭,去找林沁哭诉。 林沁说:“姐姐已经没有妈妈了,你还有。你让让她。” 陈纾音似懂非懂点头,觉得林沁说的有道理。 有好吃的好玩的,她拿去分享给陈心棠,被她毫不在意扔出来时也没有多难过。因为林沁那番话,陈纾音总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心态看待这个姐姐。 直到她也失去了妈妈。 她受够了承受这些莫须有的敌意。 受够了被轻视、被憎恨。 也受够了去怀疑,多年前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哪怕陈耀正给出解释,那是因为他吓坏了,忘了车里还有老婆孩子。 谁信? 她是什么很蠢的人吗? 这一刻,无数晦涩的、说不清的东西叫嚣着从身体爬出来。 她听到自己冷笑:“那又如何?” 陈纾音用力甩开手上桎梏,“就算我是为了报复你们。那又如何?我装装可怜,他就心疼得要命。前几天在陈家,他跟你们说有事先走,你猜他跟谁在一起?” “陈大小姐,你去问问谢明玦,今时今日,他还要不要跟你订婚。” 花园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 陈心棠看清她眼底的淡淡嘲意。这个总是看上去柔弱、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妹妹,有一天敢这样看着她,公然站到她的对立面。 她咬牙:“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们那种人根本没有真心……” “我知道。”陈纾音说,“我只想让你们难受。现在看来目的已经达到了。” 陈心棠脸色差到极点。 “你死定了。如果谢明玦知道你是为了报复陈家,你就死定了,陈纾音。” 陈纾音没回头,“你觉得他信我还是信你。” * 重新回到展厅时,人比刚才更多。陈纾音沿途找了一圈,没看到谢明玦。 刚好江雪莉和一个投资商聊完,陈纾音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问她有没有见到人。 江雪莉怔了下:“刚说去找你了。没遇上吗?” 陈纾音说没有。 “那十有八九在楼上躲懒。”江雪莉说,“这种场合谢二难得肯来,之前邀他好多次,都敷衍我。还得是陈小姐面子大。” 陈纾音无暇分辨她话里的真假。也不重要。 她笑笑没说话,滑开手机,拨了谢明玦的电话。 往天台的楼梯,尽头是一扇闭合的门,因为风大,推开时有些阻力。 砰的一声,门开启又迅速合上。 谢明玦背靠在栏杆上抽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很随意站着,皱眉吸了一口又垂下手。 今天他没穿正装,就算穿了,再正式的西装在他身上,也总有种雅痞的松弛感。 陈纾音停顿片刻,才抬脚往那边走,“怎么不接电话?” 谢明玦抬眼看她,“没听到。” 他卷了她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声音挺淡,几分意兴阑珊的笑意:“刚才去哪了?” 陈纾音心脏猛地一跳。 她说遇到陈心棠了。 “聊那么久?” “嗯。” “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这样说。 乌云层层压过来,风衣下摆被猛烈地吹动。陈纾音陪他原地站了会,问他要不要回去。 谢明玦没说话。 烟放在身侧空燃,过了会,伸出手,指节碰了碰她的脸。 他垂下的目光有些散漫,但这样的情境,成年男女站在无人的天台,陈纾音总以为他还会做什么。所以没动。 但他什么都没做。 等烟燃到头,他直起身体,径直往外走,“回去吧。” 陈纾音愣了下,说“好”。 江雪莉见人要走,出来送,“今天太忙了,招待不周,下回我请两位吃饭。” 谢明玦微一点头,“好说。” 他嘴角挂着笑,淡淡的,对赶着最后几分钟凑上来招呼的人,握手、寒暄,维持着礼貌和教养。 但陈纾音总觉得他和来时有些不同了。她说不清是什么。 初春时节,天黑得早,江面上星火点点,依稀能看到对岸的陆家嘴三件套。 谢明玦走在前面,步子不慢,陈纾音穿着高跟鞋跟在后面,跟得有些费劲。 到车前,谢明玦终于停了。他没立刻上车,人靠在车门上,低头,看着她微微喘红的脸,眼神有那么一点幽深,他问:“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陈纾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她摇摇头,说没有。 谢明玦说:“手机给我。” 在她通讯录里敲了一个号码,再把手机还过去,“有需要跟我说。如果联络不上我,就找韩策。” 陈纾音有点莫名。她不知道这个“有需要”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说了声“好”。 送她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到地方了,刚好谢明玦有电话进来,他一条手臂挂在方向盘上,按了接听。 陈纾音不敢出声,指指外面,用口型说“我下车了”。 谢明玦点头。 那天晚上风不小,陈纾音下车时被吹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她走出几步,总觉得今晚这样结束有些遗憾。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 还没想得太清楚,身体先一步动作。她快速折回去,扣了两下车窗。 窗户降下。 谢明玦今天穿一件细条衬衫,袖子卷了半道。手机还亮着捏在手里,似乎刚挂电话。 他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子。温柔和冷淡并存。只是今天,此时此刻,冷淡明显占据了上风。甚至有些冰冷的不耐烦。 他挑眉看她,“还有事?” “我请你吃饭吧。”陈纾音提了提笑肌,尽量忽略有些不正常的气氛,“上次在医院,我说要请你吃饭。” 谢明玦盯着她看了会,没作声。半晌才笑笑:“最近有点忙,再说。” 陈纾音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她清楚这个回答代表了什么。 谢明玦这样的人,不缺一顿饭,一杯茶。有过几面之缘,贸然说要请他吃饭都算僭越了。 “那等你空了再说。” “嗯。回吧。” 车窗被关上。 夜风很凉,陈纾音在原地站了会,看着黑车疾驰而去,尾灯亮起,逐渐变远、变小。 就像从没来过。 第14章 谈完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后面几周堪称风平浪静。陈家的人没再找过她,谢明玦也没有。 陈纾音心思恍惚了好几天。连闻玉都看出些端倪。早上在茶水间,闻玉瞧了眼她脸色,“失恋了呀?” 陈纾音差点打翻刚泡好的咖啡。 “没有。” “那怎么心不在焉的?早上徐主任开会,几个采访进度你都说错了。这可不像你呀。” 陈纾音静了会,问她:“你说,如果一个男人带你去看电影,去看展,他不排斥跟你肢体接触,但他没说要在一起,过后又消失了几个星期,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遇到了一个渣男。”闻玉幽幽看着她,“这种男人还想他做什么,他把你当备胎,你也把他当个屁放了才痛快!” 陈纾音忍不住笑出声。 闻玉向来快意恩仇,宁愿耗死别人,绝不内耗自己。 她端着咖啡杯回座位,为早上的失误重新写了一份采访报告,发给徐主任。 至于谢明玦…… 闻玉说得没错。 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偶然产生交集,他一时兴起,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能代表什么? 什么都代表不了。 他随时有推翻、反悔的权力。 对话框的内容还停在看展那天。 上次的住院费是他垫付,陈纾音当时没那么多钱还他,等稿费和实习补贴都下来,她凑了凑钱,在对话框里发起了一笔转账,并附了条消息过去。 【上次的住院费,谢谢】 但他没回消息,也没收款。 大概这点钱还不至于让谢明玦浪费时间。陈纾音不想再找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电台外出采访。 一个民生新闻,结束的时候在康平路附近。李里带了相机,想去拍点素材。陈纾音看看时间还早,就一起往那去。 结果还没按下快门就被拦下了。 警卫员还算礼貌,只说“这里不能拍照”。早上九点多,照理早高峰还没过去,这一带却非常安静,出租车都看不到一辆。 李里不是本地人,搞不清规矩,想争论几句。陈纾音恍惚想起些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 一转头,迎面遇上张嫂。 她手上拎了青色布包,身边还有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生,眉清目秀,耳朵上戴了助听器。 张嫂面露惊讶,问她怎么来这里了,病好全了没有。 陈纾音说刚好有工作在附近。 想起那笔没给出去的钱。 “张嫂,您能在这等我会儿吗?” 张嫂点点头。 陈纾音找到最近的取款机,拿到钱之后,看到对面有便利店,又冲进去买了一个信封。几分钟后,她回到原处,把东西给了张嫂。 “住院费,麻烦帮我转交谢先生。” 她跑出了一头汗,说话有点喘。张嫂哎哟了好几声,说先生不会要的。 陈纾音说:“您给他就行。” * 平静日子没几天,陈家的动作虽迟但到。 直至今日,陈纾音不得不承认,她辛苦考上国内前二的新闻专业,实习半年,除了上回肺炎,几乎没请过一天假,但在那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蝼蚁就是蝼蚁。 那天中午,同事大多外出采访。办公室很安静。 走到工位,陈纾音脚步突兀停住。 摆放姓名卡的卡槽空了。桌面空空荡荡,属于她的个人物品被胡乱丢到纸箱,塞在靠墙的角落里。 沈溪端着水杯过来。 “早上徐主任说,你的实习到期了。马上有新同事进来,位置得腾一腾。” 陈纾音深呼吸,试图平静下来。 她问还有谁到期? 沈溪说:“这就不知道了,只清空了你的位置。说让你来了就去办手续。” 陈纾音说“知道了”。 她抱走纸箱,走出办公室,往三楼播音中心的方向走。 刚拐过弯,孙秘书迎面过来。见到陈纾音手里的东西,明显眼神闪躲了下。 “徐主任在哪。”陈纾音主动问。 “他……” “我知道他在。” 陈纾音看着她,“我就在这等。如果等不到,我不介意去五楼纪律检查科喝杯茶,把事情闹大。” 孙秘书一直以为她很好说话。 同事不想接的采访任务,踢皮球似的踢给她,她总一口应下,很少拒绝。看上去是挺容易拿捏的女生。 想不到竟这样难搞。 孙秘书让她进办公室等。 “不是我想拦你。这会儿徐主任是真有事儿。”她朝里间努了努嘴,“有贵客在呢。” 陈纾音拉了把椅子坐下,“知道了。” 她不是非要留下。 但她努力了半年,像一堆垃圾似的被扫地出门……凭什么只手遮天?整个电台都跟着姓陈吗? 秘书室不大,一扇磨砂玻璃隔断的地方,隐约能听到徐主任略带恭维的笑声。 她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又放下。 孙秘书看出她脸色不好,挑起话题,问她身体恢复得如何。 陈纾音不想多聊,只说好多了。 里间谈话持续了很久。 数次抬头朝那个方向看,直到接近饭点,玻璃门才从里面被推开。 徐主任站在门口:“可别急着拒绝,要是哪天改变主意了,尽管来找我。” 对方笑说:“一定。” 那声音低沉、略带些冷薄笑意,混在头顶空调声里,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陈纾音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 谢明玦从里面走出来。 * 陈纾音原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和闻玉聊完后,她思考过,轻易为一个男人动摇,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风度翩翩的谢二公子,兴致来了,抬抬手施舍她,像施舍流浪猫一样随意。 这座城市两千多万人,从南到北十六个区。只要不刻意去见,偶遇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偏偏又遇见了。 抱着纸箱的手不自觉扣紧。 谢明玦难得穿了正装,领带没系。双手揣在西裤兜里,视线触及她,显然也是一怔。 陈纾音避开那道目光。 “明玦,一起吃饭?” 徐主任几分讨好的语气。 门口站了三个人。除了徐主任和他,还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 谢明玦回头,笑说:“吃饭不必了。徐主任还有客人,不打扰。” 经他提醒,才留意到办公室多了位“不速之客”。 徐主任脸色变了变,碍于有贵客在场不好发作,只低声斥她,“你来这做什么!” 陈纾音抱着箱子站起来。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她双脚发麻,手臂在桌面撑了一下,重新站稳。 “你想在这里谈,还是进去谈?” 她神色冷然,带了点讽意。和以往顺从安静的样子大相径庭。 徐主任惊愕她的变化,一时怔住。 他有权决定实习生的去留,通知她实习期满,又叫人清空桌面,态度不可谓不强硬。以为这种乖乖女会知难而退,谁知竟上他办公室来要说法。 暗忖陈家没有管住女儿,平白给他惹一身骚。 见徐主任沉默,陈纾音往前走了两步,“你如果想在这里谈,我……” “进去谈!”他急急打断。 大概忘了谢明玦还没走远,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什么,他撞开女生,抬脚进了办公室。 陈纾音被他撞得肩膀生疼。手上纸箱晃了两下,眼看拿不稳。 被一双手从底部托住。 肌肤相贴时有紧密的包裹感。他掌心很热,自下而上覆在她手背。陈纾音惊得转头去看。 谢明玦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了,一只手稳住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放到旁边桌上。 另一只手……攥紧了她的手指。 他指尖很凉,陈纾音下意识要推,但对方用眼神示意她别动。 “陈纾音。” 谢明玦音量提高些,眼中情绪薄薄一层,就这么幽幽看着她,“我饿了。谈完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第15章 等她做什么? 他故意的。 干这行的都知道,看着光鲜,在某些阶层面前,跟孙子没两样。 更别说台里每年的广告、赞助指标压得像座山,凭谁都不敢得罪眼前这位。 他的名字、出身,他背后的东西,足以让这间办公室里所有人忌惮。 当然,也包括他身边的女人。 陈纾音不蠢,她迅速看懂这个眼神的意思。 背后办公室的门没关,骂骂咧咧的声音随这句话戛然而止,一时间静得可怕。 她不想依靠他,但一根橄榄枝伸出来,这种时候拒绝多少有点傻,她思忖片刻,“上次那家吃腻了。” 谢明玦一怔,几乎有些纵容地笑了,“换一家。这回你说了算。” 这段对话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陈纾音迅速把手从他掌心抽走。 站到里间办公室门口,出于礼貌,她象征性扣了两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 相比之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他指指面前的位置,“坐吧。” 陈纾音依言拉开凳子。 “三大传统媒体,留在电台是最没指望的。你们学校那些高才生,个个削尖脑袋地往电视台和报社冲。” 徐主任抿了口茶,目光玩味,“何况你有这层关系,留在我们这也是屈才啊。” 他意有所指,陈纾音不是听不懂。 “是吗……”她声音有些低,“说这种话,您收了陈耀正多少好处呢?” 没想到女生说话这么直接,徐主任愣住,朝门外警惕看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很清楚。” 陈纾音挑眼,盯住对面瓷杯,“宋种一号年产量两斤。2016年4月,潮州凤凰单枞开采,你喝的茶叶,当时两斤价格拍到一百万。” “你怎么会……” 陈纾音声音再清楚不过,“以这里的薪资水平,您喝不到这个档次的茶叶。” 热气浮上来,汤色橙黄,细闻之下有股蜜香。 陈纾音进陈家书房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回,她都在这种香气里站足半小时,才被允许说话。 如今这款茶又出现在徐主任桌上。 其中曲折、门路不言而喻。 徐主任盯住她,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神色。 半晌,他笑笑:“既然知道是你父亲的意思,也该听听家里的话,别让陈行长白操这份心。” 陈纾音没有说话。 心里滋生出异常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不执着于要“说法”。 不公正的前提下,试图要一个公正的说法,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 况且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工作,如果靠拉别人下台才能获取好处,她和眼前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其他同事都不知道你的家庭背景,这样一闹,不是给陈行长难堪吗?你父亲考虑的也没错。你和你姐姐一起在这,太扎眼,得有人让出位置。小陈啊,这件事我做得欠妥。我向你道歉。” 撕破脸没好处,顾虑到她背后的人,徐主任态度放缓,“不过眼下确实有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陈纾音问什么机会。 “新栏目有笔广告迟迟没谈下来。今晚六点,LIM会所,你能让那位蒋总签下合同,这个节目给你也不是不行。” 陈纾音没有立刻回答。她丝毫不具备商业谈判经验,不懂对方为什么会把这种工作交到她手上。 徐主任倒比她想象中坦荡。 “蒋牧也算半个谢家人。”他说,“你既有这层关系,何不好好利用?” 这样直白赤裸的话。 或许因为某些事已经摆在台面上,对其他企图也再没有遮掩的必要。 一个赞助而已,谁给都一样。 但陈家和谢家孰轻孰重,谁更惹不起,徐主任在最短时间做出判断,并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十分钟后,他亲自送陈纾音出办公室。 箱子还在原处,陈纾音去搬,被徐主任按住,“回头我让人送回你办公桌。” 又说:“保证给你恢复原状。” 陈纾音撤回手。 等电梯的间隙,她滑开手机,几条新消息弹出来。 闻玉:【我刚从剪辑室出来,他们说你去找徐主任了?】 陈纾音一字字输进去,又删除,很快熄屏。 进电梯,将手机丢回包里,她靠在厢轿后侧,心脏不规律跳动。 很烦躁。 哪怕看到办公桌被清空,东西被胡乱处理,她也只花很短时间就冷静下来。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脱离原先的轨迹太远。 就像她清楚谢明玦不会真等她共进午餐。 她更清楚,此刻自己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筹码能和姓蒋的谈。 - 阴沉沉的天气,云层重到化不开。 半小时前,谢明玦和韩策从电台大楼出来。 眼看谢明玦要上车,韩策没忍住问:“谢先生,不等刚才那位小姐吗?” 谢明玦脚步停住。 一条手臂松松垂在车门上,挑眼看他,“等她做什么?” 不是吃饭吗? 韩策在谢明玦身边不是一两天。知道他游戏人间,也从没什么真心。可……刚约别人吃饭就爽约,是不是太渣了点? 谢明玦捕捉到他的微表情。 “在骂我什么?” “……没有。”韩策说:“您就这样走了,人家出来怕是要找不到你。” 谢明玦低笑了声,没甚所谓的样子,“那你留下等?” 这是什么话? 韩策目视前方:“我不能旷工。” “说的也是。”谢明玦说,“辞职的话,可以不算你旷工。” “……” 万恶资本家。 韩策不说话了。绕到驾驶座,默默坐了进去。 窗外景物不断倒退,韩谢明玦闭眼靠着,没什么表情,像是困极。 二十分钟,韩策的车驶进康平路,车头拐进去,停在一扇全黑的铁质大门前。 和京市那些几进几出、用黛瓦高墙隔开的四合院不同,申市的权贵阶层更偏爱老洋房。 海派风格,挂着文物保护建筑的牌,大多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但能住到里面的,非富即贵。 警卫眼神清灵,见着车牌,出来打了声招呼,恭恭敬敬放行。 车刚停稳。 “二哥,总算来了!” 镶钻高跟鞋随主人一路小跑闪着光,女生伸手,一把挽住谢明玦胳膊:“我的生日礼物呢?” “谢瑾华。” 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谢明玦靠着车门,懒洋洋问:“今年几岁了?” 女孩张了张唇,“……十八。” “十八了还不知道男女有别。该回学校把健康教育再上一遍。” “……” 相比谢敛,谢瑾华向来更喜欢这个哥哥。随随便便出手就是几个稀有皮Birkin,英俊多金是其次,重要的是大方。 好一会儿,她才回神,“我是你亲妹妹呀……” 又不是他在外面那些好妹妹。 怎么就碰不得了? 谢明玦把手插进西裤口袋,扯了下唇,“哪个妹妹都不行。” 谢瑾华还想说什么,余光看到走出来的人,她立时噤声,规矩撤回手,“妈。” 一身丝绒盘扣旗袍的蒋南英站在廊下。 没看她,目光滑过谢明玦,落在他身后那辆车上,嘴角笑意不动声色地淡了。 “怎么开这辆车?” 第16章 别让他们离开那 锃亮的黑色双R轿车,方形格栅,车头小金人伫立。 韩策将人送到便走了,谢明玦把玩着车钥匙,浑不在意的口吻:“走太急,随便开了一辆。” “你父亲关照的话忘了吗?”蒋南英说,“在外面怎么胡闹都行,踏进这个门,就要收敛。” 谢明玦扯了嘴角没应声。看不出什么意思,总归不是笑。 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他踏着散漫的步伐往里走,经过蒋南英时,撂下一句,“回头弄辆自行车。” “什么?” “配合你们扮穷人啊。” 谢明玦摊摊手,“父亲和大哥需要吗?要不要买三辆,我走公司账。” “你……” 没等蒋南英反应,人已经往客厅去了。 玄关处燃了根松荣堂的线香,古法定制的白檀气味。谢明玦路过,随手取了一旁的烛剪,将香灭了。 今天是谢瑾华十八岁生日。 谢家人在这种事上很有分寸,不会大操大办落人话柄,只邀请了极少亲朋来家里。 见人进屋,数道目光齐齐望过来。 谢文琦在牌桌上,头一个招呼他,“哎哟总算来了。赶紧来替我,今天的手气不好打麻将的。” 谢明玦将外套丢给佣人,走到牌桌前,笑说:“我看这把就挺好。” “真的?你可别哄我。”谢文琦看着手里的牌,“打哪张好?” 一条手臂搭在她椅背上,谢明玦弯腰凑近,盯着看了几秒。 他看得认真,牌桌上其余人很快开始抗议。 “文琦,你这是作弊了呀。” “你家老二出手,旁人哪还有胜算?筹码归归拢送你们算了。” 谢文琦得了救兵,正春风得意,“话不能这么说——” “打这个。” 谢明玦出声,从她手里拎了一张牌甩过去。 “别……” 想拦来不及。上家和对家同时倒牌。 一冲二。 谢文琦回头,一掌拍在他肩上,作势要揍,“小册佬!故意的?” 谢明玦混不吝地笑着,“姑姑别气。今天输的都算我的,行不行?” 一句话就将人哄得高高兴兴。屋里的人早知道他没正形,笑一阵就过了。 谢文杉人在港城,近来公务多,没为这种小事回来。谢敛和段思悯陪老太太上山还愿,刚走没多久。 重要人物都不在,话题自然落到谢明玦头上。 有人凑上来问:“二公子,什么时候喝你喜酒?” 谢明玦瞥他一眼,皮鞋抵住茶几腿,很懒地往沙发里靠,笑说:“我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你可别瞒我。”那人说,“前两天我在医院遇到你家张嫂。我问她来医院做什么,问半天,才说来看顾个人。” 谢明玦挑眉,“就这?” 那眼神分明在说,信息量这么少,也敢出来套话。 “张嫂嘴多严。没你点头,多一个字也问不出啊。” “问出什么?”蒋南英从外面进来。 “我们在说谢——” 话没说完,隔着虚空,发觉谢明玦在朝他看。投来的眼神莫名锐利,警告意味十足。 “谢……谢蒋牧给我们发财机会,上回东城区那块地,他挨个找我们,说肯定能赚钱。”那人改了口风。 倒是蒋南英心头一凛。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蒋牧靠着她的庇护,在外面偷摸搞了不少项目。 不好当面问什么东城区的地。只笑笑,说她弟弟不懂什么投资,可千万别信。 话都到这,很快有人问起:“怎么今天不见蒋少?” 蒋牧往谢家跑得勤,平时在外行走也常打着谢家旗号。今天这种场合反倒没瞧见人。 蒋南英抿了口茶,几分心不在焉,“去谈一个电台节目赞助。说晚点到。” 这话题没什么可聊的。很像没话找话的一问一答。偏谢明玦接上了。 他问“什么节目”。 蒋南英有些意外他会关心这种事。 “新闻台某档新栏目,具体不清楚。” 又像突然想起似的,“陈小姐是不是也要进新闻台?” 她问的是陈心棠。 谢明玦说不知道。 过一会儿,他拎了外套起身,一脸兴致索然,“还有事,你们玩。” 在座的都知道他没规矩惯了,生日饭吃不吃的谁都左右不了他。只有谢瑾华冲出门去拦,“二哥,今天我生日。” 谢明玦嗯了声,掀眸:“生日快乐。” 谢瑾华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事比我生日还重要?” 又嚷嚷:“苍天,我的十八岁生日。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八?” “一辈子也只有一个十九。” “那不一样!” 谢明玦抬腕看表,“礼物叫人拿去你房间了,不去看看?” “……什么礼物?”有点动摇。 “鳄鱼皮拼鸵鸟皮。” “!!!” 谢瑾华想扑过去狠狠抱他,又被眼神警告定在原地,她缓了口气,“你走吧。过生日这种形式主义我早就烦了。” 谢明玦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一声,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径直离开。 * 下午时段路上车不多。 黑车驶出康平路,他开免提,拨出一串号码。嘟声持续很长时间没人听。 漫无目的绕市中心开了两圈。 想到微信里那条没回的消息,滑开,又关了。 昨晚回去的晚,路过客厅,看到茶几上摆了个信封。他没当回事,也没看。 早上下楼,张嫂说这是陈小姐还他的。 谢明玦站在桌前戴表,声音挺淡:“怎么遇上的?” “去康平路报账。在那遇上的。” 谢明玦冷笑,“报什么账。我的钱还不够养你和谈濯?” 张嫂哎哟一声。说这么多年都报下来了,不耽误什么事。 谢明玦难得早起,张嫂要去给他准备早饭,他说“不吃了”。 “跟陈小姐吵架了?” 谢明玦挑眉。问哪里看出来的。 “没吵架怎么会托我还你住院费啊。还有,陈小姐房租都要交不出了,你好歹也是……怎么对人家小姑娘这么抠门的?” 谢明玦最近早出晚归,张嫂难得碰上他,憋了几天的话一股脑全说了。 谢明玦丢了领带,仰靠回椅背,笑说:“她连住院费都要还,能答应我给她交房租?” 利用完就扔,存着心要跟他撇清关系。 下午阳光有些刺目,谢明玦车速不快,绕了几圈后,他打给沈东庭。 电话接得很快。 谢明玦开门见山:“查一下蒋牧人在哪。” 听到这话沈东庭先笑了。 “这不巧了吗。我刚在LIM看到他。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猜我还见着谁了?” 也没真让他猜,沈东庭很快说:“陈家那个。” 谢明玦说“是挺巧”。手上打了一把方向,擦着隔离栏掉头。 “你说这女的是不是逮着你们谢家人薅?眼看在你这没希望了,竟找上蒋牧。” 沈东庭停顿了下,“白长这么漂亮,真不知道她是精明还是傻……” 蒋牧对付女人自有一套手段。尤其是床上的手段。 说好听点是小众性癖。 总之这些年,被他看上的女人,或是主动找上他的,没一个能全须全尾从床上下来。 “老沈。” 谢明玦打断他,语气挺随意,“帮个忙。别让他们离开那。” 第17章 听说你卖给我舅舅五万嫌少 一小时前,陈纾音拿着徐主任给的联系方式,打通蒋牧电话。 天还亮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然带了醉意,“哪位?” “蒋总,我是新闻台的陈纾音。徐主任让我跟您聊……” “陈什么音?” “……陈纾音。” 电话挂断,没多久,一个侍者打扮的人引她上楼。 会所内,暖气开得足够热。高跟皮靴踩进地毯,陈纾音看着电梯显示屏疯狂跳动的数字,问:“是顶层吗?” 侍者说不是。 “顶层包房不对外。蒋先生在下一层。” 陈纾音点头。 来之前,她曾向施燃打听这个人。 施燃说蒋牧没有来过溪上,但听江衡他们几次提及,似乎不是什么好搞的人。 陈纾音不清楚他难搞在哪方面。 电梯很快到达。下腹隐隐有不适感,她定了定神,跟侍者出去。 蒋牧人在酒局上。 原以为来的还是广告部那些五大三粗,临时换成女主持,正对他的胃口。 陈纾音被领进包厢。 蒋牧喝得不少,眯眼,看清门口的人时,怔了一下。 比想象中更漂亮。 白色毛衣、灰色阔腿西裤。和包厢里其他女人相比,浑身透着格格不入的清冷正经。 不过越正经……床上的反差就越大。 他扯了下唇,对身边人说:“那群老顽固,早这么识时务不就好了。” 早点安排这么漂亮的女人来谈,别说几条广告植入,冠名都行。 蒋牧招呼人来身边坐。 “哪个学校毕业的?” 陈纾音说了学校名字。 “哦。”蒋牧目光停在她身上,“出美女的地方。” 说完,身体往前,去够稍远的那瓶白兰地,顺便拎了一个空杯子回来。 对方献殷勤过于明显,陈纾音觉得不舒服,“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还来找我?” “真的不会。”她这样说,然后从包里拿出几张A4纸,“蒋总,要不要先——” 蒋牧盯着她看了会。 半晌,把酒瓶放下,笑一声:“徐主任专门派你来扫我兴的?” 一句话说完,包厢里其他人也跟着笑。 他兀自喝了半杯酒。手搭到陈纾音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当主持人多辛苦。不如跟我,一个月五万,买包包买首饰另算咯。” 陈纾音懂了施燃口中的难搞指什么。 她把合同放回包里,笑着问,“五万,会不会少了点?” 一副好商量的口吻。 她并非全无社会经验。工作半年,跟徐主任参加过几次参加酒局。其中不乏蒋牧这样的人。 企业家、政商名流聚集的场子,偶尔也会被凝视、调侃。但他们大多能维持表面风度,或者说,不屑在公众场合打一个女人的主意。 蒋牧和那些人不同。 他狂妄直白,目光中全是猎人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不少了。”蒋牧说,“同样是打工,跟我也是一样。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对身边的女人很大方。” 他笑笑,“现在的传统媒体都是夕阳产业,没前途的。陈小姐年轻漂亮,留在那种地方——” 话音未落,包厢门被再次推开。 沈东庭手机举在耳边,笑着给蒋牧递过来,“明玦的电话。” 好事被打搅,蒋牧啧了声,懒洋洋往沙发上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能主动找我。” 通话持续时间不长。蒋牧神色变幻几次,最后眯着眼问:“什么时候能签约。” 包厢里的人自觉安静。陈纾音坐在边上,隐约听到电话里有些散漫的声音,他说“现在”。 挂断电话,蒋牧脸上肉眼可见的轻松。 把手机丢还沈东庭,转头对陈纾音说,“在这等我会?价格好商量。” 陈纾音微微笑:“您先忙。” 蒋牧离开包厢后,其余人也陆续散了。陈纾音等腹部痉挛过去,起身,看到倚在门口的人。 沈东庭没走。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我以为你真打算留下商量价格。” 能听出他话里话外明显的恶意,嘲讽和不屑。明明上回在画展上见他,还是客客气气的。 沉默片刻,陈纾音说:“不急这一时。” 她神色静定,像是做惯了这种生意。 沈东庭本能的反感。 他转过身,“可惜你今晚的生意做不成了。跟我上去。” 和刚才上楼的电梯不是同一部。 沈东庭刷完卡,显示顶层的数字变红,关门之前,他退了出去。 陈纾音没问要送她去哪里。 最坏的场面已经熬过去了。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摆明对她没兴趣,无论去哪里,都比留在包厢里强。 上行一层,叮一声,电梯门开。 与楼下完全不同的装潢风格。 黄铜吊灯悬在头顶,脚下的手工地毯掺入金银线,从电梯口一直铺到转弯处。不像包房,更像会所拥有者的私人领地。 房间内只开一盏灯,窗户没关,纱帘被吹得高高扬起。 陈纾音眯眼,看清了站在窗边的人。 还是早上那身正装,高瘦身形。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察觉到动静,将烟头钦灭,回过身。 “陈小姐。”谢明玦问,“跟我舅舅玩得开心吗。” 语调一如既往清淡随意。 自那天她说过“不要叫我陈二小姐”,像是一种微妙的回应,无论何时,他总连名带姓地叫她。 今天却重新唤回陈小姐。 陈纾音抿住唇,沉默。 谢明玦将西装脱了,扔进沙发,朝她径直走过来。 英俊白皙的脸,暗色灯光下带几分落拓笑意。他走至跟前,油光水滑的皮鞋抵住她的鞋尖。 “我记得告诉过你,有需要跟我说。” 陈纾音怔住。 他是说过。但这不是他对女伴一视同仁的“风度”吗? 有需要和他说。 有需要,也可以用一用他的名字。 就像在徐主任办公室门外一样。算作这段时间的等价交换。 他们这种人没什么给不起,也不屑白占女人什么便宜。 陈纾音声音很平:“我没什么需要。” 谢明玦冷冷笑了声:“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卖给我舅舅五万嫌少。陈小姐,不如开个价,看看我能不能出得起。” 第18章 这笔钱够不够 陈纾音一直认为他们是势均力敌的。 他付了住院费,她还回去。他不回消息,她不再找他。她从不期待,更谈不上失望。 可谢明玦站在她面前,她看到他眼底的傲慢和不屑,认定她这种人,会为钱、为前途出卖自己。 心脏一路沉下去。 她本可以解释的。也可以为自己开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缓兵之计。 但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解释? 陈纾音迎着那道注视看过去,笑说:“谢先生也有兴趣吗?您和蒋总不是一个身价,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窗外的风似乎一瞬间大起来。 纱帘被彻底吹高,再落下,将茶几上的玻璃摆件掀翻,哐的一声,打碎在地。 两人都沉默。 没人去管什么东西碎了。碎成什么鬼样。 今晚沈东庭端着手机进去,电话里,他听到她讨价还价,似乎开价再高一些,她就能全盘接受。 顶灯照出她发白的唇色,呛他的话倒比唇色更冷。 谢明玦摘了手表扔到桌上,“两千万够吗。” “……什么?” 话落,她撇见谢明玦伸手过来,未作犹豫,虎口扣住她的下颌,拇指按到她的唇。 陈纾音想后退,才发觉背后就是门,根本退无可退。 “你做什么?” 谢明玦压着声:“别动。” 指腹在她唇上轻摩,过一会,手掌往后,握住她细白的脖颈。他手很凉,垂眼看下来时,下巴几乎要擦过她的刘海。 “为支走蒋牧,我花两千万,投了他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他甚至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陈纾音,这笔钱够不够?” 城东那块地,缺口两千多万。一周前蒋牧到公司找过他,谢明玦说考虑。 后来韩策去做项目背调,回来时就差破口大骂。停工好几年的烂尾楼、周边工厂遍布,就这项目,也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人投钱。 再后面,蒋牧几次上门,韩策给人堵得严严实实。不是“谢先生在开会”,就是“谢先生没来公司”,存着心要拖过资金募集期。 谁能想到这笔钱最后还是给出去了。 还是谢明玦亲手送上门。 陈纾音僵在原地。 不论是两千万,还是稳赔不赚,这句话里的转折太多,多到她始料未及。 她知道她应该拒绝。但凡有点正常人的理智,都该拒绝。 他用数字定义他们的关系。她大可以反驳:“我没让你这么做”或是“别瞧不起人”。 但他是谢明玦。 他站在面前,眼中热意和冷寂交织。忽略所有前因后果,至少这一刻,他在发出邀请。 邀请她进入他的人生。 颈后的凉感太过分明,她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刻消散殆尽。只停顿几秒,陈纾音说:“够的。” 她神色很定,带几分茕茕孑立的易碎感。 “两千万确实有点多。不知道谢先生想……”她顿了一下,笑说:“想要我跟你多久?” 他们这种人,在一起都是用“跟”的。陈纾音懂规矩。 谢明玦反倒沉默。 他注视她,下压的目光带了三分审视。最后,双手插回西裤口袋,很懒地问了句:“想跟我?” “嗯。” “为什么。” “还您人情……” “想跟我的人很多,你有什么特别。”他冷漠打断她。 陈纾音噎住。 他胸口很热,就这么贴着她,几乎没有缝隙的。说话时喉结微动,又冷又涩的声音裹挟她所有听觉。 分不清遵从本心还是欲望作祟,她只知道,她不能走,现在转身便是再无交集。 她不想这样。 她微微垫脚,双手抓住了他胸前一颗扣子,湿软的唇碰到他的下颌,陈纾音气息有些不稳:“你出这个钱,就代表对我不是全无兴趣。不是吗?” 她脸太红,连带着耳垂也是淡淡的粉色。因为距离太近,发间有香气,胸口的柔软贴着他,整个人几乎是半靠在他怀里的。 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睁眼。她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等他推开,或是继续。 但谢明玦什么都没有做。 唇已经分开,但下颌上的湿软感经久不散。 他低下眉目,不回答“是”或“不是”。就这么幽幽看着她。看着她细长的、颤抖的睫毛,那语气很像隔岸观火,他说:“也行。” 陈纾音睁开眼。 “只上床不谈感情,你接受么。”他又说。 他不喜欢麻烦的女人。 但既然她想跟,他不介意开始一段只有性、没有爱的关系。 陈纾音整个人都是懵的。很明显话题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她想摇头,触及到他有些沉的目光,又点点头。 “我……”话还没说完,她看到谢明玦头低下来。他双手依然插在裤兜里,只是微微弯腰,然后濡湿的唇裹住了她的耳垂。 腿就这么软了一下。 她下意识往后,他向前,把她抵在门和自己中间。紧紧的。 能感觉到他的滚烫坚硬,铺天盖地的。她不敢再动。 谢明玦动作放缓,牙齿后移,轻轻抵着她的脖颈。一只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进她的上衣,解开,往上,有些粗暴地握住。 那过程里他始终看着她,冷眼旁观她因羞怯涨红的脸,咬紧的唇。 陈纾音全身颤了颤,她真的站不稳了。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腕。 “谢……” “不是能接受吗?”谢明玦淡淡问。 第19章 把你脑袋里的污水倒一倒 陈纾音没有说话。 谢明玦松开她,脸和声音都没什么情绪。好像刚才做那些事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让司机送你走。”他说。 他转身到吧台,从冰箱拿了苏打水仰头灌下几口。 过很久,发觉人还站在原处。 “不走?”他皱眉。 “没说不接受。” “什么?” 陈纾音低头整理被扯乱的衣物,整理好了才重新抬头,“刚才的事,我没有不接受。你还想继续吗?” 谢明玦险些被水呛到。 冷艳和纯然并存的一张脸,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她的口中。他摸不清她的意图,但又确定她没在开玩笑。 气氛微妙僵持。 谢明玦终于没忍住,短促笑了声。他放落瓶子,拿了桌上的车钥匙,“走。” “去哪?” “你想去哪?”他撑着门,好整以暇看她。 “都可以。” “都可以?那去我家?” “……” 什么人啊!陈纾音彻底无语了。 “把你脑袋里的污水倒一倒。”他瞥她一眼,开门出去。 * 黑车从地库出来,驶进单向车流。 谢明玦没什么好脸色给她。今晚看他的臭脸,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得多。陈纾音如坐针毡,只好主动开口:“那个,今天谢谢你帮我。” 谢明玦冷笑一声,依然没放过她,“你出社会才多久,知道蒋牧是什么人吗?一本正经跟他聊包养费?” “我总不能直接拒绝他吧?” “为什么不能?” “我……” 因为我不是你。我没资格拒绝。我包里还有一份广告合同等着他签约,不签我明天就得从电台滚蛋。 但陈纾音没解释。这种时候,提起赞助不赞助的话题,会让今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别有用心。 她不想让他这么认为。 到电台前的最后一个红灯,谢明玦停在线内,往她脸上看一眼。 “今天去找蒋牧,是因为新栏目的赞助?” 陈纾音吓一跳。 “你怎么知道?” “徐向东找过我。”他说,“我为了躲蒋牧那个两千万,来电台听你们主任画了一上午饼。” “……”最后不还是给出去了? 陈纾音张张唇:“不像你这种商人会做的事。” “投产比合适就行。”谢明玦这样说。 投入了一大笔钱,产出了什么呢?她一厢情愿的献祭,够不够让他收支平衡? 陈纾音不知道。 她忍不住侧头,看到他身上流淌的夜色。过分优越的脸,眉骨到鼻梁的弧度完美。很多话经他的口说出来,总有风流又温柔的错觉。 下腹的痉挛感再度上来,陈纾音吸口气,几次调整坐姿。 “不舒服?”谢明玦瞧她一眼。 陈纾音说生理期。 说完,忽而转头看他,“其实我今天很安全。你的两千万,有点浪费。” 安全? 谢明玦盯了她数秒,神色怪异,“因为这个,确信他今天不能对你如何?” 陈纾音点头。 窗外灯光在她白皙的脸上划过,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有些难得的柔软天真。 谢明玦本想说,蒋牧看上谁,想对一个人做什么,不会因为这种原因中止。他花样百出,更刺激的东西也不是没玩过。 但,突然想到她才二十二岁。 应对突发事件,外表再世故、再老练,到底涉世未深。 就像后来答应“跟他一段时间”,哪怕知道她的目的,但更像被哄骗了,未经思考说出的话。 谢明玦什么都没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陈纾音没躲。她看向他,目光有些潮湿,“怎么了?” “……没事。”他说,“很聪明。” 跳转绿灯。他撤回手。 车开到电台门口。 出来时谢明玦问是不是送她回家,陈纾音说想去电台拿份资料。她看一眼时间,说:“我得走了。” “去吧。” 他侧身过来,手背擦过她的外套。距离拉近,她闻到他身上一抹冷香,很难描述这种气味。 清脆的一声,安全带解开。 “要不要等你?”他这样问。 不用了,还不清楚要多久。” 谢明玦嗯了声,“改天再约。”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她说不清,但她并不抗拒。 她想随波逐流一次。 下车前,陈纾音说:“那你有需要的时候找我。” 有需要确实是个模棱两可的词。 她似乎很能代入新角色。谢明玦一怔,哑然失笑,说“知道了”。 夜里温度依旧料峭。说完再见,陈纾音拢紧外套,快步往电台大楼走。 她突然想到该怎么形容他身上的气味。 冷又洁净,像春夜的风。靠太近的话,容易让人心脏骤停。 * 蒋牧那边的赞助合约告吹,但没有人再找陈纾音的麻烦,逼迫她离职。一周后,她甚至拿下了非遗栏目的主持资格。 那天早上李里打开电脑,哎哟一声,“小陈,可以啊。” “怎么了?”她茫然抬头。 李里还没说话,闻玉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快快快,收邮件!” 陈纾音刷新收件箱,最新一封是非遗栏目竞聘结果,发件时间昨晚八点多。闻玉冲她眨眨眼,“赶紧看呀!” 邮件不长,参与竞聘的共十二人,分数从高到低依次排布。陈纾音微弱领先第二名0.6分。正文里最后一段话:经专家评审慎重讨论,本着公平公开原则,由播音一部陈纾音,担任非遗栏目主持工作。 “真的是我?” 陈纾音还是不敢相信。评审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陈心棠直接没出现。她不清楚其中原因。 “怀疑什么!这都是你应得的。”她给陈纾音一个热烈的拥抱,压低声说,“以后不用上晚班了,高不高兴?” 陈纾音眼眶有点热。 她忍不住笑,“晚上出去吃饭吗,我请客!” 闻玉两眼放光:“古北新开一家日料自助,吃498那档,有松叶蟹!” 陈纾音说没问题。 新店大排长龙,两人下午借着采访名义翘了班,五点半准时杀到店门口,抢到了第一批的进场券。 三杯清酒下肚,松叶蟹还在冰水里泡着,陈纾音眼神都迷离了,她撑着脑袋说:“阿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闻玉实习快到期了,陈纾音知道,这阶段她骂骂咧咧的,快把招聘软件刷烂了。 他们这种学校、这种专业出来,总有些清高的自负,觉得是能干一番事业的。却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特别在申市这样的城市,海归名流数不胜数,文凭丢进求职浪潮里,很多时候连个响都听不到。 闻玉说:“先找。反正房子还没到期,放低要求总能找到的。” 陈纾音点点头。她脸红扑扑的,“哪天我当了台长,就把你招回来。给你买套房子,交五险一金。朝九晚五周末双休。” 闻玉笑疯了。 “那徐主任见到我,不得点头哈腰?我可是你的亲信啊。” “呵。整天让主持人出卖色相,徐主任这种职场毒瘤,我上任第一天就开了他。” 闻玉一掌拍在桌上,“开!马上开除!” 声音大得像要真的开除谁似的。 年轻女孩的话题大多波澜壮阔,到后来又消散在靡靡红尘。很多年后陈纾音再路过电台大楼,看着通明的灯火,想到那些很难再见面的人,都会想起今夜。 后来的事陈纾音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闻玉也喝得乱七八糟,抓了她的手说,她要尽快找到工作,她不想离开这里。 谁想离开这里呢? 申市,十里洋场,繁华迷人眼。 第20章 生理期还没走 拿下栏目的喜悦仅仅维持了一晚。 第二天清醒过来,陈纾音顶着宿醉的脑袋,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谁赞助的节目? 蒋牧的合约没有拿到,徐主任一反常态的没找她麻烦,唯一的可能性只有:赞助的事尘埃落定。 带教闻玉的编辑回去休产假,她的工作量直接翻倍,采访到现在还没回台里。 陈纾音从人事办公室出来,边上楼,边给闻玉发信息,想问她把录音笔放在哪里。 刚敲出几个字,指尖突兀顿住。 茶水间的玻璃门半开,几个女生在说话,很不巧,陈纾音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三观都要毁了,谢家那位到底看上她什么啊。节目说给她就给她,也太给她脸了。” “长得漂亮就是资本呀。之前台里搞听众见面会,拜托,她一档深夜栏目,广告商再瞎也不该给她的时段投钱,不都冲着她这张脸吗?” “那就是玩玩咯?” “不是玩玩还能娶她?这种高门子弟,身边女人走马灯似的换,能有什么真心。” …… 几句话说得不明不白,没有指名道姓,但很明显,自己已经卷入了谢明玦的桃色事件中。陈纾音转身上三楼,敲开了徐向东的办公室门。 “小陈?有事?” “徐主任。”她喘匀这口气,“我想问问,非遗栏目的赞助方是哪家?” “你不知道?”徐向东皱皱眉,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 “不知道。” 徐向东打量她,像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终于说:“小陈,人在职场,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是好事。这没什么丢人的。” 新栏目的赞助是一个快消品牌。 从徐向东口中得知,品牌方出手阔绰,直接提出了冠名节目,包括后续项目开展产生的费用,也一并承担。 条件只有一个:由陈纾音担任栏目主持。 明面上的赞助商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人。 众所周知,该品牌年前完成二轮融资,最大资方是谢家名下的泰远资本,这几年由谢明玦实际控制。 其中弯弯绕绕,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现在想来,竞聘那天陈心棠没出现,十有八九是提前得了消息。其他竞争者多多少少也知道是陪跑,整场竞聘不到一小时结束,几天后就邮件公示了结果。 陈纾音从徐向东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站了会。 想给他发条消息问问,打了些字又删除。 她不是不知足的人。既然得到想要的,就有承受流言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谢明玦赞助节目是什么目的,但从那晚过后,他很久没有联系她,似乎没有那个“有需要”的时候。 坐回工位,晨间节目的副播沈溪,刚才茶水间的三人之一,端着水杯走过来。 她笑盈盈的,“小陈,你这个病生得好。” 陈纾音正在准备主持稿,听到这话,停下动作,抬头朝她看。 “夜间档变黄金档呀。大家都要羡慕死你了。”沈溪顿了下,压低声音,“诶,副播人选定了吗?” 陈纾音说“不清楚”。 沈溪说:“晨间节目我真的做够了,天天早起,眼睛都没睁开就坐在直播间了。你能不能跟徐主任说下,让我当你副播呀?” 陈纾音不是喜欢跟人起冲突的个性。况且电台讲究论资排辈,沈溪比她早入职两年,平时遇上,她得喊一声老师。 刚在茶水间说“三观都要毁了”,转眼就来试探副播人选……陈纾音不得不佩服她炉火纯青的演技。 安静一会儿,她笑说:“我应该没这个权力。” “可是……” “我要是她,也不会找你当副播。”闻玉踏进办公室,把包往桌上一扔,“一天天的,净知道把剪不完的素材扔给陈纾音。人家现在出息了,你知道蹭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沈溪脸上挂不住。 “那人家换栏目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溪要面子,办公室那么多人看着,她下不来台,红着眼睛走了。 “犯不着跟她计较。”陈纾音扯扯她袖子。 闻玉笑嘻嘻:“你都被她欺负半年了,反正我都要走了,再忍着她我就是有病!” * 入夜的长乐路一如既往热闹。 “这里!”施燃站在酒吧门口,朝陈纾音挥手:“阿玉呢?不是让你们一起来。” 陈纾音说:“去找男朋友谈点事,晚点到。” 酒吧里人不少。施燃说开业前以为这一带竞争挺激烈的,没想到生意还可以。 陈纾音也觉得有些奇怪。 申市的权贵二代、三代都有固定去处,这些人看似玩得开,其实挺在乎私密,寥寥几句就可能牵涉信息交换,不熟悉的地方不会轻易光顾。 频频出现在这,不太符合这群人的一贯作派。 过了十来分钟,闻玉才到。 高跟皮靴踩得踢踏作响,她把包一扔,神色冷郁地坐着。 施燃和陈纾音对视一眼,起身给她倒酒,问怎么不把奶狗男友一起带来。 闻玉说“分手了”。 “……之前不还好好的?” 闻玉简直被气笑。 “他一个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告诉我的分手理由是无法兼顾爱情和事业。” 现场两人一时语塞。 仰头喝掉半杯酒,又说,“谁找体育生谈恋爱谁倒霉,这半年姑奶奶跟个养老院护工似的,天天给他贴膏药。现在好了,卸磨杀驴。” 话糙理不糙。 但这话也太糙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失业的护工。 施燃只好说:“……男人哪有好东西。” 酒局进行到一半,卸磨杀驴的体育生又打电话来,闻玉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陈纾音手机亮了下。她划开,看到一条新消息。 谢明玦:【在哪?】 陈纾音:【朋友的酒吧。】 谢明玦:【来找你。】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鉴于他们目前的关系,陈纾音不确定,他说的“找”有没有别的意味。 想了想,她回复:【今天吗?】 谢明玦:【不方便?】 陈纾音:【嗯……生理期还没走。】 另一边谢家的饭局上。 屋里太闷,谢明玦站在阳台抽烟。看到手机上那句话,明显愣了下。 谢敛走出来,站到他身边,谢明玦把手机熄屏。 高门基因代代筛选,谢敛完美继承了蒋南英容貌里的英气,和谢明玦站在一起,一个沉稳自矜,一个肆意风流。 五官有些相似,气质天差地别。 风吹进阳台,带着干燥的凉意,谢敛双手撑在阳台上,侧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想?” 谢明玦递烟给他,“都行。” 谢敛摆手拒绝。沉默了会,他说:“不结也好。不知道妈怎么想的。” 今晚饭局上,蒋南英重新提起谢明玦的婚事。 谢老太太章泠听说此事,哂笑一声,“陈家什么门户?我看你是昏了头了。陈耀正早年间闹出那种丑事,做便做了,还搞得满城皆知。” 老先生人在陕北军区,不常回。章泠在谢家说一不二。蒋南英行事再高调跋扈,早些年在这位老太太面前,也常做小伏低。 谢明玦被几个小辈拽着玩拼字游戏,对席间的话题恍若未闻。 蒋南英起身,要给老太太斟茶,“这事,文杉也是同意的。” 章泠伸手将杯口盖住。 “我那儿子,你说什么他不同意?”她抬头,视线带了三分意味深长,“心思摆正,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 蒋南英讪讪收回手,没敢再说什么。 谢明玦咬着烟,吐出一圈白雾,笑说:“没想到大哥也有和蒋女士意见相左的一天。” 谢敛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在那条路上走到现在,多少养成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他声音挺淡:“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总要你自己乐意。” 谢明玦难得没笑。他看着庭院里那辆奥迪尾灯变红,气温不高,尾气又凝在一起,化作一团烟。 半晌才说,“你们乐意就行。” 第21章 今晚心情不好吗 陈纾音发完那条“例假还没走”,对面长久没有回复。 她熄屏,把手机放到一边,有些出神。 “是谢明玦?”施燃突然问。 陈纾音心不在焉嗯了声,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施燃说她住院那天晚上见过。 那天之后,没听说两人有什么进展,她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你们……”施燃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想了会才说,“在一起了?” 在一起三个字实在精准。 不及“恋爱”,又定义了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 陈纾音说:“我也不知道。” 又说,“可能是。” 施燃默了默。无端想到她们第一次在港城见面。 那年,陈纾音刚刚十九岁。 和闻玉一起,作为优秀学生,到港大新闻系交换半学期。摄像课要交份视频作业。闻玉和陈纾音一组,去尖沙咀文化中心附近采访街头歌手。 那晚,因为不知道施燃几点结束,两人靠在维港边的的栏杆上等到犯困。闻玉支着头,“你说她该不会要唱一晚上吧……” 话没说完,歌声突兀地停了。 一个中年男人冲上去,拽着施燃的头发,嘴里不干不净,喊着什么给钱不给钱的。 闻玉想拉陈纾音看,转头,人消失了。 施燃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场面。 维港边上多的是看热闹的人,连保安都在观察,是否真到了“非阻止不可”的地步。 陈纾音个子还没她高,路灯照得她发色发白。她挡在她面前,手指紧紧攥着,声音却再镇定不过。 她说“已经报警了”。 看似柔弱的女生,身上是有一股劲在的。她一直这么觉得。 施燃若有所思:“真这么喜欢他?” 问题过于直白,陈纾音很久没说话。她看着窗外不存在的“景观”,半晌才开口,“燃燃,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吗。” “嗯?” 陈纾音笑说,“我和她一样,收到了邀请卡。” 她是陈家最不见天日的小女儿。工作是可以随便被夺走的。住在逼仄、电线环绕的弄堂里,下雨天,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走得再小心,鞋上的泥点也会弄脏陈家新铺的地毯。 可谢明玦将一张舞会邀请卡递到她手上,给她水晶鞋、邀她共舞,很随意的问了她句“来不来”。 为什么不? 命运一个晃神向她伸出手,她就要抓住。 哪怕是限时的。 施燃安静许久,有些怅然:“灰姑娘的舞会十二点结束。” 陈纾音说她知道。 她也从没奢望长久。 桌上手机振了下。陈纾音打开看,对话框里有新回复:【快到了。】 快到了?不是告诉他今天…… 想了想,敲字进去:【我下来。】 “帮我和闻玉说一声,下回再聚。” 施燃笑她“有异性没人性”。 陈纾音不否认。拿上外套,往楼下走。 “……纾音。”施燃叫住她。 “怎么了?” “那群公子哥没真心的。玩够了趁早抽身。” 陈纾音嗯了声。 晚上九点,长乐路灯火交融。谢明玦支着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正等最后一个红绿灯。 视线停顿,眯眼看清对面路口的人。 她很安静,站在明与暗的分割线上,没什么存在感,与整条街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陈纾音无疑是美的。 这种美不带攻击性,很容易给人安静和懂事的错觉。 几天前在LIM,原本只想吓唬她别在外面口不择言,她却一口答应“跟他一段时间”,出人意料的柔和、顺从。 黑色奔驰缓缓驶近,将她脚下的路笼成一团白色。很不起眼的车牌,陈纾音愣了下,没动。 副驾车窗降下,谢明玦笑着看她,“上车。” 陈纾音这才拉开门坐进去。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有多少辆车?” 谢明玦说:“刚从家里过来。” 陈纾音怀疑他已读乱回。 经过几个路口,驶上内环高架。城区低矮的建筑在眼前消失。 陈纾音问:“去哪里?” 谢明玦只穿一件衬衫,手臂挂在方向盘上,两天没见,眼下有些乌青,看上去倒像累极。 片刻,他笑说,“不知道。” 又说:“在那待着太闷,出来见你一趟。” “还要回去吗?” “嗯。” 陈纾音一下没接上话。想到她回复的那句“例假没走”,耳后无预警的烧起来。 谢明玦像是没察觉。或者说他向来有风度,不是会在这些事上让女人难堪的性子。 他笑说:“新栏目什么时候上线,我听听。” 陈纾音说“下周”。 “联系了几个申市评弹团的老师。但现在还不确定他们的档期……” 话说一半,陈纾音沉默了。这个工作本身并不复杂,但这样的说法,又很像在向他求助。 她不想给他这样的错觉。 果然,谢明玦接上她的话,笑说:“需要帮忙?” 陈纾音摇头,“暂时不用。” 在高架上漫无目的开了两圈。从匝道下来,再往前两个路口,停在上回放她下车的地方。 弄堂口这段路严禁临停。谢明玦似乎还不打算走,重新发动车子,换到一个划线的位置。 路灯光线是暖黄色,混着树影,从前挡玻璃蹿进来。 谢明玦兀自在手机上翻动一阵,找出一个号码让她记下。 “有备无患,搞不定的时候,找他问问。” 想说不需要,侧头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陈纾音轻微晃神,“……好。” 她未必真有这个“搞不定”的时候。 但她的人生一直在单打独斗,看到他,时常会产生一种“就这样吧”的念头。 手机没电了,陈纾音从包里拿出便签纸,靠过去一点,记下号码。 车内很暗,她头低着,耳边几缕头发掉下来,莹白的脸上神色专注。 “好了……” 话没说完,身侧的安全带被弹开。不轻不重的声音,陈纾音呼吸滞了下。 谢明玦侧身过来,手背碰了碰她的脸,停顿一会儿,向后,帮她把垂落的头发夹回耳后。 另一只手扶稳她的腰,将她揽近。 内饰灯亮起来又暗下去。 谢明玦头低下来,寻到她的唇。 视线被阴影遮挡,仅剩的一点余光在他胸前停落。洁净平整的白衬衫,被他穿出了些许风流的味道。 陈纾音闭上眼。 车里很安静。她攥紧他的衣袖,在沉沦的热意中,呼吸不过来。 成年人的游戏不会满足于一个吻。贴在后背的手掌,从她的毛衣下摆探入,贴着腰,往上移动。 “别……” 陈纾音颤了颤。 瞳仁里还有情动的潮湿。她双手抵在中间,隔着薄薄的衬衫,触到他线条分明的身体,“别这样。” 谢明玦有分寸地停住。 片刻,他垂眼低笑:“就这点胆子,还说要跟我?” 陈纾音抬头,目光相碰,她看到他眼中热意淡下去,像是已经被她扫了兴。 他收回手。风流清高的脸,今晚平白透出几分邪肆。 唇上的触感消散。 沉默持续一段时间。谢明玦说:“不早了,我送你进去。” 他推门下车。 弄堂里的路灯摇摇晃晃。谢明玦走在前面接电话,手机随意贴在耳边,背影高挺落拓。 视线尽头看到一轮月亮。色泽很淡,好像随便一抹就能消失。 谢明玦回头问她“哪一幢”。 他电话没挂。他好像总是这样,突然和她对话,并不在意电话那头是否听到。 陈纾音没答。她沉默了会,再抬头,清黑的眼睛注视他。 “今晚心情不好吗?” 第22章 要收费的项目从这出 素净白皙的一张脸。往下,是刚才被他亲过,有些微红、湿润的唇。 她问“今晚心情不好吗”。 谢明玦怔了下,直接掐断电话。 陈纾音走过去,目光停住。身高差让她被迫仰视,一时间分不清是在看他,还是看月亮。 她想起刚才在车里。 谢明玦似乎没有接吻时闭眼的习惯。推开他、睁眼时,她看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漠然和嘲意。 和他从前倜傥、有风度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纾音险些怀疑是看错了。 她顿了一下,说:“我先上去。” 谢明玦说“好”。 她侧身进楼道,还没走出两步,被身后一双手捞了回去。 月色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用手圈住她,半抱的姿态,笑说:“怎么发现的。” 陈纾音抿唇:“就是感觉。” “你们女人的第六感?” 不喜欢这种说法。陈纾音摇头,抬眼看他:“是我的第六感。” 谢明玦比她大七岁。在这个圈子里活了太久,见惯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任何事都可以是交易。 她为了“还债”跟他是交易。 相对的,他给她的节目赞助也是交易。手指缝里漏出点东西,他不介意拿来哄一个女人。他清楚她们要什么。 关门下车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落在车上的便签本。文旅局一把手的电话,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拿不到。 她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惊蛰刚过,夜风带起点冷意。 谢明玦眉心微动。伸手把她风衣领口拉紧。捧住她的脸,再次吻下来时,陈纾音双手绕到背后,环住他。 深夜的弄堂比车里还安静。站在路灯下太明目张胆,谢明玦换了姿势,把人带到身后的树干上,压在上面亲。 呼吸渐渐失了节奏。交缠的水声被放大。陈纾音脚软往下滑,被他揽起。 几分钟后,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谢明玦碰了碰她的脸,漫不经心问:“只能亲,不能摸?” 陈纾音犹豫几秒,“嗯。” 身前的人笑得胸腔振动。他说知道了,下次注意。 谢明玦似乎很忙。深夜电话不断。 两人分开。陈纾音示意他接,指了指楼道,“我先上去。” 谢明玦点头,勾她的手指,笑说:“下次一起吃饭。” 陈纾音说“好”。 高跟皮靴踩在楼梯上,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来。走到二楼时,她隔着铁窗往下看。 谢明玦还在原处,他点了根烟,举着手机在说话。 陈纾音收回视线。 * 三月过半,那天之后,谢明玦没再找过她。 非遗栏目开播在即,台里给她定的副播姓肖,刚从另一档节目调来。 这天早上,陈纾音和肖景一起去了趟评弹团,想找之前联络过的何老,把商定采访稿交给他。进门才被告知,何老这几天身体不好,去了医院修养,好几天没来过了。 肖景说:“这些人架子真大。定好的事,说不来就不来。前期宣传投下去那么多,这会儿难道真要开天窗吗?” 陈纾音皱皱眉,说何老不是这样的人。 因着采访,和何老接触过几回。六十多岁依然坚守一线。按照他的人品,就算真的不能参加节目,也会提前告知。现在这样,想必身体已经坏到一定地步。 她不敢贸然打扰。 想了想,转道去见了其他老师。但事情太临时,基本都婉拒了她。 离开大楼时春雷滚滚。 两人在门口躲雨。出了这种事,焦灼的只有陈纾音,肖景倒轻轻松松的。 肖景和陈纾音是一批进的实习生。传闻家里有点关系,留用的事已经确定了。他颇有意味地说了句,“这么着急做什么。总有办法的。” 陈纾音说:“有什么办法?能找的人都找过了。回去问问徐主任,如果他同意,就把后面的剪纸和印章专题往前提。” “这事儿找徐主任没用。他才多大能耐。”肖景说,“你得找谢先生。” 他说得理所当然,像是笃定了他们关系匪浅。 陈纾音不动声色,“找他做什么?” 肖景看她一眼,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我们去请其他老师救火,嘴皮子说干了也没用。要是谢先生出面,那意思就不同了。” 陈纾音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肖景说的没错。她也知道,台里传得纷纷扬扬,她能坐到这档栏目的主持位置上,不是因为她自己,是因为她身后托举的人。 但她不能每次都靠他。 回台里,陈纾音向徐主任汇报完工作。对方倒也难得气定神闲,他说小事,让她还是照常准备。到晚上,陈纾音接到一个电话。 上午婉拒过她的某位老师打来,说正好挪出时间,可以来参加访谈。让陈纾音把访问大纲发过去。 广电大楼外灯火灿然,陈纾音怔怔看了会,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谢明玦刚陪市里几个领导吃完饭。喝得半醉,靠在车里,接到陈纾音电话。 “是你帮的忙吗?” 谢明玦把窗户降下来,吹了会风,他有些疲惫地嗯了声,“徐向东打来的。说你遇到点麻烦。” 电话那头安静很久。 谢明玦低笑了声,“怎么不说话?” 陈纾音说:“该给你颁个热心市民奖。” 她声音很轻。窜入耳膜,不痛不痒撩拨了下。谢明玦不置可否地笑笑,坐直身体,问她在哪。 陈纾音说准备下班。 “等我会儿,来接你。” 十分钟后,黑车缓缓停在电台门口。助理下来开车门,“陈小姐,请。” 陈纾音坐进去,车门合上,闻到车内很淡的酒气。 她说:“从饭局下来?” 谢明玦嗯了声,人自然而然躺下来,头枕到她腿上。喝过酒的脸比平时更白,他皱着眉,面色说不上好。 陈纾音犹豫几秒,伸手,摸到他太阳穴。 她按揉的动作很轻。长发垂下来,掉了一缕到他脸上。 “这样有没有好点?” 谢明玦没睁眼,“再按会儿。” 陈纾音说:“要收费的。” 谢明玦笑笑,“这是掉钱眼里了。” 躺着也舒服不到哪去,过了会,他坐直身体。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塞到陈纾音手里。 浦发银行的钻石卡。 “拿着。要收费的项目从这儿出。” 陈纾音怔住。 谢明玦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他对待女伴的一贯做法。 片刻,陈纾音笑着问,“有限额吗?” 谢明玦说有。不够的话找韩策,他联系银行提额。 陈纾音说谢了。收进口袋。 二十分钟,车停在滨江步道前。谢明玦牵着陈纾音下车。 已经过了人最多的时候。 旋转步道往上,能看到江面缓慢行驶的轮渡。下午刚下过一场雷雨,空气清透,遥遥眺着对岸高耸的建筑。 靠在栏杆上吹了会风,陈纾音说“上次来过”。 上回看展时来过。 但后来似乎不欢而散。 谢明玦罕见地没接她的话。笑笑,旁若无人地俯身,低头吻下来。 他只穿了衬衫,背靠在栏杆上。夜里风大,身上很快冷透,但抱着人亲了会儿,又不再察觉到冷。 两人分开。 谢明玦看了眼怀里的人。手指紧抓他的衬衫门襟,呼吸紊乱,眼底有未散的潮气。 伸手拨弄了下她红得发烫的耳垂。 “明晚时间留给我?” 第23章 渣得明明白白也是一种真诚 陈纾音问:“去哪儿?” 谢明玦说有个私人聚会。衣服明天让人送到她家。 “这么正式?” “也不算。” 高瘦身形,冷玉似的面孔。他眉眼含笑地倚在那,身后是整个申市的繁华夜色。 过去陈纾音曾听人说,男人更容易一见钟情,因为他们总把下半身充血的感觉,误以为心跳很快。 此时此刻她觉得不尽然。 这种事上,男女都一样。想靠近,想把好东西据为己有,让自己成为他的,或是他成为自己的,都好。 温凉的夜风吹过,陈纾音踮脚凑上去,蜻蜓点水地在他唇边吻了吻。她说“知道了”。 第二天傍晚,司机送来几个纸盒。包装优雅精致,拆开时,可以闻到品牌独有的香氛。 不知道这些衣服首饰是不是谢明玦挑的。但确实品味极佳。 像是他们这种人会喜欢的,贵货,但不只是贵,重要的是“不好买”。 黑底银线的露背长裙。 最新款奢牌手包、披肩。附带一盒同品牌的首饰,项链、耳环,连发夹都一应俱全地准备了。 陈纾音有些出神,坐在床尾的凳子上,看着这些东西,久久没动。 闻玉要跟同事出发去外地采访,这会儿刚巧回来收拾东西。 路过陈纾音房间,觉出不对,又折回一步。 “我靠。这个牌子的裙子很贵的。还有这个包,配货都买不到。陈纾音,你发财了?” 陈纾音说别人送的。 “是……谢先生?” 陈纾音和谢明玦的事,同事不敢明着说,背地里都传遍了。闻玉听说过几回,陈纾音很少说私事,她也没问。 但此刻她的不对劲又很明显。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很像灵魂出窍。 闻玉很少看她这样,忍不住安慰:“别去理会那些人呀。” 陈纾音朝她笑笑。知道她误会了,但她也没解释。 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 【到了。】 黄昏的光是淡金色,照在黑色的露背小礼服上,暖调和冷意并存。陈纾音看了眼时间,终于起身化妆。 十分钟后,谢明玦看到弄堂口站着的那个人。 浅色连衣裙,天青色风衣。手上提了一个袋子。 他驶近,按下车窗,“坐副驾。” 陈纾音坐进去。把袋子放到后座。 “抱歉。”她主动开口,“没穿你准备的衣服。” 谢明玦嘴角一扯,“不喜欢?” 陈纾音嗯了声,“不喜欢。” 难得在女人嘴里听到明确的拒绝。但这也并非第一次。刚认识的时候不上他的车,现在又对他送的东西不屑一顾。 车内光影流动,她长睫覆着,掩住了那双清黑的瞳仁。也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谢明玦收回目光,随口问了句:“包也不喜欢?” “不是。”陈纾音说,“手袋太华丽,用在我的衣服上不太合适。” 谢明玦没再说什么。 但那神色显然不是高兴。 公子哥送人东西,就是要看你高高兴兴穿上、戴上。而不是故作清高,说一句不喜欢,扔回给他。 他们想找的是乐子,不是祖宗。 果然,谢明玦轻笑一声,“你还挺难伺候。” 陈纾音不冷不热说:“难不成你送我什么,我都得照单全收?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吗?” 她接受他的帮助,拿了他的卡。她知道这段关系是有限期的,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争执上。 但这件礼服,不行。 车内气压低得惊人。车开上高架,中途江衡打电话来,被谢明玦按掉。过一会儿又打。 不想在他开车的时候再起冲突。陈纾音说方便的话我来接吧。 谢明玦直接把手机丢给她。 “二哥,什么时候到?” 陈纾音说:“他在开车。” 江衡一听来了兴致,“陈主播?今天谢二去接的是你?” 陈纾音嗯了声。 江衡说:“到哪儿了?哎哟我让他早点来,生日蛋糕都推上来了,他才说要去接个人……” 生日?陈纾音怔住。 谢明玦压根没提。 丝丝缕缕的愧疚感涌上来。陈纾音有些尴尬。她不但两手空空,又刚和他吵了架。 挂断电话,下意识转头看他。 深色衬衫显得这张脸更薄削清白。见惯他云淡风轻的做派,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太过摄人。 陈纾音问:“怎么不早告诉我?” 谢明玦皮笑肉不笑:“有差别吗?” “怎么没差别?你告诉我,我会提前准备礼物。” 谢明玦随口问:“什么礼物。” 他不缺钱,不缺讨好的人。也不信陈纾音能真送出什么。比起收她的东西,他更想要她的顺从。 给她衣服就穿。让她上车就上。他没工夫去猜一个女人的心思。 气氛有些微妙安静。 陈纾音说没想好,等想好了补送。 她抿唇,凑近轻碰了下他手臂,“还生气吗?” 柔淡的声音尾调上扬。手指搭在他的小臂上,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能感觉到她细腻温软的指腹,和他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谢明玦瞧她一眼,“嗯。别想赖账。” 陈纾音弯唇,说她不是这种人。 聚会在一个私人pub里。好几张熟悉面孔在溪上看到过。沈东庭站在露台上,只远远朝门口看一眼,转开视线。 陈纾音说:“这人怎么每回见我都一副臭脸,我得罪过他?” 谢明玦脸上带着薄薄笑意,揽着她往里走,说不用管。 场子里都是他的发小、朋友,以及他们带来的女伴。申市的贵胄子弟,今天一大半都在这聚着了。 江衡端着酒杯过来,“陈妹妹,谢二我借走了啊,三缺一。” 陈纾音笑说:“赶紧带走。” 谢明玦问要不要一起。 “我在这坐会儿。你先去。” 他微点了下头,摸摸她的头发,说一会儿来找她。 陈纾音到吧台坐着,要了杯酒。 遥遥看着谢明玦坐到牌桌上。一条手臂闲闲挂在扶手边,暗青色的筋脉顺着血管凸起,腕上压实了块白金表盘。 欢场上的矜贵公子,自带风流气度。他和这种场合似乎天生契合,投身其中时,让人觉不出丝毫违和。 陈纾音定定看了会。 吧台另一边是几个女生在聊天。言谈间,能听出不是第一次见面。 有个女生似乎是跟着沈东庭来的。长得挺漂亮,隔壁戏剧学院的学生。 她年纪不大,说出的话格外老练,说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发现这群人其实挺简单。要什么给什么,给不了会直说。渣得明明白白也是一种真诚。 陈纾音抿了半口酒。 听话题从虚无缥缈的真诚,聊到她最新排演的舞台剧。陈纾音听说过这部舞台剧,文艺圈里挺有名的一导演。她才大二,已经能拿到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机会。 说完给众人派了舞台剧邀请卡。她笑盈盈的:“来捧场,给你们留最好的位置。” 最后一张邀请卡,女生亲自送到陈纾音手里。 第24章 怎样才舒服? 陈纾音坐得远,没加入她们的话题。但她是谢明玦带来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冷落谁也不会冷落她。 女生说有时间来看,她亲自接待。 陈纾音微微点头,说“有空就去”。 沈东庭没在牌局上。从露台回来,他把人揽在怀里,低头问在聊什么。 女生说邀陈纾音去看舞台剧。 沈东庭说:“你这种东西,小打小闹的,入不了陈二小姐的眼。” 陈纾音实在不知道他哪来的恶意。 明明没见过几次面,他眼中的不屑和厌恶,直白到让人无法忽略。 她笑笑:“圈内最大出品方,张导的戏,在您眼里只是小打小闹。我知道沈先生有能力,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但说话得悠着点,您走到现在难道只靠自己吗?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陈纾音。”沈东庭阴着脸,气极反笑,“你疯了吗?” 旁边女生吓得一动不敢动。 “聊什么呢。” 牌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谢明玦走过来,拍了拍沈东庭的肩,“跟小姑娘较什么劲。” 陈纾音沉默不说话。 沈东庭拿了一边的酒杯,猛地灌下几口,“你就护着她吧。这丫头就不是个好人。你忘了她上回……” 谢明玦不以为意地笑笑,打断他:“咱们这群人,有几个好人?” 沈东庭被他说懵了。 但对方回护的意思明显。都是打小的交情,到底不会为个女人把场面搞僵。沈东庭把酒杯重重置在吧台上,“玩够了趁早断了,别真栽了。” 说完带人去了另一边。 谢明玦把人揽到怀里,低头去看,“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 他唇角微勾,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一句话问得不冷不淡,陈纾音心里别扭,“他先说的。你都不问前因后果就帮他?” 谢明玦捏了捏她的脸。 “我哪里帮他了?没见刚才老许脸都黑了。得罪他没好处,就算你父亲见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下次别说这种话。” 他哄得好声好气,陈纾音不是不懂。她点头,说“下次知道了”。 蛋糕重新推上来。 谢明玦揽着人站过去。还是那张冷清、不经心的脸,带点轻薄笑意,看不出不高兴,但似乎也没多高兴。 蜡烛燃起来,众人让他许愿。 他把陈纾音推出去,掌心压在她的肩上,隔着一层真丝布料,有温凉的、过分真切的压制感。 “你替我许。” 低沉含笑的嗓音。陈纾音想回头,肩上的力道却没松。 如果看展那次不算。 这是她第一次,被谢明玦正式带到人前。站在影影绰绰的烛火里,她接到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有人起哄、有人羡慕。但最多人脸上不过漠然二字。他们看惯了这个圈子的年轻男女,生下来就没烦恼,万事只图个高兴。高楼起,高楼塌,浮世变幻几轮,今天捧得你忘乎所以,明天就能无情抽身。 谁又是那个不同呢? 只是那天,陈纾音太过沉溺其中。很多东西,她主动选择了视而不见。 林沁过世后,她没有再过生日,也没再许过愿。 她永远忘不了,二十二岁那个春夜,她站在人群里,背后是她爱慕的男人。那人说:“今年的生日愿望留给陈纾音小姐。” 那声音像极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雪,冷而凉,从她荒漠般的生命里呼啸而过。 * 饭局结束,车开上高架,钢铁森林一片片被甩在身后。陈纾音降下点窗,又突然回头问他,“谢明玦,你是不是没吃生日面?” 谢明玦伸手过来摸摸她脸。 “没礼貌。大你七岁。二哥都不叫一声?” 陈纾音又乖巧喊了声“二哥”。 半降的车窗吹乱她的头发,连带这两个字听上去也飘摇破碎。 谢明玦挑眼瞧她。 她单手支着头,白皙洁净、巴掌大的脸孔。就这么安静看着他,喝过酒的眼睛带点亮闪闪的湿意。 这姑娘真挺有意思。 炸毛的时候全世界都是她的阶级敌人。只要被捋顺了毛,又过分安静顺从。 下匝道。谢明玦转了把方向靠边停车。关窗。 他熟练弹开安全带,将人一把拽过来,抱在了身上。 后背抵着坚硬的方向盘。陈纾音皱皱眉,说不舒服。 裙子下摆因为动作被撩高到极限。 谢明玦伸手隔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掌心顺着裸露的小腿往下,直到握住脚踝,将那只碍事高跟鞋丢到了后座。 他声音有些哑:“怎样才舒服?” 语调挺平,讲出的话全是不正经。 闹市区比不得其他地方,哪怕深夜,窗外的人声、车水马龙声一刻不停。谢明玦根本不管这些,按着她的后脑,迫她低头。 鼻尖抵着鼻尖,几乎要吻到一起。他问:“为什么不穿我送的衣服?” 陈纾音偏头,说不想穿。 小姑娘确实有些难懂。但毕竟是生日夜。这个瞬间,他觉得身边有个人,挺好。 谢明玦叹口气,妥协。 “下回喜欢什么款式自己买?给你的卡不是摆设。” 陈纾音点点头。 浓深夜色,甘洌的烟草味、混着一丝奶油蛋糕的甜。他亲人的时候从不闭眼。无论欲望还是需求都直白赤裸。 裙摆下,略显干燥的手掌贴着凝脂一般的皮肤,从伶仃的踝骨往上,一直抚到浑圆。 呼吸交错,沉冷和欲念缠绕着。谢明玦亲得狠,动作激烈却不急切。连探进唇舌的动作都过分游刃有余。 半跪的姿势太久,她动了几下。谢明玦皱眉,没忍住喘了口气,按住她不断塌陷的腰:“……别乱动。” 唇还贴着。她嘟囔了句有点累。 谢明玦松开她。 被吸吮过的唇微微肿胀、色泽艳丽。氤氲着水汽的眼也并没有完全清明。 谢明玦仰头,亲她被咬破的唇角。他皱眉,“全是奶油味。” 侍应生把蛋糕切给他,被他随手推给了陈纾音。 薄薄的衬衫下都是潮热,分不清谁的体温更高。陈纾音伏低身体,侧脸贴在他胸口,闻到过分洁净的冷香。 她说“那你不要亲”。 谢明玦笑得胸腔震动,“尝尝也好。” 她嘴唇那么软,从她嘴里尝出甜味,没那么难接受。 陈纾音撑起点身体。 “谢明玦……” “嗯?” ”要不要去我家?” 第25章 你希望我不要订婚? 谢明玦看着她,一下子倒没说话。 他眼底笑意很浓。陈纾音反应过来,知道他误会了意思,伸手去捂他的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明玦捏着她的手腕,把手移开,放到自己唇边贴了贴,“我想什么了?” 掌心柔软湿热。 陈纾音说不知道。 “看你晚上没吃什么。要不要去我家,煮碗面给你?” “外面随便吃一碗,不用麻烦。” “这么晚了,哪还有面馆开门?” 她笑得安静,几分纯然的目光停在他脸上。谢明玦看了她一会儿,说:“也行。但你得先从我身上下去。” 陈纾音脸一下红了,连滚带爬回了副驾。 密匝匝的红砖楼,三间三楼式。常年有水坑的地方长出了青苔。邻居在家门口洗东西,见到陈纾音和她身后站着的高瘦男人,热络招呼:“小陈,男朋友呀?” 陈纾音不知道怎么答。反倒谢明玦客气地应了声,“嗯,送她回来。” 他声音沉,音调清朗。答得理所应当。 阿姨擦擦手,直夸小伙子卖相好。和陈小姐站一起,登对的不得了。 谢明玦唇角含笑,低头去看她。 这个年纪的男人,似乎还没成熟到,任何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他双手插在口袋,三分志得意满、三分朗月清风。 陈纾音被他瞧得脸热,悄悄拽他衣袖,“喂,上楼了。” 老旧的居民楼,红瓦灰柱。每爬一层,陈纾音就咳嗽一声,把声控灯喊亮。 谢明玦皱皱眉,“没开关吗?” 陈纾音说触摸开关年前就坏了,报修了,但还没人来修。 爬到四楼,谢明玦脸色有些白。倚在墙上等她开锁。他似乎很疲倦,眼眶深陷,神色比刚才更寡淡。 陈纾音觉得莫名其妙:“……才四楼你就爬不动了?” 谢明玦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直起身体,说了句没有。 公寓是老式的。 四五十平,两室一厅。沙发上铺了条白色毛毯,几份手写的采访稿散在茶几上,没什么多余物件。 谢明玦白了张脸,问哪间卧室是你的? 陈纾音指了指靠里的那间。 一眼能望到头的布局。尽头是一小片阳台,有绿植郁郁葱葱穿透窗户,垂在窗台上。 他嗯了声,走到沙发坐下。 陈纾音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她蹲在沙发旁,伸手要摸他额头,“不舒服吗?” 手还没碰到人,被捏住了一截手腕。 “去煮面吧,我坐会儿。” 陈纾音哦了声,转身往厨房走。走出两步折回,趁这人没反应过来,手掌径直贴上他额头。 摸到一手冰凉的汗。 陈纾音茫然几秒,“……你该不会低血糖吧?” 谢明玦皱皱眉,“一会儿就好。” 他抿着唇,语气平平淡淡,脸色白得吓人。 陈纾音忍笑沉默了会,没再反驳他。她进了厨房,过一会儿端一杯东西出来,“先喝这个。” 谢明玦问是什么。 “无糖豆浆,拌了一勺蜂蜜。不甜,我尝过了。” 谢明玦果然嫌弃。他说没有蜂蜜不甜。 陈纾音蹲下来,好声好气说,“先喝点。我去煮面好不好?” 她这双眼睛生得太好看。很澄澈的黑。搭上这张脸,确实有些不染世俗的天真。 但也仅仅是看上去。 人活一世,多少带点私欲。谢明玦突然觉得,太天真也没什么好。陈纾音这样的,有点锋芒,又懂得借力借势。刚刚好。 他盯着看了会,接过来,偏头说“知道了”。 陈纾音往厨房过去。 谢明玦皱眉喝了几口杯子里的东西。等头晕的劲过去,抬眼又看到桌上的纸。他随手拨了拨,都是有关非遗栏目的访问提纲。 挺娟秀的字,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注解。她似乎挺在意这档栏目。 隔着厨房,女生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好点了吗?” 谢明玦嗯了声。起身过去。 阳春面煮得很快。她手法熟练,比起张嫂来也不差到哪里。 从锅里捞了面。 又从窗台的花盆里剪了一段葱。 剪完才想到问他,“……吃葱吗?” 谢明玦摇头,说不吃。 陈纾音愣了下,笑说,“问晚一步。”侧身取了双筷子,把碗里的葱花一颗颗挑出来。 “好了。”挑走最后一颗,她捧了碗到桌上,“晚上吃太多不舒服,我煮得少,你尝尝看。” 谢明玦笑笑。 公子哥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陈纾音支着脑袋看他,冷玉似的脸,出现在她这个逼仄的出租屋里,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她没忍住问,“不都说你们锡城人能吃白糖拌饭。你怎么不吃甜呢?” 面煮得不多,谢明玦很快吃完了。从口袋摸出一包烟,问哪里能抽。 陈纾音替他打开窗户。 夜里有点风,谢明玦点了根烟,筋骨分明的手腕垂在窗台上。他笑笑,“都搬到申市多少年了。早入乡随俗了。” 又侧过头瞧她,“对谢家的事了解这么多?” 陈纾音笑容滞了滞。她随口一句话,听上去很像背地里打听他,他的家庭状况。 不知道谢明玦这句话,是否意有所指。她低低头:“对姐夫的基本认知罢了。” 陈耀正随口提过,她记住了。仅此而已。 谢明玦把烟拿远,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清冷眉眼睇着她:“谁是你姐夫。这么喜欢玩角色扮演?” 他搂得紧,陈纾音笑着挣扎了几下。他们不常聊这个话题,若是往常,提到也总一带而过。 或许是气氛太好。 也或许是夜风足够温凉。 谢明玦揽她站在窗前。低头是纷繁杂乱,远眺是繁华浮沉。陈纾音盯着他指尖那点红,低声问:“真的不订婚?” 他在医院说过不会。 但她无比卑劣地想再确认一次。 谢明玦沉默许久,低头,黯声问她:“你希望我不要订婚?” 他问得认真。陈纾音反倒愣了下。 陪他谈一场鬼迷心窍又不计结果的感情。她甘愿颠沛,甘愿踽踽前行。但这个人至少不能是谁的未婚夫。 她点头,“当然。” 谢明玦弹掉一截烟灰,“订婚是蒋女士的意思。谢老夫人不同意,已经亲口回绝了。” 他这段话没头没尾。从人物的称呼到内容都很难理解。但仔细去想,也能将故事猜个囫囵。 他像是自言自语,揽着人,目光投在楼下黑沉的阴影里,“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一句话说得极其平淡。 陈纾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但那瞬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谢明玦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还是那张清冷英俊,略带笑意的脸,与之前没有丝毫不同。 一支烟抽完时,谢明玦有电话进来。 听助理汇报完工作,挂断电话,谢明玦捡了沙发上的外套穿上,“还有事,得走了。” 陈纾音点头,送他到门口。 又想起什么,她说:“你等等。” 转身回房,手上抓了一把东西,塞进他外套口袋。 谢明玦问:“是什么?” 陈纾音说是黑巧。不太甜,放在身边应应急。又叮嘱他按时吃饭。 谢明玦笑说:“比张嫂啰嗦。” 趁着陈纾音生气前,将人往怀里揽,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记住了。” 窗户没关,夜风吹得纱帘四下翻动。但体温交换的感觉太真切了。 那之后有段时间谢明玦没找她。但某天陈纾音下班,发现楼道的触摸开关修好了。 据邻居说,来修的不是负责这个片区的电工,全是陌生面孔。不过技术是好的,三两下就看出了问题。 第26章 忽近忽远,像个渣男 谢明玦的消失和出现全凭缘分。 陈纾音没有主动找他,他也像忘了她这个人。好几天,一个消息都没有。 某天上午,办公室在讨论,当代韩国人的养生路子很特别,白天靠冰美式续命,晚上通宵健身外加狂吃补剂。 “低血糖有什么补剂能吃吗?”陈纾音冷不丁插一句。 同事问:“你低血糖?” 陈纾音说不是。“一个朋友。” 李里常年保温杯不离身,这话题他最有发言权,“这容易啊,给你那朋友准备点糖。” 陈纾音笑笑,说他不吃甜的。 李里说:“现在有种葡萄糖片,没味道也不甜,就是难买,不是每个药房都有。” 陈纾音拿了手机查,问他是不是图片上这种。 他凑近看,说就是这个。 快到午饭时间,陈纾音找了几家大型药店,打电话去问有没有这种片剂。问到第四家时,对方说有。 “麻烦帮我留着,我现在过来买。” 李里在一边笑,“什么朋友,值得陈老师这么费心。” 药房不近,打车过去绕了半座城,等买到东西已经是下午了。坐在出租车上,她打给谢明玦。 嘀声持续了段时间,最后被助理接起。韩策客客气气的:“陈小姐?谢先生在开会。” 陈纾音说有东西要给谢明玦。问会议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韩策说:“短时间结束不了,会后谢先生还有饭局,得到很晚了。” 他停顿了下,“您在台里?我让司机去取一趟。” 韩策的对答过于熟练。那瞬间,她隐约有种感觉,他是做惯这种事的。帮谢明玦应付像她这样的姑娘。 陈纾音笑笑,说不用麻烦司机,她在出租车上,一会儿直接放到公司前台。 韩策说:“也好。辛苦陈小姐。” * 谢文杉调动在即,章泠亲下命令,由谢明玦牵头,清退公司里不合适的项目和人事。 一场会议接一场饭局。近半个月,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这天傍晚从公司出来,司机等在楼下,送他去饭店。 “谢先生。”韩策追出来,把手里纸袋从窗户递进去,“陈小姐给您的。” 谢明玦揉了揉太阳穴,问哪个陈小姐。 韩策说电台那个。 “知道了。”他笑笑,随手把东西放到一边。 连续不眠不休的工作,谢明玦脸上疲色浓重。他扯松了领带,靠在后座。车开出一段,恍惚想起件事。 他问助理今天几号。 助理说:“三月二十九。” 谢明玦嗯了声,“调新闻台。” 傍晚六点半。高峰期的主干道车水马龙,刹车灯通红,一眼望不到头。 非遗栏目今天上线。 第一期邀约的是资深评弹老师。陈纾音准备得很充分,访谈问题看似浅显,其实很有深度。 她无疑是优秀的。 从申市最顶尖学府毕业,除了中传,就属这个学校的新闻专业含金量最高。只是她这行业,不是优秀就行。更得靠别的。 谢明玦问过她怎么不考虑读研。 陈纾音很坦白说想赚钱。读研不能全职,“沪币”又是实打实的,兼职的钱租房都不够。 谢明玦觉得她有些天真。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天真。陈纾音能想到跟在他身边,已经算清醒的了。 他笑笑,“赚钱的办法很多,你这行业,赚不到钱。” 陈纾音说她知道。但换工作前,她得把这个栏目完成。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栏目,甚至为了栏目不惜接近蒋牧,谢明玦没再问下去。 他没那么强的占有欲,对女伴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知道。 她想要,他能给。就够了。 到饭店就两三公里路。因为堵车,开了二十分钟都没到。 司机听了会,咦一声,说这女孩好像是之前主持夜间新闻的。 谢明玦拧开一瓶水灌下几口,“你认得?” 司机说,她声音挺有辨识度。听过一回能记住。 谢明玦没说话。想到她用这个声音唤他的名字。也想到她趴在他胸口,低低地喘息。 是能记住的。 陈纾音这个人,她的声音,本身就很有记忆点。 包括画廊那天。 陈纾音背对他和沈东庭站着,说出“报复”二字时,音色冷漠,如霜如雪。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拒绝上他车,后来却主动要他送。 游戏人间的时候多了,女人也见多了。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人玩弄还是头一次。怎么不算一种报应呢? 沈东庭危险地眯了眯眼。 “这就是你说的,她没那么聪明,不是这种人?谢二,你这是阴沟里翻船啊。” 谢明玦把烟掐了,那神色像是无所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话不能这么说。”沈东庭啧一声,“你能给多少资源和人脉她心知肚明,作为交换也该知恩图报。反过来玩你,她有这资本吗?” 年轻的身体。漂亮的面孔。在这圈子里犹如过江之鲫。陈纾音有什么特别? 谢明玦不知道。也懒得深究。 有那么个人,不添麻烦,安静懂事地陪在身边就很好。至于她有什么私心,没那么要紧。 他也不是给不起。 * 第一期节目很成功。从演播厅出来,陈纾音被肖景几个约去吃宵夜庆功。 店是肖澈选的。二世祖们工作不上心,吃喝玩乐很有一套,轻易能找到这座城市的隐形菜单。 店内只有吧台位,能容纳大概十人。日式的装修风格,往里是一排木质层架,好些从未见过的酒堆叠其上。 陈纾音坐在靠门处。 调酒师凑过来,轻声细语介绍酒单,询问选酒偏好。她想了想,说都可以。 肖澈哎哟了声,“陈老师酒量这么好?知己啊,后悔没早些认识你。” 陈纾音笑笑,也不接他的腔。 六七种自然酒下肚,又被肖澈哄着喝了两杯威士忌。陈纾音单手撑额,听肖澈在一旁侃侃而谈,说他老子曾有机会调去京市,可他和他妈偏喜欢这里。这座城市太妙了,人和人之间那种周到的距离感,哪儿都复刻不了。 肖澈朝她扬扬眉,陈老师也是本地人吧,你觉得呢? 陈纾音醉得不辨眉目。她笑笑,“是啊,忽近忽远,像个渣男。” 酒桌上哄笑一阵。 没人去管,讨论的到底是城市,还是男人。 另一头,善男信女围坐一起,桌上怪诞的牌面一溜铺开。调酒师身兼数职,问他们想知道什么? 其中一人说:“问问牌神,我什么时候能交男朋友?” 调酒师气定神闲地翻转牌面,“大概率七月。巨蟹座,顾家好男人。” 起哄声迭起,有人问陈纾音要不要算。 陈纾音眼神都不聚焦,散漫笑笑,“好呀。” 调酒师带着牌过来,他洗牌,让陈纾音在心里默念问题。 可是问什么呢?她突然没了注意。 脑袋昏沉沉的,被那副冷清白皙的面孔占据。但有关他的问题,陈纾音竟问不出一个。 还没等她想好,调酒师先发了话,“正缘是天秤座。卖相灵的,就是难驾驭哦。” 肖景听得来劲,称赞调酒师方言学得不错。又端着酒杯问陈纾音,你什么星座? 陈纾音说射手座。 “天枰和射手?天生一对啊。” 酒意上头想参与其中,真给了答案,知道与那个人无关,好奇心又急遽消退。 谢明玦可不是天秤座。 再喝掉两杯肖澈递来的酒。电话响的时候,陈纾音掏了两次口袋才掏出来,摁下接听,茫茫然贴在脸上。 “在哪?”那头的声音低沉清朗。 陈纾音静了一瞬。 她太醉了,他又好几天没找她。怀疑是幻觉,所以拿开一点手机,又看了眼来电备注。 鼻尖倏然酸涩。 第27章 我和他的关系能撑到那天吗? 谢明玦没听到回答,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纾音?” 纾音。 隔着虚空,两个字莫名觉出点温存意味。 陈纾音吸了吸鼻子,单手支着额头,“……谢明玦,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被酒精浸过的嗓子,讲话又慢又哑。 对方似乎轻轻笑了下。 电话里有些衣料摩擦的声响。像是脱掉了外套,又放到哪里。很细微的响动,伴随着平淡的呼吸声,“喝了多少?” 陈纾音说不知道。 “地址发我。” 电话挂断,陈纾音举着手机,眯眼在对话框里找定位。肖景问:“有人来接?” 陈纾音笑笑,“是啊。” 话落,一时间好几人朝她看。但很快又转开目光。 陈纾音和谢家那位的事,在电台早不是秘密。年轻漂亮的女主持搭上富家子弟,拿资源拿人脉,在圈内司空见惯。陈纾音有这张脸,走上这条路根本不稀奇。 酒精快把她的理智熔了。陈纾音站起来时踉跄了下,被肖澈扶住,“我送送你。别真摔了。” 陈纾音木木地点头。 被他带出门,站在弄堂口等人。夜里风大,二世祖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陈纾音摆摆手想拒绝。 肖澈笑了:“放心吧,你跟了谢家的,至少这段时间,没人敢追你。” 陈纾音愣了下,“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话时不紧不慢,像是主持人的专业素养,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静定的音色。要不是她为了维持平衡,将他胳膊抓得生疼,肖澈险些以为她没醉。 他吊儿郎当瞧她一眼:“准备一直这样?” 陈纾音脑子转不过来,“……一直怎样?” “不明不白跟着他呗。”肖撤说,“没听说吗?他们那种人,能拦飞机、能持枪,就是不能婚姻自主。有意思吧?” 陈纾音看着路口,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过了会,才茫然笑笑,“……不懂你在瞎计划什么。我和他的关系能撑到那天吗?” 肖撤一下噎住。 陈纾音这种身份的女人他见多了,这么理智的还是头一个。半晌才憋出一句,“陈老师,你可要保持这种清醒啊。” 谢明玦来得很快。 黑色宾利停稳在弄堂口。他似乎刚从饭局下来,难得穿了正装。站在浓深的夜里,他依然是冷清的、瞩目的。 陈纾音眼前一片光怪陆离,见到往这走的人,她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没站稳,扑了他满怀,“等你好久了啊。” 谢明玦虚虚搂着她,低下眉目,“喝这么多?” 她说“高兴”。 说完把手伸进他的西装,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拥住他。 谢明玦却没说话。盯着她身上外套看了数秒,皱皱眉,撑着肩膀把人隔开。 陈纾音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凉,谢明玦把她外套揭了,丢给肖撤,“谢了。” 肖景在一旁正看得有滋有味。 陈纾音在台里话不多,要不是长相出色,该是存在感很低的角色。他确实没想到两人的相处模式是这样。 他接了外套,“应该的。” 谢明玦微一点头,揽了人,塞进副驾。 黑车驶离,并入车流。陈纾音蜷在座椅里,撑着脑袋瞧他,“你助理说你今天有饭局的。” “提前结束了。” “没喝酒吗?怎么自己开车。” 谢明玦伸手过来,揉揉她的耳垂。 “准备来见你,就不喝了。”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总有这种本事,一句话能将人讲得七上八下。陈纾音抿抿发麻的唇,没作声。 开出一段,看到路牌,意识到不是回家的路。她后知后觉问:“去哪?” “你想去哪?” “……我可以不回家吗。” 车在闹市区缓慢行进。谢明玦看了她一眼,面容依然是沉的、静的。她靠着椅背,眼睛有点失焦。 “去我那儿。”他单手转了把方向盘。 * 房子在汾阳路。一栋红砖洋房,门口挂了优秀历史建筑的牌。等他停好车,陈纾音才恍惚想起——似乎是某位台湾作家的故居。 谢明玦拉开车门,问她能不能走。 陈纾音点头,又摇头。 谢明玦觉得好笑,撑着车门问:“到底能不能?” 陈纾音嗯了声。 脚下是虚浮的。谢明玦微一用力,将她从车里拉出来,牵她进去。 院子里玉兰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一簇簇新绿。陈纾音脚步一顿,说:“你送我的,是从这颗上裁的?” 谢明玦点头,“谈濯亲自爬上去锯的。” “谈濯是谁?” “在这借住的一孩子。” 陈纾音说:“你就这么把树锯了,绿化部门没找麻烦?” 谢明玦笑说不至于。沈东庭懂这个,前段时间叫人移栽过来,这么小一颗还够不到处罚标准。 走到门前又停住。 “张嫂……在吗?” “不在。她不常过来。”谢明玦睇她一眼,“问这做什么,她在不在和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喝到站不稳,半倚在他怀里,脸红扑扑的,说出的话倒还有几分逻辑。谢明玦没立刻开门,低头,就这么幽幽看着她,“我们什么关系?你那个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哪个同事? 陈纾音有些反应不过来。 “酒吧门口给你衣服的同事。”他“好心”提醒。 “肖撤啊……”陈纾音踉跄了下,抓着谢明玦的小臂,让自己站稳,“二公子那么大手笔,整个电台还有谁不知道?” 谢明玦冷冷看着她,“他知道,还把衣服给你?” “……” 陈纾音头晕得厉害,只看到他唇动了动,找不到这段话里的逻辑。她茫然抬头,“你不想让我穿吗?” 谢明玦没有说话。也懒得进一步探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对一个女人产生占有欲很正常。 陈纾音要跟他,就是他的人,身上只能有他的印记。 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浅浅笑了声,拽住她一截手腕,推门进去。 白绿相间的马赛克地面,正中间一架斯坦威钢琴,左侧竖着黑胶机。客厅的尽头是大片老式钢窗,因着深夜,只勉强看到一片浓深绿意。 “你这房子挺好。”陈纾音说。 谢明玦倒了杯水给她。 “喜欢?” “喜欢呀。我和阿玉租的房子也不远,但望出去只有一条黢黑的弄堂……” 谢明玦示意她安静。划开手机接了一通工作电话。韩策打来,说被清退的几个项目负责人,威胁要把事情闹大。 谢明玦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索然地答:“随他们去。” 韩策:“确定不管吗?” 谢明玦笑:“真敢闹,有的是人比我们着急。” 挂断电话,他回头看陈纾音,头发在灯光下呈现一种暖金色,安安静静坐着,捧着杯子喝他递过去的水。 “喝完了?” “还没。”她愣了下,“要喝完吗?” “我让你喝完就喝完?” 陈纾音挺佩服自己,在这种昏头搭脑的时候,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她说:“你要吗?” 把杯子递给他。 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针织衫,领口低,清凌平直的锁骨漏出一截。谢明玦没搭腔,就这么沉着笑瞧她,拿开她手里的东西,低头吻上去。 那天,门外的玉兰早已凋敝。陈纾音恍惚想起谢明玦曾说:“等你出院,要是花没谢,带你去看。” 后来怎么就没去呢。她想。 没等她想清楚,谢明玦已经松开了她。牵了她,径直上楼。 第28章 不让我亲,让你的天秤座亲?(删减) 所有万劫不复都有一个起点。 陈纾音不知道她和谢明玦的起点在哪里。 是电台门口。 是陈家。 亦或是……这里。 床品和陈列都是深色,只有纱帘是纯白,在地上垂落一截。 谢明玦问:“你先洗?” 陈纾音点头,进浴室前又茫然回头,“洗完我穿什么?” 今晚的安排太过临时。她甚至没有准备换洗衣服,就到了这里。 谢明玦朝着衣帽间抬抬下巴,“随便拿一件。” 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靠在阳台抽烟,百年香樟枝繁叶茂,遮去了一半视野,往下是寂寂无人的草坪。 陈纾音洗得很快,从浴室出来转个弯就是衣帽间。她裹着浴巾,看到层板上有个篮子。 拖鞋、睡衣,还有一次性女士内裤,都在这个篮子里。 她当然不会傻到认为,十分钟时间,够置办这些。 陈纾音在原地站了会。只伸手拿走了带包装的内裤。 谢明玦听到动静转身时,看到她光着脚,身上是他的衬衫,白色那件。衣服很长,盖过一半大腿。 他笑笑,“有睡衣怎么不穿?” 陈纾音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你不是让我随便拿一件?真拿了又不舍得。” 谢明玦笑得咳了几声,夹烟的手碰碰她的脸,“我哪里会不舍得。” 说话时气息低低的,和外头的稀薄夜色,几乎融到一起。 他说:“就是解起来麻烦。” 陈纾音脸一下红了。她背靠窗台站着,衬衫下摆被撩开一个角。 …… 知道这里没人。外头也没人。但这样的夜晚,楼下路灯茕茕孑立,月色淡得快要消失,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并拢双腿。 谢明玦喘了口气,黯声问:“不舒服?” 陈纾音说不是。 事后回想,她此刻应该不是全然清醒的。神棍兼职的调酒师给她递了太多酒,让她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否则不会在被抵上窗台时,颤栗得发不出一点声。 第一次性爱是在阳台完成的。 他没有前戏。很短的亲吻。甚至指尖的烟都是做到一半才灭的。 陈纾音被揽着腰,任凭他动作,身后是空的,她惯性后仰,恍若置身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有一瞬间,她觉得会死在这里。 全身密汗砸砸,酸软到脱力的双脚无处安放,又被他拽着、拎着环到腰间。陈纾音醉得不轻,她看着这双又冷又欲的眼,鼻尖泛酸:“谢明玦,你为什么不是天秤座啊?” 谢明玦不喜欢她分神,“喜欢天秤座?” “……嗯,天秤座和我天生一对。” “是么。”他轻轻笑了声,气息擦过她的唇,动作没停,“谁是天秤座,那个肖澈?” 陈纾音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说不知道,唇往前凑了凑,湿热的舌尖递给他。 在阳台弄不顺手,谢明玦拦腰抱起她,压向卧室大床。 床上散着几个包装袋。 揽在腰间的手,顺着凸起的脊柱,径直抚上了她的肩背。陈纾音倏然一僵,下意识要推。 谢明玦也愣了愣。 后背光洁细腻,只有肩胛骨的位置,有小片凸起,像是疤痕。 他稳住她。掌心微一用力,把人往怀里带,“怎么弄的?” 陈纾音说车祸。 三月的夜里还有凉意。谢明玦掌心温度不低,贴着那道疤,来回抚摸,像是丈量到底多长、多深。 “因为这个,不肯穿我送的衣服?”他皱皱眉。 陈纾音嗯了声。 白衬衫宽大,扣子也没系端正。谢明玦伸手将她肩上的布料拨开,褪至手臂,莹白的肩膀露出来。 他就这么低头看了会,然后搂紧她,濡湿的唇贴在她肩后。 唇带着鲜明的热意,陈纾音忍不住抖瑟缩了下,“别……” 谢明玦笑笑,把她汗湿的头发往后撩了一把,些许恶劣地揶揄:“不让我亲,让你的天秤座亲?” 陈纾音更窘迫了,他说起浑话来得心应手,可她做不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听,抬脚要踢他,又被压住。 “往哪踢呢?” 将人摁住,抵上来,滚烫的唇含住她的耳尖。 陈纾音被动承受,任他予取予求,最失控的时候,一声绵长的细哼从喉间破出。谢明玦浑身的血都热了热,齿尖抵住她脖颈后面那块肌肤,他黯着声说:“再叫一次。” * 陈纾音醒得很早。 身上的衬衫被扒了个干净,胡乱丢到地上。她忍着全身酸痛,撑在床上想起来。 谢明玦也醒了,哑着声,“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纾音顿了一下,嗓子说不出话,就算说出来也不像她的声音。她拥着被子坐起来,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谢明玦,你这栋房子隔音好吗?你有没有邻居啊?” 谢明玦瞥她一眼:“有。就在隔壁那栋。” 他补充一句,“喜欢半夜出来放狗。” 陈纾音几乎要哭出来。 她这人有什么都放脸上,谢明玦一眼识破,连人带被子拉进怀里,笑说:“要不现在再试试?他白天不出来。” 陈纾音脸上一个爆红,“谢明玦,我要上班的。” “别上了好不好?留在这陪我。” 他搂紧她,声音困倦极了。陈纾音突然心软。 “那我下午再去?” 她想了想,上午没有外采,跟闻玉说一声,替她打掩护,可以偶尔翘个班。 谢明玦没睁眼,只应了句“好”。 两人一直睡到中午。直到楼下窸窸窣窣有声音,陈纾音才推了推他。 “是不是张嫂啊?” “嗯。”想到她昨晚的话,谢明玦揶揄她,“下去打个招呼?” 陈纾音有些无语。 过一会儿,等她起来洗漱完,看到房间门口放着一个纸袋。 她哑然失笑,又不得不佩服张嫂的眼色,不知道这样的事,她为谢明玦做过多少次。纸袋里有一身吊牌未拆的衣服。从内衣到袜子,全部替她准备了。 换完衣服,她带上门,轻手轻脚往楼下去。 张嫂在厨房准备早饭,见她下来,招呼她:“陈小姐,吃碗小馄饨?” “好呀。”她微微笑。 屋里的香味很特别。很通透清凉的蜜香,混着一些柑橘薄荷的味道。陈纾音闻了几次,“是芽庄的白奇楠?” 张嫂人在厨房,笑着答她,“陈小姐认得?二公子最喜欢这种香,吩咐了每天都往壁炉里丢一块。” 陈纾音点头。她对香味异常敏感,大学时候给人做家教,曾在一处富贵人家闻到过。那天正好是他家长子办成人礼,但也有且仅有一次。 据说一个冬天的用量够买一辆BBA。 第29章 这话就没意思了 小馄饨煮得很快。 陈纾音吃着,依稀想到谢明玦昨夜说的话,问张嫂是不是还有别人借住在这? 张嫂说:“谈濯,他念大学了,不常回来。” “是上回在康平路遇见的那个男生?” “就是他。这孩子听力不好,被二公子捡回来,说是权当添双筷子。费不了什么事。” 陈纾音点头。 张嫂说她也不常过来。年纪大了,谢明玦让她回家养老,工资照拿。可她哪闲得下来,有时间就来帮帮忙。 吃过早饭,陈纾音问要不要给谢明玦送上去。张嫂说不用。 “二公子起得晚,很少吃早饭。” “他不是低血糖吗?” “我说了他也不听。我看他对陈小姐是特别的,下回你劝劝他。” 陈纾音一下没了声音。 张嫂是客套,不知内情。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被她口中的二公子,花两千万买来的女伴,大概三观都要碎了。 陈纾音笑笑,“我一会儿喊他下来吃。” 客厅尽头是一片浅绿。这个季节,植物长势很好,草木葱郁。 陈纾音站在阳台,想到昨晚那人在阳台不管不顾,下意识觉得危险。 但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随心所欲,从不管什么结果。 停留了会,她转身上楼。 谢明玦刚洗漱完,正站在桌前戴表。见人进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搂过来,“吃好了?” 陈纾音点点头。伸手帮他扣好衬衫扣子,“你下去吃点。张嫂做好了。” 谢明玦说不想吃。 “不晕吗?”陈纾音问。 谢明玦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很快从浅尝转成深吻。他皱皱眉,牵着她的手往下放,“不想吃,想做。” 陈纾音笑着推他。 “衣服刚换好的,你别再添乱了。” 谢明玦笑笑,没再继续。只说:“今晚过来吗?我去接你。” 陈纾音说晚上有饭局。徐主任带着见客户,不知道几点结束。 “你们电台的商务没人了?生意得靠主持出去谈?” 他淡淡瞥过来,那神色显然不是高兴。 陈纾音柔声安抚他:“那晚点?我结束了告诉你。” 谢明玦不置可否,揽着她要下楼。 桌上有他摘下的黑曜石手串,依稀记得这东西他常年佩在手上,陈纾音问:“这个要拿吗?” 谢明玦脚步一顿,瞧了眼桌上的东西,然后抓过那截细白的手腕,径自把珠子绕了上去。 “你……” “送你了。”他笑。 珠子凉滑,触手升温。陈纾音下意识拒绝,已经被谢明玦捉住手,往楼下走了,“戴着。送你了就是你的东西。” 横竖只是一串珠子,陈纾音也不推了,“行。弄丢可别找我赔。” 谢明玦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笑她天真,“放心,这东西丢了也没人敢捡。” 珠串有些长,她取下,绕了两圈重新戴上。然后看清了其中一颗内圈的刻字:谢。 * 晚上七点,陈纾音和肖澈到饭店的时候,包厢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正对门口的主位上,是一个面生的男人,深灰色衬衫,气质温润。 那是陈纾音第一次见到许靳,华林药业的大公子。 桌上空位只剩两个,夹在徐主任和许靳中间。 徐主任给了肖澈一个眼神,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让他识相点,许靳边上的位置留给陈纾音。 两人入座。 肖澈给陈纾音发消息:【爱莫能助。】 陈纾音也觉得好笑,敲了一行字回他:【徐主任要是穿回古代,不去怡红院当老鸨可惜。】 酒过三巡,人人都能看出,今天这场客户答谢宴,虽是招商部牵头,场面上重要的客户也不在少数,但焦点都在这位许公子身上。 今年的赞助指标没完成,商务部的人今天都铆足了劲。一个换一个地向这位敬酒。 他倒也来者不拒,来敬的酒都喝了,真金白银的东西却没松口。 陈纾音瞥他一眼。许靳敲了根烟没点,脸色隐隐发白。 趁着无人察觉,她低声说:“白水和白酒差不多。他们不会发现的。” 许靳一怔,蹙眉看她。 冷艳和纯然并存的一张脸。能被徐主任带来这里,样貌自然是没得挑。更难得的是这副嗓子,清冷静定,让人无端多出几分耐心,天生做主持的料。 他笑笑,“陈小姐有心了。” 陈纾音说:“我帮你。” 趁着无人发现,将他面前的酒盅取了,尽数倒在脚下垃圾桶,再换上白水。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像是干惯了这种事的。 许靳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常干这种偷天换日的把戏?” 陈纾音说那倒没有。 她笑笑:“只是有个朋友低血糖,他不舒服的时候,脸色跟你刚才一模一样。” 许靳转头看她。她说这话时神色很温柔,像是想起什么,短暂出神。 刚想说什么,目光下压,兀的在她手腕上停住。 那是一串纯黑的珠子,带雪花纹路。很明显不是她的尺寸,所以绕了两道。 半晌,他哂笑一声,没再多言。 饭局散了,谢明玦问清她的位置,安排司机去接。她发了定位。 到门口时,看到许靳靠着墙抽烟。 陈纾音微一点头,站在原地等人,却不想男人先开口,“陈小姐,和谢二什么关系?” 她愣了下,说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许靳轻轻笑了声,朝着她手腕处抬抬下巴,“朋友关系能给你这个,谢二对女人出手是阔绰。” 陈纾音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追问一句,司机刚好到了。 谢明玦的车太多,似乎只有回康平路时,会换成最不起眼的那辆。平时都是逮到那辆开哪辆。直到司机下来开门,她才认出来。 司机看到许靳,朝他点点头,“许先生,您也在这。” 许靳温和笑笑,“替我向谢二问好。” 车载着陈纾音往汾阳路开。她没忍住问,“许先生和谢明玦很熟吗?” 司机说:“应该是朋友。” “哦。这样。” 她觉得渴,坐直身体,打开储物柜想找水,动作突兀停住了。 一双女士丝袜放在那。 能看出是穿过的,甚至拉扯到破损,被人随手一团,丢在里面。 陈纾音突然有点难受。 哪怕她知道,这些感觉和她的身份、位置极不匹配。像极了三流言情小说里,既要又要的那种人。 他们不是情侣,不在恋爱。她奉劝自己守住底线,别去在乎谢明玦到底几个女伴,跟她睡的同时是不是也跟其他人睡。 但好像有点难做到。 将储物柜合上,她对司机说:“麻烦跟谢先生打声招呼,我今天有点事,不过去了。” 到家,推开门时,闻玉还在连夜赶稿。 看到陈纾音进门,也是一愣,“啊,不是说今晚不回了吗?” 陈纾音觉得有些累。敷衍了她一句就往里走。 手机振动了下。她看到来电去阳台接,未等对方说话,先一步开口:“抱歉。我……” “听司机说了。”低冷的声音平添几分索然,“很忙?” 陈纾音说“不是”。 她没多说什么,但情绪显而易见,很忙两字,不难听出是托词。 谢明玦似乎也刚到家,他嗓音带着薄薄笑意,“这就是闹脾气了,怪我没亲自去接。” 陈纾音一下没了言语。 胸口像被浸透的棉花塞住,她喘不过气,只说:“那倒没有。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妄想这些。” 电话那头沉默。 良久,才听到他不冷不热说了句:“陈纾音,这话就没意思了。” 第30章 我说她没空,听不懂? ——这话就没意思了。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天之骄子,大概从出生起,就被人哄着惯着追捧着。没道理去贴一个女人的冷脸。 那天后,约莫半个月,谢明玦再没联系过她。 陈纾音工作不忙,但空余时间基本都在在电台,连肖澈都瞧出点不对劲。某天早上在电梯里遇到,他拱一拱陈纾音的手臂,“诶,跟谢家那位分了?” 分? 这个字未免太抬举她。 只是鬼迷心窍跟了他一段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这段时间,他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女人。 公子哥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有耐心,在谁身上多停留片刻。她情绪低落,他转头就走,多问一句都不肯。 陈纾音平淡的笑了声:“没在一起过,算哪门子分?” 肖澈啧了一声。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俩哪天要是掰了,徐主任可不会顾及旧情。你手里栏目保不住的。” 话虽难听了点,但陈纾音知道他说的没错。她笑笑,“保不住就不要了。” 肖澈愣了下,“你要辞职?” “我不可能事事靠他。” 冷清白皙的脸上,此刻展现出与她年龄完全不匹配的通透。反倒让肖澈一下子没法接话。她身上那股子劲太有意思了。像极一腔悲观主义者的孤勇。 良久,肖澈才说:“趁早抽身也挺好。” 陈纾音倒不是完全说假话。电台人际关系过于复杂,想要这档节目,完全是处于私心。既然目标达成,就算现在辞职也没有遗憾。 至于谢明玦……他的温柔周到从不独属于她。 原以为两人就此中断。但陈纾音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再次见到他。 几天后,华林药业陷入公关危机。 华林药业总部在港城,申市的分公司年前才成立。舆论疯传,中成药对病毒并无实际效果,中间商手里囤了货出不去,分公司门口,聚集了大批讨说法的人。 各路媒体都在那,没人不想拿到华林大公子的独家采访。陈纾音和闻玉一直从中午等到傍晚,闻玉累到极点,索性两腿一摊,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我真不行了,这人神出鬼没的,他不出现,我们难道不走吗?” 陈纾音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徐主任让再等等,他去联系了。” 没多久,陈纾音电话震了下,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听到那头有些沉的声音,“你找我?” 陈纾音浑身一凛,“许先生,台里安排我们过来。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他说,“不过现在在一个局上,你过来?” 陈纾音应下。挂掉后,社交软件接到一个新申请。备注:许靳。 按着那人发来的地址,陈纾音和闻玉很快到了会所。头顶和地上乱七八糟的炫光,险些让她们睁不开眼。 闻玉嗤笑一声:“真是淡定,公司门口都闹成那样了,还有闲心在这玩闹。” 包厢门推进去,里面坐了十来个人。一半在沙发区唱歌,一半在旁边麻将。陈纾音只往里瞧了一眼,脚步突兀顿住。 谢明玦在麻将桌上,深色衬衫,一条手臂往后,随意搭着椅背。半个月没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副不经心的样子,在人群里冷清得瞩目。 沈东庭坐他下家,看了眼谢明玦,嘴角一牵,没说话。 现场安静一瞬。 其中一位嘴里嚼着糖,“哎哟”一声,调侃道:“两位妹妹找谁?” 陈纾音说找许先生。 谢明玦甩了张牌出去,眼皮都没抬,像是没看到,也无所谓来人是谁。 许靳不在牌桌上,他笑笑:“过来坐。” 他身边原本有两个穿短裙的姑娘,左右护法似的杵着,听到这话一时尴尬,娇嗔了句:“靳哥,她们过来坐,我们坐去哪儿啊?” 许靳随手一指,“去那。” 小短裙讪讪走开,刚才嚼糖的那位大着嗓门笑,“哎哟来我这坐,靳哥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你们也别一棵树上吊死。” 闻玉没见过这场面,小声问:“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 陈纾音让她放心。 既然和谢明玦一个圈子,顶多就是群仗着家里荫蔽,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玩闹归玩闹,分寸还是有的。 许靳往边上挪了挪,腾出空位给她们。陈纾音坐过去,说明来意。 “陈小姐。”许靳打断她,“玩儿的时候不谈公事,等这局散了慢慢聊。” 话都这样说了,这里也不是采访的场合,陈纾音不好勉强,只点点头。 小短裙点了歌。许靳问陈纾音:“会不会唱?” 陈纾音说不会。 许靳:“可惜你这副好嗓子。” 过了会,他压低声,朝牌桌那抬抬下巴:“不去打个招呼?” 眸光是黑的、沉的。带点探究意味。 陈纾音说不用。 她虽然知道,这样的场合,谢明玦没有主动说话,就证明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她不是不识趣的人。 但他就坐在那。 坐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推牌、摸牌,几声意兴阑珊的笑,存在感太过鲜明。她下意识挺直脊背。 包厢内的话题,从时局聊到投资,陈纾音插不上话,只好听小短裙唱歌。 嚼糖的好奇凑过来问:“两位妹妹做什么的?” 陈纾音说电台的,今天找许先生做个访问。 嚼糖的说:“哎哟,主持人。难怪声音好听。” 又问清了在哪个台、具体什么栏目。说下回再有局,定把她们叫上。 陈纾音笑笑不说话。 许靳说:“你儿子下个月满月?这不是现成的人选,让陈小姐赚一笔。” 嚼糖的说:“对对对,下个月七号,妹妹赏光来给我热热场子?价格随你开。” 主持人在外接司仪的活是常事,遇到有钱人家更是出手阔绰。今天这个场子,很明显非富即贵。 闻玉给陈纾音递了一个眼神:纯纯的意外收获,可比杂志社的约稿有赚头多了呀。她们刚想应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牌桌那边“哗啦——”一声。 谢明玦抬手将牌推了,瞥过来,脸上笑意可堪凉薄,“她没空。” 嚼糖的愣了下,“不是,人家陈小姐都没回答呢。” “陈小姐没拒绝,想来是愿意的。”许靳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谢二,这事儿你别管了。” 谢明玦扯了下唇,站起来,砰一声踢开凳子。 他动怒的时候脸上神色比平时更淡,单手插在裤兜里,就这么看着他们,眼底薄薄一层,像是不屑,“我说她没空,听不懂?” 第31章 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明玦很少这样。平时嬉笑怒骂惯了,谁都知道谢家这位好说话、没架子,不是难伺候的主。 嚼糖的没了声,小短裙的情歌也唱不下去了。包厢一时静得出奇。 导火索在自己身上,陈纾音不能继续装没事人,她不由起身,“谢……” 谢明玦皱皱眉,“你站过来。” 沈东庭拉了他一把,“谢二,听我的。去不去都是这姑娘自己的事,咱别掺和。” 嚼糖的终于听出点眉目。这个圈子里,漂亮的女孩子今天跟你,明天跟他,像货物一样被倒来倒去的也不在少数。 但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再感兴趣,别人没玩够的女人,不要碰。 尤其这人还是谢家的。 他战战兢兢说:“二哥,别生气。我不知道陈小姐是……” 沉默片刻,陈纾音对许靳说:“采访的事,改天等您有空再约。今天先不打扰了。” 拉上闻玉,直接从包厢走了出去。 闻玉摸不清状况,被包厢里冷峭的气氛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我们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陈纾音说“得罪就得罪了吧”。 她脸色算不上好看,闻玉偷偷看她一眼,没有再追问。 两人站在会所门口打车。正值晚高峰,打车软件里显示的等待时长,比她们的命还长。 又过一会,谢明玦咬着烟,推门出来,冷玉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送你们。” 陈纾音说不用。 谢明玦没理会她,打了一个电话出去,没多久,司机停到门口,“让你同事先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谢明玦沉默,只看着她,而后轻轻笑了声,“陈纾音,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这话就差明说了,我哄人的耐心仅限于此,台阶给你铺好了就老老实实下来,差不多就行了。 闻玉赶紧道:“我先撤,你们慢慢聊。”说完火速钻进了车后座。 陈纾音站在原地没动。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针织衫,同色阔腿裤和高跟鞋。长发被风吹乱。知道她瘦,但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整个人单薄得过分。 谢明玦走过去,将人揽进怀里,低眸说:“不认得我了?” 他掌心温度不算高,但衣服薄,触感太过鲜明。陈纾音呼吸滞了一下。 “你放开。” “不放。” 谢明玦皱皱眉:“当我死了吗。别人让你去就去,不会拒绝?” “这是我的工作。为什么要拒绝?” “什么工作?”他看着她,那神色分不清凉薄更多,还是不屑更多:“你的工作是主持。不是去别人满月酒卖笑的戏子。” 陈纾音一下说不出话。 他说得理所当然,但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根本不懂,一场司仪的活,有时能顶一年工资。 不想再争辩,甚至妄图他能理解。她扯开一抹笑,“谢明玦,我跟你说不通。” 她转身要走,被拽停,带回怀里摁住。他抱得紧,温热感突兀,没给她挣脱的空间。 “别闹了”。他这样说。 带点倦意,挺平淡的一句。 “我没闹。我们已经结束了。” 三天不联系默认结束。 他们不联系的时间够结束三次了。 谢明玦笑笑,曲了指节,刮掉她眼尾的泪。声音几乎有些温柔了:“我没同意,你跟谁结束的?” 陈纾音一下没说出话。 她鼻尖一酸,“我有洁癖。你有需求去找别人!” 谢明玦怔忪片刻,放开她,指腹停在她眼尾,“你倒说说,我哪来的别人?” “没有吗?那你车里那双破丝袜哪来的?” 陈纾音声音梗住,索性把话说明白,“谢明玦,你要是有别人了,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这人没啥优点,道德观还算健全,我不做你的小三,也不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这些话她一口气说完。憋红了脸,谢明玦险些觉得她要断气。 他就站在那看着她,没表情也不解释。 他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向陈纾音解释这种事,让他觉得很无厘头,很没必要。女伴而已,需要交代这么多吗? 为了这种事给他甩脸子,她到底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晚高峰的路面车水马龙。谢明玦低下眉目看她。睫毛沾点湿润,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她紧咬着唇,像是被他狠狠欺负了。 陈纾音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就为这个?”他拉住她。 突然觉得她受气包的样子有点可怜。 谢明玦抬手碰碰她的脸,好整以暇地说,“如果只是这样,你该跟我道歉。” 陈纾音错愕:“我跟你道什么歉?” “冤枉人不用道歉?”他单手搂着她,语气挺凶狠,“接你那辆车一直放沈东庭那,我都好一阵不用了,不问一句就给我定罪?” 沈东庭…… 想到那双拉扯到撕裂的袜子,陈纾音脸涨得通红,“……那也是你交友不慎!” 这话谢明玦倒承认。 他盯着她看了会,看到她整个人因为羞怯、尴尬,耳垂泛红,她仰着细长的脖颈,亭亭玉立,意外的好看。 好看到……他现在就想从她身上碾过去,狠狠地。 谢明玦低眸,用鼻尖轻蹭了下她脸,“嗯,回头我说他。” “把车洗干净。” “都听你的。好不好?”他这样说。 声音低而缱绻,像极那种哄小孩的、令人鼻酸的温柔。陈纾音一下没了声。 那天晚上的房间是临时开的。离会所不远。因为最近张嫂在,陈纾音说“这么晚去你那儿,会把人吵醒”。 谢明玦不认为这有什么要紧。但还是带她去了附近的酒店。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陈纾音说:“我要先洗澡。” 谢明玦把烟掐了:“一起。” 把人抱上洗漱台,他揽她靠近,略显干燥的唇印在她侧颈。 陈纾音不觉得他是个耐心很差的人。甚至很多时候,只要别触他逆鳞,他展现出的包容和忍让,常给人温柔深情的错觉。 但他的耐心绝不体现在这件事上。 那些触碰鲜明直接,不给人丝毫逃避余地。试探过觉得可以了,用一边的毛巾擦干净,直入主题。 他推高她身上没脱的一件半衣服。陈纾音看着旁边几个包装袋,咬紧唇,又被带起来。 节奏是他有意为之。 他报复心重,为她的不信任和冷战,让他这几天都憋着口气,过得不舒坦。陈纾音主动把舌尖送上去,被他掐着下颌挪开。 齿尖抵在她的锁骨上,温热的唇擦过她。他和风细雨,丝毫不顾她的急迫。他哑声问她,知道错了没有。 陈纾音想说她知道个屁。 但她太难受了。她主动去抱他,手掌抚到他的脖颈,压着拉近他,咬住了他的唇。 浴室光线是暗调的橙。印在他过分薄冷的眼睛里,竟有些许柔情。 掌心贴在冰凉的浴室瓷砖上,她承受不住,几次要滑下去,又被拥着带起。 很久之后,谢明玦微喘了口气。从背后搂着她,低头说:“搬去我那住吧。” “……为什么?” “想做的时候方便。” 第32章 眼下不就只有你一个? 他就是这样的人。好和坏都不屑隐藏,就这样赤裸裸放在她面前,选择权全在她。 但那时她太喜欢他了。很容易把身体愉悦和心灵靠近混为一谈。他想要,她有,为什么不能给呢? 陈纾音点点头,说了声“好”。 谢明玦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相比尖锐,他更喜欢这样的陈纾音。 温柔、顺从,不添麻烦。不会没分寸地坐在许靳身边,或是应承别人,去什么满月酒。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以前不喜欢,在陈纾音身上,更不喜欢。 在浴室弄不顺手,又将人带回了卧室。谢明玦有严重洁癖,床铺在他们进门前换过,不是酒店统一的样式。她跌进一片深色,只有全身皮肤是突兀的白皙。 谢明玦单膝跪在床上,毫不客气地将那双骨肉匀停的双腿拽起,拉向自己。 陈纾音忍不住说,“……明天要上班。” “让司机送你。” “不是……”她声音断断续续,“我怕起不来。” 濡湿的唇含了含她发烫的耳垂,他用了点力:“不至于的。” …… 酒店遮光帘严严实实,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九点,险些睡过头。 谢明玦去公司没个固定时间,他眯眼瞧着陈纾音在床边穿衣服,竖起枕头靠着,顺口说:“下班我接你。” 他咳了两声,嗓音里有些哑。陈纾音这才想起他昨天说过,让她搬过去的那件事。她说:“这么快吗?我总得收拾下东西。” “到我那再买也行。” 他眼下有青色。大约刚睡醒,样貌里的风流衿冷淡去很多。有些跌落凡尘的平常样子。 陈纾音看了他一会,俯身,吻在他唇角,她说“知道了”。 谢明玦没让她走,伸手搂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才肯意犹未尽地松开:“我得批评你前男友,怎么教的,吻技这么差。” 陈纾音满脸通红,丢了个枕头到他身上,“你外面女人这么多,自然没你熟练!” 谢明玦伸手接住。 他拨弄了下她腕上的珠子:“眼下不就只有你一个?” 他眼里有浅浅笑意,几个字,像极了爱人间的坦诚,或是承诺—— 只有你一个。 陈纾音眨了两下眼,“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假话?”他语调轻佻,“早前就跟你说,我没那种同时约会几个人的精力。你偏不信。” 陈纾音将这话听进去,她笑笑:“你要是敢,我要你好看。” 一句话说得毫无威慑。谢明玦原也不必答,但他还是说“我不敢”。几乎求饶口吻。 闹过一阵,眼看要迟到,谢明玦说让司机送,陈纾音应下,到门口又折回,“……我帮你叫餐过来。” 谢明玦说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她伸手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否则你晕在房间,我还得旷工来救你。” 话落,谢明玦拎了她的手,贴在唇上。 他混不在意地笑:“那更好。可以多见一次面。” * 华林药业的采访没完成,陈纾音正想着怎么跟徐主任解释,下午,许靳亲自来了电台。 来之前打了通电话,那语气倒像无事发生过,说要补上昨天没完成的采访。 天上掉馅饼的事没人拒绝。 陈纾音应下,通知闻玉做好访问准备。 企业和媒介不存在明确的甲乙方。太平盛世,谁都能摆高姿态,等真出事了,需要澄清、公关的渠道,媒介又能占据主动权。 事件一夜发酵,热搜明晃晃地挂了两天,医药公司虽只占许家产业一小部分,但闹大了还是难看。 陈纾音想了想,对闻玉说,“访问提纲不用删减,应问尽问。” 闻玉难得见她如此激进,说:“不怕得罪人?” 陈纾音笑说:“这人看上去脾气不错。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中场休息,许靳从录音室出来。分管新闻频道的台长专门等在门口,“刚和许部长通过话,知道你今天来。” 几句惯常的寒暄,台长又问许靳聊得如何。 他温和笑笑:“挺好。陈主持年纪不大,但人很有魄力。” 他夸得真诚,台长朝陈纾音多看了两眼,说那以后就让陈纾音负责对接他们华林的工作。 访问结束,闻玉去了剪辑室,台长吩咐陈纾音把人送下去。 四月初,申市这几天气温升得很快,直到傍晚,空气中仍有未散尽的温热感。 出电台门,许靳慢下脚步,有些欲言又止。 陈纾音回头看他,“怎么了?” 许靳的目光在她腕上停顿片刻,“陈小姐肯不肯听我一句劝?” “什么?” “你耗在他身上,不会有结果。”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陈纾音几乎已经免疫了。 但那一刻,她又觉得,她对许靳的“好脾气”是存在误判。 某种意义上,许靳和谢明玦是一种人。他们有风度,不轻易为难人。但也只是表面。 骨子里比谁都冷淡高傲,不会放低身段,去迎合不属于他们的阶层。 她刚想说话,目光越过他,看到站在路边的人。 暮色一刻比一刻更沉黯,他靠在车前拢手点烟,眉眼冷清索然,白衣黑裤透出洁净的质感。 晚高峰的街道上,只有他是静的、沉的,和所有嘈杂格格不入。 她想到刚才许靳的话,你耗在他身上,不会有结果。 一定……要有个结果吗? 相爱是结果。 分开也是结果。 想站在他身边,想把自己给他。说爱太沉重,但她的迷恋又太真切了。 陈纾音说:“我的事,不劳许先生操心了。” 说完,往路口走去。 谢明玦对许靳遥遥点了下头。然后才把烟拿远,另一只手虚环了下她的腰:“下班了?” 陈纾音嗯了声,“好饿呀,忙了一天。” 她仰头看他,澄澈的瞳仁里,有灯火也有他,在纷繁陆离中,纯粹得令人心惊。 哪怕知道她靠近他的最初动机。 那瞬间,谢明玦还是忍不住想,要不要再给点别的? 第33章 反正我这样的人不行 搬到汾阳路的房子整整一个月。 谢明玦饭局多,到家也晚。两人同居生活真像他说的那样,似乎只为“想做的时候方便”。 好几个夜里,他从浴室出来,陈纾音已经睡着了。 他掀开被子,略带凉意的身体拥住她,将人带到自己身上。 身体磨合过太多次,哪怕半睡半醒,也配合得不错。 这天谢明玦凌晨到家,陈纾音难得没睡。房间里落地灯亮着,她蜷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捧了本书。 谢明玦扯松了领口,倚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陈纾音才发现他,“你回来了?” “嗯,在看什么?” 她几乎没带什么东西来。那天在电台门口接上她,只回家拿了几本书,一些换洗衣服。谢明玦问她:“只有这些?” 陈纾音笑笑,“不是你说,去了你那儿再买?” 谢明玦说“总以为你们小姑娘东西很多”。 谢瑾华光是衣服就有两个衣帽间。有一回闹着离家出走,嚷嚷来他这借住,搬家阵仗大得离谱,直接把门口马路堵了。 张嫂不敢拦,最后还是谈濯守着门,硬是没让人进来。 谢瑾华气急败坏,也因此和他结了仇,回回见面都不对付。 谢明玦站在桌前摘表,听陈纾音说是“包法利夫人”。 “福楼拜?” 陈纾音点头。 谢明玦低眸,从她手里捞过书,她记了些笔记,不多,停顿时间长的页面,能看到书页的褶皱。 “她想履行,或回修道院。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手指挑开某一页,他念得慢,带点低沉音色,神情莫名柔和。 陈纾音下意识抬头看他。 过会儿,看到他眉心一簇,笑说:“都是小姑娘看的东西。” “你还是别看了。”陈纾音要把书抢回去,玩笑说,“小家子气的东西,入不了二公子的眼。” 谢明玦单手把书举高,倒没让她拿到。 又翻到后面,某句话上,她用铅笔划下了横线:一见钟情的爱,是劫不是缘。 “这是什么意思?”谢明玦问。 陈纾音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甩了鞋,直接站在了凳子上,伸手去够:“你到底给不给我?” “不给。” 谢明玦丢了书,托着她的大腿根,直接将人丢到了床上。 他身上有一些淡淡的烟草气,英俊白皙的脸,几分顽劣笑意,“我看不懂。陈老师,能不能解释一下。” “就是字面意思。” “为什么要划线?”他顿了下,笑说:“你爱上谁了?” “……”陈纾音有些无语。 她推开人,“跟你有关?” “怎么会无关呢?你要真有好前程,我也不能阻拦。” 他搭着腿,闲适地坐在一边,“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陈纾音静了一瞬,“什么人可以?” 她问的认真,眼神柔软清冷至极。像是真的要知道答案。 卧室里很静,只有墙上一台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动静,像走在心上的秒针。 谢明玦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摆弄打火机,他冷冷看着她,“反正我这样的人不行。” 陈纾音背过身。 “没想找你这样的。放心吧。” 说完,把他乱丢的书塞回抽屉。 谢明玦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散漫,像是不在乎。 话题不欢而散。直到躺到床上,彼此都冷着一张脸。 那天晚上春雷滚滚。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窗台,有点吵,所以谁都没睡着。 到后半夜,有手臂环过来,搭到她腰间,将人搂过去,“陈纾音。” “我困了。” 谢明玦伸手摸到她的脸。 房间漆黑,只有他无比冷静的声音。他说:“我们不是彼此束缚的关系。所以,你爱上谁都是你的权利。但基于道德,如果有这一天,我认为我们应该彼此知会,你觉得呢?” 安静片刻。 陈纾音说:“我会的。希望你也是。” 谢明玦笑笑,没再作声。 * 陈纾音住到汾阳路的消息,谢家很快知道了。 有天傍晚,张嫂刚把饭菜摆上桌,谢明玦看了眼来电,去阳台接。 电话里蒋南英没跟他绕弯子,语气是极不满的:“玩玩也罢了,怎么接回家了?” 谢明玦扯开领带,丢在沙发上,“我接个小姑娘回家住,您也要操心吗?” 那时陈纾音正从楼上下来,听话题扯到自己,脚步停住。 蒋南英看不惯他这幅样子,只挑重点说:“实在要养着,就放到外面。那边是你的私宅,来路不明的女人进进出出,万一被看见,你父亲和大哥的作风问题也有牵扯。” 蒋南英活了半辈子,没有一刻,不在为儿子和丈夫的前程做打算。 谢明玦沉默,半晌才不冷不热说:“谢家的作风问题还少?不说大哥,父亲在外头养了几个,你不清楚?” 蒋南英不想听他说这些。 “你奶奶已经知道了。这几天回家一趟。” 谢明玦脸色不算好看。挂掉电话,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人,“发什么呆。不饿?” 一顿饭吃得挺沉默。 谢明玦本就食量不大,陈纾音来这没几天就发现,于他来说,吃饭只是消遣。 有一口没一口,应付过去就结束。 那通电话陈纾音没听完全,大概知道跟自己有关。她放下筷子:“要不我搬出去吧。” 谢明玦冷冷看她一眼,越过餐桌,伸手狠捏了一把她的脸。 陈纾音痛得拍开他,“谢明玦!” “干嘛?陈纾音。” “你下手很没轻重!” 谢明玦说:“下手轻了,怎么长记性?这里是我的房子,让你住就住,能听懂吗。” 陈纾音没好气说:“知道了!” 她生得白,凝脂一般的皮肤。稍微用力就留下了痕迹。谢明玦摸摸她的脸,问疼不疼? 陈纾音眨了两下眼,说一点都不疼。不信她掐回来试试。 “不行。”他浅浅地笑,“这是谋杀亲夫。” 陈纾音一下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