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吻夜色》 第8章 冷酷、残忍和傲慢的杂糅 凭什么她不行。 施燃被问得哑口无声。从这句高高在上的回答里,也品出他并没多少真心。 就算有,也是冷酷、残忍和傲慢的杂糅。 申市的权贵阶层有固定圈子。从商从政的聚在一处风花雪月、结成利益共同体,但真正的人上人,好比谢家,却很少参与这些。 长子谢敛跟着谢父外派港城,去年同段家长女成婚后,请调回了申市。想巴结的、往日里没机会说上话的,攒了局想叫人出来,十次有十一次都被婉拒。 谢家老二却与大哥截然相反。 对寻着机会凑上来攀谈的人,多少应几句,很少给人难堪。 申市的风月场,谢明玦就算人不在,话题也总离不了他。 有人说二公子惊才绝艳,刚开年几笔投资赚了别人几辈子的钱。 那晚施燃在后台化妆,又听有人喝多了调侃:“听说没,谢二身边那个小明星,闹自杀,又被救下来了。” 一时间好几个人笑了:“……戏子也配进谢家门,脑筋是不清楚的。” 话题最终被江衡和沈东庭几个截断。 纸醉金迷、权钱混杂的场子,普通人的死活如同蝼蚁,根本不值一提。 等施燃回过神,谢明玦已经开车走了。 闻玉发消息过来,让她今晚早点回去休息,一个人陪夜没问题。 施燃回了句“好”。 站在路口等车,想到记忆里某个模糊的人影,再想到陈纾音,她隐隐有不安感。 * 陈纾音再醒来是凌晨四点多。 退热药里有安眠成分,药效大约只维持到临近早上。失去抑制的身体像被海水卷入,她咳了好一会,醒透了。 VIP病房有陪护床,闻玉合衣躺在那,听到动静也醒了。 “怎么搞成这样?”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开灯,倒了一杯水递给过去。 陈纾音喝掉两口,顺了口气,“以为烧退就没事了。不知道还能再反复。” 闻玉说:“幸好有人送你来医院。否则让你就这么回去了,要出大事!” 陈纾音笑她用词太夸张。 “肺炎是开玩笑吗!”闻玉作势要打她。 说完头低下去,声音越发小,说有个很喜欢的姐姐就是急性肺炎过世,病程发展之快始料未及。 陈纾音自知话没讲好,安慰她“检查结果没那么坏,休息几天就能好”。 闻玉看了眼时间,躺回陪护床,“还有三个小时上班,我得再睡一会儿。” 她今天要跟徐主任外出采访,此人做事出了名的吹毛求疵,新进实习生都不敢招惹。 陈纾音让闻玉替她请病假。 闻玉问:“请多久?” 陈纾音说:“……一周?” 说完又摇头。 “一周太长了。三天吧。” 闻玉不知道肺炎要住院多久,但总觉得三天短了点。 声音带了几分困倦,“咱们这种实习,说白了就是为将来履历表好看。还真指望留下啊。” 又说,“出去要饭都比现在工资多!” 陈纾音知道她的意思。 每年毕业季,电台最不缺的就是实习生。但实习是实习,留用是留用。这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没资源、没背景,时间一到,大部分实习生都得卷铺盖走人。 实在没必要太把工作当回事。 陈纾音说:“那档非遗栏目快竞聘了。” 陈耀正没松口。但她也没有任人拿捏的习惯。就算内定人选真的是陈心棠,她也不想放弃。 第二天早上,闻玉等医生查完房才走。 化好妆、提包冲出门。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从门口探出半个头,“陈纾音,我还没问你,为什么金主昨天会出现在这?” 陈纾音说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陪你到半夜三更?” “你不也陪了我通宵?”她笑。 “我们可是革命友谊!怎么能跟他比!” 好在闻玉也不喜欢追根究底,说完这句,昂首阔步走了。 算普通朋友吗?陈纾音也不懂。 见过三次。 对谢明玦的了解几乎空白。 但每一次他出现,周身所有的感官都在涌向他。像有双无形的手,迫使自己靠近、缠绕、从而产生纠葛。 她知道这不算一个好兆头。 养病的日子堪比坐牢,但闻玉走后,病房里来了一个人。 刚过中午,吊瓶的水没挂完,陈纾音不小心睡了过去。再醒来想起这事,慌忙抬头去看。 “陈小姐放心,输液袋已经换过了。”一个中年女声。 陈纾音转头,约莫五十来岁的阿姨站在边上。 她从保温桶里端出一碗秋梨膏水,说是清肺止咳,让陈纾音趁热喝。 “我本家姓张,你跟二公子叫我一声张嫂也行。” 竟是谢明玦的人。 陈纾音一时反应不过来,只道声“谢谢”,接过碗。过了会才说,“怎么麻烦您过来。” 张嫂笑笑,“二公子这几天事多,说忙完再来看你。” 昨天谢明玦很晚到家,说有个姑娘病了,在华山医院,身边大概率没人,请她来照看几天。 张嫂应下。 又忙问他是不是闯了祸。 谢明玦在谢家处境尴尬,要真搞出“人命”,闹起来不会有人护着他。无论如何她得想法子替他遮掩。 “肺炎。应该不算我闯的祸。” 谢明玦笑她想象力丰富,不当编剧可惜。 VIP病房有厨房,张嫂热热闹闹地炖了鸡汤。 陈纾音食量不大,吃东西的时候也安静。下午她在病房里改稿、看书,张嫂留在客厅,偶尔能听到里间压抑的咳嗽声。 下午陪陈纾音去放射科复查。 等叫号的空隙,她问陈纾音是不是工作很忙,生病了怎么还写稿。 “是之前杂志社给的兼职。” 陈纾音笑说马上要交房租了,电台的实习工资不够。 张嫂“阿”了一声。沉默下来。 实在难理解,二公子身边的女人,竟然拮据得连房租都交不起。 陈纾音不知道张嫂的暗暗腹诽,睡过一觉,她精神有好转,拿了书下床,想坐到窗边的躺椅上。 “陈小姐,有事尽管喊我,千万别客气。”张嫂听到动静进来。 陈纾音想了想,笑说:“真有件事要找您帮忙。” 第9章 还没好好活过,不想就这样算了 开年项目多,饭局和会议接踵而至,谢明玦连轴转地忙了好几天。 中午应酬结束回公司,助理韩策等在那,替他按开电梯,“……蒋先生来了。” 谢明玦低头整理袖口,“人在哪。” “您办公室。” 又说,“有秘书在里面,应该不会乱来。” 谢明玦一顿,拍了拍韩策的肩,笑说:“越来越会做事了。” 韩策:“……” 跟了谢明玦几年,平日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做派,待人也多温和,韩策辨不出他此刻喜怒,一时语塞。 出电梯,经过长条走廊,还没进办公室,听到蒋牧的声音:“……姓谢的心气高,陈家那种门第他瞧不上,想拖着,当我们蒋家吃素的?” 韩策惊出一身冷汗,想上前,被谢明玦眼神制住。 “早几年许家找人来家里说项,我听那意思是看上我们家老二,想找他当女婿。” 港城名媛榜,许家女儿能排前三。他家老爷子和谢明玦的父亲都在港城任职,算同僚。 隔着虚掩的门,里头笑声有几分意味深长,“凭他也配。” 韩策低了头不敢呼吸。 谢明玦神色未变,推开门,大步进去。他笑一声,“舅舅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蒋牧靠着办公椅,两腿交叠搁在桌上,看见谢明玦进来,不紧不慢把手里电话摁灭。 “路过,找你帮个小忙。” 像是无所谓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秘书神色慌张站在一侧,韩策示意她出去,带上门。 随手将西装扔在沙发上,谢明玦袖口挽起几道,“什么小忙值得舅舅亲自跑一趟。下回直接打电话招呼一声。” 蒋牧倒不着急提,话锋一转。 “陈家那位怎样,漂亮吧?” 谢明玦说凑合。 蒋牧大笑两声。 “差点忘了你谢二身边什么女人没有。我是多余问的。” 又说,“你母亲的意思,尽快定下来。找时间和人家多接触。” 谢明玦一晒,没说话。 神色带了几分懒,他掏出打火机和烟盒,捏在手里没点,“舅舅,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找你赚钱啊。城东那块地下个月开拍,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入一股?” “舅舅最近生意做挺大。” “我去问过你母亲了。她说现在公司在你手里,万事得问过你,她不好插手。” 若有所思瞥他一眼,“你母亲是心善。当年你……” “缺口多少?”谢明玦打断他。 “不多。头期款差两千多万。” 办公室很静,谢明玦坐在那,低头摆弄手里的打火机,唇角挂起弧度,像听了个笑话。 半晌才说,“确实不多。可以考虑。” 蒋牧松口气,套上衣服,拍一拍谢明玦的肩,心满意足离开。 * 陈纾音搬去了普通病房。 国际部病房一天近两万,前两天的住院费是谢明玦垫付的,并非真病到下不了地,情况好转之后,她申请搬了出去。 托张嫂去办的也是这事。 新病房两人一间,同住的女孩叫许遥。 前日护士过来做检查,陈纾音依稀听到“先天性哮喘”、“急性期”。 咳得比她还厉害,不能平卧,就连睡觉都得半靠着。 搬进这个病房第一天,陈纾音半夜翻身,看到竖在床头的影子……愣了几秒,人慢慢醒透了。 谢明玦是第三天中午来的。 那时陈纾音刚结束输液,正赶杂志社新一期的约稿。 许遥今天精神不错,兴冲冲说最近某本外国电影热映,班级群里大家都在讨论,她也很想看。 话说一半,突然没声了。 陈纾音问她怎么了。 “有个好看的哥哥。”许遥朝门外指一指。 陈纾音抬头,看到谢明玦。 他没穿正装,白衣黑裤靠在门口,笑说:“你这病房怎么还有其他人?” VIP病房一人一间,不但有床,还有个小客厅。 相比之下,这里的拥挤格外鲜明。 他就那么清清落落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看,有vip病房不待,非要搬来这里。 陈纾音不想和公子哥解释,能分到双人间已经烧高香了。三人、四人的普通病房比比皆是。 她朝角落抬了抬下巴:“这里都是病人,只好委屈谢先生自己动手搬个凳子来。” 谢明玦笑着照办。 陈纾音里面穿着病号服,外头套了件毛衣开衫。袖子盖住她半幅手背,打字的时候,只露出几根细白手指。 他坐到一边,瞧了她几秒,“兼职?” 陈纾音问他怎么知道。 “张嫂说的。她说你……”谢明玦似在重组措辞,笑着说了句,“挺拼的。” 陈纾音知道这不是张嫂的原话。 陈耀正的女儿付不起房租,随便哪个字听上去都很不正常。 清高和周到是两种完全矛盾的特质,偏谢明玦身上都有。他洞察她的心思,不问,也闭口不提她的经济状况。 陈纾音也庆幸他没说出口。 ddl近在眼前,她正给稿件做最后收尾。谢明玦也没闲着,进来到现在接了好几通电话。 许遥望了眼站在窗边的背影,小声说:“陈姐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十三四岁的女孩,说话内容很“小大人”。 陈纾音笑笑,纠正她反而更说不清,倒不如不说话。 她敲字敲得认真。一旁许遥抱怨住院太久,电影预告片快被她盘包浆了,再不看,连话题都跟同学脱节。 这个年纪的小孩似乎很在意能不能合群。 谢明玦笑着哄她,“这有什么难。想看就出去看。” “真的?”许遥从床上坐正身体,“什么时候去?” 谢明玦说:“随时都行。” ……拐走未成年人罪名不小。 陈纾音满头黑线,停下手上的事,“你可别带坏小孩。” 谢明玦倒像无所谓。或者说,他这人做事向来张狂:“我给她父母打电话。” 趁着许遥去做检查,陈纾音忍不住说:“你这样骗她,她肯定一直想着。到时要是去不了会很失望。” “你这就是故意冤枉我了。”谢明玦微挑了下眉,笑说,“我既承诺她,又怎么会骗她。” 下午韩策来了趟医院送电脑和文件。 走到门口,抬头朝房号瞧了好几眼,才抬脚往里走。 陈纾音还在写稿。 谢明玦搬了张硬板凳坐着,手肘支在一边,见着韩策过来,眼皮微抬。 “蒋牧今早又来公司找您。”韩策顿了下,没什么表情地继续说:“被我挡回去了。” 谢明玦直起身。韩策把要签的单子和笔递给他。 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签得很快,把东西还过去时拍了拍他肩,笑说:“坚持一下,过了资金募集期我再回公司。” 韩策:“……”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躲人,谢明玦真从下午待到傍晚。 他事情多,来来回回电话接了好多个。每回震动声一响,瞧一眼还在睡觉的许遥,只好带上门去走廊说话。 天快黑的时候,谢明玦合上了电脑,“手机号码给我。” 陈纾音报了一串数字。 “把你号码推给了几个杂志社。” “……啊?” “对方正好有需求,你看看,能帮就帮。”谢明玦说。 他似乎总有办法,把话说得圆满,让人无法拒绝。 陈纾音笑说:“谢啦。等发稿费请您吃饭。” 谢明玦看了眼时间起身。 知道他忙,陈纾音也没再留人,“抱歉,今天有些忙,没顾上你。” “客气什么。” 他利落穿上外套,摸摸她的头发,“等忙过这两天再过来。” 动作间,袖口擦过她裸露的脖颈,有冷硬触感,又很快散去。 陈纾音点头。 走时刚好有电话过来,他朝陈纾音抬了抬眉,接起来,径直往外走。 病房里安静下来。 其实原本也不吵。但他坐在那,这件事本身就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略。 护士送饭进来。 许遥丢了画本,兴冲冲说:“好饿啊。” 相处没两天,陈纾音常觉得,小姑娘身上属于孩子的部分少得可怜。 音色还稚嫩,讲出的话却非常早熟。 前日夜里,到睡觉时间,陈纾音伸手揿灭床头灯。 许遥还是保持半靠在床头的睡姿。 陈纾音问她这样睡难不难受。 许遥说早习惯了,发作期都这样睡。她说自己的哮喘是先天性的,小时候去看病,医生断言她活不过三十岁。 陈纾音怔住。只知道她哮喘严重,不知道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半晌才说,现在医疗水平很高,不要太悲观。 黑暗中,女孩声音听上去分外轻松:“是啊,还没好好活过,不想就这样算了。” 不想就这样算了。 陈纾音下意识默念一遍。 “哥哥说要带我们去看电影,是真的吗?”许遥往嘴里塞一口饭。 陈纾音笑笑没答。 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钢笔,是刚才谢明玦签字落下的。她想了想,快速拿了一边的外套穿上,“我出去一下。” 第10章 她不是那种人,也没那么聪明 今夜似乎回温了,耳边的风有些温热感。 她往病区外跑,跑出大楼,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看到往黑夜里走的男人。 “谢明玦!”她喊了一声。 谢明玦脚步顿住,回过身。 夜风将他外套盈满。他站在原处,很高、很清瘦的身形。 看陈纾音朝他跑过来,伸手接了一把,皱眉问:“医生有说肺炎可以跑步吗?” 陈纾音微喘几口。她说“不知道”。 见惯她静定疏冷的说话方式,这声不知道,带了大概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谢明玦微微愣了下。 “你的钢笔。”她从口袋里拿出来。 谢明玦没接,只是笑着看她。 陈纾音被他看得脸热,“……你笑什么。” 病号服扣子没扣好,一截清薄锁骨露出来。他盯着她看了数秒,视线下压,“送你了。” 送她钢笔? 陈纾音微愕。这是什么直男礼物。 想说不需要,谢明玦握着她的腕心,连手带笔,一起塞回了她的毛衣口袋。 “留着。下次来你这,我能少带只笔。” “……好。” 沉默片刻,她说:“电台有听众开放日。你要不要来?” 又像是为这件事自圆其说,她几乎语无伦次:“邀请函很难拿的。是为报答你送我来医院,又让张嫂来照看我……” 说完又倏然住口。 对他来说哪有什么难拿的邀请函? 谢明玦倒没拆穿她。 指腹在她腕间摩了几圈。他垂下的目光带着笑,“没有别的报答方式吗?” 陈纾音多少品出点其他意思。她并非未经人事,听到这里还是尴尬了下,“……那算了。” 转身要走,被拽着拉回来。 他将手虚虚环在她身后,笑说,“陈纾音,我没那么下流。” 外套染上一点风的味道,陈纾音抿了下唇,没看他,轻声问“那还来吗”。 “嗯。”谢明玦问,“什么时候出院?” “后天。” “我接你。” 很多事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发展了。他理所当然地过来看她,又理所当然地要接她出院。 清贵浪荡的公子哥,追起人来太过娴熟。几句话就让人有置身热恋的错觉。 * 入夜,一场聚会正在市中心的LIM悄然进行。 淮海中路上,花梨木大门往里,有电梯直达顶层。 桌上随意放了几瓶酒。顶级干邑白兰地,铂金琉璃瓶身,陈化期达五十年以上,市面上不流通的版本。 贵胄子弟的销金窟里,江衡声音最大。 “谢二,赢了别走,今天老子要翻本。” “就凭你。”谢明玦叠着腿,靠在沙发里,笑说:“别说今天,明年你都翻不了本。” 峰值体验带来上头的快感,但也预示着,接下来就是空虚和没劲。 谢明玦丢了牌,说“困了,你们玩”。 手机短暂亮了下。 他没看。漆黑的眉眼显出几分意兴阑珊,伸手反扣在桌面。 江衡吊儿郎当:“是不是上次那姑娘?” 谢明玦一晒,“上次哪个?” 江衡被问懵了。 他嚷嚷:“就下雪天,在电台门口跟你吵架那个啊!后来又追到酒吧……” “谁追到酒吧了?” 刚进门的女生扔了包,直接凑到谢明玦边上,语带娇嗔,“二公子有新人了?” 坐近时有阵香风。她脱掉外套,做了美甲的指甲擦过谢明玦的衬衫。 夹烟的手松松搭在扶手上,谢明玦唇角勾着,瞳仁是很浓郁的琥珀色,在灯光下有种深情的错觉。 “新人哪有旧人好。”他似笑非笑。 女生说他太会哄人。 “下个月我电影上映,二公子,要不要来看?” 谢明玦问什么电影。 女生明显愣了下。 “你去年投资我的那部电影呀。” 又试探问:“真不记得了?” 谢明玦笑笑,说有空就去。 直接越过了记不记得的话题。 女生也不计较。 含着金汤匙出生,随便抬抬手,就有她们几辈子接触不到的权势财富。这种贵胄子弟能有多少真心,她心里门清。只说下回要来,她包场接待。 又过了会,大约觉得没劲,谢明玦拎了外套站起来,去外面抽烟。 沈东庭跟着出去。 从顶层露台往下眺,申市的璀璨灯火匍匐在脚下。 沈东庭点了根烟,“见过陈心棠了?” 谢明玦说没有。 “蒋女士打算让你什么时候结婚?” “谁说我要结婚了?” 沈东庭一怔。 “你可别犯糊涂。眼下处境够难了,蒋牧三天两头往你那跑,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沈东庭和江衡不同。这份婚约藏了蒋家人多少算计,他看得很清楚。 人人都赞二公子天纵奇才,赞他刻在基因里商业头脑。自他接任公司,投资项目从没有失误的时候。 但也有别的说法,他是被谢家放弃的那个。 十岁起被扔到国外,没有接受过国内正统教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走谢家其他人的路。 除了钱,什么都没给。 外表风光的谢二公子,金玉其外,实则跟普通的纨绔没有区别。 寒风料峭,空气里的烟草味却浓到化不开。 谢明玦笑他天真,“娶了陈心棠,他们就能收手?” “至少能在你婚姻这事上松松手。放眼整个申市,还有比陈家更合适的人家吗?” 很多话沈东庭不能明说。 从年前开始,丰泰银行压着一笔低息过桥贷款,迟迟不批。陈耀正向蒋女士明里暗里提过多次,想要亲上加亲。 原本别说一笔贷款,对谢家来说,就算整个项目都丢掉也没什么。 偏偏赶上明年谢文杉有重要调动。 谢家在这事上吃过一次亏。长子谢敛调回申市那年,传闻他在港城任职期间,和某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有过牵扯。 消息挺捕风捉影,没几天处理干净了,但还是造成了影响。 高门贵胄也爱惜羽毛,并不想重蹈覆辙,在这当口搞出负面新闻。 谢明玦咬着烟,皱眉吸了一口,“我不卖身。谁爱卖谁卖。” “你大哥结婚了,眼下谢家不就只有你一个能用的?” “那可不一定。”他冷笑。但也没多说。 沈东庭挑眉,转了话题,“江衡说的是真的?什么女孩子,要不要我查查底细?” 他们这种人,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统一的标签无外乎懂事二字。毕竟身份在那,真闹过了会很麻烦。 谢明玦说不用。 “她不是那种人。” “这么肯定?” “她没那么聪明。” 刻意接近他的人多了。眼下包厢里就有一个。从他这里带走资源、人脉,只要不过火,谢明玦向来无所谓她们目的是否单纯。 指尖的烟放着空燃,也没抽。 想到那张总是防备很重,笑起来却过分安静的脸。 也想到前几天她朋友的话:她很好。不该掺和到你的圈子里去。 谢明玦盯着脚下昼夜不息的灯火,目光有些散漫。 这个圈子,他能进的,陈纾音有什么特殊,想置身事外? 第11章 我没那种同时约会好几个人的精力 出院那天,谢明玦是下午来的。 走进病房,直截了当问许遥:“去不去看电影?” 许遥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我?” 谢明玦嗯了声。 “找人给你爸打过电话,他同意了。等你陈姐姐办完出院手续,一起去?” 许遥“啊”了声,从床上弹起来,“我得选一件好看的衣服!” 陈纾音蹲在地上整理个人物品,听到这还有些不信:“真说好了?” “总不好叫你以为我在骗她。”谢明玦捉了她一截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这回可信了?” 陈纾音笑说:“我算是知道,没有二公子办不成的事。”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再回病房,许遥也挑好了衣服。一件粉色毛衣,半新不旧的米色灯芯绒裙子。 她转了个圈,问陈纾音好不好看。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点少女情态,陈纾音点头,说很好看。 车就在医院门口等。 谢明玦接了车钥匙,让司机先回去。 许遥笑嘻嘻爬进后座,“我坐后排!” 陈纾音刚要跟着坐进去,被身后的男人拽住小臂,笑说:“劳驾你陪我坐前面。” 说完替她拉开前排车门。 许遥全程戴着口罩,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大概很久没出来了,两手扒着车窗,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 她问“能不能开窗”。 陈纾音斩钉截铁说不行,“外面粉尘太多了。” 谢明玦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她一眼,“包里有护目镜。” 陈纾音:“……” 其实她从没看透过谢明玦这个人。平日里风度翩翩,对什么都不过心的样子,偶尔做起事情来很疯。 虽然她很喜欢许遥,但带一个哮喘严重的孩子出门看电影,真出事了会很麻烦。 好在许遥也不强求。 车开进影院地库,下车时陈纾音把随身药品带齐,牵住她:“影院人多,跟紧我。口罩也别摘。” 许遥:“嗯嗯。” 谢明玦锁上车门,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 “走了。”一把揽过她腰。 到了才知道,电影院何止没有“人多”,根本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陈纾音去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回来时,听许遥有些兴奋的说“花三张票的钱体验包场的快乐”。 她忍笑沉默了会,默认这种说法。 进到放映厅,小姑娘个子小,坐去了前排,“我要一个人看,不当电灯泡!” 陈纾音让她小心台阶。还是没搞懂,这么小的孩子要看青春文艺片。会不会太早熟了点。 电影两个小时。荧幕的光暗一阵、明一阵。 陈纾音抱着爆米花桶。捏了几颗出来,把桶递给谢明玦,“吃吗?” “不吃。” “哦。” 话未落,他想了想,捏着那截细白的手腕,低头咬掉了她手里的东西。 湿热的触感在指尖长久不散。 他没立刻放开,捏着、攥着在自己唇上贴了几秒。 陈纾音安静一会儿,问:“不是不吃吗?” 谢明玦松开她。单手支着头,很懒地往座椅里靠,“不想脏手。” “……还要吗?” “不要了,太甜。” 视线转回荧幕。 她眼底是很清明的黑,影调在她白皙的脸上缓慢流动。遇上伤感的片段,会下意识抿唇。 谢明玦有点犯困。盯了她一会儿,开始玩她搭在一边的手指。 有一下没一下的。 陈纾音提醒他认真看。 谢明玦说“看过了”。 看过了? 陈纾音怔了下,把手指从他手里抽回来,笑说,“那你别影响我看。” 电影散场,回去路上,许遥倒没有来时话多。 陈纾音问她怎么了。 许遥眼睛红红的,说“为什么不能从头到尾都开心呢”。又说再也不信同学的推荐了。 十三岁的女生很难共情,也不懂遗憾才是生活的常态。陈纾音想了想,安慰她“开心过就好啊”。 一直开心就太贪心了。 * 从电影院回医院,谢明玦的手机一直在响,连续按掉好几通来电。 到停车场,陈纾音说她把人送进去就行。 谢明玦看了她几秒,“也行。” 傍晚的空气澄澈透明。送完许遥,从住院部大楼走到停车场,一路是高耸的玉兰。 谢明玦站在车边打电话,神色很淡,夹烟的手微抬着。 转头看到陈纾音站在几米外,他电话没挂,径直说,“愣着做什么,过来。” 陈纾音往他身边挪了两步,听到电话那头分外娇气的声音。 “……谁啊,你跟谁在一起呀?” “朋友。” “啊啊啊是不是庄淼姐?帮我问人家要签名照!” 谢明玦把听筒拿远些,“不是。” 电话那头也没再追问。谢明玦身边的女人几天换一换,没人在意今天换成了谁。总之都不会长久。 通话结束。收了手机,他低垂了眼看陈纾音。 她很安静。几缕头发垂下来,挡住一半侧脸。漆黑的瞳仁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淡。 “晚上还有事,不能陪你吃饭。” 陈纾音点头,说“听到了”。 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女生说“晚上七点别迟到”。对方音量不低,她也不是聋子。 车开出医院停车场,并入夜晚车流。 谢明玦车速不快,问清住址,打了一把方向,右拐往她家方向开。 他没穿外套,衬衫袖口挽起两道,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陈纾音盯着看了会,移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各方面都堪称顶级。皮囊、家世、举手投足的教养。 可惜,她能看到,别人也能。 公寓在一处弄堂里。 车开不进去,就算开进去也很难掉头。陈纾音在心里估算时间,准备让他靠边停车。 “是妹妹。” 快到目的地时,谢明玦突然出声。 陈纾音被打断思绪,没反应过来,“……什么?” 夜晚的街道热闹与嘈杂并存。机动车和非机动车道没有隔开,他开得很慢。行驶到最后一个红绿灯,才踩停刹车看她。 “电影是陪谢瑾华看的。刚才的电话也是她。” 谢……瑾华? “什么妹妹?” “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 谢明玦手臂伸过来,指腹停在她耳后的位置。望向她,眼中笑意很沉,“我没那种同时约会好几个人的精力。” 那眼神就差直说了,吃这种醋,太没必要。 颈后那块皮肤被他掌心碰触,渐渐有热意上来,陈纾音顿了几秒才说,“我没问。” 跳转绿灯,谢明玦收回手。 他笑说:“嗯,就当是我自己偏要告诉你。” 第12章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 到家时刚过六点。 家里没开灯,闻玉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冷白的屏幕对着脸,正骂骂咧咧地往额角涂清凉油。 “加班?” 陈纾音换掉鞋,把东西放到桌上。 闻玉听到动静,丢了电脑不住哀嚎,“徐主任去总台评审,让我给他写季度报告,天杀的,他没手吗?实习生没有人权吗?” 陈纾音凑过去,密密麻麻的收听数据,她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我还没销假,现在看这些会提前厌班。” 洗过澡出来,她划开手机,找到闻玉的账号,“这个月的房租转你了。” 闻玉抬眼:“杂志社稿费发这么早?” 陈纾音嗯一声,“主编善心大发,先垫了约稿的钱。” “工资还不如房租高。”闻玉合上笔电,半开玩笑:“贷款上班算是给我们玩明白了。” 陈纾音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新栏目竞岗,我想试试。” 陈纾音是这届实习生里公认的优秀。半年前,她得到进演播厅的机会。 不算什么黄金档,但收听数据一直很好,听众缘也极佳。更别说最近几笔赞助都是冲着她个人来的。 留用转正的名额有限,但同事都觉得她挺有希望的。 毕竟每年十来个名额,全留给关系户,凭谁都没这个胆子。 闻玉叹口气,“传闻那档节目有内定人选的。你冒冒失失报名,容易得罪人。” 得罪人就会丢掉转正的好机会。 这一行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谁的背后就是一块钢板,不管不顾去踢,动别人的蛋糕,后果难料。 陈纾音坐回沙发。 病一场,似乎又瘦了。大一号的睡衣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单薄。 “新开的那档栏目要做非遗主题,第一期是苏城评弹。” 她沉默一会儿,“我妈妈是特别优秀的评弹演员。” 提起妈妈,清冷目光带了些柔和。 闻玉有些讶异:“阿姨是苏城人?” 陈纾音说不是。 她解释说,申市很早以前就有专业的评弹团,不过咬字、发音是请苏城的老师来教的。吴语区发音各不相同,但想学总有些天然优势。 二十二年的人生剧本里,多数时候,陈纾音都在扮演一个沉默、妥协的角色。 只有这次,她想试试不同的。 * 隔天是周末。 闻玉一大早收到徐主任电话,抱上电脑,急匆匆去台里校对数据。 弄堂里的玉兰开得洁白茂盛。简单吃过午餐,陈纾音在窗边看了会,听到手机嗡嗡震动几下。 【下午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谢明玦的联系方式是前一晚加上的。 微信名是本名。头像很暗,像夜空。 陈纾音盯着看了会,莫名觉得挺符合他这人的。 她回:【有空。】 另一边,谢明玦从饭局出来。司机拉开车门,问他是不是回家。 谢老夫人去山上清修三年,近日刚回来。大约为表孝心,连谢敛都带着段思悯住回去了。 谢明玦摆手,“不了。我晚些去见,老太太能少受两天气。” 他把外套丢进后座,问司机要了车钥匙。 半个小时开到陈纾音家附近,远远看到她站在路口等。米白色的风衣被吹起一角,和路边盛开的玉兰一个色。 黑色宾利缓缓停稳在她面前,陈纾音拉开车门。 “去哪里?”她问。 “朋友的画廊开业。” 看画? 陈纾音愣了下,“我不懂这些。” 谢明玦笑说“不是画”。 “开馆这几天有个特展。”他似乎想了会,终于想起这个展的内容,“八十周年巡展。普什么策的。” 陈纾音问:“普利策吗?” 早前听台里人说起,普利策新闻获奖作品全球巡展,内地只有申市拿下了展出资格。只是一票难求。 上高架前最后一个红灯,谢明玦停下来,淡淡瞥她一眼,“嗯,还是你们搞新闻的专业。” 画廊在城西一处美术馆旁边,陈纾音推门下车,看到不远处的白色建筑,她说“好像几年前来过”。 谢明玦转头看她。 江边风大,长发被吹得有些乱,挡住了陈纾音一半白皙的脸。 他伸手帮她整理头发,问:“来过?” 指尖穿过头发时,她生理性的头皮发麻。过了会,才抬眼看他,“被同学拉着来看过蓬皮杜的展,大学时候。” 谢明玦说:“想看蓬皮杜,为什么不去巴黎?” 陈纾音有些无语,笑着拂开他的手:“二公子知不知道什么叫何不食肉糜。来美术馆的成本,和去一趟巴黎是一样的吗?” 谢明玦挑眉,神色挺不以为然。除了路程变长,公子哥觉察不出其中的差别。 他用拿烟的手碰碰她的脸。说下次一起。 整个三月阴晴不定。但那天天气不错,微风拂面。他个子高,陈纾音目光落在他下颌,笑说:“好啊。” 她没告诉他,蓬皮杜是闻玉喜欢的。她根本不懂这些。 两年后,她独自站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顶楼,远眺巴黎铁塔和蒙马特高地,能将这些艺术装置的意义对肖景如数家珍,全是因为,她曾对这句“下次一起”抱过太大期待。 正值周末,画廊里人不少。 隔着玻璃,陈纾音往里看了眼,“来这里的都是圈内人?” 谢明玦笑她天真。 说这种活动都是来认识人的。像她这样真来看展的没几个。大多数跟他一样,连普利策的全名都叫不出。 谢明玦来了,主理人手上拿了几张宣传单页,踩着细高跟走过来。看到陈纾音时,平淡地点了点头。 “你可算到了。”将宣传单页往谢明玦手里一塞,她说,“你在这,这些东西不怕散不出去。” 谢明玦哑然失笑:“陪她来的。今天可没空帮你忙。” 双手握住陈纾音肩膀。将人推到前面一些,“做新闻工作的。下次有宣传找她。” 谢二的面子没人会拂,女生直接伸手,“你好,我是江雪莉。” “陈纾音。” 江雪莉和她天南海北聊了会,问她在主持哪档节目,有空去听。 陈纾音想起第一次见谢明玦,他也是这么说的,很像是他们这个圈子惯用的社交话术。 下意识转头朝他去看。 谢明玦正听几个策展投资人说话。收下的名片随手丢给她,很短时间,陈纾音手里攥了厚厚一沓。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人还在闲聊,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捏了捏她的指尖。 陈纾音安静收回目光。 又过一会儿,沈东庭也来了。 挑眉看了眼陈纾音,“久仰大名啊,陈主播。” 陈纾音笑笑,打了招呼。 虽然不是特意安排,但也算她第一次见谢明玦朋友。被他纳入社交圈子的感觉很棒,不为认识人,只为离他又近一点。 沈东庭今天是特地来寻谢明玦的,趁着没人,他压低了声,“江衡的大伯出事了。” 谢明玦问怎么了。 沈东庭看了眼陈纾音,没说话。 谢明玦摆摆手,“不是外人。” 沈东庭说:“北京来人了。今早在办公室直接把人带走。一点风声没漏。” 谢明玦皱皱眉,“江照林和江衡家早就不往来了。就算真有什么,影响也不会大。” 沈东庭嗯了声,“江衡也这么说。听说他大伯签证都下了,就差几天,没来得及。这段时间江衡被家里看着,就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谢明玦只是笑笑:“各人造业各人担。真有那天,大不了六亲不认。” 陈纾音下意识看他。 见惯他随心所欲、风流浪荡的样子,此刻虽挂着笑,一副玩笑口吻,但身上散出的冷厉非常陌生。 想是不方便在公开场合多说,沈东庭没再接话。 展厅动线设置合理,人多,但并不拥挤。顶着“谢明玦女伴”这个身份,很容易成为攀谈的对象。 江雪莉走后又陆续来了几个人。 对话没什么营养,大多围绕在她的衣服、手包,用了什么色号的口红。得到答案,眼神又有些微妙。 可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心棠。 隔着攒动的人头,几米开外,陈心棠和另一个女生并排站着,目光越过来,直直停在她脸上。 陈纾音在心里骂了个脏字。 今天她化了淡妆,见了想见的人。待在他身边的感觉太好,有些飘飘然,以至于忘了,通常好事发生的时候,坏事也不远了。 陈纾音看到她嘴角缓慢牵起讽意。几秒后,伸出一根手指,朝她勾了勾。 “我去其他地方逛下。”她对谢明玦说。 “好。一会儿来找你。” 展厅外,三月的小花园郁郁葱葱、草木葳蕤。 此刻就算有别人路过,看到站在那的两人,一个张扬高傲,一个沉静冷淡,周身气质天差地别,也没人会认为这是两姐妹。 对峙持续几秒。 陈纾音突然觉得有必要解释下。 她想告诉陈心棠,她们是姐妹,有血缘关系而非仇敌。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公平竞争,不管是工作还是男人。 那时她打好了腹稿,是准备开口的,却被陈心棠接下来两句话阻挡,几乎永远错失了和解的时机。 陈心棠抱臂看着对面的人。哼笑一声,目光带了直白的厌恶。 “陈纾音,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你这招是跟谁学的?你妈?” 第13章 他们那种人根本没有真心 陈纾音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他们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到底怎么跟他的掌上明珠解释林沁这个人。 怎么解释,才能把丑闻合理化。 她突然觉得没劲极了。 初春的阳光并不刺眼,陈纾音站在原地,丧失所有与人和解的力气,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倦冷:“我不欠陈家什么。” 陈心棠笑笑:“你用的这副嗓子不是陈家给的吗?翅膀硬了,不靠家里吃喝了,就能在背后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陈纾音说“我没有”。 “没有?你确定?” 陈心棠朝她走了一步,伸手,拽紧她的手腕,指甲嵌进去。 “你嫉妒爸爸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工作给了我,和谢家的联姻也只想到我。你跟你妈一样阴暗,喜欢耍手段。当年林沁是怎么爬了我爸的床,你学得挺像啊陈纾音。你真的喜欢他吗?他不是你报复陈家的工具吗?” 陈纾音疼得脸色发白。 她恍惚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几次她被陈心棠气哭,去找林沁哭诉。 林沁说:“姐姐已经没有妈妈了,你还有。你让让她。” 陈纾音似懂非懂点头,觉得林沁说的有道理。 有好吃的好玩的,她拿去分享给陈心棠,被她毫不在意扔出来时也没有多难过。因为林沁那番话,陈纾音总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心态看待这个姐姐。 直到她也失去了妈妈。 她受够了承受这些莫须有的敌意。 受够了被轻视、被憎恨。 也受够了去怀疑,多年前那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哪怕陈耀正给出解释,那是因为他吓坏了,忘了车里还有老婆孩子。 谁信? 她是什么很蠢的人吗? 这一刻,无数晦涩的、说不清的东西叫嚣着从身体爬出来。 她听到自己冷笑:“那又如何?” 陈纾音用力甩开手上桎梏,“就算我是为了报复你们。那又如何?我装装可怜,他就心疼得要命。前几天在陈家,他跟你们说有事先走,你猜他跟谁在一起?” “陈大小姐,你去问问谢明玦,今时今日,他还要不要跟你订婚。” 花园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 陈心棠看清她眼底的淡淡嘲意。这个总是看上去柔弱、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妹妹,有一天敢这样看着她,公然站到她的对立面。 她咬牙:“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吗?他们那种人根本没有真心……” “我知道。”陈纾音说,“我只想让你们难受。现在看来目的已经达到了。” 陈心棠脸色差到极点。 “你死定了。如果谢明玦知道你是为了报复陈家,你就死定了,陈纾音。” 陈纾音没回头,“你觉得他信我还是信你。” * 重新回到展厅时,人比刚才更多。陈纾音沿途找了一圈,没看到谢明玦。 刚好江雪莉和一个投资商聊完,陈纾音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问她有没有见到人。 江雪莉怔了下:“刚说去找你了。没遇上吗?” 陈纾音说没有。 “那十有八九在楼上躲懒。”江雪莉说,“这种场合谢二难得肯来,之前邀他好多次,都敷衍我。还得是陈小姐面子大。” 陈纾音无暇分辨她话里的真假。也不重要。 她笑笑没说话,滑开手机,拨了谢明玦的电话。 往天台的楼梯,尽头是一扇闭合的门,因为风大,推开时有些阻力。 砰的一声,门开启又迅速合上。 谢明玦背靠在栏杆上抽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很随意站着,皱眉吸了一口又垂下手。 今天他没穿正装,就算穿了,再正式的西装在他身上,也总有种雅痞的松弛感。 陈纾音停顿片刻,才抬脚往那边走,“怎么不接电话?” 谢明玦抬眼看她,“没听到。” 他卷了她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声音挺淡,几分意兴阑珊的笑意:“刚才去哪了?” 陈纾音心脏猛地一跳。 她说遇到陈心棠了。 “聊那么久?” “嗯。” “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这样说。 乌云层层压过来,风衣下摆被猛烈地吹动。陈纾音陪他原地站了会,问他要不要回去。 谢明玦没说话。 烟放在身侧空燃,过了会,伸出手,指节碰了碰她的脸。 他垂下的目光有些散漫,但这样的情境,成年男女站在无人的天台,陈纾音总以为他还会做什么。所以没动。 但他什么都没做。 等烟燃到头,他直起身体,径直往外走,“回去吧。” 陈纾音愣了下,说“好”。 江雪莉见人要走,出来送,“今天太忙了,招待不周,下回我请两位吃饭。” 谢明玦微一点头,“好说。” 他嘴角挂着笑,淡淡的,对赶着最后几分钟凑上来招呼的人,握手、寒暄,维持着礼貌和教养。 但陈纾音总觉得他和来时有些不同了。她说不清是什么。 初春时节,天黑得早,江面上星火点点,依稀能看到对岸的陆家嘴三件套。 谢明玦走在前面,步子不慢,陈纾音穿着高跟鞋跟在后面,跟得有些费劲。 到车前,谢明玦终于停了。他没立刻上车,人靠在车门上,低头,看着她微微喘红的脸,眼神有那么一点幽深,他问:“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陈纾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她摇摇头,说没有。 谢明玦说:“手机给我。” 在她通讯录里敲了一个号码,再把手机还过去,“有需要跟我说。如果联络不上我,就找韩策。” 陈纾音有点莫名。她不知道这个“有需要”指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说了声“好”。 送她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到地方了,刚好谢明玦有电话进来,他一条手臂挂在方向盘上,按了接听。 陈纾音不敢出声,指指外面,用口型说“我下车了”。 谢明玦点头。 那天晚上风不小,陈纾音下车时被吹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她走出几步,总觉得今晚这样结束有些遗憾。具体是什么,她说不清。 还没想得太清楚,身体先一步动作。她快速折回去,扣了两下车窗。 窗户降下。 谢明玦今天穿一件细条衬衫,袖子卷了半道。手机还亮着捏在手里,似乎刚挂电话。 他好像永远是这个样子。温柔和冷淡并存。只是今天,此时此刻,冷淡明显占据了上风。甚至有些冰冷的不耐烦。 他挑眉看她,“还有事?” “我请你吃饭吧。”陈纾音提了提笑肌,尽量忽略有些不正常的气氛,“上次在医院,我说要请你吃饭。” 谢明玦盯着她看了会,没作声。半晌才笑笑:“最近有点忙,再说。” 陈纾音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她清楚这个回答代表了什么。 谢明玦这样的人,不缺一顿饭,一杯茶。有过几面之缘,贸然说要请他吃饭都算僭越了。 “那等你空了再说。” “嗯。回吧。” 车窗被关上。 夜风很凉,陈纾音在原地站了会,看着黑车疾驰而去,尾灯亮起,逐渐变远、变小。 就像从没来过。 第14章 谈完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后面几周堪称风平浪静。陈家的人没再找过她,谢明玦也没有。 陈纾音心思恍惚了好几天。连闻玉都看出些端倪。早上在茶水间,闻玉瞧了眼她脸色,“失恋了呀?” 陈纾音差点打翻刚泡好的咖啡。 “没有。” “那怎么心不在焉的?早上徐主任开会,几个采访进度你都说错了。这可不像你呀。” 陈纾音静了会,问她:“你说,如果一个男人带你去看电影,去看展,他不排斥跟你肢体接触,但他没说要在一起,过后又消失了几个星期,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遇到了一个渣男。”闻玉幽幽看着她,“这种男人还想他做什么,他把你当备胎,你也把他当个屁放了才痛快!” 陈纾音忍不住笑出声。 闻玉向来快意恩仇,宁愿耗死别人,绝不内耗自己。 她端着咖啡杯回座位,为早上的失误重新写了一份采访报告,发给徐主任。 至于谢明玦…… 闻玉说得没错。 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偶然产生交集,他一时兴起,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能代表什么? 什么都代表不了。 他随时有推翻、反悔的权力。 对话框的内容还停在看展那天。 上次的住院费是他垫付,陈纾音当时没那么多钱还他,等稿费和实习补贴都下来,她凑了凑钱,在对话框里发起了一笔转账,并附了条消息过去。 【上次的住院费,谢谢】 但他没回消息,也没收款。 大概这点钱还不至于让谢明玦浪费时间。陈纾音不想再找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电台外出采访。 一个民生新闻,结束的时候在康平路附近。李里带了相机,想去拍点素材。陈纾音看看时间还早,就一起往那去。 结果还没按下快门就被拦下了。 警卫员还算礼貌,只说“这里不能拍照”。早上九点多,照理早高峰还没过去,这一带却非常安静,出租车都看不到一辆。 李里不是本地人,搞不清规矩,想争论几句。陈纾音恍惚想起些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 一转头,迎面遇上张嫂。 她手上拎了青色布包,身边还有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生,眉清目秀,耳朵上戴了助听器。 张嫂面露惊讶,问她怎么来这里了,病好全了没有。 陈纾音说刚好有工作在附近。 想起那笔没给出去的钱。 “张嫂,您能在这等我会儿吗?” 张嫂点点头。 陈纾音找到最近的取款机,拿到钱之后,看到对面有便利店,又冲进去买了一个信封。几分钟后,她回到原处,把东西给了张嫂。 “住院费,麻烦帮我转交谢先生。” 她跑出了一头汗,说话有点喘。张嫂哎哟了好几声,说先生不会要的。 陈纾音说:“您给他就行。” * 平静日子没几天,陈家的动作虽迟但到。 直至今日,陈纾音不得不承认,她辛苦考上国内前二的新闻专业,实习半年,除了上回肺炎,几乎没请过一天假,但在那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蝼蚁就是蝼蚁。 那天中午,同事大多外出采访。办公室很安静。 走到工位,陈纾音脚步突兀停住。 摆放姓名卡的卡槽空了。桌面空空荡荡,属于她的个人物品被胡乱丢到纸箱,塞在靠墙的角落里。 沈溪端着水杯过来。 “早上徐主任说,你的实习到期了。马上有新同事进来,位置得腾一腾。” 陈纾音深呼吸,试图平静下来。 她问还有谁到期? 沈溪说:“这就不知道了,只清空了你的位置。说让你来了就去办手续。” 陈纾音说“知道了”。 她抱走纸箱,走出办公室,往三楼播音中心的方向走。 刚拐过弯,孙秘书迎面过来。见到陈纾音手里的东西,明显眼神闪躲了下。 “徐主任在哪。”陈纾音主动问。 “他……” “我知道他在。” 陈纾音看着她,“我就在这等。如果等不到,我不介意去五楼纪律检查科喝杯茶,把事情闹大。” 孙秘书一直以为她很好说话。 同事不想接的采访任务,踢皮球似的踢给她,她总一口应下,很少拒绝。看上去是挺容易拿捏的女生。 想不到竟这样难搞。 孙秘书让她进办公室等。 “不是我想拦你。这会儿徐主任是真有事儿。”她朝里间努了努嘴,“有贵客在呢。” 陈纾音拉了把椅子坐下,“知道了。” 她不是非要留下。 但她努力了半年,像一堆垃圾似的被扫地出门……凭什么只手遮天?整个电台都跟着姓陈吗? 秘书室不大,一扇磨砂玻璃隔断的地方,隐约能听到徐主任略带恭维的笑声。 她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又放下。 孙秘书看出她脸色不好,挑起话题,问她身体恢复得如何。 陈纾音不想多聊,只说好多了。 里间谈话持续了很久。 数次抬头朝那个方向看,直到接近饭点,玻璃门才从里面被推开。 徐主任站在门口:“可别急着拒绝,要是哪天改变主意了,尽管来找我。” 对方笑说:“一定。” 那声音低沉、略带些冷薄笑意,混在头顶空调声里,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陈纾音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 谢明玦从里面走出来。 * 陈纾音原以为不会再见面了。 和闻玉聊完后,她思考过,轻易为一个男人动摇,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风度翩翩的谢二公子,兴致来了,抬抬手施舍她,像施舍流浪猫一样随意。 这座城市两千多万人,从南到北十六个区。只要不刻意去见,偶遇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偏偏又遇见了。 抱着纸箱的手不自觉扣紧。 谢明玦难得穿了正装,领带没系。双手揣在西裤兜里,视线触及她,显然也是一怔。 陈纾音避开那道目光。 “明玦,一起吃饭?” 徐主任几分讨好的语气。 门口站了三个人。除了徐主任和他,还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 谢明玦回头,笑说:“吃饭不必了。徐主任还有客人,不打扰。” 经他提醒,才留意到办公室多了位“不速之客”。 徐主任脸色变了变,碍于有贵客在场不好发作,只低声斥她,“你来这做什么!” 陈纾音抱着箱子站起来。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她双脚发麻,手臂在桌面撑了一下,重新站稳。 “你想在这里谈,还是进去谈?” 她神色冷然,带了点讽意。和以往顺从安静的样子大相径庭。 徐主任惊愕她的变化,一时怔住。 他有权决定实习生的去留,通知她实习期满,又叫人清空桌面,态度不可谓不强硬。以为这种乖乖女会知难而退,谁知竟上他办公室来要说法。 暗忖陈家没有管住女儿,平白给他惹一身骚。 见徐主任沉默,陈纾音往前走了两步,“你如果想在这里谈,我……” “进去谈!”他急急打断。 大概忘了谢明玦还没走远,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什么,他撞开女生,抬脚进了办公室。 陈纾音被他撞得肩膀生疼。手上纸箱晃了两下,眼看拿不稳。 被一双手从底部托住。 肌肤相贴时有紧密的包裹感。他掌心很热,自下而上覆在她手背。陈纾音惊得转头去看。 谢明玦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了,一只手稳住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放到旁边桌上。 另一只手……攥紧了她的手指。 他指尖很凉,陈纾音下意识要推,但对方用眼神示意她别动。 “陈纾音。” 谢明玦音量提高些,眼中情绪薄薄一层,就这么幽幽看着她,“我饿了。谈完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第15章 等她做什么? 他故意的。 干这行的都知道,看着光鲜,在某些阶层面前,跟孙子没两样。 更别说台里每年的广告、赞助指标压得像座山,凭谁都不敢得罪眼前这位。 他的名字、出身,他背后的东西,足以让这间办公室里所有人忌惮。 当然,也包括他身边的女人。 陈纾音不蠢,她迅速看懂这个眼神的意思。 背后办公室的门没关,骂骂咧咧的声音随这句话戛然而止,一时间静得可怕。 她不想依靠他,但一根橄榄枝伸出来,这种时候拒绝多少有点傻,她思忖片刻,“上次那家吃腻了。” 谢明玦一怔,几乎有些纵容地笑了,“换一家。这回你说了算。” 这段对话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陈纾音迅速把手从他掌心抽走。 站到里间办公室门口,出于礼貌,她象征性扣了两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 相比之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温和。他指指面前的位置,“坐吧。” 陈纾音依言拉开凳子。 “三大传统媒体,留在电台是最没指望的。你们学校那些高才生,个个削尖脑袋地往电视台和报社冲。” 徐主任抿了口茶,目光玩味,“何况你有这层关系,留在我们这也是屈才啊。” 他意有所指,陈纾音不是听不懂。 “是吗……”她声音有些低,“说这种话,您收了陈耀正多少好处呢?” 没想到女生说话这么直接,徐主任愣住,朝门外警惕看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很清楚。” 陈纾音挑眼,盯住对面瓷杯,“宋种一号年产量两斤。2016年4月,潮州凤凰单枞开采,你喝的茶叶,当时两斤价格拍到一百万。” “你怎么会……” 陈纾音声音再清楚不过,“以这里的薪资水平,您喝不到这个档次的茶叶。” 热气浮上来,汤色橙黄,细闻之下有股蜜香。 陈纾音进陈家书房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回,她都在这种香气里站足半小时,才被允许说话。 如今这款茶又出现在徐主任桌上。 其中曲折、门路不言而喻。 徐主任盯住她,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神色。 半晌,他笑笑:“既然知道是你父亲的意思,也该听听家里的话,别让陈行长白操这份心。” 陈纾音没有说话。 心里滋生出异常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不执着于要“说法”。 不公正的前提下,试图要一个公正的说法,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 况且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工作,如果靠拉别人下台才能获取好处,她和眼前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其他同事都不知道你的家庭背景,这样一闹,不是给陈行长难堪吗?你父亲考虑的也没错。你和你姐姐一起在这,太扎眼,得有人让出位置。小陈啊,这件事我做得欠妥。我向你道歉。” 撕破脸没好处,顾虑到她背后的人,徐主任态度放缓,“不过眼下确实有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 陈纾音问什么机会。 “新栏目有笔广告迟迟没谈下来。今晚六点,LIM会所,你能让那位蒋总签下合同,这个节目给你也不是不行。” 陈纾音没有立刻回答。她丝毫不具备商业谈判经验,不懂对方为什么会把这种工作交到她手上。 徐主任倒比她想象中坦荡。 “蒋牧也算半个谢家人。”他说,“你既有这层关系,何不好好利用?” 这样直白赤裸的话。 或许因为某些事已经摆在台面上,对其他企图也再没有遮掩的必要。 一个赞助而已,谁给都一样。 但陈家和谢家孰轻孰重,谁更惹不起,徐主任在最短时间做出判断,并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十分钟后,他亲自送陈纾音出办公室。 箱子还在原处,陈纾音去搬,被徐主任按住,“回头我让人送回你办公桌。” 又说:“保证给你恢复原状。” 陈纾音撤回手。 等电梯的间隙,她滑开手机,几条新消息弹出来。 闻玉:【我刚从剪辑室出来,他们说你去找徐主任了?】 陈纾音一字字输进去,又删除,很快熄屏。 进电梯,将手机丢回包里,她靠在厢轿后侧,心脏不规律跳动。 很烦躁。 哪怕看到办公桌被清空,东西被胡乱处理,她也只花很短时间就冷静下来。 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脱离原先的轨迹太远。 就像她清楚谢明玦不会真等她共进午餐。 她更清楚,此刻自己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筹码能和姓蒋的谈。 - 阴沉沉的天气,云层重到化不开。 半小时前,谢明玦和韩策从电台大楼出来。 眼看谢明玦要上车,韩策没忍住问:“谢先生,不等刚才那位小姐吗?” 谢明玦脚步停住。 一条手臂松松垂在车门上,挑眼看他,“等她做什么?” 不是吃饭吗? 韩策在谢明玦身边不是一两天。知道他游戏人间,也从没什么真心。可……刚约别人吃饭就爽约,是不是太渣了点? 谢明玦捕捉到他的微表情。 “在骂我什么?” “……没有。”韩策说:“您就这样走了,人家出来怕是要找不到你。” 谢明玦低笑了声,没甚所谓的样子,“那你留下等?” 这是什么话? 韩策目视前方:“我不能旷工。” “说的也是。”谢明玦说,“辞职的话,可以不算你旷工。” “……” 万恶资本家。 韩策不说话了。绕到驾驶座,默默坐了进去。 窗外景物不断倒退,韩谢明玦闭眼靠着,没什么表情,像是困极。 二十分钟,韩策的车驶进康平路,车头拐进去,停在一扇全黑的铁质大门前。 和京市那些几进几出、用黛瓦高墙隔开的四合院不同,申市的权贵阶层更偏爱老洋房。 海派风格,挂着文物保护建筑的牌,大多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但能住到里面的,非富即贵。 警卫眼神清灵,见着车牌,出来打了声招呼,恭恭敬敬放行。 车刚停稳。 “二哥,总算来了!” 镶钻高跟鞋随主人一路小跑闪着光,女生伸手,一把挽住谢明玦胳膊:“我的生日礼物呢?” “谢瑾华。” 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谢明玦靠着车门,懒洋洋问:“今年几岁了?” 女孩张了张唇,“……十八。” “十八了还不知道男女有别。该回学校把健康教育再上一遍。” “……” 相比谢敛,谢瑾华向来更喜欢这个哥哥。随随便便出手就是几个稀有皮Birkin,英俊多金是其次,重要的是大方。 好一会儿,她才回神,“我是你亲妹妹呀……” 又不是他在外面那些好妹妹。 怎么就碰不得了? 谢明玦把手插进西裤口袋,扯了下唇,“哪个妹妹都不行。” 谢瑾华还想说什么,余光看到走出来的人,她立时噤声,规矩撤回手,“妈。” 一身丝绒盘扣旗袍的蒋南英站在廊下。 没看她,目光滑过谢明玦,落在他身后那辆车上,嘴角笑意不动声色地淡了。 “怎么开这辆车?” 第16章 别让他们离开那 锃亮的黑色双R轿车,方形格栅,车头小金人伫立。 韩策将人送到便走了,谢明玦把玩着车钥匙,浑不在意的口吻:“走太急,随便开了一辆。” “你父亲关照的话忘了吗?”蒋南英说,“在外面怎么胡闹都行,踏进这个门,就要收敛。” 谢明玦扯了嘴角没应声。看不出什么意思,总归不是笑。 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他踏着散漫的步伐往里走,经过蒋南英时,撂下一句,“回头弄辆自行车。” “什么?” “配合你们扮穷人啊。” 谢明玦摊摊手,“父亲和大哥需要吗?要不要买三辆,我走公司账。” “你……” 没等蒋南英反应,人已经往客厅去了。 玄关处燃了根松荣堂的线香,古法定制的白檀气味。谢明玦路过,随手取了一旁的烛剪,将香灭了。 今天是谢瑾华十八岁生日。 谢家人在这种事上很有分寸,不会大操大办落人话柄,只邀请了极少亲朋来家里。 见人进屋,数道目光齐齐望过来。 谢文琦在牌桌上,头一个招呼他,“哎哟总算来了。赶紧来替我,今天的手气不好打麻将的。” 谢明玦将外套丢给佣人,走到牌桌前,笑说:“我看这把就挺好。” “真的?你可别哄我。”谢文琦看着手里的牌,“打哪张好?” 一条手臂搭在她椅背上,谢明玦弯腰凑近,盯着看了几秒。 他看得认真,牌桌上其余人很快开始抗议。 “文琦,你这是作弊了呀。” “你家老二出手,旁人哪还有胜算?筹码归归拢送你们算了。” 谢文琦得了救兵,正春风得意,“话不能这么说——” “打这个。” 谢明玦出声,从她手里拎了一张牌甩过去。 “别……” 想拦来不及。上家和对家同时倒牌。 一冲二。 谢文琦回头,一掌拍在他肩上,作势要揍,“小册佬!故意的?” 谢明玦混不吝地笑着,“姑姑别气。今天输的都算我的,行不行?” 一句话就将人哄得高高兴兴。屋里的人早知道他没正形,笑一阵就过了。 谢文杉人在港城,近来公务多,没为这种小事回来。谢敛和段思悯陪老太太上山还愿,刚走没多久。 重要人物都不在,话题自然落到谢明玦头上。 有人凑上来问:“二公子,什么时候喝你喜酒?” 谢明玦瞥他一眼,皮鞋抵住茶几腿,很懒地往沙发里靠,笑说:“我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你可别瞒我。”那人说,“前两天我在医院遇到你家张嫂。我问她来医院做什么,问半天,才说来看顾个人。” 谢明玦挑眉,“就这?” 那眼神分明在说,信息量这么少,也敢出来套话。 “张嫂嘴多严。没你点头,多一个字也问不出啊。” “问出什么?”蒋南英从外面进来。 “我们在说谢——” 话没说完,隔着虚空,发觉谢明玦在朝他看。投来的眼神莫名锐利,警告意味十足。 “谢……谢蒋牧给我们发财机会,上回东城区那块地,他挨个找我们,说肯定能赚钱。”那人改了口风。 倒是蒋南英心头一凛。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蒋牧靠着她的庇护,在外面偷摸搞了不少项目。 不好当面问什么东城区的地。只笑笑,说她弟弟不懂什么投资,可千万别信。 话都到这,很快有人问起:“怎么今天不见蒋少?” 蒋牧往谢家跑得勤,平时在外行走也常打着谢家旗号。今天这种场合反倒没瞧见人。 蒋南英抿了口茶,几分心不在焉,“去谈一个电台节目赞助。说晚点到。” 这话题没什么可聊的。很像没话找话的一问一答。偏谢明玦接上了。 他问“什么节目”。 蒋南英有些意外他会关心这种事。 “新闻台某档新栏目,具体不清楚。” 又像突然想起似的,“陈小姐是不是也要进新闻台?” 她问的是陈心棠。 谢明玦说不知道。 过一会儿,他拎了外套起身,一脸兴致索然,“还有事,你们玩。” 在座的都知道他没规矩惯了,生日饭吃不吃的谁都左右不了他。只有谢瑾华冲出门去拦,“二哥,今天我生日。” 谢明玦嗯了声,掀眸:“生日快乐。” 谢瑾华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事比我生日还重要?” 又嚷嚷:“苍天,我的十八岁生日。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八?” “一辈子也只有一个十九。” “那不一样!” 谢明玦抬腕看表,“礼物叫人拿去你房间了,不去看看?” “……什么礼物?”有点动摇。 “鳄鱼皮拼鸵鸟皮。” “!!!” 谢瑾华想扑过去狠狠抱他,又被眼神警告定在原地,她缓了口气,“你走吧。过生日这种形式主义我早就烦了。” 谢明玦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一声,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径直离开。 * 下午时段路上车不多。 黑车驶出康平路,他开免提,拨出一串号码。嘟声持续很长时间没人听。 漫无目的绕市中心开了两圈。 想到微信里那条没回的消息,滑开,又关了。 昨晚回去的晚,路过客厅,看到茶几上摆了个信封。他没当回事,也没看。 早上下楼,张嫂说这是陈小姐还他的。 谢明玦站在桌前戴表,声音挺淡:“怎么遇上的?” “去康平路报账。在那遇上的。” 谢明玦冷笑,“报什么账。我的钱还不够养你和谈濯?” 张嫂哎哟一声。说这么多年都报下来了,不耽误什么事。 谢明玦难得早起,张嫂要去给他准备早饭,他说“不吃了”。 “跟陈小姐吵架了?” 谢明玦挑眉。问哪里看出来的。 “没吵架怎么会托我还你住院费啊。还有,陈小姐房租都要交不出了,你好歹也是……怎么对人家小姑娘这么抠门的?” 谢明玦最近早出晚归,张嫂难得碰上他,憋了几天的话一股脑全说了。 谢明玦丢了领带,仰靠回椅背,笑说:“她连住院费都要还,能答应我给她交房租?” 利用完就扔,存着心要跟他撇清关系。 下午阳光有些刺目,谢明玦车速不快,绕了几圈后,他打给沈东庭。 电话接得很快。 谢明玦开门见山:“查一下蒋牧人在哪。” 听到这话沈东庭先笑了。 “这不巧了吗。我刚在LIM看到他。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猜我还见着谁了?” 也没真让他猜,沈东庭很快说:“陈家那个。” 谢明玦说“是挺巧”。手上打了一把方向,擦着隔离栏掉头。 “你说这女的是不是逮着你们谢家人薅?眼看在你这没希望了,竟找上蒋牧。” 沈东庭停顿了下,“白长这么漂亮,真不知道她是精明还是傻……” 蒋牧对付女人自有一套手段。尤其是床上的手段。 说好听点是小众性癖。 总之这些年,被他看上的女人,或是主动找上他的,没一个能全须全尾从床上下来。 “老沈。” 谢明玦打断他,语气挺随意,“帮个忙。别让他们离开那。” 第17章 听说你卖给我舅舅五万嫌少 一小时前,陈纾音拿着徐主任给的联系方式,打通蒋牧电话。 天还亮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然带了醉意,“哪位?” “蒋总,我是新闻台的陈纾音。徐主任让我跟您聊……” “陈什么音?” “……陈纾音。” 电话挂断,没多久,一个侍者打扮的人引她上楼。 会所内,暖气开得足够热。高跟皮靴踩进地毯,陈纾音看着电梯显示屏疯狂跳动的数字,问:“是顶层吗?” 侍者说不是。 “顶层包房不对外。蒋先生在下一层。” 陈纾音点头。 来之前,她曾向施燃打听这个人。 施燃说蒋牧没有来过溪上,但听江衡他们几次提及,似乎不是什么好搞的人。 陈纾音不清楚他难搞在哪方面。 电梯很快到达。下腹隐隐有不适感,她定了定神,跟侍者出去。 蒋牧人在酒局上。 原以为来的还是广告部那些五大三粗,临时换成女主持,正对他的胃口。 陈纾音被领进包厢。 蒋牧喝得不少,眯眼,看清门口的人时,怔了一下。 比想象中更漂亮。 白色毛衣、灰色阔腿西裤。和包厢里其他女人相比,浑身透着格格不入的清冷正经。 不过越正经……床上的反差就越大。 他扯了下唇,对身边人说:“那群老顽固,早这么识时务不就好了。” 早点安排这么漂亮的女人来谈,别说几条广告植入,冠名都行。 蒋牧招呼人来身边坐。 “哪个学校毕业的?” 陈纾音说了学校名字。 “哦。”蒋牧目光停在她身上,“出美女的地方。” 说完,身体往前,去够稍远的那瓶白兰地,顺便拎了一个空杯子回来。 对方献殷勤过于明显,陈纾音觉得不舒服,“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还来找我?” “真的不会。”她这样说,然后从包里拿出几张A4纸,“蒋总,要不要先——” 蒋牧盯着她看了会。 半晌,把酒瓶放下,笑一声:“徐主任专门派你来扫我兴的?” 一句话说完,包厢里其他人也跟着笑。 他兀自喝了半杯酒。手搭到陈纾音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当主持人多辛苦。不如跟我,一个月五万,买包包买首饰另算咯。” 陈纾音懂了施燃口中的难搞指什么。 她把合同放回包里,笑着问,“五万,会不会少了点?” 一副好商量的口吻。 她并非全无社会经验。工作半年,跟徐主任参加过几次参加酒局。其中不乏蒋牧这样的人。 企业家、政商名流聚集的场子,偶尔也会被凝视、调侃。但他们大多能维持表面风度,或者说,不屑在公众场合打一个女人的主意。 蒋牧和那些人不同。 他狂妄直白,目光中全是猎人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不少了。”蒋牧说,“同样是打工,跟我也是一样。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对身边的女人很大方。” 他笑笑,“现在的传统媒体都是夕阳产业,没前途的。陈小姐年轻漂亮,留在那种地方——” 话音未落,包厢门被再次推开。 沈东庭手机举在耳边,笑着给蒋牧递过来,“明玦的电话。” 好事被打搅,蒋牧啧了声,懒洋洋往沙发上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能主动找我。” 通话持续时间不长。蒋牧神色变幻几次,最后眯着眼问:“什么时候能签约。” 包厢里的人自觉安静。陈纾音坐在边上,隐约听到电话里有些散漫的声音,他说“现在”。 挂断电话,蒋牧脸上肉眼可见的轻松。 把手机丢还沈东庭,转头对陈纾音说,“在这等我会?价格好商量。” 陈纾音微微笑:“您先忙。” 蒋牧离开包厢后,其余人也陆续散了。陈纾音等腹部痉挛过去,起身,看到倚在门口的人。 沈东庭没走。 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我以为你真打算留下商量价格。” 能听出他话里话外明显的恶意,嘲讽和不屑。明明上回在画展上见他,还是客客气气的。 沉默片刻,陈纾音说:“不急这一时。” 她神色静定,像是做惯了这种生意。 沈东庭本能的反感。 他转过身,“可惜你今晚的生意做不成了。跟我上去。” 和刚才上楼的电梯不是同一部。 沈东庭刷完卡,显示顶层的数字变红,关门之前,他退了出去。 陈纾音没问要送她去哪里。 最坏的场面已经熬过去了。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摆明对她没兴趣,无论去哪里,都比留在包厢里强。 上行一层,叮一声,电梯门开。 与楼下完全不同的装潢风格。 黄铜吊灯悬在头顶,脚下的手工地毯掺入金银线,从电梯口一直铺到转弯处。不像包房,更像会所拥有者的私人领地。 房间内只开一盏灯,窗户没关,纱帘被吹得高高扬起。 陈纾音眯眼,看清了站在窗边的人。 还是早上那身正装,高瘦身形。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察觉到动静,将烟头钦灭,回过身。 “陈小姐。”谢明玦问,“跟我舅舅玩得开心吗。” 语调一如既往清淡随意。 自那天她说过“不要叫我陈二小姐”,像是一种微妙的回应,无论何时,他总连名带姓地叫她。 今天却重新唤回陈小姐。 陈纾音抿住唇,沉默。 谢明玦将西装脱了,扔进沙发,朝她径直走过来。 英俊白皙的脸,暗色灯光下带几分落拓笑意。他走至跟前,油光水滑的皮鞋抵住她的鞋尖。 “我记得告诉过你,有需要跟我说。” 陈纾音怔住。 他是说过。但这不是他对女伴一视同仁的“风度”吗? 有需要和他说。 有需要,也可以用一用他的名字。 就像在徐主任办公室门外一样。算作这段时间的等价交换。 他们这种人没什么给不起,也不屑白占女人什么便宜。 陈纾音声音很平:“我没什么需要。” 谢明玦冷冷笑了声:“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卖给我舅舅五万嫌少。陈小姐,不如开个价,看看我能不能出得起。” 第18章 这笔钱够不够 陈纾音一直认为他们是势均力敌的。 他付了住院费,她还回去。他不回消息,她不再找他。她从不期待,更谈不上失望。 可谢明玦站在她面前,她看到他眼底的傲慢和不屑,认定她这种人,会为钱、为前途出卖自己。 心脏一路沉下去。 她本可以解释的。也可以为自己开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缓兵之计。 但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要解释? 陈纾音迎着那道注视看过去,笑说:“谢先生也有兴趣吗?您和蒋总不是一个身价,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窗外的风似乎一瞬间大起来。 纱帘被彻底吹高,再落下,将茶几上的玻璃摆件掀翻,哐的一声,打碎在地。 两人都沉默。 没人去管什么东西碎了。碎成什么鬼样。 今晚沈东庭端着手机进去,电话里,他听到她讨价还价,似乎开价再高一些,她就能全盘接受。 顶灯照出她发白的唇色,呛他的话倒比唇色更冷。 谢明玦摘了手表扔到桌上,“两千万够吗。” “……什么?” 话落,她撇见谢明玦伸手过来,未作犹豫,虎口扣住她的下颌,拇指按到她的唇。 陈纾音想后退,才发觉背后就是门,根本退无可退。 “你做什么?” 谢明玦压着声:“别动。” 指腹在她唇上轻摩,过一会,手掌往后,握住她细白的脖颈。他手很凉,垂眼看下来时,下巴几乎要擦过她的刘海。 “为支走蒋牧,我花两千万,投了他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他甚至没什么意味地笑了声,“陈纾音,这笔钱够不够?” 城东那块地,缺口两千多万。一周前蒋牧到公司找过他,谢明玦说考虑。 后来韩策去做项目背调,回来时就差破口大骂。停工好几年的烂尾楼、周边工厂遍布,就这项目,也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人投钱。 再后面,蒋牧几次上门,韩策给人堵得严严实实。不是“谢先生在开会”,就是“谢先生没来公司”,存着心要拖过资金募集期。 谁能想到这笔钱最后还是给出去了。 还是谢明玦亲手送上门。 陈纾音僵在原地。 不论是两千万,还是稳赔不赚,这句话里的转折太多,多到她始料未及。 她知道她应该拒绝。但凡有点正常人的理智,都该拒绝。 他用数字定义他们的关系。她大可以反驳:“我没让你这么做”或是“别瞧不起人”。 但他是谢明玦。 他站在面前,眼中热意和冷寂交织。忽略所有前因后果,至少这一刻,他在发出邀请。 邀请她进入他的人生。 颈后的凉感太过分明,她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刻消散殆尽。只停顿几秒,陈纾音说:“够的。” 她神色很定,带几分茕茕孑立的易碎感。 “两千万确实有点多。不知道谢先生想……”她顿了一下,笑说:“想要我跟你多久?” 他们这种人,在一起都是用“跟”的。陈纾音懂规矩。 谢明玦反倒沉默。 他注视她,下压的目光带了三分审视。最后,双手插回西裤口袋,很懒地问了句:“想跟我?” “嗯。” “为什么。” “还您人情……” “想跟我的人很多,你有什么特别。”他冷漠打断她。 陈纾音噎住。 他胸口很热,就这么贴着她,几乎没有缝隙的。说话时喉结微动,又冷又涩的声音裹挟她所有听觉。 分不清遵从本心还是欲望作祟,她只知道,她不能走,现在转身便是再无交集。 她不想这样。 她微微垫脚,双手抓住了他胸前一颗扣子,湿软的唇碰到他的下颌,陈纾音气息有些不稳:“你出这个钱,就代表对我不是全无兴趣。不是吗?” 她脸太红,连带着耳垂也是淡淡的粉色。因为距离太近,发间有香气,胸口的柔软贴着他,整个人几乎是半靠在他怀里的。 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睁眼。她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等他推开,或是继续。 但谢明玦什么都没有做。 唇已经分开,但下颌上的湿软感经久不散。 他低下眉目,不回答“是”或“不是”。就这么幽幽看着她。看着她细长的、颤抖的睫毛,那语气很像隔岸观火,他说:“也行。” 陈纾音睁开眼。 “只上床不谈感情,你接受么。”他又说。 他不喜欢麻烦的女人。 但既然她想跟,他不介意开始一段只有性、没有爱的关系。 陈纾音整个人都是懵的。很明显话题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她想摇头,触及到他有些沉的目光,又点点头。 “我……”话还没说完,她看到谢明玦头低下来。他双手依然插在裤兜里,只是微微弯腰,然后濡湿的唇裹住了她的耳垂。 腿就这么软了一下。 她下意识往后,他向前,把她抵在门和自己中间。紧紧的。 能感觉到他的滚烫坚硬,铺天盖地的。她不敢再动。 谢明玦动作放缓,牙齿后移,轻轻抵着她的脖颈。一只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毫不客气地伸进她的上衣,解开,往上,有些粗暴地握住。 那过程里他始终看着她,冷眼旁观她因羞怯涨红的脸,咬紧的唇。 陈纾音全身颤了颤,她真的站不稳了。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腕。 “谢……” “不是能接受吗?”谢明玦淡淡问。 第19章 把你脑袋里的污水倒一倒 陈纾音没有说话。 谢明玦松开她,脸和声音都没什么情绪。好像刚才做那些事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让司机送你走。”他说。 他转身到吧台,从冰箱拿了苏打水仰头灌下几口。 过很久,发觉人还站在原处。 “不走?”他皱眉。 “没说不接受。” “什么?” 陈纾音低头整理被扯乱的衣物,整理好了才重新抬头,“刚才的事,我没有不接受。你还想继续吗?” 谢明玦险些被水呛到。 冷艳和纯然并存的一张脸,很难想象这些话出自她的口中。他摸不清她的意图,但又确定她没在开玩笑。 气氛微妙僵持。 谢明玦终于没忍住,短促笑了声。他放落瓶子,拿了桌上的车钥匙,“走。” “去哪?” “你想去哪?”他撑着门,好整以暇看她。 “都可以。” “都可以?那去我家?” “……” 什么人啊!陈纾音彻底无语了。 “把你脑袋里的污水倒一倒。”他瞥她一眼,开门出去。 * 黑车从地库出来,驶进单向车流。 谢明玦没什么好脸色给她。今晚看他的臭脸,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得多。陈纾音如坐针毡,只好主动开口:“那个,今天谢谢你帮我。” 谢明玦冷笑一声,依然没放过她,“你出社会才多久,知道蒋牧是什么人吗?一本正经跟他聊包养费?” “我总不能直接拒绝他吧?” “为什么不能?” “我……” 因为我不是你。我没资格拒绝。我包里还有一份广告合同等着他签约,不签我明天就得从电台滚蛋。 但陈纾音没解释。这种时候,提起赞助不赞助的话题,会让今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别有用心。 她不想让他这么认为。 到电台前的最后一个红灯,谢明玦停在线内,往她脸上看一眼。 “今天去找蒋牧,是因为新栏目的赞助?” 陈纾音吓一跳。 “你怎么知道?” “徐向东找过我。”他说,“我为了躲蒋牧那个两千万,来电台听你们主任画了一上午饼。” “……”最后不还是给出去了? 陈纾音张张唇:“不像你这种商人会做的事。” “投产比合适就行。”谢明玦这样说。 投入了一大笔钱,产出了什么呢?她一厢情愿的献祭,够不够让他收支平衡? 陈纾音不知道。 她忍不住侧头,看到他身上流淌的夜色。过分优越的脸,眉骨到鼻梁的弧度完美。很多话经他的口说出来,总有风流又温柔的错觉。 下腹的痉挛感再度上来,陈纾音吸口气,几次调整坐姿。 “不舒服?”谢明玦瞧她一眼。 陈纾音说生理期。 说完,忽而转头看他,“其实我今天很安全。你的两千万,有点浪费。” 安全? 谢明玦盯了她数秒,神色怪异,“因为这个,确信他今天不能对你如何?” 陈纾音点头。 窗外灯光在她白皙的脸上划过,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有些难得的柔软天真。 谢明玦本想说,蒋牧看上谁,想对一个人做什么,不会因为这种原因中止。他花样百出,更刺激的东西也不是没玩过。 但,突然想到她才二十二岁。 应对突发事件,外表再世故、再老练,到底涉世未深。 就像后来答应“跟他一段时间”,哪怕知道她的目的,但更像被哄骗了,未经思考说出的话。 谢明玦什么都没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陈纾音没躲。她看向他,目光有些潮湿,“怎么了?” “……没事。”他说,“很聪明。” 跳转绿灯。他撤回手。 车开到电台门口。 出来时谢明玦问是不是送她回家,陈纾音说想去电台拿份资料。她看一眼时间,说:“我得走了。” “去吧。” 他侧身过来,手背擦过她的外套。距离拉近,她闻到他身上一抹冷香,很难描述这种气味。 清脆的一声,安全带解开。 “要不要等你?”他这样问。 不用了,还不清楚要多久。” 谢明玦嗯了声,“改天再约。”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她说不清,但她并不抗拒。 她想随波逐流一次。 下车前,陈纾音说:“那你有需要的时候找我。” 有需要确实是个模棱两可的词。 她似乎很能代入新角色。谢明玦一怔,哑然失笑,说“知道了”。 夜里温度依旧料峭。说完再见,陈纾音拢紧外套,快步往电台大楼走。 她突然想到该怎么形容他身上的气味。 冷又洁净,像春夜的风。靠太近的话,容易让人心脏骤停。 * 蒋牧那边的赞助合约告吹,但没有人再找陈纾音的麻烦,逼迫她离职。一周后,她甚至拿下了非遗栏目的主持资格。 那天早上李里打开电脑,哎哟一声,“小陈,可以啊。” “怎么了?”她茫然抬头。 李里还没说话,闻玉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快快快,收邮件!” 陈纾音刷新收件箱,最新一封是非遗栏目竞聘结果,发件时间昨晚八点多。闻玉冲她眨眨眼,“赶紧看呀!” 邮件不长,参与竞聘的共十二人,分数从高到低依次排布。陈纾音微弱领先第二名0.6分。正文里最后一段话:经专家评审慎重讨论,本着公平公开原则,由播音一部陈纾音,担任非遗栏目主持工作。 “真的是我?” 陈纾音还是不敢相信。评审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风声,陈心棠直接没出现。她不清楚其中原因。 “怀疑什么!这都是你应得的。”她给陈纾音一个热烈的拥抱,压低声说,“以后不用上晚班了,高不高兴?” 陈纾音眼眶有点热。 她忍不住笑,“晚上出去吃饭吗,我请客!” 闻玉两眼放光:“古北新开一家日料自助,吃498那档,有松叶蟹!” 陈纾音说没问题。 新店大排长龙,两人下午借着采访名义翘了班,五点半准时杀到店门口,抢到了第一批的进场券。 三杯清酒下肚,松叶蟹还在冰水里泡着,陈纾音眼神都迷离了,她撑着脑袋说:“阿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闻玉实习快到期了,陈纾音知道,这阶段她骂骂咧咧的,快把招聘软件刷烂了。 他们这种学校、这种专业出来,总有些清高的自负,觉得是能干一番事业的。却不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特别在申市这样的城市,海归名流数不胜数,文凭丢进求职浪潮里,很多时候连个响都听不到。 闻玉说:“先找。反正房子还没到期,放低要求总能找到的。” 陈纾音点点头。她脸红扑扑的,“哪天我当了台长,就把你招回来。给你买套房子,交五险一金。朝九晚五周末双休。” 闻玉笑疯了。 “那徐主任见到我,不得点头哈腰?我可是你的亲信啊。” “呵。整天让主持人出卖色相,徐主任这种职场毒瘤,我上任第一天就开了他。” 闻玉一掌拍在桌上,“开!马上开除!” 声音大得像要真的开除谁似的。 年轻女孩的话题大多波澜壮阔,到后来又消散在靡靡红尘。很多年后陈纾音再路过电台大楼,看着通明的灯火,想到那些很难再见面的人,都会想起今夜。 后来的事陈纾音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闻玉也喝得乱七八糟,抓了她的手说,她要尽快找到工作,她不想离开这里。 谁想离开这里呢? 申市,十里洋场,繁华迷人眼。 第20章 生理期还没走 拿下栏目的喜悦仅仅维持了一晚。 第二天清醒过来,陈纾音顶着宿醉的脑袋,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谁赞助的节目? 蒋牧的合约没有拿到,徐主任一反常态的没找她麻烦,唯一的可能性只有:赞助的事尘埃落定。 带教闻玉的编辑回去休产假,她的工作量直接翻倍,采访到现在还没回台里。 陈纾音从人事办公室出来,边上楼,边给闻玉发信息,想问她把录音笔放在哪里。 刚敲出几个字,指尖突兀顿住。 茶水间的玻璃门半开,几个女生在说话,很不巧,陈纾音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三观都要毁了,谢家那位到底看上她什么啊。节目说给她就给她,也太给她脸了。” “长得漂亮就是资本呀。之前台里搞听众见面会,拜托,她一档深夜栏目,广告商再瞎也不该给她的时段投钱,不都冲着她这张脸吗?” “那就是玩玩咯?” “不是玩玩还能娶她?这种高门子弟,身边女人走马灯似的换,能有什么真心。” …… 几句话说得不明不白,没有指名道姓,但很明显,自己已经卷入了谢明玦的桃色事件中。陈纾音转身上三楼,敲开了徐向东的办公室门。 “小陈?有事?” “徐主任。”她喘匀这口气,“我想问问,非遗栏目的赞助方是哪家?” “你不知道?”徐向东皱皱眉,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 “不知道。” 徐向东打量她,像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终于说:“小陈,人在职场,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是好事。这没什么丢人的。” 新栏目的赞助是一个快消品牌。 从徐向东口中得知,品牌方出手阔绰,直接提出了冠名节目,包括后续项目开展产生的费用,也一并承担。 条件只有一个:由陈纾音担任栏目主持。 明面上的赞助商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人。 众所周知,该品牌年前完成二轮融资,最大资方是谢家名下的泰远资本,这几年由谢明玦实际控制。 其中弯弯绕绕,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现在想来,竞聘那天陈心棠没出现,十有八九是提前得了消息。其他竞争者多多少少也知道是陪跑,整场竞聘不到一小时结束,几天后就邮件公示了结果。 陈纾音从徐向东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站了会。 想给他发条消息问问,打了些字又删除。 她不是不知足的人。既然得到想要的,就有承受流言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谢明玦赞助节目是什么目的,但从那晚过后,他很久没有联系她,似乎没有那个“有需要”的时候。 坐回工位,晨间节目的副播沈溪,刚才茶水间的三人之一,端着水杯走过来。 她笑盈盈的,“小陈,你这个病生得好。” 陈纾音正在准备主持稿,听到这话,停下动作,抬头朝她看。 “夜间档变黄金档呀。大家都要羡慕死你了。”沈溪顿了下,压低声音,“诶,副播人选定了吗?” 陈纾音说“不清楚”。 沈溪说:“晨间节目我真的做够了,天天早起,眼睛都没睁开就坐在直播间了。你能不能跟徐主任说下,让我当你副播呀?” 陈纾音不是喜欢跟人起冲突的个性。况且电台讲究论资排辈,沈溪比她早入职两年,平时遇上,她得喊一声老师。 刚在茶水间说“三观都要毁了”,转眼就来试探副播人选……陈纾音不得不佩服她炉火纯青的演技。 安静一会儿,她笑说:“我应该没这个权力。” “可是……” “我要是她,也不会找你当副播。”闻玉踏进办公室,把包往桌上一扔,“一天天的,净知道把剪不完的素材扔给陈纾音。人家现在出息了,你知道蹭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沈溪脸上挂不住。 “那人家换栏目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溪要面子,办公室那么多人看着,她下不来台,红着眼睛走了。 “犯不着跟她计较。”陈纾音扯扯她袖子。 闻玉笑嘻嘻:“你都被她欺负半年了,反正我都要走了,再忍着她我就是有病!” * 入夜的长乐路一如既往热闹。 “这里!”施燃站在酒吧门口,朝陈纾音挥手:“阿玉呢?不是让你们一起来。” 陈纾音说:“去找男朋友谈点事,晚点到。” 酒吧里人不少。施燃说开业前以为这一带竞争挺激烈的,没想到生意还可以。 陈纾音也觉得有些奇怪。 申市的权贵二代、三代都有固定去处,这些人看似玩得开,其实挺在乎私密,寥寥几句就可能牵涉信息交换,不熟悉的地方不会轻易光顾。 频频出现在这,不太符合这群人的一贯作派。 过了十来分钟,闻玉才到。 高跟皮靴踩得踢踏作响,她把包一扔,神色冷郁地坐着。 施燃和陈纾音对视一眼,起身给她倒酒,问怎么不把奶狗男友一起带来。 闻玉说“分手了”。 “……之前不还好好的?” 闻玉简直被气笑。 “他一个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告诉我的分手理由是无法兼顾爱情和事业。” 现场两人一时语塞。 仰头喝掉半杯酒,又说,“谁找体育生谈恋爱谁倒霉,这半年姑奶奶跟个养老院护工似的,天天给他贴膏药。现在好了,卸磨杀驴。” 话糙理不糙。 但这话也太糙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失业的护工。 施燃只好说:“……男人哪有好东西。” 酒局进行到一半,卸磨杀驴的体育生又打电话来,闻玉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陈纾音手机亮了下。她划开,看到一条新消息。 谢明玦:【在哪?】 陈纾音:【朋友的酒吧。】 谢明玦:【来找你。】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鉴于他们目前的关系,陈纾音不确定,他说的“找”有没有别的意味。 想了想,她回复:【今天吗?】 谢明玦:【不方便?】 陈纾音:【嗯……生理期还没走。】 另一边谢家的饭局上。 屋里太闷,谢明玦站在阳台抽烟。看到手机上那句话,明显愣了下。 谢敛走出来,站到他身边,谢明玦把手机熄屏。 高门基因代代筛选,谢敛完美继承了蒋南英容貌里的英气,和谢明玦站在一起,一个沉稳自矜,一个肆意风流。 五官有些相似,气质天差地别。 风吹进阳台,带着干燥的凉意,谢敛双手撑在阳台上,侧头看他一眼:“你怎么想?” 谢明玦递烟给他,“都行。” 谢敛摆手拒绝。沉默了会,他说:“不结也好。不知道妈怎么想的。” 今晚饭局上,蒋南英重新提起谢明玦的婚事。 谢老太太章泠听说此事,哂笑一声,“陈家什么门户?我看你是昏了头了。陈耀正早年间闹出那种丑事,做便做了,还搞得满城皆知。” 老先生人在陕北军区,不常回。章泠在谢家说一不二。蒋南英行事再高调跋扈,早些年在这位老太太面前,也常做小伏低。 谢明玦被几个小辈拽着玩拼字游戏,对席间的话题恍若未闻。 蒋南英起身,要给老太太斟茶,“这事,文杉也是同意的。” 章泠伸手将杯口盖住。 “我那儿子,你说什么他不同意?”她抬头,视线带了三分意味深长,“心思摆正,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 蒋南英讪讪收回手,没敢再说什么。 谢明玦咬着烟,吐出一圈白雾,笑说:“没想到大哥也有和蒋女士意见相左的一天。” 谢敛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在那条路上走到现在,多少养成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他声音挺淡:“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总要你自己乐意。” 谢明玦难得没笑。他看着庭院里那辆奥迪尾灯变红,气温不高,尾气又凝在一起,化作一团烟。 半晌才说,“你们乐意就行。” 第21章 今晚心情不好吗 陈纾音发完那条“例假还没走”,对面长久没有回复。 她熄屏,把手机放到一边,有些出神。 “是谢明玦?”施燃突然问。 陈纾音心不在焉嗯了声,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施燃说她住院那天晚上见过。 那天之后,没听说两人有什么进展,她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你们……”施燃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想了会才说,“在一起了?” 在一起三个字实在精准。 不及“恋爱”,又定义了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 陈纾音说:“我也不知道。” 又说,“可能是。” 施燃默了默。无端想到她们第一次在港城见面。 那年,陈纾音刚刚十九岁。 和闻玉一起,作为优秀学生,到港大新闻系交换半学期。摄像课要交份视频作业。闻玉和陈纾音一组,去尖沙咀文化中心附近采访街头歌手。 那晚,因为不知道施燃几点结束,两人靠在维港边的的栏杆上等到犯困。闻玉支着头,“你说她该不会要唱一晚上吧……” 话没说完,歌声突兀地停了。 一个中年男人冲上去,拽着施燃的头发,嘴里不干不净,喊着什么给钱不给钱的。 闻玉想拉陈纾音看,转头,人消失了。 施燃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场面。 维港边上多的是看热闹的人,连保安都在观察,是否真到了“非阻止不可”的地步。 陈纾音个子还没她高,路灯照得她发色发白。她挡在她面前,手指紧紧攥着,声音却再镇定不过。 她说“已经报警了”。 看似柔弱的女生,身上是有一股劲在的。她一直这么觉得。 施燃若有所思:“真这么喜欢他?” 问题过于直白,陈纾音很久没说话。她看着窗外不存在的“景观”,半晌才开口,“燃燃,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吗。” “嗯?” 陈纾音笑说,“我和她一样,收到了邀请卡。” 她是陈家最不见天日的小女儿。工作是可以随便被夺走的。住在逼仄、电线环绕的弄堂里,下雨天,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走得再小心,鞋上的泥点也会弄脏陈家新铺的地毯。 可谢明玦将一张舞会邀请卡递到她手上,给她水晶鞋、邀她共舞,很随意的问了她句“来不来”。 为什么不? 命运一个晃神向她伸出手,她就要抓住。 哪怕是限时的。 施燃安静许久,有些怅然:“灰姑娘的舞会十二点结束。” 陈纾音说她知道。 她也从没奢望长久。 桌上手机振了下。陈纾音打开看,对话框里有新回复:【快到了。】 快到了?不是告诉他今天…… 想了想,敲字进去:【我下来。】 “帮我和闻玉说一声,下回再聚。” 施燃笑她“有异性没人性”。 陈纾音不否认。拿上外套,往楼下走。 “……纾音。”施燃叫住她。 “怎么了?” “那群公子哥没真心的。玩够了趁早抽身。” 陈纾音嗯了声。 晚上九点,长乐路灯火交融。谢明玦支着头,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正等最后一个红绿灯。 视线停顿,眯眼看清对面路口的人。 她很安静,站在明与暗的分割线上,没什么存在感,与整条街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陈纾音无疑是美的。 这种美不带攻击性,很容易给人安静和懂事的错觉。 几天前在LIM,原本只想吓唬她别在外面口不择言,她却一口答应“跟他一段时间”,出人意料的柔和、顺从。 黑色奔驰缓缓驶近,将她脚下的路笼成一团白色。很不起眼的车牌,陈纾音愣了下,没动。 副驾车窗降下,谢明玦笑着看她,“上车。” 陈纾音这才拉开门坐进去。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有多少辆车?” 谢明玦说:“刚从家里过来。” 陈纾音怀疑他已读乱回。 经过几个路口,驶上内环高架。城区低矮的建筑在眼前消失。 陈纾音问:“去哪里?” 谢明玦只穿一件衬衫,手臂挂在方向盘上,两天没见,眼下有些乌青,看上去倒像累极。 片刻,他笑说,“不知道。” 又说:“在那待着太闷,出来见你一趟。” “还要回去吗?” “嗯。” 陈纾音一下没接上话。想到她回复的那句“例假没走”,耳后无预警的烧起来。 谢明玦像是没察觉。或者说他向来有风度,不是会在这些事上让女人难堪的性子。 他笑说:“新栏目什么时候上线,我听听。” 陈纾音说“下周”。 “联系了几个申市评弹团的老师。但现在还不确定他们的档期……” 话说一半,陈纾音沉默了。这个工作本身并不复杂,但这样的说法,又很像在向他求助。 她不想给他这样的错觉。 果然,谢明玦接上她的话,笑说:“需要帮忙?” 陈纾音摇头,“暂时不用。” 在高架上漫无目的开了两圈。从匝道下来,再往前两个路口,停在上回放她下车的地方。 弄堂口这段路严禁临停。谢明玦似乎还不打算走,重新发动车子,换到一个划线的位置。 路灯光线是暖黄色,混着树影,从前挡玻璃蹿进来。 谢明玦兀自在手机上翻动一阵,找出一个号码让她记下。 “有备无患,搞不定的时候,找他问问。” 想说不需要,侧头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陈纾音轻微晃神,“……好。” 她未必真有这个“搞不定”的时候。 但她的人生一直在单打独斗,看到他,时常会产生一种“就这样吧”的念头。 手机没电了,陈纾音从包里拿出便签纸,靠过去一点,记下号码。 车内很暗,她头低着,耳边几缕头发掉下来,莹白的脸上神色专注。 “好了……” 话没说完,身侧的安全带被弹开。不轻不重的声音,陈纾音呼吸滞了下。 谢明玦侧身过来,手背碰了碰她的脸,停顿一会儿,向后,帮她把垂落的头发夹回耳后。 另一只手扶稳她的腰,将她揽近。 内饰灯亮起来又暗下去。 谢明玦头低下来,寻到她的唇。 视线被阴影遮挡,仅剩的一点余光在他胸前停落。洁净平整的白衬衫,被他穿出了些许风流的味道。 陈纾音闭上眼。 车里很安静。她攥紧他的衣袖,在沉沦的热意中,呼吸不过来。 成年人的游戏不会满足于一个吻。贴在后背的手掌,从她的毛衣下摆探入,贴着腰,往上移动。 “别……” 陈纾音颤了颤。 瞳仁里还有情动的潮湿。她双手抵在中间,隔着薄薄的衬衫,触到他线条分明的身体,“别这样。” 谢明玦有分寸地停住。 片刻,他垂眼低笑:“就这点胆子,还说要跟我?” 陈纾音抬头,目光相碰,她看到他眼中热意淡下去,像是已经被她扫了兴。 他收回手。风流清高的脸,今晚平白透出几分邪肆。 唇上的触感消散。 沉默持续一段时间。谢明玦说:“不早了,我送你进去。” 他推门下车。 弄堂里的路灯摇摇晃晃。谢明玦走在前面接电话,手机随意贴在耳边,背影高挺落拓。 视线尽头看到一轮月亮。色泽很淡,好像随便一抹就能消失。 谢明玦回头问她“哪一幢”。 他电话没挂。他好像总是这样,突然和她对话,并不在意电话那头是否听到。 陈纾音没答。她沉默了会,再抬头,清黑的眼睛注视他。 “今晚心情不好吗?” 第22章 要收费的项目从这出 素净白皙的一张脸。往下,是刚才被他亲过,有些微红、湿润的唇。 她问“今晚心情不好吗”。 谢明玦怔了下,直接掐断电话。 陈纾音走过去,目光停住。身高差让她被迫仰视,一时间分不清是在看他,还是看月亮。 她想起刚才在车里。 谢明玦似乎没有接吻时闭眼的习惯。推开他、睁眼时,她看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漠然和嘲意。 和他从前倜傥、有风度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纾音险些怀疑是看错了。 她顿了一下,说:“我先上去。” 谢明玦说“好”。 她侧身进楼道,还没走出两步,被身后一双手捞了回去。 月色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用手圈住她,半抱的姿态,笑说:“怎么发现的。” 陈纾音抿唇:“就是感觉。” “你们女人的第六感?” 不喜欢这种说法。陈纾音摇头,抬眼看他:“是我的第六感。” 谢明玦比她大七岁。在这个圈子里活了太久,见惯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任何事都可以是交易。 她为了“还债”跟他是交易。 相对的,他给她的节目赞助也是交易。手指缝里漏出点东西,他不介意拿来哄一个女人。他清楚她们要什么。 关门下车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落在车上的便签本。文旅局一把手的电话,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拿不到。 她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惊蛰刚过,夜风带起点冷意。 谢明玦眉心微动。伸手把她风衣领口拉紧。捧住她的脸,再次吻下来时,陈纾音双手绕到背后,环住他。 深夜的弄堂比车里还安静。站在路灯下太明目张胆,谢明玦换了姿势,把人带到身后的树干上,压在上面亲。 呼吸渐渐失了节奏。交缠的水声被放大。陈纾音脚软往下滑,被他揽起。 几分钟后,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谢明玦碰了碰她的脸,漫不经心问:“只能亲,不能摸?” 陈纾音犹豫几秒,“嗯。” 身前的人笑得胸腔振动。他说知道了,下次注意。 谢明玦似乎很忙。深夜电话不断。 两人分开。陈纾音示意他接,指了指楼道,“我先上去。” 谢明玦点头,勾她的手指,笑说:“下次一起吃饭。” 陈纾音说“好”。 高跟皮靴踩在楼梯上,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来。走到二楼时,她隔着铁窗往下看。 谢明玦还在原处,他点了根烟,举着手机在说话。 陈纾音收回视线。 * 三月过半,那天之后,谢明玦没再找过她。 非遗栏目开播在即,台里给她定的副播姓肖,刚从另一档节目调来。 这天早上,陈纾音和肖景一起去了趟评弹团,想找之前联络过的何老,把商定采访稿交给他。进门才被告知,何老这几天身体不好,去了医院修养,好几天没来过了。 肖景说:“这些人架子真大。定好的事,说不来就不来。前期宣传投下去那么多,这会儿难道真要开天窗吗?” 陈纾音皱皱眉,说何老不是这样的人。 因着采访,和何老接触过几回。六十多岁依然坚守一线。按照他的人品,就算真的不能参加节目,也会提前告知。现在这样,想必身体已经坏到一定地步。 她不敢贸然打扰。 想了想,转道去见了其他老师。但事情太临时,基本都婉拒了她。 离开大楼时春雷滚滚。 两人在门口躲雨。出了这种事,焦灼的只有陈纾音,肖景倒轻轻松松的。 肖景和陈纾音是一批进的实习生。传闻家里有点关系,留用的事已经确定了。他颇有意味地说了句,“这么着急做什么。总有办法的。” 陈纾音说:“有什么办法?能找的人都找过了。回去问问徐主任,如果他同意,就把后面的剪纸和印章专题往前提。” “这事儿找徐主任没用。他才多大能耐。”肖景说,“你得找谢先生。” 他说得理所当然,像是笃定了他们关系匪浅。 陈纾音不动声色,“找他做什么?” 肖景看她一眼,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我们去请其他老师救火,嘴皮子说干了也没用。要是谢先生出面,那意思就不同了。” 陈纾音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肖景说的没错。她也知道,台里传得纷纷扬扬,她能坐到这档栏目的主持位置上,不是因为她自己,是因为她身后托举的人。 但她不能每次都靠他。 回台里,陈纾音向徐主任汇报完工作。对方倒也难得气定神闲,他说小事,让她还是照常准备。到晚上,陈纾音接到一个电话。 上午婉拒过她的某位老师打来,说正好挪出时间,可以来参加访谈。让陈纾音把访问大纲发过去。 广电大楼外灯火灿然,陈纾音怔怔看了会,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谢明玦刚陪市里几个领导吃完饭。喝得半醉,靠在车里,接到陈纾音电话。 “是你帮的忙吗?” 谢明玦把窗户降下来,吹了会风,他有些疲惫地嗯了声,“徐向东打来的。说你遇到点麻烦。” 电话那头安静很久。 谢明玦低笑了声,“怎么不说话?” 陈纾音说:“该给你颁个热心市民奖。” 她声音很轻。窜入耳膜,不痛不痒撩拨了下。谢明玦不置可否地笑笑,坐直身体,问她在哪。 陈纾音说准备下班。 “等我会儿,来接你。” 十分钟后,黑车缓缓停在电台门口。助理下来开车门,“陈小姐,请。” 陈纾音坐进去,车门合上,闻到车内很淡的酒气。 她说:“从饭局下来?” 谢明玦嗯了声,人自然而然躺下来,头枕到她腿上。喝过酒的脸比平时更白,他皱着眉,面色说不上好。 陈纾音犹豫几秒,伸手,摸到他太阳穴。 她按揉的动作很轻。长发垂下来,掉了一缕到他脸上。 “这样有没有好点?” 谢明玦没睁眼,“再按会儿。” 陈纾音说:“要收费的。” 谢明玦笑笑,“这是掉钱眼里了。” 躺着也舒服不到哪去,过了会,他坐直身体。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塞到陈纾音手里。 浦发银行的钻石卡。 “拿着。要收费的项目从这儿出。” 陈纾音怔住。 谢明玦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他对待女伴的一贯做法。 片刻,陈纾音笑着问,“有限额吗?” 谢明玦说有。不够的话找韩策,他联系银行提额。 陈纾音说谢了。收进口袋。 二十分钟,车停在滨江步道前。谢明玦牵着陈纾音下车。 已经过了人最多的时候。 旋转步道往上,能看到江面缓慢行驶的轮渡。下午刚下过一场雷雨,空气清透,遥遥眺着对岸高耸的建筑。 靠在栏杆上吹了会风,陈纾音说“上次来过”。 上回看展时来过。 但后来似乎不欢而散。 谢明玦罕见地没接她的话。笑笑,旁若无人地俯身,低头吻下来。 他只穿了衬衫,背靠在栏杆上。夜里风大,身上很快冷透,但抱着人亲了会儿,又不再察觉到冷。 两人分开。 谢明玦看了眼怀里的人。手指紧抓他的衬衫门襟,呼吸紊乱,眼底有未散的潮气。 伸手拨弄了下她红得发烫的耳垂。 “明晚时间留给我?” 第23章 渣得明明白白也是一种真诚 陈纾音问:“去哪儿?” 谢明玦说有个私人聚会。衣服明天让人送到她家。 “这么正式?” “也不算。” 高瘦身形,冷玉似的面孔。他眉眼含笑地倚在那,身后是整个申市的繁华夜色。 过去陈纾音曾听人说,男人更容易一见钟情,因为他们总把下半身充血的感觉,误以为心跳很快。 此时此刻她觉得不尽然。 这种事上,男女都一样。想靠近,想把好东西据为己有,让自己成为他的,或是他成为自己的,都好。 温凉的夜风吹过,陈纾音踮脚凑上去,蜻蜓点水地在他唇边吻了吻。她说“知道了”。 第二天傍晚,司机送来几个纸盒。包装优雅精致,拆开时,可以闻到品牌独有的香氛。 不知道这些衣服首饰是不是谢明玦挑的。但确实品味极佳。 像是他们这种人会喜欢的,贵货,但不只是贵,重要的是“不好买”。 黑底银线的露背长裙。 最新款奢牌手包、披肩。附带一盒同品牌的首饰,项链、耳环,连发夹都一应俱全地准备了。 陈纾音有些出神,坐在床尾的凳子上,看着这些东西,久久没动。 闻玉要跟同事出发去外地采访,这会儿刚巧回来收拾东西。 路过陈纾音房间,觉出不对,又折回一步。 “我靠。这个牌子的裙子很贵的。还有这个包,配货都买不到。陈纾音,你发财了?” 陈纾音说别人送的。 “是……谢先生?” 陈纾音和谢明玦的事,同事不敢明着说,背地里都传遍了。闻玉听说过几回,陈纾音很少说私事,她也没问。 但此刻她的不对劲又很明显。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很像灵魂出窍。 闻玉很少看她这样,忍不住安慰:“别去理会那些人呀。” 陈纾音朝她笑笑。知道她误会了,但她也没解释。 手机上有一条新消息。 【到了。】 黄昏的光是淡金色,照在黑色的露背小礼服上,暖调和冷意并存。陈纾音看了眼时间,终于起身化妆。 十分钟后,谢明玦看到弄堂口站着的那个人。 浅色连衣裙,天青色风衣。手上提了一个袋子。 他驶近,按下车窗,“坐副驾。” 陈纾音坐进去。把袋子放到后座。 “抱歉。”她主动开口,“没穿你准备的衣服。” 谢明玦嘴角一扯,“不喜欢?” 陈纾音嗯了声,“不喜欢。” 难得在女人嘴里听到明确的拒绝。但这也并非第一次。刚认识的时候不上他的车,现在又对他送的东西不屑一顾。 车内光影流动,她长睫覆着,掩住了那双清黑的瞳仁。也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谢明玦收回目光,随口问了句:“包也不喜欢?” “不是。”陈纾音说,“手袋太华丽,用在我的衣服上不太合适。” 谢明玦没再说什么。 但那神色显然不是高兴。 公子哥送人东西,就是要看你高高兴兴穿上、戴上。而不是故作清高,说一句不喜欢,扔回给他。 他们想找的是乐子,不是祖宗。 果然,谢明玦轻笑一声,“你还挺难伺候。” 陈纾音不冷不热说:“难不成你送我什么,我都得照单全收?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吗?” 她接受他的帮助,拿了他的卡。她知道这段关系是有限期的,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争执上。 但这件礼服,不行。 车内气压低得惊人。车开上高架,中途江衡打电话来,被谢明玦按掉。过一会儿又打。 不想在他开车的时候再起冲突。陈纾音说方便的话我来接吧。 谢明玦直接把手机丢给她。 “二哥,什么时候到?” 陈纾音说:“他在开车。” 江衡一听来了兴致,“陈主播?今天谢二去接的是你?” 陈纾音嗯了声。 江衡说:“到哪儿了?哎哟我让他早点来,生日蛋糕都推上来了,他才说要去接个人……” 生日?陈纾音怔住。 谢明玦压根没提。 丝丝缕缕的愧疚感涌上来。陈纾音有些尴尬。她不但两手空空,又刚和他吵了架。 挂断电话,下意识转头看他。 深色衬衫显得这张脸更薄削清白。见惯他云淡风轻的做派,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太过摄人。 陈纾音问:“怎么不早告诉我?” 谢明玦皮笑肉不笑:“有差别吗?” “怎么没差别?你告诉我,我会提前准备礼物。” 谢明玦随口问:“什么礼物。” 他不缺钱,不缺讨好的人。也不信陈纾音能真送出什么。比起收她的东西,他更想要她的顺从。 给她衣服就穿。让她上车就上。他没工夫去猜一个女人的心思。 气氛有些微妙安静。 陈纾音说没想好,等想好了补送。 她抿唇,凑近轻碰了下他手臂,“还生气吗?” 柔淡的声音尾调上扬。手指搭在他的小臂上,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能感觉到她细腻温软的指腹,和他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谢明玦瞧她一眼,“嗯。别想赖账。” 陈纾音弯唇,说她不是这种人。 聚会在一个私人pub里。好几张熟悉面孔在溪上看到过。沈东庭站在露台上,只远远朝门口看一眼,转开视线。 陈纾音说:“这人怎么每回见我都一副臭脸,我得罪过他?” 谢明玦脸上带着薄薄笑意,揽着她往里走,说不用管。 场子里都是他的发小、朋友,以及他们带来的女伴。申市的贵胄子弟,今天一大半都在这聚着了。 江衡端着酒杯过来,“陈妹妹,谢二我借走了啊,三缺一。” 陈纾音笑说:“赶紧带走。” 谢明玦问要不要一起。 “我在这坐会儿。你先去。” 他微点了下头,摸摸她的头发,说一会儿来找她。 陈纾音到吧台坐着,要了杯酒。 遥遥看着谢明玦坐到牌桌上。一条手臂闲闲挂在扶手边,暗青色的筋脉顺着血管凸起,腕上压实了块白金表盘。 欢场上的矜贵公子,自带风流气度。他和这种场合似乎天生契合,投身其中时,让人觉不出丝毫违和。 陈纾音定定看了会。 吧台另一边是几个女生在聊天。言谈间,能听出不是第一次见面。 有个女生似乎是跟着沈东庭来的。长得挺漂亮,隔壁戏剧学院的学生。 她年纪不大,说出的话格外老练,说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发现这群人其实挺简单。要什么给什么,给不了会直说。渣得明明白白也是一种真诚。 陈纾音抿了半口酒。 听话题从虚无缥缈的真诚,聊到她最新排演的舞台剧。陈纾音听说过这部舞台剧,文艺圈里挺有名的一导演。她才大二,已经能拿到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机会。 说完给众人派了舞台剧邀请卡。她笑盈盈的:“来捧场,给你们留最好的位置。” 最后一张邀请卡,女生亲自送到陈纾音手里。 第24章 怎样才舒服? 陈纾音坐得远,没加入她们的话题。但她是谢明玦带来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冷落谁也不会冷落她。 女生说有时间来看,她亲自接待。 陈纾音微微点头,说“有空就去”。 沈东庭没在牌局上。从露台回来,他把人揽在怀里,低头问在聊什么。 女生说邀陈纾音去看舞台剧。 沈东庭说:“你这种东西,小打小闹的,入不了陈二小姐的眼。” 陈纾音实在不知道他哪来的恶意。 明明没见过几次面,他眼中的不屑和厌恶,直白到让人无法忽略。 她笑笑:“圈内最大出品方,张导的戏,在您眼里只是小打小闹。我知道沈先生有能力,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但说话得悠着点,您走到现在难道只靠自己吗?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陈纾音。”沈东庭阴着脸,气极反笑,“你疯了吗?” 旁边女生吓得一动不敢动。 “聊什么呢。” 牌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谢明玦走过来,拍了拍沈东庭的肩,“跟小姑娘较什么劲。” 陈纾音沉默不说话。 沈东庭拿了一边的酒杯,猛地灌下几口,“你就护着她吧。这丫头就不是个好人。你忘了她上回……” 谢明玦不以为意地笑笑,打断他:“咱们这群人,有几个好人?” 沈东庭被他说懵了。 但对方回护的意思明显。都是打小的交情,到底不会为个女人把场面搞僵。沈东庭把酒杯重重置在吧台上,“玩够了趁早断了,别真栽了。” 说完带人去了另一边。 谢明玦把人揽到怀里,低头去看,“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 他唇角微勾,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一句话问得不冷不淡,陈纾音心里别扭,“他先说的。你都不问前因后果就帮他?” 谢明玦捏了捏她的脸。 “我哪里帮他了?没见刚才老许脸都黑了。得罪他没好处,就算你父亲见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下次别说这种话。” 他哄得好声好气,陈纾音不是不懂。她点头,说“下次知道了”。 蛋糕重新推上来。 谢明玦揽着人站过去。还是那张冷清、不经心的脸,带点轻薄笑意,看不出不高兴,但似乎也没多高兴。 蜡烛燃起来,众人让他许愿。 他把陈纾音推出去,掌心压在她的肩上,隔着一层真丝布料,有温凉的、过分真切的压制感。 “你替我许。” 低沉含笑的嗓音。陈纾音想回头,肩上的力道却没松。 如果看展那次不算。 这是她第一次,被谢明玦正式带到人前。站在影影绰绰的烛火里,她接到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有人起哄、有人羡慕。但最多人脸上不过漠然二字。他们看惯了这个圈子的年轻男女,生下来就没烦恼,万事只图个高兴。高楼起,高楼塌,浮世变幻几轮,今天捧得你忘乎所以,明天就能无情抽身。 谁又是那个不同呢? 只是那天,陈纾音太过沉溺其中。很多东西,她主动选择了视而不见。 林沁过世后,她没有再过生日,也没再许过愿。 她永远忘不了,二十二岁那个春夜,她站在人群里,背后是她爱慕的男人。那人说:“今年的生日愿望留给陈纾音小姐。” 那声音像极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雪,冷而凉,从她荒漠般的生命里呼啸而过。 * 饭局结束,车开上高架,钢铁森林一片片被甩在身后。陈纾音降下点窗,又突然回头问他,“谢明玦,你是不是没吃生日面?” 谢明玦伸手过来摸摸她脸。 “没礼貌。大你七岁。二哥都不叫一声?” 陈纾音又乖巧喊了声“二哥”。 半降的车窗吹乱她的头发,连带这两个字听上去也飘摇破碎。 谢明玦挑眼瞧她。 她单手支着头,白皙洁净、巴掌大的脸孔。就这么安静看着他,喝过酒的眼睛带点亮闪闪的湿意。 这姑娘真挺有意思。 炸毛的时候全世界都是她的阶级敌人。只要被捋顺了毛,又过分安静顺从。 下匝道。谢明玦转了把方向靠边停车。关窗。 他熟练弹开安全带,将人一把拽过来,抱在了身上。 后背抵着坚硬的方向盘。陈纾音皱皱眉,说不舒服。 裙子下摆因为动作被撩高到极限。 谢明玦伸手隔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掌心顺着裸露的小腿往下,直到握住脚踝,将那只碍事高跟鞋丢到了后座。 他声音有些哑:“怎样才舒服?” 语调挺平,讲出的话全是不正经。 闹市区比不得其他地方,哪怕深夜,窗外的人声、车水马龙声一刻不停。谢明玦根本不管这些,按着她的后脑,迫她低头。 鼻尖抵着鼻尖,几乎要吻到一起。他问:“为什么不穿我送的衣服?” 陈纾音偏头,说不想穿。 小姑娘确实有些难懂。但毕竟是生日夜。这个瞬间,他觉得身边有个人,挺好。 谢明玦叹口气,妥协。 “下回喜欢什么款式自己买?给你的卡不是摆设。” 陈纾音点点头。 浓深夜色,甘洌的烟草味、混着一丝奶油蛋糕的甜。他亲人的时候从不闭眼。无论欲望还是需求都直白赤裸。 裙摆下,略显干燥的手掌贴着凝脂一般的皮肤,从伶仃的踝骨往上,一直抚到浑圆。 呼吸交错,沉冷和欲念缠绕着。谢明玦亲得狠,动作激烈却不急切。连探进唇舌的动作都过分游刃有余。 半跪的姿势太久,她动了几下。谢明玦皱眉,没忍住喘了口气,按住她不断塌陷的腰:“……别乱动。” 唇还贴着。她嘟囔了句有点累。 谢明玦松开她。 被吸吮过的唇微微肿胀、色泽艳丽。氤氲着水汽的眼也并没有完全清明。 谢明玦仰头,亲她被咬破的唇角。他皱眉,“全是奶油味。” 侍应生把蛋糕切给他,被他随手推给了陈纾音。 薄薄的衬衫下都是潮热,分不清谁的体温更高。陈纾音伏低身体,侧脸贴在他胸口,闻到过分洁净的冷香。 她说“那你不要亲”。 谢明玦笑得胸腔震动,“尝尝也好。” 她嘴唇那么软,从她嘴里尝出甜味,没那么难接受。 陈纾音撑起点身体。 “谢明玦……” “嗯?” ”要不要去我家?” 第25章 你希望我不要订婚? 谢明玦看着她,一下子倒没说话。 他眼底笑意很浓。陈纾音反应过来,知道他误会了意思,伸手去捂他的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明玦捏着她的手腕,把手移开,放到自己唇边贴了贴,“我想什么了?” 掌心柔软湿热。 陈纾音说不知道。 “看你晚上没吃什么。要不要去我家,煮碗面给你?” “外面随便吃一碗,不用麻烦。” “这么晚了,哪还有面馆开门?” 她笑得安静,几分纯然的目光停在他脸上。谢明玦看了她一会儿,说:“也行。但你得先从我身上下去。” 陈纾音脸一下红了,连滚带爬回了副驾。 密匝匝的红砖楼,三间三楼式。常年有水坑的地方长出了青苔。邻居在家门口洗东西,见到陈纾音和她身后站着的高瘦男人,热络招呼:“小陈,男朋友呀?” 陈纾音不知道怎么答。反倒谢明玦客气地应了声,“嗯,送她回来。” 他声音沉,音调清朗。答得理所应当。 阿姨擦擦手,直夸小伙子卖相好。和陈小姐站一起,登对的不得了。 谢明玦唇角含笑,低头去看她。 这个年纪的男人,似乎还没成熟到,任何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他双手插在口袋,三分志得意满、三分朗月清风。 陈纾音被他瞧得脸热,悄悄拽他衣袖,“喂,上楼了。” 老旧的居民楼,红瓦灰柱。每爬一层,陈纾音就咳嗽一声,把声控灯喊亮。 谢明玦皱皱眉,“没开关吗?” 陈纾音说触摸开关年前就坏了,报修了,但还没人来修。 爬到四楼,谢明玦脸色有些白。倚在墙上等她开锁。他似乎很疲倦,眼眶深陷,神色比刚才更寡淡。 陈纾音觉得莫名其妙:“……才四楼你就爬不动了?” 谢明玦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直起身体,说了句没有。 公寓是老式的。 四五十平,两室一厅。沙发上铺了条白色毛毯,几份手写的采访稿散在茶几上,没什么多余物件。 谢明玦白了张脸,问哪间卧室是你的? 陈纾音指了指靠里的那间。 一眼能望到头的布局。尽头是一小片阳台,有绿植郁郁葱葱穿透窗户,垂在窗台上。 他嗯了声,走到沙发坐下。 陈纾音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她蹲在沙发旁,伸手要摸他额头,“不舒服吗?” 手还没碰到人,被捏住了一截手腕。 “去煮面吧,我坐会儿。” 陈纾音哦了声,转身往厨房走。走出两步折回,趁这人没反应过来,手掌径直贴上他额头。 摸到一手冰凉的汗。 陈纾音茫然几秒,“……你该不会低血糖吧?” 谢明玦皱皱眉,“一会儿就好。” 他抿着唇,语气平平淡淡,脸色白得吓人。 陈纾音忍笑沉默了会,没再反驳他。她进了厨房,过一会儿端一杯东西出来,“先喝这个。” 谢明玦问是什么。 “无糖豆浆,拌了一勺蜂蜜。不甜,我尝过了。” 谢明玦果然嫌弃。他说没有蜂蜜不甜。 陈纾音蹲下来,好声好气说,“先喝点。我去煮面好不好?” 她这双眼睛生得太好看。很澄澈的黑。搭上这张脸,确实有些不染世俗的天真。 但也仅仅是看上去。 人活一世,多少带点私欲。谢明玦突然觉得,太天真也没什么好。陈纾音这样的,有点锋芒,又懂得借力借势。刚刚好。 他盯着看了会,接过来,偏头说“知道了”。 陈纾音往厨房过去。 谢明玦皱眉喝了几口杯子里的东西。等头晕的劲过去,抬眼又看到桌上的纸。他随手拨了拨,都是有关非遗栏目的访问提纲。 挺娟秀的字,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注解。她似乎挺在意这档栏目。 隔着厨房,女生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好点了吗?” 谢明玦嗯了声。起身过去。 阳春面煮得很快。她手法熟练,比起张嫂来也不差到哪里。 从锅里捞了面。 又从窗台的花盆里剪了一段葱。 剪完才想到问他,“……吃葱吗?” 谢明玦摇头,说不吃。 陈纾音愣了下,笑说,“问晚一步。”侧身取了双筷子,把碗里的葱花一颗颗挑出来。 “好了。”挑走最后一颗,她捧了碗到桌上,“晚上吃太多不舒服,我煮得少,你尝尝看。” 谢明玦笑笑。 公子哥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陈纾音支着脑袋看他,冷玉似的脸,出现在她这个逼仄的出租屋里,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她没忍住问,“不都说你们锡城人能吃白糖拌饭。你怎么不吃甜呢?” 面煮得不多,谢明玦很快吃完了。从口袋摸出一包烟,问哪里能抽。 陈纾音替他打开窗户。 夜里有点风,谢明玦点了根烟,筋骨分明的手腕垂在窗台上。他笑笑,“都搬到申市多少年了。早入乡随俗了。” 又侧过头瞧她,“对谢家的事了解这么多?” 陈纾音笑容滞了滞。她随口一句话,听上去很像背地里打听他,他的家庭状况。 不知道谢明玦这句话,是否意有所指。她低低头:“对姐夫的基本认知罢了。” 陈耀正随口提过,她记住了。仅此而已。 谢明玦把烟拿远,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清冷眉眼睇着她:“谁是你姐夫。这么喜欢玩角色扮演?” 他搂得紧,陈纾音笑着挣扎了几下。他们不常聊这个话题,若是往常,提到也总一带而过。 或许是气氛太好。 也或许是夜风足够温凉。 谢明玦揽她站在窗前。低头是纷繁杂乱,远眺是繁华浮沉。陈纾音盯着他指尖那点红,低声问:“真的不订婚?” 他在医院说过不会。 但她无比卑劣地想再确认一次。 谢明玦沉默许久,低头,黯声问她:“你希望我不要订婚?” 他问得认真。陈纾音反倒愣了下。 陪他谈一场鬼迷心窍又不计结果的感情。她甘愿颠沛,甘愿踽踽前行。但这个人至少不能是谁的未婚夫。 她点头,“当然。” 谢明玦弹掉一截烟灰,“订婚是蒋女士的意思。谢老夫人不同意,已经亲口回绝了。” 他这段话没头没尾。从人物的称呼到内容都很难理解。但仔细去想,也能将故事猜个囫囵。 他像是自言自语,揽着人,目光投在楼下黑沉的阴影里,“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一句话说得极其平淡。 陈纾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但那瞬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谢明玦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还是那张清冷英俊,略带笑意的脸,与之前没有丝毫不同。 一支烟抽完时,谢明玦有电话进来。 听助理汇报完工作,挂断电话,谢明玦捡了沙发上的外套穿上,“还有事,得走了。” 陈纾音点头,送他到门口。 又想起什么,她说:“你等等。” 转身回房,手上抓了一把东西,塞进他外套口袋。 谢明玦问:“是什么?” 陈纾音说是黑巧。不太甜,放在身边应应急。又叮嘱他按时吃饭。 谢明玦笑说:“比张嫂啰嗦。” 趁着陈纾音生气前,将人往怀里揽,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记住了。” 窗户没关,夜风吹得纱帘四下翻动。但体温交换的感觉太真切了。 那之后有段时间谢明玦没找她。但某天陈纾音下班,发现楼道的触摸开关修好了。 据邻居说,来修的不是负责这个片区的电工,全是陌生面孔。不过技术是好的,三两下就看出了问题。 第26章 忽近忽远,像个渣男 谢明玦的消失和出现全凭缘分。 陈纾音没有主动找他,他也像忘了她这个人。好几天,一个消息都没有。 某天上午,办公室在讨论,当代韩国人的养生路子很特别,白天靠冰美式续命,晚上通宵健身外加狂吃补剂。 “低血糖有什么补剂能吃吗?”陈纾音冷不丁插一句。 同事问:“你低血糖?” 陈纾音说不是。“一个朋友。” 李里常年保温杯不离身,这话题他最有发言权,“这容易啊,给你那朋友准备点糖。” 陈纾音笑笑,说他不吃甜的。 李里说:“现在有种葡萄糖片,没味道也不甜,就是难买,不是每个药房都有。” 陈纾音拿了手机查,问他是不是图片上这种。 他凑近看,说就是这个。 快到午饭时间,陈纾音找了几家大型药店,打电话去问有没有这种片剂。问到第四家时,对方说有。 “麻烦帮我留着,我现在过来买。” 李里在一边笑,“什么朋友,值得陈老师这么费心。” 药房不近,打车过去绕了半座城,等买到东西已经是下午了。坐在出租车上,她打给谢明玦。 嘀声持续了段时间,最后被助理接起。韩策客客气气的:“陈小姐?谢先生在开会。” 陈纾音说有东西要给谢明玦。问会议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韩策说:“短时间结束不了,会后谢先生还有饭局,得到很晚了。” 他停顿了下,“您在台里?我让司机去取一趟。” 韩策的对答过于熟练。那瞬间,她隐约有种感觉,他是做惯这种事的。帮谢明玦应付像她这样的姑娘。 陈纾音笑笑,说不用麻烦司机,她在出租车上,一会儿直接放到公司前台。 韩策说:“也好。辛苦陈小姐。” * 谢文杉调动在即,章泠亲下命令,由谢明玦牵头,清退公司里不合适的项目和人事。 一场会议接一场饭局。近半个月,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这天傍晚从公司出来,司机等在楼下,送他去饭店。 “谢先生。”韩策追出来,把手里纸袋从窗户递进去,“陈小姐给您的。” 谢明玦揉了揉太阳穴,问哪个陈小姐。 韩策说电台那个。 “知道了。”他笑笑,随手把东西放到一边。 连续不眠不休的工作,谢明玦脸上疲色浓重。他扯松了领带,靠在后座。车开出一段,恍惚想起件事。 他问助理今天几号。 助理说:“三月二十九。” 谢明玦嗯了声,“调新闻台。” 傍晚六点半。高峰期的主干道车水马龙,刹车灯通红,一眼望不到头。 非遗栏目今天上线。 第一期邀约的是资深评弹老师。陈纾音准备得很充分,访谈问题看似浅显,其实很有深度。 她无疑是优秀的。 从申市最顶尖学府毕业,除了中传,就属这个学校的新闻专业含金量最高。只是她这行业,不是优秀就行。更得靠别的。 谢明玦问过她怎么不考虑读研。 陈纾音很坦白说想赚钱。读研不能全职,“沪币”又是实打实的,兼职的钱租房都不够。 谢明玦觉得她有些天真。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天真。陈纾音能想到跟在他身边,已经算清醒的了。 他笑笑,“赚钱的办法很多,你这行业,赚不到钱。” 陈纾音说她知道。但换工作前,她得把这个栏目完成。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栏目,甚至为了栏目不惜接近蒋牧,谢明玦没再问下去。 他没那么强的占有欲,对女伴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知道。 她想要,他能给。就够了。 到饭店就两三公里路。因为堵车,开了二十分钟都没到。 司机听了会,咦一声,说这女孩好像是之前主持夜间新闻的。 谢明玦拧开一瓶水灌下几口,“你认得?” 司机说,她声音挺有辨识度。听过一回能记住。 谢明玦没说话。想到她用这个声音唤他的名字。也想到她趴在他胸口,低低地喘息。 是能记住的。 陈纾音这个人,她的声音,本身就很有记忆点。 包括画廊那天。 陈纾音背对他和沈东庭站着,说出“报复”二字时,音色冷漠,如霜如雪。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拒绝上他车,后来却主动要他送。 游戏人间的时候多了,女人也见多了。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人玩弄还是头一次。怎么不算一种报应呢? 沈东庭危险地眯了眯眼。 “这就是你说的,她没那么聪明,不是这种人?谢二,你这是阴沟里翻船啊。” 谢明玦把烟掐了,那神色像是无所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话不能这么说。”沈东庭啧一声,“你能给多少资源和人脉她心知肚明,作为交换也该知恩图报。反过来玩你,她有这资本吗?” 年轻的身体。漂亮的面孔。在这圈子里犹如过江之鲫。陈纾音有什么特别? 谢明玦不知道。也懒得深究。 有那么个人,不添麻烦,安静懂事地陪在身边就很好。至于她有什么私心,没那么要紧。 他也不是给不起。 * 第一期节目很成功。从演播厅出来,陈纾音被肖景几个约去吃宵夜庆功。 店是肖澈选的。二世祖们工作不上心,吃喝玩乐很有一套,轻易能找到这座城市的隐形菜单。 店内只有吧台位,能容纳大概十人。日式的装修风格,往里是一排木质层架,好些从未见过的酒堆叠其上。 陈纾音坐在靠门处。 调酒师凑过来,轻声细语介绍酒单,询问选酒偏好。她想了想,说都可以。 肖澈哎哟了声,“陈老师酒量这么好?知己啊,后悔没早些认识你。” 陈纾音笑笑,也不接他的腔。 六七种自然酒下肚,又被肖澈哄着喝了两杯威士忌。陈纾音单手撑额,听肖澈在一旁侃侃而谈,说他老子曾有机会调去京市,可他和他妈偏喜欢这里。这座城市太妙了,人和人之间那种周到的距离感,哪儿都复刻不了。 肖澈朝她扬扬眉,陈老师也是本地人吧,你觉得呢? 陈纾音醉得不辨眉目。她笑笑,“是啊,忽近忽远,像个渣男。” 酒桌上哄笑一阵。 没人去管,讨论的到底是城市,还是男人。 另一头,善男信女围坐一起,桌上怪诞的牌面一溜铺开。调酒师身兼数职,问他们想知道什么? 其中一人说:“问问牌神,我什么时候能交男朋友?” 调酒师气定神闲地翻转牌面,“大概率七月。巨蟹座,顾家好男人。” 起哄声迭起,有人问陈纾音要不要算。 陈纾音眼神都不聚焦,散漫笑笑,“好呀。” 调酒师带着牌过来,他洗牌,让陈纾音在心里默念问题。 可是问什么呢?她突然没了注意。 脑袋昏沉沉的,被那副冷清白皙的面孔占据。但有关他的问题,陈纾音竟问不出一个。 还没等她想好,调酒师先发了话,“正缘是天秤座。卖相灵的,就是难驾驭哦。” 肖景听得来劲,称赞调酒师方言学得不错。又端着酒杯问陈纾音,你什么星座? 陈纾音说射手座。 “天枰和射手?天生一对啊。” 酒意上头想参与其中,真给了答案,知道与那个人无关,好奇心又急遽消退。 谢明玦可不是天秤座。 再喝掉两杯肖澈递来的酒。电话响的时候,陈纾音掏了两次口袋才掏出来,摁下接听,茫茫然贴在脸上。 “在哪?”那头的声音低沉清朗。 陈纾音静了一瞬。 她太醉了,他又好几天没找她。怀疑是幻觉,所以拿开一点手机,又看了眼来电备注。 鼻尖倏然酸涩。 第27章 我和他的关系能撑到那天吗? 谢明玦没听到回答,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纾音?” 纾音。 隔着虚空,两个字莫名觉出点温存意味。 陈纾音吸了吸鼻子,单手支着额头,“……谢明玦,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被酒精浸过的嗓子,讲话又慢又哑。 对方似乎轻轻笑了下。 电话里有些衣料摩擦的声响。像是脱掉了外套,又放到哪里。很细微的响动,伴随着平淡的呼吸声,“喝了多少?” 陈纾音说不知道。 “地址发我。” 电话挂断,陈纾音举着手机,眯眼在对话框里找定位。肖景问:“有人来接?” 陈纾音笑笑,“是啊。” 话落,一时间好几人朝她看。但很快又转开目光。 陈纾音和谢家那位的事,在电台早不是秘密。年轻漂亮的女主持搭上富家子弟,拿资源拿人脉,在圈内司空见惯。陈纾音有这张脸,走上这条路根本不稀奇。 酒精快把她的理智熔了。陈纾音站起来时踉跄了下,被肖澈扶住,“我送送你。别真摔了。” 陈纾音木木地点头。 被他带出门,站在弄堂口等人。夜里风大,二世祖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陈纾音摆摆手想拒绝。 肖澈笑了:“放心吧,你跟了谢家的,至少这段时间,没人敢追你。” 陈纾音愣了下,“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话时不紧不慢,像是主持人的专业素养,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静定的音色。要不是她为了维持平衡,将他胳膊抓得生疼,肖澈险些以为她没醉。 他吊儿郎当瞧她一眼:“准备一直这样?” 陈纾音脑子转不过来,“……一直怎样?” “不明不白跟着他呗。”肖撤说,“没听说吗?他们那种人,能拦飞机、能持枪,就是不能婚姻自主。有意思吧?” 陈纾音看着路口,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过了会,才茫然笑笑,“……不懂你在瞎计划什么。我和他的关系能撑到那天吗?” 肖撤一下噎住。 陈纾音这种身份的女人他见多了,这么理智的还是头一个。半晌才憋出一句,“陈老师,你可要保持这种清醒啊。” 谢明玦来得很快。 黑色宾利停稳在弄堂口。他似乎刚从饭局下来,难得穿了正装。站在浓深的夜里,他依然是冷清的、瞩目的。 陈纾音眼前一片光怪陆离,见到往这走的人,她踉跄着往前跑了两步,没站稳,扑了他满怀,“等你好久了啊。” 谢明玦虚虚搂着她,低下眉目,“喝这么多?” 她说“高兴”。 说完把手伸进他的西装,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拥住他。 谢明玦却没说话。盯着她身上外套看了数秒,皱皱眉,撑着肩膀把人隔开。 陈纾音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凉,谢明玦把她外套揭了,丢给肖撤,“谢了。” 肖景在一旁正看得有滋有味。 陈纾音在台里话不多,要不是长相出色,该是存在感很低的角色。他确实没想到两人的相处模式是这样。 他接了外套,“应该的。” 谢明玦微一点头,揽了人,塞进副驾。 黑车驶离,并入车流。陈纾音蜷在座椅里,撑着脑袋瞧他,“你助理说你今天有饭局的。” “提前结束了。” “没喝酒吗?怎么自己开车。” 谢明玦伸手过来,揉揉她的耳垂。 “准备来见你,就不喝了。”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总有这种本事,一句话能将人讲得七上八下。陈纾音抿抿发麻的唇,没作声。 开出一段,看到路牌,意识到不是回家的路。她后知后觉问:“去哪?” “你想去哪?” “……我可以不回家吗。” 车在闹市区缓慢行进。谢明玦看了她一眼,面容依然是沉的、静的。她靠着椅背,眼睛有点失焦。 “去我那儿。”他单手转了把方向盘。 * 房子在汾阳路。一栋红砖洋房,门口挂了优秀历史建筑的牌。等他停好车,陈纾音才恍惚想起——似乎是某位台湾作家的故居。 谢明玦拉开车门,问她能不能走。 陈纾音点头,又摇头。 谢明玦觉得好笑,撑着车门问:“到底能不能?” 陈纾音嗯了声。 脚下是虚浮的。谢明玦微一用力,将她从车里拉出来,牵她进去。 院子里玉兰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一簇簇新绿。陈纾音脚步一顿,说:“你送我的,是从这颗上裁的?” 谢明玦点头,“谈濯亲自爬上去锯的。” “谈濯是谁?” “在这借住的一孩子。” 陈纾音说:“你就这么把树锯了,绿化部门没找麻烦?” 谢明玦笑说不至于。沈东庭懂这个,前段时间叫人移栽过来,这么小一颗还够不到处罚标准。 走到门前又停住。 “张嫂……在吗?” “不在。她不常过来。”谢明玦睇她一眼,“问这做什么,她在不在和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喝到站不稳,半倚在他怀里,脸红扑扑的,说出的话倒还有几分逻辑。谢明玦没立刻开门,低头,就这么幽幽看着她,“我们什么关系?你那个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哪个同事? 陈纾音有些反应不过来。 “酒吧门口给你衣服的同事。”他“好心”提醒。 “肖撤啊……”陈纾音踉跄了下,抓着谢明玦的小臂,让自己站稳,“二公子那么大手笔,整个电台还有谁不知道?” 谢明玦冷冷看着她,“他知道,还把衣服给你?” “……” 陈纾音头晕得厉害,只看到他唇动了动,找不到这段话里的逻辑。她茫然抬头,“你不想让我穿吗?” 谢明玦没有说话。也懒得进一步探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对一个女人产生占有欲很正常。 陈纾音要跟他,就是他的人,身上只能有他的印记。 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浅浅笑了声,拽住她一截手腕,推门进去。 白绿相间的马赛克地面,正中间一架斯坦威钢琴,左侧竖着黑胶机。客厅的尽头是大片老式钢窗,因着深夜,只勉强看到一片浓深绿意。 “你这房子挺好。”陈纾音说。 谢明玦倒了杯水给她。 “喜欢?” “喜欢呀。我和阿玉租的房子也不远,但望出去只有一条黢黑的弄堂……” 谢明玦示意她安静。划开手机接了一通工作电话。韩策打来,说被清退的几个项目负责人,威胁要把事情闹大。 谢明玦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索然地答:“随他们去。” 韩策:“确定不管吗?” 谢明玦笑:“真敢闹,有的是人比我们着急。” 挂断电话,他回头看陈纾音,头发在灯光下呈现一种暖金色,安安静静坐着,捧着杯子喝他递过去的水。 “喝完了?” “还没。”她愣了下,“要喝完吗?” “我让你喝完就喝完?” 陈纾音挺佩服自己,在这种昏头搭脑的时候,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她说:“你要吗?” 把杯子递给他。 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针织衫,领口低,清凌平直的锁骨漏出一截。谢明玦没搭腔,就这么沉着笑瞧她,拿开她手里的东西,低头吻上去。 那天,门外的玉兰早已凋敝。陈纾音恍惚想起谢明玦曾说:“等你出院,要是花没谢,带你去看。” 后来怎么就没去呢。她想。 没等她想清楚,谢明玦已经松开了她。牵了她,径直上楼。 第28章 不让我亲,让你的天秤座亲?(删减) 所有万劫不复都有一个起点。 陈纾音不知道她和谢明玦的起点在哪里。 是电台门口。 是陈家。 亦或是……这里。 床品和陈列都是深色,只有纱帘是纯白,在地上垂落一截。 谢明玦问:“你先洗?” 陈纾音点头,进浴室前又茫然回头,“洗完我穿什么?” 今晚的安排太过临时。她甚至没有准备换洗衣服,就到了这里。 谢明玦朝着衣帽间抬抬下巴,“随便拿一件。” 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靠在阳台抽烟,百年香樟枝繁叶茂,遮去了一半视野,往下是寂寂无人的草坪。 陈纾音洗得很快,从浴室出来转个弯就是衣帽间。她裹着浴巾,看到层板上有个篮子。 拖鞋、睡衣,还有一次性女士内裤,都在这个篮子里。 她当然不会傻到认为,十分钟时间,够置办这些。 陈纾音在原地站了会。只伸手拿走了带包装的内裤。 谢明玦听到动静转身时,看到她光着脚,身上是他的衬衫,白色那件。衣服很长,盖过一半大腿。 他笑笑,“有睡衣怎么不穿?” 陈纾音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你不是让我随便拿一件?真拿了又不舍得。” 谢明玦笑得咳了几声,夹烟的手碰碰她的脸,“我哪里会不舍得。” 说话时气息低低的,和外头的稀薄夜色,几乎融到一起。 他说:“就是解起来麻烦。” 陈纾音脸一下红了。她背靠窗台站着,衬衫下摆被撩开一个角。 …… 知道这里没人。外头也没人。但这样的夜晚,楼下路灯茕茕孑立,月色淡得快要消失,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并拢双腿。 谢明玦喘了口气,黯声问:“不舒服?” 陈纾音说不是。 事后回想,她此刻应该不是全然清醒的。神棍兼职的调酒师给她递了太多酒,让她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否则不会在被抵上窗台时,颤栗得发不出一点声。 第一次性爱是在阳台完成的。 他没有前戏。很短的亲吻。甚至指尖的烟都是做到一半才灭的。 陈纾音被揽着腰,任凭他动作,身后是空的,她惯性后仰,恍若置身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有一瞬间,她觉得会死在这里。 全身密汗砸砸,酸软到脱力的双脚无处安放,又被他拽着、拎着环到腰间。陈纾音醉得不轻,她看着这双又冷又欲的眼,鼻尖泛酸:“谢明玦,你为什么不是天秤座啊?” 谢明玦不喜欢她分神,“喜欢天秤座?” “……嗯,天秤座和我天生一对。” “是么。”他轻轻笑了声,气息擦过她的唇,动作没停,“谁是天秤座,那个肖澈?” 陈纾音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说不知道,唇往前凑了凑,湿热的舌尖递给他。 在阳台弄不顺手,谢明玦拦腰抱起她,压向卧室大床。 床上散着几个包装袋。 揽在腰间的手,顺着凸起的脊柱,径直抚上了她的肩背。陈纾音倏然一僵,下意识要推。 谢明玦也愣了愣。 后背光洁细腻,只有肩胛骨的位置,有小片凸起,像是疤痕。 他稳住她。掌心微一用力,把人往怀里带,“怎么弄的?” 陈纾音说车祸。 三月的夜里还有凉意。谢明玦掌心温度不低,贴着那道疤,来回抚摸,像是丈量到底多长、多深。 “因为这个,不肯穿我送的衣服?”他皱皱眉。 陈纾音嗯了声。 白衬衫宽大,扣子也没系端正。谢明玦伸手将她肩上的布料拨开,褪至手臂,莹白的肩膀露出来。 他就这么低头看了会,然后搂紧她,濡湿的唇贴在她肩后。 唇带着鲜明的热意,陈纾音忍不住抖瑟缩了下,“别……” 谢明玦笑笑,把她汗湿的头发往后撩了一把,些许恶劣地揶揄:“不让我亲,让你的天秤座亲?” 陈纾音更窘迫了,他说起浑话来得心应手,可她做不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听,抬脚要踢他,又被压住。 “往哪踢呢?” 将人摁住,抵上来,滚烫的唇含住她的耳尖。 陈纾音被动承受,任他予取予求,最失控的时候,一声绵长的细哼从喉间破出。谢明玦浑身的血都热了热,齿尖抵住她脖颈后面那块肌肤,他黯着声说:“再叫一次。” * 陈纾音醒得很早。 身上的衬衫被扒了个干净,胡乱丢到地上。她忍着全身酸痛,撑在床上想起来。 谢明玦也醒了,哑着声,“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纾音顿了一下,嗓子说不出话,就算说出来也不像她的声音。她拥着被子坐起来,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谢明玦,你这栋房子隔音好吗?你有没有邻居啊?” 谢明玦瞥她一眼:“有。就在隔壁那栋。” 他补充一句,“喜欢半夜出来放狗。” 陈纾音几乎要哭出来。 她这人有什么都放脸上,谢明玦一眼识破,连人带被子拉进怀里,笑说:“要不现在再试试?他白天不出来。” 陈纾音脸上一个爆红,“谢明玦,我要上班的。” “别上了好不好?留在这陪我。” 他搂紧她,声音困倦极了。陈纾音突然心软。 “那我下午再去?” 她想了想,上午没有外采,跟闻玉说一声,替她打掩护,可以偶尔翘个班。 谢明玦没睁眼,只应了句“好”。 两人一直睡到中午。直到楼下窸窸窣窣有声音,陈纾音才推了推他。 “是不是张嫂啊?” “嗯。”想到她昨晚的话,谢明玦揶揄她,“下去打个招呼?” 陈纾音有些无语。 过一会儿,等她起来洗漱完,看到房间门口放着一个纸袋。 她哑然失笑,又不得不佩服张嫂的眼色,不知道这样的事,她为谢明玦做过多少次。纸袋里有一身吊牌未拆的衣服。从内衣到袜子,全部替她准备了。 换完衣服,她带上门,轻手轻脚往楼下去。 张嫂在厨房准备早饭,见她下来,招呼她:“陈小姐,吃碗小馄饨?” “好呀。”她微微笑。 屋里的香味很特别。很通透清凉的蜜香,混着一些柑橘薄荷的味道。陈纾音闻了几次,“是芽庄的白奇楠?” 张嫂人在厨房,笑着答她,“陈小姐认得?二公子最喜欢这种香,吩咐了每天都往壁炉里丢一块。” 陈纾音点头。她对香味异常敏感,大学时候给人做家教,曾在一处富贵人家闻到过。那天正好是他家长子办成人礼,但也有且仅有一次。 据说一个冬天的用量够买一辆BBA。 第29章 这话就没意思了 小馄饨煮得很快。 陈纾音吃着,依稀想到谢明玦昨夜说的话,问张嫂是不是还有别人借住在这? 张嫂说:“谈濯,他念大学了,不常回来。” “是上回在康平路遇见的那个男生?” “就是他。这孩子听力不好,被二公子捡回来,说是权当添双筷子。费不了什么事。” 陈纾音点头。 张嫂说她也不常过来。年纪大了,谢明玦让她回家养老,工资照拿。可她哪闲得下来,有时间就来帮帮忙。 吃过早饭,陈纾音问要不要给谢明玦送上去。张嫂说不用。 “二公子起得晚,很少吃早饭。” “他不是低血糖吗?” “我说了他也不听。我看他对陈小姐是特别的,下回你劝劝他。” 陈纾音一下没了声音。 张嫂是客套,不知内情。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被她口中的二公子,花两千万买来的女伴,大概三观都要碎了。 陈纾音笑笑,“我一会儿喊他下来吃。” 客厅尽头是一片浅绿。这个季节,植物长势很好,草木葱郁。 陈纾音站在阳台,想到昨晚那人在阳台不管不顾,下意识觉得危险。 但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随心所欲,从不管什么结果。 停留了会,她转身上楼。 谢明玦刚洗漱完,正站在桌前戴表。见人进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搂过来,“吃好了?” 陈纾音点点头。伸手帮他扣好衬衫扣子,“你下去吃点。张嫂做好了。” 谢明玦说不想吃。 “不晕吗?”陈纾音问。 谢明玦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很快从浅尝转成深吻。他皱皱眉,牵着她的手往下放,“不想吃,想做。” 陈纾音笑着推他。 “衣服刚换好的,你别再添乱了。” 谢明玦笑笑,没再继续。只说:“今晚过来吗?我去接你。” 陈纾音说晚上有饭局。徐主任带着见客户,不知道几点结束。 “你们电台的商务没人了?生意得靠主持出去谈?” 他淡淡瞥过来,那神色显然不是高兴。 陈纾音柔声安抚他:“那晚点?我结束了告诉你。” 谢明玦不置可否,揽着她要下楼。 桌上有他摘下的黑曜石手串,依稀记得这东西他常年佩在手上,陈纾音问:“这个要拿吗?” 谢明玦脚步一顿,瞧了眼桌上的东西,然后抓过那截细白的手腕,径自把珠子绕了上去。 “你……” “送你了。”他笑。 珠子凉滑,触手升温。陈纾音下意识拒绝,已经被谢明玦捉住手,往楼下走了,“戴着。送你了就是你的东西。” 横竖只是一串珠子,陈纾音也不推了,“行。弄丢可别找我赔。” 谢明玦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笑她天真,“放心,这东西丢了也没人敢捡。” 珠串有些长,她取下,绕了两圈重新戴上。然后看清了其中一颗内圈的刻字:谢。 * 晚上七点,陈纾音和肖澈到饭店的时候,包厢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正对门口的主位上,是一个面生的男人,深灰色衬衫,气质温润。 那是陈纾音第一次见到许靳,华林药业的大公子。 桌上空位只剩两个,夹在徐主任和许靳中间。 徐主任给了肖澈一个眼神,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让他识相点,许靳边上的位置留给陈纾音。 两人入座。 肖澈给陈纾音发消息:【爱莫能助。】 陈纾音也觉得好笑,敲了一行字回他:【徐主任要是穿回古代,不去怡红院当老鸨可惜。】 酒过三巡,人人都能看出,今天这场客户答谢宴,虽是招商部牵头,场面上重要的客户也不在少数,但焦点都在这位许公子身上。 今年的赞助指标没完成,商务部的人今天都铆足了劲。一个换一个地向这位敬酒。 他倒也来者不拒,来敬的酒都喝了,真金白银的东西却没松口。 陈纾音瞥他一眼。许靳敲了根烟没点,脸色隐隐发白。 趁着无人察觉,她低声说:“白水和白酒差不多。他们不会发现的。” 许靳一怔,蹙眉看她。 冷艳和纯然并存的一张脸。能被徐主任带来这里,样貌自然是没得挑。更难得的是这副嗓子,清冷静定,让人无端多出几分耐心,天生做主持的料。 他笑笑,“陈小姐有心了。” 陈纾音说:“我帮你。” 趁着无人发现,将他面前的酒盅取了,尽数倒在脚下垃圾桶,再换上白水。一通操作行云流水,像是干惯了这种事的。 许靳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常干这种偷天换日的把戏?” 陈纾音说那倒没有。 她笑笑:“只是有个朋友低血糖,他不舒服的时候,脸色跟你刚才一模一样。” 许靳转头看她。她说这话时神色很温柔,像是想起什么,短暂出神。 刚想说什么,目光下压,兀的在她手腕上停住。 那是一串纯黑的珠子,带雪花纹路。很明显不是她的尺寸,所以绕了两道。 半晌,他哂笑一声,没再多言。 饭局散了,谢明玦问清她的位置,安排司机去接。她发了定位。 到门口时,看到许靳靠着墙抽烟。 陈纾音微一点头,站在原地等人,却不想男人先开口,“陈小姐,和谢二什么关系?” 她愣了下,说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许靳轻轻笑了声,朝着她手腕处抬抬下巴,“朋友关系能给你这个,谢二对女人出手是阔绰。” 陈纾音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追问一句,司机刚好到了。 谢明玦的车太多,似乎只有回康平路时,会换成最不起眼的那辆。平时都是逮到那辆开哪辆。直到司机下来开门,她才认出来。 司机看到许靳,朝他点点头,“许先生,您也在这。” 许靳温和笑笑,“替我向谢二问好。” 车载着陈纾音往汾阳路开。她没忍住问,“许先生和谢明玦很熟吗?” 司机说:“应该是朋友。” “哦。这样。” 她觉得渴,坐直身体,打开储物柜想找水,动作突兀停住了。 一双女士丝袜放在那。 能看出是穿过的,甚至拉扯到破损,被人随手一团,丢在里面。 陈纾音突然有点难受。 哪怕她知道,这些感觉和她的身份、位置极不匹配。像极了三流言情小说里,既要又要的那种人。 他们不是情侣,不在恋爱。她奉劝自己守住底线,别去在乎谢明玦到底几个女伴,跟她睡的同时是不是也跟其他人睡。 但好像有点难做到。 将储物柜合上,她对司机说:“麻烦跟谢先生打声招呼,我今天有点事,不过去了。” 到家,推开门时,闻玉还在连夜赶稿。 看到陈纾音进门,也是一愣,“啊,不是说今晚不回了吗?” 陈纾音觉得有些累。敷衍了她一句就往里走。 手机振动了下。她看到来电去阳台接,未等对方说话,先一步开口:“抱歉。我……” “听司机说了。”低冷的声音平添几分索然,“很忙?” 陈纾音说“不是”。 她没多说什么,但情绪显而易见,很忙两字,不难听出是托词。 谢明玦似乎也刚到家,他嗓音带着薄薄笑意,“这就是闹脾气了,怪我没亲自去接。” 陈纾音一下没了言语。 胸口像被浸透的棉花塞住,她喘不过气,只说:“那倒没有。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妄想这些。” 电话那头沉默。 良久,才听到他不冷不热说了句:“陈纾音,这话就没意思了。” 第30章 我说她没空,听不懂? ——这话就没意思了。 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天之骄子,大概从出生起,就被人哄着惯着追捧着。没道理去贴一个女人的冷脸。 那天后,约莫半个月,谢明玦再没联系过她。 陈纾音工作不忙,但空余时间基本都在在电台,连肖澈都瞧出点不对劲。某天早上在电梯里遇到,他拱一拱陈纾音的手臂,“诶,跟谢家那位分了?” 分? 这个字未免太抬举她。 只是鬼迷心窍跟了他一段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这段时间,他身边到底还有多少女人。 公子哥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有耐心,在谁身上多停留片刻。她情绪低落,他转头就走,多问一句都不肯。 陈纾音平淡的笑了声:“没在一起过,算哪门子分?” 肖澈啧了一声。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俩哪天要是掰了,徐主任可不会顾及旧情。你手里栏目保不住的。” 话虽难听了点,但陈纾音知道他说的没错。她笑笑,“保不住就不要了。” 肖澈愣了下,“你要辞职?” “我不可能事事靠他。” 冷清白皙的脸上,此刻展现出与她年龄完全不匹配的通透。反倒让肖澈一下子没法接话。她身上那股子劲太有意思了。像极一腔悲观主义者的孤勇。 良久,肖澈才说:“趁早抽身也挺好。” 陈纾音倒不是完全说假话。电台人际关系过于复杂,想要这档节目,完全是处于私心。既然目标达成,就算现在辞职也没有遗憾。 至于谢明玦……他的温柔周到从不独属于她。 原以为两人就此中断。但陈纾音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再次见到他。 几天后,华林药业陷入公关危机。 华林药业总部在港城,申市的分公司年前才成立。舆论疯传,中成药对病毒并无实际效果,中间商手里囤了货出不去,分公司门口,聚集了大批讨说法的人。 各路媒体都在那,没人不想拿到华林大公子的独家采访。陈纾音和闻玉一直从中午等到傍晚,闻玉累到极点,索性两腿一摊,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我真不行了,这人神出鬼没的,他不出现,我们难道不走吗?” 陈纾音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徐主任让再等等,他去联系了。” 没多久,陈纾音电话震了下,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听到那头有些沉的声音,“你找我?” 陈纾音浑身一凛,“许先生,台里安排我们过来。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他说,“不过现在在一个局上,你过来?” 陈纾音应下。挂掉后,社交软件接到一个新申请。备注:许靳。 按着那人发来的地址,陈纾音和闻玉很快到了会所。头顶和地上乱七八糟的炫光,险些让她们睁不开眼。 闻玉嗤笑一声:“真是淡定,公司门口都闹成那样了,还有闲心在这玩闹。” 包厢门推进去,里面坐了十来个人。一半在沙发区唱歌,一半在旁边麻将。陈纾音只往里瞧了一眼,脚步突兀顿住。 谢明玦在麻将桌上,深色衬衫,一条手臂往后,随意搭着椅背。半个月没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那副不经心的样子,在人群里冷清得瞩目。 沈东庭坐他下家,看了眼谢明玦,嘴角一牵,没说话。 现场安静一瞬。 其中一位嘴里嚼着糖,“哎哟”一声,调侃道:“两位妹妹找谁?” 陈纾音说找许先生。 谢明玦甩了张牌出去,眼皮都没抬,像是没看到,也无所谓来人是谁。 许靳不在牌桌上,他笑笑:“过来坐。” 他身边原本有两个穿短裙的姑娘,左右护法似的杵着,听到这话一时尴尬,娇嗔了句:“靳哥,她们过来坐,我们坐去哪儿啊?” 许靳随手一指,“去那。” 小短裙讪讪走开,刚才嚼糖的那位大着嗓门笑,“哎哟来我这坐,靳哥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你们也别一棵树上吊死。” 闻玉没见过这场面,小声问:“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 陈纾音让她放心。 既然和谢明玦一个圈子,顶多就是群仗着家里荫蔽,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玩闹归玩闹,分寸还是有的。 许靳往边上挪了挪,腾出空位给她们。陈纾音坐过去,说明来意。 “陈小姐。”许靳打断她,“玩儿的时候不谈公事,等这局散了慢慢聊。” 话都这样说了,这里也不是采访的场合,陈纾音不好勉强,只点点头。 小短裙点了歌。许靳问陈纾音:“会不会唱?” 陈纾音说不会。 许靳:“可惜你这副好嗓子。” 过了会,他压低声,朝牌桌那抬抬下巴:“不去打个招呼?” 眸光是黑的、沉的。带点探究意味。 陈纾音说不用。 她虽然知道,这样的场合,谢明玦没有主动说话,就证明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她不是不识趣的人。 但他就坐在那。 坐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推牌、摸牌,几声意兴阑珊的笑,存在感太过鲜明。她下意识挺直脊背。 包厢内的话题,从时局聊到投资,陈纾音插不上话,只好听小短裙唱歌。 嚼糖的好奇凑过来问:“两位妹妹做什么的?” 陈纾音说电台的,今天找许先生做个访问。 嚼糖的说:“哎哟,主持人。难怪声音好听。” 又问清了在哪个台、具体什么栏目。说下回再有局,定把她们叫上。 陈纾音笑笑不说话。 许靳说:“你儿子下个月满月?这不是现成的人选,让陈小姐赚一笔。” 嚼糖的说:“对对对,下个月七号,妹妹赏光来给我热热场子?价格随你开。” 主持人在外接司仪的活是常事,遇到有钱人家更是出手阔绰。今天这个场子,很明显非富即贵。 闻玉给陈纾音递了一个眼神:纯纯的意外收获,可比杂志社的约稿有赚头多了呀。她们刚想应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牌桌那边“哗啦——”一声。 谢明玦抬手将牌推了,瞥过来,脸上笑意可堪凉薄,“她没空。” 嚼糖的愣了下,“不是,人家陈小姐都没回答呢。” “陈小姐没拒绝,想来是愿意的。”许靳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谢二,这事儿你别管了。” 谢明玦扯了下唇,站起来,砰一声踢开凳子。 他动怒的时候脸上神色比平时更淡,单手插在裤兜里,就这么看着他们,眼底薄薄一层,像是不屑,“我说她没空,听不懂?” 第31章 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明玦很少这样。平时嬉笑怒骂惯了,谁都知道谢家这位好说话、没架子,不是难伺候的主。 嚼糖的没了声,小短裙的情歌也唱不下去了。包厢一时静得出奇。 导火索在自己身上,陈纾音不能继续装没事人,她不由起身,“谢……” 谢明玦皱皱眉,“你站过来。” 沈东庭拉了他一把,“谢二,听我的。去不去都是这姑娘自己的事,咱别掺和。” 嚼糖的终于听出点眉目。这个圈子里,漂亮的女孩子今天跟你,明天跟他,像货物一样被倒来倒去的也不在少数。 但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再感兴趣,别人没玩够的女人,不要碰。 尤其这人还是谢家的。 他战战兢兢说:“二哥,别生气。我不知道陈小姐是……” 沉默片刻,陈纾音对许靳说:“采访的事,改天等您有空再约。今天先不打扰了。” 拉上闻玉,直接从包厢走了出去。 闻玉摸不清状况,被包厢里冷峭的气氛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我们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陈纾音说“得罪就得罪了吧”。 她脸色算不上好看,闻玉偷偷看她一眼,没有再追问。 两人站在会所门口打车。正值晚高峰,打车软件里显示的等待时长,比她们的命还长。 又过一会,谢明玦咬着烟,推门出来,冷玉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送你们。” 陈纾音说不用。 谢明玦没理会她,打了一个电话出去,没多久,司机停到门口,“让你同事先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谢明玦沉默,只看着她,而后轻轻笑了声,“陈纾音,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这话就差明说了,我哄人的耐心仅限于此,台阶给你铺好了就老老实实下来,差不多就行了。 闻玉赶紧道:“我先撤,你们慢慢聊。”说完火速钻进了车后座。 陈纾音站在原地没动。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针织衫,同色阔腿裤和高跟鞋。长发被风吹乱。知道她瘦,但这样的角度看过去,整个人单薄得过分。 谢明玦走过去,将人揽进怀里,低眸说:“不认得我了?” 他掌心温度不算高,但衣服薄,触感太过鲜明。陈纾音呼吸滞了一下。 “你放开。” “不放。” 谢明玦皱皱眉:“当我死了吗。别人让你去就去,不会拒绝?” “这是我的工作。为什么要拒绝?” “什么工作?”他看着她,那神色分不清凉薄更多,还是不屑更多:“你的工作是主持。不是去别人满月酒卖笑的戏子。” 陈纾音一下说不出话。 他说得理所当然,但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根本不懂,一场司仪的活,有时能顶一年工资。 不想再争辩,甚至妄图他能理解。她扯开一抹笑,“谢明玦,我跟你说不通。” 她转身要走,被拽停,带回怀里摁住。他抱得紧,温热感突兀,没给她挣脱的空间。 “别闹了”。他这样说。 带点倦意,挺平淡的一句。 “我没闹。我们已经结束了。” 三天不联系默认结束。 他们不联系的时间够结束三次了。 谢明玦笑笑,曲了指节,刮掉她眼尾的泪。声音几乎有些温柔了:“我没同意,你跟谁结束的?” 陈纾音一下没说出话。 她鼻尖一酸,“我有洁癖。你有需求去找别人!” 谢明玦怔忪片刻,放开她,指腹停在她眼尾,“你倒说说,我哪来的别人?” “没有吗?那你车里那双破丝袜哪来的?” 陈纾音声音梗住,索性把话说明白,“谢明玦,你要是有别人了,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这人没啥优点,道德观还算健全,我不做你的小三,也不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这些话她一口气说完。憋红了脸,谢明玦险些觉得她要断气。 他就站在那看着她,没表情也不解释。 他不是喜欢解释的人。向陈纾音解释这种事,让他觉得很无厘头,很没必要。女伴而已,需要交代这么多吗? 为了这种事给他甩脸子,她到底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晚高峰的路面车水马龙。谢明玦低下眉目看她。睫毛沾点湿润,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她紧咬着唇,像是被他狠狠欺负了。 陈纾音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就为这个?”他拉住她。 突然觉得她受气包的样子有点可怜。 谢明玦抬手碰碰她的脸,好整以暇地说,“如果只是这样,你该跟我道歉。” 陈纾音错愕:“我跟你道什么歉?” “冤枉人不用道歉?”他单手搂着她,语气挺凶狠,“接你那辆车一直放沈东庭那,我都好一阵不用了,不问一句就给我定罪?” 沈东庭…… 想到那双拉扯到撕裂的袜子,陈纾音脸涨得通红,“……那也是你交友不慎!” 这话谢明玦倒承认。 他盯着她看了会,看到她整个人因为羞怯、尴尬,耳垂泛红,她仰着细长的脖颈,亭亭玉立,意外的好看。 好看到……他现在就想从她身上碾过去,狠狠地。 谢明玦低眸,用鼻尖轻蹭了下她脸,“嗯,回头我说他。” “把车洗干净。” “都听你的。好不好?”他这样说。 声音低而缱绻,像极那种哄小孩的、令人鼻酸的温柔。陈纾音一下没了声。 那天晚上的房间是临时开的。离会所不远。因为最近张嫂在,陈纾音说“这么晚去你那儿,会把人吵醒”。 谢明玦不认为这有什么要紧。但还是带她去了附近的酒店。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陈纾音说:“我要先洗澡。” 谢明玦把烟掐了:“一起。” 把人抱上洗漱台,他揽她靠近,略显干燥的唇印在她侧颈。 陈纾音不觉得他是个耐心很差的人。甚至很多时候,只要别触他逆鳞,他展现出的包容和忍让,常给人温柔深情的错觉。 但他的耐心绝不体现在这件事上。 那些触碰鲜明直接,不给人丝毫逃避余地。试探过觉得可以了,用一边的毛巾擦干净,直入主题。 他推高她身上没脱的一件半衣服。陈纾音看着旁边几个包装袋,咬紧唇,又被带起来。 节奏是他有意为之。 他报复心重,为她的不信任和冷战,让他这几天都憋着口气,过得不舒坦。陈纾音主动把舌尖送上去,被他掐着下颌挪开。 齿尖抵在她的锁骨上,温热的唇擦过她。他和风细雨,丝毫不顾她的急迫。他哑声问她,知道错了没有。 陈纾音想说她知道个屁。 但她太难受了。她主动去抱他,手掌抚到他的脖颈,压着拉近他,咬住了他的唇。 浴室光线是暗调的橙。印在他过分薄冷的眼睛里,竟有些许柔情。 掌心贴在冰凉的浴室瓷砖上,她承受不住,几次要滑下去,又被拥着带起。 很久之后,谢明玦微喘了口气。从背后搂着她,低头说:“搬去我那住吧。” “……为什么?” “想做的时候方便。” 第32章 眼下不就只有你一个? 他就是这样的人。好和坏都不屑隐藏,就这样赤裸裸放在她面前,选择权全在她。 但那时她太喜欢他了。很容易把身体愉悦和心灵靠近混为一谈。他想要,她有,为什么不能给呢? 陈纾音点点头,说了声“好”。 谢明玦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相比尖锐,他更喜欢这样的陈纾音。 温柔、顺从,不添麻烦。不会没分寸地坐在许靳身边,或是应承别人,去什么满月酒。 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以前不喜欢,在陈纾音身上,更不喜欢。 在浴室弄不顺手,又将人带回了卧室。谢明玦有严重洁癖,床铺在他们进门前换过,不是酒店统一的样式。她跌进一片深色,只有全身皮肤是突兀的白皙。 谢明玦单膝跪在床上,毫不客气地将那双骨肉匀停的双腿拽起,拉向自己。 陈纾音忍不住说,“……明天要上班。” “让司机送你。” “不是……”她声音断断续续,“我怕起不来。” 濡湿的唇含了含她发烫的耳垂,他用了点力:“不至于的。” …… 酒店遮光帘严严实实,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九点,险些睡过头。 谢明玦去公司没个固定时间,他眯眼瞧着陈纾音在床边穿衣服,竖起枕头靠着,顺口说:“下班我接你。” 他咳了两声,嗓音里有些哑。陈纾音这才想起他昨天说过,让她搬过去的那件事。她说:“这么快吗?我总得收拾下东西。” “到我那再买也行。” 他眼下有青色。大约刚睡醒,样貌里的风流衿冷淡去很多。有些跌落凡尘的平常样子。 陈纾音看了他一会,俯身,吻在他唇角,她说“知道了”。 谢明玦没让她走,伸手搂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才肯意犹未尽地松开:“我得批评你前男友,怎么教的,吻技这么差。” 陈纾音满脸通红,丢了个枕头到他身上,“你外面女人这么多,自然没你熟练!” 谢明玦伸手接住。 他拨弄了下她腕上的珠子:“眼下不就只有你一个?” 他眼里有浅浅笑意,几个字,像极了爱人间的坦诚,或是承诺—— 只有你一个。 陈纾音眨了两下眼,“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假话?”他语调轻佻,“早前就跟你说,我没那种同时约会几个人的精力。你偏不信。” 陈纾音将这话听进去,她笑笑:“你要是敢,我要你好看。” 一句话说得毫无威慑。谢明玦原也不必答,但他还是说“我不敢”。几乎求饶口吻。 闹过一阵,眼看要迟到,谢明玦说让司机送,陈纾音应下,到门口又折回,“……我帮你叫餐过来。” 谢明玦说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她伸手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否则你晕在房间,我还得旷工来救你。” 话落,谢明玦拎了她的手,贴在唇上。 他混不在意地笑:“那更好。可以多见一次面。” * 华林药业的采访没完成,陈纾音正想着怎么跟徐主任解释,下午,许靳亲自来了电台。 来之前打了通电话,那语气倒像无事发生过,说要补上昨天没完成的采访。 天上掉馅饼的事没人拒绝。 陈纾音应下,通知闻玉做好访问准备。 企业和媒介不存在明确的甲乙方。太平盛世,谁都能摆高姿态,等真出事了,需要澄清、公关的渠道,媒介又能占据主动权。 事件一夜发酵,热搜明晃晃地挂了两天,医药公司虽只占许家产业一小部分,但闹大了还是难看。 陈纾音想了想,对闻玉说,“访问提纲不用删减,应问尽问。” 闻玉难得见她如此激进,说:“不怕得罪人?” 陈纾音笑说:“这人看上去脾气不错。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中场休息,许靳从录音室出来。分管新闻频道的台长专门等在门口,“刚和许部长通过话,知道你今天来。” 几句惯常的寒暄,台长又问许靳聊得如何。 他温和笑笑:“挺好。陈主持年纪不大,但人很有魄力。” 他夸得真诚,台长朝陈纾音多看了两眼,说那以后就让陈纾音负责对接他们华林的工作。 访问结束,闻玉去了剪辑室,台长吩咐陈纾音把人送下去。 四月初,申市这几天气温升得很快,直到傍晚,空气中仍有未散尽的温热感。 出电台门,许靳慢下脚步,有些欲言又止。 陈纾音回头看他,“怎么了?” 许靳的目光在她腕上停顿片刻,“陈小姐肯不肯听我一句劝?” “什么?” “你耗在他身上,不会有结果。”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陈纾音几乎已经免疫了。 但那一刻,她又觉得,她对许靳的“好脾气”是存在误判。 某种意义上,许靳和谢明玦是一种人。他们有风度,不轻易为难人。但也只是表面。 骨子里比谁都冷淡高傲,不会放低身段,去迎合不属于他们的阶层。 她刚想说话,目光越过他,看到站在路边的人。 暮色一刻比一刻更沉黯,他靠在车前拢手点烟,眉眼冷清索然,白衣黑裤透出洁净的质感。 晚高峰的街道上,只有他是静的、沉的,和所有嘈杂格格不入。 她想到刚才许靳的话,你耗在他身上,不会有结果。 一定……要有个结果吗? 相爱是结果。 分开也是结果。 想站在他身边,想把自己给他。说爱太沉重,但她的迷恋又太真切了。 陈纾音说:“我的事,不劳许先生操心了。” 说完,往路口走去。 谢明玦对许靳遥遥点了下头。然后才把烟拿远,另一只手虚环了下她的腰:“下班了?” 陈纾音嗯了声,“好饿呀,忙了一天。” 她仰头看他,澄澈的瞳仁里,有灯火也有他,在纷繁陆离中,纯粹得令人心惊。 哪怕知道她靠近他的最初动机。 那瞬间,谢明玦还是忍不住想,要不要再给点别的? 第33章 反正我这样的人不行 搬到汾阳路的房子整整一个月。 谢明玦饭局多,到家也晚。两人同居生活真像他说的那样,似乎只为“想做的时候方便”。 好几个夜里,他从浴室出来,陈纾音已经睡着了。 他掀开被子,略带凉意的身体拥住她,将人带到自己身上。 身体磨合过太多次,哪怕半睡半醒,也配合得不错。 这天谢明玦凌晨到家,陈纾音难得没睡。房间里落地灯亮着,她蜷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捧了本书。 谢明玦扯松了领口,倚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陈纾音才发现他,“你回来了?” “嗯,在看什么?” 她几乎没带什么东西来。那天在电台门口接上她,只回家拿了几本书,一些换洗衣服。谢明玦问她:“只有这些?” 陈纾音笑笑,“不是你说,去了你那儿再买?” 谢明玦说“总以为你们小姑娘东西很多”。 谢瑾华光是衣服就有两个衣帽间。有一回闹着离家出走,嚷嚷来他这借住,搬家阵仗大得离谱,直接把门口马路堵了。 张嫂不敢拦,最后还是谈濯守着门,硬是没让人进来。 谢瑾华气急败坏,也因此和他结了仇,回回见面都不对付。 谢明玦站在桌前摘表,听陈纾音说是“包法利夫人”。 “福楼拜?” 陈纾音点头。 谢明玦低眸,从她手里捞过书,她记了些笔记,不多,停顿时间长的页面,能看到书页的褶皱。 “她想履行,或回修道院。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手指挑开某一页,他念得慢,带点低沉音色,神情莫名柔和。 陈纾音下意识抬头看他。 过会儿,看到他眉心一簇,笑说:“都是小姑娘看的东西。” “你还是别看了。”陈纾音要把书抢回去,玩笑说,“小家子气的东西,入不了二公子的眼。” 谢明玦单手把书举高,倒没让她拿到。 又翻到后面,某句话上,她用铅笔划下了横线:一见钟情的爱,是劫不是缘。 “这是什么意思?”谢明玦问。 陈纾音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甩了鞋,直接站在了凳子上,伸手去够:“你到底给不给我?” “不给。” 谢明玦丢了书,托着她的大腿根,直接将人丢到了床上。 他身上有一些淡淡的烟草气,英俊白皙的脸,几分顽劣笑意,“我看不懂。陈老师,能不能解释一下。” “就是字面意思。” “为什么要划线?”他顿了下,笑说:“你爱上谁了?” “……”陈纾音有些无语。 她推开人,“跟你有关?” “怎么会无关呢?你要真有好前程,我也不能阻拦。” 他搭着腿,闲适地坐在一边,“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陈纾音静了一瞬,“什么人可以?” 她问的认真,眼神柔软清冷至极。像是真的要知道答案。 卧室里很静,只有墙上一台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动静,像走在心上的秒针。 谢明玦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摆弄打火机,他冷冷看着她,“反正我这样的人不行。” 陈纾音背过身。 “没想找你这样的。放心吧。” 说完,把他乱丢的书塞回抽屉。 谢明玦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散漫,像是不在乎。 话题不欢而散。直到躺到床上,彼此都冷着一张脸。 那天晚上春雷滚滚。雨水淅淅沥沥打在窗台,有点吵,所以谁都没睡着。 到后半夜,有手臂环过来,搭到她腰间,将人搂过去,“陈纾音。” “我困了。” 谢明玦伸手摸到她的脸。 房间漆黑,只有他无比冷静的声音。他说:“我们不是彼此束缚的关系。所以,你爱上谁都是你的权利。但基于道德,如果有这一天,我认为我们应该彼此知会,你觉得呢?” 安静片刻。 陈纾音说:“我会的。希望你也是。” 谢明玦笑笑,没再作声。 * 陈纾音住到汾阳路的消息,谢家很快知道了。 有天傍晚,张嫂刚把饭菜摆上桌,谢明玦看了眼来电,去阳台接。 电话里蒋南英没跟他绕弯子,语气是极不满的:“玩玩也罢了,怎么接回家了?” 谢明玦扯开领带,丢在沙发上,“我接个小姑娘回家住,您也要操心吗?” 那时陈纾音正从楼上下来,听话题扯到自己,脚步停住。 蒋南英看不惯他这幅样子,只挑重点说:“实在要养着,就放到外面。那边是你的私宅,来路不明的女人进进出出,万一被看见,你父亲和大哥的作风问题也有牵扯。” 蒋南英活了半辈子,没有一刻,不在为儿子和丈夫的前程做打算。 谢明玦沉默,半晌才不冷不热说:“谢家的作风问题还少?不说大哥,父亲在外头养了几个,你不清楚?” 蒋南英不想听他说这些。 “你奶奶已经知道了。这几天回家一趟。” 谢明玦脸色不算好看。挂掉电话,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人,“发什么呆。不饿?” 一顿饭吃得挺沉默。 谢明玦本就食量不大,陈纾音来这没几天就发现,于他来说,吃饭只是消遣。 有一口没一口,应付过去就结束。 那通电话陈纾音没听完全,大概知道跟自己有关。她放下筷子:“要不我搬出去吧。” 谢明玦冷冷看她一眼,越过餐桌,伸手狠捏了一把她的脸。 陈纾音痛得拍开他,“谢明玦!” “干嘛?陈纾音。” “你下手很没轻重!” 谢明玦说:“下手轻了,怎么长记性?这里是我的房子,让你住就住,能听懂吗。” 陈纾音没好气说:“知道了!” 她生得白,凝脂一般的皮肤。稍微用力就留下了痕迹。谢明玦摸摸她的脸,问疼不疼? 陈纾音眨了两下眼,说一点都不疼。不信她掐回来试试。 “不行。”他浅浅地笑,“这是谋杀亲夫。” 陈纾音一下没了言语。 第34章 陈家小女儿,你也敢养 两天后,谢明玦回了趟康平路。 谢瑾华正跟蒋南英出门,见着人,趁着蒋南英不注意,忙给他挤眉弄眼。 谢明玦:“眼睛不好就去治。” “……”谢瑾华无语。 她压低声音,“奶奶正生大哥的气。你再去,今天她怕是要没命。” 谢明玦敲她脑袋,“小孩子口没遮拦。” 蒋南英降下车窗,催谢瑾华上车。谢瑾华不好多留,吐吐舌头拉开了车门。 谢明玦撇一眼院子里的车,一辆黑色A6停在树影里。他掐了烟,抬步进客厅。 佣人想说话,被谢明玦示意噤声。 他站在玄关,见茶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谢敛垂手站在不远处。手背上赫然一大片红痕。 “……你说实话,要离婚,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谢敛自始至终都沉默。 章泠:“去把思悯接回来。别让人等久。说谢家失了礼数。” 再出来时,谢敛脸色死一般的灰白。只拍了下谢明玦的肩,便往外去了。 谢明玦进去,吩咐人把地上的东西清了,给老太太重新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笑说:“年纪一把,动这么大气?” 章泠看了眼桌上的茶杯,慢悠悠说:“你大哥尚且知道要先离了婚,才能去找外面的女人。你呢?” “我怎么了?”谢明玦搭着腿坐下,“这些年您让我往东,我什么时候往西过?” “是吗。” 老太太若有所思瞧他一眼,“陈家小女儿,你也敢养?” 谢明玦眉心一簇。 谢家人手眼通天,他没有刻意瞒,就算瞒,查起来也是分分钟的事。 他笑笑,“之前蒋女士不是想让我娶陈心棠?不过是将大的换成小的,有何不可?” “陈家什么门户?” 章泠脸上没什么波动。语气也极平淡,“往上数三代都上不了台面,到陈耀正身上才混出点头脸。大女儿没资格进谢家门,更何况一个私生女。” 谢明玦没接话。 老太太起身,像是累极,“真那么喜欢,就在身边放一阵子吧。” 反正她这孙子也不是什么情种。 谢明玦罕见的没笑。 再抬头,眼神已经比白开水还淡了,“私生子和私生女,不是天生一对吗?” 话音未落,啪—— 章泠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盯着他,半分笑意没露,“接你回来那天,我说过什么?” 谢明玦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不说话。 “当初那个女人要留下你,不肯把你交出来,是你,主动要求跟我回来。” “我说过,既回来,就把事就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 外人眼里的清白门户,容不得一丝出格。就算真出格,也有办法装作无事发生。 再从谢家出去,天色半明半暗,风雨欲来。谢敛站在车前抽烟,谢明玦挑眼看他:“不是戒了?” 谢敛神色挺淡,“戒不戒没区别。” 人人称赞的谢家长子,克己复礼,做什么事都以家族利益为先,居然也有爱而不得的时候。谢明玦觉得好笑。 拉开车门,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你的婚事,他们看中了许家。” 许家? 谢明玦皱皱眉。莫名想到那张脆弱凛然的脸。 “大哥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他笑。 别说八字没一撇,就算真结婚,又如何?权贵阶层的婚姻只有冷漠和算计。 他们更在意资源整合、利益同盟,只要不出格,不闹到人前,没有人会管你身边干不干净。 只要陈纾音愿意,他不介意和她保持这种关系。 哪怕结了婚。 * 车往陈纾音之前的小区开。 她发消息来,说要回去拿份资料,谢明玦看下时间,吩咐司机掉头去接。 他站在弄堂口,顶出一根烟点燃。过一会,看到陈纾音从弄堂深处走来,手里抱了个纸箱,还有旧衣服盖着。 她走得急,脸红扑扑的,谢明玦伸手搀她,“这是什么?” “捡到一只小狗。” 她揭开盖在上面的衣服,露出一个灰不溜秋的玩意儿。 谢明玦面色骤变,松手,往后退开好几步。他捂着鼻子:“陈纾音,这是你拿的资料?” 陈纾音说资料在随身的包里。 “然后呢,这个脏东西你要带回家?” 陈纾音眨了两下眼,“可以吗?” 谢明玦:“不可以。” 不愧是冷血资本家。 陈纾音:“她断了一条腿,不带回去,铁定活不过明天。” 谁活不过明天都不干他的事。谢明玦不说话,脸色难看。 陈纾音靠过去一点,他后退一步。仿佛她身上带着瘟疫,嫌弃全写脸上。 沉默片刻,陈纾音决定放弃沟通,“既然你不同意,我就带她搬回来住吧。” 谢明玦气笑,“你要为这么个玩意儿搬走?” 小姑娘不说话,只瞧着他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子。 谢明玦觉得今天简直中邪了。在谢家挨训,在她这也没捡着什么便宜。 半晌,他冷冷看她一眼:“上车。” 陈纾音笑得嘴角压不住,把箱子放进前座,退回来,踮脚,双手环上他的脖子。 她说“你真是个好人”。 谢明玦推开她,“刚才不还在心里骂我?” 陈纾音笑:“有吗?” “没有吗?” 谢明玦拉开车门,想了想,又折回,按着她后脑勺,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能不能乖点?” 暮春的夜,唇也是温凉的。 他实在生了张过分优越的脸。分明是威胁的话,却说得风流又柔软。 陈纾音不敢再碰他,只笑笑,说“能呀”。 送小狗去宠物医院检查,又给她洗了澡。陈纾音盯着它瘦骨嶙峋的可怜样,说“得给它起个厉害的名字”。 谢明玦全程袖手旁观。只在听到起名的时候,掀了掀眼皮,“叫煤球。” “……她哪里黑了?” 陈纾音气不过。觉得这个男人对她的狗偏见很大。 洗完澡,吹过毛,才发现是只标体的比熊。毛色雪白,又圆又黑的眼睛像两颗葡萄。 怎么就叫煤球了呢? 谢明玦扯了扯嘴角,没给她商量余地。反问一句,“狗粮买好了?” “在买呢。”她把购物车点开给他看。 谢明玦睇了一眼,说:“你想谋杀你的狗?” “啊?” “吃这种东西,她活不过三天吧。”朝她手机抬抬下巴。 “那吃什么?” “关我什么事?” 他说完,锁了车就往前走了。 陈纾音抱着煤球走在后面,“那我今天能跟煤球睡吗?你家还有客房吧?不行的话我还是带煤球搬回去咯?” 谢明玦步子停住。 半晌,脸色铁青地拿了手机出来打给江衡。 江衡还在牌桌上,险些以为听错了,“你要什么?” “狗粮、狗窝、狗绳。”谢明玦想了想,“还有狗玩具。” “你养狗?你不是……” “现在就要。”他挂掉电话。 陈纾音张张唇,半天没发出声音:“你……” “我怎么?”眼神恶狠狠的。 “真是个好人。”她说。 谢明玦冷嗤一声,“我该谢谢你,一晚上给我发两张好人卡?” 陈纾音不敢说话了。 把煤球抱回家,结果刚开门,张嫂见她手里的狗,吓一大跳。 “哎哟这是哪来的,先生狗毛过敏啊!” 第35章 不能以为是男朋友吗 陈纾音也惊了。 转头问在一边换鞋的男人,“你过敏不早说?” 谢明玦冷冷看她一眼,“我说了,你不还是要搬走?” “……”也不是啊。 陈纾音自知理亏,问张嫂有没有地方给小狗待着,她这几天再想想,看是找领养还是别的办法。 谢明玦坐在沙发上,扯开两颗扣子。车里黑没发现,回家才看清脖子、胸前通红一片。 陈纾音去倒了杯水来。 伺候大爷吃完药,又给他涂了药膏,她还是觉得好笑,忍不住说:“谢明玦,你是不是拿了女主剧本?” “什么意思?”他危险的眯了眯眸。 “……毛病很多啊。” 煤球被放在前院。 谈濯和张嫂临时给它搭了个狗窝。陈纾音插不上手,抱着小狗在一边等。 再过一会儿,江衡的车开进来。把谢明玦交代的东西一股脑带齐了。 他下车,远远冲陈纾音打招呼,嬉皮笑脸喊了声“嫂子”。他问:“我二哥呢?” 陈纾音笑笑,说在客厅呢。 谢明玦戴着口罩出来。 “找个人送来不就行了。” 江衡把东西搬下来,收敛笑意,“我大伯那事儿有结果了。” 谢明玦皱皱眉,“怎么说。” “不太好。”他说,“虽说早就切割干净了,但谁都不知道他会攀咬出什么来。” 他看了眼谢明玦的脸色,“方不方便找人去打探下情况?” 陈纾音站得离他们有段距离,没听到对话内容。过一会儿,谢明玦冲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她走过去。 “我出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 谢明玦摸摸她的头,没答,“一会儿先睡。不用等我。” 陈纾音点头。 江衡笑说:“嫂子,二哥借我几小时,保证完璧归赵。” 这人嘴上没把门,还是在谢明玦面前。她脸涨得通红,说“赶紧带走”。 谢明玦两天没回来。 第三天早上,陈纾音下楼,才看到他合衣躺在沙发上。 她推醒他,“怎么睡在这?” 谢明玦忍着晕眩,“刚回,不想吵你。” “事情解决了?” 谢明玦说哪那么容易。但也没多说。 张嫂不在,谈濯也回了学校。陈纾音看他脸色不对,说“我去做早饭”。 谢明玦拽她,揽人到怀里抱着,笑说:“不是说早上有采访?别弄了,上班得迟到。” 陈纾音有些惊讶他记得。沉默一会,她说“迟到就迟到吧”。 人一辈子总有那么几个鬼迷心窍的时候。他衣服没换过,还是走时那件,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渣。陈纾音就那么心软了下。 手忙脚乱给他煮了碗馄饨,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谢明玦,你记得吃啊。” 谢明玦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说知道了。再抬头,只看到她拎包冲出门的背影。 * 五月,陈纾音回校答辩。 学校就在杨浦区,谢明玦见她收拾衣服,说:“这么近,每天回来住也行。” 陈纾音犹豫了下,说除了答辩,导员那还有几个项目想让她帮忙,来回跑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让司机每天去接你。” “我哪敢。”陈纾音笑说,“二公子就没几辆低调的车。停在校门口,同学以为我榜上大款,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大款这个词实在太土了。 谢明玦倚着门,脸上挂了薄薄笑意,“不能以为是男朋友吗。” 气氛一时安静。 她把衣服塞进箱子,抬头看他,声音很冷静:“你不是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吗?” 谢明玦挑挑眉,没应声。 回校那天,他有个重要会议,安排司机送陈纾音。 陈纾音说提前一个路口下车,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陈小姐,车可以开进学校的。” 陈纾音说不用。 和同学大半年未见,又值毕业,寝室里话题就那几个,工作签了哪里,待遇如何。 罗仪说今年电视台编制紧缺,托了几层关系都不行。她是申市本地人,常说念这个专业是脑子进水,出社会直接死路一条。 她问陈纾音定下来了吗。 陈纾音说还不确定。 另一个叫温倪的女生阴阳怪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有朋友也在电台,她说你那档节目,别人挤破头都拿不到的。就这,还不确定呢?” 既然有朋友在电台,想必她知道的也不止这些。 陈纾音放下手边的事,“我不确定的是要不要留在电台。而不是能不能。你理解成什么了?” 闻玉从隔壁寝室过来,见着气氛冷峭,一时没敢进。陈纾音冲她抬抬下巴,起身出去。 里头的人冷笑:“得意什么。谁不知道她……” 她伸手把门关上。 到晚上,谢明玦发消息来,拍了张煤球吃饭的照片给她看。 领养的消息散出去了,但来领养的人,陈纾音不满意,这事就耽搁下来。 后来谢明玦说就放着吧,房子那么大,还容不下一只狗吗? 陈纾音怕被寝室的人听到,蹲在阳台给他打电话。 嘀嘀几声,电话通了。 “谢明玦,我好想你啊。”她径直开口。 电话那头挺安静。他浅浅笑:“这才几天。” 他声音低醇,很有耐心的样子。陈纾音听得心头微微酸。她说四天了。 她难得这么直接表达情感。谢明玦笑得咳了几声,“哪天回来?让人接你。” 陈纾音说还得过段时间。 “明天答辩,结束了要拍毕业照。” “你的学士服什么颜色?” “粉色。” 谢明玦笑说:“一定好看。” 陈纾音蹲得脚麻,但不舍得挂电话。谢明玦也不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抿抿唇,“只有校园恋爱才会煲电话粥。” 谢明玦:“学校里谈过?” 陈纾音说没有。但挺羡慕人家谈。 “羡慕什么?” 她想了想,“有人打水吧。寝室里谈恋爱的那些女生,都不用自己打水。” 那晚,天上黑得一颗星子都没有。她听到电话那头朗声笑,说她挺没追求。 后来有人叫他。 陈纾音忙说先挂了吧。 通话结束,她在阳台站了一会儿。看到闻玉的消息,提醒她明天拍完照还有毕业生聚餐。 陈纾音回了个“好”。 她盘算着时间,答辩完,离项目开始有几天空档期,可以回去一趟。 但她没想到,第二天会在学校见到谢明玦。 第36章 家里小姑娘毕业,来看看 答辩结束,毕业班的人等在操场拍集体照。新传学院排在最后。 粉色的学士服,有人露了腿,有人在里面穿了长裤,五花八门,没个统一的说法。 池樾过来时,闻玉先发现了他,“池老师!” 池樾当了她们四年导员,挺没架子一人。他问起两人工作的事。 陈纾音说不太适应电台的工作氛围,以后有机会,还是想出来。 池樾:“播客栏目正在风口上,如果找到合适的搭档,现在做还不算晚。” 陈纾音想了想,说可以考虑。 话刚落,她目光停住了。 操场边的林荫大道上,一辆黑车停在那。谢明玦穿一件细条纹衬衫,靠着车门,遥遥朝她招了招手。 那天阳光很好,刺破云层和绿荫,罩在他身上,冷清得瞩目。 后来池樾说了什么她没再听,陈纾音扔了包:“……我过去一下!” 她跑了几步,离他还有几米的时候,才慢下来,理了理学士帽上垂下的流苏。 “你怎么来了?” 谢明玦说正好有空。 他双手揣在兜里,眉眼含笑地站在那。陈纾音压下狂乱的心跳,往他那儿再走了一步,她问好看吗? 谢明玦笑说:“转一圈我看看。” 陈纾音真就给他转了一圈。 学士袍宽大,飘飘然罩在身上,只有白皙纤长的小腿漏在外面。 他拨弄了下她帽子上的流苏,低下眉目说:“好看。” 两人站在林荫路上说话,没多久,后面又停下一辆车。 下来的是学校书记。 看见谢明玦,一愣,“您今天怎么有空来?” 谢明玦只微点了下头。 “家里小姑娘毕业,来看看。” 陈纾音毕恭毕敬打了招呼。 谢明玦还有个会,没在学校多留。他弯腰,从车里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 “这是什么?” “家门口新开了蛋糕店。带给同学尝尝。” 学士袍被风扬起一个角。陈纾音仰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好?” 六月毕业季,两侧行道树葳蕤,葱郁。一片浓墨重彩里,她眸色亮得出奇,侧脸格外柔软白皙。 小姑娘有些太容易满足了。谢明玦这样想。 他捉了她一截手腕,指腹在她腕心缓缓滑动,半开玩笑说:“这不是,没空帮你打水吗?” “……你怎么当真了呀。” 书记就站在一边,若有所思朝他们瞧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当天晚上,院里来了通知,陈纾音要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毕业典礼在三天后。发言人选早就确定了,就是同寝室的温倪。年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绩点全系第一。 没人想到她会被换掉。 寝室气氛冷如寒霜。 温倪回来时眼睛很红,像是哭过了。谁跟她说话都没搭理。 闻玉听说这件事,把陈纾音从寝室叫了出去。 “温倪得到这个名额不容易。她家条件不好,前几天还跟别人说,特地给爸妈买了票,就等着他们来毕业典礼观摩。这事就这么黄了,她不记恨你都不可能。” 陈纾音也没料到是这样。 但事情的关窍也不难想通。 当天晚上,她联系池樾,想把名额还给温倪。池樾却说,是上面的意思。 这件事板上钉钉,院里也是被通知的,没权力更改。 * 深夜结束一场饭局,谢明玦从饭店出来,助理跟上来,压低声音请示:“陈小姐打过电话来。” 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靠在车前抽烟,“什么事?” “不清楚。说让您尽快回电。” 谢明玦意兴阑珊嗯了声,拨了电话过去。陈纾音一秒没耽搁地接起了。 “那个,是你做的吗?” “什么?”谢明玦皱皱眉。 “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院里让我上。” 难得见陈纾音火急火燎,他觉得有些好笑,过了会才说:“我没那么无聊。” “那怎么会突然……” “你想发言吗?”谢明玦打断她,“前几天你们校委会发了邀请函过来。让我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这是陈纾音没想到的。 “你,你要来?” 谢明玦浅浅笑,“可以来。” 陈纾音说不出话了。 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甚至你还没有明确提出需求,已经有人揣摩、逢迎。 她默了会。 “我想发言。但温倪为这次机会准备了很久,她爸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就是为了看女儿站在台上。我不能欺负她。” “这就算欺负了?” 谢明玦喝得半醉,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笑笑:“这就算欺负,以后她要遭遇的挫折多着呢。” 陈纾音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漠似乎是他们这种人的天性。从出生起便在高处,对脚下汲汲营营生存的人,共情不了、也没必要共情。 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 良久,陈纾音听到他叹口气,有些疲惫的声音:“小事。我来处理。” 第二天傍晚,院里重新下了通知,发言人数改成两位。温倪重新得到了名额。 两人再单独遇上是在教学楼门口。 陈纾音把调研材料交给池樾,刚出办公室,迎面遇上温倪。女生犹豫了会,在擦身而过时,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一刻,陈纾音心里不是不悲哀的。 温倪很优秀,但优秀二字,很多时候不代表竞争力。它只是加分项,并非必要条件。 新传学院毕业典礼那天,礼堂早早坐满观礼的学生和家长。 陈纾音作为学生代表坐在第三排。温倪坐在她身侧。 上次的事后,温倪似乎对她表现出一种奇异的顺服。一向眼高于顶的优等生,昨晚竟然主动提出帮忙修改稿件。 虽住一个寝室,大学四年,陈纾音与她并不热络,自然也没必要,临近毕业“突然热络”。 她只笑笑,拒绝了温倪的好意。 离开场还有十分钟,谢明玦从后面走上来,经过陈纾音时,略停了停。 他穿深色衬衫,没系领带,一块白金表盘压在腕上,“这么多字,都要背?”他拨了拨压在桌上的演讲稿。 音量不高,声调很清。 一句话说得散漫随意,但前排有领导听到了,频频回头,眼看要站起来。 温倪也转头朝她看。 此举无异当众秀恩爱。 陈纾音慌忙把稿纸按住,像只快要炸毛的猫,威胁地瞪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到底要不要去坐?!” 谢明玦笑笑,双手插回西裤口袋,这才踏下阶梯。 第一排,左数第一个位置。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放置铭牌的座位。 发言内容冗长又乏善可陈。陈纾音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细节。 她只记得,那天谢明玦坐在台下,头顶的光线一半明、一半暗,在他身上投下橙黄的影。 还有下台时,经过第一排,听到两句话。 没搞清情况的某位领导笑说:“谁那么大面子,说动您来观礼?” 谢明玦唇角勾着,冲女生抬抬下巴:“今天是她家属。” 第37章 要他亲自来捞的,还是头一个 典礼结束,几个同学拉着陈纾音说话,她顾不上,只说下回再聊,拿上包朝着出口跑过去。 谢明玦站在礼堂门口等她。 过分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站在台阶上,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按手机。 很快有其他女生上前搭话。 陈纾音到门口,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男人绅士地低了点头,唇角浅浅弯着,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略一挑眉,在她们递来的手机上按了个号码。 风好像一瞬间大了点。 陈纾音站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谢明玦抬眸看到她,目光越过几个女生,停在她身上,“杵在那做什么,过来。” 她抿抿唇,拎着资料袋过去。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乖巧喊了声“学姐”。陈纾音礼貌笑笑:“在做什么?” 在一起时间久了,谢明玦很容易听出她的情绪。他双手插回兜里,只看着她笑,不说话。 眼神过于旖旎,女孩们也看出点不对劲。 其中一个说:“校企合作的项目,想让谢先生介绍相关负责人给我们,方便投递简历。” 投简历?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谢明玦笑。 “我……” “走了。”他揽过她肩,最自然不过的动作。 散场时人不少,他揽得近,西装质感冰凉,胸口有些温热感。 下了台阶,有校领导在背后喊他,让他留步。 书记说晚上有个饭局,一起吃个便饭。谢明玦听完不置可否,低眸问她:“要不要去?” 好像她的意见至关重要。 避开书记探究的目光,陈纾音说“你去吧”。 “你呢?” “晚上有毕业生聚餐呀。” 陈纾音仰头看他,冲他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分明是:放过我吧,谁想跟领导吃饭? 谢明玦哑然失笑。 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等结束了,让司机接你。” 陈纾音:“嗯嗯。” 学生们荷包紧,毕业聚会没定太高档场所。但场面上觥筹交错,很多人才半只脚踏进社会,酒桌文化已经学了十成十。 闻玉被灌得半醉,手机响了,体育生打电话来,说在饭店看到她了,让她出去,有话说。 闻玉脑子都快炸了,懵懵问了句:“不是跟我分手了吗?” 挂掉电话,她踉跄往外走,差点左脚绊右脚。陈纾音撑着脑袋朝她喊:“阿玉,去哪啊?” 闻玉说:“体育生在楼下那层呢。” 陈纾音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哪个体育生。但似乎也不重要。 毕业这晚,酒桌上多的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女。有人分手,有人告白。有人今夜过后就要离开申市。 脱离象牙塔前的限时狂欢,稍稍出格是被允许的。 但陈纾音还是忍不住关照:“注意安全啊!” 院里几个导员都来了,池樾也在。端着酒杯过来,又有些欲言又止,陈纾音支着脑袋,眼神都迷离了,“导,有事您吩咐。” 池樾笑说,你跟那位的事可都传遍了。公子哥和女主持,这是能写本小说的程度。 陈纾音轻轻笑,眼神十足的空洞:“什么结局的小说?” 她问话的样子柔软安静。池樾怔忪片刻,答不出来。 陈纾音也没有真想知道答案。 一转眼,看到闻玉落在桌上的手机。 想到她说“体育生在下一层”,她双手在桌子上撑了下,起身,晃晃手里的东西,“阿玉落下的。我去拿给她。” 往下一层是酒店自带的会所。 陈纾音晕的厉害,一出电梯,长条走廊里都是光怪陆离的灯。 红的、橙的、蓝的。 搞不清闻玉到底在哪间。 她在原地站了会,还是决定回去楼上。刚转身,骤然听到最远处一个包间传来哭声。 那声音细细的,说不出的熟悉。陈纾音隐约觉得不妙,转身往那个方向跑,情急之下险些摔倒。 木门厚重,她大力推开,看到里面的情况,人陡然清醒了。 包厢里灯光眩目,七八个男男女女。闻玉蜷着腿,被推在沙发一角,其中一人正掰了她的嘴,往她嘴里喂东西。 闻玉不肯,反抗和挣扎都不得法,哭得满脸是泪。 “你做什么!松手!” 陈纾音急疯了,冲过去扒开那人。但一米八几的男人,哪是她的力气能抗衡的? 被掀倒,额角撞到茶几边缘时,陈纾音脑袋都嗡了下。 站了两下没站起来,下一秒,穿制服的人冲了进来。 * 谢明玦接到消息时,跟校领导的饭局还没结束。助理进包厢,凑近,压低了声说:“高局的电话。” 他一挑眉,“姑父?” 拿了手机听电话。对方直截了当:“你小女朋友在我这,赶紧来领人。” 谢明玦扯扯嘴角,权当他在玩笑。 “哪个女朋友?” “一个叫陈纾音的。”高其峰笑,“人就在所里,你要说不认识,我可按流程走了啊。” 谢明玦一怔。 哑然失笑,“她真出息了。” 黑车径直停到了公安局大门口。他拎了衣服下车,见高其峰站在门口抽烟,“什么情况?” 高其峰挑眼瞧他,他这侄子,酒色风月场里的常客,什么都敢玩。但要说找个小女朋友摊上这事儿,要他亲自来捞的,还是头一个。 “下面人收到线报去临检。”他吸了口烟,“要不是我刚好过来,这姑娘今天日子难过了。” “查到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谢明玦皱皱眉,“人在哪。” “休息室呢。放心,检过了,没她们事。” “谢了。” “诶。”高其峰拉住他,话锋一转,“你小子,谢家的东西,就这么随便给了外面的女人,小心挨揍。” 谢明玦漫不经心笑,“这不派上用场了?” 高其峰能找到他的原因不难猜测。要没看见那串珠子,怎么也不会打电话给他。 此刻休息室里一共三人。 闻玉酒全醒了,拽着警察不肯松手,“叔叔,我真没干坏事啊!” 那人只收到命令在这看着人,见她哭天抢地的,觉得好笑,“没干坏事,你们来这喝茶呢?” 谢明玦办妥手续,推门进休息室。三人齐齐向他看过去。 陈纾音坐在硬板凳上,两手搅在一起,头发乱了,眼神木木的,额角还在渗血。 见到人,她张了张唇,愣是没发出声音。只有眼睛倏地红了。 谢明玦皱皱眉,将她从凳子上提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除了额头,还伤着哪了?” 声音里的担忧很鲜明。 陈纾音深深吸了口气。忍了忍,眼泪还是没忍住,她揪着他袖口,仰头看他,“你怎么才来啊……” 谢明玦笑着摸摸她的头。 “陈纾音,能耐了啊。我们才分开几个小时?你给我闯这么大祸。” 陈纾音吸吸鼻子,不敢说话了。 几人一块从公安局出去。高其峰还在那,见谢明玦带了人要走,意味深长笑,“有空攥个局,你姑姑说麻将桌上你不在,没意思。” 谢明玦笑说“有空一定”。 出了这事,陈纾音惊魂未定,当晚没再回校。谢明玦载着她回了汾阳路。 张嫂见着她头上的伤口吓一跳,“怎么搞成这样的啊?” 说罢拿了药箱出来。 谢明玦洗完手,说:“我来吧。您去休息。” 撞得不严重,微微鼓起一块,渗了血。 谢明玦在药箱里胡乱翻了好一阵,陈纾音耐心也快磨没了:“要不还是让张嫂来吧。” 谢明玦冷冷瞪她一眼。 找到碘伏和棉棒,按上去的时候也谈不上怜香惜玉。陈纾音疼得龇牙咧嘴的,“喂!你故意的?” 谢明玦嗯了声。 “知道那个包厢,查了多少东西出来吗?今天没有我,你们两个人能说清?” 第38章 不是准备好了吗 陈纾音抿着唇沉默。 谢明玦烦躁地把东西丢在一边。 “说话。” 陈纾音脸都气红了。 “我说什么?说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阿玉莫名其妙被叫去,我是为了找她误闯了,你信吗?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谢明玦原意只想吓吓她,告诉她,和这些东西牵扯到一起,真出事,连他都不一定能保住她。 哪会想到真把人惹哭了。 捏了把她的脸,“我有说不信你?”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什么意思?”谢明玦哑然失笑。 她说的这些,笔录上他早看到了。但就算是他,都忍不住想,万一警察去晚一步呢? “陈纾音。” “嗯?” “下回别乱跑。我看不到你,就没办法护着你了。” 他声音低冷、有种奇异的温柔。陈纾音呼吸滞了一下。 她自认理智清醒。不论是谢明玦,还是这段关系,她从不奢望长久。 他冷清、冷漠。对旁人的悲欢离合,从无半分挂怀。但这一刻,陈纾音突然觉得,这样一个人,也许也会动真情。 像是给四处流浪小动物递上一碗水,当时的陈纾音,把这碗水当成了湖泊。 她应了一声“好”。 就这样吧,哪怕歧路亡羊。 * 再和闻玉见面是几天后了。 闻玉在电台的实习即将到期,这段时间正海投简历,能不能留在申市,全看机缘。 晚上三人一起吃饭,施燃到的最晚。她们定的座位在窗边,刚好看见她从一辆黑色奔驰上下来。 车窗降下,露出半张斯文细致的脸,施燃弯腰挥了挥手。 等她到餐厅坐下,闻玉说:“燃燃,新男朋友呀?” 施燃笑笑,算是默认。 她说这人叫秦宴平,是个ABC,父母都在美国。这次来申市,是替家里参加国内一个医学研讨会。 施燃比陈纾音大四岁。上一段感情还是三年前。那个姓Evan的男人,电话成了空号,住处也被警卫拦得严严实实,一夕之间人间蒸发。 那是一个冬天。 施燃站在他公寓楼下,拿着怀孕两月的检查单,后背湿透。她才二十三岁,就这样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荒唐。 陈纾音忘不了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样子。眼睛空空荡荡,一瞬间丧生所有生机和灵气。和当年在维港边见到她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唇角微动:“我宁愿他是死了。” 那时陈纾音不懂,究竟对一个人怀揣怎样的感情,才能说出一句“宁愿他死”。 闻玉去了外面接面试电话。 陈纾音问:“那个秦宴平……对你好吗?” 施燃看了眼窗外,没有回答陈纾音的问题,只说:“他想让我跟他回美国。” “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但我爸妈早就过世了,不管是留在这里,还是去美国,对我来说没区别。” 陈纾音握了握她手。 “先相处看看啊,不要预设结局。” 施燃点点头。 闻玉接完电话回来,两人问她人事怎么说? 闻玉说那家公司挺有意思。她投的是运营岗,人事打来电话,却让她去做电话销售。 她几乎气笑:“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这一年就业形势尤其严峻,很多大学生毕业即失业。即便名校出来也不能例外。 那天谢明玦回来得早。 陈纾音带煤球在草坪上玩了会,抬头看见他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戴着口罩,头发刚修过。西沉的光影落了他满肩。 “今天这么早?”她跑过去。 煤球跟在后面,尾巴摇得像风扇。陈纾音用手挡着,没让它靠近。 谢明玦往后站了一步,笑笑:“去洗澡。我想抱你。” 晚上,谢明玦接了几个工作电话。陈纾音躺在他腿上看书,突然想到件事。 “你们公司招人吗?” 谢明玦挑眉看她,“陈主播要弃暗投明了?” 陈纾音说不是。有个朋友毕业没找到工作,如果有合适的岗位,能否让她发份简历过去,合不合适再说。 谢明玦说:“你那个冒冒失失的朋友?” 他对闻玉没什么好印象。 第一次在酒吧惹事。 第二次索性连累陈纾音进了局子。 陈纾音不同意他的说法,笑说:“你这叫受害者有罪论。阿玉可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不相干的人,再多讨论也是敷衍了。谢明玦轻轻笑了声,将她肩上滑下的带子拨回去。 他低头,潮热呼吸落在她颈侧,“你求求我。我来安排。” “啊?” 他扔了她手里碍事的书,掀高睡裙,将人压进沙发。陈纾音浑身颤了颤,咬在他肩上,“谢明玦,你是不是人啊!” 谢明玦寻到她的唇。 他压着声:“不是准备好了吗。” “……”她欲哭无泪。 第二天,闻玉接到泰远资本人事部电话,让她提交简历到邮箱。闻玉吃了一惊,反应过来,打给陈纾音,问是不是她帮的忙? 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快。陈纾音说算是,但能不能成还得靠她自己。 话虽如此说,但无论两人都清楚,谢明玦亲口要的人,人事只剩走走过场,不可能再将人拒之门外。 电话那头静默很久。 陈纾音皱眉:“高兴傻啦?” 闻玉说不是。 “让你为我的事再去麻烦谢先生,我……担心他会轻视你。”她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其实放低眼界,还是能找到别的工作。我不一定要……” “阿玉。” 陈纾音打断她,“不管这机会谁给的,怎么来的,到了你手里,就不要轻易放手。” 能留在谢明玦身边是机会。 获得非遗栏目也是机会。 她从不拒绝机会。因为来之不易。 闻玉鲜少见她这么认真,半晌才说:“我明白了。但还有件事。” “什么?” “温倪已经入职泰远了。”闻玉说,“她新交的男朋友,叫沈什么的,似乎是走了他的门路。” 陈纾音心里一凛。 沈东庭。 第39章 会了就自己来(删减) 这是她没想到的。 毕业典礼后,温倪曾联系她,明里暗里说了几次,希望她能帮忙,把她的简历给谢明玦。 陈纾音跟她本没交情。上回的事已经妥善处理,也不算亏欠她,没义务帮这种忙。 她问闻玉:“你怎么知道?” 闻玉说:“温倪一直想去泰远。但校招三轮没过,已经出局了。但后来不知怎的又进去了。我回校拿东西,听她跟罗仪吹得天花乱坠,说沈先生待她怎么怎么好,连工作都安排了。” 听到这,陈纾音大概明白了。 他们这群人,惯会替别人照顾“女伴”的。放自己身边太张扬,放朋友那,还能掩人耳目。 知道归知道,但她也没想到那么快会见到温倪。还是在那种场合。 那天还没下班,谢明玦问陈纾音:“电台有没有年假?” 陈纾音说应该有。 谢明玦说江衡在云南搞了个度假村。过几天开业,叫了几个发小一块去捧场。 陈纾音有些惊讶,“他怎么又开pub又开度假村?” 谢明玦笑说就是烧点钱,别的没什么。他能有正事干,家里求之不得。 两天后,飞机落地三义机场。 天气阴沉沉的,有蒙蒙细雨。 接机的司机老李早早到了。但从机场到度假村,光是路上的时间就足足五小时。陈纾音晕车厉害,靠在谢明玦怀里,几个大拐弯后,只剩了半口气。 她脸色惨白,张张唇,“还有多久?” 老李说不确定。得看前面路况。 将近两百公里盘山公路,没有高速,某些路段甚至没有护栏。悬崖和窄路遍布。 江衡电话好死不死的打来,正撞到枪口上,“二哥,你和陈妹妹到哪了?就等……” “你开度假村,选的什么破地方?”谢明玦冷着声。 江衡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排头,“梅里雪山……好地方啊!” 没等江衡说完,谢明玦就撂了电话。 开过四千米雪线,越靠近雪山区域,海拔越高。陈纾音吊着半口气,心脏砰砰直跳,一个完整的字都讲不出。 谢明玦默了默,问老李:“有氧气瓶吗?” 老李瞅了眼后视镜,一拍脑门,“有!在后备箱,我找地方停车。” 十分钟,车在某处观景台停下。 陈纾音顾及不了什么形象,连滚带爬的下了车,抓着氧气瓶一通猛吸。 谢明玦递了根烟给老李。 老李说,他刚到云南那会儿,高反严重,边开车边吸氧,给客人吓的。在车上时不敢说话,一下车哐哐投诉。 半瓶氧气吸完,陈纾音好受多了。 那时他们站在峡谷高处,头上阴云翻滚,脚下是巨浪滔天的金沙江。她有些迟缓的问:“天气这么差,明天能见到日照金山吗?” 谢明玦说不知道。 见女生有些失望,玩笑说:“想看也有办法。” “什么?” “在这住上几个月。总能看到。” 他说得一本正经,陈纾音一时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来真的。她笑说:“二公子金尊玉贵,怕是适应不了村里的生活。” 谢明玦咬着烟,难得的没笑,半晌说:“农村挺好。就是没机会回去了。” 目光黑沉沉的。 陈纾音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想追问一句,他已经掐了烟,揽了她上车。 * 这帮人要做就做好的。开酒店也是。度假村几乎所有房间都正对梅里雪山。 江衡亲自替他们提了行李,一脸愧疚地笑,“陈妹妹,我真不知道你会高反。你放心,酒店有弥散供氧,绝对不会难受的。” 进了房间才知道,不止弥散供氧,还有360全景观赏梅里十三峰的露台、四面大开间落地玻璃。 陈纾音往窗边眺,大片雪山、草甸还有马匹。她忍不住回头:“江衡,好会选地方啊。” 谢明玦见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忍不住笑,“这人不经夸,你别惯他。” 江衡嘿嘿笑,接了个电话,说沈东庭到了。他出去迎一迎。 陈纾音在房内逛了一圈。耗牛模样的铃铛、手工毛毡、壁炉、手作漆器和黑陶、全套丹麦音响……她忍不住问:“他能回本吗?” “你这个问题,估计他自己都没想过。”谢明玦笑。 窗外云山雾罩,雪山被遮去了大半,可陈纾音看得乐此不疲,后来索性盘腿坐了下来,“谢明玦,你来看呀!” 谢明玦在沙发上搭着腿按手机,掀眸朝她瞥一眼,“日照金山起码明天才有,现在看什么?” “……不来算了。” 跟直男说不清。陈纾音不勉强他。一下午都兴致勃勃,扒着窗户看外头。 谢明玦索性合衣躺在沙发上。手肘枕着头,眯眼瞧她。 壁炉烧得噼啪作响,女生脸上挂了层薄红,有些难得的柔软天真。针织衫耷拉下来,露出一面白皙、骨节清淩的肩膀。 与情潮、欲望无关。那瞬间,他突兀生出一种“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晚餐前,陈纾音换了身衣服,水蓝色的细羊绒毛衫,黑底银线的丝绒长裙。整个人有种透明又晶莹的质感。 她坐在镜子前化妆。谢明玦接完电话回来,倚着门瞧了她片刻,笑说:“够好看了。” 陈纾音笑笑不说话。 谢明玦挑眉,将人从凳子上拎起来。手掌贴在她后背,“还难受吗。” 指尖有凉意。陈纾音忍不住抖了抖。 她说好多了。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个男人。 “那个……我搜索过。” “什么?” “第一天高反的话,不适合剧烈运动。” 谢明玦哑然失笑。他捏紧她的手腕,问得挺故意:“不剧烈的运动呢?” …… …… (这里删了不能写) 陈纾音脸涨得通红,“谢明玦,你混蛋!” 他问:“会了吗。” 陈纾音张了张唇,盯着这张风流衿冷的脸,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谢明玦低头,含住她发烫的耳垂,黯声诱她:“会了就自己来。” 第40章 她都不让我说话,怎么管? 再到餐厅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侍应生推开软包门,谢明玦牵了陈纾音进去。一时好几个人朝他们看。其中一个便是温倪。 陈纾音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她。 她和温倪不熟。对她印象还停留在:家境贫困,但成绩优异的女生。 靠申请助学金维持生活。一双帆布鞋穿了四年。班里的聚餐从不参与。有回在食堂,陈纾音和闻玉排在她后面,看到她端着的餐盘里,只有几根青菜叶子。 闻玉曾玩笑说,这人可能戒过毒。 系里的贫困生好几个,都是小地方考上来的。十里洋场、酒池肉林,给大学生的诱惑太多、太大。能做到像她这样的,太少见了。 但此刻,她坐在沈东庭身边,衣香鬓影,笑靥如花。陈纾音觉得陌生。 温倪像是无所谓,主动起身,笑盈盈地抓了她手:“等你们好久了。东庭说,二哥不来,不好开饭的。” 二哥…… 陈纾音不着痕迹地撤回手。 她笑笑:“是我动作慢,耽误大家。” 谢明玦咬了根烟没点,听到这话,意味不明说了句:“是挺慢的。” 陈纾音狠狠瞪他一眼。 “走了。站着不累么。”他尾音缠绵地笑。 除了沈东庭和江衡,许靳也在。其他面孔都在谢明玦的生日宴上见过。毫无例外,身边都有一个漂亮的女伴陪着,有的不止一个。 穿了件棕色夹克的年轻男人凑过来,“陈妹妹,上回的事对不住啊。我那是真不知道你跟二哥的关系。” 陈纾音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 周凛,京城周家的小公子。上回在会所,想介绍她去当司仪的那位。 陈纾音笑说:“这有什么。下回有这种活,偷偷介绍给我,别让你二哥知道就成。” 周凛摆手:“我还想多活几年。” 吃完饭,一半人继续酒池肉林,一半人开了牌局。 谢明玦把陈纾音按在座位上,嗓音含点倦意:“今天替我打?” 陈纾音说我怕给你输光了。 谢明玦沉沉笑:“真能输光,也是你的本事。” 他就坐在一边,手臂搭着她身后椅背,虚虚环着。 他们这些人,几套房、几艘游艇输出去,眼都不带眨的。只有陈纾音打得谨慎。 先开始遇到模棱两可的牌,谢明玦会主动教。到后来,小姑娘打顺了手,他再想说话,陈纾音直接伸手捂他嘴,“你别影响我呀!我会的!” 谢明玦朗声笑起来。 江衡不知道输了多少,上桌起就没胡过牌。有一把被陈纾音抢杠,一家付了三家的钱,连连哀嚎:“二哥,你管管她啊。” 谢明玦笑得咳了几声,声音不可谓不宠溺:“她都不让我说话。怎么管?” 这个场子里,女伴有多少面子,全靠这几个男人给。谢明玦宠她,凭谁都能看出来,牌桌上的人也不是瞎子。除了陈纾音本身手上生风,多半还有这些人放水的缘故。 放水放得最凶的就是许靳。 看到她出冲,温柔笑笑,“小陈,确定要打这张?”陈纾音赶紧把牌收回来。 “嘿嘿,我换一张!” 谢明玦看了两人一眼,扯扯嘴角没说话。 直到有侍应生进来。 凑到江衡边上,弯了腰说话。江衡听完一挑眉,“看清楚了?” 侍应生说:“确认过。是周家的人。” * 江衡皱皱眉,推了牌,起身朝沈东庭那边去。 陈纾音有些莫名,转头问出什么事了? 谢明玦搭着腿按手机,“沈东庭老婆来了。” “老……老婆?” 她惊得差点没说出话,压低声问,“他结婚了?” “孩子都三岁了。”谢明玦朝另一边抬抬下巴,“跟你搭话那个周凛,是他小舅子。” “……”陈纾音简直无语。 她想过去看看,被谢明玦摁住,“没我们事儿,坐着。” “温倪在那。” “你们很熟?” “不熟。” “那就坐着。”他笑。 陈纾音只好坐着不动。再过一会儿,沈东庭领着人过来了,“谢二,让她带温倪出去避避。” “你怎么自己不带她去?”陈纾音说。 沈东庭气极反笑,“开了眼了,当人家玩物当得你这么嚣张的,我真是头一回见!谢二,我奉劝你,养条狗都比她听话些!” “讲话没分寸了吗。” 谢明玦将人拉在身后,眼神很凉,“周桐就在外面,你让她把人往哪带?” 沈东庭说往上走,有个露台。在那待会。 “想去吗?不想去也无所谓。”谢明玦低下眉目问她。 许靳皱眉,显然是不赞同这种做法。但他也没说什么。 陈纾音朝温倪看了眼。 她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很冷静、甚至看不出情绪。 和温倪四年舍友,点头之交。但她是个多骄傲的人?被拿走致辞名额,连哭都是背着人哭的。从没跟她争论过半句。怎么就沦落到,要被丢进露台躲人的地步了? 其他人像是见惯这种场面的。只抬抬头瞧一眼,又笑着闹开了。 陈纾音咬了咬牙,点点头。 谢明玦从侍应生手里拿了外套,拢在她身上,“上面冷。” 她没做停留,叫上温倪,径直往楼上去。 雨停了,露台上温度很低,和室内简直两个季节。 两人哆哆嗦嗦找了个椅子坐下。没一会儿,手脚全部冻僵,嘴唇都发紫。 侍应生上来问她们想喝什么? 温倪说都可以。 几分钟后,尝到那杯比命还苦的玩意儿,陈纾音差点吐了。她放落杯子,玩笑说:“深烘的热美式,狗都不喝。” 温倪也尝了一口。她皱皱眉,说了句“还行”。 陈纾音有点怀疑她的味觉了。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喝咖啡。” 温倪捧了杯子在手里,眼睫半垂,“大学四年,你们点外卖,去店里喝,我从没想过要参与。二十五一杯,对我来说是两天的饭钱。” 露台风太大。陈纾音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她笑笑:“现在不都好了?泰远的薪水,买杯咖啡绰绰有余的。” 温倪:“你不会懂的。以前没有得到过,现在就算能买了,也觉得自己不配。” 两人实在没话讲了。 或者说,她们本身也不是有共同话题的朋友。 约莫半小时,温倪看了眼手机,起身,抱着双臂往通道那走,“可以下去了。” 陈纾音默了默。 “你知道他有老婆吗?” 背影突兀停住。 半晌,才听到她凉薄笑笑,“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她没回头,声音带点颤意。 “其实我挺感激你的。要不是你轻而易举拿走我的名额,又轻而易举改变规则,把名额还给我。我真不知道,原来权力这么好用。” 第41章 各玩各的,怀疑什么? 雪山被层层叠叠的云笼罩着。明明是旱季,空气湿度大到令人发指。 温倪下楼很久之后,陈纾音都没动。 直到露台的门再次被推开。她下意识朝那边看,看到来人,怔了下。 是谢明玦。 盖了条毛毯在她肩上。他掌心温热,覆着她冻红的手,放在手里细细地抚摸,“冻傻了?怎么不下去。” 陈纾音木木地看着他。 她问:“事情解决了吗?” 谢明玦说没大事。 他说周桐不是要来找沈东庭难堪,他俩分居大半年了,今天看周凛照片定位在这,好巧不巧的,她和朋友在隔壁酒店。 就是来看看,场面上应付过去,事儿就平了。 “那个周……周桐没怀疑吗?” 谢明玦神色挺淡,像是不在乎:“各玩各的。怀疑什么?” 陈纾音不说话了。 被牵着下楼,包厢里又恢复了歌舞升平。她看到沈东庭拉着温倪,站在窗边说话。 周凛也在一边道歉。 站得不远,依稀听到他说:“……姐夫,我真不知道我姐也在这玩儿。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在网上乱发照片。” 不论哪个字听上去都很荒谬。 但这套逻辑链,在他们这群人眼里竟也行得通。沈东庭拍拍他肩,笑着说“小事”。 温倪听完也笑了,那笑容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什么是大事?” 沈东庭伸手去拉她,“别闹。这么多人都在这。给我点面子。” “你骗我的时候,给我面子了?”温倪甩开他。 沈东庭挑挑眉。 “骗你什么了?我说过我没结婚?你找上我的时候不调查清楚,现在倒打一耙?” “温小姐,做人要讲良心。一个月十万零用,还给你安排工作。”他笑笑,“你不吃亏吧?” “你给的钱我没动过……”温倪脸色惨白。 陈纾音想过去,被谢明玦拉住。他双眸微敛,对她轻摇了头,“别掺和,听话。” 沈东庭那番话声音不大,但包厢里太安静了。很快,陆陆续续有人搭腔。 “就是啊温小姐。老沈对女人一向大方,听我们一句,这事儿翻篇了啊。” “这不也没闹出什么吗?桐姐都不计较,她计较什么?”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不知足的。也不想想,没有老沈,保不齐刚毕业就得回老家,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温倪冷笑一声。 她说:“我不奉陪了。” 陈纾音事后回想,沈东庭不缺女人,不屑强迫女人。但那个时候,当着那么多发小,他是被温倪实实在在下了面子的。 他们这种人,从来只有别人俯首帖耳的份,什么时候费劲哄过人?就连刚刚到这的正牌老婆,做的都是场面功夫。 沈东庭点了根烟,眉眼彻底冷下来。 “不奉陪可不行。你们谢总就在这,你问问他,没有我,你还能在泰远待几天?” “还有,你们村里重建的房子,刚动工吧?我老丈人年底能不能住进新房子……”他拍拍温倪的脸,“也得看他女儿表现。” …… 陈纾音闭了闭眼睛。 对接下来的对话内容失去所有兴趣。 江衡的牌桌重开,喊他们过去。陈纾音说:“你玩儿吧,我想先回房。” 谢明玦揉揉她的脑袋。 “回去先泡澡。别着凉。”他这样说。 * 从浮华陆离一脚踏出,回到房间,陈纾音长长松出一口气。 白天高反过,她没敢在浴室待太久。洗过澡,穿着睡裙,从行李箱抽了本书出来,坐在壁炉前看书。 身体比脑子更疲累,她捧着书,几度昏昏欲睡。后来索性躺到了沙发上。 几次醒来,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她似乎看到山上开始飘雪。 五月也会下雪吗?她这样想着。 那天晚上,谢明玦一直没回来。 她睡得不踏实,隐隐约约觉得心慌。半梦半醒,几次想起温倪淡到快消失的背影,还有她说:“我感激你们,让我知道权力是个好东西。” 最后一次惊醒,陈纾音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 她撑着坐起来,捞过一旁的手机,刚想拨电话出去。听到有门卡开门的“嘀嘀”声。 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她跑过去,径直开了门,“谢……”一个字卡在嗓子里。 门口不止谢明玦一个。 她只穿了一条睡裙,光着脚。谢明玦皱皱眉,转过身,高挺身形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让她换一下衣服,你们再进。” 说完抵着她肩,将人带进屋,反手关了门。 他身上烟味很浓。靠着墙,英俊白皙的脸,活脱脱像个睡眠不足的吸血鬼。 陈纾音问他为什么那么多警察在外面? 谢明玦掀开眼皮看她,嗓音含倦:“你跟那个温倪,不熟吧。” 玄关只有一盏钴黄色的灯,水波纹似的影。照在他薄冷的眼睛里,意味不明。 陈纾音心脏猛地一跳。 她说不熟。 “只是一个寝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不上朋友。” 很久没动静。 过了会,他似乎松口气,浅浅嗯了声。陈纾音兀自猜测:“她和沈东庭,又闹出什么了?温倪这人挺高傲的。等回了申市,她未见得还会跟着沈东庭。” 又像想起什么,“别的不说,她在系里专业课年年第一,如果她真跟那人掰了,你……应该不会落井下石吧?” 好工作挺难找的。她当时这样想。 谢明玦沉默,将人搂进怀里。 他衬衫上的烟味太重了,陈纾音忍不住呛咳两声,“你到底抽了多少烟啊……” “她死了。” “……什么?”陈纾音没反应过来。 “温倪,老沈带来的那个女伴,跳崖了。” 第42章 她连做梦都只说租 “她……” “老沈和周家人在下面处理事情,一会儿挨个做笔录,你先去换身衣服,别乱说话。” 陈纾音嗓子发紧,突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木木看着他:“找到了吗?” 谢明玦说:“海拔三千多米。” 没有存活几率。 陈纾音胸口一滞,差点呕出血来。 警察还在外面等。她去卧室换衣服,谢明玦把那件烟味很重的衬衫扒了,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人进来了。 谢明玦给他们派烟,对方双手接过。 不知道是不是事先打过招呼,问话都是循例。整个过程,陈纾音问什么答什么,没什么情绪,像个任人揉搓的摆件。 外面冷风卷着雪花刮了一夜。阴沉沉的天,注定看不到什么日照金山。 谢明玦起身送他们。 两人把笔录装进文件袋。临走,又多问一句,计划毕业旅行前,发现过温倪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毕业旅行? 陈纾音一愣,冷笑几乎要溢出嘴角。似乎一夜间,所有人都默认,温倪来这里,是跟着自己,而不是沈东庭。 她看到谢明玦皱眉看着她,那眼神的意思很明确:多余的话别说。 沉默许久。 “没有不对劲。来之前挺正常的。”她这样答。 送走人,谢明玦回客厅。陈纾音站在那,朝他看,眼神陌生得令人心惊。 他在沙发上坐下,揉揉发胀太阳穴,捞了她的膝弯过来,“才五点,再去睡会儿?”这语气几乎是在哄她了。 手掌粗粝,擦过她细腻温软的小腿,像在描摹一件瓷器。陈纾音提了提嘴角,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说,我陪你睡会儿。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没多久,谢明玦掀开被子上床,略带凉意的身体,从背后拥住她。 像是身处风暴中心,卧室里有种奇异的平静。 陈纾音问:“通知她父母了吗?” 掌心贴在她漏了一截的腹部。谢明玦一晚没睡,整个人疲倦极了,他抱着她,下巴蹭在她头顶。 “沈周两家在办这事。别管了。” “周家这么大度?” 谢明玦浅浅笑,“不大度能怎样?他们是夫妻,权力名声全绑在一起。老沈出事,对周家半分好处没有。” 陈纾音沉默。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雪停了。太阳始终没有刺破云层。她隐约想起大学时候,第一次见到温倪。 T恤,棉布裤子,脚下一双军绿色胶鞋。她没有箱子,只有一只红色格子的蛇皮袋,里面塞得鼓鼓囊囊。 她主动开口打招呼,陈纾音愣了下,好久才分辨出她在说什么。因为口音实在太重了。 温倪很快察觉到了和她们的不同。 她变得更沉默、更少开口。 好几次,陈纾音和闻玉打完水,宿舍楼下那颗歪脖树后面,一个黑影躲在那,口中念念有词。 闻玉嘟囔了句,谁大半夜念新闻联播啊? 陈纾音拉着她走了。 交朋友纯看眼缘,陈纾音不觉得,她和温倪是互相有眼缘的人。但有阵子她们确实走得很近。因为她们兼职家教的小孩,好巧不巧的,在同一个小区。 家教一周两次。 有次去的路上聊天,温倪说,她没想到陈纾音这样的人,也会在外面做家教。 从大学起,陈纾音没再用过家里的钱。对她武断的判定,只觉得好笑,“我这样的人?” 温倪说,就是城里人嘛。 陈纾音没再搭腔。路过梧桐区,女孩儿指着其中一个阳台,“听说那套房子,原先租给了一个外教。后来多邻国软件火了,外国人失业,只好退租了。” 陈纾音惊讶之余又觉得好笑。 很明显是中介告诉她的模版话术。 “你想从宿舍搬出去?” “怎么可能。”温倪摆摆手,“但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在申市立足。租一套像这样的房子。” 那是一个夜晚。月亮淡得快要消失。 她连做梦都只说“租”。 陈纾音忍不住,终于压抑着哭出了声。 * 第二天傍晚,所有人在一楼大厅,等司机过来,接去机场。 谢明玦跟沈东庭外面抽烟,周桐也在。 隔着一段玻璃,陈纾音在里面看着,神情漠然复杂。 太和谐了。 和谐到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沈东庭还是那副狂妄样子,带点薄笑。周桐站在一边,没什么表情,听到他说什么,只浅浅地应。 两人看着竟有几分恩爱。 陈纾音微讽地转过了头。 江衡办完手续过来坐着,他嬉皮笑脸,“陈妹妹,真对不住。原本想让你们多玩几天。出这事儿,扫你们兴了。” 陈纾音说没关系。 大堂里还有两个面生的老人,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面色枯败,形如枯槁。 陈纾音问:“他们是谁?” 江衡说:“温倪的父母。” 陈纾音迅速低下头。手止不住的抖,不敢再看。 “老沈也算仁至义尽。这俩老的,加上他们待业在家的儿子,下半辈子至少是不愁的。” 谢明玦推门进来,手背碰碰她的脸,“车到了。” 回机场的路上,陈纾音一言不发。提前吃过晕车药,但见效甚微,经历几十个S弯过后,她让司机停车,打开车门,蹲在路边,吐了。 拱起的身子像个虾米,额上一层冰凉的汗。 谢明玦下车,拧了瓶水给她,“怎么晕这么厉害?” 陈纾音摇摇头。 回去的飞机上,周凛和江衡商量下回去哪玩。周桐和沈东庭凑在一块讲孩子的事,要上幼儿园了,到底留在申市还是去北京的姥姥家。许靳闭着眼睡觉,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陈纾音茫茫然看着窗外。 雨停了。雪也停了。万米高空上一片漆黑。 她想起什么,低头,在搜索栏里打了“温倪”两字。 最新的那条还是毕业典礼。有校园网记者拍下了照片,女孩子站在台上,神采飞扬。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抹去。 她的名字、她的结局,悄然陨落,被深埋在了那场大雪里。 第43章 让他天天给你送 六月,申市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 那些人照旧歌舞升平,无人再去提起的事,悄无声息地就淡了。 再听到温倪的名字,还是在闻玉口中。她说泰远资本新人培训会上,她没有看到温倪。但她们该是同批入职的。 陈纾音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沉默下来。 她很少再去参加那圈人的聚会。只有一次,她外采结束,刚从办公楼出来,看到马路对面,江衡在冲她招手。 “陈妹妹!这里!” 手上夹了根没来得及点的烟,他嬉皮笑脸,“大忙人啊,这都多久没见到你了?” 陈纾音说最近是有些忙。 江衡说:“吃过了吗?二哥也在这呢,进去坐坐?” 人都到了门口,再推辞就矫情了。陈纾音笑笑,说“也行”。 江衡看着粗线条,实际很懂揣摩人心。这些日子,他大概也看出陈纾音和沈东庭关系紧张。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他说老沈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这人不坏,就是玩起来没什么分寸。 这群人里,江衡待她最是真诚,但也不妨碍这群公子哥,能共情的都是和自己相同阶层的人。 陈纾音笑笑没说话。 江衡推门进去,“二哥,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他嗓门挺大,甚至有些太大了。 这段时间,陈纾音工作太忙,谢明玦刚好也在收尾一个收购案,日夜颠倒。同住一个屋檐下,碰面的机会却不多。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包厢里见到陈耀正。 他拎着酒杯站在谢明玦边上,座位上的男人浅浅笑着,神色倒也还客气。对话被进门声打断,满包厢的人齐齐看过来。 还是那几张相熟面孔。 谢明玦挑眉,目光越过陈耀正,有几分意外地落在她身上:“你们在哪碰上的?” 陈纾音说就在酒店门口。 “过来坐。”他说。 谢明玦身边两个空位。 有一个动了筷子,明显是江衡的。另一侧的位置还空着。 没能忽略掉陈耀正脸上的尴尬。陈纾音踱步过去,还没开口,他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腾出空档。 陈纾音说了声“谢谢爸”,拉开椅子坐了。 谢明玦把面前一盅清汤燕菜移给她,“尝尝?给江衡提点意见。” 陈纾音愣了愣,有些想起来了,“我上回住院,你订的餐是这家的?” 张嫂没来之前,谢明玦给她订过餐,陈纾音本想拒绝,但他笑说:“朋友新开的酒店,替他尝尝,要是不好吃,回头我说他。” 谢明玦嗯了声。 “什么时候住的院?”陈耀正插话。 陈纾音没回头,平淡说“很早以前了”。 谢明玦轻扯嘴角:“陈董工作太忙,女儿住院这种小事,不用放心上。”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陈耀正多八面玲珑,一下听出话里的锋芒。他背后一凛,默了默,没再出声。 倒是江衡“哦”了一声,“我说二哥那时候给谁送餐呢,原来是陈妹妹啊。” 陈纾音笑说这儿离电台近,早知道是你开的,该带同事来敲你竹杠的。 说归说,谁都知道她脸皮薄。只有谢明玦轻轻笑了声,捉了她一截手腕捏在手里,“喜欢吃,我让他中午天天给你送。” 低冷的声音近乎温柔。 陈纾音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好像有好几天没见了。谢明玦凌晨回来,下午才醒,生物钟乱成一锅粥,后来索性睡在了酒店。 一样出尘、挺隽的脸,在一片热闹噪杂里,眉眼轻抬,浑不在意的口吻:喜欢吃,让他天天给你送。 陈纾音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哪怕他从未明确界定过他们的关系,在伴侣这件事上,他确实无可挑剔。 酒桌上聊得热络。 沈东庭坐在靠门那一侧,周桐坐她旁边。似乎经过上次一事,两人奇迹般修复了关系。连出门聚会都开始出双入对。 许靳父亲已经接到调令,最近局势紧张,把人从港城又调回北京,用他的话说,许家一门,山高皇帝远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贵胄子弟们插科打诨,一时间似乎人人忘了,陈耀正还端着酒杯站在一边。 今晚他恰好在隔壁有饭局,听说谢明玦他们在这,过来打声招呼。 横竖这杯酒也敬不出去了。 他放落酒杯,说今天不得空,改天再请他到家里来。话说得体面,谢明玦浅浅应:“好说。” 走前,陈耀正看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纾音,跟我出来下。” 包厢外,两人相对而立。 几个月了。从陈纾音拿下栏目开始,她跟了谢家老二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陈耀正对整件事表现得过分平静,连让邱秘书打一个电话问问都不曾。 “他对你挺上心。”陈耀正说。 陈纾音只看着他,不说话。 陈耀正负手而立,“这么久了,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带回来吃顿饭。” 像极父亲对女儿的关照。 可惜陈纾音太了解他,清楚他的伪善、无利不起早。她平淡反问:“你想要什么?” 陈耀正也不藏着捏着。 “他舅舅那个项目,我放了授信。现下一笔烂账,蒋牧拍拍屁股走人,我对行里难交代。” “……所以?” 活了二十多年,陈纾音从未见过他这么有耐心的时候,他解释:“这个项目上头也有份,五五分账。谢家给点压力,指不定能填上窟窿。” 陈纾音不懂这些,但她也知道谢明玦从不混迹官场。她说你找错人了,他是个商人,做不了这些。 “你是真天真还是跟我装傻?”陈耀正皱皱眉,“谢明玦就是谢家的白手套,跟了他这么久,别说你不知道。” 替谢家摆平麻烦。 替谢文杉和谢敛办那些办不了的事。 从他回国接手泰远资本,谢家的分工便向来如此。 陈纾音只知道他忙,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陈耀正言之凿凿,她信了七八分,心下只觉荒凉。 她说:“那又怎么样?谢明玦没义务替你善后。放贷之前没做评估吗?或者说,蒋牧塞了你多少好处,才让你睁只眼闭只眼……” “住口!” 陈耀正急急打断,像是怕她说出什么。 话说破就难看了。陈耀正知道。陈纾音也知道。 她笑笑:“侥幸逃过几次,以为次次都能这么幸运?就算为了姐姐的前途,你也不该继续顶风作案。” 陈纾音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也没有以德报怨的习惯。 她语调轻松,事不关己的样子。陈耀正盯着她看了会,冷声道:“你真是半点不像你妈。” 陈纾音变了脸,“你没资格提她。” 走廊灯光影影绰绰,没能压住她眼底的讥讽和冷嘲。短短几个月,她身上的锋芒锐到刺目。 陈耀正没再多说。 只让她好好想想,想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陈纾音独自站在酒店门口,这个季节淅淅沥沥、一刻不停的雨,像要把人都浇透。 等回神,转头看到谢明玦站在不远处。他点了根烟,清冷眉眼被白雾遮住一半。 他冲她招招手。 陈纾音过去,他便将烟掐了,“你爸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谢明玦伸手捏了把她的脸,“有什么不能说的?蒋牧的地出了问题,他交代不过去,要谢家善后。” 第44章 有了就生,又不是养不起(删减) 陈纾音微一愣神,有些意外他早知道了。她问:“你要帮忙?” “都行。”他说。 “……”那是帮还是不帮? 陈纾音打不了这种哑谜,她笑说:“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 雨很大,谢明玦拉着她往里站了站。 他说,稳赔不赚的项目,只有陈耀正敢开出巨额授信。 原本事情不难解决。上头和开发商各占一半资金,还不出钱的只是开发商,横竖还有另一半顶着,不算穷途末路。谢家出面略施压力,另一方把贷款还上,窟窿就平了。 陈纾音听得糊里糊涂,“这么容易吗?” 她虽不懂,也知道,如果容易,陈耀正不会放低身段让她帮忙。 谢明玦说原先是不难,打个招呼的事。但现在又没那么简单了。因为这个项目,他跟投了两千万。 陈纾音愣住,“是那个……” 谢明玦嗯了声。玩笑说,就是当初买你那个两千万。 一旦事涉其中,稍有不慎,容易因小失大。 谢家一向谨慎,最忌讳权钱交易。两千万就当给蒋牧买个教训,要是出面平事,引火烧身反而不妙。 谢明玦执了她的手,淡声说:“这次的事不小,你爸这个位置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如果你决定帮他,我再想办法。” 低沉的音色平添信赖感。 好像只要她说,他随手一指,事情便能妥善解决。 不知道他替别人办过多少这样的事。她突然想到陈耀正的话:谢明玦就是谢家的白手套。 清高浪荡的公子哥,本该站在山顶俯瞰、旁观,漠然不辨眉目。他可以做任何事,唯独不能是这些。 “不用了。”陈纾音摇头。 “确定?” 她嗯了声。 雨夜的背景板极深,冷清又索然。陈纾音耸耸肩:“我不要你有危险。” 谢明玦长久没动静。 他看着她,眸色既黑又沉。片刻,才嗤笑一声。 “我能有什么危险?” “不知道。我爸说……”陈纾音停顿了下,“反正说你做了挺多事的。” 谢明玦说她好骗,听风就是雨。 陈纾音说:“没有最好。我可不想哪天给你送牢饭。” 夜色深浓,女生就这么笑盈盈瞧着他,面容格外沉静白皙。 谢明玦哑然失笑。双手捧起她的脸,用力亲了一口。他低声说:“只有家属才能探监。想当我家属?” 陈纾音说监狱长也可以。 “能盼我点好吗?”他笑。 衬衫薄透,他单手搭在她腰间,碰触时有些热度。陈纾音笑着躲开他,“好或不好,横竖都跟着你了。” 谢明玦眉心微动。 掌心向下,擦过她凉滑的袖口。她难得擦了香水,靠近时能闻到些佛手柑的甜。 微一停顿。他牵了她,径直往酒店里走。 “……去哪?”陈纾音后知后觉。 “睡觉。” 江衡这座酒店,顶层套房是为谢明玦预留的。前段时间他工作到半夜,没回汾阳路的时候,天天睡在这。 房门打开,谢明玦扣着她的肩膀,用了点力,将人带进去。随一声锁芯闭合的声响,双臂托住她的大腿根,往上一送,捞到怀里。 落地窗外的写字楼灯火通明。陈纾音勉强看清他的神色。褪去一些风流矜冷,比往常更沉、更有攻击性。 裙摆层层叠叠,积压在两人中间。他很高,黑沉的阴影笼下来,如有实质。 陈纾音说还没洗澡。 “晚点洗。”他说。 热切和凉意并存的吻,落在她唇上、颈后。她呼吸不过来。 “为……为什么不回家?” 汾阳路离这也不远。陈纾音想。 谢明玦说不知道。 像是思考了一会,又没思考出什么。他放缓,略显干燥的唇印在她肩上,“现在就想做。” 那天甚至来不及准备东西。 最后关口,他微喘了口气,问她,是不是安全期。 陈纾音同样脑子很乱。她说不知道。又说好像是。 …… …… (删减,这里不能写不能写不能写) 后来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被紧紧搂着,没什么节制,像是把一辈子的爱都要做完了。只记得意乱情迷时,眼前都是模糊的。 被一种堪称凉薄的温柔缠绕、侵占。她侧头,从缝隙里看到外面昼夜不息的灯火,既远又近。 她问他,如果有了怎么办。 谢明玦喉间发紧,吻掉她眼角湿润,很无所谓的语调。他说有了就生。又不是养不起。 那晚太混乱,也太久。 卧室拉了遮光帘,陈纾音浑身酸胀,一直睡到中午,醒来时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 谢明玦站在床边穿衣服。见她醒了,问她饿不饿,叫人送吃的上来。 陈纾音说不饿。 深色衬衣洁净笔挺,她盯着他看了会,掀开被子,跪坐在床上。 从下到上,帮他一颗颗扣上衬衫扣子。她双手环住他的腰,仰头问,“晚上一起吃饭?” 谢明玦说今晚有应酬。 见到她失望的神色,他哑然失笑,“突然这么粘人?” “也不是。”侧脸贴在他胸口轻蹭了下,她说,“就是最近总见不到你,有点想你。” 她很少直接表达感情。从云南回来后,更是沉默的时候多,脸上笑意都难见。 谢明玦愣了下,那神色温柔和戏谑并存,他说“看来昨晚还不够努力”。 “……” 陈纾音不想再跟他说话了。松开他,裹了被子重新躺回去。然后被连人带被子卷进怀里。 谢明玦笑着,亲了亲她红透的耳垂,“我尽量,好不好?” * 闻玉以管培生身份进的泰远资本,那期管培生一共十多人,先培训再分配。 市场部去领人,不知听说了什么,直接把闻玉要去了自己部门。 后来和陈纾音讲起这事,闻玉说,她横竖都是说不清了。有次路过茶水间,听同事调侃,这长相也就一般,怎么被谢家那位看上的。 进来时走了谢明玦的特批。被产生这样的联想,再正常不过。 市场部把人要去了,却没有分配工作。整理资料,收收快递。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闻玉自嘲,就这些事,外头随便找个扫街的大爷都能干。 只有一回,谢明玦和市里领导吃饭。韩策让市场部找两个人一起。闻玉莫名其妙就被推了出去。 她酒量不差,但也架不住一轮轮地敬过去。 饭局结束,谢明玦出去送走领导,她去了趟洗手间,扒着水池,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那天是韩策亲自送她回的家。 从车上把人扶下去,看她脸色苍白,韩策问她难不难受。 吐是吐了,人还没清醒。 闻玉拽着他的领子,满脸悲愤地说,老娘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985高材生,瞧不起谁呢?谁要负责收快递、喝茶看报?你们公司到底有没有正经工作啊! 第二天韩策黑着脸进办公室。谢明玦扬眉,“把人送回家了?” 韩策说不上来。神色尴里尴尬,“她找不到钥匙。自己家钥匙都能找不到,只会哭,嗓门还大。” “然后呢。” 谢明玦丢了笔,两腿一搭,饶有兴味地看他。 韩策憋红了一张脸。 他说下次不会再送她了。又说,市场部那么多男人,为什么要找个小姑娘陪酒。 陈纾音接到闻玉电话时,刚整理完素材,从剪辑室出来。 电台旁的咖啡店。 闻玉宿醉未醒,灌了半杯热美式下去,才稍稍振作。 陈纾音问她怎么脸色这么差。 闻玉掌根撑着头:“昨天生理期第一天。吃了布洛芬又喝了酒。不太舒服。” 陈纾音皱眉,“有没有常识?吃了药怎么喝酒?” “领导给的任务。”闻玉笑笑,“总比留在办公室喝茶的好。也算发挥点价值。” 从象牙塔出来,社会化的阵痛不可避免。陈纾音没再说什么。 送走闻玉回电台,天阴沉沉的,又开始飘雨,陈纾音一个激灵,脚步停住。 生理期……她似乎很久没有了。 第45章 除了我,你还想靠谁? 她生理期不准,有时两个月才来一次,有时有提前,没个定数。但那晚太过荒唐,像一颗定时炸弹,她隐隐觉得不安。 晚上下班,黑车照例等在电台门口。陈纾音以为是司机,想拉开后座车门。 副驾车窗半落,冷清眉眼露出来,“坐前面。” 陈纾音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这段时间两人很忙,谢明玦应酬多,来接她的有时是助理、有时是司机。 “吃过了吗?”陈纾音问。 谢明玦摇头,说刚开完会。 薄削的脸,眼下有些乌青。陈纾音侧身过去,搂着他亲了亲,“什么会啊,开到现在。” 很乖,注视的目光又过分纯然。 谢明玦捏捏她的脸,“商务厅的会。躲不掉。” 七八点,城市华灯初上。 餐厅是临时找的。没有预约,但侍者引了路,直接去了江边的景观位。 空气里有些雨后的青草气。 这种餐厅,比起食物本身,更在意视觉表演。 两小时的用餐时间,侍应生基本都在旁边,从主厨了不得的个人经历,讲到面前量小得可怜的分子料理。 陈纾音听得犯困。眨眨眼,用口型说:“能不能让他走啊?” 谢明玦朗声笑,挥挥手让人下去。 他吃得不多。吃饭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消磨时间的手段。陈纾音突然觉得这种餐厅挺适合他。有个人在旁边絮絮叨叨,无所谓他在说什么。 想到白天的事,她问他,能不能把阿玉调去宣传部门。 谢明玦把切完的牛排换给她。 “她跟你说的?” 陈纾音说不是。 “她学新闻的,总待在市场部,没个正经岗位。” 在一起这些日子,陈纾音没提过什么要求。给她的副卡也不用。两次开口让他办事,竟都是因为朋友。 谢明玦觉得好笑,“你就没点正经事要我帮忙?” “阿玉的事就挺正经的。” “你自己呢?”他说,“从电台出来,要做什么想好了?” 辞职的事她提过一嘴。工作内容重要,工作环境同样重要。她在电台半年,见的、听的足够多,这不是她想留下的地方,她非常确定。 “肖澈想叫我一起做档播客。”她说。 “肖澈?你那个不学无术的搭档?” “……你别这么说人家。他有时候挺认真的。” 谢明玦挑眉,不以为然。 好几次,陈纾音在书房整理采访资料,三更半夜都不回卧室。谢明玦撑着眼皮去敲门,“你那个副播呢?为什么活都是你一个人干。” 卧室太空荡,他不满意。 人就在家里,看不见摸不着,他也不满意。 陈纾音答不上来,只说快了快了,你先去睡。把人又推了出去。 是以,谢明玦对这个人观感非常一般。 陈纾音笑说:“你那是刻板印象。最近肖澈在准备独立承接栏目了,先听听再下结论呢。” 她大概觉得他很闲,有时间去测评一个不相干的节目。但他还是说:“有时间就听。” 又聊了会,陈纾音说其实还没考虑清楚。因为新栏目难找投资人,宣传和渠道都受限。可能会经历很长的静默期。 “有我在,还愁没有投资人吗。”谢明玦半开玩笑。 陈纾音低眸:“可我也不能一直靠你。” 江面有渡轮遥遥经过,沉闷地鸣笛声,在耳边震鸣着。 “为什么不能呢?”谢明玦笑了。 高门子弟,天生的演员。一句话里几分真几分假,陈纾音分辨不出。 心口颤了颤,她没答。用叉子在盘里戳来戳去。然后手就被捉住了。 温热的指腹从她手背上擦过。 “手上戴着我的东西,除了我,你还想靠谁?” 陈纾音下意识低头,腕间的珠子戴了好几个月,除了洗澡,几乎没有摘过。已经快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她弯弯唇角,“知道了,不会放过让你钱包大出血的机会。” 又说:“那阿玉的事?” 聊到不感兴趣的话题,谢明玦笑意淡下去,往后几乎是敷衍了。 “帮到这里可以了。再多也是害她。” “……什么?” “进来不是靠自己,换部门又是靠关系,同事会怎么想她?真为她好,就不能再管了。” 陈纾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看到阿玉不开心,她单纯想帮忙,没想那么多。 她说“知道了”。 快结束时,陈纾音去了趟洗手间。除了露台,餐厅里人不少。 回来时经过吧台,原本只是一个错身,偏偏声音太过熟悉,她下意识停住。 “……麻烦拿一下谢先生存的酒。” 侍应生核实时间。 女人说“上周五”。 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长卷发,瓜子脸。手里捏了一截电子烟。即便在室内也戴了墨镜。 陈纾音记得她。几个月前,施燃的酒吧里,谢明玦为她包过场。 是庄缈。 留意到注视,庄缈回头,看到她,同样也是一愣。 她对陈纾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星就是明星,一个抬手的动作也做得风情万种。公众人物堂而皇之出现在这,身边一个保安都没有,陈纾音有些佩服她。 “一个人?”庄缈问她。 陈纾音说不是。 很明显人是往露台去的,庄缈一挑眉,半摘墨镜,隔着落地玻璃往外去看。她扯扯嘴角,“二哥最近口味挺淡。” 几分戏谑。几分嘲意。 陈纾音大概知道她的身份。也无意和谢明玦的“前任”纠缠。 她说:“我先过去。” “等等。”庄缈叫停她,“给。二哥的酒。既然你在,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陈纾音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奥克维尔产区的红酒。赤霞珠混酿,以极致的果香和单宁闻名。江衡、沈东庭派人来家里地窖拿过几次。她有印象。 陈纾音没接。 “不用了。庄小姐留着自己喝。” 庄缈把东西放回桌上。笑笑,不置可否。 侍应生拉开露台门。 潮湿的空气吹进来,陈纾音深吸气,一脚跨出去。走出两步,又停住了。 她知道不该问的。 她和谢明玦之间,有太多不能触碰的禁区。她向来知道,只有懂事、顺从的女人,才能在他们这种人身边留得久。 但那瞬间,她又太想知道了。 想知道糖里面是不是含了刀片。 想知道吃得正上头的饭是不是夹生的。 更想知道,在这场感情游戏里,自己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 阴沉沉的天色,很快又开始飘雨。 谢明玦坐在不远处。过分出色、没什么情绪的脸。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巍峨楼宇。 “上周五晚上……你们在一起吗。” 她这样问庄缈。 第46章 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从云南回来,连轴转的日子持续数周。因为温倪的事,她情绪不佳,也疲于应对谢明玦那圈人,很多场合能避则避。 谢明玦没有勉强她。或者说,除了在床上必须绝对主导,其他场合,他本来也不是会勉强人的性格。 但她清楚记得上周五。 从晚间节目下班,司机等在老地方接。陈纾音靠在后座,给谢明玦拨了电话。 嘀嘀几声,电话被接起。 陈纾音问:“还在开会?” 手机那头不算安静。有些风的声音。 谢明玦似乎犹豫了下。然后嗯了声,“还有点事,你先回去。” “要很久吗?我……” “不会。” 陈纾音不再说什么,要挂电话。 “给你带宵夜。”他笑。 模糊的记忆变清晰。陈纾音突然想到一句话:有些杀手,他来杀你的路上,是能想到给你带束花的。 庄缈没有回答。 清醒、理智的人,能在任何对话里占据主动。 她看着她,神色意味不明:“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 陈纾音闭了闭眼睛。 她冷笑一声。转头,搭了电梯往楼下去。 经过长条走廊,推开玻璃门,直到潮热的风鼓荡进胸腔,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是够久了。 温倪在沈东庭身边不过一个月。 坐在出租车上。车窗半降,陈纾音举了手机,听到谢明玦问她在哪。 她说台里临时有事。 谢明玦:“急到一顿饭都吃不完?你怎么走的。” 陈纾音:“打车。” 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车子开出一段。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有些不确定的问:“小姐,去哪?” 雨丝裹着风,扑了满脸。她胡乱抹了一把,抹掉一些滚烫的东西。 去哪? 她早就没有地方可以回了。 她退租以后,闻玉换了间一居室。施燃又和男朋友一起住。 打开通讯录,从上到下划了两遍。静默片刻,她报了一间酒店的名字。 成年人之间的默契,连分手都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她睡眠不好,窗户正对着内环高架。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刻,几次醒来,看到远处川流不息的车道,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正在融入的,是其中哪一条。 她没再回汾阳路的房子。 施然听说了她的事。默了很久,说她还有套房子空着,实在不想回去的话,可以去暂住。 “什么房子?”陈纾音愣了愣。 施燃来申市不过三年。酒吧也是今年才重新开业。她一直租房住,后来又退租了,哪来的空房子? “Evan给的。”她说。 “他……”陈纾音张张唇,“你们见面了?” 施燃说不是。 三年前,她手术出院后没多久,Evan寄过一份赠予协议。信里寥寥几个字,只说作为补偿,这栋房子留给她。 后来施燃到了这座城市,才知道那个地段,寸土寸金。 陈纾音:“他是申市人?” 施燃点头,“房子离电台不远。空着也是空着。要是暂时没落脚的地方,可以先去住段时间。” 陈纾音没再拒绝。 当天下午没有工作,她回汾阳路简单收拾了东西,拎着行李箱往门口走。经过花园,煤球摇着尾巴冲上来,冲她汪汪叫了两声。 好像不懂她为什么走了。 陈纾音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眼睛红了,“等我几天,等租到房子就带你走。” 施燃的房子离思南公馆不远。 站在独栋小楼前,陈纾音才有实感,施燃说的寸土寸金是什么意思。 往前是思南书店,往后离孙先生行馆旧址也不远。两侧都是高耸的梧桐、花园洋房,海派风格鲜明。 整理完东西,她打给施燃,“这个房子……” 她站在阳台上,这个季节满眼绿意,草木葱郁。她犹豫了下,才继续说:“房子很干净,像是一直有人打扫的。” 施燃愣了下,“是吗。” “后来Evan没有再联系你吗?” “没有。” 她不在乎地笑笑,说就当是Evan留的遗产,别有心理压力,住就是了。 陈纾音嗯了声。 施燃比她们更早出社会,在三人中担着姐姐的角色,从来报喜不报忧。但陈纾音清楚,如果真这么洒脱,就不会把房子空置这些年。 她走后十来天,谢明玦没有找过她。 施燃问她现在算什么情况。 陈纾音说不知道。半晌才说:“这个世界总给我一种,付出真心就会遭报应的感觉。” 黄梅天,即便不下雨,空气也闷得透不过气。 从云南回来后,她第一次有了些倾诉欲。 她对施燃说,其实忍耐这件事本身,对她来说是常态,是肌肉记忆。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足够忍耐,她就能被冠上听话、懂事的标签。在陈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但温倪的死像是一记警钟。 这种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很迷茫。 那晚在出租车上,陈纾音态度明确,谢明玦不是听不出来。他浪荡但也清高,不可能执着在某段露水情缘上。 施燃没有再劝她。 “不健康的关系,早点结束是好事。”她这样说。 住在这里只是过渡。 陈纾音委托了中介找房子,等找到合适的就搬出去。但她没想到,住下的第三天,下班回去,她比施燃更早见到了不速之客。 那天瓢泼大雨。 陈纾音从出租车上下来。她撑了伞,手上抱了几个纸袋子,样子可堪狼狈。 视线余光里扫到一条黑色奥迪。 车子熄了火,前档玻璃一层厚厚的水雾,像是已经在雨里泊了很久。 旧租界这一带豪车遍布。这种车太普通,不普通的是车牌。 沪A、4个0开头。 陈纾音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但也仅仅是一眼,雨太大,她顾不得这些,抱紧东西准备往里走时,驾驶座车门开了。 司机模样的人下车,撑了伞,径直朝她这边走。 “小姐。”他叫住她,小跑了两步。 陈纾音步子停住。 “找我?” “先生想问您两句话。能否随我上车?” 目光越过他,投向不远处。后座车窗降了点,露出半张过分英俊的脸。陈纾音怔了下,“有什么事吗?” 司机说只耽误您几分钟。 车内有微苦的茶香。陈纾音依言坐进去,但司机没有再上来,撑了伞站在路边等。 男人西装革履,分腿坐着。 陈纾音整理了一下沾湿的裙摆,主动开口:“您找我是……” “你和施燃什么关系?”他扫她一眼。 那一眼气场摄人,陈纾音莫名想起谢明玦。明明两人长相完全不同。 比起那个人的矜冷浪荡,眼前这个男人,更沉稳、更平和。无波无澜的一眼,落到身上,有让人紧张的存在感。 她没有回答。 沉默着、盯着男人看了会。她浅淡笑笑,“久闻大名。Evan。” 第47章 只要没到床上,你就觉得没问题? 知道这处房子在施燃名下的人寥寥无几。 他的身份不难猜。 Evan沉默,像是默认她的说法。过了会,才尾音含倦地问:“她好吗。” 那声音轻描淡写,几乎要和外面的滂沱雨声融在一起。陈纾音目光下移,看清他无名指上的东西。 是戒指。 她一愣,“你结婚了?” Evan嗯了声。 陈纾音差点冷笑出声。 “你结婚了,用什么立场问她好不好?” “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恶意。” 不知道他哪来的理直气壮,陈纾音气得手都发抖,“我给你答案,然后呢?打算抛妻弃子和她重新在一起,还是让施燃当你的小三?” 车内气氛一时凝滞。 司机敲了敲车窗,提醒他,“先生,宣传部的会要迟了。” 雨天昏暗的背景板里,这张脸英挺、倦淡,莫名显出几分疲冷。 他从抽屉里取出便签本,写下一串号码,递给陈纾音。 陈纾音没接,他便塞进她手上的袋子。 “施燃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给我。” 大概在那个位置上待了太久,习惯喜怒不行于色。被人指着鼻子骂完,脸上神色依旧平淡。 陈纾音看不懂这个人。 或者说,他们这种人,没有一个能让她看懂。 她提上东西,开门下去。 甩上车门前,她对后座的男人说,施燃有男朋友了,她现在很好,你离她远点,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忙。 Evan结婚的事,她没有告诉施燃。 因为施燃签证下了。 一次聚会上,她说,下个月末,等秦宴平完成国内事务,要带她回美国见父母。 说起这些时,施燃声调平平。陈纾音莫名想起那个雨夜,Evan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沉的、静的,像一摊不会流动的死水。 “燃燃……”她下意识喊她。 “怎么了?” 陈纾音想了想,说:“我希望你是真的高兴。” 静默片刻,施燃有些答非所问。 她说每次上秦宴平的车,音乐一首一首地播过去,都是她爱听的。 原以为是巧合。后来才知道,秦宴平去翻了她朋友圈,把她分享过的那些曲目,弄成了一个歌单。 她知道真心可贵。她不想辜负真心。 那天晚上,陈纾音听两人分享近况,值得高兴的事不少。 闻玉说公司下个月有竞聘,她在努力准备,通过竞聘换到其他岗位去。 陈纾音喝得半醉。分开时,她抱了抱两人,才朝着思南路的方向走。 路上经过一家药店,她进去买了东西。 初夏的风,潮热又黏腻。 她走得慢,两侧梧桐倒映在路面,树冠高大,很多光怪陆离的影。她眯眼瞧了瞧,脚步倏然顿住。 酒精几乎要将她的脑子溶了。身体微微发僵,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 路口停了一辆黑色幻影。人没下来。只是停在那。 隔着虚空,隔着黑沉的玻璃,对峙持续了一段时间。陈纾音清醒过来,拔腿就走。 但几乎是同时,黑车鸣笛了。 尖锐的声音刺破夜色。陈纾音浑身一凛。 能听出他的恶劣和故意。似乎只要她不屈服,他就没有停止的打算。 陈纾音气得发抖,踩着高跟鞋过去,对着漆黑的车窗一顿猛敲:“你是不是有病!知道现在几点吗!” 车窗降下。 谢明玦面无表情看着她。 “上车。” “我为什么要……” “上车。别逼我说第三次。” 眉眼又沉又冷。 陈纾音实在怕了他。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要是不照办,他有的是方式让她难堪。 她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深吸气。 “到底什么事?” 树影透过前档玻璃窜进来,在车内落下黑沉的影。谢明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轻扯嘴角,“这话不该我问你?” 他笑意很薄,带点微讽。 那晚到现在整整两周,他们没联系过一次。陈纾音没想过他会来。她冷冷看着他,“你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 “你做过什么缺德事自己不知道?” “你让我幻想没做过的事?”谢明玦简直气笑,那瞬间他想,没关系,今天有的是耐心跟这个蠢女人耗。 陈纾音烦了,吐了两个字,“庄缈。”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陈纾音抬头直视他,冷冷笑了声。 “你的洁癖喂了狗吗谢明玦?睡完她又来睡我。不觉得脏?” 她很少这样言辞激烈。相处久了就知道,她看着柔软,个性里有点宁折不弯的倔强在。喝过酒的脸有些红,她悲愤看着他,眼睛潮湿得快要溢出泪。 谢明玦心口一滞。 没说话,将人从副驾上拽过来,抱紧了她,不让她动。 陈纾音挣扎了下,但酒精让她四肢发软,她很快放弃了。她说没用的,这样没用的。我不会再上你当了。 “我没睡她。”谢明玦打断她。 “以前没睡过她。现在更没有。这样说,清楚吗?” 他又解释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解释这种自己压根没做过,也永远不会做的事。 可身上的女人并不领他情。 陈纾音被迫趴着,胸口起伏,声音是极平静的,“没睡吗……” 她轻轻笑了声,“有什么区别?我打电话来,你说在忙。忙着陪女人聊天喝酒?只要没到床上,你就觉得没问题?” 该有问题? 谢明玦沉默看着她。根本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别说庄缈,他身边女领导、女客户也不止一两个,难不成都要一一断绝往来?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等陈纾音把话说完,兀自消化情绪。 谢明玦再开口,几乎是长辈对晚辈那种,包容又残忍的温柔。 他说陈纾音,你想让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整天只围着你转,是不可能的。同样的道理,你跟其他男人吃饭,我也没有阻拦过,不是吗? 知道他年长自己许多。 也知道他通透练达。 可他赤裸裸把话摊在台面上,这样不加掩饰的说辞,陈纾音除了想笑,又一次觉得无法跟上他的思维。 她提了提唇角,想体面结束话题,但面部肌肉僵到无法动弹。 “我跟谁吃饭了?你想用我和谁,类比你和庄缈的关系?” 第48章 不然呢,难不成你想跟我结婚? 谢明玦不想回答。 吵架太耗心神,他不想费神,也不喜欢女人刨根问底。 “你想知道什么?”他冷静说,“如果你想知道我跟庄缈的关系。那我明确告诉你,连朋友都算不上。” 许是她神色太过潦草,谢明玦还是解释了。 他说下个月庄缈要试镜角色,拍板的人是老沈的舅舅。 这个角色含金量高,竞争也激烈。一旦拿下,等于直接预定明年各大奖项。 上回见面,人家只是请他给老沈递个话。 “要不我再去跟老沈说,把人刷下来?” 看不出他是玩笑还是说真的。轻飘飘几句话,将他人命运玩弄于鼓掌。 陈纾音说大可不必。 庄缈能不能拿到角色,关她什么事?她跟人家无冤无仇,没有在人背后插刀的怪癖。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重点。 外头电闪雷鸣,很快就有一场暴雨。陈纾音清醒了些。 她撑着座椅,从他身上退开点。 “谢明玦。” 她声音很轻:“你其实并不在乎我吧。” * 在一起三个月。多数时候,陈纾音都是柔软的、妥协的。这天晚上,被积攒的坏情绪裹挟到极点,她第一次和谢明玦爆发了激烈争吵。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外面雷声阵阵,乌云裹挟着水汽,铺天盖地压下来,视线很快模糊不清。 谢明玦盯着她看了会,声音低冷温柔:“想这些做什么。现在这样不开心?” 身上温度一寸寸凉下去。 他不回答。但沉默也代表了答案。陈纾音低眸,掩住眼中翻腾的情绪。 她说她要回家了。 “我送你进去。” “不用。就在对面。” “陈纾音。”他冷冷看着她。 再争也是徒劳。 陈纾音累了,她垂下眸,毫无情绪说随便你。 两人前后下车。 谢明玦撑了伞,但雨势太大,这把伞撑不撑的,意义也没多大。 直到陈纾音拿钥匙开门。 谢明玦轻拽了下她胳膊,又停住,目光含了犹疑,“你住这里?” “怎么了?” “谁给你的钥匙?” 这话问得怪。但陈纾音心思不在这上面,没细想。 她说施燃给的。暂时住几天,等找到房子就搬走。 谢明玦松开手。没再说什么。 几十米路。不管伞有没有倾斜,两人身上都湿透了。 家里没有男人的换洗衣服,陈纾音从洗手间拿了条浴巾出来,看到谢明玦坐在沙发上。 衬衫湿了,头发也染了潮意,黑得瞩目。很少见他这么狼狈,她微微愣神,才把东西递出去,“先擦一下。” “去洗澡,把湿衣服换掉。” “嗯。” 浴室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进门时,陈纾音随手将纸袋丢在桌上。 袋子湿得不成样子。谢明玦皱皱眉,走过去,想替她把东西拿出来。 刚打开,目光顿住了。 一个方形盒子,上面印着可丽蓝三个字。这东西意味着什么,谢明玦清楚。 浴室水声停了。陈纾音洗完澡出来,拿了毛巾在梳妆台前擦头发。 落地灯笼成一团暖黄色的影,她站在那,因为低头的动作,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谢明玦伸手碰了碰,指腹触到一些潮湿的凉意,又停住。 陈纾音觉出不对劲。 她抬眸,问怎么了。 谢明玦目光微沉。静默了会,问她:“生理期没来?” 陈纾音愣了下,点头。 “不一定是怀孕。我生理期不准。” 两人的对话过分平静。平静到,会以为他们讨论的不是怀孕,是一顿晚餐、一部电影。 “什么时候测?” “明天早上。” “现在不行?” 陈纾音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现在测不准。” 谢明玦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薄削的手背爆出几根青筋。他笑笑,“去医院或者我叫医生来。” “谢明玦。”陈纾音打断他,声音含了倦意,“不用小题大做。明天早上测,一样的。” 她很少坚持什么,所以谢明玦也没再勉强。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洗澡前,在养生壶里煮了姜汤。陈纾音去厨房,端出来一碗,递给谢明玦。 “喝完,别感冒了。” 谢明玦盯着她,取走她手里的东西,拽了她一截手腕,将人拉到身上。 掌心碰了碰她小腹的位置。 “纾音。” 他叫了声她名字,没再说下去。神色多了几分晦暗。 这样的姿势,让陈纾音占尽海拔上的优势。她看到这双眼睛凉薄和温柔并存,突然懂了他欲言又止的后半句。 她垂眸说:“放心。如果是真的,我会处理干净。” 谢明玦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冷艳白皙的一张脸,和第一次见她时,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许多。 目光锁在她身上,慢慢收拢。 他说:“随你。都可以。” “都可以?” 嘴角缓慢牵起讽意,陈纾音双手在沙发上撑了一下,从他身上下去,她站到一边,“生下来也可以?” 谢明玦说可以。 “等大一些,可以送到国外。国外环境更开放……” 话未落,陈纾音拿了桌上的姜汤,连汤带碗,砸到他身上。 随一声尖锐声落地,瓷碗摔得四分五裂。 她气极反笑:“真是物以类聚。沈东庭害死温倪,堂堂谢家二公子,想让自己孩子变成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谢明玦坐着没动。 滚烫的姜汤洒了他一身,衬衫湿透了。他没管身上的狼狈,也看不懂她的出离愤怒。 他抬头,冷冷注视她,“不然呢,难不成你想跟我结婚?” 沉默的几秒钟里,陈纾音痛到身体都在发抖。 她说:“我不敢这么想。” 谢明玦烦躁地拿了烟盒,顶出一支烟。没有找到打火机,又把东西扔在了桌上。 “你母亲嫁给你父亲了,她有什么好结果吗?纾音,不过是一张纸罢了。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他这样解释。 陈纾音张张唇,几乎被他的逻辑绕进去,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骤然想起一个人。 二十二岁,欲望和功利并存的年纪,糊里糊涂跟了一个权势正盛的男人。下场潦草到不可言说。 指甲掐进肉里,她清醒了些,“谢明玦,你休想让我成为第二个温倪。” 第49章 我算什么 “怎么会提她。还介意她的事?” 陈纾音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她清楚边界,也懂分寸。从不主动开口要什么。但从云南回来,到今天,她太不对劲、太不正常。 谢明玦捏了捏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低着声,几乎是哄人的极限了,“下回不跟老沈出门了,好不好?” 陈纾音甩开他。 “你别碰我。” 那天晚上,她已经累到不想维系任何关系。 她看着地上摔成几瓣的碗,突然有个念头:凭什么由她承受一切?凭什么只有她痛苦?凭什么谢明玦可以置身事外? 她几乎有些恶劣地说:“如果你那天没来学校就好了。” 如果他没来,不会遇到学校领导,如果他们的关系没有曝光,温倪不会动这样的心思,就不会有悲剧发生。 理智告诉她,谢明玦比谁都无辜。名额不是他换的,甚至在此之前,他连温倪是谁都不知道。 他所有的原罪都只因他姓谢。 但那又如何? 那些说不明道不明的内耗、悔恨,在那个时间点上,陈纾音迫切需要一个出口。 就算要下地狱,她也不想一个人。 谢明玦站在一旁,挑了眼看她,“你认真的吗。” 陈纾音抿唇不说话。 “你不如索性说,没认识我更好。”他扯出几分凉薄的笑。 “是。”陈纾音说,“如果认识你,要无辜的人去死,我宁愿没认识过你。” 黯淡光影里,她白着一张脸,脸上的痛苦显而易见。 “无辜的人?” 谢明玦抬眸,神色含了薄薄讥诮,“从她找上沈东庭那刻起,她就不无辜了。” 陈纾音额间猛地一跳。 她们这些人,一样的开始,类似的结束。再多悲剧,在这群高门子弟眼里,不过“活该”二字。 静默一会。 “我呢?”她笑。 “什么?” 陈纾音声音平淡,有种奇异的冷静,“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两人一站一坐,中间隔着又沉又黑的影。 谢明玦明显不想回答。那神色说不清是凉薄更多,还是不耐烦更多。 他说“明天有了结果告诉我”。然后拿了桌上的车钥匙,径直出门。 * 非遗栏目进行到尾声。这几天,陈纾音和沈溪出差苏城,去约谈两位缂丝老师。 原本一起来的是肖澈,结果临时有事,被派去了其他项目。沈溪自告奋勇,要陪她一起。 陈纾音不同意。沈溪在茶水间的激情演讲她还没忘,她不是记仇的人,但也不至于想把这样的人放身边。 最后还是徐主任开口,把人硬塞了过来。 二十分钟高铁,再转了几趟大巴,傍晚到乡下时,两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沈溪说:“台里要省经费,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真把你这颗摇钱树玩死了,徐主任哭都没地方哭。” 陈纾音:“摇钱树?” 沈溪:“今年台里一半赞助都是你带来的。你不是摇钱树谁是?” 从万人嫌到摇钱树,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 陈纾音一哂,不欲多言。 刚下车,来接站的村长说,两位缂丝老师临时去市里参加研讨,得两天后回来。 沈溪累得半步都挪不动。把行李一丢,就地摆烂,“现在再坐车回去,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陈纾音想了想,说那就住下吧。 村里替她们安排了招待所。乡下不及城里灯红酒绿,过了六点,天色黑下来,一片寂寂之色。 陈纾音放完行李,从房间出去。 招待所大门正对一片稻田。 无垠的田埂上,深绿、浅绿,层层叠叠。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她在原地站了会。刚想回去,听到口袋里手机震动。 来电显示“陈心棠”。 几个月前在展厅见过一次。从那以后她们没再联络过。她还在国内,或是回了美国,陈纾音一概不知。 这个节骨眼打来电话,陈纾音猜测,八成和陈耀正上回说的事情有关。 陈纾音按下接听。 “在忙吗?”对方问。 陈纾音说不忙。 “爸爸那件事……”陈心棠顿了下,“你是陈家的女儿。跟了他这么久,作为交换,他这点面子总要卖给陈家。” 陈纾音疲倦极了。 她说:“我们分开有段时间了。帮不了你。” 对方显然没想到是这样。下意识问:“怎么会?” 陈纾音也愣了愣。 她们是姐妹。 但并不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她没有习惯,也没必要跟这个姐姐报告感情生活。 陈纾音淡声说:“早晚都要分开。没什么奇怪的。” 事情过去两周了。那晚谢明玦摔门而出,她站在原地,听着外面瓢泼大雨砸下来,像要把窗户都震碎。 她没怀孕。 第二天早上,验孕棒上清清楚楚一道杠。 她如释重负,把检测照片发给谢明玦,一个字没多说,将人拉进了黑名单。 谢明玦是何等人物,那晚能来找她一次,已经是纡尊降贵了。 她并不奢望还有以后。 尤其是在她把话说绝,把事做绝之后。这么“不懂事”的女伴,在谢明玦那儿大概也是史无前例的。 静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陈心棠说:“爸爸在接受调查。经侦组从北京来的,半点关系攀不上,这些日子因为这个事,他……” “接受调查又不是直接坐牢。”陈纾音打断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他没做错什么,有必要这么怕吗?” 陈心棠噎住。几乎有些无奈了。 “坐到那个位置,经得起查吗?陈纾音,你也是受陈家庇护长大的,爸爸对你关心不够,但吃的用的,哪一样少过你?” 不愧是陈耀正捧在手里的女儿。有血有肉,感情充沛。陈纾音突然很羡慕她。因为和她一比,冷血的自己像个怪物。 她望着远处虚无,平静说:“我跟谢明玦已经分开了。就算我愿意继续卖身给他,求他可怜我,替陈家擦屁股,他也未必会答应。” “你总要试一试……” “姐。”陈纾音顿了下,“我不想试。” 说完她掐掉了电话。 这一年夏天雷暴频发。陈纾音看了下天色,把手机塞进口袋,转身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瓢泼大雨裹挟着雷声压下来。人跑进招待所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 她狼狈整理衣服,一抬眼,看见有些熟悉的人。“许靳?”她有些不敢相信。 许靳西装革履,手里一个行李袋。 看见陈纾音,也是一怔,“你怎么在这?” 陈纾音说来采访。台里的任务。 “巧了。公司在这附近有药厂,我微服私访。”他半开玩笑。 许大公子下乡考察,阵仗不是一般的大。陈纾音往外看,四五辆车停在那。 第50章 既然参与,就要做好 许靳说自己是微服私访。陈纾音看不出到底哪里体现了“微服”两字。 她笑笑:“你带人浩浩荡荡地去,人家怕了你,十有八九空手而归。” 许靳脸色有些不自然,半晌撇开眼,“先去换衣服。小心感冒。” 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曲线,陈纾音脸一下红了,“我先回房间。” 冲了热水澡,她早早就躺到了床上。可睡到后半夜,身上太难受,醒了。 许靳一语成谶。 身体一阵阵发寒,陈纾音下意识觉得不妙。 嗓子像被火烧,背后又湿透了。她想喝水,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几次都失败了。 她有些颓然地闭上眼。 睡吧,睡醒就好了,她这样想。 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陈纾音是得过一次肺炎的人,担心病情加重,一大早打了电话给村长:“您那儿有退烧药吗?” 村长愣了一下,“小陈,生病了吗?” 陈纾音说有点烧,但不严重。 村长挺内疚。他说招待所年久失修,平时也没什么人住,乍然接待好几拨人,设施和服务都跟不上,没招待好大家。 “村长,和这个没关系。”陈纾音烧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她还是说,“您千万别自责。住得挺好的。发烧因为不小心淋了雨。” 不多时,村长拿了感冒药和温水,敲了两下门,放在门口。 许靳晨跑回来正巧看到。 “怎么了这是?” “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发热呢。” “严重?” “烧得挺厉害。许总认识她?” 许靳想说不太熟,话到嘴边,他点点头,“认识。” 村长给他派了根烟,“跟小陈一块儿来的女孩儿,昨天晚上打电话来说咱们这儿住宿条件不行,非让我派车去市里住。大半夜的我去哪儿给她找车?刚才我让前台去敲她门,想让她帮忙把药拿给小陈,嘿,行李都不在了。” 许靳抽着烟没说话。 村长自顾自说:“您和小陈认识,麻烦帮忙顾着点儿。生着病身边又没人,怪可怜的。” “行。”许靳应了声。 陈纾音吃了药,一直昏睡到傍晚才醒。想起下午的工作,她从枕头下捞出手机,打电话给沈溪,“一会儿有个线上汇报,你替我参加一下。” 手机那头音乐声巨大,沈溪喂了好几声,“你大声点啊,我听不清。” 陈纾音愣了下。 “你在哪儿?” “市里啊。” 嗓子干得难受,她忍不住咳了几声,“你去市里做什么?” “缂丝老师要后天才回来,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出来找点乐子呗。” “后天回来是村长说的。他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你这样一走了之……” “那不还有你吗?”沈溪满不在乎。 陈纾音头太痛了,不想跟她再争论。挂断电话,她看一眼时间,自己接通了电话会议。 这次会议她不是主角。电台招商部门牵头做报告,对象是赞助非遗栏目的几个重要客户。 她看过参会名单,来的人是日化品牌市场部的。 议程挺简单,主要内容是复盘一下最近的传播、转化效果。轮到播音部汇报项目进度,徐向东让陈纾音发言。 “小陈,你说下最后一期节目的进展。” “好的。最后一期栏目主题是缂丝。采访内容和提纲之前沟通过,对方没有提出异议。但两位老师临时外出,所以我们还在虞村等,预计耽误两到三天。” 一口气说完,她捂着听筒,剧烈咳嗽几声。徐向东问:“沈溪那边有没有要补充的?” 陈纾音顿了下,说“没有”。 问沈溪的问题都是陈纾音回答,徐向东是个人精,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皱皱眉,有些后悔多张这个口,平白把工作失误暴露在客户面前。 话题被其他人轻描淡写带过。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陈纾音昏昏沉沉,准备给自己切静音,有人突然说话。 “采访团队一共几人?” 按在鼠标上的手顿住。 那声音低沉、清冽,音色无比熟悉,却因为场合不同,无端产生出点不真实感。 陈纾音眯着眼,又仔细看了眼参会人员列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暗色头像。 是谢明玦。 这场冷战持续了整整两周。骤然听到他说话,陈纾音有些恍惚,忘了回答。 徐主任接过话:“两个人。” “还有一个人什么原因没参会?交给我们的方案里写明了,每个岗位,每个阶段的人员配比必须到位。” 陈纾音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找茬。 但他是栏目投资人,品牌方都得卑躬屈膝,更何况电台的人。 她只能硬着头皮答:“沈溪外出。很快回来。” “这次会议是一周前定好的。如果沈小姐手上有更重要的事,就不要参与进来。既然参与,就要做好,这是我一贯的观点。” 既然参与,就要做好。 这几个字他说得既慢又缓。 陈纾音隐约觉出点别的意味,但她头太痛了,没有任何精力去分辨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线上一时无人说话。谁也没想到谢明玦会真的动怒。陈纾音来不及切静音,整个通话里只有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说:“知道了,下次注意。” 会后肖澈给她发消息。 “听说谢明玦在专项会上动了大气?” 陈纾音还在整理会议纪要,“嗯,说我们人员配比和说好的不一样。” “开了眼了。几个亿的项目不管,他关注这种小事做什么。沈溪呢?又溜号了?” “去市里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呆不住也正常。” 话未落,门口有敲门声。 陈纾音披了衣服去开门,看见许靳提着两个纸袋站在那,“退烧了吗?”他问。 “你怎么会来?” 视线越过她肩膀,落在亮着的电脑屏幕上,他皱皱眉:“电台发你多少工资,这么拼。” 第51章 她这两天怎么样 “不多,贫困线上挣扎。”陈纾音说。 “方便进去吗?” “当然。进来吧。” 陈纾音侧身让他进门,顺手把床上的电脑和杂物收拾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房间太乱了,你找空的地方坐。” 许靳笑笑,“别忙活了,我就来看看你好点没有,一会儿就走。” 又把手上纸袋递过去,“乡下地方没什么吃的,你病着没胃口,这些是司机去市里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陈纾音几乎受宠若惊了。 这里到市区好几十公里,来回得一个多小时。跟许靳只有几面之缘,要非说有点关系,那也是“谢明玦的朋友”。更何况他们已经分手。 许靳看出她的犹疑。 “留着吧,都是你们小姑娘爱吃的,你不收,还给我也是浪费。” 陈纾音觉得,这个人似乎总有本事将话说得圆满。是以,她不再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 许靳:“电台派车了吗?” 陈纾音说没有。她说刚好车都被征用了,她和同事公共交通来的。 “回头你搭我车走。” “方便吗?采访对象不在,我们得在这多留两天。” “方便。” 另一个袋子里有温度计,许靳拿出来递给她,“谢二知道吗?” 陈纾音烧得嘴唇都裂开了,她裹了毯子坐在床上,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听到这话,她怔了下:“我们没有在一起了。” 在一起没有昭告天下,她不知道为什么分开要向很多人说明。她垂垂眼,“有段时间了。” 许靳有些吃惊。 “没听他说起。” 不知道是不是烧着的缘故,她觉得眼球像被风干了,有些难受,鼻子也酸酸的不通气。 “等回申市请你吃饭。”她这样说。 许靳了解她不想继续话题的意图,他温柔笑笑,“好。” 又聊了一会,许靳起身告辞,他说晚上又不舒服一定告诉他,他安排司机送她去医院。 陈纾音点点头。 把人送到门口,看到她微敞的领口,许靳伸手帮她把外套拢紧,“进去吧。” “好……” 话未落,隔壁传来一声冷笑。沈溪拿着钥匙站在门口。徐向东打电话给她,让她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回来,别给电台丢人现眼。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告的密。她盯着两人,神色挺意味深长,“陈纾音,你也没闲着呀。” 陈纾音没力气跟她啰嗦,索性没接她的话。虚与委蛇的表面关系她不屑维护。 她对许靳说:“我先进去。” 许靳点头。 电台不想得罪大客户,当天晚上喊了沈溪回去,另外再安排了两个人过来。 梁子是实实在在结下了,肖澈第二天跟她八卦,说沈溪回去就被台长亲自训话,从办公室出来,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沈溪这么多年没有独立主持节目,这次是徐向东给的机会,让投资人眼熟她。但最后被她搞砸了。职场就是这样,给过机会没抓住,就很难有下次了。 肖澈开玩笑说:“往后得小心点。别哪天被沈溪逮着错处反咬一口。” 陈纾音没放心上。 * 当天晚上,市场部有一份住建局的紧急文件,让闻玉拿去给谢明玦签字。 这些日子正经工作内容没几个,替市场部去谢明玦那当跑腿的事干了不少。 闻玉几乎都要自洽了。 当主持人是工作,销售是工作,跑腿办事也是。只要工资一毛不少,不必这么在意工作性质。 陈纾音和谢明玦的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些。也知道陈纾音最近搬了家,差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正是因为知道,她最近看姓谢的格外不顺眼。 闻玉到酒店时天刚擦黑,她在包厢外给韩策发消息:“出来一下,把文件拿给你老板签字。” “稍等。”韩策回。 百无聊赖在门外待了会儿,没多久,包厢门从里面被推开,“韩……” 后半句卡在嗓子里,她站直了点,“谢总。”低眉顺眼,恭恭敬敬。 “文件呢。”谢明玦问。 “哦。给。”她打开笔帽,连同文件一起递过去。 谢明玦签完没立刻还给她。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靠着墙点了根烟,“你叫闻玉?” “是。”闻玉点头。 “在心里骂我,别表现在脸上。” “……” 操。 有那么明显吗? 闻玉收敛神色,挤出一点笑,“谢总,您说笑了。” “在市场部做得怎么样?” 老板难得关切小员工的生存状况,趁现在诉诉苦,保不齐脱离市场部就有指望了。闻玉一番心理斗争,最终吐了两个字:“还行。” 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么好的机会生生错过了。 “还行?” 谢明玦淡淡重复了她的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顶灯是暖色的,照在他过分冷清的脸上,闻玉终于知道陈纾音为什么喜欢他。这张脸……确实出色。 “下个季度竞聘,宣传部有几个编制空出来。好好准备。”他这样说。 闻玉愣了下,泰远所有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扩编更是层层审批,比登天还难。据她所知,宣传部近期并没有人离职,一下多出几个编制,有些不可思议。 机会稍纵即逝,再装傻就有些不识时务了。闻玉压下震惊,“明白。我会努力。” 一支烟抽完,谢明玦把文件还给她。闻玉双手接过,说了声“谢总再见”,转身要走。 “闻玉。”谢明玦叫停她。 他双手插在兜里,站在那儿,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她病了么。” 闻玉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纾音,她这两天怎么样。” 闻玉有段时间没跟她联系了,三人的小群里也没有新消息。她茫茫然答:“应该挺好的吧?” 谢明玦冷眼看着她。 “我招你进来,你正经事一件不做,成天替市场部跑腿?我到哪儿招不到一个跑腿的人?” “我……” 闻玉又急又气,脸都红了,“您想让我做什么?给您当眼线?谢明玦,您给我发薪水没错,不代表我要出卖朋友!” 韩策推门出来。 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在那儿,脸色差到极点。其中一个,吵架的时候还不忘加个“您”。 可能潜意识里还知道她有个老板。 第52章 麻烦的关系不是他要的,结束也不是他要的 韩策生生替她捏把汗。 几个董事都在,闻玉声音不低,动静已经传到了里面。其中一位笑说,“这位就是明玦安排进公司的?脾气不小。” “现在年轻人性子都烈。” 韩策匆忙离席,在事情变得更坏前,必须阻止闻玉再口不择言。 他看了眼对面,凑近说,“周书记和李董都喝多了。我们安排了司机,您看要不要现在进去打个招呼。” 谢明玦点头。 进包厢前,他回头看向闻玉,不冷不热说:“你这样的性格能过公司试用期,真该好好感谢自己,会交朋友。” 这句话已经非常不客气了。闻玉捏着手里的文件,头低下去,没再作声。 等人进去了,韩策才过来。 “那天喝多了,不是说自己能屈能伸?怎么今天忍不住了。” 见她沉默,又说:“哑巴了?” “他说的那是人话吗?”再抬头,闻玉眼睛都红了,“他当我愿意跑腿呀,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想让我给他当眼线,他做梦!” 韩策叹口气。 “宣传部扩编的事,是谢先生向董事会提的。” “他怎么会……”闻玉噎住。 “可能是陈小姐提过你的情况。”韩策说,“但竞聘是公开透明的,对你来说是机会,对别人同样也是。有信心吗?” 闻玉沉默一会,点点头。 她这人缺点不少,但天生乐天派,坏情绪都像阵风,轻轻一吹就过了。 * 饭局散了,把几个叔伯送上车,谢明玦靠了车门抽烟。这段时间他烟抽得凶。助理一天得去买好几趟。 从便利店出来,递上两盒烟。助理犹豫了下:“谢先生,有件事得请示您。” 谢明玦挑眉,“说。” “徐向东打电话来,说陈小姐那档栏目快结束了。我们这边的赞助,是跟时段走,还是跟人走?” 半个月了,司机去电台门口接陈纾音,却再没接到过人。他问谢明玦是不是停止派车。 谢明玦阴着脸,没说停,也没说不停。助理左右为难,只好让司机继续去电台门口空等。 知道两人的关系有了变数。徐向东这样问,他只能再来请示。 谢明玦皱皱眉:“栏目什么时候结束?” “一周后。徐向东说,等缂丝这期结束就收官。” 夹烟的手顿住。 下午参加电话会议是临时起意。 餐叙时,日化品牌市场部的人说,还是谢先生有眼光,电台那个节目不错,转化率是几个传统渠道里最高的。 又说起下午有个项目总结会。问谢明玦要不要参加。 问这一嘴只是客气。他完全没必要参与这样级别的会。但他破天荒说了句“行”。 没人不知道原因。 也许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 会议上,陈纾音断断续续地咳嗽,几乎没有停过。好好一副嗓子,愣生生被她折腾成这样。谢明玦莫名烦躁。 生着病还在参会、汇报工作,怎么,电台少了她要倒闭了? 沉默一会儿,谢明玦转身拉开车门。助理硬着头皮追问:“那笔赞助……” “预算是她的。” 指尖白雾浓稠。烟呛到嗓子,他也咳了两声,“你了解下她后续想做什么栏目。不够的找韩策。” 黑车行驶在夜晚高架上。 司机问他是不是回汾阳路。 光喝酒,几乎没吃东西。谢明玦靠在后面,忍着晕眩没说出话。 他坐直身体,想从前面抽屉里拿瓶水,指尖兀自停住。 一个纸袋丢在里面,正面印了药店名。封口钉原原本本钉在那,很明显没人拆封。 “你的东西?”他问司机。 司机说不是。 “韩助理给您的,前阵子一直留在座位上。我看您不拿,给您收进抽屉了。” 谢明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韩策递过一个纸袋给她,说是陈纾音给的。他没拆,随手丢在一边。 他盯着袋子,莫名想到那张倔强清冷的脸。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说出的话比脸更冷:“我不知道谢先生有收集别人烟头的怪癖。” 后来她又说,宁愿没认识过。 谢明玦自认不是什么情种。更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千篇一律的脸、身体,时过境迁,只剩一个模糊的影。 陈纾音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顾及着体面,没人会在分开时,敢对他放这种狠话。 她拉黑得干脆,除了发过来一张照片,多余的字一个都没说。 上周张嫂打过一次电话来,说陈纾音想带煤球走。 她急得拦了拦,“放这多好。我左右也是闲着,有时间照顾它。” 但陈纾音拒绝了,她说过几天出差,等回来就把狗接走。 “怎么就闹成这样了。”电话里,张嫂嘟嘟囔囔。 谢明玦无甚意味地笑了声,声音不可谓不讥讽,“把我这当什么。托狗所?” 张嫂骂他没良心,“你那脾气,哪回不是陈小姐让着你?女孩子都要哄的,就不能低低头?” 低头? 冷笑几乎要溢出嘴角。 这个女人,除了会气人,跟自己对着干,到底还有什么特别,值得自己一再低头? 他径自掐掉电话。 窗外高楼伫立,灯火灿然。谢明玦静默一会儿,把手里的纸袋子拆了。 一瓶葡萄糖片,一张纸条。 “头晕吃一片,一点都不甜,我保证。” 谢明玦闭了闭眼。 晕眩感没有消散。嗓子发紧、发干,很快觉出腥甜。 一段麻烦的关系不是他要的。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结束也不是他要的。 他没给目的地。车便在高架上一圈绕着一圈开。第三次驶过相同的建筑,谢明玦才抬头。 “去虞村。” “虞村?”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脸色,“现在吗?老夫人说不让您……” “你是谁的司机?” 晦暗光影里,谢明玦笑笑,平淡反问,眉眼已然冷下来。 他没架子,跟谁都能聊两句,很容易给人好说话的错觉。但也仅仅是错觉。 车里静默了会。 “抱歉,谢先生。” 司机手上打了一把方向,车子擦着隔离栏掉头,朝高速入口开过去。 第53章 去我房间睡 许靳送来的纸袋里有感冒药。 陈纾音烧退了,整个人像被抽掉力气,迷迷糊糊睡了一晚。不到两点,她彻底醒了。 因为房间的空调不工作了。 她几乎怀疑自己是来渡劫的。 这几天气温都在30多度,发热要了她半条命,另外半条命是空调给的。陈纾音身上难受又咳得厉害,后背很快湿透。 她撑着起床,开门出去,想问问前台有没有多余的房间能更换。 走出一段才想起来,乡下的招待所,哪来的前台?室外比室内凉快些,陈纾音原地坐下来,准备就这样吹会儿风。 “在这儿做什么?” 门开了。 许靳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陈纾音背对他坐着,头倚在柱子上,像是睡着了。 “吵醒你了吗?”陈纾音撑着眼皮,笑笑,“房间空调坏了,太热了。” “去我房间睡。”他把人搀起来。 “啊?不用了。” 睡一个房间也太夸张了,陈纾音心想。但站起来的时候脚太麻太酸,她踉跄一下。许靳伸手扶稳她,失笑,“想什么呢?我睡你房间。” 他补充一句,“等你病好了再谢我。” 陈纾音实在没有拒绝的力气了。她点点头。 许靳把她搀进房间。 凌晨的村子有薄雾,到处笼着层淡淡的青黑色。所以谁都没留意,招待所外,靠边停了一辆黑车。 谢明玦站在那,他盯着不远处靠在一起、又进了同一个房间的两人,目光有些散漫。 又等了一会,直到许靳从房间出来,他转过身,拉开了车门。 “回申市。” “直接回去吗?”司机这样问。 谢明玦嗯了声,微阖了眼再不说话。 * 重新派来的人是李里和肖澈。 第二天清早,陈纾音恢复了不少,见到肖澈他们推着行李箱站在大堂里,吃了一惊:“你不是在别的项目上吗?” 肖澈嬉皮笑脸:“你当台里领导们傻,某人都说那种话了,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 陈纾音点点头。 “身体好点了?”李里问。 “好多了。” 李里是徐向东的得力干将,能力人脉兼具,把他都派来了,足见这次台里动了真格。陈纾音开了电脑,打开之前定好的采访提纲,“李老师,您看下,提点意见。” 李里笑说他就是来打酱油的,决策权还在她和肖澈手里。说是这样说,还是俯身去看她的电脑文档。 看完之后,三个人开了一个简短的会。李里简明扼要,说他和其中一个老师有过接触,这些文化人脾气都有点怪,谈话时得注意方式方法。 “怎么个古怪?”肖澈问。 “姓张的那位老师不仅是缂丝国手,书法、拓印上都有涉猎,但他脾气怪得很,生平最看不上的,就是以这些东西谋利的人。” 陈纾音:“所以在他面前,千万别提广告商的事?” 李里:“聪明。” 陈纾音点头:“提问的专业性够吗?” “不要太在意专业性。你的受众是普通人,一定要讲点大家都听得懂的东西。让采访对象觉得你专业,让受众能听进去,这是门学问。” 陈纾音受教了。她说她再改改,回头再拿给他看。 李里喜欢陈纾音,也愿意教她。 电台新人多,各自背后有神佛。人人都说陈纾音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一靠脸,二靠身后那个人。李里不以为然。 她平凡坚韧,像蒲草一样。 这样的人,在大染缸里被埋没也是一时的,出了这扇门,总有一天会发光。 肖澈放了东西,环顾她的房间,在徒手打死三只毒蚊子,又在洗手间和蟑螂对视数秒后,幽幽说:“哎,能理解沈溪为什么受不了了。这住宿条件也太他妈恶劣了吧?” 他两腿一敞,抬抬下巴:“陈老师,你好歹也是大城市来的,怎么忍的啊?” 陈纾音真没注意。 前两天昏昏沉沉,烧得看东西都快重影了。又忙着整理采访材料。哪有精力管这些。 “现在知道也晚了。”陈纾音半开玩笑,“进了我这贼窝,事情不办好别想回申市。” 肖澈哀嚎一声。 三人正说着,门被敲响。许靳站在门口,“有客人?” “是来支援的两个同事。” “嗯,我拿点东西。”他指指角落的行李箱。 陈纾音赶紧侧身让他进来。 “这是许靳。”她做介绍。 李里和肖澈起身跟他打招呼,“听过。华林药业的许总,之前来电台受访过吧?” 许靳微微笑,说他们记性不错。 “房间换好了吗?”陈纾音问。 “不用换了,我今天回申市。” “今天?怎么提前了?”她有些惊讶。昨天明明还说一起回去。 许靳点头,“临时有点事,得先走了。抱歉不能亲自送你。” “没关系啊。”陈纾音笑笑,“正想跟你说呢,台里派车了,我跟同事一块儿回去就好。” 她看起来确实状态不错。比起昨天只剩一口气的样子,脸色好太多了。 “烧完全退了吗?”许靳问。 他站得近,问完一抬手,手背径直贴在她的额头上。动作有些过分亲密,陈纾音不喜欢这种触碰,下意识偏过头。 “退了。已经恢复了。”她这样说。 许靳没再说什么。和李里他们又聊了会,他推着行李离开。 等房间只剩三人,肖澈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你俩昨天一起睡的?” 陈纾音正喝水,险些被呛死。 “咳咳……你疯啦肖澈!” “那他东西怎么在你房间。”肖澈耸耸肩。 陈纾音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肖澈不以为然,“他人有点太好了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跟他又不熟,哪来那么多偏见?”陈纾音气笑。 “你可别说,我肖澈别的优点没有,看人一向准。比起真小人,我更见不得伪君子。” 李里做财经频道出身,对许靳有些了解,说他从港城回来后就base在申市,负责华林药业在内地的事务。 许家近期声浪不小,有消息说,他父亲许辉鸣下半年要调任北京,是谓炙手可热。 “许家就他一个?”肖澈问。 李里说还有一个女儿。 第54章 上一个说这话的女人,已经后悔了 谢明玦和陈纾音分开的事,圈子里很快知道了。 谢明玦开始频繁出入各种聚会,还是那张风流、不经心的脸,他很少喝酒,更多时候只是坐在那抽烟。 一次聚会,江衡喝多了问,陈妹妹都多久不来了,许靳也不来。最近都在忙什么啊? 包厢里光线昏暗。谢明玦搭着腿,一哂,将烟头丢进酒杯,“他们俩的事,你问我?” 江衡一怔,“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又说,“陈妹妹又乖又漂亮,关心关心应该的。” “又乖又漂亮……” 谢明玦重复他的话,无甚意味地笑了声,“有空去治治眼睛。” 沈东庭在一旁听出点状况,幸灾乐祸地笑,“我早说姓陈的难搞,跟这种不识时务的女人搭上,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是不是自讨苦吃谢明玦不知道。但那天凌晨,看见两人靠在一起的样子,他突然很佩服她,可以同时和那么多男人纠缠不清。 沈东庭奚落完,笑着打电话喊了几个女学生来。 人是隔壁戏剧学院的,进门时还有些拘谨,沈东庭随手朝里侧一指,“去,今天的任务是把那位陪开心了。” 很快,女生倚着谢明玦坐下。 “谢先生……” 长裙遮住了腿。她把裙摆压到大腿下。见谢明玦要点烟,很有眼色地拿了桌上的打火机,怯生生说:“我帮您。” 谢明玦咬着烟,低眸看她,“叫什么。” “李乔。” “乔乔?” 女生一愣,她说小名确实是乔乔。 “除了点烟,还会什么?” 李乔说自己是流行音乐系的,下学期大二了。 “学音乐的……会唱歌?” “会的。” “那就唱首歌吧。”他笑笑。 包厢里有K歌设备,李乔拿了话筒,转头问他,“谢先生,有想听的吗?” 谢明玦说都可以,你随便唱。 在屏幕上倒腾一会儿,她选了首女声版的七友。 谁人曾照顾过我感受/待我温柔/吻过我伤口。 谢明玦皱皱眉,坐直点身体,“喜欢唱这种无病呻吟的情歌?” 李乔:“……” 她说那我换一首。 谢明玦不置可否。他搭着腿,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她,没再说话。 女生就这样唱了一晚上,谢明玦没说停,她也不敢停。唱到最后,嗓子干得都快冒火。 接近零点,聚会散了。 沈东庭搂了另一个女学生走,朝唱歌的人抬抬下巴,“你,李什么?” “……李乔。” “今晚把二公子陪好了。”他朗声笑。 女生点头。 见谢明玦起身,她忙放了话筒,小跑几步跟上。 男人拎了西装走在前面,李乔不敢耽误,一路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停车场。 凌晨的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 步子停住。 “不回学校?”谢明玦转身问。 他实在长了一张过分优越的脸。 女生安静片刻,抬头说:“学校有宵禁。太晚了,回不去了。” 神色里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味道。 谢明玦轻笑,“想清楚了?知道我是什么人?” 女生说知道。 她漂亮。有一把人人艳羡的好嗓子。但这样的条件,在戏剧学院里比比皆是。她要的是机会。 都说谢二公子风流浪荡,从不亏待女伴。更有传闻,几个月前,他豪掷两千万养了一个女主持。 出手之阔绰,令人咂舌。 既然要跟,就要跟最好的。 女生咬咬牙,“谢先生,今晚……不,这段时间,让我陪你吧。” 谢明玦没接话,甚至没看她。 半晌,凉薄笑笑,“上一个说这话的女人,已经后悔了。” 李乔一怔。 “我跟她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谢明玦捻灭烟头,从钱夹里拿了一沓纸币出来,“自己去开个房。” 女生不肯接。 他轻扯嘴角,将钱对折,从她半开不开的衬衣领口,塞了进去。 * 非遗栏目历经三个月,至此完美收官。回申市那天,徐向东把陈纾音找去了办公室。 “小陈,坐。” 陈纾音依言坐下。 “接下来有什么想法?或者你想做什么节目,可以写份策划书,我递上去。” 她和肖澈,原计划做完这档栏目就辞职创业。但肖澈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塞到了另一个新栏目上。用他的话说,那节目是他爸用真金白银砸的,他这会儿撂挑子不干,得被他打死。 陈纾音说:“那就再等等,就当攒攒经验。” 有了辞职的念头,徐向东的糖衣炮弹放得再漂亮,陈纾音也油盐不进,“暂时没什么想法。” “这个时段会有新节目接档,你先看看想不想做?” 新节目是一档音乐类节目,之前台里发过竞聘通知,如果陈纾音没记错,主持人选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不懂徐向东怎么又问她“想不想做”,好像只要她说想,主持就可以换人。 有点太儿戏了吧? 话到这份上,陈纾音索性明说:“徐主任,非遗栏目结束了,广告也到期了,续签不续签得看客户意思,我做不了他们的主。” 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谢明玦钱多的无处花,也不可能再浪费在她身上。话讲清楚,台里趁早死了这条心也好。 徐主任皱皱眉,“下半年的广告费已经结清了。你不知道?” 他看陈纾音一脸错愕,意识到她是真的不知道,“那边清清楚楚给了话的,钱跟人走。你做什么节目,他们就投什么节目。” 陈纾音一时说不出话。 徐主任不勉强她,“你回去想想。这段时间辛苦了,休几天假,调整完了,有想法再回来告诉我。” “好,谢谢主任。” “肖澈第一次独立主持,要遇到什么事,你帮帮他。” 这段时间陈纾音专注在自己的节目上,没听肖澈说过有什么困难。但她还是说:“没问题。” 下午的播音部例会上,各项目汇报工作进度。肖澈把头凑过来,盯着陈纾音手机看,“八十多一斤?你这狗比我吃得都好。” “分你点?”她瞟他一眼。 煤球在谢家寄养的时间够长了。出差和工作告一段部落,陈纾音准备把狗接走。在谢家待遇太好,她不想让煤球感觉生活落魄了,砸锅卖铁也得给孩子把粮食续上。 两人看购物软件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徐主任在台上叫了两次,被隔壁同事推了推胳膊,肖澈才反应过来。 他腿一搭,破罐子破摔地说:“泰远资本那个采访我做不了啊。去了三次,吃了三次闭门羹。姓谢的一点面子都不给。要我看,采访对方换人算了。” 陈纾音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手机。至此,她知道徐向东口中的“帮帮肖澈”指什么。 “你要主持财经专栏?” “是啊。”他小声说,“二月份那回,谢明玦在友台接受访谈,收听率太好,徐主任想依样画葫芦,第一期采访对象也定了他。” 肖澈一段话说完,会议室氛围有些微妙。陈纾音不动声色,但一道道看向她的目光存在感极强,意味昭然若揭。 徐主任清清嗓子。 “小陈,晚点你跟肖澈去一趟。” 陈纾音:“我今天有别的事,有几段音频要剪,资料也要整理。” “这些事让李里帮你。”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第55章 不叫谢先生了? 陈纾音合上本子,“知道了。” 会后,肖澈特地买了杯咖啡给她,嬉皮笑脸说:“陈老师,你最爱的橘皮拿铁,双份浓缩。” 陈纾音真怕他期待过高。毕竟她跟谢明玦的关系,现在恐怕连陌生人都不如。 “肖澈。”陈纾音转开椅子,面朝他,“我跟你一起去,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肖澈以为她在玩笑,没等她说完,拍拍她肩膀就往剪辑室走了:“谈成了请你吃饭。” 下午到泰远资本。前台问他们有没有预约。肖澈耸耸肩,说“没有”。 陈纾音看他一眼,“你没约?” “没有啊。” “你自己的节目,你不约?” “不是有你在吗?” “……”陈纾音语结。 前台公事公办的口吻:“抱歉两位,没有预约不能进。” 两人在前台大眼瞪小眼,陈纾音事不关己,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既然没约就回去吧。” 她转身要走。 肖澈伸手拉住她,气笑,“陈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没告诉我?” “我……” 抬眼,看见谢明玦从大门进来。 陈纾音话音顿住。 大半个月没见了。他西装革履,还是那张倜傥冷清的脸,和记忆中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今天,他连一个凉薄的笑意都欠奉。 对视几秒。 谢明玦双手插在兜里,走过来,盯着她看了会,“来做什么。” 陈纾音说:“肖澈有个采访。说约了您好几次,但您都没空。” “所以?” “所以让我一起来看看,您是否有时间。” 谢明玦阴着脸的时候,谁的面子都不会卖。这是陈纾音一早就有的认知。果然,他轻扯嘴角:“肖澈约不上我,派你来,他们凭什么觉得你能约上?” 讽刺的意味分明。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始终看着她。 那道注视压迫感太强,陈纾音感觉不舒服。过一会儿,她抬头说,“我没有这么觉得。” 无视了肖澈在一边挤眉弄眼,她重复一遍:“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自己有多特殊。今天只是来确认您有没有空,如果没空,我们只好更换采访对象。” “更换采访对象?” 谢明玦看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冷意。他说:“陈主播人脉真广。让我猜猜,你想换谁。许靳?”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许靳。 也不知道肖澈到底有没有准备plan b。 她说这些,只是单纯不喜欢他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眼神。 陈纾音没有回答他的话。出于职业素养,她补充了一句,“当然,您依然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她不卑不亢,足够冷静,像是把大半个月前的事都忘了。“您有空吗?”她最后问。 谢明玦说:“没空。” 陈纾音点头,“那我们先回去。抱歉耽误您时间。” 谢明玦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 “怎么就回去了?”肖澈一把将陈纾音拽回来,“谢先生,就耽误您几分钟。您看我们这档节目,其实……” 韩策从后面上来,“谢先生,电话会议快开始了。” 谢明玦点头,他看一眼陈纾音。 “相同类型的访谈参与过了,问题没什么深度,再多来几次也是浪费时间。”他抬腕看表,“这样解释够清楚吗?” 够清楚了。但这话肖澈真没法接。 他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熬了几个大夜做的采访提纲,到谢明玦口中,只是“没有深度的东西”。眼看人要走,他朝陈纾音投去一个眼神,那意思就两个字——救命。 就算陈纾音想装瞎也无法忽略。 她在心里叹口气。 “谢先生。”她走到他面前,拦在他和电梯中间那个位置,“提纲我们可以改。改到您认可为止。” 肖澈第一档独立主持的节目,如果有可能,她愿意帮他。 谢明玦看着她,“谁改。” 又问:“你还是肖澈。” 那瞬间,陈纾音突然懂了。 谢明玦不是不能接受采访。他再忙,腾出几分钟时间不难。他也不是没做过缺乏营养的访问。他想要的是屈服。 她的屈服。 他要让她知道,她永远不配和他平等谈判。 得到这样的认知,陈纾音不再挣扎,她甚至扯出点笑意,“我。我可以负责改,改到您满意。” 谢明玦说“可以”。 绕过她去按电梯,他没有回头,说话时始终背对她,“跟我上去改。请证明你们团队是有效率的,而不是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纾音在心里冷笑。她第一次知道,公子哥儿那么在乎效率。在床上拉着她,不让她上班的那个,是鬼上身了吗? 电梯到了,谢明玦先进去,伸手拦住门。就这么隔着轿厢看她,目光足够盛气凌人,像是笃定了她不会拒绝,“陈主播,不上来?” 肖澈再迟钝也看懂了两人的状况。 他拉住陈纾音,脸上在笑,但声音已经沉下来:“一个访谈而已,大不了不做。你忘了?我是关系户,徐主任奈何不了我的。” 他说得吊儿郎当,看上去就算明天失业也无所谓。但陈纾音知道不是这样。肖澈为这个栏目已经加班一周了,第一期访谈拿不下来,没错,他们确实有其他候选人,但“关系户”的名头也坐实了。 电梯门没关,肖澈也没松手。气氛一时僵滞。 谢明玦盯着那截被握住的手腕,平淡笑一声:“戏演够了吗两位。” 肖澈终于放开她。陈纾音站到电梯里,关门前,朝他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谢明玦的办公室很大,但没什么东西。巨幅落地玻璃,几盆绿植。 他也是真的有电话会议要开。进去以后,他指指沙发让陈纾音坐。又让人送了台笔记本进来,就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接通会议前,谢明玦问她:“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太多了。 她是被临时拉来救火的。对公司了解多少,对谢明玦的过往了解多少?她就坐在这,全靠凭空想象,就能做好肖澈花一周也做不好的东西吗? 根本不现实。 “谢先生。”她试图沟通,“我在这查不到资料。回去写可以吗?写完第一时间发你。” “不行。” “可是……” “晚点说。”电话接通,他让陈纾音安静。 会议冗长又乏善可陈,很多陈纾音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她试图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档上,但还是失败了。 很久之后,谢明玦切断连线。起身过来,盯着她的电脑屏幕看了数秒。 “两个多小时,你就写了这些?” “我说了我在这查不到资料。我不可能凭空……” 啪一声。 笔记本屏幕被他合上。 “为什么不能?”他笑笑,“你人到这里,就说明做好了准备,你现在告诉我不能?你对所有访谈对象都这么敷衍吗?还是说,你觉得跟我的关系够特别,可以让你松懈、不认真对待工作?” 陈纾音不想聊这些。跟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没什么可聊的,“谢先生,希望你维持专业的判断,不要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 谢明玦冷笑,一把将人拽过来。陈纾音没站稳,几乎直接撞在了他身上,“谢明玦!”她气得喊了一声。 “不叫谢先生了?”他低头看她。 他靠得近,胸前有些温热感,陈纾音挣脱不了,眼睛都有点急红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你告诉我。” 谢明玦淡淡说。 第56章 床伴而已,你没那么重要 肖澈那份采访邀约放在桌上很久,谢明玦没动也没看。多接受一个访问没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如果他拒绝,那些人要怎么应对。 毕竟他们的关系在电台不是秘密。陈纾音有多大可能被徐向东推出来,来找他,为这事求他,他一清二楚。 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陈纾音。 她左右逢源,周旋在几个男人中间。她能找的人很多,不止他一个。 手还放在她腰上,谢明玦淡淡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懂的东西。他说:“我们的私事只是上过床,你觉得,这件事影响我对你们节目的判断么。” 这话就差明说了,床伴而已,你没有那么重要。 陈纾音咬紧了唇。 好像哪怕分开了,她也无法做到,在他面前绝对的冷静。 他风流多情、天之骄子,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她再度心猿意马。再一句话,将她重新扔回地狱。 她自始至终低着头,拒绝和他对视。似乎只要没有眼神交流,就不会被他的冷漠轻易刺痛、裹挟。 过了很久,她终于笑笑:“您说的没错。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明玦没说话。他看到陈纾音微低着头,神态决绝,似乎做好了跟他分道扬镳的打算。 谢明玦很快放开她。 他站在那,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回去吧。” “材料我整理好再发你。” 他不置可否。再不看她,也没管她还在办公室,拎了西装往外走。 “谢明玦……”陈纾音叫了他一声。 事情不能更坏了。为工作屈服,是她在电台这半年来练就的最重要的品质。 谢明玦没回头,但也没再往前走。 “这是肖澈第一次独立主持,也是他在电台的最后一个栏目。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关系,让你对他有偏见。如果修改完的版本能让你满意,是否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沉默许久。 “这是你想要的吗。”谢明玦问。 “我希望他得到公平。”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给。就当售后服务。” 说完他推门出去。 谢明玦按下电梯,回头朝办公室看一眼。陈纾音还没出来,隔着玻璃,只看到她站得笔直的背影。 * 深夜咖啡店里,肖澈坐她对面,两块眼皮直打架,“陈老师,你这么卧薪尝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陈纾音说“不会用词就别乱用”。 “那委屈求全?” “……” 从那边出来,到现在,陈纾音只是埋头干活,不笑、也不太说话。 肖澈打了个哈欠。 “说真的,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分的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漏?连徐主任都没得到消息,让你挑选节目又给你假期的,我差点以为他要捧你当我们台一姐呢。” “分个手还得昭告天下?”陈纾音淡淡说。 “不用。但你情况特殊。”肖澈笑嘻嘻,“谢明玦的分手大礼包真不错,这样了广告商都没撤场,搞得我都想跟他谈一个了。” 陈纾音:? 肖澈笑笑:“台里女生都说他是gay圈天菜啊。” 陈纾音:?? “所以你?” 肖澈挑挑眉:“不明显?” 陈纾音天塌了。她怀疑自己瞎了,一点都没看出来。 从徐向东那获得的假期,几乎都耗在这份采访提纲上。问友台同事拿了资料,果然像闻玉之前说的,不能问的问题长达几十页。 家庭背景不能问。 成长轨迹不能问。 睡了那么多次,陈纾音突然觉得自己跟他不熟。因为不能问的这些问题,答案她也并不清楚。 资料梳理了整整两天。终于在第二天凌晨,给谢明玦的邮箱发了过去。 他没有回复。陈纾音去厨房倒水,看着桌上亮起的电脑屏幕,画面停留在“已发送”三个字上。 她突然想起,谢明玦没有看邮件的习惯。 还住在汾阳路那会儿,有一次有点急事问他借电脑,不小心打开他邮箱,3000多封未读邮件,把她吓得不轻。 她问他,错过重要邮件怎么办? 谢明玦满不在乎,“错过就错过吧。真那么重要,不会只发邮件。” 陈纾音不认同这种说法。 “你这是典型的资本家思维。你知道一封措辞严谨,数据缜密的邮件,要耗费发件人多长时间?你竟然……” “那你替我看?”尾音含了倦意。 “……我能看吗?” “为什么不能呢。” 陈纾音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谢明玦抱着她坐在书房,看了几页,她眼睛都快重影了。她说:“不想看了。” “知道我辛苦了?”谢明玦笑。 陈纾音觉得他有些不要脸。看看邮件,哪里辛苦了。但还是说:“知道了。” 想了想,她给韩策发消息。 “采访提纲给谢先生发过去了,请提醒他查收邮件,看一下没有需要更改的。” 谢明玦自始至终没有回她邮件。 但第二天下午,助理给肖澈打个电话,说谢先生可以参加访谈。 节目开播那天,谢明玦来了电台,分管新闻中心的副台长亲自接待的。陈纾音被要求随行。 节目的时段正值饭点,隔着玻璃,陈纾音看到直播间里并排坐着的两个人。谢明玦扯扯领口,微皱着眉,她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她问导播,“不是说两小时结束吗?” “接档的栏目今天临时出问题,访谈被要求延长了。否则得开天窗。” “延长多久?” “起码一小时以上。” 陈纾音想了会,交代助理出去买了点东西,“切广告的时候送进去。”她这样说。 广告时间没多长,助理进去,将一盒黑巧放在谢明玦面前,“陈老师给的。”说完又出去了。 谢明玦瞥一眼桌上的东西。没动。 节目延长,肖澈放慢了谈话节奏,陈纾音也是现在才发现,他逻辑思维欠缺,但临场应变能力很强,各种状况到他那儿,都能被轻巧化解。 接近尾声,肖澈丢了台本,“谢先生,有个私人问题,我得替广大女听众问一下。” 他抬眼瞥向导播间,无视陈纾音的眼刀警告,“您目前单身吗?” “是。” “择偶标准是什么呢?我相信只是很多听众都想知道的。” “漂亮的。” 听起来已经完全是敷衍了。陈纾音想,要不是影响恶劣,他还会加上一句,“听话的”。 第57章 烟是苦的 快结束时,副台长临时有事,交代陈纾音,“请谢先生晚上吃个饭。以后要他协助的地方还很多。” 陈纾音应下。 送进去的东西他没动,从直播间出来时,脸色已经很差了。肖澈还在里面整理东西,陈纾音问谢明玦:“想吃什么?” “不用了。”他说。 说完再不看她,进了下楼的电梯。 陈纾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导播从后面跑过来,“陈老师,谢先生手机忘拿了。您能帮忙带给他?” 手机直接被塞过来。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在一起。这种情况再多解释也没必要,她说:“好。” 她快速按了电梯下去,推开一楼玻璃大门,看见了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抽烟的人。 晚上电台门口没什么人。香樟高大,枝条抽得郁郁葱葱,蝉鸣声不断。 他白衣黑裤站在那,面容冷清白皙,和第一次见面时唯一的区别只有,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她走过去,“你的手机。” 谢明玦掐了烟,顺手接过来,“谢了。” 他有些沉默,似乎也没有继续谈话的意思。陈纾音说:“我先下班了。” “嗯。” 她转身往马路的方向走。 “纾音。”他喊了她一声。 混着夜风,听出点温柔缱绻的意味。陈纾音脚步微顿,但她没回头,很快又往前走了。 她需要往前走。 * 从虞村回来后,许靳一直没跟她联络。他们本身也不算朋友,只是因为虞村那场际遇,让陈纾音觉得欠他一个人情。 徐向东批了假,那几天刚好很闲,陈纾音主动给许靳发消息。 “许先生,有空吗?想请您吃个饭。” “今天就可以。” 收到消息时,许靳正在牌桌上。江衡站在他身后观战,一下就看到了消息的内容。 “我操。”他没忍住。 “不是。”江衡朝门口看一眼,谢明玦还没到,他低声说:“你跟陈妹妹,玩真的?” 许靳甩了张牌出去。 “吃顿饭而已。” “她怎么没约我吃饭?” 许靳回头:“一起去?她应该不介意多双筷子。” 这事儿说大也不大。漂亮的脸蛋,今天跟你,明天跟他。陈纾音和谢明玦结束了,给自己找个靠山无可厚非。只是她找得也有些太快了。 江衡拍拍他肩:“记得跟谢二说一声,都是兄弟,别搞出不愉快。” “跟我说什么?”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谢明玦双手插兜走进来,唇角带点冷薄笑意,“哑巴了?”他搭着腿坐下。 江衡背后有点冒汗。 他支支吾吾:“也没什么。就是许靳……” 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 妈的。 他不知道怎么说。 许靳笑笑,接上他的话,“就是晚点要和一个朋友吃饭。牌局三缺一,想找你顶上。” 谢明玦沉默看着他。那神色像是不在乎,又像无所谓。良久,扯出点笑,“不是有江衡在?” “对对。”江衡打圆场,“二哥最近都不上牌桌了。你早说啊,我替你。” 场子里很快恢复了热闹,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谢明玦觉得没劲,拿了烟盒出去。 穿过长条走廊,直到走出会所大门,胸口闷滞的感觉才稍缓。 他低头点了根烟。 再一抬眼,看见陈纾音从出租车上下来。 水蓝色的丝质吊带,衬得两片锁骨格外纤细、平直。她难得化了妆。站在灯火交织的车流里,漂亮得过分。 谢明玦皱皱眉,用力吸了口烟。 他看见陈纾音拿了手机出来,低头打字时,侧面一缕头发掉下来,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 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等人也是。谢明玦知道。 这种耐心容易让人生出错觉,好像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无底线的包容体谅。 直到无法忍耐的那天。 没多久,熟悉的车从会所地库开上来,停在她面前,许靳摇下车窗说了句什么。陈纾音笑笑,拉开车门上车。 谢明玦倚在墙上,看着那辆车尾灯亮起,并入车流。他终于承认,今天抽得这根烟是苦的。 手机震动很久。停止,很快又第二次震动。 谢明玦接起来。 “谢先生,城南中心那块地,今晚周局想找您聊下政企合作的事。”韩策说。 “改天吧。” “可是……” “韩策。这公司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没必要这么拼。” 他做事随性,但也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像是厌烦到了极点。 韩策沉默一会儿,“明白,我让他改期。” * 整个七月,申市上空像破了个大洞,淅淅沥沥的雨,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找房子又实实在在是个体力活。听中介说得天花乱坠,满心欢喜去看房,买家秀和卖家秀,差别大到陈纾音险些当场告他欺诈。 几次过后,提到看房两字她就应激。 施燃听了嗤之以鼻:“搬出来做什么?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尽管住就是了啊。” 担心陈纾音觉得别扭,她说:“那你付我房租?一个月两千。” 两千? 陈纾音笑说:“这个价格,大概只能在你房子里租个单间。” 施燃说:“你就当租个单间。怎么,你还能睡几间房不成?” 她说得有理有据,陈纾音竟反驳不了。她笑笑:“行呀,反正横竖都是施小姐吃亏。” 租房的事就这么定了。 陈纾音趁着假期,准备去一趟汾阳路。 煤球寄养在谢明玦那儿有段时间了,她最近太忙,前段时间又出差,一直没把小狗带走。 谢明玦的作息颠三倒四。睡到中午,晚上又常常有饭局,家里应酬也多。 但傍晚通常是不在家的。 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熟悉的铁门前,她按了密码,推门进去。 陈纾音自认已经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经过草坪,看到参天的香樟,忍不住想起住在这里的第一晚。 那天她拿下了栏目。太开心,也太脆弱,她不想一个人。 成年人的游戏是你情我愿,但也是一场博弈,一场赌博,看谁能无动于衷笑到最后。 很明显她输在了起跑线上。 她在草坪上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出不对劲。往常这时候,煤球早就摇着尾巴扑过来了,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反常了。 她还不至于觉得,谢明玦是那种,会因为分手就对狗动手的人。 但关心则乱。 她拿出手机打给张嫂,没接。又拨给谢明玦,“煤球在哪?”她径直问。 “扔了。” “扔哪了?”她问。 电话里很安静。安静得她险些以为他挂了。 “扔哪儿了。我问你扔哪儿了谢明玦!你疯了吗!那是我的狗。” “是你的狗为什么不带走?我凭什么替你养?” 他声音平淡,几乎有些虚弱,但陈纾音急火攻心,什么都没察觉,大步往铁门外走,她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这样吓我有意思吗!” 谢明玦沉默。 过一会儿,他终于说:“在医院,刚做完手术。” “什么手术?”陈纾音茫然问。 “绝育手术。这几天她不舒服,医生说是子宫蓄脓。” “现在在哪?” 谢明玦报了家宠物医院的地址。陈纾音说“谢谢”,她掐掉电话,打了辆车往那赶。 宠物医院离汾阳路不远,医生领她到二楼病区。煤球有自己的单间病房,她趴在那,脖子上绕了顶蓝色的嘴套。看见陈纾音来了,呜咽着要扒门,“汪汪,我要跟妈妈回家!” 陈纾音有点想哭。 怪自己太粗心,抱回来的时候忘了给煤球做绝育,拖到现在,平白多遭一回罪。 医生说子宫已经摘除了,往后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要注意小狗的饮食,因为很多毛孩子绝育之后,体重增长飞快。 陈纾音点点头。 “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其实做完手术就可以。但谢先生那儿出了点状况,暂时没办法把狗带回去。” “……他怎么了?” 医生很惊讶她不知道。 “谢先生狗毛过敏,那天抱着小狗过来,可能太急了,没做防护措施……” 陈纾音脑袋嗡了一下。 她把煤球抱出来,听医生说完注意事项,拿了药品,把小狗送去了闻玉那里。 安顿好一切,她重新打了谢明玦的电话,但这次他没有接。又在通讯录里找到韩策的电话,拨过去,“他在哪?” 陈纾音深吸口气,“我回去过,他不在家。” “……您先别着急。” “我不急。” “谢先生还没出院。医生说吸入量有些大,要留院观察几天。” 陈纾音停了一下。 “很严重吗?” “过敏性休克。” 第58章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要信 过敏性休克。 她不是没常识,知道这件事有多凶险。她几乎哽咽了,“怎么会?煤球不是张嫂在照顾吗?他讨厌狗,平时都不去草坪……” 她后悔了,她不该把煤球留在谢明玦那儿这么久。 韩策说具体他也不是很清楚。 夜里的医院没什么人。陈纾音从出租车上下来,记着病房号,甩上车门,往住院部跑。韩策提前跟护士站打过招呼,所以深夜探视也没遇到阻碍。 她推门进去。 病房里开了一盏小灯。谢明玦半靠在床头,绑着输液管,脸上都是苍白的病气。 陈纾音在门口站了会,才慢慢往床边走,“刚才电话里怎么不说?”她深吸口气。 谢明玦只抬了抬眼。 “说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狗毛过敏吗?就算张嫂不在,不是还有助理?为什么要自己带煤球去医院?” 她努力保持平静。但声音在抖。身体也在抖。 这些问题谢明玦全都没有回答。他看了她一眼,冷静转开目光,“接走吧。我没义务替你养狗。” “医生怎么说?” 陈纾音伸手要探他的额头,被谢明玦一把挡开,“已经处理过了。” 他不想理人的时候就是这样。谁凑上去都没用。 病房里没有照顾的人。陈纾音想了想,去客厅倒了杯水过来,“吃过了吗?有没有想吃的,我去买。” 语气轻软,几乎是哄着他了。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到她这样说话了。她跑得太急,额头上细细一层汗。几缕头发贴在侧脸。 谢明玦没回答。 他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拽住她手腕,几乎没用什么力,将人带到病床上。 “谢……” 她不敢动,生怕扯到他手上的输液管。 谢明玦仰头咬住她的耳垂,陈纾音偏头,他又含住了她的唇。 …… …… “谢明玦……”陈纾音喘了一声,下意识要推他,“这里是医院。” “所以呢。” 护士就在门外,她觉得危险,也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能不能不要在这里?” “为什么不要。” “外面有人。” 谢明玦没作声,只是用力吻她。今天不是那件水蓝色的吊带,但也没关系。 陈纾音抓着他的手腕,嗓音里有明显的情动:“我……” “又怎么了?” 谢明玦看着她,似笑非笑,眼睛里什么都情绪都没有。 “炮友上床还要选地方?” * 手还握着他的手腕。陈纾音慢慢睁眼,眼底都是未散的潮气。她静了一会,从他身上退开。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她想。 但也许不止今晚。一直以来,那两个字,是谢明玦对她这个人最客观的评价。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低头整理衣服。 “炮友也有下班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您有需求可以找别人。” 说完,她再不看他,拎上包就走。 人刚走到门口,手腕被后面上来的人一把拽住,连带着人被抵在墙上。他拽得紧,陈纾音吃痛得皱眉,抬头对上一双冷到发寒的眼。 他显然没恢复,嘴唇干裂,面色异常苍白,撑着她背后那扇门才勉强站稳。 “我让你走了吗。”他低头看她。 “我不能走吗?就算是炮友也有人身自由。” 输液针被强行拔了,伤口很快汩汩往外冒血珠。 “你有什么人身自由?”谢明玦冷笑,“你的人身自由就是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是谁都敢往上贴?你有脑子吗?分得清好人坏人?” “……你什么意思?” 谢明玦没回答。那神色更像是不屑回答她,多解释一句都嫌多,他撑住门,就这么居高临下睇着她,“我劝你放聪明点。你在我这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未必会给。” 陈纾音完全听不懂。她唯一能听懂的,只有他这段话里的傲慢。 他在警告她,就算攀附上别人也是一样。她的身份、她的处境不会有任何差别。她永远上不了台面、见不得人。 就像温倪一样。 陈纾音脸色倏地白了。良久,她扯出一抹笑,“您的忠告我收到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谢明玦沉默退开一步。 他看着她,冷眼看她被这些话击溃,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击溃。他没怀疑过陈纾音喜欢他。这种喜欢里掺杂多少利用、多少别有用心,他自以为全都知道,也全都不计较。 但今天他突然想计较。 她可以利用自己。同样也可以利用别人。在利用的过程中又喜欢上一个人,对一个二十二岁的女生来说,不过是一个情绪上头的事。 他哂笑一声:“你请便。陈纾音。” 怎么走出住院部大楼的,陈纾音已经不记得了。她站在台阶上,抬手抹了一下脸,满脸汹涌的、滚烫的泪。 但她只站了一会儿。转身,重新上了楼。 她径直推开门。 “节目结束了,我们的关系也结束了。你现在告诉我,什么叫陈纾音在哪,钱就在哪?你预备和我夹杂不清到什么时候?” 谢明玦倚着墙,淡淡看她,“你不需要的话,我可以撤资。” “是吗?” 陈纾音冷笑一声,走过去,双手用力拽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你确定,我们只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吗?你替炮友养狗,搞到自己住院,差点死掉,谢明玦,你觉得我是什么很蠢的人吗!” 说完,她抓着他的脖子,把唇送上去。她吻得毫无章法,齿尖用力咬住了他的唇。 谢明玦浑身颤了颤,将人提起来,翻了个身压在墙上。 “为什么回来?” 呼吸交错,谢明玦低下眉目,看到她眼里隐隐的泪,“回来只是问我这些吗?” 他穿了病号服。衣服上有淡淡的药味。陈纾音含着泪抱紧他。 “不是。” “我想告诉你,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要信。” 第59章 给我点时间 谢明玦没作声。抱起她,将人带向床铺。 他低头含住她通红的耳垂,“纾音。”他喊了她一声。 “……什么?” “我没有觉得我们是那样的关系。” 他把头埋在她肩上,低声说:“我知道你介意什么。有我在,不可能让你变成第二个温倪。至于别的,我现在不能明确答复你,给我点时间。” 这是第一次,陈纾音听到他郑重其事说这些。 他本可以含糊其辞。他们是成年人,都清楚,窗户纸捅破,给了回应,就是一种近乎明确的承诺。 中断的情感再次狂烈回卷。哪怕那时,她不太明白“给点时间”具体指什么。 …… …… (删减,不能写) “……你慢点。”她说。 病房的床铺有些硬,他们动静不小,陈纾音有些害怕被人听到。 谢明玦喘了口气,双手垫在她背后,他说:“可是我想你。” * 拒绝了医生查房,两人一直睡到中午。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不停,陈纾音被吵醒,推推他,“有电话。” 谢明玦眼都没睁,闷着嗓子说:“你帮我接。” “……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 陈纾音哦了声,按下接听,还没开口,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她言简意赅:“你去过虞村的事,奶奶知道了。” 虞村? 陈纾音下意识看他。 听筒音量不低,谢明玦皱皱眉,极其不耐烦地伸手:“给我吧。” 电话接过去。 蒋南英愣了一下,“大中午的,你又在谁床上?” 谢明玦轻轻笑了声,“怎么,现在连我跟我女朋友睡觉,你都要管了吗?” 他向来没有正经话,蒋南英也没当真,“明天回家一趟。” “谁通风报信了?”谢明玦问。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年,你哪次过去,家里不知道?” 她顿了下,声音依然毫无情绪,“你父亲年底要调职回来,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用我跟你多说。” 谢明玦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他把人重新揽进怀里,说再陪我睡会儿,困。 陈纾音碰了碰他手臂:“谁是你女朋友?我没答应。” “偷听我讲电话?” 陈纾音无语。丢了个枕头到他身上。 “我需要偷听吗?我又没聋。” 谢明玦接了她的枕头,靠到背后,把人拉过来,“当我女朋友好处很多的。陈小姐,考虑考虑?” “……什么好处?”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告诉你。” 陈纾音抿抿唇,“你最近没说什么人话。就这样放你出来,我有点吃亏。” “你想怎么办呢。”他笑。 “不知道。” “转账好不好?转账解除拉黑吧。” 听上去是笔不错的买卖。陈纾音笑得肚子都疼,“好啊,多转点。要加上自愿赠与。” 谢明玦说没问题。 陈纾音伏在他身上,安静一会儿才问:“你去过虞村?” “嗯。” “去做什么?” “电话会上,你咳得像要死了。” “……” “那为什么又走了?” 这个问题谢明玦罕见地没答。 但陈纾音也不问了,她眼睛有点红,“我没见到你呢。” 身上长发铺开,像流动的绸缎。谢明玦手指插进去,有一搭没一搭的,绕了几根在手上。他笑笑:“下次不会了。” “电话里那个是你母亲?” “不是。” 窗帘没有拉严实,中午的光线苍白稀薄,透过缝隙刺进来。谢明玦抬手挡了一下,微微敛眸:“我母亲也在虞村。” * 陈纾音动了动唇,愣是没发出声音。 她对谢家的事了解不多,但从陈耀正和陈心棠口中,大概也知道谢家处事低调、家风严谨。 从没听说,谢文杉还有两个妻子。 “很意外?”谢明玦抬眸。 陈纾音摇摇头。 她想了会才说,谈不上意外,因为她的母亲,也是权力之下的牺牲品。 “到虞村了,有回去看看她吗?”她问。 谢明玦捞过床头的烟盒,看了眼陈纾音的眼色,笑笑,又丢回去。 手背碰碰她的脸,“这么凶。不抽了还不行?” 陈纾音捏住他的指尖,贴在唇上吻了吻。 “你还没回答我上个问题。” 温热的触感异常鲜明。谢明玦怔了下,嘴角扯出几分稀薄笑意,“她不会见我的。” 他说,十九年前,章泠意外得知他的存在,派人找到那儿,要把他带回谢家。 “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 陈纾音说,因为没有母亲会放弃孩子。 谢明玦看了她一眼,神色异常寡淡,“她没同意。但我同意了。” 那年谢明玦十岁。 章泠亲自来了虞村。他记得她纤尘不染的皮鞋,从车上跨下来时,险些陷进坑洼的路面。 她居高临下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问他是不是方柔的孩子。 谢明玦还来不及回答,方柔从屋里出来了。见到来人,一脸警惕地将他拽到身后。 时间过去太久,两人说过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模糊记得,那天,章泠和方柔在屋里待了很久。 村里来了个有钱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 看热闹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他和方柔的好日子来了,要被接去城里享福了。 很久之后,门再次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章泠脸上神色比来时更淡。路过男孩时,她停了停。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乌云厚厚压了一层,随时要下暴雨。到处是蝉鸣,还有闷得要呼吸不过来的空气。 章泠蹲下身体,那姿态对她来说,几乎是纡尊降贵了。 她说,只要回了谢家,就不用过现在的日子。他有爸爸,还有哥哥。他不再是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谢明玦似懂非懂,但章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是好事。 他问,那妈妈呢? 章泠说,妈妈不跟你一起走。但她没有你,就不会再被人指指点点,她会过得比现在好。 那个年代,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躲进小渔村生子,蜚短流长,足够整个村子津津乐道。 章泠耐心不多,她不断抬腕看表,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 谢明玦看了眼站在后面的母亲。 她双手交叠,手背上布满粗糙深刻的纹路。他看过相册,知道她曾经是一名护士,也知道这双手本该去救死扶伤,但为了他,数十年如一日地躲在这里,靠着进厂打工维持生计。 谢明玦很快同意了。 章泠挑眼看他,像是惊讶他的识时务。她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不愧是文杉的孩子。 第60章 成人礼 方柔冷眼看着,失望透顶。 离开那天,谢家派了车和管家来接。方柔没有给他收拾任何东西,她站在门口,依稀想起记忆里那个模糊不清的人。 冷漠寡情的政客,很多年前,他站在她病房里,斩钉截铁说其他条件都能答应,但孩子不能留。 过去是他。 现在是他儿子。 无比神似的容貌,同样弃她而去的选择。 方柔背过身,关门前只留下一句话:“既然选择回谢家,就永远别回来。” 陈纾音听完沉默很久。 “你们……真的没再见过面吗?”她问。 谢明玦无声笑笑,像是自嘲,“我妈比你狠心。” 横竖睡不着,他松开人,从床上起来,“什么时候去上班?我让司机送你。” “今天可以出院了吗?” “嗯。” 陈纾音看他换掉了病号服,在桌前戴表,侧脸风流清俊,挂了浅浅笑意,和惯常见到他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她跪坐在床上,伸手去抱他的腰。 “怎么了?”谢明玦垂眼看她。 “方姨……不是狠心。”陈纾音仰头看他,“她知道谢家会为你安排新的身份。不和你彻底断绝关系,事情败露,对你来说会很麻烦。” 她说,爱的方式有很多,说不出口的也是一种。 谢明玦扯了扯嘴角,没作声。 明艳白皙的脸,看向他的眼睛里有温柔的湿意,很淡,像覆了一层薄雾。 她哄人的时候看起来很真。可她才多大,见过多少人,懂什么爱不爱的? 想反驳她,话到嘴边,嗓子却哑了。 谢明玦微微敛眸,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饿不饿?起来吃东西。” 陈纾音点点头。过一会儿,又摇头。 “想再抱一会儿。” “不是还有工作?” 她嗯一声。 “我是你的人,就算摆烂也没人敢说。” 谢明玦笑得胸腔震动。手指帮她顺一顺睡乱的头发,那声音几乎有些宠溺了,他说:“小姑娘终于开窍了。” 在一起这些日子,他们有过很多交颈而卧、抵死缠绵的时刻。但没有一次,比现在更靠近彼此。 至少陈纾音是这样觉得。 * 下午助理过来帮忙办出院手续。 见到陈纾音还在病房没走,心想,这段时间的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晚上,黑车停在电台大门口。谢明玦亲自来接的。他看到她和同事挥手道别,朝他车停的位置小跑了几步过来。 谢明玦摇下车窗,“坐前面。” “怎么自己开车?” 陈纾音坐上副驾,侧身过来,摸到他的脸,“今天还好吗?” 谢明玦捏着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下。 “想早点看到你。” 陈纾音哦了声,偏头看向窗外,抑制不住笑意。 车开出一段。她说辞职报告写完了,等肖澈这档栏目结束就走。 “想好了?”谢明玦问。 “嗯。” 等红灯的时候,谢明玦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你想留下也可以。有我在,路不会难走。” 陈纾音懂他的意思。 这段时间,她在工作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这对一个刚出象牙塔的人来说,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有谢明玦在,别说徐向东不敢拿她怎么样,再往上的领导,上回开会遇到,也问她对后续节目有没有什么看法。 清高当不了饭吃。 陈纾音不是不识时务的人。 但她还是摇摇头。 “这里有些东西我适应不了,况且有想做的事我想立刻去做,不是等以后后悔。” 她看似柔弱,想清楚的事很难动摇。谢明玦向来知道。 他没再说什么。 车开进汾阳路,停稳在楼前。陈纾音怔了一下,嘴比脑子更快:“……怎么是这里。” 她已经一个月没住回来了。 “不然呢。”谢明玦冷冷看着她,“你还准备离家出走多久?” 陈纾音:“衣服还在那边呢。” 谢明玦:“明天找人去收。” 很明显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陈纾音不争辩了。下车前,她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许靳”。 上回请许靳吃饭,餐厅是他挑的。 跟了谢明玦这么久,她发现这些公子哥的喜好都差不多。喜欢人少的地方,口味分量并不重要。 那次她对许靳说:“要不是你帮忙,我大概不能活着从虞村回来。” 许靳说:“举手之劳。” 他不是那种会让场子冷下来的人。接过话题,又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吃什么,电台忙不忙。 陈纾音像作报告似的一一回答。 许靳突然就笑了。 他说:“陈小姐,不用这么拘谨。我是谢二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相比谢明玦的尖锐浪荡,许靳身上没什么凌厉的攻击性。陈纾音觉得跟他相处很轻松。 电话铃声响了一会儿,她按下接听。 “许先生,有事?” “手上有两张钢琴演奏会的门票,想问你周五有没有时间,赏脸一起去?” “音乐会?我……” 话没说完,感觉身侧一道注视。谢明玦淡淡看着她,那神色……凭着陈纾音对他的了解,绝对不是高兴。 她背后一凉,“……应该没时间。最近事有点多。” 许靳笑笑,“那下次。” 摁掉电话,对上一双散漫无波的眼,陈纾音抿抿唇,“你不喜欢许靳?” “我应该喜欢他?” 谢明玦把人拽过来,按着她的后脑,狠狠亲了一口,“再和许靳单独出去,你死定了。” 唇还贴着,陈纾音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们出去了?” 谢明玦不想回答。想放开她,又被陈纾音拽着脖子拉回来,“你跟踪我啊?” 从没见过他表情这么尴尬的时候,她觉得好笑,捧着他的脸掰回来,“所以,你在医院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因为许靳?你吃他醋啊?” 谢明玦头都痛了。 他将人拉到怀里,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还问吗?”他恶狠狠问。 陈纾音吃痛皱眉,“属狗的啊你!” 谢明玦耸耸肩:“昨晚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陈纾音:“……” 洗过澡出来,陈纾音看到手机在床上亮了下。 她捞过来看。 银行卡收到一笔新的转账,附言“自愿赠与”。 ……还真转了。 费劲数了数后面的零。 数了三遍。 一遍比一遍震惊。 “你是不是疯了啊?” 她举了手机去阳台找人。 谢明玦正在接电话。 他皱皱眉,捂住听筒,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够不够解除拉黑?” * 回谢家是第二天晚上。谢明玦到的时候,饭局已经过半。 他打了招呼,拉开椅子坐下。佣人要上来替他布菜,他两腿搭着,摆摆手。 “不用。吃过了。” 谢敛和段思悯都在。 饭桌上的话题短暂中断,蒋南英扫一眼谢明玦,又继续说,“三年多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提到生孩子,段思悯扯了嘴角,没作声。 谢敛放下筷子,“现在说这些太早。” “早什么?”蒋南英不认同,“三十好几的人,你爸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你了。也没见他耽误什么。再者,孩子是小悯生……” “我爸确实没耽误什么。” 谢敛平静说,“不光有了我,还有了明玦。” 蒋南英脸色骤变。 “住口!” 这些年,人前人后伪装成母子关系,谢明玦和蒋南英的关系,不可谓不微妙。就算在段思悯面前都守口如瓶。 段思悯抬眼,不知道几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她也并不好奇。 她温和笑笑,“这段时间市里接待任务多,谢敛忙不过来,您说的这事儿,我们放心上了,会再商量的。” 蒋南英点点头,“你们心中有数就好。前段时间你父亲从陕北打电话来,说等闲下来,要来申市看看你。” 段思悯愣了下。笑笑没说话。 她识大体、会做事。蒋南英对这个儿媳妇,是实打实满意的。 晚饭后,段思悯陪蒋南英去花园散步。谢敛接完助理电话,像是有事,说“先走了”。 谢明玦搭着腿按手机,挑眼看他,“不等大嫂吗。” “安排司机送她。”他答。 光风霁月的谢家长子。他优秀、出色,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三年了,他和段思悯相敬如宾,红脸的次数少之又少,是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 管家从楼上下来,“二公子,老太太让您上去。” 谢明玦嗯了声,收掉手机。 他起身,路过谢敛时,步子微顿:“思南公馆附近那套房子,我没记错的话,是父亲给你的成人礼。” 第61章 许靳死了吗,需要我陪 谢敛眯了眯眸。 沉默许久,再开口,眉眼已然带了凌厉的压迫感。他问,你知道多少。 谢明玦笑笑,“大哥出手阔绰,随随便便就是一套房。就没想过,万一家里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谢蒋两家合力托举、捧在手心里培养出的继承人。 可惜,偶尔做事也会出格。 谢敛没有回答。从门厅拿了西装,抄在手上。离开前,他步子微顿:“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至少你还有机会。” 谢明玦偏头问,什么机会。 谢敛:“选择的机会。” 老太太这段时间身体不好,谢明玦上二楼时,医生刚刚结束检查。 章泠半靠在躺椅上,见谢明玦倚着门没进来,冷冷看着他:“躲这么远做什么。” 谢明玦笑笑,“医生说您不能动气。” 章泠掰了颗高血压药,就着水吞下去。她脸色青灰,再开口,难得露出点疲态,“为什么又去那?” 谢明玦十岁被她领回谢家。他听话,也很懂看人脸色行事。 只不过没有哪个女人,会对丈夫平白冒出的私生子欣然接受。谢文杉就算不在乎蒋南英的想法,也得顾及蒋家。把人送出国,眼不见为净是唯一的办法。 那天,在谢家书房,听完他们的决定,谢明玦沉默一会儿说,可以,但他想和方柔一起去。 十岁的小孩已经很会谈判了。 几个人心知肚明,把方柔送出国,比留在村里更安全、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他们很快同意了。 那是谢明玦到谢家的三个月后。谢文杉抽空,带人去了一趟虞村。 因为身份的关系,他全程没有下车。 助理带谢明玦去敲门。 那天,空气很潮很闷,太阳始终透不破云层。 方柔没有开门。也没有答应一起去国外。 她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选择了身份,权利和财富,就不会再有母亲了。 谢明玦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助理来拉他,告诉他,谢先生还有公务,请他尽快回车上。 “不……” 谢明玦脸色发白,甩开管家,跑回车边,疯了似的猛敲车窗,“你去跟妈妈说说。你说,她会听的。让她别不要我。” 漆黑的窗户始终没有降下。 助理回车上请示,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句,闹够了就回家。 拥有的前提是先放弃。谢明玦的人生第一课,是方柔教的。 章泠说:“她铁了心要跟谢家划清关系,你去再多次,也是无用。”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到过虞村多少次,吃过多少闭门羹,章泠看在眼里。 他是个成年男人,不再是受人摆布的小孩,能拦一次,也拦不住第二次。 谢明玦搬一张椅子坐下,“这回您冤枉我了。我是去哄人的。” “哄什么人?”章泠愣了下。 谢明玦说她记性差。 “上回在楼下,您不是说,真那么喜欢,就在身边放一阵子?” 他混不吝地笑,“我挺喜欢的。” 章泠没作声。一时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她去山上清修三年。 三年里,关于谢明玦的荒唐作风,也并非没有听说。他薄情、浪荡,游戏人间,唯独一件事让她放心——他不是什么情种。 这个圈子里,最忌讳的就是情种。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还是陈家那个小姑娘?” 谢明玦嗯一声。 “人挺乖的。有机会带给你看看。” 章泠不置可否,滑过他的目光淡极了,“你这么多女伴,都往家带,我怕是见不过来。” 谢明玦笑笑:“您只看这一个。” 又聊了会公司的事。谢明玦说要走了。章泠让他等一等,问他要了手机过去。数秒后,东西还他,屏幕上多了一串号码。 “许乘月,最近要来申市。她对这里不熟,你陪着,带她到处转转。” 谢明玦嘴角一牵,“许靳死了吗,需要我陪。” “她哥工作忙。” “我就不忙?”他皮笑肉不笑。 章泠最见不得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和乘月,也就这两年的事了,提前培养培养感情,没什么不好。” 谢明玦知道章泠的意思。但他凭什么要配合? 他没说话,收了手机,拉开门出去了。 * 陈纾音正式向电台提了辞职。 辞职信递上去,分管新闻台的台长电话下一秒就到,“小陈,在电台做的不开心?” 陈纾音说挺开心的。 “为什么辞职?非遗栏目结束了,你想做什么,跟徐主任说说。他做不了主的事,直接跟我说也行。” 台长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有过这么平易近人,低三下四的时候。 接到电话那会儿,陈纾音正和肖澈吃午饭。肖澈别的不擅长,电台周边哪家餐馆最好吃,哪家酒好喝,他门清。 挂断电话,肖澈笑得鸡贼,他说:“最近你可得小心点。家里那位看看紧。” “什么意思?”挖了一口饭进嘴里。 “我们去虞村那几天,谢二那边递了话,你在哪,预算就在哪。这会儿你要辞职,台长一觉醒来,下半年的赞助开天窗,他能放过你们?” “何况也不光是钱的事。不都说谢文杉年底调回申市吗?这可不是普通的调任,是升迁。往后宣传口看谁的脸色行事,不是明摆着的?” 陈纾音默默听着,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呢?这跟你说的,最近小心点,有什么关系?” 肖澈想,这丫头看起来聪明,在这种事上真是半分觉悟都没有。 他说:“既然谢二是整个谢家唯一能说上话的。走了一个你,电台漂亮女孩那么多,自然要安排其他人顶上。” 陈纾音三观都要碎了。 很久,脸憋红了,“堂堂台长被你说成拉皮条的。” 肖澈笑笑,“不信?你且等着吧。” 陈纾音面上淡然,心里结结实实忐忑了下。 下班时候,来接她的照例是司机。司机说谢先生今晚有应酬,晚点回。 按着往常,听听就算了。今天心里莫名觉得痒痒的,像被挠了下,她淡声问了句:“今天是谁的局?” 司机笑呵呵,“这就不清楚了。” 过一会儿,又像想起什么,“下午韩助理接了个电话。似乎是你们电台的事儿?” 第62章 拿出点正宫的气势 陈纾音有些无语,默默在心里骂了个脏字。 还真被肖澈说准了啊? 再多的事,司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陈纾音只好问:“地点知道吗?” 黑车擦着隔离栏掉头,没一会儿停在了饭店门口。陈纾音推门下去,司机隐约觉得坏了事,支支吾吾说,“那个……陈小姐。” 小姑娘冲他莞尔一笑,“不会出卖你的。放心。” 反手推上车门。 七月,刚刚出梅。申市气温快速上升。陈纾音在饭店门口站了会,没有风,感觉汗都黏在了身上。她边往里走,边拨了谢明玦的电话。 嘀嘀几声,电话接起。 大概这边车水马龙的声音过分嘈杂,“没回家?”他这样问。 人是来了,但该怎么说,陈纾音完全没想好。听到他声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不是太冲动了啊? 她站定在饭店大堂。 思忖片刻说:“想等你一起回去。” 说完又想咬舌自尽。 把查岗说得这么风花雪月,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精湛的演技。她有立场查岗吗?她有的。从虞村回来后,她莫名有了一些底气。 尽管谢明玦从未说过喜欢。但她觉得他是喜欢的,哪怕这种喜欢很稀薄、不堪一击,但他给了承诺,他说给他点时间。陈纾音耐心很好,她愿意等一等,看时间会带她到哪里。 电话那头静了静。 “你在哪?” “淮海路。” “发定位,我出来接你。”谢明玦应得干脆利落。 定位? 定位一发出去,就在这间饭店。她这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岂不全然暴露了? 陈纾音没立刻回,转身离开饭店,跑出去几百米,再把定位点出去时,气都险些喘不匀。 “就在这里。”她敲字出去。 几分钟后,谢明玦单手插兜出现了。好看得要命的一张脸,他站在那,冷冷说:“去参加马拉松了?” 陈纾音噎了一下,“什么马拉松?” “没参加马拉松,你出那么多汗?” 用手把她汗湿的刘海往后抚了一把,他皱皱眉,“不是让司机去接了,你在哪下的车?” 陈纾音有点答不上来。 她觉得自己今晚像个蠢人。莫名其妙地的来了,又莫名其妙跑出二里地。好在谢明玦问得挺随意,也不像是真要知道答案。 七月的夜里闷热异常,谢明玦有洁癖,最讨厌黏不拉几的夏天。他牵了她的手,“走,吹会儿空调去。” 走出两步,意识到要去的目的地,陈纾音两条腿僵硬了下。她不自然的整理了下湿哒哒的刘海,“我也能去?” “为什么不能?”谢明玦疑惑看她。 她今晚有点怪。不过相处久了,谢明玦觉得她有一个不错的优点:一喜一怒都在脸上。不需要他费劲去猜。 他双手抱胸,两边楼宇的霓虹灯往他身上一罩,莫名多了丝人气,他轻轻笑了声,“你以为我在跟谁吃饭?” 陈纾音脸倏地红了。 “我没有!”她急急否认。 否认也没用。 谢明玦并非未经风月,女人那点心思,特别是陈纾音的心思,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透明的。目光落在她粉粉的耳垂上,谢明玦突然很想逗她,“一会儿进去,拿出点正宫的气势来。” “正……正宫?” 谢明玦嗯了声。 “里面都是对我虎视眈眈的女人。你是我女朋友,不该保护我?” 陈纾音下意识直了直脊背。 “很多人吗?”她问。 台长果然没憋什么好屁。她亦步亦趋,跟着谢明玦往饭店走。沉重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晨间新闻的沈溪挺漂亮。 午间档的小王也不赖。 她兀自猜测。 进包厢前,谢明玦步子一顿,眉眼下压,“准备好了?” 二十九岁的成熟男人,他优秀、好看、浪荡又轻盈。随意一句话,都让人呼吸失措。 陈纾音向来是和平主义者。秉持的社交理念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在门口短暂站了站。她冷静下来,智商回笼几分:“谢明玦,你惹的桃花,为什么要我来解决啊?” “你是我女朋友。你不解决谁解决?”他说得理直气壮。 “你有问题,我解决你就好了。关里面那些人什么事?” 话及此,想通了,她转身就要走。 谢明玦一把拉住她。 “都到门口了,走什么。”说完反手将门推开。 包厢里顶灯明亮,烟味熏得陈纾音睁不开眼,待看清,全身血液滞了滞,“谢明玦,我讨厌你。”她压低声。 谢明玦挑眉,笑笑,“又讨厌我了?” 陈纾音:“……” 不讨厌他讨厌谁?一屋子男人,她想不出,究竟是其中哪个对他虎视眈眈。 先出声的是高其峰,他咬着烟,“接个人这么慢,你小子存心躲我酒呢?” 谢明玦牵了人进去,拉开椅子让她坐。看见一旁吞云吐雾的几个人,啧一声,“出去抽。没瞧见有女士在?” 陈纾音发现谢明玦这人挺怪。 他在她面前抽烟也不是一两次了。别人抽,就是不行。典型的只能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几人嬉皮笑脸把烟灭了。 谢明玦给她一一介绍人。 这些人头衔不少,基本都是政法系统的。介绍到高其峰,他没整那些虚的,只说,“我姑父。你上回见过。” 陈纾音大大方方打了招呼。 听到这话,高其峰总算记起她了。 联合执法带回来的人。要不是看到她手上的东西,谁能想到,这姑娘能和他家老二扯上关系。 他扬扬眉,玩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走了一圈。 从上回在公安局把人领走,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谢明玦身边竟还是她。 真是稀奇。 饭桌上的话题,从军事政治到黄金股票,没有什么他们不能聊的。谢明玦话不多,酒喝了好几杯,菜一口不吃。 陈纾音默默看着,百无聊赖转了盆龙虾过来,剥给谢明玦。 等谢明玦注意到时,碗里已经堆满了。他往隔壁瞥一眼,啧,手套都没戴。 “我不吃这个。”他按住她。 剥虾的动作一顿,陈纾音说“你爱吃不吃”。 高其峰听了,笑得停不下来,“老二,这姑娘是能治你的。” 谢明玦没理会他。 他抽了湿巾,把那双剥虾剥得脏不拉几的手拎过来,从里到外嫌弃地擦了好几遍,“想吃让服务生来剥。哪用你上手。” “反正你也不吃,管那么多。” 她语气平淡,不冷不热。谢明玦哑然失笑,“这周末有空?” “……有啊。” 话题换得有些快。 谢明玦把湿巾丢了,下巴朝高其峰的方向一抬,“他老婆缺个牌搭子。” 第63章 这边要塞人,那边还没玩够 他老婆? 那不就是你姑妈? 陈纾音被他的说法逗笑。她说可以,但输了得算他的。她马上失业了,存款一毛不能动。 谢明玦皱了皱眉,瞥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么穷? 陈纾音无所谓他的想法。 上回和江衡他们玩,一场麻将输赢能抵她几年工资。她没这种家底,银行卡里的存款都是勤勤恳恳攒的,自然不能挥霍。 “上回转账的钱都花完了?” “都存起来啦。”陈纾音坦然答。 谢明玦搞不懂她的财物状况,也不屑搞懂这三瓜俩枣。身上新衣服没几件,整日素面朝天的,和他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 比起花钱,她似乎更喜欢存钱。 谢明玦嘲笑起她来毫不遮掩,“钱是赚的,不是省的。跟了我这么久,从我这随便拿点,不比你扣扣搜搜省钱来的快?” 说话时,他左手搭在酒杯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手背上有条青色的筋脉,陈纾音看了会,无端生出了点不合时宜的邪念。 想到这双手,掌心滚烫,抵住她后颈。覆下来时,虎口掐紧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接纳。 她脸有点红,尴尬地偏过头,“勤劳致富,你懂不懂?” 话是随口一说。 陈纾音比谁都知道,他不是靠家里荫蔽过日子的官二代。 他出身了得,惊才绝绝,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灵气和天分。但也不妨碍他工作到半夜三更,又应酬到天亮。她甚至怀疑,谢明玦的低血糖,就是没时间好好吃饭造成的。 谢明玦哪里知道她这些心思。 他对她的勤劳致富嗤之以鼻,但看她紧张兮兮,捂着那三瓜俩枣的样子,怎么说呢,挺有意思,特别想逗一逗她。 他凑过去,贴着她耳朵说,换种勤劳的方式也可以。 “……”您可闭嘴吧哥。 高其峰全程看着,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他说:“陈小姐也会打麻将?” 陈纾音说刚学会的。 高其峰哎哟一声,“谢二教的?这小子一上牌桌,包赢的,有次赢走了他姑姑两根金条!给她气得一晚没睡着。” “……对自己人这么狠?”陈纾音看他。 谢明玦耸耸肩,“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你周末努努力,把我们家下个月伙食费挣出来。” 陈纾音笑笑没说话。 后来她才知道,周末是谢文琦女儿的订婚宴。 * 订婚宴办在谢家郊区的一处私宅。 谢明玦没用司机,亲自开的车。到门口,他将钥匙丢给门童,牵了人进去。 中式风格的庭院。 黑瓦木檐、古树白墙。更遑论从脚下白玉铺成的石阶,还有小小一颗价值千金的罗汉松。 听谢明玦说,房子是民国时期留下的,新中国后产权收归国有,后来因为特殊贡献的原因,又归还了谢家。 陈纾音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到了这里,也不免咋舌。 谢明玦说:“一会儿跟着我,别跑丢了。” 陈纾音说:“我又不是小孩。” 订婚宴邀请的人不多,大多是和谢家走得近的。许、江、沈、周几家都在其中。 离订婚宴开始还有段时间,谢文琦在偏厅开了好几个牌桌。高其峰调侃她,女儿订婚宴都不忘攒局的,全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妈。 谢文琦不以为然,订婚宴呀,又不是婚宴咯。那么一本正经干什么。 谢明玦带人进去的时候,谢文琦刚好一把杠开。 “姑姑,今天手气这么好?”他笑。 谢文琦筹码收得开心,有那么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她边推了牌进去洗,边回头,“什么时候来的?替我摸两把?” 一眼看见站在谢明玦身边的人,还有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谢文琦挑挑眉,“去哪里骗来的小姑娘?” 谢明玦不是没分寸的人。在外面玩得再过,从没把人带回家过。更何况这种场合,带女孩回来,总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她不信谢明玦不知道。 谢明玦没松手,笑笑,将人拉到前面些,给两人做介绍。 “陈纾音。” “我姑姑。谢文琦女士。” 礼是提前备好的。包括陈纾音的那份,一起送到谢文琦手上。 谢文琦多有眼色,不欠着人情,也不白拿人小姑娘东西。立刻找人封了个红包来。 不薄不厚,刚好够一个见面礼。 横竖不是她家的事,谢文琦乐意成人之美,“来,拿着。姑姑今天手气好。” 谢明玦笑说:“收着吧,拿回去贴补家用。” 陈纾音不再推辞了。 牌局上有人要走,谢明玦按着她的肩膀坐下,“陪姑姑打两圈,我出去抽根烟。” 陈纾音说“好”。 她玩得顺风顺水,自摸清一色,又杠开了豪华七对,没过多久,牌桌上就属她和谢文琦面前筹码最多,其他两家一片愁云惨雾。 谢文琦笑了几声,“小册佬,我说不跟他打,他就给我找个高手来。” “我刚学会呢。”陈纾音说。 上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还在新手保护期啊。” 临近开席,隔壁几桌牌局散了,偏厅有人进来,也有人出去。 这里的人讲话都不大声,但因为对话里的名字太熟悉,陈纾音一不小心听进去了。 “看到没?许家大公子和许乘月一起来的。” “不是说在读书?” “今年毕业了吧。许辉鸣要调北京,这次亲自带女儿过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只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边要塞人,那边还没玩够。你看里面那桌……” 听到这话的时候,陈纾音正要打牌,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头,和声音的来源目光对上。 “打这张别人就胡了,傻子。” 谢明玦捏着她的手不让动。 第64章 我等你告 陈纾音走神走得浑然未觉。不知道谢明玦什么时候回来了,还站在了她身后。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盖在她手背上,握着她,“打这只。”拎了个牌丢出去。 陈纾音脸有点红,“我会的。” 谢明玦挑挑眉,松了手,“那你自己来。” 谢文琦和在场的都看着,抿着唇笑,谁不是从年轻时过来的。这种样子,不是热恋是什么? “你不来的时候,陈小姐打得老好了。不要乱教了。”谢文琦调侃他。 临近仪式,牌局散了。 陈纾音赢得盆满钵满。笑嘻嘻说:“回去请你吃饭。” “行。我选地方,到时候别哭。”谢明玦嘴角一扯,揽了她往外走。 江衡、周凛都到了。沈东庭和周桐一起来的,此刻几人正在前院说话。 陈纾音远远看着,脚步微滞。 也是,这种场合不带老婆带谁呢? 谢明玦过去打了招呼。 周桐在场,沈东庭讲话还算收敛。甚至假模假式地和陈纾音说了声“好久不见”。只有江衡嘴巴张张,愣是没发出声音。 好半天才说:“陈……陈妹妹?” “有必要这么惊讶?”谢明玦瞥他一眼。 不该惊讶吗? 前段时间都传两人分手了。甚至陈纾音已经快速找好了下家。噢,巧了,下家刚好今天也在。 他一个头两个大。 陈纾音没看懂江衡的天人交战,也不想跟沈东庭待在一起,正巧手机上有闻玉的未接来电,她说:“我去回个电话。” “别走远。”谢明玦说。 陈纾音点点头。 往里走是一片人工湖,此刻宾客都在前院,这里还算安静。她找个长椅坐着,“阿玉?”她拨通电话。 闻玉:“我和煤球在外面散步呢。” “它好点了吗?”陈纾音又惊又喜。 前两天去闻玉家里看它,陈纾音带去了玩具和吃的,煤球不理人,也不愿意动。她有些担心是因为频繁搬家造成的。 闻玉说好多了。胃口也不错,现在一顿饭要吃原来两倍的量。 陈纾音想起医生关照的话,说:“不能吃那么多,按照原先的量给吧。” 煤球送去闻玉那里有段时间了。 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之前的事让陈纾音心有余悸,人命关天,她不能冒这个险。 谢明玦听说了这件事。 “送养?给谁?” “闻玉。她一直想养只狗,前段时间还托人找到领养中心,想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谢明玦嗤之以鼻:“就你那个毛手毛脚的朋友,能照顾好煤球吗?” 陈纾音无语,“你为什么总对她有偏见啊?她最近又得罪你了吗?” 得罪? 她那天晚上得罪的地方还少吗? 从她嘴里打听点事,比登天还难。真不知道招她进来做什么。 但谢明玦也没再说什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能放心就行。” 第二天闻玉打电话给陈纾音。 “让你男朋友不要再送东西到我办公桌上了!!!” 陈纾音懵了。 “他送什么给你了?” “狗粮。狗玩具。洗澡美容卡。我没手吗?我不会买吗?神他妈连尿垫都给我送来。” 陈纾音:“……” 闻玉哀嚎:“你们谈恋爱,为什么黑锅都是我背啊?” 东西是全新的。好几个大袋子,韩策亲自送到部门。 “谢先生让你回去看看还缺什么,列清单过来。” 闻玉:? 部门同事假装埋头做事,耳朵各个都竖直了。不出半小时,消息在全公司传了个遍——老板和市场部的闻玉一起养了只狗。 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挂断电话,闻玉又发了张她和煤球的合照来。伤口还没完全长严,所以小家伙头套还戴着。陈纾音放大看了好几遍,才收掉手机。 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回走。刚走出两步,冤家路窄,迎面遇上一个人—— 蒋牧。 看见陈纾音,对方同样也是一怔。 夹烟的手顿住,他笑容玩味:“陈主播,好久不见啊。” 上次陈纾音去会所找他聊赞助,蒋牧半路被谢明玦叫走,等签完合同再回包厢,人已经不见了。 女人而已,他多的是,原也无所谓。 只是这事儿过后没几天,传闻谢明玦借着某个日化品牌,投资了陈纾音的节目,再回想,整件事就变得不单纯。 合着在这搞英雄救美呢? 陈纾音不想跟他纠缠,“蒋总,我先过去。” “诶,急什么。”蒋牧伸手拽住她,“上回的事还没聊完你就走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何不继续?” 他手劲很大。 陈纾音小臂被他拽得生疼。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她挣脱不得,有些急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蒋牧脸上横肉抖了抖,阴恻恻笑了,“怎么,攀上我外甥了,眼界高了,看不上老朋友了?” 过道逼仄,四下无人。陈纾音想拿手机,被蒋牧一把夺了。 “搬救兵?” 蒋牧笑了一声,将人逼到墙边,阴骘的眼看着她,“怎么办?谢二现在没空管你。他忙着和许家那位联络感情呢。” “蒋总。”陈纾音深吸气,“你是在犯法。” 蒋牧低头,手从她脖颈处往下移动,抓到背后那根平直的、细细的内衣带子,弹了一下。 “我等你告。我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接我姓蒋的案子。” 背后那双手还在,黏腻、冰凉的触感停在那,陈纾音几乎要哭出来,但她不能。她越软弱,对方越兴奋。她明白。 她抬眼,声音再平静不过,“蒋总,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我不是没名没姓的人。你敢继续,我就敢报警。能不能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家今天办事,是你把大好的局面搅了。” 蒋牧没说话。 他并非全无忌惮。蒋谢两家是姻亲,平时蒋南英对他也多有回护,但不代表他能在这种时候搞出丑闻。 他凑近她。浑热的气息几乎扑进她的脖颈里。 “以后出门小心点。别落我手里……” 话没落地,走廊尽头转弯过来两个人,“蒋牧?在这儿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江衡,陈纾音转头,看见谢明玦举了电话,站在边上。 目光又黑又沉。 第65章 许乘月 蒋牧终于松开手。 “跟陈主播叙叙旧。”他满不在乎的笑。 蒋牧什么德行全申市都知道。江衡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陈纾音。 谢文琦有几件首饰琢磨不定,不知道该戴哪件,找了谢明玦和江衡一块儿去房间取。谁知道路上撞见这种场面。 江衡打圆场,“你家老太太到了,在前面呢,二哥,先带陈妹妹过去吧。” 谢明玦嗯了声,踱着步子过来。 “聊什么了?”他问。 “还能聊什么?我跟陈主播也是老熟人了。她之前不还……”蒋牧插话。 谢明玦低眸,扫过她后颈、小臂上的红痕,很深的几道。太阳穴猛地一跳,“我在问你话陈纾音。哑巴了?” 陈纾音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牧是惯犯。从半年前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不想给谢明玦添麻烦。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 她扯扯他袖子:“回去再说好不好?” 蒋牧哂笑一声。 “女人而已,至于动那么大的气?你要是没玩够,我就再等等,不着急……” 话没说完,被一拳挥过来砸向鼻梁。 谢明玦出手太突然,蒋牧没站稳踉跄了两步,抬手一抹,果然鲜血直流,他啐了一口,“操!” 谢明玦冷笑,掐着他脖子,把人往墙上狠狠一掼,“操谁?我吗?” 说完又是一拳。 蒋牧吐出几口血沫,脸被压到变形,“你他妈几斤几两敢跟我动手,要不是谢家赏你口饭吃,你个小杂种现在死在哪都不知道!” 眼看事态不可收拾,陈纾音急急上前去拉他,一抬头,看到谢明玦通红的眼。 心口兀的一滞。 “谢明玦……”温热的掌心覆上他手背,陈纾音对他摇摇头,“别打了,外面人太多了。” 谢明玦看她一眼,松开手。 蒋牧半张脸全是血,就这么靠着墙瘫坐在地上,神色又惊又惧,有一瞬间谢明玦没打算给他留活路,他感觉得到。 江衡总算反应过来,把人拉到一边,“他搞成这样,一会儿出去怎么说啊!” “我碰他了?”谢明玦淡淡地说。 江衡很嫌弃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没有。” 他说,蒋牧是自己摔的,这里六双眼睛都看到了。 蒋牧:“……” 谢明玦无甚意味的笑了声。牵了陈纾音,留下一句“先走了”,就往前厅的方向去。 他步子快,陈纾音险些跟不上,走得胸口都快冒烟了。 “你……你慢点啊!”她喊了一声。 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鼻尖撞上去时,陈纾音差点疼出眼泪。 “我有没有让你别乱跑?你怎么答应我的?”谢明玦脸色铁青。 “我哪知道会碰见他啊!” 谢明玦冷笑:“你现在知道嗓门大了?跟我吵架的时候比谁都凶,被外人欺负了一声不吭?” 问两遍都不说,陈纾音大概是想气死他。 陈纾音抓着他的手晃了晃。 “我都不知道你会打架。” “怎么,突然发现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了?”他语气很差。 “你本来就不是啊。”陈纾音笑嘻嘻的,“我喜欢的又不是正人君子。” 谢明玦显然不吃她这套。 他烦躁地点了根烟,掰过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还碰你哪了?疼不疼?” 陈纾音没回答。只是突然伸手去抱他。吓得谢明玦一下把烟拿远。 “做什么?”他低眸。 陈纾音吸吸鼻子,没说话,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 家里有喜事,按照惯例,章泠一早去了寺里烧香,蒋南英陪着过去的。 谢敛有公务在身要晚点到,段思悯去学校接了谢瑾华一起来。 一进门就听人议论,蒋牧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险些路都走不稳。章泠向来看不惯这门亲戚。知道以后只淡淡说了句:“那就让他回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订婚仪式在后面的礼堂里。 仪式邀请的人不多,但申市的名流显贵基本都聚齐了。 谢明玦和陈纾音到门口时,主持人声情并茂,已经在念开场白了。 章泠看见谢明玦,又看到旁边站着的陈纾音,她微微皱眉,那神色显然不是满意。 两人到的最晚,位置又在最前面。一路过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其实一道就是许靳。 陈纾音被牵着向前,只来得及跟他点了点头。坐稳后才转头,朝许靳的方向重新看过去。 他身边坐了一个女人。 看着自己差不多年纪。短发,T恤牛仔裤,明眸皓齿,眉宇间带点英气,在满场的西装、连衣裙里,看上去尤其格格不入。 在牌桌上听说过她的名字,似乎叫……许乘月? 陈纾音想得正入神,手指被用力拽了下。 “需要我跟许靳换个位置?” 不冷不热的声音。 陈纾音回头,猝不及防和谢明玦目光撞上。 他叠着腿,没系领带,英俊的脸上没有丁点表情。 “许靳旁边那个是他妹妹?” “嗯。” “好漂亮啊。他们家遗传基因真好。”陈纾音说。 谢明玦不屑接她话。 觉得这个女人眼神有问题。 许乘月小时候黑得像煤球一样,整天挂着鼻涕跟在他后面,也就这两年长出点人样。许靳更不用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个。 司仪像是从同一个培训班出来的。管他什么场子,来的都是什么身份地位的人,他们的话术千篇一律。 但这不妨碍至亲的人大受感动。 谢文琦坐在第一排,仪式到最后,感谢双亲,陈纾音看到她悄悄抹了把眼泪。 结束后人散了一大半。 谢明玦带了陈纾音过去跟长辈打招呼。 谢瑾华也在。她冲谢明玦眨眨眼,用口型说:很漂亮哎。 这种漂亮不如庄缈明艳,又不像许乘月锋芒毕露。属于那种静水流深、耐人寻味的好看。 绝对是长在谢明玦审美点上的。 章泠应付完上来攀谈的人,看见谢明玦给她递眼色。 她不动声色,淡淡打量陈纾音一眼:“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第66章 车牌 章泠知道她的情况并不奇怪。 陈耀正被查的事闹得很大,到现在没个结果。更何况,蒋南英曾背着章泠,想将陈心棠塞进谢家。 陈纾音没多想,实话实说,“很久没回去了。不太清楚。” 章泠点点头:“家里的事还是要多关心。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明玦说。” 这话是纯粹的客套了。 谢家淌不了这浑水,其中厉害关系,谢明玦一早就跟她说明了。但陈纾音还是笑笑,说了声“好”。 许靳兄妹也往这边过来。 谢瑾华见到熟人,拉了许乘月的手,亲亲热热说:“乘月姐,回国多久啦?有没有让我二哥带你出去逛逛?” 不识时务的愣头青。 一句话说完,场面上的人神色各异。连许靳都忍不住皱了眉。 陈纾音在一边站着,脸上的笑容礼貌得体,像是根本没听到问话。 “谢瑾华,挺会安排人啊。”谢明玦掀了眼皮,漫不经心的嗓音难辨喜怒。 谢瑾华一下看懂这个眼刀。 她这个二哥给钱办事都痛快,但轻易别触他逆鳞。否则别说她这个妹妹,就算谢文杉站在这,他也半分面子不卖。 小姑娘吓得半死,下意识看一眼陈纾音。 最后许乘月先开口,冲她眨眨眼,“你哥最近有点忙。等他空下来再说。” “我翘课陪你也行!”她赶忙找补了句。 “确实。”谢明玦神色淡淡的,带两分刻薄,“你那种脑子,上不上课都一样。” “……” 晚宴结束,章泠留下谢明玦说话。 陈纾音:“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先出去了。 章泠把人叫到僻静处,“你在外面怎么闹我不管。今天是什么场合,那么多人看着,许家兄妹也在,你随随便便带个女人来?” 谢明玦没穿外套,深色衬衫衬得这张脸矜贵又冷酷。 “哪里随便了?”他笑,“我女朋友可不随便。” 他说得理所当然,章泠盯着他看了会,突然觉得这种神色很熟悉。 数年前,谢敛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说他不能跟段思悯结婚。 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性的幽微和摇摆。知道这些年轻气盛的抗争,到最后都同一个结局。 谢敛是这样。 谢明玦也不会例外。 “你父亲打过电话来,蒋牧的事,还有你扔进去的两千万,现在都在风口浪尖上。” “陈耀正这次八成逃不掉。人人忙着跟陈家做切割,你倒好,恨不得把个陈字贴脑门上。该怎么做,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陈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又有蒋牧的项目牵涉其中。最近不仅是陈家,连谢家都受连累,得夹着尾巴做人。 谢明玦满不在乎,“调查组都没结论,您现在给人判死刑,是不是太早了?” 章泠不想再跟他多说。 “陈纾音进不了谢家门。你死了这条心。” “她进不来,我可以出去。”谢明玦浅浅笑了声。 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说真的。 但说完这句,他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站住!” 章泠叫停他,声音已经含了怒意,“你以为泰远非你不可吗?谢家产业今天能交给你,明天就能交给别人。你再这么不听劝……” 谢明玦挑挑眉,没回头。 “我大哥横竖没机会了。您等谢文杉再搞出个私生子吧。” * 陈纾音站在门口等他。 宾客的车子陆陆续续开走,她百无聊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熄屏。 一转头,看见拐角处蹲了个人。 天太黑了,实在看不清人长相,但这身打扮她印象深刻。 “许乘月?”陈纾音喊她。 许乘月吓一跳,转头时被烟呛了好几口,“咳咳……你还没走呢?” 陈纾音说在等人。 许乘月把烟掐了顺手丢进垃圾桶,站起来,拍拍后背的墙灰。 “帮我看看还脏吗。”她朝着陈纾音说。 “……” 陈纾音又帮她用力拍了几下。 “……好了。你哥呢,怎么一个人?” “他被人拽去牌桌了。让我先回家。” 陈纾音想说,你也没回家。 许乘月站在路灯下,光线衬得她一张脸唇红齿白。她朝陈纾音抬抬下巴,“刚才的事别告诉我哥。” “你哥不让你抽烟?” “他把自己当我爹。”许乘月说,“我美国回来那天,把我几条烟全没收了。” 陈纾音皱皱眉,“许靳自己也抽烟。” “这群臭男人不都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确实。” 谈到男人的劣根性,就算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也很容易同仇敌忾起来。 陈纾音发现,许乘月就是许靳的黑粉头子。讲到她哥那点事,丝毫没有遮掩的。 她说许靳不太正常,反正跟这圈子里的男人不一样,身边从来没个女伴的。 “可能不喜欢女人。”许乘月说。 这话陈纾音真没法接了。 宾客基本都走完了。 谢明玦把车开出来,靠着路边停了。陈纾音站在稍远的地方接电话,朝谢明玦挥挥手,示意他稍等。 “加我一下。” 许乘月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举到谢明玦面前。 谢明玦动都不动:“逛街找谢瑾华。” “逛个屁街。”许乘月说,“让你助理发张日程表来。晚点我爸问,我也能演得像样点。” “有什么好演的?我没有恋童癖。” “……” 许乘月心里飘过一万句脏话,最后忍辱负重说,“先演过这段时间不行?我申请研究生了,明年就回美国。” 谢明玦发现她还算有点脑子。 拿了手机加她。 “自己的谎自己圆,别指望我帮你。” 许乘月被他傲慢的样子无语到,又想起刚才说的男人都没好东西,“我指望你大爷!”她骂了一句。 谢明玦只看她一眼,“我大爷在陕北。你指望的上你就去。” 陈纾音接完电话,看到两人在说话,问许乘月要不要送她。 许乘月说:“不用。有朋友来接。” 陈纾音点点头,说了声“再见”,从车头往副驾绕过去。 刚要拉开门,余光扫到一辆黑色奥迪。 谢明玦的车很多,来接她的一周能换好几辆。导致她对车牌有些神奇的记忆力。 不过这种车牌也不需要什么特殊记忆力。 沪A、4个0开头。 暴雨那天,这辆车停在思南路。 第67章 出国 陈纾音一时愣住。 Evan出现在这种场合并不奇怪。圈子就这么大。只看他上回找自己说话的样子,也知道他并非等闲之辈。 这辆车是来接人的。只停留很短时间,很快有一个女人开门上车。 是段思悯。 “发什么呆?”谢明玦降下车窗。 “他……” 陈纾音一时说不出话。她见过段思悯,就在刚刚的订婚宴上。 回去路上,她始终看着窗外,人也有些沉默。 施燃人在美国,前些天刚在三人小群分享了照片。秦宴平家里人多,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姐姐,这回过去正巧赶上家族旅行。 一家人开了三辆车,浩浩荡荡从波特兰出发。照片上是她和秦宴平在黄石公园的合照。 秦宴平的手松松搭在她肩上,两人笑起来的样子,竟莫名觉出几分夫妻相来。 她看起来特别好。 第二天早上,陈纾音在厨房冲咖啡。混着萃取的水流声,她猝不及防地开口。 “你知道吗?你大哥和施燃的关系。” 谢明玦正在桌前戴表,闻言手一顿,过了会说:“你看到了?” 陈纾音从厨房出来,把一杯的冰美式、一盘炒蛋递过去。 “嗯。昨晚他去接了你嫂子。” “昨晚怎么不问?” “不知道怎么问。” 谢明玦捏捏她的脸,“我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他不想说,我懒得替他昭告天下。” “我之间住的房子是他的。” 这么说不准确。陈纾音换了种说法,“他送给施燃的。” 谢明玦嗯了声。 他垂眼看着杯子,漫不经心说:“分手费?” “算是吧。”陈纾音冷冷笑了声,“亏心事做多了,以为什么东西都能用钱弥补。” 谢明玦又是去厨房加了几块冰。 他背对她,声音幽淡:“那栋房子挺值钱的。你朋友如果不想住,转手卖掉,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这个陈纾音知道。 思南路的老洋房就那几户,一水的文保建筑。属于有钱买不到。 陈纾音住进去那天,站在阳台上,摸到满墙的水刷鹅卵石。 这种技艺费石头,更费人。她在书上看到过,数以千计的石头,需要工人一颗颗手动往上粘。 房子是好房子。 只是人不是什么好人。 “燃燃不缺钱。”陈纾音说。 “不缺钱。但没有人会嫌钱多。” 谢明玦关上冰箱。转过身来,淡淡看她一眼,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酒吧生意不好做。有了这笔钱,施燃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既然伤害已成事实,接受经济补偿,有什么不好?” 陈纾音觉得他完全是商人思维。跟他说这些只是浪费时间。 她已经走到门口,取了包准备出门,又气不过,转回身问: “难道我们分手,你也送房子?” 谢明玦眯了眯眸:“怎么,又找到致富新途径了?” 眼神凉飕飕的。 陈纾音缩缩脖子,“照你意思,分手等于暴富。这么划算的买卖谁不想做。” 谢明玦瞥她一眼:“我不送房子,你死了这条心。” 陈纾音:“哦。” 又说:“堂堂谢家二公子,出手还不如一个渣男阔绰。” 谢明玦已经完全不想接她的话了。 等人走了,他站在厨房,皱眉把咖啡喝完。 他想起五年前,也就是他接管泰远资本那年,谢敛从申市调任驻港公署。 那时他个性远没有现在沉默,和江衡、周凛几个都能玩到一起。 Evan这个名字是周凛起的。 出发前几天,几个人特意为谢敛组了局。谢明玦也在。 周凛拿着话筒鬼哭狼嚎,突然想起什么,对谢敛说,你得起个英文名。 谢敛不以为然,“又不是出国。中文行不通了?” 周凛大笑几声,说你到了那就知道。不是中文名不行,是有个英文名更方便。 他朝着屏幕抬抬眉,“他叫Eason,你就Evan好了。” 谢敛说:“你起名挺草率。” 聚到一半他就有事要先走,周凛拍他肩,“港城的妞很正的。但记得说你叫Evan。那座城市,英文名是最好的催情剂。” 周凛完全是替他考虑。毕竟顶着谢司长的头衔出去艳遇,实在太邪门了。 谢敛嗯了声。 语气挺敷衍。 谢明玦不认为他会采纳周凛的提议。因为谢敛这人,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正经。和艳遇两字,更是半毛关系都搭不上。 三年前,谢敛结束外派任期,调回申市。他听从家里安排,娶了段思悯。 他家庭美满,仕途平顺。 谢明玦也是今天才知道,周凛随口一说的名字,谢敛真的用过。 * 陈纾音回了一趟陈家。 订婚宴那天,邱秘书打过电话来,说陈耀正最近身体不好,请她回去一趟。 陈纾音说:“不舒服该找医生。” “陈总想见见您。”邱秘书压低声音,“调查结果快出来了,情况不太好。” 回陈家那天刚下过暴雨,空气里到处都是潮湿的黏腻,云层厚得像要挤出水来。 距离上次她来这里已经半年了。 陈纾音没见到佣人。自己打开鞋柜,熟练地找到一次性拖鞋穿上。 一抬头,看见陈耀正扶手栏杆,从楼上下来。 那瞬间,陈纾音觉得邱秘书应该没有骗她,他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他面色灰白,坐下来时手微微颤抖,像是不能自控。 陈纾音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放到茶几上。他看了眼,没动。 “事情怎么样。”陈纾音主动问。 陈耀正没有回答。 但沉默也代表了答案。 陈耀正白手起家,没后台没背景。不敢在任何斗争中投靠任何派系。这也意味着,真出了事,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捞他一把。 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又过了一会儿,陈耀正终于开口:“事情我跟邱秘书都交代好了。调查组结果出来之前,你跟心棠一起出国。” 陈纾音错愕,她想过无数个陈耀正要见她的理由,没有一个是让她走。 还是和陈心棠一起走。 第68章 你是不是忘了你有男朋友 “为什么?”陈纾音问。 陈耀正咳了好几声,拿起水杯,又因为手太抖洒了一点在身上。陈纾音抽了几张纸递给他。 “没有为什么。离调查结果出来还有段时间,你明天去办签证,来得及。到了那里只管安心生活,其余什么都不用担心。” “您呢?” “我走不了。”陈耀正说。 调查阶段已经限制出境了。他不是没想过办法。但都失败了。 陈纾音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她说:“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陈耀正额上青筋跳了跳,“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容得你想不想走?要不要走?再拖几天,等家里资产被冻结查抄,这栋房子都保不住!” 桌上的水从热放到了凉。谁也没去动。 陈纾音发现这里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一楼没开空调,有些湿热的、发了霉的腐朽味道,总之不是好闻的。 她偏头看向窗外,“您安排好陈心棠就好了。” 陈耀正冷笑:“你是觉得谢明玦能护住你,所以看不上我为你安排的路?别天真了。现在这种情况,没人不想跟陈家划清界限。” “不是。我没有这么觉得。” “那是为什么?” 陈纾音深吸气,声音平淡至极:“因为我从没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您不是我父亲,陈心棠不是我姐姐。陈家结局如何,你如何,我不关心也不在乎。既然这样……” 她笑笑,“我就没必要接受你来路不明的馈赠。” 陈耀正身体颤了颤,眼里的光像要灭了。他抿着干涩的唇,脸色迅速颓败下去。 邱秘书打电话过来,说律师有辩诉的细节要商讨。陈纾音起身,低头整理衣服,“我先走了。” “小纾……”陈耀正张张唇。 小纾? 陈耀正从没这样叫过她。那是林沁对她的称呼。 陈纾音晃了下神。 她想到十三年前那场车祸,最后时刻,林沁用尽全力抱住她。也想到意识模糊时,陈耀正冰冷无情的声音。 她皱皱眉,神色带了几分厌恶:“别那么叫我。” * 陈纾音和肖澈的离职手续办很快。知道他们去意已决,台里没有多留。 2019年,国内播客创办的元年。 短视频如火如荼,只有音频的播客就像一股清流,很多人看到这个细分领域的前景,纷纷跳进蓝海。 咖啡店里,肖澈捧着电脑问陈纾音,“我们是入驻平台好,还是干脆搭建一个自己的APP?” 启动资金有限,就意味着试错机会少。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陈纾音想了想,“先入驻平台?” 她说:“头部公司有聚集了90%的流量。现在搭建新的APP风险太大。再者,我们没有技术人才,独立运营会增加人工成本。” 肖澈点点头,认可陈纾音的说法。 考虑到手头的人脉资源,他们准备做一档泛社会文化类的独立节目。 话题随机,有轻有重。 这段时间肖澈做过调研,受教育程度高的一线城市用户,应该是他们的主要受众。 肖澈擅长沟通,所以兼带了播客的商务工作。陈纾音主要负责栏目的策划、推进、以及后期剪辑。 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搞了一个多月。 肖澈是个行动派,但行动派也意味着暴躁脾气。被平台那些破规则气到吐血时,他看一眼波澜不惊的陈纾音——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像蒲草一样坚韧。 他突然觉得这个创业伙伴找对了。 从注册公司,到进驻平台,到第一期节目的策划,全部确定之后,他们找了房屋中介,有了第一个落脚地。 工作室租在一个产业园里。 搬到这里的第一天,两人站在门口,一时间谁也没勇气走进去。 录制设备是二手的。水泥地面,几张桌椅,头顶电扇吱吱呀呀摇着头吹,整个办公室简陋到,他们险些以为刚被打劫过。 肖澈张张唇:“陈老师,我们一定要做成国内最好的播客。然后换个办公室。” 陈纾音被他的“野心”惊了几秒。 但换个办公室又势在必行。 她点点头,“一定。” 嫌弃这里的不止他们俩。 有一回录制到深夜,谢明玦去接她,脚刚踏进他们办公室的门,又嫌弃地缩回去了,“产业园老板入股你们了?”他淡淡问。 如果不是产业园老板入股了,他想不到任何要租在这里的理由。 陈纾音顶着黑眼圈抬头。 见到谢明玦,眼睛亮了亮。她摘掉耳麦,“等等啊!马上好。” 谢明玦挑挑眉。 工作室在二楼尽头最后一间,再往外是一小片露台。 这个季节草木疯长,有藤蔓顺着生锈的栏杆闯进来。谢明玦百无聊赖点了根烟,再过一会儿,听到身后钥匙锁门的声音。 陈纾音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你去车里等呀。这里太热了。” 谢明玦伸手抹了一把她头上的汗,“这破地方没空调?” “嘿嘿,还没来得及装。”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他说,“你都搬来快一礼拜了,没来得及装,你糊弄谁呢?” “真来不及。肖澈都出差三天了。我就一个人,又要调试设备,又要打扫,没时间去搞这些啊。” 秋老虎再厉害也就半个月的事。她坚持坚持,能捱到冬天再装空调。她是这样盘算的。 说完,陈纾音伸手搂他脖子。 手心潮热,又湿又黏。谢明玦脸色变了变,“……陈纾音,松手。” “不松。”她笑嘻嘻。 “你手很脏。” 陈纾音浅浅嗯了声,踮着脚,把唇送上去。 她舌尖的温度滚烫,热烈柔软,像背后迎风招展的藤蔓。谢明玦捻灭烟头,将人搂紧。 他说话难听,但嘴唇很柔软。这点陈纾音老早知道了。 整个人还挂在他身上,她说:“今天好累哦。光是擦那些设备,我擦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还有啊,让物业的人给我装条灯带,材料都是现成的,收我三百块,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一条灯带三百?你遇上黑/社会了?” 陈纾音说不知道。但她也没时间去找别人。 谢明玦轻哂:“你是不是忘了你有男朋友。” “……你会装这个?” 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能装灯带,她是一个字不信的。 果然,谢明玦吐了两个字:“不会。” “那你说个……” “但我能把工程部借你。”他挑挑眉。 第二天,泰远工程部的技术骨干,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 带着空调。 第69章 搬救兵 不愧是大厂的技术骨干,两个小时,陈纾音就吹上了空调。 她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给谢明玦发消息,“小谢,这眼力见可以啊。” 谢明玦:?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骨干们帮她检查了电路,换掉了漏水的皮管,连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顺手给她捞了。 物业的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来的人是昨天狮子大开口,三百块帮她装灯带的,姓王。 “陈小姐,找到水电工啦?” 陈纾音嗯了声,不欲多说。 昨天装完灯带,姓王的说水电的活他都能干。有事尽管叫他。 可陈纾音觉得他的报价虚高。出门遇到隔壁公司的人,她打听了下他们搬进来的时候,装灯和换开关这种活都找谁。 那人把陈纾音拉到一边,“最好找王工。” “为什么呀?” “有人找过认识的水电工干活,后来发现公司经常跳闸,怎么修都修不好。换王工一来,又好了。” 陈纾音听出点不对劲。 “他干的?” 对方摇摇头,“难说。” 下午肖澈出差回来,一开门,发现头顶吱吱呀呀的电扇不见了,换成了立式大空调,他丢了包,“陈老师你知道吗,刚搬进来那天,我晚上都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我梦到那个风扇掉下来,把我头都削了。” “……” 这个场面太过血腥。陈纾音背后凉了凉。 肖澈一身汗,搬了张椅子坐在空调前吹。他说,这次去杭州见了几个同类型的播客主理人。看了我们第一期的策划觉得很有意思,答应跟我们做串台。 “串台?真的假的。” 这玩意儿图文时代叫互推,有那么点抱团取暖的意思。但大佬通常和大佬抱,和名不见经传的小虾米抱团还是少见。 肖澈搭着腿,“我也惊讶呢。” 下午到晚上,两人一直在办公室商量台本,没留意时间,猛一抬头,天都黑了。 陈纾音饥肠辘辘,转开椅子说:“下去吃个饭?” 话音未落,啪一声,工作室漆黑一片。 “卧槽!”肖澈大喊一声,“什么情况?我文件没保存啊。” “我去看看是不是跳闸。” “你留下。”肖澈拦了她一把,“这种事哪能轮得到你。” 几分钟后人回来了,手里揣着一截电线。 他冷冷笑了声:“我们这是进了老鼠窝了?” 陈纾音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哪是什么老鼠?切口平整,分明是被人硬生生剪断的。 想到前几天隔壁公司那人的话,陈纾音心里有点数了,“可能是那个姓王的水电工。” 来龙去脉跟肖澈讲了一通。 肖澈短促笑了声,“哪条道上混的,敢欺负到他爷爷头上?” 说完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发你们个定位,现在就过来,给我把这黑物业给端了!” 陈纾音赶忙拉住他。 “法治社会啊哥!” “那你说怎么办?” 两人去了物业值班室,要求调监控。 值班保安们正在打牌。各个背心大裤衩,耳朵上夹着烟,“老王呢?找老王调啊。” 肖澈舔舔后糟牙:“姓王的是你们监控室的人?” “是啊。他出去有点事儿,你们晚点再来。” 砰一声拉上门。 “现在怎么办?”肖澈问。 “电话找王工,先把电线接上。” 节目录制迫在眉睫,没有电,只能看着设备干着急,什么事都干不了。 肖澈脸都气绿了,“就这孙子剪我们电线,你还上赶着给他送业务?” “那怎么办?我们找别人来,他故技重施,我们工作还要不要做了?他自己就是干监控的,报警也没用。” 陈纾音咬牙说就当交保护费了。 说完拨了个电话出去。 王工很快带着工具包来了,他笑眯眯:“外面那些水电工哪有靠谱的,你一个小姑娘,随便找人来弄,多半要被骗。” 肖澈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全程冷着脸不说话。 王工干活倒还利索,三两下的功夫,电就恢复了。 空调重新吹上了,但电脑里的资料还是没留住,肖澈恨得牙都痒了。 王工收拾好工具,掏了个计算器出来,假模假式按几下:“变压器坏了,线也重新接了,不多不少,算你们八百。” 肖澈气笑,“多少?” 王工:“八百。” 陈纾音拦在肖澈面前:“变压器是今天刚装的,应该没坏。您看能不能少算点?” 王工听完变了脸色。 “没见过这种东西讨价还价的。小姑娘,你们好歹也是开公司的,八百块都没有啊?” 是开公司的。 但开的也不是冤大头公司。 陈纾音气得说不出话,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身后一句中气十足的:“我去你妈的!”肖澈抄了键盘往人头上一砸。 陈纾音被吓一跳,看着肖澈手里七零八落的键盘帽,整个人都气疯了,“键盘是新的啊!你能不能看准了砸啊!” 王工捂着头倒退了好几步。 “你们给我等着!” 这栋楼的破物业公司,平时一盘散沙,楼里屁事不管,干架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没多久,乌压压一群人围过来。 陈纾音闭了闭眼,脑袋里飘过两个字:完蛋。 半小时后,辖区派出所。 肖澈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他也不是吃素的,一上去就摁住了那个保安队长。 陈纾音饥肠辘辘,坐在四四方方的审讯室里,觉出一点荒谬的意味。 她一规规矩矩的守法公民,这才多久,怎么就又进来了?她简直无语。 来做笔录的小警官看他们一眼。 “叫什么名字?”对方问。 “陈纾音。” “陈……” 对方笔锋一顿,眯着眼重新抬头,“身份证号码报下。” 陈纾音报了一串数字。 民警什么都没说,直接合上本子,面无表情起身出去了趟。 肖澈咧着受伤的嘴:“他什么意思啊?” 陈纾音也愣了,搜肠刮肚想了一圈,讷讷说:“有点眼熟。好像上次审我的就是他。” “上次?”肖澈一听乐了,“陈老师,你作案经验这么丰富?” 陈纾音:“……” 她又累又困又饿,想了想,掏了手机出来,打给谢明玦。 “搬救兵?”肖澈瞥她一眼。 “不然你搬?” “我不。我爸知道能弄死我。” 陈纾音没再理他。但电话拨出去,响了很久没人接。 第70章 演出费 谢明玦还在吃饭。 早些时候章泠打电话来,让他今晚去一个地方。谢明玦问什么事,章泠也没说,到餐厅才看到许乘月端坐在那。 把车钥匙往桌上丢过去,谢明玦睥睨她一眼:“怎么是你?” 许乘月今天挺人模狗样的,化了全妆,香奈儿套装穿在身上,比那天订婚宴上见面还正式些。 她朝着桌上手机努努嘴,“您家老太太的安排。” “你不会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以为我爸吃素的?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询问我们进展。我正愁没故事编呢。” 谢明玦没讲话,拉开椅子坐下。抬抬手,让服务生过来点餐。 “有忌口?” “不吃海鲜不吃葱。” 谢明玦随手指了几道。把菜单合上,对服务生说:“听到了?不放葱。” 他的周到和风度与生俱来,对谁都没例外。 许乘月谈过几个美国男朋友,床上挺行的,下了床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她单手撑了下巴,半开玩笑,“二哥,不如我们假戏真做吧。” “我说了,我没有恋童癖。”谢明玦不冷不热。 “是吗?”许乘月笑笑,“我怎么听说你老牛吃嫩草,陈小姐比我还小一岁。” “……” 菜端上来,服务生站在旁边分牛排。谢明玦人往椅背上靠,就这么带着点笑意看她。 “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干嘛?” “出国那么久,回来还配合家里搞这套,你在美国都学到什么了?” 许乘月十五岁出国,一路美高美本念过来,见过这个圈子里太多的二代、三代。 他们出生就在金字塔尖,没烦恼,什么都不缺。 有人热衷搞实体投资,挥金如土,俱乐部、酒店倒一家开一家。 也有人纵情声色,身边男伴、女伴能几个月不重样,回回见到都是崭新面孔。 但他们无一例外对婚姻看得很淡。 玩闹得再过,到时间了,该和谁结婚还是和谁结婚。 贵胄子弟们心里都门清,特权的传承和巩固不是凭空的,所有人都是这个游戏里一环。 来申市前,许乘月被耳提面命交代:她和谢明玦的事是定了,不能她想拒绝就能拒绝。 因为谢家和许家已经站在一条阵营上。 她不清楚谢明玦知不知道这件事。 “话不能这么说。没有家里,哪来现在的我们?”许乘月笑一声,“今天在这聊几个小时,也算对不起家里给的演出费。” 饭吃完了,她拿了包起身。 谢明玦动作利落地穿上外套,“演到这里够了?还是需要送您回去。” 许乘月听出他的冷嘲。 她摆手:“不用。有司机接。” 又顿了一下,意味深长说:“跟陈小姐分了记得告诉我。虽说也无所谓,但我更喜欢跟单身的男人吃饭。” “你等不到这一天。” 谢明玦散漫笑笑,双手揣进西裤口袋,掉转头出去了。 手机忘在车上。 等他看见未接来电,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来电里不光有陈纾音的,还有几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最后一个是高其峰。 给陈纾音回过去没人接,又换了人打。 高其峰倒接的快。 “人在哪?” 谢明玦揉揉眉心,直觉不妙,“出什么事了?” - 那边审讯室里。 保安们一口咬死,这两人叫了老王来维修电路,修好了,非但不给钱还打人。 各个义愤填膺,跟在现场亲眼看见似的。 办案民警在这片辖区也不是一两天,知道这群人是什么货色。 严格说起来,他们的编制都不在物业里。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散人员,被空壳安保公司集中起来,派遣到写字楼当保安。 哪是什么保安呢? 身份证号一报出来,各个身上都有案底。 他们嚷嚷要去医院全面体检,还要陈纾音赔偿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陈纾音吃了个哑巴亏,气得脸都红了。 “那个姓王的剪我们电线怎么不说!还有,接根线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八百块,他怎么不去抢??” 肖澈说着说着差点站起来,被民警一个眼神瞪回去。 民警转头问这群人。 “剪人家电线了?” “没有!”王工矢口否认。 “那接根线八百?” “没有的事啊,报了八十,一毛没多要!” 陈纾音冷冷看着。 她突然觉得,刚刚肖澈那个键盘,不该砸他头上,该塞他嘴里。 场面上各执一词。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一屋子人齐齐转头,陈纾音顺着目光看过去,是高其峰。 “高局。”民警站起来。 高其峰摆摆手,“坐。” 像是没看到陈纾音。走过去,拿着桌上的笔录看,“什么案子?” “打架斗殴。” 高其峰挑挑眉,“几个打一个?” “他们先动的手!”其中一个保安嚷嚷。 高其峰拉了张凳子坐下。 很多年没亲自收拾这种社会渣子了,他扯扯嘴角,“哪个是王忠?”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 “怎么,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 王工举举手:“我。” 高其峰嗯了声,“你负责监控?” “是。” “又管水电?” “……是。” “我怎么记得你们物管协议上有规定,监控室标配两人,24小时值守,至少一人在岗。你去干水电的活,监控室谁替你坐的?” 王忠噎住。 高其峰抬眼瞧他,“没人?” “他。他坐着的。”王忠随手一指。 被指中的人一脸惊恐看着他。那神色分明是,你他妈再乱指一个试试呢? 高其峰挑挑眉:“你?” “啊……是。”硬着头皮。 “好的。现在回监控室,操作下设备我看看。” “……” 眼看瞒不住,王忠搓搓手,谄媚笑了声:“警官,这栋楼平时没什么事,监控室走开一会儿没关系吧?” 该问的都问完了,多跟他讲一句都是浪费时间。高其峰站起来,笔录丢在桌上,“给物业公司打电话,这批保安违规操作,从哪儿来的回哪去。” 肖澈扯扯陈纾音的袖子:“这人谁啊?” 陈纾音示意他闭嘴。 办完手续,两人终于能走了。 肖澈呲牙咧嘴喊疼。 陈纾音看着他人畜不分的脸,淡淡说:“忍着吧。反正不用出镜。” 肖澈无语,心想这女人真冷血。他哼一声,“我顶着这张脸录音、见客户吗……” 陈纾音没力气再搭理他。她低头看手机,刚点开打车软件。 “往哪儿走呢。”谢明玦拽停她。 第71章 你男朋友真吓人 他皱着眉看她,手上一层黏腻的汗。 “有没有受伤?”他问。 “没有。” 谢明玦松口气,“先上车。” 回去路上,肖澈顶着一张猪头,老老实实坐在后排不敢吱声。谢明玦也不说话。车里气氛有些诡异。 过一会儿,陈纾音手机亮了亮。 肖澈:【你男朋友真吓人。】 陈纾音心想,知足吧。你一会儿拍拍屁股下车了。我还得承受他的怒火。 肖澈报了地址。 但谢明玦直接踩停在了最近的地铁站。 “下车。”他吐了两个字。 肖澈哦了声,给了陈纾音一个“保重”的眼神,多余的屁一个不敢放,连滚带爬的就下去了。 车往汾阳路开。 谢明玦瞥了副驾一眼:“哑巴了?” “没有啊。”陈纾音眨眨眼。 “我说,你之前哑巴了?遇到问题不会告诉我?” “我打给你了啊!你没接。” 谢明玦被她噎了一下,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直接转了把方向停车。 “再往前呢。”他偏过头,“遇到地痞瘪三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处理方式是冲上去跟人硬来?就为了八百块钱?你跟你那个合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陈纾音也被他说急了。 “那帮孙子剪我电线啊,上回装条灯带收三百,这回接根线又是八百,谁知道下回是什么啊!他打劫我,我难道要忍气吞声吗?” 她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谢明玦冷冷看她一眼,突然觉得今天全是对牛弹琴,他不再说话,径直推开车门。 陈纾音愣了下,也跟着下去了。 谢明玦站在路灯下抽烟。听到她过来,眼皮都没抬。 “诶。”陈纾音晃晃他的胳膊,“是肖澈冲动没忍住,这笔账你不能算到我头上呀。我是想告诉你的,这不是没来得及吗?” 出卖队友也没什么的。她这样想。 她掌心有些潮热。莹润清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求饶的意思很分明。 “别生气了?”她又说。 谢明玦像是看穿她,气笑:“是吗?你想告诉我?” 陈纾音:“嗯嗯。” 谢明玦:“什么时候告诉我?打完架之后?让我给你们颁个除暴安良的锦旗?” 陈纾音:“……” 谢明玦把烟掐了。 冷风从他领口灌进去,可能天色太暗,他脸色也阴沉。 “处理方式有很多。就算把整个物业撤掉也不是难事,更何况几个保安?” 换掉物业,就是给地产递句话的事。他不懂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陈纾音沉默。 再次感觉到两人思维方式的天差地别。 她很想反问,谁去换掉物业,她还是肖澈?还是事事都要靠他谢明玦才能做成? 但她太累,也不想激化矛盾了。 “回家好不好?我晚饭还没吃。”她笑笑。 说完转身往车边走。 “纾音。”谢明玦喊了她一声。 声音低沉,带着薄薄的情绪。 陈纾音心脏颤了颤,还没反应过来,被拉进一个怀里。有温热的手掌抚到她后颈。 “纾音。” “干嘛。”她有些哽咽了。 谢明玦只是虚虚揽着她,没用什么力。下巴就这么磕在她头顶的位置。 “我话说急了。” “但你有麻烦要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帮你。” “我只是不想每次都……” “有什么关系?”谢明玦低下眉目看她,淡淡说,“你在创业,不是幼儿园过家家,尽可能利用身边资源,也是能力的一种不是吗?” 他语调浅淡,和情欲无关。只是一种温柔的、近乎怜悯般的真诚。 陈纾音没有再说话。 她认同谢明玦的话。这些道理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但就是因为那个“资源”是他,才用得格外谨慎。 * 第二天,物业的项目经理带着礼品亲自登门道歉。 他点头哈腰的,说保安都是派遣制,不是物业公司正式员工。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推诿起来一套一套的。 但也不重要。 陈纾音笑说自己刚搬来,这次的冲突纯属意外,以后还有很多事要麻烦物业。 项目经理:“好说,好说。” 昨天的事,托人打听他才知道,市局领导亲自过问,把几个保安一锅端了。 动作那么大,他这项目经理的头衔能保住都是奇迹。 干物业的最是拎得清。谁好惹,谁不好惹,心里头跟块明镜似的。 他说新招的保安很快到岗。到时候让他们集体上门,给陈纾音认认脸。 陈纾音笑笑:“行。” _ 2019年10月,陈纾音和肖澈的第一档播客节目正式上线。 不知是不是“串台”起了作用,新增订阅数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一举登上平台当月新星榜的榜首。 庆功会也是答谢会。 名单是肖澈拟定的,大部分是客户和关系不错的同行。 那天晚上,陈纾音打开肖澈发来的文档正在看。谢明玦洗完澡,站到她边上擦头发。 他瞥一眼,“就这些人?” 陈纾音嗯了声,又抬头:“还缺吗?” 谢明玦笑笑,让她起来,抱了她坐在腿上,“你办答谢会,真当那些客户是来吃饭的?” “就是让他们来吃饭的呀。”陈纾音懵了。 “他们是来认识人的。顺便看看你的后台是谁,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值不值得他们花钱。” 陈纾音若有所思。 “那把分管互联网的领导加上?” “可以。但你贸然去邀请,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来。这个阶段要广撒网,多邀请几个。” 陈纾音点点头。 没一会儿,又在原先的名单上加了一些。她拿给谢明玦看,“这样呢?” “够了。”他挑眉,“但少了个人?” “……没少。” 谢明玦朗声笑,觉得她这副倔得要死的表情特可爱,“宣传部的老沈都吃不上你这顿饭?” “我请他,他也不会来。”陈纾音偏过脸。 “我帮你不就行了?” 陈纾音想到他前两天说的话。安静了会,笑盈盈地环住他脖子,“好啊。那要不要帮我把其他领导也一起邀请了?” 反正都帮了。不差这一个两个的。 她的睡裙有点乱。半截莹白的大腿露在外面。谢明玦盯着看了会,眼神有那么一点幽深。他没说话,掌心贴着她裙摆向上。 陈纾音喘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明玦浅浅嗯了声。 低头,咬住她睡裙的肩带,褪到一边,黯着声说:“先做点别的。” 第72章 捐赠 公司业务扩张,加上又要筹备答谢会,陈纾音和肖澈忙不过来,招了一个临时小助理叫杨静。 说来也巧,是陈纾音的同系师妹,今年大三。 面试那天,陈纾音拿了她的简历,看到院校和专业,还是忍不住说:“来这里实习,只怕浪费你的学历。” 毕业前的第一轮实习至关重要,进大厂、进外企,很多人就此签下三方,解决就业。 不是她妄自菲薄,她这间从上到下只有两人的公司,确实配不上她985的学历。 杨静眨眨眼:“学姐,真不记得我啦?” 陈纾音:? “学校礼堂门口,我问谢先生要了校企合作的电话。你也在的呀。” 这么一说,陈纾音有点想起来了。当时要电话的还有好几个人。 “电台的非遗节目我听啦,后来听系主任说起,你辞职办了自己的播客。”杨静嘿嘿笑了声,“其实我毕业后也想做这个。” 陈纾音有点惊讶她的坦白。 创业有段时间了,加上前面在电台的大半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圆滑世故,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这样直白暴露自己企图……陈纾音既有些想笑,又觉得这份真诚难能可贵。 她说:“可以。你试试看能不能适应。” 答谢会前这段时期,陈纾音忙得手脚倒悬,杨静也跟着加了很多天班。 但她真是个精力无限的姑娘。 每天全妆到公司,从衣着到发型一丝不苟。 陈纾音有时起晚了,要替谢明玦准备早饭,还要拖他起来吃,好几次脸都来不及洗,提上包就上了司机的车。 答谢会前三天,陈纾音把整理好的名单给杨静,让她熟悉赴会人员,方便签到。 杨静盯着几张纸看了会,表情逐渐变态。 “学姐,这些人都能来吗?”她战战兢兢问。 一个初创公司的答谢会,受邀人员遍布政商名流,好几个名字她不久前才从电视里看到过。 名单是韩策亲自送来的。顺便告知了她,座位排布的注意事项。 陈纾音忙着剪辑,头都没抬:“应该可以。你提前一天联系对方秘书室,再做一次确认。” 答谢会当天,陈纾音和肖澈早早到了酒店。 活动公司的布置还没做完,两人在大厅入口处站了会。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公司成立两个月,从内容策划到第一档节目出台,从拉投资到渠道宣传,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就像打开了任督二脉,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 “我突然觉得那里挺好,没必要换办公室。”肖澈扯扯嘴角。 陈纾音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何止不用换,这间废墟式的办公室简直是风水宝地。 宾客陆陆续续到了,杨静负责在前台签到。陈纾音和肖澈站在门口接待。 那几年政府扶持新兴产业,对其中崭露头角的公司也相对重视。领导来了不少,谢明玦提前给过她照片认脸,现场愣是一个差错都没出。 沈东庭是最后到的,他西装革履,今天难得的和颜悦色。 “陈小姐。”他伸手,“刚认识你的时候还是电台主持,这才几个月,摇身一变,已经成企业家了啊。” 陈纾音双手回握过去,礼貌笑笑:“哪是什么企业家。公司刚成立,以后还有要您指教的地方。” “你的事自有别人指教,我哪能插的上手。”沈东庭扯扯唇,意有所指。 陈纾音没有讲话。 “谢二呢?让我来,自己不到?” “他有个会。”陈纾音说,“要晚点。” 沈东庭嗯了声。很快有其他人上来攀谈,他打量她和肖澈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往里面去了。 答谢会少不得喝酒。 肖澈致辞结束,陈纾音把杨静抓到一边,“待在签到台别乱跑。谁来找你喝酒都别喝。” 杨静瞪大了眼睛:“学姐,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陈纾音笑了,“你是来实习的,不是来挡酒的。” 她受过这种苦,知道被拉入一个个酒局有多难受。那时人微言轻,不敢拒绝,又要在一轮轮的觥筹交错里保持清醒。 现在自己开公司了,酒桌文化避无可避,但她至少有义务保证实习生的安全。 杨静点头:“我明白啦!” 又拉住陈纾音:“等谢先生到了,我通知你哦。”她眨眨眼。 陈纾音哑然失笑。 “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段时间谢明玦很忙,来接她的都是司机,连参会名单都是韩策拿来的。照理说杨静最近没机会跟他碰面。 杨静嘿嘿笑了声。 “学姐,你们毕业典礼那天,我被系里拉去当礼仪了呀。你上台演讲那会儿,我就端着托盘站在台下。” 那天,谢明玦就坐在第一排。过分优越的脸,唇边淡淡笑意,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耀眼得瞩目。 新闻系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到杨静这一届,已经夸张到1:24的程度,见到这种样貌的男人,自然是要多看一眼的。 另一个礼仪附耳过来说,是泰远资本的一把手。姓谢。她在电视上见过。 杨静点点头,出门前听舍友说了,今天要来礼堂拦人,争取拿到校企负责人的电话。没想到本人这么……嗯,她找不到词形容。 “然后呢?”陈纾音笑着问。 “然后我就听到校董问他,今年的捐献预算。谢先生说……” 她故意停了停。 陈纾音也不着急,双手抱臂,就这么看着她,“说什么?” “嘿嘿,他说今年考虑捐赠一座图书馆。以他和学姐两人的名义。” 陈纾音怔了下。 知道他口没遮拦,嘴里很少有句正经话。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垂垂眼,掩住波动的情绪,“在签到台待着,有事喊我。” 杨静:“明白!” 答谢会办得非常顺利。 应该说她们决定走这条路以来,除了遇上黑电工,其他事都超乎寻常的顺利。 临近结束,上次“串台”的几个同行过来敬酒。陈纾音喝得半醉,举了杯子过去,说第一期节目能这么顺利,全靠同行们鼎力协助。 友台几个主理人面面相觑,“陈总,您太客气了。上面有关照,我们帮个小忙应该的。” 陈纾音快速和肖澈对视一眼。肖澈摊摊手,一副“我真不知道什么情况”的表情。 肖澈一次出差搞定那么多播客主理人,让他们同意“串台”,本身就很不可思议。只是当时事情太多、太杂,她没有时间细想。 杯子碰了碰,陈纾音仰头喝尽。 她不动声色说:“不管怎么样都谢谢各位。将来大家搞活动,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送走最后一个宾客,陈纾音和杨静动动酸到发胀的膝盖,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直接坐在了酒店门口的台阶上。 杨静渴到灌了半瓶水,她说:“学姐,我毕业后能不能签你们公司?” 陈纾音笑笑,“就怕你不来。” 她喜欢杨静。复杂环境里待久了,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她觉得很轻松。 等肖澈善后工作结束,陈纾音让司机先送两人回去。 “你呢?不一起走?”肖澈问。 杨静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掌,“学姐要等人啊!这都看不出来!” 肖澈痛得嗷嗷叫,“小屁孩知不知道我是你老板啊!下手没轻没重的,回头我就开了你!” 可惜杨静看起来是陈纾音的毒唯。 她把肖澈塞进后座,“学姐答应毕业就签我啦!你说了不算!”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陈纾音在一边看得直乐。 等车开走,她才重新站回酒店门口。捧了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嘀嘀几声,电话通了。 “你怎么还没——” “活动结束了?”谢明玦问。 电话里的声音过分疲惫倦淡,陈纾音愣了下。 “啊……刚结束。比想象中顺利。有三个客户现场就签了合作意向。” 谢明玦嗯了声,“等我会,马上到。” 大约几分钟,黑车绕过喷泉,停在主楼前。 谢明玦推门下来。 他穿深色衬衫,清俊白皙的脸上没半分笑意,就这么遥遥看着她,目光有些沉。 陈纾音没想那么多,朝他那边跑几步过去,谢明玦接了她一把。 “急什么。”他低头说。 有限的记忆里,陈纾音每次见他都是用跑的。 他有事晚了没来得及到场,是以陈纾音有一大筐的话要分享,她说:“你帮我请的人基本都到了。林书记有事没来,但特意叫助理打了电话,还有沈东庭他……” “纾音。”谢明玦打断她。 “啊?” “有件事你要有心里准备。”他停顿一会,才说,“陈耀正今晚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