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人争做我夫郎(女尊)》 1、一条船 日上三竿时,八宝漆雕楠木榻上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被中人动了动,不多时从中钻出了颗乱蓬蓬的脑袋。 李澄玉没睁眼,打着哈欠含糊出声:“小欢,现在几点了?” “回郡主,已经十点半了。” 听到动静后,名叫欢天的贴身丫鬟一边撩开床幔,一边笑着回答,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于时间的回答有何问题。 郡主怎么教,她便怎么说。 李澄玉对小欢的回答很满意,从锦被中先是朝她竖起了个‘ok’的手势,最后又比了个大拇指。 小欢知晓主子这是在夸自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手下动作更快了几分。 贴心询问道:“郡主这是渴了还是想如厕?” 趴在被窝中眯瞪了一会儿后,李澄玉渐渐清醒了过来,懒洋洋地回她:“我该起床了。” 小欢闻言看了眼日光大亮的窗外,柔声劝说:“天还早着呢,郡主要不再睡会儿?” 毕竟以往李澄玉都是赖床到十一二点才起,下午两三点也是常事。 谁知李澄玉却摇了摇头,从榻上缓慢爬了起来。 “不了,帮我穿衣洗漱吧。” 今天是李澄玉穿书的第二个月,一开始她也和所有穿书者一样,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被文中土著发现自己这具身体换了个芯子,将自己当做妖邪杀死。 可后来李澄玉发现,自己穿的这具身体不仅与她同名同姓,模样身高也有八分像。 就连性格应该也大差不差——好吃懒做、贪财好色、能躺则躺、咸鱼一条。 李澄玉猜测自己大概穿进了写手闺蜜以她名字作主角名的一本女尊文中,成了位身份高贵又不学无术的郡主。 直到这儿,李澄玉才算彻底放下了心,因为剧情她虽然没看过,但是她清晰地记得闺蜜曾提过一嘴。 说这本小说主打一个苏、爽、甜,女主角一辈子都过得锦衣玉食、一帆风顺、结局也相当圆满。 当时的李澄玉没多大感觉,现在的李澄玉恨不得给自己的好闺闺磕一个。 感谢对方没给她安排个挖心挖眼挖子宫、跳河跳崖跳城墙的虐恋情深剧本。 否则她绝对会先拉着男主同归于尽然后再想办法回去找闺蜜算账。 于是,一个月适应期过后,李澄玉便彻底放飞了自我,开始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起来。 过上了不用上早八、不用体测、不用学习的快活日子。 偶尔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她还会教身边人一些现代知识,比如小欢的二十四小时计时法。 毕竟李澄玉在现代活了二十年,十二天干计时什么的,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不够直白。 李澄玉懒,不想自己动脑子换算。 闻言,欢天应了声,上前麻利地伺候她穿衣洗漱。 十一点,东王妇夫所住的风淮院准时派人来请李澄玉前去用午膳。 月前,李澄玉害怕穿帮,一直找理由推脱,直到她逐渐熟悉这个身份后才见了原身母父一次。 说起来,东王妻夫俩同李澄玉现代的妈妈爸爸也十分相似,除了年龄小上一截,都不过才三十五六。 东王李仲棠生得威正肃丽,东王夫程慎如也相当雍容高雅,二人都表现得极其疼爱纵容她这个女儿。 相处过后,李澄玉对她们的戒备渐消,因为虽然名字不同,然而她现代的父母也是这种相处模式,妈妈负责赚钱养家,爸爸则全职照顾家庭,二人结婚多年依旧恩爱非常。 今日李澄玉之所以早两个小时起床,就是要陪东王妇夫吃次午膳。 当下正值阳春,午膳的地点便设在了花团锦簇的赏花厅。 刚走出长廊,李澄玉便不由地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对面花厅中独坐于红木螺钿月牙桌后的那抹皎白身影。 纵使离得有几丈远,青年的长相依旧美得吸睛,黛而长的眉微蹙着,低垂的凤眼里萦着丝若有还无的愁绪,神情淡漠。气质则溯雪濯冰、芝兰玉树分外出尘,是个她人见之难忘的冷美人。 对方正是原身家中唯一的长兄——李见凛。 几乎是她身影出现的下一瞬,青年便抬眸望向了这边。 当即,李澄玉像被火星子烫到了般,慌忙错开了眼。 “奇怪,我心虚什么......” 李澄玉小声嘟囔,对自身这下意识的举动感到莫名奇妙,同时迈步走了过去。 “见过郡主。” 花厅中的众奴仆瞧见李澄玉走了过来,齐齐朝她行礼。 李澄玉也冲他们点头,口中不住道:“你们好、你们好!” 其间,她特意抬手朝对面端坐的青年打了声招呼,笑容明媚又开朗:“哥哥也好。” 话音既落,仆从落枫迅速斜瞥了身前自家主子一眼,发现青年搭在膝头的五指此刻正紧攥在一起,骨节绷得青白。 心中当即叹了口气。 李澄玉等了三秒钟也不见对面人回应自己,随即便放下了手。 胸中的古怪更深了几分,心想原身兄妹二人之前的关系这么不好吗?自己刚刚这么做会不会ooc。 然而李澄玉转念又一想,原主的设定就是一辈子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其中也应当包括家庭关系吧。 而且瞧着原主和她哥俩人年岁相差不大,兄妹感情应当还不错。 大抵是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两个月没怎么露过面,哥哥对此有些不满。 想到这儿,李澄玉决定哄哄李见凛,男人嘛,随便哄哄就好了。 她歪头瞧了对方片刻,随即似发现了什么,出声关切道:“哥哥眼睛怎么有些红啊,是这风吹得吗,快、快帮忙把纱帘放......” “不必了。” 李见凛忽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青年的声音同他本人一样,似冰泉溅玉,清灵且悦耳,即便语气冷冰冰的也不让人心生烦恶,只觉舒心。 李澄玉也是听得一愣,随即傻了眼——感情还真是兄妹不和啊,那自己方才岂不是热脸贴了个凉屁股,自找没趣? 现代的李澄玉是独生女,姥姥、奶奶那边也都是表姐堂妹,和同龄男性亲人接触的经验几乎没有,所以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沉默了几秒后,李澄玉不在意地耸肩‘哦’了声,很快便给自己找了个乐子,自顾自地玩起腰间系着的一条彩绦来。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花厅的气氛便瞬时冷了下来,四角站着的仆从敏锐地感知到这点,都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听到少女这冷漠一‘哦’,又见她当着自己面就摆弄起他人送的彩绦,李见凛眶中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当场坠下,眼尾殷红一片。 胸中的那颗心脏也猛地抽搐成一团,咯得他满腔酸痛。 然而即便他这般痛苦,也拿面前人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将全部的苦涩与血混着眼泪往肚子里吞。 他没办法。 不久之后,东王妇夫姗姗来迟。 除却开饭前的那段小插曲,整顿饭下来,李澄玉的体感还算不错。 东王妇夫虽然身份尊贵,对待她却和普通疼爱孩子的母父没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临走前,李澄玉忽然在父亲东王夫那里接到了个任务。 “崔家着人来请了,时隔数月,玉宝也该去瞧瞧你那未婚夫了。” 东王夫有些习惯也同李澄玉现代爸爸一样,喜欢在她名的尾字‘玉’上加个‘宝’字。 然而东王夫的这一提议可着实难住了李澄玉,毕竟别人穿书要么知晓剧情要么继承原主全部记忆,她倒好,两样全不占。 如果东王夫不说,李澄玉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未婚夫郎。 不过好在,丫鬟欢天还算给力,临行前翻出了个册子给李澄玉看。 “城南崔府虽是崔氏偏枝,却也是京城有名的望族,如今的崔府家主有个双胞儿子,俩人都正值二八芳华。” “兄弟俩穿衣一个喜着浅蓝一个喜着紫蓝,二人虽一父同胞然而性格却天差地别,行为稳重温和的那位是哥哥崔琳之,性格欢快活泼些的那位是弟弟,名唤崔琅之。” “哥哥崔琳之便是郡主的未婚夫郎。” 说是未婚夫郎其实也不算贴切,毕竟她们二人还只是女男母父双方当初指腹为婚定下的口头约定,未来得及下聘书举行订婚仪式。 一切都不好说。 李澄玉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随后忍不住对欢天说了自己的疑问。 没办法,她太好奇了,欢天的解释又实在是及时,好像游戏里那个负责推动剧情的npc。 小欢的神情倒是十分自然:“因为郡主您总是记不大住,所以王夫便安排奴每次去崔府前都提前给您说上一遍。” 李澄玉:“......” 原来这就是生活一帆风顺,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的幸福生活吗? 请继续保持! 二人说话间,随着车轮碌碌转动,城南崔府逐渐映入眼帘。 看清崔府前景象的下一瞬,李澄玉瞬间缩回了头。 她人麻了。 门前这么多人迎接,她都要一一打招呼吗?李澄玉仿佛又回到了过年期间被父母催着她向不认识的长辈打招呼时的黑暗时刻。 身旁的欢天见状,适时出声:“今日崔家主不在,郡主只需要向最中间站着的崔主君和琳之公子问个好就行。” 闻言,李澄玉感激地看向身侧的欢天,再次赞赏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还得是你啊! 这厢,李澄玉刚一下车,崔家一众主仆便围了上来,齐齐朝她行礼。 崔家主君严氏年龄与东王夫相仿,长得很是面善,说话也细声细气,身上萦绕着常年烧香礼佛的檀香味,让人心生亲切。 李澄玉按照欢天的提醒,给他简单回了个礼。 接着目光便扫向了一左一右挽着崔家主手臂的两位少年。 内心忍不住小小震撼了下。 只见二人无论是身高体型还是外貌,都一模一样,若不是穿衣颜色略有差别,简直就像复制粘贴。 毫无疑问地,兄弟俩皆生得清丽脱俗,瞳如点漆剪水、顾盼生姿,鼻如悬胆、挺而精致,唇如饱满菱花,红且柔软。 让人不禁感叹,这样能令人轻易心折的貌美脸庞,世上竟然有两张。 不过很快,李澄玉便反应了过来,朝着左边那位身着浅蓝色襕衫的少年点了下头。 笑着问候:“琳之,好久不见。” 熟料对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冲她眨了下眼,说出的话像是在嗔怪又似是在打趣。 语气俏皮透着亲昵:“郡主嫂嫂,我是琅之呀,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又分不清我和哥哥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两条船 闻言,李澄玉脸上掠过丝认错人后的尴尬,然而她还来得及改口,便忽听右边那位少年温声开口。 语气轻柔:“郡主,好久不见。” 霎时间,李澄玉如春风拂面,心中那因错认而生出的丁点儿尴尬和无措也尽数消弥了。 李澄玉冲他笑着点头,同时也暗暗将兄弟二人之间说话语气的细微差别记在了心中。 弟弟崔琅之说话声音欢快活泼些尾调上扬,而哥哥崔琳之声音更温和、慢条斯理,尾调下沉。 入崔府的一路上,李澄玉都在反复记诵,生怕关键时刻再把兄弟二人身份弄错闹笑话。 李澄玉到时是下午两点半,崔主君严氏向来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三点一过,在陪着李澄玉喝茶聊了会儿天后便找了个由头下去歇了。 “琳琅,你们俩替为父好好招待郡主,万不可怠慢了。” 临走前,严氏还不忘悉心交代自己的两个儿子。 崔琳之闻言轻轻点了下头,崔琅之则笑着扬声道了句‘好’。 长辈离开后,茶厅里的氛围陡然松快了许多。 李澄玉也终于放下拘谨,朝面前自己馋了许久的一盘点心下了手。 点心是青白色的,做成了盛开茶花的形状,即便离得稍远也能闻到淡淡的龙井以及花香。 吃到嘴里也是茶味多过甜味,非常清新独特。 正当李澄玉埋头苦吃时,只听身侧坐着的崔琳之温声提议道:“斗艳苑的花都开了,郡主可愿意同琳之前去瞧瞧?” 李澄玉一向喜欢瞧新鲜,闻言刚点了下头右侧手臂却被人一把抱住了。 崔琅之活泼的声音随即响起,有些不甘示弱道:“争奇阁里郡主送琅之的兔子下崽儿了,郡主也陪我去看看吧!” 李澄玉活了二十年还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当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嘴里的点心噎到。 崔琳之见状一边给她倒水抚背,一边皱眉看向自己弟弟。 “琅之......” 对方瘪了瘪嘴收回手,声音有些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崔琳之听罢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澄玉抬手打断了。 “别吵、别吵。” 李澄玉轻咳了几声试图压下嗓子的异物感,好脾气道:“都去,我都陪你们去。” 她最怕别人因为自己吵架了。 说罢,李澄玉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指了指最先提议的崔琳之,道:“先去你那看花。” 崔琳之闻言杏眼蓦地亮了几分,而后又恢复了以往的端庄,抿唇矜持地点了下头,“好。” 而略输一筹的崔琅之则神情迅速黯淡了下去,失了原先那股活泼劲儿。 微垂着眼睫一声不吭,有些闷闷不乐。 李澄玉瞧见二人这反应,心里面只犯嘀咕——刚才那都是什么状况,兄弟俩的修罗场吗? 斗艳苑就在三人说话的茶厅附近,稍微走两步便到了。 一入花苑,李澄玉便被乱花迷了眼。 脑子里就只剩下几个念头,这树好高、这花好香、这蝴蝶好大...... 然后一转头——这人好漂亮。 午后的春阳带着几分金意,为低头嗅花的少年镀了层柔光。 崔琳之微垂着眼睫,樱红的唇瓣漾着丝笑,挺翘的鼻尖轻抵着花瓣嗅闻,侧脸恬静而美好。 仿若一位执掌世间百花开放的仙子,气质温和宁静,让人移不开目光。 不经意遭受这等神颜暴击的李澄玉一边定睛欣赏着美人,一边忍不住啧啧感叹。 原主当真是好福气啊,未婚夫郎不仅性格好得不像话,人也长得十分漂亮。 一旁的弟弟崔琅之瞧见李澄玉被自己哥哥全然吸引了注意力,难受地拧紧了眉,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拿手边的月季撒气,将玫红的花瓣揪得东一片西一片的。 崔琳之放开手中的枝桠后转头,发现郡主正站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面颊当即便泛起了红。 神情羞涩地避开了视线,口中道:“郡主要来瞧瞧吗?” 说着,他指了指面前的一株六瓣小白花。 那白花生得娇小可爱,蕊心鹅黄,然而李澄玉却左右都瞧不出它有何吸引人的地方。 崔琳之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轻柔开口。 “它叫山荷花,打一眼瞧上去无甚奇特之处。” “不过......” 说着,他莞尔一笑,故意朝少女卖了个关子。动作优雅地拎起了手边的一只陶花浇往花朵上淋了些水。 须臾,李澄玉一下睁大了双眼,惊喜道:“竟然变透明了!” 崔琳之笑着点头。 李澄玉还从未瞧见过遇水花瓣会变透明的花种,一时间来了兴趣,又往花枝前凑了凑,用食指小心地拨弄着柔嫩的透明花瓣,神情专注又好奇。 这厢,她正玩得不亦乐乎,左脸颊忽然一热。 随后便是扑面的少年香,清浅而淡雅。 那一吻如蜻蜓点水,迅捷且轻盈,好似一朵云影掠过湖面,不留半点痕迹。 然而李澄玉的脸却一下热了起来,脑袋也有些懵怔。 虽然穿书前李澄玉也被小男生主动亲过,然而完全比不上现在这么让她心动。 温柔大美人主动献吻,李澄玉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多谢郡主。” 崔琳之表现得也有些羞涩,红霞直溢满上透白的耳根,道谢声轻如呢喃。 听到他谢自己,李澄玉惊讶地‘啊’了声。 感情大美人也觉得自己赚了? 以后这两全其美的好事可以多来点、多来点! “此前听闻郡主遣人去了趟辽东,找了许久才在山里寻得这株,如此珍贵却送给了琳之......” 崔琳之细声解释了番。 原来是原身送的...... 李澄玉恍然大悟,继而大方表示:“不客气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崔琳之点头,杏眼脉脉地与她对视,温柔笑答:“琳之喜欢......” 毕竟花是原身送的,奖励却是自己领,见此情景李澄玉不免有些心虚,哈哈笑了两声后视线同少年错开,自然下移。 很快便被崔琳之身前交握的一双手吸引了目光。 那双手同它的主人一样,皙白如羊脂,细腻到甚至看不清皮肤纹路,手背处浅青色的经络若隐若现。 指节直而修长,关节处透着淡淡的粉色,甲床饱满而润泽带着健康的小月牙,甲缘则修剪得很是圆润洁净。 动了,李澄玉的心动了。 天知道,她除了是个颜控,还是个极端手控。 看到漂亮的手就会一只盯着瞧,有机会的话还要上前把玩一番。 可惜很少有机会就是了。 然而这次就不一样了,这次对方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郎啊。 李澄玉紧盯着崔琳之的那双柔荑,蠢蠢欲动。 心中天人交战:他都主动亲我了,那我拉拉他的手也不过分吧,算是礼尚往来。 该找什么借口好呢? 正当她为此苦恼时,对面的崔琳之忽然笑着提议:“郡主,我们往前面走走吧,那处花更多些。” 李澄玉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走在蜿蜒的□□上,两侧是生长得蓊郁的茉莉丛,花香四溢。 由于□□修得有些狭窄,二人行走时手臂挨得极近,偶尔手背轻蹭,细腻的触感令李澄玉激动得在心里直打鸣。 好机会啊! 正当李澄玉大着胆子想要去牵身侧少年的手时,自己的手臂却率先被人拉住了。 活泼的少年音随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被冷落的委屈娇嗔:“郡主该陪琅之去看小兔子了!” 经由他这么一提,李澄玉也立刻想起了这事,神情恍然大悟道:“啊,好、好哇。” 随崔琅之进入斗奇阁后,李澄玉再次觉得自己的眼睛实在不够用。 难以想象,一个人竟然能养如此多稀奇古怪的动物。 有比人腰还粗的蟒蛇就算了,怎么还有长颈鹿! 李澄玉人都傻了,这、这对劲儿吗? 别告诉她这些也都是原身送的...... “郡主快瞧!” 崔琅之拉着她来到一只草筐前,指着筐中依偎在一起睡觉的七八只小兔崽子,语气兴奋又骄傲。 “当初还是我和琳之给它们接生的呢!” 李澄玉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兔子,随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其中一只,软乎乎的触感让她不由地笑了下。 “它叫顶雪,是老四......” 崔琅之见状也伸手摸了下那只兔崽,扬声介绍。 听他给兔子起了名字,李澄玉忽然来了兴趣,指向另一只。 “那这个呢?” 崔琅之眨了眨睫,杏眼明亮道:“老三,叫踏雪。” 李澄玉连续指了好几个,崔琅之皆对答如流。 “这个肯定是老七吧,个头这么小。” 最后李澄玉指了指角落里身形明显比其他要小上一圈的黑嘴巴兔子。 熟料崔琅之却笑着摇了摇头,“是老大啦。” 李澄玉惊讶地挑了下眉。 崔琅之弯腰将那只身形孱弱的小兔子抱起,放在臂弯处一下一下抚摸着。 他低头望着怀中小兔,神情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当初听父亲说,哥哥生下时也十分瘦弱,而我身为弟弟身体却很强壮。” 李澄玉听后眨了眨眼,这个她生物课上学过的,说是在争夺营养的过程中,一个胎儿抢不过另一个造成的。 崔琅之:“所以,别看兔子这么能生,其实也和人一样。” “头胎生的,未必比后胎生的要强。” 闻言,李澄玉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音接道:“有时确实是这样。” 大自然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嘛。 崔琅之听罢一下弯起了眼睛,无视身侧兄长崔琳之那如有实质的视线。 忽然笑问道:“那郡主喜欢孩子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三条船 此话一出,李澄玉当场愣在了原地。 啊,不是,话题转换得这么快吗? 片刻后,她挠了挠头,笑呵呵道:“还、还行吧,有没有都无所谓......” 崔琅之闻言神情有些讶然,急切追问说:“郡主不喜欢孩子吗,为什么......” “郡主,我有些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崔琳之忽然出声,朝对面站着的李澄玉伸出手。 李澄玉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关切问道:“怎么了,琳之?” 少年微蹙着眉,一手扶着胸口,整个人都依偎进了李澄玉的怀中,长睫微耷着如株萎靡的兰草。 说话有气无力的:“这里好闷,气味也闻得我分外难受。” 李澄玉听罢,立刻带着他往屋外走,“那、那我们马上出去!” 身后的崔琅之见状一下红了眼圈,却又实在不甘心,连忙放下手中的兔子也快步追了上去。 “怎么样,好些了吗?” 出了斗奇阁,李澄玉扶着崔琳之在一处八角亭坐下,这里四面开阔,空气也甚是清新,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花香。 崔琳之倚着她肩膀点了点头,微阖着眼睫,长舒了口气后轻声道:“好多了,谢谢郡主。” 李澄玉随即笑着表示:“不客气、不客气。” 我还得谢谢你呢。 李澄玉视线下滑,望向自己手心中少年那皙白光滑的手背,乐呵呵心想。 就在这时,崔琳之忽又开口。 语气中带着丝乞求,“还望郡主莫要将琅之的话入心里去。” 李澄玉闻言抬头,疑声道:“什么话?” 崔琅之刚刚说什么了? 见她这般反应,崔琳之身子先是一滞,随后似是无奈又似是放心地笑了笑。 “没什么......” 说罢,又朝郡主怀中深处偎了些。 闭上眼眷声喃喃道:“郡主对琳之真好。” 就在他话音刚落,崔琅之那关切的话声便自他们身后传来,由远及近。 “哥哥还是去府医那瞧瞧吧,不然我和郡主都会担心的。” 崔琅之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入亭中,一下坐在了自家哥哥身侧,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双眼却看向了对面的李澄玉,扬眉笑说:“对吧郡主。” 李澄玉一听也是点头,随即松开怀中少年的手,语气含着关切。 “是啊琳之,去府医那瞧瞧吧,你没事我也好放心些。” 崔琳之刚想回绝弟弟的提议,却未料到郡主也跟着附和,于是只好垂下眼睫温声应了句‘是’。 所幸经过府医的仔细检查,崔琳之的身体并无大碍。 三人自医居出来后,李澄玉松了口气,叮嘱少年道:“以后听大夫的话,尽量别去矮屋里了,以防万一。” 她怀疑崔琳之是不是患有什么幽闭恐惧症,一进入狭小的空间就胸闷气短。 崔琳之闻声开口,语气轻柔如水,眼神里也满是顺从与欢喜:“好,琳之都听郡主的。” 一旁的崔琅之见状横插进二人中间,抱住了李澄玉的手臂。 “既然哥哥没什么事,时辰也不早了,那我们就回去用晚膳吧!” 说着,他仰头冲面前人笑道:“对了,郡主还爱吃辣子鸡吗?” 一提到吃的,李澄玉登时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她一直是个无辣不欢的人,幸运的是原身也嗜辣,所以穿书的这两个月来,没在饭上吃什么苦。 崔琅之一听立刻摇了摇李澄玉的手臂,语气相当迫不及待:“那我们快些回正院吧!” “好。” 饭桌前,李澄玉点头应下崔主君的请求,笑着说道:“我会将此事转告给父亲的,还请主君放心。” 严氏闻言笑弯了眼,温柔的目光中满是赞许:“那就有劳郡主了。” 二人正说着话,李澄玉刚吃了一半的饭碗忽然被仆人撤去,换了个新的。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盘新剥好的蟹肉,蟹腿很是完整,蟹肉丝丝分明,蟹黄金黄诱人。还未入嘴便率先嗅到了一股惑人的鲜甜味儿。 引得她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穿书前,李澄玉就相当喜欢吃螃蟹,然而她却不怎么会吃,又没那个仔细剥蟹的耐心,总是乱吃一气,常常浪费得比吃的还多。 因此没少被自己爸爸打趣是牛嚼牡丹——不识花共草。 现下忽然有了碗剥好的蟹肉,说不高兴是假的。 李澄玉当即抬眼,想要朝那个投喂自己的好心人道声谢,然而一下就愣住了。 只见坐在她对面的崔琳之、崔琅之兄弟瞧见她望过来,齐齐抬头,面上皆挂着温柔缱绻的笑意。 此刻,他们二人手上都捏着一只精致的小金剪在拆蟹腿,进度也都相差无几,根本就瞧不出是先送出的。 除此之外,俩人用餐前皆去换了身新衣裳,现下无论是颜色还是型制都毫无二致,李澄玉又分不清他们二人谁是谁了。 好好好,拿我当死对头整是吧。 李澄玉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双胞胎什么的,太犯规了。 真想把他们俩抓起来,在每人身上各打个标记。 然后一个放南极,一个放北极。 “郡主,怎么了?” 两声就连语气和声调都一模一样的询问,听得李澄玉脊背一阵发麻。 反应过来后,当即对着二人连声道:“多谢、多谢。” 不管了,我先都谢,你俩随意。 “郡主喜欢就好。” 两人又是同时出声,就连唇角扬起的弧度,语气中略微的羞赧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双胞胎之间恐怖的默契度吗? 李澄玉一边震惊感慨,一边低头猛猛扒饭。 然而她刚吃了几口,嗓子便是一噎,差点又像下午那样呛到。 有人在桌下动作大胆地蹭她的腿! 一开始,李澄玉还以为是别人不小心误碰,于是便将脚往回收了些。 直到刚刚,她切实地感受到对方在用脚尖轻轻磨蹭她的脚踝,最后甚至还若有还无、暧昧至极地勾了下。 吓得李澄玉差点当场把手中的碗给扔了。 一旁的崔主君瞧见这幕,当即关切道:“郡主,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您胃口?” 李澄玉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只是一时没端牢而已,没事......” 期间,她忍不住偷瞄了对面坐着的崔氏兄弟一眼,发现他们二人皆一脸茫然又关切的神情望着自己。 压根瞧不出刚刚那大胆举动究竟是谁所为。 李澄玉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埋头继续刨饭。 心中欲哭无泪的同时开始怀疑自己闺蜜平时都看的些什么书,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剧情...... 晚膳后,即便天已擦黑,李澄玉依旧婉拒了崔主君在府中小住的邀请,毅然决然地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再留下去,她怕是要被崔氏兄弟俩当成玩具,给玩死! 在这之前,李澄玉曾看过一些关于双胞胎奇葩操作的报道,什么大的被流浪猫抓了,小的也要被抓一下,还得是同一只猫同一处,否则就闹得家中鸡犬不宁。 本以为是营销号在夸大其词博流量,现在看来竟然是真实报道! 回府马车上,李澄玉揉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如堆烂泥般瘫在裘毯上,困得只打哈欠。 “到地方了喊我一下。” 合眼前,李澄玉不忘嘱咐身侧的欢天。 对方当即干脆地应了下来:“郡主放心!” 半个时辰后,李澄玉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这栋灯火葳蕤、客人熙攘、轩昂华丽的四层建筑,神情有些片刻的恍惚。 “你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 这还是王府吗。 李澄玉转头问身旁的欢天。 对方快速眨眨眼,神情有些无辜:“郡主今晚没有留宿崔府,意思不就是要来颂喜楼见弗青公子吗?” 弗青公子,这又是谁? 李澄玉听得满头问号。 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对方八成和原身有关。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李澄玉拍了拍欢天肩膀,催促道:“走走走,回家......” 谁知她话刚说一半,头顶便被东西突然砸了下。 李澄玉捡起一瞧,发现是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颜色鲜红如血,花柄触之温热显然被人拿着把玩过许久。 下瞬,一清雅男声自上方响起,语气慢条斯理,无端魅惑横生。 “郡主来了又走,可是厌弃了侍身?” 闻言,李澄玉下意识抬头,而后呼吸猛地一滞。【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四条船 只见三楼窗棂处,此刻正斜倚着一红衣青年。 那青年脑后乌发随意散着,发尾蜷曲如海藻,似是刚睡醒般,通身气质妩媚而慵懒。 一身刺金芍药红衣穿在身,领口微敞,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一小片伶仃锁骨。 青年生得极艳,眉长而黛,一双上翘狐狸眼,眯眼时弯钩似的眼尾酝满了锐利风情。 鼻梁瘦而直挺,上唇微薄下唇却殷红饱满,即便是抿着,唇角也微微上翘,唇下一点棕痣,衬得人愈发风情万种。 李澄玉直接看呆了。 无它,眼前人实在像极了她年少时的白月光——一位深情隐忍最后还死了的美强惨动漫男配。 除了名字,对方无论是长相特征还是穿衣打扮,就连有些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都一模一样! “快看!是弗青公子!” 一人忽然大喊。 “真的是花魁弗青公子唉......” 又一人兴奋道。 “快看、快看!” 很快,楼下熙攘的行人中便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纷纷向同伴指认。 窗边青年见状立刻拢紧了外衫,低头又扫了楼下李澄玉一眼后,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欢天见状,试探着问道:“郡主,咱们还走吗?” 李澄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看到白月光却不为所动的人,你知道是什么吗?” 欢天摇了摇头,“不知道,郡主。” “是这个。”说着,李澄玉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欢天眼前一亮,知道朝人竖大拇指是夸赞对方的意思。 紧接着,李澄玉话锋一转,“而我是这个。” 接着她手腕一翻,做了个大拇指朝下的动作。 最后,不待欢天反应过来,李澄玉大踏步进了颂喜楼。 然而李澄玉刚一进去,就傻眼了。 白月光住哪个房间来着? 李澄玉望着眼前如宝塔一般层层盘旋而上,足足有上百个的房间的颂喜楼,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她刚入门,便有眼尖的揽客小倌注意到了她,随即面色大喜,迈着步子便凑了上来。 口中甜甜喊道:“郡主,您来啦~” 李澄玉被他这快夹冒烟的叫喊声给吓了一跳,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 揽客小倌继续上前,笑着殷切询问:“郡主是要找人陪吗,仆家愿意侍奉您。” 李澄玉慌忙摆手,一边解释一边往后退,生怕那小倌脸上抹的香粉掉到自己身上。 “不用、不用,我找人。” “郡主要找谁,香儿带郡主去呀......” 那小侍锲而不舍地说着,便要上前去抱李澄玉的手臂,却被一声呵斥给制止了。 “明香!” “弗青公子的贵客也是你能碰的吗?” 李澄玉转头一瞧,发现对面楼梯不知何时走下来了一位十三四岁侍从打扮的少年。 对方虽年龄不大,还穿着件藕荷色的小褂,板着脸的时候气势倒是唬人。 那名唤明香的伎子听了这话,暗中翻了少年侍从一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朝李澄玉简单行了个礼后扭身走开了。 李澄玉见状稍稍松了口气,她还是第一次被活的鸭子扑,心里难免紧张。 “康安郡主,主子在三楼堕云间,这边有请。” 正想着呢,李澄玉忽听对面的藕荷色小褂少年又开口。 对方下了台阶,一侧身朝她做了个手势,垂首低眉态度十分恭敬。 “哦,好的,谢谢。” 李澄玉冲他点了下头,而后噔噔噔快步上了三楼。 推开堕云间厢门前,李澄玉特意深吸了口气,做了下心理建设。 没办法,任谁见到年少时的二次元活的白月光都会忍不住激动。 这厢,李澄玉脚才踏进屋内,似嗔似叹的青年声便幽幽传了来。 “郡主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两个月没来,便忘了弗青住哪个屋。” 李澄玉循声走过去,发现方才那位青年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靠窗的梳妆台前,手握一把白玉篦在梳理发梢。 此刻,月上西山,皎洁的月光照在他面上身上,映得他面愈白、唇愈红,犹如一只吞情噬欲的魅魔。 看得李澄玉不自觉微微瞠大了眼。 弗青从镜中望向来人,瞧见对方对自己方才那句话置若罔闻后,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唇角虽是带笑,然后话中却并无喜意。 “瞧郡主这春风满面的,怕不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要不要弗青帮郡主按摩放松一下?” 对方仍是不言不语。 这时,弗青终于发觉出了异常,放下手中的玉篦转身看向李澄玉。 挑眉疑声问道:“郡主做什么一直看弗青,是又在弗青身上想起你的哪位小情......” “你还是这么好看。” 李澄玉突兀出声,打断了青年的话。 弗青先是一愣,待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后忽然抿直了唇,再没了方才的刻薄嘴利。 片刻后,他又望了眼李澄玉,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郡主惯会取笑弗青。” 李澄玉上前一步,站到了他身前,语气真诚地发问:“请问,我能摸摸你吗?” 弗青闻言抬起头,定定看向她,似是在确认她话的真假。 几瞬后,青年忽地笑弯了一双狐狸眼,语气恢复了先前的随意散漫。 “郡主这是哪里话,弗青本就是郡主的人,郡主想怎么对待弗青都可以。” 说到最后,他刻意拉长了音调,双眼直直地望着李澄玉,眸光魅惑勾人。 “莫说摸一摸,就连咬一咬、吃上一吃,弗青也不会拒绝。” 说罢,弗青年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想象中力道辛辣的巴掌并未落下,面颊处传来一阵陌生的温热。 对方动作轻柔,似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康安郡主真的只是在摸他而已。 想到这儿,弗青蓦地睁开眼,眸底一片震惊之色。 而李澄玉也在震惊。 她不断移动着手指,仔细感受指腹略过青年面颊时的每一寸温热与细腻。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她真的触摸到了自己少女时期的白月光,温热的、充实的、甚至带着好闻的馨香。 比李澄玉以前约过的任何一位委托老师都要还原。 简直是捡到宝了! 李澄玉又想给闺蜜磕一个了,果然只有她最懂自己的xp。 几分钟后,李澄玉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对着莫名红透脸的青年关切问道。 “你还好吗?” 闻言,弗青一下回过了神儿,察觉到自己面上不正常的热意与心跳后狠狠咬了下舌尖。 暗暗唾骂了句自己——郡主不过是摸了你一下,就开始发骚犯浪、胡乱痴想,真真是个下贱胚子,忘了自己是谁! “侍身......很好。” 弗青答完,急急反问她说:“郡主呢,两个月不见,郡主还好吗?” 说这话时,他探寻的目光落在年轻女人的脸上,想要从中瞧出些什么。 许是顶替了原主的缘故,李澄玉听了这话有些心虚,同时也有丝丝的愧疚。 于是便主动挪开了同青年对视的双眼。 笑着接道:“我也挺好的呀。” 见此情景,弗青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眸光徐徐黯淡了下去。 相处两载,他早已对李澄玉的习惯与品性了如指掌。 她年龄小,贪新鲜又爱刺激。 而自己已经明显给不了她更多的趣味了,自然爱意渐消。 今晚若不是他听到了李澄玉的声音及时出现,对方怕不是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了。 说起来,李澄玉还算是给了他面子,毕竟自己不过是对方养在颂喜楼的花魁罢了,就连外室、通房都算不得,即便有朝一日厌弃了他,也没必要告知什么...... 想到这儿,弗青缓缓攥紧长指,站起了身。 他语气平淡,面上瞧不出任何异常:“那郡主先在此歇息,容弗青下去准备片刻。” 李澄玉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问道:“准备什么?” 弗青动作一滞,望她几瞬后悠悠叹了口气:“郡主若是想现在来,也可以。” “不过时隔两月,又不提前做准备,弗青怕是坚持不了多久,扫郡主兴。” 听到这话,李澄玉直觉不对劲起来,但又真的很好奇。 于是便冲他挥了挥手,“那你下去准备吧,我在这儿等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五条船 弗青嘴上虽说要让李澄玉等,然而却并未耽搁多长时间。 这厢,李澄玉刚吃完藕荷小褂少年送来的果盘,弗青便施施然进了屋。 李澄玉抬头一看,惊喜地发现他又换了身装扮。 海藻般的长发依旧自然地垂在脑后,不过鬓边却拢了片黄金打造像红枫叶又似狐尾珊瑚样式的发饰,直蔓延到侧后方,格外的引人注目。 搭配着他身上那身秾紫色丝绒质地的外袍,徐徐走近时,无端摇曳出几分神秘与贵气来。 除此之外,李澄玉猜测弗青应当也洗了个澡,原本蜷曲的发梢有些润湿,靠近时能清晰地嗅到自他周身溢漫出的含着清新水汽的花香。 那香味有些奇特,馥郁却不呛人尾调还微微发甜,李澄玉没忍住,吸了好几大口。 同时,她也有些佩服弗青,这么短的时间办了这么多事,效率是真的高。 李澄玉本人有点拖延症,所以最羡慕雷厉风行的人。 “郡主久等了。” 行到近前,弗青垂头朝李澄玉屈膝行了个礼。 闻言,李澄玉摆手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随即她又微微睁大了眼,好奇问:“你准备做什么?” 弗青也随她扬起唇,却并未急着回答。 而是道了句,“郡主先随侍身这边来。” 说着,他主动牵起了李澄玉的手。 李澄玉这边,虽说刚在崔琳之那里过了把手瘾,可好东西谁又嫌多呢? 更何况主人不一样,手的形状也会大相径庭。 兴许是弗青要比崔琳之年长几岁的缘故,手型生得更加的朗硬分明,透白的皮肉紧紧地绷在指骨上,如玉一般,摸起来又是一番滋味。 于是李澄玉连推辞客套一下都没有,随着弗青的力道同他双手交缠在了一起。 不多时,二人绕过中间那幅硕大的牡丹花双绣屏风,来到了一处红木箱面前。 “这些都是楼里新进的,我按照郡主平日里的喜好挑了几个,郡主瞧瞧可还合心意?” 弗青说着,打开了面前的红木箱。 李澄玉闻言,随着他的话往箱里瞅了一眼。 当即看得是瞳孔地震。 那红木箱里装得不是别的,尽是些玩爱思爱慕用的小道具。 李澄玉大学闲来无事时,就喜欢搜罗些乱七八糟的闲书来看,所以什么奇怪知识都涉猎过一点。 当看到红绳和小皮鞭的那刻起,脑中雷达就滴滴滴响了起来。 不仅如此,李澄玉余光还瞥见了几条粗细长短以及形状各不相同的......势。 随即双腿差点当场一软给跪了。 爱思爱慕加四爱,原身以前都玩这么大吗? 如果到了自己这儿,弗青发现她玩起来并不熟料会不会察觉出什么异常? 一时间,李澄玉心里直打鼓。 “郡主......是都不喜欢吗?” 瞧见身旁人一直默不作声,弗青故作平静地询问。 两月不见,他有些摸不准面前人的喜好了,这让弗青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闻言,李澄玉侧头望向他,面上一阵白红交错。 “我、我......” 弗青见状,微拧起墨眉,双眼定定地注视着她,心弦无时不刻不被对方所牵动。 少顷,李澄玉终于鼓足了勇气,咬牙脱口道:“我不行!” 说完,还不待弗青做出反应,又连忙解释:“我是说,我今天不行。” 李澄玉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我今天,我、我、我今天太累了!” “对,我就是太累了。” 在弗青的无声注视下,李澄玉脸越说越红,声音越来越小。 觉得自己特别像那种无法满足伴侣所以找各种借口挽尊的养胃男。 不过好在,弗青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没了他的注视,李澄玉无声吁了好大一口气。 然而气还吐完,便又听对方轻快地笑了下,继而慢条斯理地问。 “这样啊,那郡主需要弗青帮你吃一下吗?” 李澄玉猝然转头,正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 “不、不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和你安静待一会儿!” 李澄玉不敢细想青年口中的‘吃一下’是什么意思,径直拉着对方远离了红木箱这处万恶之源。 等屁股坐到床上后,李澄玉才卸了浑身紧绷的劲儿,心里忍不住大喘气。 好险、好险。 二人并肩坐了一会儿后,弗青率先打破了宁静。 “方才郡主的意思是待会儿还要走?” 弗青转头望着李澄玉的侧脸,缓缓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 李澄玉刚想应‘是’,毕竟这里着实危机四伏。 然而一对上弗青那双深邃浅褐偏金的眼睛,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 李澄玉心中不断摇摆,一会觉得还是自己小命重要,一会又觉得弗青连续等了原主两个月,她不替对方好好安慰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犹豫片刻后,李澄玉选择留下。 谁让她天生乐于助人呢。 “呃......不走也行。” 原本做好了康安郡主会离开准备的弗青闻言,狐狸眼中立刻迸发出耀眼光彩。 随即俯身径直在李澄玉唇上亲了一口。 啵的一声轻响听得李澄玉是面红耳赤。 然而弗青却并不打算停手,尖俏的下巴抵在她肩膀处,笑吟吟地望着李澄玉越来越热的耳廓,呵气如兰。 “弗青谢郡主怜惜。” 这一声听得李澄玉是瞬间酥了半边身子,心跳更是如疯兔般乱撞。 有些头晕目眩地想:这就是被白月光主动贴贴的感觉吗? “春宵良夜,郡主想要侍身做些什么给您解闷?” 少顷,只听弗青又问。 李澄玉听罢吭哧了半天,最后红着脸道:“睡觉。” 弗青闻言,狐狸眼弯起冲她挑了下眉。 察觉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李澄玉又飞快解释道:“是我想睡觉。” “我困了,想你陪着我睡觉!” 弗青再次笑弯了眼睛,语气带上了几分调侃:“原来如此,侍身还以为郡主忽然起了兴,又想试......唔!” 然而他话刚说一半,便被李澄玉猝不及防地捂住了嘴,扑倒在了身后的圆形床榻上。 榻上铺了许多层褥子,最上面还垫了块厚厚的白狐裘毯,很是松软。 所以李澄玉压根不担心会摔疼弗青。 她之所以这样做也算是迫不得已,若继续放任弗青这样张口‘吃一下’闭口‘起了兴’不分黑的白的全都把话说成黄的,李澄玉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 救命,白月光变成黄月光了怎么办? 还有,说好的原主和她性格相似呢? 李澄玉刚出自己生活的小院一天,这个结论就被无情推翻了。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李澄玉虽然没看过多少小说,但也是知道角色ooc的后果。 轻则被读者唾骂,重则被世界意识抹杀。 虽然她穿书这么多天也没个什么天道什么系统的来找她,可李澄玉就是害怕。 她才二十岁,她不想死啊。 可恶,早知道闺蜜把文档发给她的时候就点进去瞧一眼了,这样也不至于穿书后这么两眼一抹黑。 这简直和期末前不看书,试卷发下来才发现全是书中课后题没什么两样。 别问,问就是后悔。 弗青被捂住嘴倒下后就变得安静下来,姿态十分顺从地躺在了李澄玉的身侧。 李澄玉见状,刚想放开捂他唇的手,手背便覆上了一片温热。 弗青带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唇上亲了亲,浓密的眼睫微耷着,神情显得格外温柔虔诚。 “郡主睡吧,弗青陪您。” 说罢,弗青分开李澄玉的五指,与自己十指相扣。 同时微微侧身,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安抚婴儿似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口中哼着声调宛转模糊的童谣。 见此情景,李澄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整个人都要炸了。 魅惑狐狸精花魁黄月光秒变纯爱温柔男妈妈。 这情景、这反差。 这谁受得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七条船 这一下惊得李澄玉差点跳起来。 扭头一看来人是谁后,更是险些叫出声。 她当即扯开了成兰君的手臂,一下跳出半米远,与对方拉开距离。 口中‘你你你’的说不出个完整话。 “你怎么进来了!” 说着,李澄玉眼睛飞快朝门外瞥去,发现屋外并无人瞧见这幕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又拧眉看向成兰君,眸子里惊疑不定。 然而对方并未回答李澄玉的话,而是快步走上前,一下又环住了她的腰。 “我成婚了,现在玉娘可以要我了吗?” 说这话时,成兰君微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里深刻着少女的面容,脸上流露出迷恋的痴态。 李澄玉:。-。? 李澄玉:o△o! 不是,哥们你......嘶,信息量好大。 几秒后,李澄玉深吸了口气,推了推面前人的肩膀,发现对方岿然不动后改推为拍。 口中试探性说道:“你、你先冷静一点,咱们有话好好说。” 成兰君闻言,无波黑瞳里掠过一丝疑惑,纵使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咦,原来这么听话的吗? 李澄玉稍稍松了口气,听话好啊,听话就代表着好商量。 “我、我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就你刚刚那句。” 李澄玉有点没好意思说出口,太羞耻了有没有。 什么‘成婚了’,什么‘要我’,搞得像是在玩人夫普雷。 成兰君仍是定定地凝着她,缓声开口:“玉娘以前说过的,你喜欢人夫......” “咳、咳咳咳!” 李澄玉忽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躬着身子便咳嗽起来。 成兰君见状,向来沉静如深潭般的小菩萨面容终于泛起涟漪,忙上前为她抚胸拍背。 眼中充满担忧,“玉娘没事吧。” 李澄玉忙退了几步同他拉开距离,摇头摆手。 “咳咳咳,没、没事,咳咳......” “你离我远点就好了。” 闻言,成兰君眸中划过一丝受伤,脚下却听话地顿住不动了,僵直着身子看她。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李澄玉哑着嗓子皱眉问:“我什么时候说的,在哪里?” 老天奶,她快要崩溃了,原主真的很会给她准备‘惊喜’。 “去年冬至,书院寝舍中。” 成兰君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几乎不眨眼般地对答如流。 李澄玉闻言唇角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望着他有气无力地开口:“我、我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成兰君仍是不言语只望着她,缓缓抿直了殷红的唇,墨黑色的眼底迅速弥漫起悲伤。 见状,李澄玉话声一顿,心底一凉似是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你、你就因得我这句话,才同随春放成婚的?” 问完这话,李澄玉屏住了呼吸,不停地在心中祈祷:千万要说‘不是’、千万要说‘不是’! 否则原身扔给她的烂摊子可就大了。 熟料结果恰恰相反。 成兰君语气平淡,俏白的脸上毫无伪意。 “是的。” 李澄玉清晰地听到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地一声断掉了。 她皱眉望着眼前的成兰君,越瞧越心惊,越看越崩溃。 不是,哪个正常人会因为旁人的一句‘我喜欢人夫’就转头嫁人的啊! 当然,原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澄玉不偏不向,敌我两头骂。 “所以玉娘现在可以要我了吗?” 一直得不到对方肯定答复,成兰君有些心急了。 说着,就又张开双臂想要抱上来。 李澄玉慌忙伸手抵住了他的肩头,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点头大声道:“要、要,我现在要你当我的好姐妹了!” 不管了,先糊弄过去再说。 “可是......” 成兰君闻言微微颦眉,似是对此有些不满,然而却被李澄玉扬声打断了。 “时候不早了,春放该等急了,我得马上出去了!” 说完这话,李澄玉压根不敢看面前人是什么表情,抓着自己的东西逃也似地跑出了寝屋。 励璋书院有规定,学子无论身份几何都不许带侍从,万事需得亲力亲为。 王府外,早早停好了两辆马车,一个载人,一个运送她们三人的行李物品。 告别欢天时,李澄玉还有些不舍,毕竟对方不仅是自己穿书后第一个交得的朋友,还是一个合格的npc,事事都会给她必要的提醒。 “郡主莫要难过,等放假时奴会去接您的。” 欢天一边将打包好的两大包零嘴和话本子拎入车厢,一边对她笑着承诺。 李澄玉哽咽着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拽着她袖子的手。 “好欢天,我等你。” 待登上前面那辆马车,李澄玉一下顿住了。 励璋书院还有规定,学生入院前需换上统一的青白色学子饰服,如今随春放和成兰君身上穿的便是。 后者穿着这身学子装,配上他纤美的长相,倒真成了位弱柳扶风的美女子。 不会教人怀疑他性别的那种。 成兰君也是励璋书苑的学生? 可这个朝代不是一向对男子严苛,只许他们上特定的教授男德男训的男校吗? 李澄玉正恍惚想着,忽听到一句——“澄澄快来!” 随春放一瞧见李澄玉就眼冒晶光,兴奋地拍了拍自己和成兰君中间的空位,示意她快来坐。 李澄玉当即压下心中疑问,朝她笑了笑,然后极力忽视掉成兰君落在自己身上的殷切视线,选择坐到了二人对面。 笑死,她是不可能夹在人妻夫二人中间的,奥利奥似的,像什么样子。 李澄玉自认情商平平,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瞧见李澄玉坐到了自己对面,成兰君原本就晦沉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如春日飘满了柳絮的湖面,翳蒙蒙的。 下一瞬,他沉默起身,坐到了李澄玉身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皙白优美的侧脸,周身气息逐渐溢满出淡淡的哀伤。 李澄玉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不停地给成兰君使眼色。 姐妹儿别这样,你妻主还在对面看着呢。 你这搞得我像强抢了你还不愿负责的恶霸,真的合适吗? 熟料对方并不为所动,反而瞧见她肯望向自己,还浅浅地扬了些唇,似是有些欣喜。 就连周身的凄哀之气都冲散了,面容瞬间似冰雪初融,清泠焕彩,透出些许生机与活气,格外动人。 不过好在,对面的随春放并未注意到这点,一脸兴奋地拉了拉李澄玉的手。 “澄澄,我们来玩数字杀吧!”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腿上的一摞竹牌。 随春放的这个提议算是歪打正着地给李澄玉解了围。 李澄玉当即点了下头,虽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数字杀’游戏规则是什么,但听着像是狼人杀,二者应当大差不差。 然而当真正玩起来的时候,李澄玉傻眼了。 什么数字杀,不就是在规定时间内比谁做对的数学题多吗? 奥数竞赛,别以为你换了个名字,我就认不出来你了! 李澄玉望着手中的几张题目比人命都长的竹牌,咬牙切齿。 这是哪个大聪明想的,古代也有一边往池子里灌水,一边放水然后问什么时候才能把池子给注满的傻缺问题吗? 怎么她都穿书了还摆脱不掉这个阴影。 说起来,李澄玉小时候数学还算好,会解还能记很多新奇有趣的题目。 但是长大后慢慢地就不太行了,看到数学就打瞌睡,听数学真题讲解,比任何催眠音频都好使。 “我好啦!” 正想着呢,李澄玉忽然听对面的随春放这般大声道。 “澄澄,我都算出来了!” 随春放说着,将自己手中的竹牌连带着答案纸一同塞进了李澄玉的手中,睁大了一双圆眼满怀期待地瞅着她。 活像个渴望得到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李澄玉闻言先是低头随意地瞧了几秒,而后忽然出声问道:“春放,五万四千三百八十二乘以四千六百六十六等于多少?” 随春放不假思索地回她了个长长的数字。 虽然手中并没有计算器,但李澄玉知道,随春放大概率说的是对的,因为对方刚刚给出的那串数字后三位同她心算出的一模一样。 其实打从俩人一见面,李澄玉就察觉出了随春放的言行举止同旁人有些许不一样。 直到对方展露这出众的计算天赋,李澄玉才敢确定,随春放或许有轻微的自闭症。 在现代时,李澄玉有个邻居妹妹也是自闭症,对方对色彩相当敏感,人也非常的腼腆温和,在她身边是总是安静地画画。 而这样的人也最需要常人的鼓励与善意。 想到这儿,李澄玉当即伸手摸了摸随春放的脑袋,笑着夸了她一句:“春放真聪明。” 闻言,随春放激动红了脸,甚至忍不住站起身,躬着将近一米八的身子原地蹦了两下,震得车身一阵颠簸摇晃。 随春放最喜欢听李澄玉夸自己了,别人都爱说她傻,甚至连她娘爹都这么认为,只有李澄玉会真诚地夸奖她。 李澄玉虽然被她这突如起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后也跟着她乐了起来。 一时间,车厢中的气氛其乐融融。 紧接着,随春放也挤到了李澄玉那侧,同她坐到了一处。 横条的板凳虽然还算长,但三个人坐在一处还是有些拥挤。 李澄玉不得不朝成兰君那边挪了挪,后者见状望向她的目光愈发粘稠深切。 葱白的指尖甚至试探性地捏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澄澄最聪明,放放最喜欢澄澄给出的题了!” 随春放凑到她跟前,眨着一双炯然大眼,语气中满是崇拜之意。 李澄玉见状,笑着胡乱揉了揉她的脑袋瓜,以作回应。 身后的成兰君见状抿直了殷红的唇瓣,双眼凝着她放在随春放头上的手,渴望地轻唤了她一声。 “玉娘......” 然而,兴许是成兰君声音太小,抑或是道路太颠簸,这一声‘玉娘’被飞快地卷进碌碌车轮响声中,终究未得到少女的回应。 车轮颠簸许久后,坐落在落枫山半山腰的励璋书院终于出现在了李澄玉眼前。 适逢春日,空气中尽是草木萌发时的清香,头顶天穹湛蓝广阔,一泓山涧自书院中间淙淙而过,又遇断崖,如银纱似白缎,倾泻而下,其上偶有三两点飞鸟掠过,一派生机祥和景象。 望着这一幕,李澄玉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要是搁现代,环境这么好,少说也得是个4a级景区。 在现代时,李澄玉爱好颇为广泛,其中一条便是旅游,不过比起那些广为人知的景区,她更热衷于探索发现冷门小众景点。 并十分享受那种新鲜刺激的感觉,还为几个地方写过详细的攻略,在网上小火了一把,获得了十几万粉丝。 励璋书院另有规定,学子入院不能乘坐任何代步工具,需脚踏实地,一阶一阶走上去。 寓意——书山有路勤为径。 等独自走完三百多个台阶,李澄玉人也快没了。 然而这还是在她手中没有拎任何行礼物品的情况下进行的。 真该锻炼一下身体了,李澄玉心想,一直咸鱼躺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粘锅。 就在她刚站定还没喘匀气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来人也是身着一袭青白学子服,长相清秀气质干净。 只听那人说道:“澄玉学姐,温善教请你速去琴院师舍找他,有急事相商。” 十分钟后,李澄玉望着眼前将自己压在门上,衣衫凌乱,急切地要她解开胸前两点正蹂.躏茱萸枷锁的青年。 心中忍不住感叹——当真是好急的事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八条船 “澄玉学姊,温善教就在里面。” 岑溪适时停下脚步,指了指对面房门紧掩的师舍。 李澄玉朝她点了点头,扬唇笑道:“好的,多谢岑师妹了。” 橙红夕阳下,年轻女子眉眼弯弯,唇边两点笑靥深陷,道谢的语气温和而真诚。 看得岑溪忽然耳热了起来。 心道这位康安郡主当真同旁人所言一般,虽身份尊贵、气度出众但相当得平易近人好相处。 “不、不客气。” 岑溪难得回答得有些磕绊。 来的路上,李澄玉曾旁敲侧击地向这位岑师妹问清了许多问题。 比如她口中的这位温善教姓甚名谁、年岁多大,教得什么科目,性格又几何。 岑溪未设防毫无保留地一一说了出来。 拿到了想要的情报,李澄玉心里踏实了许多,心想自己应该不会在原身老师面前轻易露陷了。 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料到古代女尊书院里竟然有位男老师。 笃笃—— 这厢,李澄玉曲起的食指刚敲了两下,面前的隔扇便忽然打开了一条缝,从中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 接着一下攥住了李澄玉的手腕,将其拉了进去。 砰的一声响,隔扇迅速闭合,李澄玉也被对方紧紧地抵在了房门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待李澄玉回过神儿时,耳边只有青年隐忍急促的呼吸声。 对方的体温有些烫,染得周身原本清苦冷淡的墨香都有了温度。 纵使隔着彼此二人的衣服,传到李澄玉身上时都让她惊了一下。 好家伙,体温这么高,人都快烧糊了吧。 然而未容她多想,对方带着李澄玉的手一下摁在了自己胸膛。 声音低哑,透着股崩溃:“快、快给我解开!” 说话间,已有涔涔热汗自温子珩的额角沁了出来,原本冷静自持的双眸也因不可明说的痛痒染上了绯色,偶尔失焦涣散。 李澄玉听得整个人也快涣散了,下意识磕磕巴巴地问道:“解、解开什么?” 说着,她便要想要抽.出被青年紧攥着的手腕,然而熟料刚一动,面前人便痛苦地唔出了声。 头颅无力下低,深深地抵进了她的肩窝处。 青年潮湿而炙热的呼吸尽数喷洒进了李澄玉的脖颈,令她后背不由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温子珩微张着唇,深深吐息着,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解上半身那两处又疼又痒的麻痛,忍得宽而薄的脊背都在不住地颤抖。 他声音更哑了,崩溃中还多了狼狈。 “别再作弄我了......” 说着,温子珩艰难地扯开了身前的衣襟,袒露出自己的胸膛来。 他似是觉得难堪至极,干脆别过头闭上了眼,樱红的唇瓣几乎被咬得发白。 “快些解开它们!” 望着眼前这幕,李澄玉脑子又开始涣散了。 只见面前两点分别被只银白小巧的类似于现代曲别针样式的东西从中穿过。两点之间则由一条极细且做工精致的银链相连接。 * 与此同时,青年身上那股温热苦墨扑面朝李澄玉袭来,期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馨。 苦甜交杂,彼此间却不互斥反而相当融洽,最后汇聚成的那股香气,令人欲罢不能。 李澄玉无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解开!” 瞧见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看,温子珩内心的羞耻一下攀上了高峰。 咬牙低吼出那两个字后,便双腿一软,控制不住地朝着面前人直直栽去。 李澄玉一时不查,将人抱了个满怀,而后又因为惯性双双跌坐在了地上。 期间,李澄玉觉得有什么温热而凸出的东西擦过了自己的唇瓣,紧随其后的是触感温凉的银链。 至于是什么东西,李澄玉不愿深想。 “解开、快解开,求你......” 而对方却因此愈发崩溃了,几乎带上了哭腔乞求。 温子珩没法不崩溃,自他被迫带上此物,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受其折磨。 * 心乱到即便写一百张净心帖都无法沉静下来。 温子珩恨极了这种乱如麻、无规矩、不由己的滋味。 即便这样也就算了,两个月时间足够他适应忍受。 然而不知李澄玉哪里得来的此物,这东西每隔七日都会嗡鸣颤动,震得他那点皮肉连同周边皮肤又麻又痒、又热又胀,坐立难安。 主人靠近时尤甚! 偏生他自己又不能摘下来...... 而此时,度过了前两三分钟的思维混乱期,李澄玉也终于回过了神儿。 随后在心底发出一阵尖锐爆鸣。 啊啊啊啊!这又是原身搞得什么鬼!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温善教温子珩是原身的书法课老师吧! 不是—— 李澄玉望着眼前这幕,有些崩溃地想:不是,这确定是书法课老师而不是成人课老师? 不过即便李澄玉再怎么崩溃,也第一时间打起精神替眼前人寻求解脱之法。 没什么,她太善了而已。 又仔细端详半分钟后,李澄玉可算是找到了摘下来的方法。 别看着那俩像曲别针,其实也真的是曲别针。 “善、善教,你忍一下。” 捱过最初的那阵痛麻,温子珩好受了些许,不再紧攥着少女的手腕急切恳求,只别过脸,微耷着漉湿的眼睫不去看对方,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李澄玉说着,下意识朝青年望了一眼。 直到现在,她才瞧清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 若说先前的弗青是魅丽的狐妖,那么面前青年便是端庄清正的画中仙。 五官如同水墨一般,清幽远澈、俊雅无方,墨而长的眉微蹙着,周身透着股浓浓的书卷气。 眼皮有些内双,现下微垂着,显得弧度狭长而优美,眼尾洇着抹薄红,如同晨曦昏晓时天空残存的一片绯色云霞。 鼻尖挺而直,鼻梁一侧还坠着颗黑色小痣,朱红的唇瓣紧抿着,呼吸颤抖。 看得李澄玉不禁愣了下,心道原身的这个成人课老师还挺年轻俊朗的。 分神也只在一瞬间,很快李澄玉的注意力便又转回了那两只曲别针上。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替对方摘下。 然而指尖刚一触碰到曲别针的边缘,温子珩便如触电一般痉挛了下,自喉间溢出一丝轻吟。 李澄玉的动作一下顿住了,啊这...... 温子珩也忽地红透了脸,红意蔓延而下,遍布了他整个脖颈及胸膛,颜色如三月盛开的桃花,灼灼绯艳。 极度的羞耻与难堪令他眼尾的湿润更深了几分,他紧紧咬住了唇,恨不得就此死去,好全了自己的名声。 太荒唐了! “抱歉善教,我会轻一点的......” 说完这话,李澄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深呼吸几秒后,李澄玉手上再次有了动作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其中一只曲别针的两边,然而指尖稍稍用力。 在此期间,李澄玉纵使再怎么注意,都难免碰触到周边的皮肤。 当即,李澄玉觉得自己好似触到了炭火般,又热又烫。 温子珩同样不好受,那片由于长久的折磨,早就烧得吓人,与少女温凉如玉的指尖形成了鲜明对比。 犹如烈火烹油一般,滋滋煎烤着温子珩的皮肤,连同他的神志都扔到了水深火热的牢笼。 几乎是霎那,温子珩的后背便沁出了一层热汗,额角的汗水也簌簌滑落,自紧绷的下巴滑到如玉的喉结,最后流淌至伤处,激起又一阵难耐地滋味,像被蝎尾或蚂蚁蛰了一般又痛又痒。 简直就是身心的巨大折磨。 废了好大劲,温子珩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喉间的颤抖之音。 支在身侧的两只修长玉手,攥紧成拳,指节微红,青筋若隐若现。 温子珩拼命地屏住呼吸,只求这酷刑快快结束! 终于,李澄玉寻得了关窍,指尖稍一施力打开了别针。 少顷,随着银针被缓缓抽.出皮肉,发出的细微黏腻声响听得李澄玉一阵头皮发麻。 心中不由地啧啧感叹,原主玩得是真花啊。 先是崔氏那对双胞胎兄弟,再是弗青的爱思爱慕和四爱,接着又是成兰君的人夫普雷,最后是面前这个自带装置的成人课老师。 女主,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瞧着其中一只被成功取下,当事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李澄玉将沾了点粉色鲜血的银制别针放到一旁,转头对付另外一个。 屋内一时间安静得诡异,空气更是如藕浆般逐渐变得粘稠。 由于距离太过亲密,二人呼吸间尽是彼此的气息,李澄玉忽然觉得有些热。 十几秒后,最后一只别针也成功被取下。 随着银针叮的一声落地轻响,被痛痒折磨得思维混沌的温子珩蓦地清醒了过来,立刻背过身抖着指尖去拉自己大敞的衣襟。 不过三息,便将一切都整理得妥当,清风盘扣系得直抵下巴,将其下所有风景遮得是严严实实。 整个人也迅速恢复了为人师表时的庄重与严肃,墨长的眉紧蹙。 此事虽是原身做的与自己无关,但李澄玉相当的有觉悟,既顶了人家的身份,便也要替对方承担相应的责任。 于是等温子珩再次回过身时,见的就是站起身朝自己九十度鞠躬的李澄玉。 “对不起,温善教。” 无论是姿态还是神情、语气,李澄玉都作得诚恳。 令人挑不出错来。 不管事大事小,我先道歉。 至于内心是不是真心悔过,日后改不改就再另说了。 这不要脸的招式,还是李澄玉在现代时同隔壁邻居小日子学的。 温子珩见状神情一怔,随后抿直了唇,只见他胸口快速浮动了几息,最后将原本快要出口的几句训斥话又给咽了回去。 罢了,到底年纪还小,苛求不得她什么。 片刻后,温子珩无声叹了口气,拧紧眉沉声道:“你既已知错,以后便莫要再做这种事了。” 李澄玉一听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这就......原谅了? 还真是好哄啊。 她还以为对方会将原主渎师的行为揪着不放,狠狠给个教训呢。 是舍不得吗,还是别的什么? 李澄玉随即直起身,弯眼笑答:“好的,温善教。” 听她回答得这般干脆,温子珩一下又拧紧了眉。忐忑地怀疑对方是不是又想到了别的点子来作弄自己。 面前少女心思实在是太过活泛,做人做事花样百出,常常令他应接不暇、难以招架。 半晌,温子珩重又别过脸,不去看她。 叹道:“回去吧。”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李澄玉等的就是他这这句话。 当即应声称是,手推隔扇,动作轻快地想要闪身出去。 然而李澄玉这厢刚迈出右腿,脚步便被身后人突然的出声给绊住了。 “等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九条船 李澄玉听得头皮一紧,但又不得不站定转身,扮作乖巧无害的模样。 睁大一双桃花眼问道:“善教还有事?” 温子珩自是也瞧出了她这乖巧是装的,对方惯会扮猪吃老虎,表面带笑,私下作弄他的手段一套接一套。 只见青年动作优雅又缓慢地起身,期间,布料摩擦过那两处伤,刺痛如涟漪般泛起,然而温子珩面上却毫无波澜。 往常,他是极善忍耐的,自小到大学得的礼节规训着他,让他不许在人前有半点失仪,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也不可。 温子珩轻嗯了声,缓步走向对面的博物架,从中取下一只精巧的红木盒来。 李澄玉从他手上接过红木盒,打开一看。 发现里面是一块砚台和一支青玉柄狼毫。 刚上初中时,李澄玉有一段时间对书法和无骨画产生了浓厚兴趣,甚至还表现得颇有天赋,妈妈见状便给她报了个班,每星期都会送她专门去学,即便高考前一个月也不例外。 但她对什么向来都是三分钟热度,考上大学后便渐渐停练了。 即便如此,李澄玉还是轻易便认出了盒子里是方洮砚,哪怕搁在造砚技术先进的现代,这台砚墨也是价值不菲。 价钱是其次,关键是好用! 李澄玉当即眼眸一亮,惊喜问道:“善教这是要送予学生?” 望着少女那双明澈含笑的桃眼,温子珩难得失神了几瞬,随即又点了下头。 “我这砚台多,不用就浪费了。” 李澄玉闻言,也不再同对方客气,径直收下了。 同时又朝他鞠了一躬:“多谢善教,学生很喜欢。” “那便好。” 温子珩瞧见她收下了东西,悬了大半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原先他还以为李澄玉会拒绝,毕竟对方出身高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除此之外,李澄玉在书法课上的表现让他总觉得对方对书法写字无甚兴趣,即便天赋最佳。 这让温子珩有些挂怀。 不过现下他可以放心了。 少顷,温子珩抿了下唇,又道:“方才......” 见他又有话说,对面的李澄玉眨了眨眼,微歪着头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方才老师说话有些重了,不是故意吼澄玉的,莫要往心里去。” 青年语气诚恳,一双琉璃般的透彻沉静的眼瞳中带着歉意。 李澄玉虽然暂时没摸透他同原主的关系,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可以认定的是,温子珩身上的东西是原主给他戴上的。 被枷锁折腾了两个月,说得最过分的话也不过是催促她给打开,事后还向她道歉。 看来原主的这个成人课老师脾气不是一般的好啊。 李澄玉笑得干净爽朗,道:“没关系,澄玉不会记恨善教的。” 闻言,青年心中缓缓舒了口气。 临走前,温子珩忍不住出声嘱咐对方:“练字切记心静,与笔墨纸砚的好坏并无关系,唯有心静方能......” “好的温善教,时间不早了,学生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李澄玉闻言头皮一紧,当即抱着怀中的红木盒跨出了门,打断了青年的话。 没办法,温子珩方才说的那番话让她直接幻视初高中时一直负责教自己书法的老师高老太。 对方年龄七十往上,虽一头银发,却精神矍铄,走路生风,眼神沉静又坚毅。 为人尽职尽责还有些古板。 对,就是古板,比如上课前必先让她念诵一会儿《道德经》,是为——静心。 练字前还要遵循医用消毒方式洗手,是为——净手。 少一个步骤都不行。 眼下她都穿书了,没想到还能遇见‘老熟人’,她不快点跑才怪呢! 望着少女迅速远去的轻盈背影,温子珩低低叹了口气。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光下移,落到了地上那两只凝着粉红血渍的银曲针。 温子珩俯身将其拾起,感受着掌心中微凉的温度,长指握紧又松开,脑中回想的尽是这两个月来被它们迫害时的种种。 挣扎片刻后,温子珩终究没选择将其扔掉。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滴的一声响。 “检测到被攻略对方李澄玉对宿主好感度加三,请注意查收!” 温子珩闻声神情一顿,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他转身走进内室,对耳畔的系统提示声置若罔闻。 李澄玉抱红木盒回去的路上,频繁有穿青白学子服的少年娘同她打招呼。 秉着与人为善的想法,也不管对方与原身熟不熟悉、认不认识,李澄玉都一一礼貌回了过去。 “改天一起吃饭啊!” “对,刚忙完回来。” “你也刚到书院吗?” ...... 书院给学生提供的寝舍是在南边的棋院,与师舍琴院相距大概有十多分钟的路程。 李澄玉在原身老师面前成功通关,又得了好用的洮砚和狼毫,此刻的心情十分美妙,脚步都明显轻快了许多。 她原本是不认识自己的寝舍位置的,不过没关系,有人认识。 这厢,李澄玉刚寻得了琴院大门,便见其下站着一人,正安静地垂头看着地面。 李澄玉随即冲她招了招手,“春放!” 随春放一听连忙抬起头,瞧见来人后当即冲到她面前,摇着对方的胳膊兴奋大喊。 “澄澄,我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 跟岑溪走前,李澄玉给随春放出了个算术题,让她站在琴院前算到自己回来。 这一来一回间,用时不超过半小时,并未让对方多等。 “你的答案是什么?” 李澄玉站定,笑问她。 对方随即流利地朝她说了个长长的数字,惹得李澄玉再次感叹,天才就是天才,这么长的数字她看十遍都背不下来。 “很好,春放真厉——” “不对不对,放放还没算完!” 李澄玉话刚说出口,便被随春放突兀打断了。 说着,随春放一下放开了李澄玉的手臂,转身又回到琴院门牌下方,低头又开始演算起来。 见状,李澄玉眼皮一跳,当即上前拦住了她。 口中柔声说道:“今天咱先算前五十,让数字歇歇,后面的过几日再算!” 笑死,她给随春放出的可是计算圆周率,要是这么一直让她算下去,地老天荒随春放都算不完! 李澄玉还想回去吃晚饭呢,她肚子都快饿扁了。 随春放眨了眨自己那双炯亮的虎眼,语气疑惑道:“数字跟管账的一样,算完还得歇吗?” 李澄玉当即点头,一本正经道:“对,你要是把它们给累得狠了、死了,后面的你就算不出来了。” 闻听此言,随春放当即面露惊恐,摆手道:“不算了不算了,放放不算了!” 李澄玉见状摸了摸她的头,又往随春放的手里塞了几颗松子糖,夸赞道:“春放真厉害,刚刚算得都对了!” 说着,她便引着随春放往棋院中走。 对方闻言嘿嘿笑出了声,一边吃着糖一边含糊道:“澄澄才最厉害......” 当随春放成功带着李澄玉回到住处时,还没进去,后者就闻到了饭香。 励璋书院占地很大,学生又大多非富即贵,是以学习住宿条件均排在盛国前列。 书院规定,每三人一间寝舍,舍内均配有卫生间、书室以及小厨房。 学生可以去学院食堂就餐,也可以自己在寝舍小厨房做,自由度比较高。 显而易见地,她们寝舍内那个第三人已然做好了晚饭。 现代时李澄玉就爱交朋友,和周围人特别是室友的关系都相当融洽。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自己的另一个室友是谁,长什么样子。 然而,等李澄玉真正跨进正堂,瞧见对方模样时,一下却愣住了。 不是,成兰君怎么在这儿?! 此时的少年换下了那身青白相间的学子服,换了身玉色的锦袍,依旧是女男难辨的小菩萨样貌,不过气质中却添了些许烟火气,透着股青涩人夫所特有的贤惠温婉。 成兰君瞧见她人,墨玉般黯沉的眼瞳里当即摇曳起光影,总是神情淡漠的面上也荡起细微涟漪。 轻声唤了她句,“玉娘——” 李澄玉闻言立刻收回了跨进门槛的那只腿,后退几步望了眼自己舍院的门牌号。 随春放是不是给她带错路了,把自己带进了她和成兰君俩人的妻夫寝舍里? 也不对啊,来时欢天才说过的,随春放和她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室友来着。 就在李澄玉惊疑不定的当口,随春放已然洗好了手,兴冲冲地坐到了饭桌前。 一边勤快地给她和成兰君发着碗筷,一边欢喜地招呼:“澄澄快来吃呀!” 此时的成兰君也敏锐地发觉出了她的异常,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掌肉。 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惶然透着失落:“玉娘这般,可是兰君做的菜不合胃口?” 可明明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呀。 闻听此言,李澄玉一咬牙,抬脚迈了进去。 哎,不管了,填饱肚子要紧! 更何况,瞧桌子上摆得那些饭菜,她若不帮随春放妻夫一把,她们大概率得剩下。 剩饭多可惜,浪费粮食,教农民姨姨不开心。 席间,李澄玉一直在凳子下紧缩着腿,生怕前几日在崔家的那个情景再次上演。 幸好直到结束都相安无事。 就是吃饭时成兰君一直给她碗里夹菜,若是她拒绝,对方也不规劝,只用那双黝黑的漂亮丹凤眼一直瞅着她。 吓得李澄玉只好就范,连炫三大碗米饭。 最后感叹——成兰君的手艺真令人惊艳! 吃饱喝足后,李澄玉趁着成兰君洗涮碗筷的空当凑到随春放的身边。 小声说道:“春放啊,我有些累了,你背我回去睡觉吧。” 正低头摆弄奥数竹片的随春放闻言,望了眼门外刚上柳梢的月亮。 惊奇道:“要这么早吗?” “对,我太困了。” 说着,李澄玉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哈欠,将头搁在了随春放的肩膀上,歪头看她,“成吗?” 随春放听罢点了点头,立刻站起身朝李澄玉弯下了腰,口中道:“上来吧,澄澄。” 她一向很听李澄玉的话。 虽然是今天才认识的随春放,不过李澄玉还是蛮喜欢她的,即便对方力气比寻常女子都要大上许多,她也不好意思欺负随,让她真背自己。 于是只双臂攀上随春放的肩,只将一小半身体的重量挂在她背上,踮着脚尖随着她的方向走。 然而李澄玉没料到,随春放带自己回去睡觉的地方这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甚至没出舍门。 李澄玉:...... 二人进的寝屋还算宽敞,左右两边各摆着张床,其中一张还是李澄玉惊讶又熟悉的上下铺。 下床铺了床褥,上铺则堆放着今日随春放带来的那两只硕大木箱,挤得是满满当当。 环视一圈后,李澄玉稍稍松了口气,只有两张床褥,看来成兰君不住在这儿。 “澄澄快来睡吧,兰兰刚给你铺好的。” 随春放说着,拍了拍距李澄玉最近的那张木榻,刚好是单独的那张床。 李澄玉应了一声,抬步走了过去。 山里夜间气温通常较低,所以成兰君铺得床褥很是厚实,触手生温,凑近了还能嗅到残存的棉花晒过太阳后的独特味道,很是舒服。 李澄玉见状忍不住想:成兰君是田螺小子吗,怎么什么好事都干? 湢室就在隔壁,洗漱什么的用都是山上流下的山泉水,不知是不是经过了某处地热,特定地方的水竟然还是温热的。 这学校选址、这住宿条件,轻松赶超现代的许多野鸡大学啊。 洗漱完美美躺床上休息的李澄玉如是想。 随春放比较依赖李澄玉,总是跟着她做一样的事。 这厢,瞧见李澄玉准备休息后,她也在对面下铺躺了下来,手中摆弄着剩余的几张竹牌,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专注。 李澄玉觉得有趣,就盯着她瞧了几分钟,没想到跟吃了瞌睡虫一样越瞧越困。 正待她刚翻个身,打个哈欠准备闭眼睡觉时,虚掩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串清浅的脚步声。 此时的李澄玉意识已经混沌,根本没注意到脚步声消失在了自己身后。 待到对方轻手轻脚地褪下鞋袜与外衣,掀被钻进她被窝时,李澄玉才猛然睁开了眼。 一转头,正对上成兰君那双黑沉沉幽深如潭的眼。【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十条船 心脏骤停一秒后,李澄玉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是,大哥你...... 生肖是属鬼的吗? “玉娘,你怎么了?” 瞧见李澄玉忽然坐了起来,成兰君也跟着起身,手指扯了扯她的袖口,俏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 “成、成同学,你是不是上错床了?” 反应过来后,李澄玉立刻抱着身前的被子往床里挪了挪,同面前人拉开距离的同时指了指对面。 “春放在那里。” 说着,她又偏头朝对面的随春放喊:“春放,你夫郎上错床了,你快把他带回去!” 一直沉浸在奥数题中的随春放闻言怔怔地抬起头,瞧见这幕后瞬间皱起了眉。 语气有些生气地喊:“兰兰,你怎么能这样!” 李澄玉见状眉心一跳,连忙劝说:“别吵、别吵,成同学不是故意的,你们妻夫俩有话好好......” “今晚明明该轮到我和澄澄睡!” 只听随春放又喊。 李澄玉顺势点头,“对、对......啊?” 就在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成兰君忽然开了口,语气平淡道:“我拿一块核桃酥给你换。” 随春放闻言,下床的动作一顿,面上的神情浮现出浓浓的纠结,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哦,我也许久没和澄澄睡了。” 成兰君:“两块。” 随兰君立刻躺回了床上,语气欢喜地拍了拍被面:“那好吧,澄澄、兰兰寝安。” 对面的李澄玉人都看傻了。 不是,姐妹儿,两块核桃酥就把我给卖了? 正当李澄玉还想再挣扎一下时,成玉兰伸手径直攀上了她的脖颈。 少年瓷白的脸紧贴在她胸口,仰头小声,语气有些幽怨,黝黑的眼瞳中深映着李澄玉的脸。 “玉娘说过的,要我——” 此话一出,李澄玉立刻不动了,甚至举起了手,碰都不敢碰面前人一下。 她嘴角扯出一丝笑,放缓了语气想同面前人交涉。 “成同学,大家都是姐妹,有话好商量。” 成兰君没有答她的话,而是用脸像猫一样蹭了蹭李澄玉的肩膀。 小声恳求道:“我困了,玉娘抱我睡觉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 就、像、以、前、那、样。 这句话直接把李澄玉给干懵了。感情原主早就和成兰君有了纠葛? 那她为什么还会允许成兰君嫁给自己朋友? 是真的像成兰君说的那样单纯地想玩人夫普雷还是有别的隐情? 李澄玉想得脑中乱成了一锅粥,真想趁热给它喝了。 等再回过神儿时,人已经被成兰君带着躺下了。 少年废话不多,直钻澄玉被窝。 李澄玉则是青春没有售价,妹夫身边躺下。 成兰君此人看上去弱柳扶风、身形癯瘦,实际力气却不小。谁用谁知道。 此时,李澄玉正被他那两条如白蛇般的手臂缠着腰,动弹不得。 少年上半身紧贴着她,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时有微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实在痒极了。 “怎么了?” 以为对方睡着了,想要挣扎着逃离的李澄玉忽然停下了动作。 犹犹豫豫道:“耳朵......有点痒。” 成兰君闻言没有接话,而是仰头在少女白皙精巧的耳廓上轻轻咬了一下。 “现在呢?” 李澄玉被咬得浑身一僵,半晌才干巴巴地回道:“不痒了、不痒了。” 因为她人麻了...... 此后,李澄玉做了一整晚被白蛇缠身挣脱不出差点窒息的噩梦。 除此之外,还有无时不刻的、腻冷的注视感如影随形。 第二天的李澄玉觉得自己像极了连耕五十亩地的牛,一回头发现耕的还是别人家地——又累又绝望。 直到上课时,仍没缓过劲儿来。 待温子珩一身落拓青衫携着教具踏入讲堂时,一眼便瞧见了最后一排里侧埋头苦睡的李澄玉身影。 墨而长的眉几不可查地一蹙。 以往,李澄玉偶尔也会在他课上开小差,但从未打过瞌睡,并睡过如此长时间。 这不禁令温子珩有些担心,害怕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临近下课时,温子珩将人喊了出来。 此时,檐下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一阵潮风袭来,令刚醒的李澄玉不禁打了个寒战。 温子珩见状,长眉一时间蹙得更紧了,语气关切道:“澄玉同学,你怎么了?” 李澄玉闻言站直了身子,脑子也清醒了些,回他:“让温善教担心了,学生只是昨夜未睡好,有些困而已。” 说着,李澄玉下意识地想打个哈欠,却出于礼貌生生给忍住了,眼前随之浮起了生理性的潮湿水汽。 这一幕落到温子珩眼里,却成了难言的落寞与委屈。 青年心底随即一沉——昨晚自己的那番话,说得还是有些重了。 面前少女性情虽有些顽劣,可心底到底是少年心性,纯然又柔软。 昨日自己那番反应,怕是将她吓到了。 于是温子珩提议出声:“这样吧,老师的师舍就在附近,澄玉同学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前去歇息一会儿。” 李澄玉闻言刚想说‘不用’,却被青年给温声截下了。 温子珩微蹙着眉,清透柳眼里满是关切与身为师长的严肃认真。 “你这样,我会担心。” 那好吧。 李澄玉在心底耸了耸肩,这可是你说的。 既不用上课又能美美在下雨天睡懒觉,简直是双喜临门。 “多谢温善教。” 从温子珩那里拿到他师舍钥匙后,李澄玉直奔琴院。 一回生二回熟,没出五分钟,李澄玉便再次站在了温子珩屋中。 今时不同往日,李澄玉有足够的时间打量这间屋舍。 励璋书院遵循盛国律法,一向尊师重教。是以,书院内凡是任教的老师待遇都极好。 每人在琴院不仅有单独的一厅一室一卫,除却工资奖金外日常还有津贴拿,节假日带薪休假还包吃包住。 李澄玉本以为自己的寝舍条件已经足够好了,没想到温子珩的师舍比她还要好上五分。 全屋铺得尽是枣红色的木地板,李澄玉鞋底沾了泥水,于是便换上了一旁客用的木屐。 木屐这玩意儿,踩在地板上咔哒咔哒响得清脆,李澄玉第一次穿,饶有兴趣地在厅中走了几圈,过了把瘾后才往屋深处走去。 温子珩的师舍打扫得相当洁净,可谓是一尘不染。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然而李澄玉却没瞧见花的踪影,应当是点过花味的燃香。 绕过一块写满了《兰亭序》的三折屏风,李澄玉终于来到了瞧上去是温子珩日常休憩睡觉的地方。 入目是张距地不超一尺的矮榻,矮榻上铺着张竹席,被褥什么的叠得整齐放在瓷枕一旁。 看得李澄玉是啧啧感叹,这下温子珩不仅说话像,就连某些生活习惯也像极了她那位高姓书法老师。 对方坚持每日四点半起床,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睡过的被子连同床铺都叠好,就像豆腐块那样。 别问李澄玉是怎么知道的,初三暑假时她曾有段时间借住过高老师家,被迫跟着对方叠了一个月‘豆腐块’。 高老师不会也穿来了吧——想到这个可能,李澄玉无声打了个哆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凡事不能自己吓自己。 李澄玉随即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温子珩师舍的布置很简单,床榻对面,临窗摆着个书案,书案上笔架、镇纸、羊毫、砚台等练字工具一应俱全,书案旁还搁着一个足有人小腿高的瓷水丞,里面涮笔的水已然墨黑,想来是主人常用。 书案另一侧则是张茶桌,茶具什么的也是摆放得相当整齐,李澄玉断定温子珩此人必定有点洁癖加强迫症。 没有允许,随意地翻动主人家的物品很不礼貌,李澄玉自是知晓这一道理。 所以也只是细细打量了四周几息,并未有任何的动作。 待将床褥铺好躺下,李澄玉闭上眼深深呼了口气,还是躺着舒服,方才她趴在桌子上睡得脖疼腰酸。 其间,李澄玉有些睡不惯冷硬的瓷枕,将其挪到了一边。 却无意间发现了压在其下的两个小玩意儿。 李澄玉盯着那两只银曲针瞧了许久,回忆昨晚发生的那件事,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几分钟后,李澄玉重新将曲针连同瓷枕一同放回了原位,自己则整个人往下躺了躺,头抵着瓷枕再次闭上了眼。 兴许是练字久了,温子珩的被褥上都染着同他衣袂间相似的清淡苦墨香。 此刻,李澄玉正置身其中,时间长了,甚至还觉得有些好闻上瘾。 不知不觉间,李澄玉便嗅着这香,沉沉地坠入了梦中。 窗外的春雨落得有些急,敲打在窗棂上,碎作无数细密的雨珠,潲进室内,不一会儿便打湿了地面。 堂中很是安静,大部分学子们都在垂头,在纸上练习新教授的书法要领。 师席前的温子珩见状,放下了手中毛笔,抬步朝窗边走去。 撑窗杆落下,挡住一切潮风湿雨。 温子珩转头,却见身后矮榻上,少女蜷缩着睡得正香。 还好,没教冷风刮到。 温子珩吁了口气,这才拿过一旁衣珩上的布巾,不疾不徐地擦拭被急雨淋湿的头发与外袍。 待打理干净后,温子珩方脚步徐然地朝对面的少女走去。 李澄玉的睡姿还算安稳,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紧闭起的眼睛与饱满白皙的额头。 温子珩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安静的模样。 与对方独处的大多数时间,少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都是带着明亮灼眼的笑,或漫不经心或恶劣狡黠。 每每那个时候,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是以,温子珩很是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光。 然而,还未等他真正享受多久,耳边便传来了那个劳什子攻略多情女主系统音。 催促着他—— “宿主,就现在,吻醒被攻略对象!”【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十一条船 然而温子珩再次忽视了系统的提示。 神经,趁别人睡得正香去吻醒对方。 搅得人不得安眠。 这是在攻略女主吗? 这是想攻击女主吧! 见自家宿主不搭理自己,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忍不住再次出声,苦口婆心说道:“宿主难道不想完成任务,获得美满来生吗?” 温子珩闻言,在心中应了一声。 “想。”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听罢,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就去做啊!你按我说的做,她醒来肯定特别惊喜,到时候对你的爱意值还不是蹭蹭往上涨?” 温子珩依旧不为所动,神情淡漠地回绝:“不可。” 多情女主攻略系统听得一噎,语气有些气急败坏:“你真是我带过的宿主中,最差的一届!” 温子珩抬手为面前的少女掖了掖被角,语气随意地问道:“你上一任宿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攻略系统不明所以,如实说道:“霸道总裁啊。” 温子珩虽然不知道‘总裁’是何物,但一听‘霸道’两个字,就觉得不太好。 于是他叹了口气,“少跟些坏孩子接触,你心志不坚会被带坏。” 多情女主攻略系统:...... “我才不是你的那些个混学生啊喂!” “哼,不听我这个老人言,小心吃亏在眼前!” 说完这话,攻略系统便气得彻底下线了。 听系统提起自己的混学生,温子珩不由地忆起了初见李澄玉时的场景。 彼时,他刚接受姨母的邀请入书院,由于是个男子,第一堂课便被很多勋贵女娘轻视为难。 深秋时节的香樟山红了大半,每每山风袭过,树叶倾荡时都好似焰火燎着了绿绒毯,生机与烬灭交织、互不相让。 温子珩手提着藤编执教箱,被堂中学子的哄笑与排斥声堵在了师席间,清俊如朗月墨画般的脸有些微红,面上装得神情淡定,心中却早已溢漫上了局促与无措。 “怎么是个男善教啊!院里是没别的书法老师了?” 有人大声抱怨。 “男善教能写好字嘛,男人里有几个会识字的。” 又有人嗤笑出声。 “郎君,你是不是走错了,对面山头的男德院才是你该去的地儿!” 还有人表面语气关切,实则满含嘲讽。 “瞧他年龄也不小了,兴许孩子都生过了,都说一孕傻三年,他是不是还没聪明回来啊。” 又一人笑着接道。 “快走快走,别耽误回家奶孩子!” 前排一霍姓贵女的这句话,惹得周围学生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几乎要将头上的房顶给掀翻,落到温子珩耳中更是尖锐极了。 原本,他身为男子前往尽是女人的励璋书院执教已然是心理上的突破,若不是姨母诚心几番邀请、若不是系统发布了不得不做的任务、若不是这一世他想换个活法...... 他决计是不会来自讨苦吃的。 正当温子珩想要落荒而逃时,一慵懒女声陡然响起,分明不大却瞬间止住了堂中刺耳的笑声。 “霍学友字好又聪明,怎么不见你上去做善教啊。” 李澄玉早被她们的喧闹声给吵醒,此刻才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笑得漫不经心。 她口中的霍学友霍京宇闻言脸色一变,皱眉道:“李澄玉,我没得罪过你吧。” 由于励璋书院在盛国所有书院中排名顶尖,是以来此就学的世家子妹皆非富即贵。 一砖拍倒十个人,六个家里都是当官的,且少说五品往上,其余四人要么是名门之后,要么背后有万贯家产撑腰。 李澄玉贵为康安郡主,又同当今圣上是表姊妹,身份自然是书院首屈一指的显赫。 然而并不是就没人同她分庭抗礼。 霍京宇便是其一。 她祖母乃是当朝左相,母亲则是御史,二人皆深受皇帝器重。 家世显赫,又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女儿,霍京宇为人自然趾高气昂、桀骜不驯,受不得半点挑衅与刺激。 李澄玉闻言笑了笑,背抵着椅背,坐姿懒散语气淡然:“你是没得罪过我,可我这人就是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 霍京宇眉头拧得更紧了,搁在桌面上的双手下意识便攥起了拳头,震声道:“我又没说错话,男善教能写好字吗,这世间男人有几个读得懂书的!” 围在她身旁的拥趸见状,连声附和道:“我霍姐说得在理!” “男人也就只能在宅子里生生孩子弄弄花草,整天就知道勾心斗角、不堪大用......” 不过也有人帮李澄玉说话。 “澄玉学友这么讲自然是有她的道理,你们都先别插嘴,听她把话说完。” “对啊、对啊,让澄澄说话、坏鲸鱼不许说话!” 将将反应过来的随春放也立刻开口,维护李澄玉。 霍京宇一听更急了,腾地一下站起指着随春放的鼻子骂道:“你个大傻春,你说谁是坏鱼!” 李澄玉见状,抬手护住一旁的随春放,微微拧起了眉。 提高了些声量:“你话说没说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见识短浅、夜娘自大。” 说着,她目光转向门前直直站着的青年,视线恰好与对方相抵。 李澄玉不避不闪,挑眉哼笑道:“也不想想,若是这位善教写不好字、不识字,温校监能允他进院任教么?” 励璋书院的温校监为人做事一向严格,选拔学生严格,选拔老师更是到了苛刻的地步。 是以,院里学子虽大多是些勋贵之后,才能却也都是同龄人拔尖的存在,就是品性有些参差不齐。 可尽管如此,励璋书院也是人才辈出,被誉为盛国肱骨之臣的滥觞,无数学子挤破头都想进的存在。 李澄玉说话一语中的,听得霍京宇瞬间涨红了脸。 “都好好听课吧,若对方真无大才,再赶他下台也不迟。” 末了,少女随便的一句话便终止了这场闹剧。 霍京宇忿忿地转过身,坐下时将周围的桌子板凳撞得叮咣响,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怒气。 一双眼恨恨地盯着门口站着的温子珩,不怀好意地想掂量对方到底几斤几两。 最好要真如她所言,绣花枕头一个才好! 而李澄玉却对此视若无睹,就着一旁成兰君的手喝了口水,而那双仿佛无时无刻不含笑的桃花眼却同台上站着的青年对视着。 喝完,李澄玉朝身侧成兰君的方向歪了下头,亲昵笑道:“好兰君,多谢。” 小菩萨似的少年微微抿了下唇,墨黑如潭般的眼睛荡起细微波澜,久久难歇。 “不客气的,玉娘——” “宿主,刚刚那个为你说话的李澄玉,便是此次你要攻略的多情女主,今日这个开端非常好,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 温子珩闻言收回目光,迈步走上师席,将耳畔的系统叮嘱声置之脑后。 事实证明,李澄玉说的没错。 温子珩只是当场写了几个字,便镇住了堂下一片骚动不服气他的刺头学生。 后面的课,自然而然进行得很顺利,没人再敢找温子珩的茬。 事后,哪怕霍京宇再不肯,也不得不认下李澄玉间接救了自己一次的事。 毕竟,谁让她后来才知晓,新来的书法老师虽然是个男子,但对方不仅笔墨异常出众还是温校监的亲侄子呢? 而霍京宇又因为生性桀骜、脾气暴躁,三天两头地被叫去校监室,挨过温校监不少鞭子。 偏偏对方又是自己母亲与四个姐姐的恩师,既不能还手又不能报复回去。 时间一长,霍京宇在书院都是躲着温校监走。 若是这次李澄玉没拦着,真让她们给温子珩扮难看撵走了,霍京宇确定自己的下场一定很惨烈。 许久之后,霍京宇带人在偏僻的小路上拦住了打算带着随春放和成兰君她们去山上野餐的李澄玉,涨红了脸不自在地同她道谢。 金灿灿的秋阳下,少女笑弯了眼,仍是一副淡然懒散的模样。 “早就说了,我这人热心肠,就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 “真想道谢?” “那就帮我们把这些东西都运到山上,再挖个坑支个锅。” 其间,不知是谁说了什么,李澄玉笑出了声,“抱歉哈,不接受蹭饭。” “下次?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呗......” 李澄玉很聪明,但是不上进,仿佛什么新奇之物都能引起她的兴趣,却又不长久。 这是温子珩花费月余观察得来的经验。 彼时,山上已然入冬,纷纷飘下大雪。 堂里,旁的学子都在埋头安静地描摹练习,唯独少女兀自支着下颌望着窗外那片初开的腊梅怔神。 课后,温子珩将她领进了自己师舍。 “哎,又没写好。” 少女遗憾出声,面上却仍是带着笑,甚至唇畔处的那两个小小靥窝都时隐时现。 李澄玉说着,便想要撂挑子。 温子珩见状不受控制地出了声,道:“我教你。” 少女讶然地挑了下眉,随后桃花眼中的笑深了几分,显得兴趣盎然。 不知怎的,温子珩忽然就有些心慌了。 李澄玉微微倾头,朝他眨眼,又问:“善教要手把手教吗?” 温子珩蜷了下指尖,视线落在她那明明开端写得极好后来却被涂鸦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上,声音压得镇定。 “可以。” 古往今来,多少老师都是捏着学生的手帮助她们学习握笔、提笔的正确书写姿势。 他只不过做了很多师长该为学生做的事,这是正常的。 李澄玉闻言往边上站了些,为青年让出了位置,又重新在羊毫上蘸满墨汁。 桃花眼底跃动着亮光,灼热地望着眼前人。 “善教,请——” 覆上李澄玉手背的刹那,温子珩心尖遏制不住地一颤。 有什么东西自她们交握的手顺着他的手臂,闪电般穿进他的胸膛,又立刻辐射到全身,使得温子珩四肢俱软连同思维都有一瞬的停滞。 “善教,还不开始吗?” 耳畔忽然传来李澄玉的催促声,紧随其后的是对方面颊皮肤透出的温热馨香。 太近了。 温子珩忍不住偏了偏头,心跳快得有些狼狈。 李澄玉见状视线落在青年玉白完美的侧脸上,瞧着它一点点违背主人心志沁出红意,但笑不语。 半晌后,李澄玉望着宣纸上的两行字,轻笑着评价:“老师的字和人一样。” 温子珩呼吸一滞,下意识问她:“什么?” 李澄玉别过头,视线落在他如墨画般清俊缈然的脸上。 实话实说道:“都生得——脱俗除尘。” 她话音刚落,温子珩第一次听到了攻略对象好感度增加的系统播报音。 然而就在他怔神之际,身前少女忽然转过了身,径直揽住了他的腰。 温子珩惊讶抬眸,正对李澄玉笑眯眯的眼。 只听她道:“善教,您露出这副神情,是在勾.引我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十二条船 当时自己什么反应亦或是说了什么,温子珩已然忘却了。 唯独忘不了最后少女眼底那抹狡黠的笑,以及她说的那番话。 “善教,我只是瞧您有些紧张,开个玩笑而已。” “还有,善教您真可爱。” 自此,少女恶劣的性情初现端倪。 在这样名为玩笑的试探中,温子珩不知道自己为人师表的底线是何时被对方所吞没的。 只知道自己在被迫戴上银针,针尖入肉时,很痛,但更多的是爽。 仿佛李澄玉不是在给他戴上枷锁,而是为他冲破了某种枷锁,打破了某样一直笼罩在他头顶的桎梏与囚笼。 解放了他。 谁能想到,被母亲、姨母、被所有认识他的人夸赞整个族中最守礼教,最优秀、最听话懂事的小辈——胸膛之上会被刺入银针,会戴上只有青楼最浪.荡伎子用来博眼球、招恩客才会戴上的银链。 还是被他的学生...... “善教要乖乖的,戴着它们睡觉、吃饭、过年,等来年二月再由我摘下。” “否则——” 李澄玉并未说什么狠毒的话来威胁他,相反只一垂那双桃花眼,低声说自己会伤心、会失望。 温子珩便乖乖地按照她的要求,戴着那两只枷锁和银链,吃饭、沐浴、睡觉、除夕时向家中所有长辈行礼问好。 期间,有人敏锐地询问过他身上为何会有隐约的银链声,他吓得心脏砰跳,口中含糊半天才搪塞过去。 用的是李澄玉提前教他的话。 那一刻,她成了他的良师,而他却是位劣徒。 温子珩抬指,摁了摁眉心,压下了心头因系统的一句话而翻涌不休的回忆。 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然而那抹笑却随着面前少女轻轻的一个翻身,凝固在了唇边。 只见李澄玉原本白皙的耳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块小小的红瘢,如初春新开的桃花瓣,分外浅淡,却异常的扎眼。 青年那透琉璃似的眼瞳骤缩了瞬,紧接着呼吸都有些颤抖。 这样的红痕,温子珩再熟悉不过。 少女玩得开心时,曾数次将它们遗落在他身上,有一段时间,他脖子以下到处都是。 好半晌,温子珩的呼吸才缓慢恢复。 他逼迫自己,直直地凝视着那块红痕,猜测对方出现在这儿的种种可能。 或许是李澄玉不小心抓的,又或许是虫子叮咬...... 可不知怎的,温子珩越想,记忆中一双黑沉幽深的眼睛便越清晰。 成兰君...... 温子珩忽然有些坐不住了,他倏地别过眼,视线虚虚地落在少女散在床边的几缕发丝上。 心跳与呼吸一同变得紊乱。 旁人都道李澄玉、随、成她们仨人关系好得不像寻常姊妹,有人甚至戏称三人互为磨镜。 特别是成兰君与李澄玉,前者的眼珠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后者身上。 生活与学习上更是鞍前马后、无微不至。 然而这书院里,唯有两人知晓事情的真相——成兰君其实是位男子。 一个是温校监,另一个便是温子珩。 成家主携儿子登门向姨母请罪时,他刚好在场。 会不会是成兰君...... 对方男扮女装喜爱上了李澄玉,于是借由同窗学友的身份,迷惑她、诱引她...... 少女性子虽偶有顽劣,但心底到底是良善纯净的,怕只会将成兰君挑逗的行为当做学友之间的打闹嬉戏,进而被人猥亵了都不知晓。 不行、不能这样! 温子珩骤然攥紧了膝前的长指,心中打定了注意——等榻上少女一醒,便旁敲侧击地同她提一提此事。 不能再教她被成兰君这个坏学生给蒙蔽了。 笃笃笃—— 门外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温子珩的思绪。 青年抬手摸了摸李澄玉垂在榻边的发丝,而后方缓缓起身,朝门后走去。 门扉被打开的刹那,随着潮风冷雨一同映入眼帘的,是成兰君那双晦暗的墨玉眼。 温子珩神情当即微变。 少年朝他微微颔首,语气是死水般的平直:“温善教,我们来接玉娘回家。” 不知怎的,温子珩厌极了成兰君口中那声‘玉娘’。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澄玉同他的关系比自己这个老师还亲密。 温子珩面上神情不改,语气却染上了檐下春雨的凉。 沉声道:“澄玉还在睡,不如你们二人先行回去,让她在我这吃过晚饭再——” 成兰君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玉娘吃惯了我做的饭,应该咽不下别的。” 说着,他扭头看向一旁手还在保持着敲门动作的随春放,唤道:“春放,我们进去接玉娘吧,她若是还想睡,你便背着她回去。” 对方随即放下了手,连连点头:“哦、哦,好啊,我力气大!” 温子珩见状眉心蹙了起来,语气也彻底冷了下去。 事实上,温子珩从未发过脾气更没惩罚过学院里的任何一个学生,然而不知怎的,今日他心中莫名的烦躁。 只想快速打发走眼前二人,继续同李澄玉单独安静地待着。 于是提高了些音量:“成同学,我说过了,澄玉还在睡。” “你一意孤行,可是不信善教所言?” 书院规定严苛,不敬师长是大错,严重者会罚二十鞭,由武术老师亲自执刑。 成兰君方才的言行,已经算得上是冒犯了。 少年闻言眼瞳漆黑更甚,凝视温子珩片刻后微微低下了头。 “学生不敢。”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那学生便只好在这儿等玉娘出来了。” 说着,成兰君侧身一转,与随春放一左一右站到了门扇边,犹如两尊门神。 温子珩见状,沉默以对。 按理来说,他身为师长在这雨天应当请她们二人进去等,然而此刻他莫名郁火在胸,便不想再顾什么护生爱幼的礼节了。 不过是下着冷雨,又站在檐下,能出什么差池? 半晌,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请便。” 正当温子珩话音才落,身后忽地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他蓦地回头,便一眼瞧见少女脚踩木屐,揉着眼走了过来。 刚放下手,李澄玉便瞥见门边站着的随春放,再一转头便是成兰君。 随即惊喜出声:“春放、兰君,你们怎么来了!” 瞧见李澄玉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成兰君无声松了口气。 抿唇朝她扬起一抹浅笑:“我们来接你回家。” 说着,他将怀中抱着的大敞抖开搭在了少女肩头,又仔细地给她系上敞带,生怕对方冻着。 浑然不觉自己身上穿得单薄,还被檐下潲来的冷雨打湿了半个肩头。 李澄玉嘿嘿一笑,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刚好有些冷了,兰君你真贴心。” 而被她夸赞的少年则不知看到了什么,面容一僵,随后浓稠如淤泥般的墨瞳射向对面站着的青年。 温子珩瞧见成兰君对少女举止如此亲昵,宛若新婚小夫郎做派,也一下沉了面色,琉璃眼眸直直地与少年对视,互不相让。 然而事态之外的李、随二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前者系好带子后转头看向面前青年,笑道:“温善教,您的床榻睡着真舒服,学生现在感觉好多了!” 温子珩闻言回神,与少女对视上的瞬间眸光一下软了下来,正如此刻檐下滴滴答答落下的澄澈春水。 不自觉流露出的亲密语气是外人听了会惊讶侧目的程度:“你若喜欢,随时都可以来。” 李澄玉抻了抻大敞边缘的褶皱,笑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唔,总是麻烦善教您的话,有些不太好吧。” 温子珩摇头:“没关系,善教......很喜欢澄玉。” 李澄玉闻言瞬即弯起一双桃眼,还想再说些什么,袖口却被人扯住了。 她下意识低头,视线正撞进成兰君此刻有些湿漉空濛如漩涡般的黑眸中。 少年的脸有些苍白,纤巧的鼻头透着红。 他紧缩着单薄的肩膀,指尖扯住她袖口一角,低声乞求:“玉娘,天太晚了,我有些冷,咱们回去吧。” 李澄玉一下回过了神儿,想也没想地撩开大敞将对方裹了进去,揽住了成兰君瘦弱的肩膀。 同时,她也没忘了一旁的随春放,将对方也纳入了敞中。 临别之际,李澄玉再次朝温子珩点头致谢,“再见,温善教。” 待到少女一行三人在雨幕中逐渐远去,温子珩耳边再次传来系统声。 “宿主,那个成兰君,有些不对劲。” “当心他同你抢女主!” 温子珩蹙眉,半晌后轻声道了句:“多谢。” 见他没有无视也没有反驳自己,多情女主攻略系统语气有些惊讶:“你这次怎么将我话听进去了?” 温子珩:“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系统:“......总感觉你在骂我蠢。” 青年垂眼合门,眼前一直映刻着李澄玉同成兰君在一起时的模样。 心不在焉地敷衍系统:“没有,你多虑了。” 房门合拢的刹那,李澄玉立刻掀开了头顶的大敞,招呼着随、成二人。 “快、快脱掉身上的湿衣服烤烤火,我去给你们煮点姜茶。” 虽说成兰君来时带的那把伞足够她们三个人打,然而春雨料峭,行到中途时成兰君和随春放的衣服便被打湿了,尤其是前者。 李澄玉被她们夹在中间,只湿了点鞋尖,被护得很好。 谁知,李澄玉这厢刚将手上湿了大半的敞衣搭在座椅扶手上,还没朝厨房迈出步子便被人自后抱住了腰。 一股不好的预感随即升起。 与此同时,身后也响起成兰君那幽怨哀滞的嗓音。 “玉娘,你若是想操人了,可以随时唤我,别找别人好不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十三条船 啊啊啊,我服了,你妻主春放还在旁边啊! 听闻此话的李澄玉先是震惊,再是扶额苦笑。 姐妹,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反复想送我走。 真是君让澄死,澄不得不死。 “可以吗?” 成兰君还在执着地追问。 “可以......” 然而,还不待少年欣喜,便听身前人又道:“可以别再抱我了吗,你衣服水都沾我身上了。” 成兰君闻言,立刻慌张地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的李澄玉第一时间与对方拉开距离,同时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 神情严肃道:“成同学,你得端正你自己的态度,让我考考你,你进书院是为了干什么?” 成兰君闻言眨了眨眼,虽然对她这个问题有些不明所以,仍乖巧答说:“照顾好玉娘,然后讨玉娘欢喜,让玉娘要我——” “错!” 李澄玉扬声打断了他,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给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少年漆黑的星瞳掠过一丝犹豫:“可是......” “我问你,今天的算术课留的作业你都写完了吗?” 李澄玉压根不给他思考反驳的机会。 闻言,成兰君如实摇头,今天下午一散课他便带着随春放来接玉娘了,根本没时间写算术作业。 那也并不重要。 然而李澄玉却好似看穿了他想法似的,语气有些激动:“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放在心上,你不写完我抄谁的?” “澄澄,我算完啦,你可以抄我的!” 一旁的随春放捕捉到了关键词,随即兴冲冲接道。 李澄玉被她这么一打岔,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你先别说话。” “哦——” 随春放闻言,闷闷不乐地应了声,神情有些沮丧,为什么澄澄不抄她的而是去抄成兰君的作业。 明明她的答案一直都是对的。 “抄不成作业,我人能高兴吗?” 关键时刻,李澄玉又将话题给拽了回来。 “可是,玉娘的作业不是一直都由我代写的吗?” 成兰君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啊这...... 李澄玉承认,自己这一刻真的有些慌了。 少顷,她清了清嗓子,掩下了自己的心虚:“那是以前,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学习了!” 努力学习......是因为温善教吗? 成兰君凝着面前人的脸,怔怔地想。 片刻后,他忽地垂下眼睫,掩住了眸底翻涌不休的情绪。 “好吧,那我去写作业。” 李澄玉见状,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看吧,这招就叫君让澄死,澄转移话题,就不死! 然而就在成兰君同少女擦肩而过时,对方一把又拉住了他的手臂。 李澄玉提醒道:“哎,先把湿衣服换了。” 少年茭白袖衫落地无声。 深夜,李澄玉望向对面背对着自己睡得正香的随春放,真想把她摇醒大喊——你夫郎发烧了快来给他擦身子散热啊啊啊! 然而她到底没喊出声。 随春放数学天赋高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在其他事上,她反应要比常人慢上几拍,对吃饭、睡觉这种人体最基本的需求,也比别人大。 算了,孩子只是爱睡觉而已,她能有什么错呢? 李澄玉认命地想。 “玉娘——” 床里侧,成兰君烧得整个人俨然成了只熟透的虾子,侧躺蜷缩着,朝少女猫儿般轻唤出声,伸出玉蛇般的手臂。 李澄玉见状头疼地摁住了他细瘦的手腕,放低声音道:“你老实些,我去厨房找找有没有酒之类的给你擦擦。” 说完,她便做势要起身,熟料刚一动,尾指便被少年勾住了。 成兰君虚弱极了,可纵使是这样,仍强撑着睁开了眼,冲她摇头:“不、不......” 李澄玉无奈叹息,他怎么这么粘人。 都难受成这样了也不让自己走。 这厢,她刚启唇想要再劝,便听成兰君艰难又道:“不在那儿......酒在......柜子里。” 李澄玉:...... 好吧,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打开成兰君手指的柜子,李澄玉轻松便找到了一瓶烈酒还有几方干净的帕子。 除此之外,柜子里还有个类似药箱的藤编筐,里面除了烫伤膏、金创药等常见药外,竟然还有一贴着红纸,注明‘快速退烧药’的小瓷瓶,最下面还贴心地标了行失效日期。 李澄玉将其拿在手上,有些惊奇,古代竟也有快速退烧药卖吗? 拔掉瓶塞对着烛光瞧了一眼后,李澄玉恍然,里面装的是碾成细末的草药粉。 这还勉强说得通。 瞧见退烧药还没过期,李澄玉便拨了点在碗里,又用热水冲了端到成兰君的床边。 此时,不知是烧得无力抑或是睡着了,少年正闭着眼睛。 向来素白的小脸烧得透红,纤长的眼睫在头顶烛光的映照下,在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涸白的唇紧抿着。 成兰君长了副乖巧柔弱的相貌,性子也安静,就是有时候说话忒直白大胆了些。 李澄玉一想到昨晚他的那句‘你若是想操人了,可以随时唤我’就头皮发麻。 按理来说,成兰君说了这话,她必不可能再同对方睡一张床了。 然而成兰君一直没有睡回自己床的意思,李澄玉又不能硬逼着人家走,更何况自己床还是他铺的呢。 而她也睡惯了大床,不想打地铺。 至于先和随春放挤一挤,李澄玉也不是没想过,然而春放生得人高马大,自己一个人睡下铺刚好占满,她若强塞进去晚上一定会掉床...... 于是一来二去,李成俩人就又同昨晚那样睡在了一处。 反正成兰君只是睡觉缠她缠得紧了些,并不做什么,李澄玉眼一闭,全当自己是他的阿贝贝。 自己一女的,被男子抱一下又不掉块肉。 也正因如此,李澄玉才会第一时间发觉成兰君起烧这件事。 用烈酒给成兰君擦锁骨的时候,对方刚好醒了。 李澄玉瞧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瞳孔先是有些涣散迷濛,随后缓慢地聚焦视线在她身上。 “玉娘,你人真好......” 少年的声音没了以往的冷淡,因虚弱喑柔而多了几分缱绻。 李澄玉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布巾,揽着成兰君的肩膀扶他坐了起来。 嘴上同他谦虚道:“嗐,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展开说说、我有时间。” 听得成兰君无声笑了下。 刚想张口,唇边便抵上了药碗。 “算了,先放你一马,快把药喝了。” 少顷,李澄玉又认真补了句:“快点好行吗,明天我想吃蒜香鱼片。” 闻言,少年翘起的苍白唇瓣弧度愈深,阴天似的眸子湿润润的,抬眼望着面前人的脸。 低低应了声,“好。” 说起来,成兰君与李澄玉刚结识的那段经历,有些超乎寻常。 彼时,她们作为励璋书院新入的一批丁级新生,由于寝舍不够,被分别安排与丙、乙级学姊同住。 运气好点的,会被分配到最长的甲级寝舍,熬走老学姊后好日子就不远了。 然而成兰君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他被分到了丙级寝舍,同两个脾气暴躁、凡事只用拳头解决的武生学姊合住。 由于励璋书院其中一条校规便是长幼有序、尊师重长,是以,书院私下高级学生倾轧霸凌低级学生之事屡见不鲜。 即便温校监曾再三强调勒令过此事,也依旧有人仗着自己家世倚势凌人。 成兰君的那两位丙级学姊便是如此。 “菜都做得这么咸,是想齁死我们吗!” “滚出去,不到五更不许回来!” 砰的一声门响,摔得脆弱的窗棂都在抖动。 霎那间,许许多多条视线自周围寝舍投来,或恶意、或怜悯、或冷漠,或庆幸...... 每个人都在期待成兰君会作何反应,然而当事人却如往常那般,面无表情地自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尘,朝彰溪边走去。 看戏的众人顿觉无趣,纷纷缩回了头。 嚓嚓嚓嚓—— 银冷月光下,澄澈的溪水泛着粼粼波光,将少年那冰冷又神昳的面容照得透彻。 铁器磨擦过石头的嚓嚓声,衬得他周身气质苍凉又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成兰君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扬的女声。 “又是你,小哑巴。” 成兰君动作一顿,还未等他转过头,身旁便蹲下了一个人。 少女双臂环膝,歪头凑近了他,眼中带着笑:“先前说好的,再遇到就同我说说你半夜不睡觉在水边磨剪刀的原因。” 李澄玉实在好奇。 而成兰君却蹙了下眉,对少女这自来熟的语气有些排斥和警惕。 谁同她说好了? 算上这次,她们也就只见过两面而已。 “嗯?说说呀。” 李澄玉轻声催促,身体也不自觉往前倾了些,想看清此刻少年面上的表情。 成兰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拎着那把湿淋淋被磨得雪亮的剪刀。 忽然出声道:“杀人。” 说完这话,少年睨向身旁的李澄玉,听到对方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还瞪圆了一双漂亮桃花眼后。 心底忽然涌出了些报复性的快.感,令他单薄的脊背都不自觉阵阵战栗,愈发握紧了剪刀。 成兰君说的是真话。 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不想再像当初那样如一只绵羊般,任人欺辱宰割。 哪怕代价是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也无所谓。 原以为少女会害怕逃走,熟料对方震惊过后,忽然面上一喜。 语气兴奋道:“什么时候?” “能带上我吗,好无聊,想凑个热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十四条船 这回轮到成兰君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杀人这种热闹,竟还有人主动往上凑吗? 他沉默半瞬后,冷漠拒绝道:“不行。” 说着,便拎着手中的剪刀往自己寝舍相反方向走。 李澄玉有些急了,抬步追了上去:“哎,为什么不行啊,你能杀人,我就不能凑凑热闹?”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给你加油鼓劲成不成啊?” 片刻后,成兰君被她纠缠得受不了了,一下顿住了步子, 垂着眼睫对她说道:“别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李澄玉仍是笑眯眯地瞧着他,显然是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成兰君只好抬起头,迎着月光直视上她的眼睛。 黑漆漆的两只凤眼如同浓郁的乌云,重复道:“我骗你的,你回去吧。” 又很快地移开眼。 李澄玉停顿了几秒,上前一步问他:“那你会做饭吗?” 语气依旧是笑盈盈的。 书院里的饭菜不怎么合胃口,自己又不会做,一直想带个厨子上山,但书院又有规定。 这可愁坏了李澄玉。 少女的这个问题问得很是突兀,然而成兰君却呼吸滞了下,而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会,只会一点。” 想了想,他又谨慎地说了后半话。 成兰君觉得自己的父亲很奇怪,明明当初怀他时便一早知道是个男胎,却还要大碗大碗地喝转胎药企图将他变性成女子。 愿望落空后仍不死心,买通稳公谎称他是女婴以稳固自己正夫的地位。 而他那个忙得年年不着家,每次回家都是往里抬美侍的母亲竟也可笑地信了。 自此,成兰君被迫在外扮了十七年的女子,而他的父亲一边骄傲地喊着他‘女儿’、‘心肝儿’,一边又勒令他私下将男德、男训、男红、茶艺、厨艺等凡是男子伺候未来妻主的学问,都要学个透彻。 理由仅仅是当年自己吃过这方面的苦,也得让他尝上一遍,谁让成兰君托成了个男儿身,占了他的女儿命! 矛盾又拧巴。 “那这样,我帮你教训欺负你的那些人,你搬来同我住,给我做饭吃好不好?” 李澄玉的提议听得成兰君微微蹙起了眉,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长期遭受她人的欺辱与霸凌,成兰君已然变得不相信任何人。 旁的学生都只会瞧他的热闹,即便有些性子软的也只会躲得远远的,担心殃及池鱼。 面前少女嘴上说要帮他教训欺负自己的那群人,怎么能保证事后她不和别人一样欺负自己呢? 成兰君松开了紧抿的唇瓣,刚想再次回绝,便听面前人又道了句。 “你是在怀疑我怎么知道你受了欺负,以及——我会骗你吗?” 李澄玉眼中带笑,不急不慢说:“你长得文文静静的,脸跟个小菩萨一样,性子又这么软,杀人都怕连累别人,定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忍不了的。” “每次见你背后都还带着脚印,不是受欺负了还能是什么?” “怎么样,要不要按我说的试试?” 几息后,还不待成兰君回答,少女便率先一锤定音。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语毕,李澄玉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带着成兰君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是这间吗?” 寂静无声的寝舍院里,李澄玉指了指面前紧闭着的木门。 成兰君忽然有些反悔了,毕竟里面二人自小便习武,力气更是一个顶俩,李澄玉这么贸然进去,恐怕只有挨打的份。 她不像是会拳脚功夫的。 成兰君挣了挣被少女握着的手腕,刚想撒谎说‘不是’,对方便先一步抬脚踹开了门。 咣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隐隐颤动。 响声未歇,屋内便有人破口大骂:“成兰君你个不阴不阳的贱种,不是让你五更才回来,这么早你是想找死吗!” “还敢踹门打扰姥子睡觉,姥子今日不将你头摁夜壶里就不姓刘!” “原来你叫兰君啊。” 李澄玉转头看向身边人,笑着夸赞道:“挺好听的这名字。” 屋内烛火已经被人挑亮,依稀传来俩人急乱的穿衣趿鞋声,问候他家人的脏话更是倒豆子般噼里啪啦。 成兰君喉咙有些发紧,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叫李澄玉。” 少女冲他挑了下眉,自我介绍。 李澄玉这厢话音刚落,屋内二人便趿拉着鞋奔到了门边。 为首的名叫刘月辉,长得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双吊梢眼因着起床气像着了火般,爬满了血丝,眉心拧成了‘川’字周身气势汹汹。 瞧见李澄玉后,她脚步一顿,皱眉喝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李澄玉神情平淡,笑吟吟答说:“我是闰土——来找猹的。” 门内二人一听,皆是变了脸色。 她们虽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一个叫‘闰土’的,但是都听懂了对方后面那句。 这是成兰君请来找她们茬的。 刘月辉一听便恼了,刚要撸袖子开干,被身边名叫欧阳惠的人给眼疾手快拦下了。 比起莽撞暴躁的刘月辉,欧阳惠表现得更加沉得住气,就连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本事,前者也不如后者。 许多折磨欺辱成兰君的手段都是她教唆刘月辉执行的。 成兰君最恨的也是她。 方才,欧阳惠一出来,便注意到了李澄玉,于是便躲在刘月辉身后紧盯着对方瞧了会儿。 发现她虽然穿着丁级的学子服,腰间配饰却价值不菲,举手投足虽漫不经心却很有底气,又敢为成兰君这个烂怂出头,想来有些资本。 应当不是她们二人轻易惹得起的。 刘月辉、欧阳惠她们虽然欺软,但也怕硬。 只听欧阳惠姐俩好地对李澄玉道:“学妹,别怪学姊没提醒你,你若是想为成兰君出头,最好想清楚。” “她就一不女不男的猥琐烂货!” 欧阳惠眯起她那双三角眼,半是游说半是恐吓地说:“学妹怕还不知道吧,成兰君他偷藏男子抱腹和亵裤,不仅如此,她还割破手臂弄脏月事带学男子来月事,她就是个死变态!” “你要是继续跟成兰君混在一起,当心被带得跟她一样——不女不男、不阴不阳!” 说最后这句话时,欧阳惠特意拔高了些音量,想让周围明里暗里看热闹的人都听清楚。 她们平日里之所以这么排斥成兰君都有原因的,毕竟谁愿意跟个阴阳人同处一个屋檐下? 腌臜又晦气! 果然,欧阳惠此话一出,周围原本寂静无声的寝舍随即发出了细微的轻响。 隔着层窗纸与木门,像是有人在惊讶抽气,又像是啧啧感叹,又像是在鄙夷...... 即便瞧不见、听不清,成兰君依旧能感受到周围人所散发出的浓浓恶意。 明明他没做错过什么,甚至还经常会将自己做好的饭菜分给没打到饭的人,会主动打扫共有庭院、会借银子、会......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成了旁人群起而攻之的罪人。 那些人甚至连他的‘罪证’都没瞧见,仅凭刘欧二人的一张嘴...... 少年的双手越握越紧,将手中磨得雪亮的刀剪攥得颤抖。 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二人得意洋洋的脸,想像自己梦魇时做过无数遍那样——捅死她们、捅死她们! 捅下去他就能解脱了。 这厢,成兰君刚有所动作,身旁少女的一句话将他钉在了原地。 “有证据吗?” 欧阳惠笑嘻嘻的脸一愣,“什么?” 李澄玉不紧不慢地问:“偷藏男子抱腹以及学男子用月事带这件事,有证据吗?” 一旁的刘月辉见状当即出声道:“姥子亲眼瞅见的,还能有假!” 李澄玉嗤地一下笑了,“那我还说你俩是磨镜呢。” “你放屁!” 刘月辉闻言,一下涨红了脸,脖子与额角青筋暴起,袖子更是撸得高高的。 李澄玉面上毫无畏惧,仍是笑着反问:“你闻到了,怎么样,还合你胃口吗?” “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真教我说准了,你俩就是磨镜。” “你他爹的找死!” 刘月辉再忍不了,一拳朝李澄玉的脸招呼了过去。 谁知拳头刚挥一半,便被面前突兀出现的黑影给截下,随后眼前一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重响,刘月辉重重地砸在了堂中木桌上,桌身、茶壶瓷杯等瞬间碎了一地。 欧阳惠见状当即大喊了一声:“月辉!” 嗓音如丧考妣般撕心裂肺。 “姥子跟你们拼了!” 欧阳惠怒睁起一双三角眼,大喊着朝面前的罪魁祸首扑了过去。 对面黑影见状又是一脚,欧阳惠还没挨到李澄玉的边便腾空而起,恰好砸在正躺地上无力呻.吟的刘月辉身上。 后者当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幕发生得太过突然,除了李澄玉,皆瞧得目瞪口呆。 成兰君也不例外。 “好久不见,墨影。” 李澄玉倾头,朝身旁那抹高挑黑影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黑影闻言恭敬垂头,脸上罩着的银质面具映着头顶月的晖光,低沉微哑的嗓音不辨女男。 “属下一直在主人身边。” 李澄玉自是知晓这一点,所以方才面对刘欧二人才表现得这般肆无忌惮。 她唇瓣含笑,打量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面前人身上。 半年多未见,又长高了啊...... 身形依旧瘦削,不过也只有李澄玉知晓,其中有多少劲力暗藏,腰窄得她一只手都能掩住。 就是脸上仍覆着那副银面具,初见时有些意思,看得多了就无趣了。 迟早有一天自己得给它摘了...... 李澄玉移开视线,冲对面抱成团躺地上无力呻.吟的两人挑了挑眉,问道:“那这俩就交给你了,能打得过吗?” 墨影头垂得更低了:“请主人放心。” 李澄玉莞尔一笑,拍了拍墨影肩膀。 “去吧,看好你。” “别把人打死,不过也别太活,半死不活刚刚好就行。” 墨影:“是。” 二人三两句,便敲定了对面人即将面临什么,听得周围宿舍偷听的人皆噤若寒蝉。 先是震惊瞧上去如此软弱文静的成兰君竟找了个这么强悍的靠山,再是庆幸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不是自己。 至于当初为何不尽力阻止刘欧二人霸凌同学,她们也是有苦衷的。 刘欧二人如此蛮横,她们加起来也打不过对方呀? 更何况,刘欧二人欺负了成兰君,就不会再欺负她们了,牺牲成一人,幸福千万人...... 原本,墨影进去前是想关上门的,担心教训人时溅出血来脏了主人的眼。 谁知被李澄玉给拒绝了。 笑死,她来这就是找乐子的,墨影把门关了她看什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十五条船 不多时,屋里先是传来刘欧二人色厉内荏的威胁声,随后便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痛叫。 此刻,刘欧二人那引以为傲自小学到大的花拳绣腿,在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死士暗卫面前根本不够看。 李澄玉倚着门框瞧得是津津有味,不时还给墨影鼓掌欢呼几声。 手里抓着把不知打哪得来的香瓜籽,偶尔嗑个一两下。 片刻后,李澄玉发觉身旁一直有人盯着自己。 她疑惑转头,正对上成兰君那双漆黑,好似酝着浓稠复杂情绪的凤眼。 李澄玉一愣,随即朝他伸出手。 笑问:“话梅味的,要来点吗?” 成兰君闻言沉默几息,而后摇了摇头移开了视线。 声音又轻又细:“谢谢,不用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手里仍是被人强塞了把瓜籽。 李澄玉朝他眨眨眼:“那你帮我剥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成兰君:...... 于是乎,周围寝舍便目睹了这相当诡异的一幕。 屋内俩人被揍得嗷呜嗷呜惨叫。 屋外俩人搁那里咔嚓咔嚓吃瓜。 李澄玉笑眯眯地盯着少年冷白秀挺的侧脸看了会儿,心想:还挺听话。 成兰君的相貌仔细瞧去有些女生男像,细鼻子小嘴巴。面皮又生得分外白净,眼珠墨黝黝的,目光总是沉静又冷淡。 额间若点个红痣就能直接坐莲台扮男观音了。 长得文静秀气又好说话,难怪会被人当软柿子捏。 不大一会儿,墨影便从屋中走了出来,一身肃杀黑衣染了丝血腥气。 于是自觉在离李澄玉稍远一点的地方站定,垂首道:“主人,好了。” 李澄玉闻声探身朝屋内瞧了一眼,随后满意地伸手在墨影银色覆面上点了点。 “好墨影,做得不错。” 墨影身形一怔,随即头垂得愈发深了。 “谢主人。” 李澄玉领着成兰君走进了屋,彼时已经有胆子大的学子从自己寝舍走了出来,互相挤挤挨挨着凑到了刘欧二人门前瞧热闹。 毕竟刘欧俩人行事一向霸道张狂,不少人在她们手下吃过苦头。 今晚瞧见她们终于得了报应,皆乐见其成,甚至觉得对方下手有些轻了...... 墨影谨记着主人的吩咐,将刘月辉她们打得半死不活。 现下,俩人正双双躺在地上,如两条落水狗般有出气没进气地那样喘着。 即便如此,刘月辉仍将欧阳惠护在了臂下,自己脸打得活像个猪头,眼睛肿得眯缝在一起像两颗炸皮的紫核桃。 屋外有人瞧见这幕,惊呼出声:“哎呀,感情她俩还真是磨镜啊,刘月辉自己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忘护着欧阳惠。” 随即就有人接话道:“包是的,前几日我还瞧见她们俩一起泡汤池,赤身裸.体搁那搂搂抱抱,不知道的还以为干什么呢,可真下流!” 当下便又有人追问:“真的假的?” 那人一扬头,提高了声量道:“那还有假,我亲眼瞅见的......” 地上的刘月辉闻言一下就炸了,努力睁开被打得肿胀的眼,冲屋外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不是,你们别瞎说!” 双手竟还有力气划拉,拼命想要赶看热闹的人走。 “滚啊,都滚!” “滚出去!” 李澄玉瞧见这幕,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成兰君,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周围人都听得真切。 “你说这两位先前那么针对你,可是你无意间发现了她俩是磨镜的事,在报复?” 还不待成兰君回答,屋外便有人替他接了话。 语气义愤填膺:“肯定是这样!” “兰君平时人这么好,哪里像她们二人口中说得这么恶心啊!” “还偷藏男子抱腹和亵裤,八成是她们二人干的然后栽赃给的兰君,呸,真下流!” “是啊是啊,成学友之前还帮过我呢,她做得小炒可好吃了......” “成学友可真可怜,被她们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欺负了这么久......” 见自己无论如何都堵不住悠悠众口,关于她们二人的关系传得越来越肮脏下流,没人听她们的解释,更无人在意真相,自尊阴私被窥伺又被打碎,身体与精神在短短一炷香内接连遭受重创。 刘月辉二人再绷不住,竟呜呜地抱头哭了起来,一时间涕泗横流。 成兰君怔怔地望着这一幕,久久无法醒神。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压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碾成齑粉、撕裂灵魂的这座重达万钧的山,就这么被李澄玉轻飘飘的几句话给摧毁了。 “愣着干嘛,去收拾东西啊。” 少女的忽然出声打破了成兰君快要凝固的思绪。 二人临走前,李澄玉一时不差被地上的刘月辉抓住了脚腕。 对方不甘地大睁着一双充血的眼,咬牙切齿地发问:“你究竟......是谁?” 李澄玉低头,居高临下地冲她微微一笑。 “不用谢,叫我红领巾。” 说罢,一脚踢开了对方。 “别人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到你这儿怎么成了人逢喜事病一场?” 李澄玉说着,将冲好的药剂递给了上铺的成兰君。 “喏,快把药给喝了。” 成兰君闻言并未解释,而是听话地将药接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他身子本就这样,由于父亲在怀他时喝过不少来路不明的转胎药,导致他生下来就带着胎里病。 时不时都会毫无来由地病上一场,还曾有道士断言他活不过十八岁。 这么久了,成兰君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才会在河边磨剪子,想要临走前将那两个畜生带下去,不给世间留祸害。 只是没想到...... 喝完药,一贯安静沉默的成兰君罕见地问了个问题。 “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李澄玉眨了眨眼,“我?” 她忽地朗然一笑:“我人品一般,世界前三。” 成兰君被少女这毫不谦虚的回答给逗笑了一瞬,随即又抿了抿唇。 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李澄玉冲他摆了摆手,“道谢多见外啊,明天偷偷给我做顿好的,吓我一跳就行。” 成兰君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应了声。 “好。” 二人折腾到后半夜,少年因淋雨起的烧终于是退下去了。 李澄玉打着哈欠上床,心里祈祷昨天刚犁完地,今晚可别再放马了。 不然她就真成了牛马。 被子里早已被少年灼热的体温烘得暖融,李澄玉一进去就不禁感叹:虽然原主脚踏几条船的行为应该被谴责,不过享受是真的会享受。 前有温柔善解人意的未婚夫,中间有大美人花魁弗青这朵解语花,后面还有将她的衣食住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人夫成兰君,偶尔还去找温善教上上成人课解压。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厢,李澄玉正兀自感叹着,腰身便又被股熟悉的力道给揽住了。 不过片刻后,成兰君就缓慢地收回了手。 许是怕自己过病气给她,成兰君不再像昨晚那般痴缠着李澄玉,而是紧贴在她身侧,闭着苍黑的眼睫,呼吸无声,乖得如同一只狸奴。 李澄玉终于睡爽了一觉,以至于到了该起床上早课的时候都没听到铃声。 “若有善教询问,你便说我生病了,澄玉在照顾我。” 随春放上学前,成兰君小声这样吩咐她。 “我生病了,澄玉在照顾我。” 潮湿屋檐下,随春放一板一眼地复述着成兰君交代自己的话,应对温子珩的询问。 皎色襕衣青年闻言当即蹙起了一双墨眉,半晌后才又道:“你的意思是,澄玉同学生病了,有人在照顾她是吗?” 毕竟若是随春放生了病,怎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唯独不见李澄玉和成兰君呢? 随春放闻言,挠了挠头,神情露出深切的迷茫。 兰君当初教自己话时是这样说的吗? 记不清了...... “宿主,你最好快些去照顾女主,说不准还能涨一波好感度,别让成兰君那小子抢了先!”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忽然出声提醒。 “我知道了。” 温子珩对着面露难色的随春放点了点头,“你回学堂去吧。” 上课的学堂距李澄玉住的寝舍有些距离,温子珩花了小一炷香的工夫才寻过去。 先前,少女曾同他提过一嘴自己的寝舍码号,是以温子珩很容易便寻得了她的住处。 此时正值课时,周围的寝舍皆上了锁,寝院内安静无声,唯有树上的鸟雀啁啾吵闹个不停。 温子珩见状,先是曲指敲了三下门,屋内却并未有人应声。 正当温子珩想再敲两下时,脑中的攻略系统忽然开了口。 “宿主别敲了,快些进去瞧瞧,别是女主晕在里面了。” 毕竟这样的剧情,在它绑定霸道总裁时就经常发生。 温子珩闻言心尖一颤,立刻听从攻略系统的建议推门而入,快步朝疑似寝房的方向走去。 待青年入了寝房,眼前的一幕令他瞳孔骤然紧缩到了一处。 忍不住沉声喊道:“你们在做什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十六条船 李澄玉是被饿醒的。 彼时,她刚一睁开眼就正对上成兰君含笑的脸。 即便对方长得再好看,也不免吓了一跳。 李澄玉想,自己真该同成兰君提一下,让他改改动不动就盯着她一直看的习惯。 “玉娘,你醒了。” 少年似是清醒了有一段时间,说话声音又清又亮,黑眸莹润。 李澄玉顿了下,身子微向后仰,疑惑问他:“现在几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午时刚过,辰时醒的。” 对方乖巧应答。 李澄玉在心底换算了一下,推测现在大概是中午十一点,难怪自己这么饿。 随即她又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成兰君既然早就醒了,怎么还同自己躺在一处? 他看着可不像是个会赖床的人。 “你......” 李澄玉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肚子便率先有了动静。 咕噜噜响如打雷。 屋内先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而后成兰君率先开了口。 轻声询问:“玉娘可是饿了?” 李澄玉: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少女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刚煮了点红豆粥,这就去给玉娘盛来。” 成兰君唇角笑意浮现,说着便曲臂撑身想要坐起。 李澄玉闻言恍然——感情你小子睡的是回笼觉啊。 然而下一瞬,二人便疼得齐齐嘶了声。 李澄玉伸手扳住了成兰君的肩膀,将他往回带,口中呼道:“别动别动,咱俩头发缠一起了!” 成兰君也痛得蹙起了一双柳叶眉,顺着少女的力道伏在了她身前。 李澄玉则手忙脚乱地开始在二人相缠的发丝间寻找症结。 然而俩人的头发皆是又长又多,万千青丝如线般,纷乱地交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清彼此。 李澄玉有些急了,她最厌烦解决这种又多又杂的事物,但嘴上还在安慰着成兰君:“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少年眨了眨滢泽泽的墨眸,滑腻的面颊轻靠在了李澄玉的前胸,一副依偎姿态。 声音柔而浅地答:“玉娘莫慌,我不急的。” 事实上,成兰君期盼着这头发永远解不开才好,这样自己就能和玉娘一直亲密无间下去了。 少女的心跳强劲而有力,听得成兰君很是安心。 李澄玉理了半天,发现症结极有可能被自己压住了,随即揽着成兰君的肩膀,一转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少年一瞬间瞠大了墨眸,呼吸连带着都有些颤抖。 脆弱的心脏如擂鼓一般敲打着,越来越多奇异的滋味自与少女紧贴的胸腹部传来,酸痒的、热胀的,如同被无数蛩蚁噬咬着般,几乎顷刻间便融了成兰君的四肢。 李澄玉的呼吸都染了主人的焦急,越来越烦乱炙热。 自上而下喷洒在成兰君的脖颈、面颊与耳畔,轻易便点燃了他的皮肤。 少年深深地凝望着李澄玉俏丽的眉眼,目光逐渐开始变得泛滥、涣散。 只见成兰君似着了魔,不由自主地抬起玉蛇般的双臂,揽住了她的脖颈。 柔软如花瓣一样殷红的双唇,在少女精巧的下颌与脖颈处流连逡巡着,若即若离,想要找一个最终归宿。 成兰君如梦呓地呢喃出声:“玉娘......” 而李澄玉这边,正聚精会神地在解二人那团紧搅在一起打成死结的头发,秀眉紧拧,丝毫未察觉到少年的异常。 哪知越解越乱,急得李澄玉满头是汗。 真想一剪下去,让打结头发乖乖就范! 就在李澄玉刚上嘴打算去咬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头顶便传来青年的一句惊问:“你们在做什么?” 李澄玉闻言,从纷乱的发丝中狼狈地抬起头,瞧见来人是谁后,她随即眼前一亮。 “温善教?” 少女指着对面远处的木桌,语气急切道:“快,你来得正好,快把那桌子上的剪刀递给我,我俩头发缠一起了!” 温子珩此时虽眉头紧皱,望着李澄玉的目光半信半疑,但仍第一时间将剪刀递给了她。 歘的一下,李澄玉只觉头皮一松,顷刻间便重获了自由。 将自己那缕剪下来的头发扔掉后,李澄玉抬头望向对面站着的青年。 一边披衣下床一边神情惊奇地问道:“对了温善教,您怎么来了?” 温子珩见状微微侧过了身,语气是心有余悸的僵硬。 “我、我听随同学说你生病了,没人照顾便想来瞧瞧你。” 没想到竟撞见了这一幕...... 李澄玉闻言当即笑着向他解释:“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一旁沉默的成兰君忽然接话道:“是我不舒服,玉娘主动留下来照顾我,春放带错了话,让善教担心了。” 说着,他也下了床,同李澄玉站到了一处。 眸光沉而平静,冲对面的温子珩低下了头。 “善教若想罚,便罚我吧,同玉娘无关。” 温子珩见状墨眉敛得更紧了,他何时说过要罚她们二人? 少顷,他重又转过身,视线依次略过二人,最终落在了少女的身上,隐着忐忑与紧张。 “如果我方才没瞧错的话,你们两个是......睡在了一处,对吗?” 温子珩没法不在意这件事,一闭上眼便是成兰君紧搂着少女脖颈,痴迷亲吻的画面。 她知晓成兰君的真实身份了吗? 她受到对方的引诱了吗? 这厢,成兰君刚想答是,李澄玉却先一步出了声。 她语气清亮,神情大方:“对,兰君不舒服,我便让他同我睡在了一处,好方便照顾。” 温子珩闻言如玉的喉结微微滚动,心中先是一松——看来澄玉还不知晓成兰君的真实身份,之所以同对方睡在一处不过是出于同窗之谊,那么一切还都来得及。 就是成兰君假借女子身份同澄玉躺在一处,哄骗她照顾自己,与她亲密接触。 着实是......令人不齿! 紧接着,青年的腔中缓缓溢出些许酸戾。 自嘲地想起李澄玉每次都将他弄得不上不下,身上又酸又疼,也没瞧见那时的她有多心疼自己...... 少顷,青年微哑着嗓音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温子珩说完,转眼朝四下打量了一圈。 忽然出声问道:“这寝舍瞧上去分外的挤,你们仨人应当活动不开吧。” 随后,他看向对面站着的成兰君,声音听上去满是师长的温和与关切,提议说:“成同学,不若你搬到我隔壁师舍去,那里暂时没善教住,环境好也更加地宽敞。” 成兰君眸光微变,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多谢温善教,不过不用了,我喜欢这里。” 他是决计不会离开玉娘的。 究竟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这里的人? 温子珩定定地望着面前少年,唇角噙着丝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笑,没有戳破对方的心思。 沉默几息后,青年随即一转头,又道:“兰君同学既然不愿意,那澄玉呢?” 李澄玉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认可他方才的说法:“这里确实小了点。” 单独一个人还好,她们三个人若是同时洗漱,小小的湢室就有些挤不下了。 更何况,李澄玉早就觉得自己一个电灯泡夹在人春放妻夫俩中间有些不大合适。 于是再次冲温子珩点了点头,笑道:“好啊,那我搬过去吧。” 成兰君闻言心脏忽地一紧,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与之相反,温子珩心中却是荡起些许愉悦,如墨画般清俊的面容晕起光彩:“那现在就搬吧,善教帮你。” 李澄玉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啊,这么快吗?” 虽说要搬寝舍的是李澄玉,可真正收拾行礼打包东西的,则另有其人。 少女一边小口喝着熬得软烂香甜的红豆粥,一边弯眼笑着看成兰君给自己收拾东西。 反正对方是自愿的表现得又很喜欢,那就让他代劳好啦。 李澄玉想得很开,从不在这种小事上为难自己拒绝别人。 “他一直这样吗?” 望着屋内少年那好似为即将远行的妻主收拾行李物品的忙碌背影,温子珩忍不住敛起眉,低声问李澄玉。 对方疑惑看他,“什么?” 温子珩压下心中成兰君带给他的那股不悦感,换了种说法同少女解释:“这样......乐于助人。” 李澄玉想也不想地答说:“兰君人很好,生活和学习上很照顾我和春放。” 闻听此言,温子珩盯着李澄玉的双眼望了几瞬,好几次都想问她——那他呢? 在她心里,他比得过成兰君吗? 他是最重要的吗? 一炷香时辰后,成兰君算是将李澄玉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了。 “兰君,别这么闷闷不乐嘛,你和春放若是想我了,可以随时过来玩。” 路上,李澄玉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笑着哄他。 温子珩找来了几个刚下学的学生帮忙给李澄玉搬东西,是以她们二人此刻手中只拎着几个小包袱,颇为轻松。 成兰君闻言,牵了牵唇角,墨黑的眸子因得少女的离去重又变得乌沉沉的。 “好。” 说完,他紧接着又道:“不过以后咱们仨吃饭还要在一起,可以吗?” 李澄玉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当然,我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呀。” 他可是她最爱的厨师长。 众所周知,干饭人、胃口大,一张大嘴吃天下。谁敢忤逆厨师长,坟前野草迎风长。 成兰君闻言,面上才流露出些许喜悦之色。 前方的温子珩听着二人的对话,眼睫下压,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是夜,晚风透过大敞的窗棂,将檐下白茉莉的清香送入室内。 青年一身暗纹绸缎裳衣端坐在茶席前,哪怕即将就寝,衣扣也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直抵瘦削的下颌。 面前沏好的茶茗已然过了饮用的最佳时间,可温子珩依旧没有要喝的意思。 待到隔壁师舍传来响动,确定只李澄玉一人回来后,他才缓缓吁了口气。 脑中的多情女主攻略系统自然知他所想,成兰君的存在给温子珩带来了极强的危机感。 于是,系统适时开口。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宿主。” 说罢,一套改良版,更适合女尊宝宝体质的兔男郎服饰忽然出现在了温子珩面前。【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十七条船 这服饰是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自作主张用温子珩的好感度在商城兑换的。 由于是一次性商品,所以并未花费多少积分。 “宿主,穿上它,你一定会所向披靡!” 攻略系统信誓旦旦地朝青年作出保证。 一开始,温子珩不晓得它为何这般笃定,待将面前的兔男郎服饰拎起仔细一瞧,玉白的俊脸立刻烧了起来。 “荒唐!” 他怎么可能会穿上这么个东西去勾引......勾引他的学生呢? 温子珩转过脸,一把将手中的衣服推得远远的。 饱满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还未从极致的羞耻中回过神来。 简直是太荒唐了! 攻略系统闻言小声嘟囔:“宿主连那什么乳.钉都打了,还怕穿这个吗......” 温子珩:“......” 不一样。 前者他是被迫,而后者是要他主动。 温子珩活了二十三年,便守了二十三年的礼教,穿成如此伤风败俗的模样去引诱自己的学生,比杀了温子珩都难。 攻略系统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忍不住反驳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反正最终目的都是哄女主开心,不是吗?” 温子珩:“......” “荒唐。” 他再次闭眼摇头,好看的眉心拧成了结。 攻略系统耐心耗尽,语气不冷不热道:“反正东西我给你兑了,用不用是你的事,到时候女主被人抢走了可别来找我哭,说你后悔!” 说完,它便彻底下了线。 月华自身后无声流转,泄到窗下人的身上时,将一动不动的青年映得如同玉瓷般的雕塑。 许久后,温子珩方有了动作。 只见他僵硬抬手,端起自己面前那盏早已凉透的清茶,仰头一饮而尽。 由于喝得太急,如银珠般的水涟自唇角倾泻而下,李澄玉还未来得抬手,身侧少年便先一步用帕子替她沾去了。 李澄玉朝他弯眼一笑:“谢谢你啊,兰君。” 成兰君将濡湿了一角的锦帕收进袖中,映着少女眉眼的墨眸含着浅笑。 抿唇道:“不客气的,玉娘。” 喝完了水,李澄玉继续低头猛猛扒自己面前的饭菜,就在自己喝水那阵儿,对面坐着的春放已经领先她多吃三个炸虾了。 李澄玉不肯服输——奥数题她不擅长,吃她还不会吗? 这厢,正当李澄玉聚精会神干饭时,忽听身侧少年开口。 “最近春放有些受凉,夜里打鼾,我已经几日没睡好觉了。” 成兰语气可怜地恳求:“玉娘,今晚我能去你那睡吗?” 李澄玉夹菜的动作一顿,看了眼对面啃鸡腿正香的随春放,又瞧了瞧身边的成兰君。 心想:这两口子咋了,吵架啦? 少顷,她试探性地开口:“春放若是受凉的话,我那里刚好有些感冒药......” 少年墨汁般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着她,轻声接道:“我给她喝过了,没用。” 李澄玉闻言心里嘶了声,开始尝试转移话题:“那这就有些严重了,有看过院医吗?” 成兰君没有回答她的问询,而是望着她躲闪的眼睛直接道:“玉娘是不想见到我吗?” 随后,还不待李澄玉说话,他兀地垂下眼睫,语气又低又哑。 喃喃道:“应当是了,毕竟这么久了你都不肯要......” “你来!春放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没任何问题。” 李澄玉忽然坐直了身体,扬声截断了他的话。 “她不介意的。” 成兰君专注地凝视着少女,黯淡的眼睛重又恢复些许光亮。 毕竟,随春放有什么立场介意呢? 早在她们成婚当晚,他便同对方签下了和离书。 他一直都是自由身,只不过玉娘不知道而已。 她愿意玩人夫的游戏,那他就是人夫。 等到她对他‘人夫’的身份厌倦了、玩腻了,他再向她坦白——我只属于你一个,从始至终。 天杀的,李澄玉忍不住在心中哀嚎,原身搞出来的烂摊子,她什么时候才能替对方还完! 总得找个机会同成兰君说清楚不是吗,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事啊! 李澄玉埋进碗里的脸快要皱成了苦瓜。 虽然在对方妻主面前玩弄青涩人夫什么的真的很刺激......不是,真的很禁忌......也不是,真的很不对,该牢记! 是的,很不对! 春放怎么说也是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二个好朋友,对方真心待她,她不能给春放戴绿帽子。 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朋友夫,不可负。 李澄玉:“......” 啪的一声轻响,惹得饭桌前的另两位齐齐抬头。 随春放快速吞下口中的饭菜,惊讶地瞪圆了一双纯净虎眼:“澄澄,你怎么了?” 成兰君更是拧起了眉,视线落在少女微红的面颊上,满含担忧。 “玉娘......” 李澄玉朝二人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没事,脸忽然有些痒。” 在原先的寝舍吃过晚饭,李澄玉又陪着随春放玩了会儿数字杀后,才一个人朝新搬的师舍走去。 成兰君临时被教对弈的黄善教喊去做事了,是以并未与她同行。 如今临近清明,天气暖和了许多,夜风也变得温凉,吹拂在人脸上格外的惬意。 李澄玉沿途东逛西看的,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条溪水边。 溪水是自山上蜿蜒流下的雪水,是以相当的澄澈冰凉,其中有不少人指节那般大小的细瘦鱼苗在其中自在游动。 被头顶皎洁明亮的月光一照,仿若置身空气中一般。 让李澄玉一下想到了初中时学过的《小石潭记》中的一句话——皆若空游无所依。 哪怕知道自己迷了路,李澄玉也并不慌张,反正她有一夜的时间摸回去,不如在此歇息一番也不误此良辰美景。 这般想着,李澄玉便打算在溪边寻一块大点的干净石头坐下,玩玩水摸摸鱼什么的。 然而她这厢还没走两步,鞋底便踩到了颗生满绿藻的鹅卵石,随即脚下一滑,呲溜一下—— 吓得李澄玉当即大叫出声,心脏砰砰直跳。 然而设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有人自身后突兀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帮她稳住了身形。 惊魂未定的李澄玉急忙后退了几步远离溪边,接着一转头,‘谢’字刚出口就被面前忽然出现的银质面具给吓得化在了嘴里。 李澄玉不明白,这书里人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对她贴脸杀? 她看起来很好吓吗? 墨影收回手,声音沉澈地提醒:“主人,当心。” 李澄玉闻言,愣了几秒后脑中雷达滴滴滴便响了起来。 主人? 是正常的主仆关系吗? 李澄玉真的是被这群人给搞怕了。 墨影瞧见面前人脸色不太好,随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头低得愈深了。 “对不起,墨影忘了主人的命令,墨影这便去领罚。” 说着,墨影便打算纵身一跃,却在当瞬被李澄玉抓住了手臂。 “等等!” 李澄玉皱眉打量着对方,轻声重复名字:“墨影?” 墨影只当她是又有别的命令,随即面朝她站定,声音恭顺。 “是。” 李澄玉的视线先是从墨影银质的面具上滑落,再是对方黑色劲衣包裹着的结实胸脯,腰封下勒得瘦韧的腰身、修长有力的双腿。 随后慢慢松开了手。 丝毫未发觉她松手的当下,对面人脊背陡然僵了一瞬,面具下的呼吸都有些颤抖灼热。 “还记得先前,我是怎么吩咐你的吗?” 李澄玉忽然沉声发问。 墨影呼吸停顿了瞬,随即答道:“滚远些,别耽误您玩男人......” 李澄玉:不是,啊? 套话失败。 李澄玉有些不甘心,皱眉又道:“其他的呢,成兰君以及温子珩......” 这次墨影回答得倒是迅速只是声音莫名更沉了些:“主人让墨影管好自己,别乱咬人。” 李澄玉:“......” 少顷,她无声叹了口气,朝对面人挥了挥手:“你忙去吧。” 墨影身形一顿,“是。” 说罢,墨影一转身,动作迅捷如风般朝对面树巅掠去,只是姿势相较方才略显僵硬。 李澄玉并未注意这一点,墨影的突然出现让她的脑子有些乱,加之没在对方身上得到什么有用情报,也让她失了继续待在溪边的兴致,索性原路返回找去师舍的路。 李澄玉不算是路痴,很快就回到了正确的路上。 此时已过晚上十点,书院内已鲜少有学生在外游荡,待入了师舍所在的琴院,便愈发的安静。 这厢,李澄玉刚走近自己住的小院,脚步便一顿。 她望着门扇前伫立的一道清瘦绰影,声音不确定道:“温善教,是您吗?” 那绰影动了动,少顷,属于青年的温润嗓音传来。 “是我。” 李澄玉听得眉头微挑,摸不准对方深夜来寻自己所为何事。 也不知道温子珩就这样安静站在她门前,等了自己多久。 明明她门没锁,可以提前进去......李澄玉对熟人一向不太在意这类小事。 “温善教来,可是有要事找澄玉?” 李澄玉说着,快步走到了青年面前。 随着少女的接近,浅淡的馨香自她周身溢了出来。温子珩忽然起了紧张,提着轻巧食盒的手指紧攥,绷得指骨青白。 “善教......自己做了梅花烙,太多了吃不完,便想着给澄玉送些。” 衣领下,温子珩喉结不住地滚动,脸与心脏一同烧了起来。 他向来不擅长扯谎寻由头。 李澄玉闻言眼前一亮,当即从青年提着的食盒中拈出了一块,放入口中。 细细咀嚼后弯眼评价道:“很好吃,多谢温善教。” 少女的神情不似伪装,瞧得温子珩莫名放松了些——说实在的,除了书法,他并不精通很多男子本该拿手的技艺。 譬如男红、厨艺、插花什么的。 篮子里的梅花烙,是温子珩连续练习三天才得到的成果。 青年的唇瓣不由地随对方扬起:“澄玉喜欢就好。” 说罢,温子珩瞧见不远处有师舍亮起了光,门板响动似是有人要开门,将将放松不久的心情忽然又紧张起来。 干涩着嗓子说:“澄玉不打算......请善教进去坐坐吗?” “毕竟善教上次来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前了......我们还是邻居,得互相、照料。” 温子珩绞尽脑汁,不断地去想些蹩脚理由,脊背甚至都渗出了层薄汗,亵衣黏附其上,有些不大舒服。 少女神情一下流露出歉意来:“真不好意思,我光顾着吃梅花烙了,竟忘了请善教进去喝杯茶。” 李澄玉说着,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扇。 “不过善教您可能待不了多久......” 门扇打开的吱哑声轻易淹没了少女的后半句,温子珩心下如蒙大赦,也丝毫未听清这点。 与温子珩那归置整洁、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师舍相比,李澄玉房间的物品摆放就显得有些过分随意。 虽然并不脏甚至还有种凌乱的美感,不过还是看得温子珩淡淡蹙起了眉。 忍不住提议出声:“如果澄玉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打扫房间。” 正倒水泡茶的李澄玉闻言抬起头,冲青年莞尔一笑道:“真的吗,那就麻烦善教了。” 李澄玉当然不介意,有人愿意帮她打扫房间,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总麻烦已经嫁了人的成兰君,也不是事啊。 温子珩正愁找不到机会与少女共处,瞧见对方同意后,当即站起身,就连刚沏好的茶都不喝了。 “那我现在就开始吧。” 李澄玉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意外。 少顷,才朝他客气地抬了下手:“呃善教您随意。” 兴许是接触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温子珩的心情忽然没那么紧张了,行动也自然了许多。 只见他跪坐在席上,微垂着首一件件叠着少女胡乱堆放在一处的旧衣裳。 青年如墨绸般的秀发半挽半扎,一缕垂在胸前,随着他叠衣的动作不时晃荡几下,大部分则柔顺地披在身后,似潺潺柔水般流淌过他宽而薄的肩头、脊背以及窄瘦的腰身。 最后,只有少数发尾轻拂过主人饱满紧致的臀,以及衣摆下的一点突起。 不远处的李澄玉望见这幕,微微眯起了眼。【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十八条船 “善教的伤好些了吗?” 少女的忽然出声,使得温子珩手上动作一顿。 他眸中闪过几分慌乱,指尖也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衣裳。 垂着头不敢望向对方:“好、好多了。” 李澄玉闻言并未率先出声,而是缓步走到对面的书案处,从抽屉中取出一物。 这才转身看向青年:“抱歉弄伤了善教,我这里有瓶快速愈伤的膏药,一直没有寻得合适机会给您,幸好今晚善教来了。” 说罢,李澄玉走到温子珩身旁,俯身想要将药膏搁在他手边。 口中不忘叮嘱,“要记得抹哦,这样才不会留疤......” 却听面前青年忽然道了句:“澄玉给善教抹吧......” 温子珩的声音小如蚊蚋,刚一出口便被主人紧张的呼吸给吹散了。 李澄玉疑惑倾了下头,神情好似没听清。 “什么?” 许久,温子珩才又张了张口。 声音虽比方才大了些,却依旧含糊不清:“澄玉给善教抹吧,毕竟......” 后面的话,温子珩羞于再说下去。 “毕竟是澄玉自己闯下的祸,得对善教负责。” 少女扬了扬唇,慢条斯理地接下他未说出口的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子珩面颊一下红了个彻底,就连细腻的下颌与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呼吸也跟着不自然起来。 “那善教,自己将衣服打开吧。” “澄玉帮您上药。” 少女在温子珩面前的席子上随意坐下,手中握着药膏瓷瓶。 她神容正经语气自然,不含半点往日的狎昵与旖情。 一副关心师长的好学生姿态,与温子珩事先预料的截然相反。 淡淡的失落划过青年心头,致使他神情有片刻的怔忡。 “温善教......” 李澄玉轻声呼唤,语声带着关切:“怎么了,您还好吗?” 温子珩忽然惊醒,难言的羞窘令他的面庞瞬间灼烧起来,几乎要沁出血意。 不该是这样的,太逾矩、太失礼...... 他想要快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那晚攻略系统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响起。 青年一下将指骨捏得泛白,生生遏制住了那股冲动。 半晌后,寂静的空气中响起簌簌解衣声。 李澄玉眼眸平静地看着,看着温子珩同那日一样,如何颤抖着指尖、羞红着脸、无意识地紧咬着唇瓣。 又同那日截然相反,一颗颗旋开身前紧纽着的盘扣。 毫无疑问的,温子珩生得极白,羊脂玉般的皮肤在橙红烛光的映照下,犹如泼了层蜜浆般,细腻且光滑。 由于主人太过羞赧,绯意如同傍晚烧红的晚霞,自他的耳根、面庞、脖颈、锁骨一路绵延向下没入薄瘦的腰际。 温子珩没有穿抱腹。 二人对面的窗棂没有关严,夜风潜入室内,窗台上两朵殷红含苞的朱樱花迎风颤巍巍无声挺立。 余光瞧见这一幕,李澄玉无声勾了下唇,垂眸旋开了手中的药膏瓷瓶。 温热指腹在凝固的膏体上旋转摩擦,发出黏腻细微声响。 听得温子珩头皮发麻,陡然屏住呼吸的同时也下意识地并拢起双膝。 “可能会有些痛,不过澄玉会轻一点的。” 一模一样的话自少女口中再次说出,听得温子珩精神都有些恍惚。 直到—— “呃哈......” 温凉的药膏陡一接触炙热的皮肤,即便前者融了少许主人的体温,后者仍觉得刺激非常。 犹如冰块落入滚烫油锅,刺啦引起周围皮肤一阵战栗。 温子珩不受控制地躬起腰身躲避,呼吸急促又紊乱,纤细的脖颈青筋迸起。 “弄疼善教了吗?” 李澄玉见状,连忙停手关切问道。 “没、没有......” 青年低喘着,就连嗓音也莫名哑了起来,垂下的眼睫梢抖个不停,眼尾缓缓溢出一抹红潮。 哪怕他曾戴着那银曲针两个月,被其折磨得甚是难堪,在李澄玉帮他卸下没几天后,伤口便逐渐愈合了。 只是每每睡前瞧见那两根银曲针,原处依旧会泛起幻痒罢了。 而如今,幻痒虚痛逐渐化作熟悉的实感。 依旧是面前人带给他的...... “那我继续咯,善教。” 李澄玉冲他眨眨眼,礼貌询问。 温子珩闻言别过头,只自鼻尖泄出一丝轻嗯以做回应,柔软的唇瓣被他咬得齿痕瘢瘢,最深处甚至沁着丝丝鲜血。 紧实的胸腹处依旧因呼吸而起伏得剧烈。 李澄玉见状,又用指腹在膏体上揩了些,慢条斯理地搓化了暖热了,伸指过去。 过了最初风吹草动般的敏感期,温子珩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他缓缓转过头,透过湿濛濛的眼睫与自己喷出的热息,看向面前神情专注的少女。 对方正低垂着眼,一向带笑的脸上聚精会神,嘴唇微抿着,甚至像遇到难解的题般淡皱着眉。 正经到......衬得此刻的他分外难堪与狼狈。 温子珩有些懊恼。 对方轻易便将他的心搅得一塌糊涂,而她自己却风轻云淡,只涂药的手指脏了一点。 又在他身上擦干净了。 青年狠狠地闭了几下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自己或许真的同李澄玉先前评价的那般。 正当温子珩胡思乱想之际,面前少女忽然出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善教,好了。” 李澄玉说着,拧上瓷瓶后便想要站起身。 谁知竟被青年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别走......” 温子珩一时迷茫慌乱起来,就连此刻大敞的衣襟都顾不得拢了。 他不明白为何这段时间李澄玉同先前对自己时态度变得不一样了。 是腻了吗? 于是温子珩只好主动道:“我有东西,想、想给你瞧。” 青年忍着冲天羞耻说完,拉着李澄玉的手,一鼓作气朝自己身后摁去。 “那是什么?善教。” 少女察觉到手心异样,微微睁大了一双桃花眼,显得很是好奇纯然。 温子珩见状微微抽气,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是这般——用这副清纯无辜的神情,拉他下泥潭。 看着他挣扎、乞求、颤抖,被侵入、被剖半、被焚身...... 然而紧接着,青年又从中获得了诡异的安心感,她还是对自己有兴趣的。 “是、是......” 青年的唇舌如同凝固打结了般,说不出话来。 他说不出口。 李澄玉见状,浅浅一笑,贴心道:“既然善教说不出口,那便让澄玉自己瞧,好不好?” 说罢,她不等青年回答,摁着对方肩膀,强硬地迫使他转过了身。 待到温子珩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如方才叠衣服那般跪趴在了席上。 叠好的衣服被他这么一撞,比先前还要乱上三分。 又可以重新收拾了,他恍惚地想,极力忽略身后的凉意。 温子珩并没有穿系统给他兑换的那身衣服,只是将兔子尾巴戴上了。 他确定李澄玉会喜欢。 毕竟对方常常笑他红着眼睛受惊吓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兔子。 事实上,李澄玉也确实喜欢。 她压抑下眸中升起的盎然兴意,缓缓俯身,凑近了青年耳边问。 “善教戴上这个,是想要澄玉对您做些什么吗?” 少女话说得很轻,然而温子珩却犹如被重击了一般,脊背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险些跪都跪不住。 李澄玉手臂顺势圈上他纤细的腰,帮他稳住身形。 再次笑问:“善教想让澄玉做什么呢?” 温子珩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明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他应该觉得高兴,然而他却没由来地感受到一股难过。 最后竟闭上眼睛哽咽了出来:“亲、亲亲我......” 像那日成兰君亲吻你那样。 少女莞尔,另一只手绕到温子珩的身前,掐住了他的下颌,将头微微转向自己这边。 她笑着回答:“澄玉不会辜负善教期望的。” 说罢,李澄玉鼻尖轻抵上青年的面颊。 温子珩的吻技没有弗青好。 片刻后,李澄玉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后者明显要放得更开,亲吻的时候都是勾着她、缠着她、又嘬又吮,恨不得将她口中所有的津液全都吞吃下去,神情意犹未尽。 与之相比,前者则表现得很是柔顺、克制,或者换句话说——规矩。 即便双眼紧闭、面色绯红、眼睫颤得如同风中纤草般,可嘴上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微启着双唇,被迫承受所有掠夺与进攻。 那神情,仿佛不是在接吻,而是在做什么罪大恶极、罪不容诛、罪无可恕,不能教世人发现的悖事。 不过也是,善教向自己的学生索吻什么的,确实罪大恶极。 李澄玉被自己的这个结论逗得忍不住笑了下。 许是听出了少女的不专心,温子珩有些羞恼,稍稍睁开眼,难得地回应了她几下。 只不过动作有些青涩,却歪打正着讨好到了李澄玉。 少女微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这才对嘛,接吻就像打羽毛球,有来有往才能激起对手干劲儿。 孺子可教也。 李澄玉微一用力,轻易变将人压在了席上,右手下滑,覆在了那团毛茸茸的兔尾巴上。 玩心大起的少女用力揉了一把兔尾巴,激得大兔子整个颤抖起来,喉结不住滚动,闷哼阵阵。 修长有力的兔腿也无意识地朝猎人敞开来,缓慢厮磨。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扇门忽然响起了三下敲门声。 紧接着,成兰君淡冷平直的嗓音传入二人耳中。 “玉娘,我进来了。” 门没栓。【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十九条船 意识到这点后,李澄玉面上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兴奋地瞳孔骤缩了一瞬。 然而她身下的青年却在此时猛地僵住了动作。 随后,还不待少女反应过来,温子珩一下推开她,身形踉跄又慌张地朝里屋跑去。 几乎是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瞬,成兰君便推门走了进来。 这情景,搞得好似她们偷情被正夫抓到一样。 有些好笑。 李澄玉双臂顺势后撑懒散地坐在地上,抿了抿被吮得糜艳的唇,从青年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脸上挂着笑。 “玉娘,你怎么了?” 见状,成兰君蹙起那双柳叶眉,关切问道。 李澄玉转眼望向他,唇边笑意愈浓,梨涡深陷。 “没什么,我在等你。” 闻言,成兰君墨色浓稠的星眸中浮现出淡淡的光彩,转身掩上了门。 再回头时,李澄玉也站起了身,端起一旁已经有些凉的茶盏,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放茶叶的时候没掌握好分寸,茶沏得有些浓了。 李澄玉被苦得小幅度地撇了下嘴,莫名有点想念在现代时喝的果汁饮料...... “黄善教大晚上的喊你去做什么了?” 她语气随意地问。 “书院新到了一批棋具,黄善教喊我帮她清点数目。” 少年声音温和地回答,眼神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李澄玉身后那堆被压得混乱的旧衣上。 “这样啊......” 李澄玉抱臂点头。 “玉娘洗漱了吗,或者还想吃什么宵夜,我去做。” 只听成兰君又道,神情有些殷切地望着她,像极了随时等候妻主吩咐的贤惠小夫郎。 李澄玉虽然爱吃,但并没有宵夜的习惯,于是朝少年摆了摆手,“算了,马上就要睡觉了。” 成兰君唇角溢出一丝笑:“那玉娘先去洗漱吧,我在这里歇息一下。” 少女不疑有他,应了声后,转身朝湢室走去。 李澄玉身影消失的刹那,成兰君唇畔的笑也一瞬间湮灭,墨黑的眼瞳如烬灭烛火归于死寂。 他先是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捡起席上散乱的衣裳,动作麻利地将其一一展开,重新按照自己的方式折叠整齐。 之后,成兰抱着怀中衣物,缓步朝少女寝房走去。 同温子珩师舍结构类似,李澄玉的寝房亦十分的阔大,除了最中间一张软榻外,临墙还放着两个双开门螺钿大漆衣柜,装着她日常会穿的衣物。 原本窗下的茶案被她改成了零食台,上面堆着来时欢天给她塞的各种口味的瓜籽、果脯与易放的糕点,凌乱摆着。 茶案一侧,紧挨着大漆衣柜的,则是盛放着各种碗碟瓷盏的杯柜,一人多高,两臂宽。 也是双开门,不过上半部分是镂空方便通风透气,下面则全然是封闭的,一般用来储存不能见光的茶叶。 除此之外,李澄玉还在茶案后弄了个吊床,闲时便窝在吊床里一边吃零嘴一边看话本,搭配着窗外绝美的山间风光,好不快活。 衣柜通常不上锁,是以成兰君十分轻易便打开了第一个柜子。 只见他上上下下将柜中扫视了一遍,这才将怀中的上衣放进去。 紧接着,成兰君又走到了第二个柜子前。 少年的步伐似是踩在了温子珩的心上,引得它咚咚作响,几乎要从喉中蹦出来。 温子珩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唇,方才还潮红的面色一点点惨败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煎熬地等待头顶屠刀落下,不明白自己怎会落得如此处境。 柜门传来响动,有人在尝试打开它。 咣当咣当犹如催命音符般。 就在这时—— “兰君,你在做什么?” 李澄玉忽然从湢室中走了出来,额前碎发还沾着水,脸上湿漉漉地望着少年。 瞧见她来,暗处的温子珩下意识地长吁了口气。 成兰君动作一顿,缓缓放下了手:“衣柜门忽然打不开了,我想将你的这些下裳放进去。” “是吗?” 李澄玉几步走到少年面前,将他与柜门隔开,双眼望了他几息后忽然扬唇一笑:“我来帮你。” 说着,她手上使了些力气,一下打开了柜门。 成兰君神情一愣。 “怎么了?” 瞧见他露出这副神情,李澄玉疑惑地冲少年眨眨眼。 “没事。”成兰君瞬时又恢复了神色,将手中的另两摞下裳放了进去,重新合上了柜门。 “那我去洗漱了,玉娘。” 李澄玉点点头,目送少年缓步朝湢室走去。 随后,开始在寝房里慢条斯理地踱起步来,找隐匿起来的青年踪迹。 温子珩竟然没躲进衣柜里,这让少女觉得有些意外的同时也十分的有趣。 像猫捉耗子般地,李澄玉在屋中寻了一圈,最终依靠她敏锐的洞察力,锁定了目标。 察觉到少女的脚步停驻在了自己面前久久未动,温子珩明白自己被她发现了。 好半晌,他才迟滞着动作,撩开了头顶罩着的白布单,神情局促又难堪。 由于是落荒而逃,青年胸前的衣衫来不及合拢,朝外微敞着,其上还残留着李澄玉的指痕。 交错沁红的印记留在莹白的胸脯上,凌乱、扎眼又暧昧,一直延伸向下。 瞧见少女一直这样玩味儿地盯着自己看,温子珩自觉难堪,随即拢住衣领别开了脸。 他眼睫下垂,眼尾因胸中奔涌的耻感重又渗出潮湿绯意,唇瓣抿得平直发白。 面上的神情几近破碎,仿佛下一瞬便会羞耻地落下泪来。 看得李澄玉不禁挑了下眉,竟然觉得此刻的温善教,有种说不出的风情与......可怜。 青年选得这个位置有些刁钻,处在杯柜与墙壁的夹缝,那里原先李澄玉放了杆一人多高的三足落地宫灯, 由于灯罩是绣花锦缎的,绣纹相当漂亮,李澄玉怕落了灰可惜,于是随便扯了个白布盖在了上面。 谁知道关键时刻竟给了温子珩‘栖身之所’。 “善教这样做......搞得我们二人像什么见不得人的奸妇淫夫。” 少顷,李澄玉笑着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其内容更是听得青年心惊不已。 温子珩苍白的面颊一下涨得通红,慌张地看向湢室方向,害怕她将成兰君引来,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出声。 只能幽怨地红了眼眶,以目光祈求她别这样。 “善教出来嘛,兰君即便见到了您也不会说什么的,他是我的好姐妹。” 李澄玉笑吟吟劝他。 少女越是这样说,温子珩便越是觉得难堪、无地自容。 想起前些日子他刚将她们二人‘捉奸在床’,出手坏了成兰君的好事。 而今情形整个颠倒了过来,温子珩相信对方今日若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也一定不会轻易将此事草草揭过的。 成兰君不像是心胸大度之人——男人的直觉这样提醒着温子珩。 对方......很喜欢李澄玉的样子。 “你只把他当姐妹吗?” 少顷,温子珩压低声音开口,惴惴不安地看向面前人。 李澄玉朝他点了点头,坦然道:“对呀。” 青年心底稍松了口气的同时抿直了唇,神情显得颇为严肃:“离他远些吧......” 很快,他又补充道:“善教的意思是成同学他、他有个胞弟,成婚了,听说同他长得很像。” 温子珩的话点到为止,他害怕自己在此时直接揭露成兰君的男子身份会弄巧成拙,反而将他朝李澄玉身边推了一把。 只要后者一直将成兰君当成姐妹就好,待拖到他身份暴露那日,情况恐怕会比现下要好上许多。 毕竟谁会喜欢上自己相处许久的姐妹呢? 而这一幕落在李澄玉的眼里,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温子珩实在是太有道德、太有礼貌了,竟然连说人坏话都不怎么会。 提点她成兰君身份的话更是漏洞百出,随便抓住一点就能逼问得他溃不成军。 甚至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隐患。 “这样啊。” 李澄玉冲他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玉娘,你在同谁讲话?” 身后忽然传来成兰君的疑问声。 少女一回头,正发现他正站在自己身后,距离不超过一个手臂。 “我没说话呀,是兰君你错听了。” 李澄玉笑着朝他解释,余光却下意识地瞥向身侧罩着白布巾的灯架。 见状,成兰君做势没发觉出她的异常,蹙眉道:“玉娘,你湢室里的竹节水龙好像坏掉了,洞口出水很慢。” 李澄玉咦了一声,有些惊讶:“我方才用着还好好的。” 边说,她边往湢室方向走去:“没事,我这就去帮你瞧瞧。” 成兰君随着她转身,动作却刻意慢了几拍。与此同时,指尖已悄无声息地捏住了灯上的布巾一角。 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往下一拉! 出乎少年预料的是,设想中的身影并未出现在灯罩下。 难道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成兰君一双墨眼又黯淡了几分,如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修好竹节水龙后,李澄玉顺便洗了个澡,成兰君则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换下来的脏衣服动手洗了起来。 期间,寝屋内足有二十分钟空无一人。 李澄玉往身上抹香胰时依稀听到了厅内开关门的声音,心想温子珩应该趁此时机离开了。 少女笑着轻啧了一声——可惜了,没瞧成热闹。 洗完澡再出来时,已临近十一点。 穿越后,李澄玉就被迫戒掉了熬夜,如今这个点已经超了她日常睡觉的半个时辰。 她有些困得睁不开眼了,几乎是打着哈欠拖着步子爬上的床。 一盏茶工夫后,成兰君也从湢室走了出来,周身氤氲着同少女身上相同的胰子浅香。 只见他缓步走到榻边,窸窸窣窣一阵后便在李澄玉身边躺了下来,并伸臂揽住了对方的脖颈,将头依恋地埋进了她的肩窝。 李澄玉睡得正迷糊,被少年这么一圈有些出不来气,随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对方放松些力道。 然而她指尖刚覆上成兰君的肩膀,便触得一手的温凉细腻,犹似整齐柔软的白蛇鳞片又如燔烧犹冷的美玉。 李澄玉忽地睁开了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二十条船 不是哥们,就非得时不时吓我一跳是吧! 李澄玉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瞌睡虫都跑了大半。 “兰君,你怎么没穿衣服啊。” 少年闻言,也缓缓坐起了身,用被子掩住前胸,露在外面的肩膀与锁骨冷白而伶仃,背后的胛骨如蝴蝶般振翅欲飞。 他神情可怜:“抱歉,脏衣服沐浴时被我换下来了,新衣服又没拿......” 说着,成兰君凑近了些,语气忐忑道:“玉娘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恰巧此时,窗外皎洁的月华映亮了少年的大半张脸。 但见眼前人柳眉浅弯,凤眼清泠,如星子般的墨眸怯怯地望着她,瞳中冷雾散去只剩爱慕浓稠。 此时的成兰君,像玉琢的小菩萨生了灵智般,外表纯洁、出尘、高贵,令人不敢攀折。 口中却说着关于情关于欲、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这反差,看得李澄玉神情怔忡,竟一时没能出声反驳对方。 少女扪心自问,成兰君雌雄莫辨的长相确实有踩到自己的xp。 很小的时候她就对打扮得酷帅的女生挪不开眼,会想方设法同对方做朋友,长大后找的cos委托也全都是女孩子。 当然,她也有男性朋友,除少数外,大部分都是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性格方面有女生特质,比如温柔、善良、同理心强等。 所以,无论是认识异性还是结交新朋友,李澄玉的审美一直都很固定——漂亮。 要不是碍于成兰君是自己妹夫,她早就下手了好吗! 好的,众所周知,人的xp可以没底线,但做人不能没有。 瞧见面前少女似乎是动容了些,成兰君随即伸臂揽住了她的脖颈,身前的锦被因这一动作下滑,二人上半身当即毫无障碍地紧贴到了一起。 李澄玉甚至感受到了成兰君的心跳。 “玉娘,你说过要我的。” 成兰君愈发凑近了她,仰着头痴痴地望着。 声音凄婉,犹如井下冤死的男鬼:“我等你兑换这个诺言好久了。” 却字字沁着卑微的哀求,“别再让我等了好不好......” “兰君,你人很好,作为姐妹,我很喜欢你。” 醒过神儿后的李澄玉猛然深吸了口气朝一旁仰着身子,试图同他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你、你先放开我行吗......” 早知道成兰君会忽然整这一出考验自己,她决计不会答应对方来和自己睡! 然而少年却一反先前的温软好说话,径直吻了上来。 李澄玉一下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本就纤细的道德正面挨了一刀,顷刻间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救命啊,不要。 成兰君瞧上去身形瘦削单薄,实际力气出气的大,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 李澄玉推他肩膀三四次都没推动,只能被迫承受。 一时间,寂静的寝房中尽是她们二人纷乱的呼吸与泽泽水声。 这让少女心中不禁哀叹——自己一捕猎的,有朝一日竟然被鹰啄了眼。 啊,好惨。 就在此时,二人对面不远处的大漆衣柜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从中响起一声冷斥:“住嘴!” 李澄玉闻声惊恐望过去,正与面色霜白的温子珩对上视线。 不是,你小子怎么还没走啊! 少女再次瞪大了眼——不对,这样一来方才的一切岂不是全部被他看到了? 这下李澄玉有些笑不出来了,她虽然喜欢瞧热闹,但不喜欢被人当热闹瞧。 不知哪里得来了力气,少女当即扣住成兰君的后颈一下将其撕了下来,并三下五除二塞入被中。 语气震惊道:“温善教,你怎么......” “我担心你。” 说着,温子珩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二人榻前。 神情凝重地看着少女,语气严肃道:“澄玉同学,成兰君是男子,你别被他给骗了!” 没办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有心之人欺骗、蒙蔽。 李澄玉闻言脑子有些卡壳,呃......问题来了,她现在应该给些什么反应才不ooc人设呢? 片刻后,她当即深吸了口气,语气故作夸张地对被中人道:“什么,你竟然是男子!” 不管了,先和原先的说辞统一口径吧。 成兰君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懵怔了瞬,张了张口:“玉娘,你不——” 李澄玉一下用被子掩住了他的嘴,皱眉道:“你别解释了,我不想听!” 随即,她又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青年:“善教,兰君他这样做是不对,可他已经知道错了,您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能别告发他吗?” 即便李澄玉在这个朝代生活还不长,但她也知晓名声对于这里的男子来说有多重要。 若是成兰君男扮女装来书院的身份被捅出去,被逐出书院事小,搞得声名狼藉再被扭送到官府可就事大了。 在她们盛国,许多男子由于脏了名声,抑郁而终不是新鲜事,有的抗不住旁人的冷眼与指责想不开自杀的也是常有。 温子珩垂眸望向被中少年,拧眉沉声:“成同学,我知道你以男子之身扮女装来书院学习十分不易,正因如此,你更要珍惜学习的机会,而不能将全部精力用在女男情爱之上——” “那温善教呢?” 少年拉下掩唇的锦被,一双墨眼幽暗深邃,语气冷飕飕地打断了他的话。 “深夜出现在所教学生的衣柜里,又是为何?” 温子珩动作一顿,忽然有些张口结舌。 李澄玉见状,开口说道:“温善教来此是为了——” “为了给澄玉同学一个惊喜。” 青年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面上佯装镇定、不疾不徐道:“澄玉的书法近日有所增益,我们约好了的,要给予她一个奖励。” 说着,温子珩便信手摘下了腰侧的那块家传玉佩,递给了目瞪口呆的李澄玉。 “温善教还真是爱护学生。” 一旁的成兰君见状冷冷接话道。 “成同学谬赞,爱护学子本就是我身为师长的职责,所以,我现在以书苑善教的名义郑重告诫你——不要再缠着澄玉同学了。” 温子珩的气场也一下冷肃了起来,语气颇为强硬。 “究竟是学生缠着玉娘浪费精力,还是身为善教的您心术不正,对自己的学生别有所图呢?” 说着,成兰君缓缓自被中伸出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截绒毛有些漉湿的兔尾巴。 温子珩见状倏地眯起了眼,呼吸都乱了半拍。 两人之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一触即发。 终于,一旁沉默观战已久的李澄玉坐不住了,她心想自己若是再不说些什么,恐怕俩人到最后会把这栋房子给掀了。 她真的困了。 只见少女倾身凑到成兰君的耳边,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飞快说道:“兰君,你听话,关于你方才说的明日后我会给你答复。” 说罢,李澄玉又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温善教,您的惊喜我收到了,很喜欢。夜深了,明日还有课,就请您先行回去休息吧。” 温子珩闻言蓦地蹙起了眉,语气有些不赞同,看了眼她身侧的成兰君。 “那他呢,就一直留在你这儿吗?” “春放得了风寒,怕影响到了兰君,就让他在我这先住上一晚,我们不做什么的,您放心。” 本来李澄玉可以选择撒谎说将成兰君送回去来安青年的心,但她这人向来说到做到。 从琴院到棋院,这一来一回最少要花费二三十分钟,大晚上的又没有交通工具,李澄玉真的懒得折腾了。 温子珩闻言,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我舍内床榻坏了。” 话音既落,少女微微瞠圆了眼,朝对方倾了下头。 似是在无声询问:所以呢? 温子珩捏紧了十指,忍着胸腹处流转不休的羞耻,面色微红问:“所以,也能在你这儿借宿一晚吗?” 被中的成兰君闻言握住了身侧少女的手,如同凉玉般的五指扣得分外紧。 李澄玉听得又傻了,不是,这剧情对劲儿吗,这情节发展正常吗? 最后,她望着一左一右躺在自己身边的两人,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 真是面条专挑细处断,命运戏弄大色狼。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二十一条船 李澄玉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也不管另外两人在自己睡后有没有再掐起来,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已然是天光大亮了。 睁眼的第一时间,少女便来回瞧了眼自己身边。 还好还好,二人都不在,没有什么奇怪修罗场等着她。 吃完桌上成兰君留的早饭,李澄玉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教室。 路上,李澄玉一边捂着跑得太快而隐隐钝痛的肚子,一边疯狂吐槽。 要叫她说,教室就应该设在寝室对面,走一步就到的那种,要不然就别设置什么早八课。 谁赞成,谁反对? 踩着迟到的点进教室后,李澄玉在随春放与成兰君口中得到了一坏一好两个消息。 坏消息:第一节的箭术课换成了算数。 好消息:清明将至,明天书院会给学生放三天踏青春游假。 “澄澄,你还带我们去河边野炊好不好?” 随春放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将脑袋搁在少女肩膀之上,眨着一双圆润又异常晶亮的虎眼,哼哼唧唧地同她商量。 闻言,李澄玉也有些心动,她穿来这里那么长时间,怕ooc所以一直咸鱼躺,还没外出走走领略一下女尊王朝的自然风光呢。 “可以呀,最好多带点吃食,这点恐怕要劳烦兰君准备一下。” 说着,她望向另一侧紧挨着自己,沉默倾听的少年,恰与对方墨幽幽的双眼对上视线。 成兰君闻言浅浅一笑,“玉娘放心。” “然后再把原先寝舍内床下的那顶帐篷带去吧,晚上我们可以在溪边过夜看星星。” 原主有帐篷这件事还是李澄玉无意间发现的,不仅帐杆、锚点绳索什么的一应俱全,就连篷布都用的是粗纹牛皮,防风又防雨,面积也大得离谱能容下七八个人活动。 刚发现它时李澄玉便动了心思,就是一直没找到使用的机会。 眼下正合适。 然而李澄玉没料到的是,都古代女尊了,节假日山上风景好的地方竟然还能这么挤。 少女站在一处低矮的断崖边,望着眼前闪着粼粼碎金的清澈溪水以及青草茵茵的河滩,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一路,是左牵琳右握琅、锦帽缎裙、六人过平岗。 就一个字——累! 一旁的崔琅之闻声侧头望向她,语气有些失落:“郡主嫂嫂为何叹气,可是觉得我和琳之来瞧你给添麻烦了?” 李澄玉闻言还未开口,她另一侧的崔琳之便率先出了声。 温柔地制止自家弟弟:“琅之莫要胡言,郡主只是累了而已。” 少女闻言忍不在在心里狂点头——真的很难不累啊,原先的三人春游忽然变成了六个人。 热闹是更热闹了,就是要带的东西陡然多了几倍,虽然均摊在每个人身上也不是那么多。 但是她就是累啊——心累! 这一路上,她既要牵着崔琳之,又要被崔琅之拉着。 随春放和成兰君还在后面像长不大的孩子般,一左一右扯着她衣角。 李澄玉觉得自己活像一头牛,载重的同时还要拉四辆车。 相较之下,身为善教、年岁稍大些的温子珩更加稳重许多,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可他目光沉啊,压得李澄玉喘不过气。 “那我们便在此处落脚吧。” 闻听此言,一路上都在沉默的温子珩忽然开了口。 崔琳之目光望向他,笑着接话说:“我也赞成温善教的这个提议。” 于是六人便自一旁的缓坡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放下肩上背了一路的沉重包袱后,李澄玉终于得了自由,站在溪滩前活动僵硬酸涩的筋骨,先是做了几组扩胸运动,而后将两条手臂甩成了风火轮,呼呼作响。 蓦地,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短而轻快的笑声,音中并无恶意。 李澄玉停下动作一转头,发现是崔琳之。 只见对方正用一方淡蓝色绣花锦帕抵在唇边,望着她的那双漂亮杏眼微弯着,优雅又温柔。 “郡主真可爱。” 李澄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虽然她可爱、幽默、有趣是事实,可谁不喜欢被人当面夸奖?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大美人儿。 李澄玉有些受不住少年那似水般柔暖又专注的目光,微微红了脸。 “谢谢你,琳之。” 李澄玉抿了抿唇,忽然词穷了起来,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话才好,只好直直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希望他先开口。 然而崔琳之也咬着下唇,羞涩地不再说话了。 俩人就这么一直深望着彼此,一起笑又一同烧红了耳根。 就在这时—— “琳之,你怎么能这样,指使我去放东西,自己却跑来同郡主说笑!” 远处,崔琅之气呼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二人粘稠如同蜜浆般的暧昧氛围。 少年这一嗓子喊得另外三个放行李的也都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她们这边。 随春放一脸状况外的茫然,成兰君则星眸黯沉,紧紧地盯着溪边二人,温子珩则神情有些难言的落寞。 崔琳之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宽和温柔:“琅之,你误会我了。” “不若你在这儿陪郡主聊会儿天,我去准备一下吃食。” 言罢,他便朝对方行李处走去。 二人来励璋书院前特意准备了不少李澄玉喜欢的点心吃食,来后发现她准备去野炊,于是便带上了其中大半。 李澄玉见状紧随其后,“不了不了,干活要紧。” 说着,她便朝好友随春放走去,打算二人配合着将帐篷支起来。 支好后,李澄玉在里面逛了一圈,发现原主的这个帐篷幸好够大,否则今晚肯定会有一两个人要露宿滩头。 且大概率是她和随春放。 帐篷搭好,崔琳之、成兰君他们也刚将吃食一一摆上来。 望着布毯上那一盘盘精致可口的饭菜和点心,李澄玉不禁心中感叹——这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 有山有水有吃有酒。 不过一会儿后,她就发现自己高兴得着实太早了。 在一阵怪异气氛中吃完午饭后,李澄玉在随春放的提议下和众人玩起了数字杀,输家要喝上一口酒。 那竹牌虽然题目众多,可大多李澄玉都见过,玩了一场后便表现得兴致缺缺起来。 倒是崔氏兄弟与温子珩第一次见,对此表现得颇为感兴趣。 李澄玉单手托腮对着面前的小溪发愣,心想自己得了空看能不能做副麻将出来,比起奥数,还是麻将好玩得多,春放肯定会更喜欢。 正想着呢,李澄玉忽然觉得自己手心被身侧的崔琳之轻挠了几下,这厢她刚一转头,便瞧见对方已然施施然站了起来,朝众人行了一礼。 “抱歉各位,失陪一下。” 说罢便朝着不远处树林间走去。 那里有她和随春放用带来的灰布搭的一个简易净房。 待少年纤细优雅的身影彻底没入绿林,李澄玉才又次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游戏上。 清明处于仲春、暮春之交,是以林间树叶已然从嫩青转为墨绿,倾荡不止的山风间也添了缕潮湿青苔与肥厚绿叶的湿苦香。 地上开得鲜艳的野花也不多了,崔琳之仅摘了几朵嫣紫色的蔓菁拿在手上。 再一转身,呼吸猛地滞了下。 “郡主好坏,吓琳之一跳。” 回过神后,少年一只手扶上心口,有些委屈地嗔道。 李澄玉眨了眨眼,语气颇为无辜:“难道不是你方才悄悄挠了我三下掌心,暗示我三盘之后来寻你的吗?” 她笑了,“怎么还会被我吓到。” 崔琳之也随着少女唇边荡起笑,脚步走近向她,一举一动尽显贞淑娴美。 他并未回答李澄玉方才的那番话,而是柔声道:“方才琅之不懂事,在席上言语多有冒犯郡主的朋友与善教,还请郡主海涵。” 崔琳之说着低头屈膝下蹲,朝她行了一礼。 期间,李澄玉眼前晃过一抹白——是少年细腻纤细的脖颈。 她眨眨眼,笑着接话:“你是觉得他们小气,还是我小气?” 崔琳之怔怔地抬起头,睁圆了一双剪水般的杏眼,眸中流露出迷茫与惶然来。 “琳之没有......” 李澄玉却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了他,定定言道:“你方才说错了。” 少年的神情愈发懵怔了,他睫毛生得过分浓密,似条精致眼线装饰在眼周,尾线下耷,更显那双杏眼纯然中透着股青涩的风情。 加之方才又喝了点酒,此刻白皙的面颊正朝外透着淡淡的酡红,菱唇湿而殷软。 “什么?” 望着这一幕,李澄玉莞尔笑道:“你才是最可爱的。” 闻听此言,崔琳之快速地眨了几下眼:“这样吗?” “琳之原以为郡主是不想我来书院看你呢,毕竟......喜欢同郡主相处的人很多的样子。” 李澄玉又朝少年逼近了一步,望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道:“你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别人在她心里也是独一无二,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崔琳之好似分外喜欢她这句话,当即杏眼又璀璨了几分,甚至到了灼目的地步。 “当真?” “琳之在郡主心里当真独一无二?” 李澄玉不假思索地点头。 见状,少年随即踮脚在她唇畔亲了一下,亦如上次蜻蜓点水般轻盈。 语气罕见地有些激动:“多谢郡主。” 仿佛有人拿羽毛尖儿搔过李澄玉的心头,瞬即掀起一阵难耐痒意。 李澄玉伸手护住对方的腰身,语气却低了下来,变得喜怒难辨:“我似乎没有容许你亲吻我吧。” 面前少年一下红透了脸,刚想慌张说抱歉便见她忽地展颜一笑。 “所以公平起见,我要还回去。” 说罢,李澄玉便垂头吻住了他。 少年的唇瓣简直比他手中的花瓣还要软上三分,辗转间,李澄玉还尝到了萦绕在他齿舌间,方才饮下的果酒香。 馥郁的、甘甜的,正是隔壁景国名酒——木樨蒸。 崔子琳的反应相当的笨拙青涩,正如先前李澄玉所预料的那般。 半晌后,少女蓦地放开了他,忍不住打趣道:“笨,你倒是呼吸呀!” 崔子琳憋红了脸,透白的耳根几欲滴血,一边用力喘息一边磕磕绊绊说:“抱、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李澄玉又笑了起来,一双含情眸望着眼前人水光潋滟:“不用下次,现在就可以。” 说着,她凑近了面前人的脸,低声问:“还要吗?” 崔琳之被问得面颊滚烫,胸腔心脏噗通作响,刚想顺从心意点头,却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将头埋入了她前胸,双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 正当李澄玉对此疑惑之际,后背忽地覆上一人。 对方密密地贴着她的脊背,长臂绞缠上李澄玉的腰身,语气虽带着笑但掩不住其中忮色:“瞧哥哥这反应,定是打算放弃了,那郡主嫂嫂不如将机会留给琅之。” 正是崔琅之。 少女错愕转头,震惊地发现不知何时其他人已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除了时刻处在状况外的随春放,其余人的目光皆定定地望着李澄玉。 见她转过了头,崔琅之瞬即扬起一抹笑,胸膛下是依旧莫名跳得汹涌的心脏。 引得他越发想要亲身品尝那如坠云间般的幸福与快.感。 而不是隔着一个人。 崔琅之歪头,那与崔琳之一模一样的面容上是截然相反的泼俏与明媚:“郡主嫂嫂可不能偏心哦。亲过哥哥,也得亲琅之。” 李澄玉闻言无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未等她作答,小菩萨面容的成兰君也快步走上了前,伸手揽住了少女的脖颈,墨黑的星眼深深地刻映着她的面容,一字一句道:“玉娘,兰君也可以。” “玉娘定不会厚此薄彼的,对吧。” 少女听罢,只觉得自己是只将死的骆驼,徒张着嘴却倒腾不进一口气。 很快,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只见不远处的青年缓缓走上前,原本清明沉静的柳眼泛着异样的绯色,他曲起修长食指,细细地描摹着少女洇红的唇瓣,语气透着克制与隐忍。 “澄玉,现下不在书院,我的身份也不再是你的善教。 李澄玉:…… 人生啊,有时候真的很会让人左右为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30 第22章 二十二条船欢迎进入雄竞修罗场(三合…… 假期第一日,李澄玉一觉睡到自然醒。 匍一睁眼,随春放的一双晶亮虎眼便出现在她面前。 “兰兰,澄澄醒了!” 随春放立即转头,朝对面正为李澄玉整理混乱茶桌的少年惊喜喊道。 李澄玉闻言曲臂坐起身,讶然地看着她房中二人,愣愣开口:“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成兰君望了眼地上临近午时的刻漏,撒了个小谎:“半个时辰前。” 随春放拉住了李澄玉的手,心有余悸地朝她道:“澄澄,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好怕你死了,我想叫你,可兰兰不让” 李澄玉:“” 是姐妹,就盼我点好吧! 洗漱完吃早饭时,李澄玉意外从成兰君口中得知现下已经快十二点了。 而她们仨昨日原定的出发时间是九点,也难怪随成二人等不及会直接来她家找人。 至于起晚失约的原因,李澄玉有些不大好意思讲。 昨晚她在欢天给自己打包的行礼里摸出了一本刘备文学。 封面是普普通通风景画,可内容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劲爆涩情。 讲的是一个年轻风情俏人夫由于妻主常年做生意不在家,而出轨自家新来的长工最后被妻主发现继而快乐三人行的故事。 作者文学素养了得,肉炖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实战经验更是丰富,俩人从炕头到炕尾,厨房、假山、花丛,甚至马厩都留下过快乐痕迹,各种play玩了个遍。 看得李澄玉是小脸通黄,间接学到了不少有用知识。 后面直接来了个惊天大反转——原来长工是风情人夫妻主专门派来引诱他的,人夫妻主是双性恋,早就和长工暗地里好上了,但是碍于世俗的目光又害怕被自己夫郎爹家指责,于是才想到了这出三人行。 看到结局的李澄玉一边直呼好家伙,一边遗憾没能找到上册,以至于看书时剧情都是半蒙半猜,无法知晓前期风情人夫与魅魔长工之间究竟进行过怎样的纠缠拉扯,但一定很精彩! 下册的人夫人设可太香了,那时的他已然被情欲所浸透,像一颗烂熟到散发着甜酒芬芳的果子,轻轻咬一口就汁水喷溅,果汁甜腻醉人。 大晚上的愣是给李澄玉看渴了,爬起来咕嘟咕嘟灌了一整壶凉茶下去,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朦朦胧胧间,李澄玉忽然想到了原主之所以对成兰君做出只要他成为‘人 夫’便要他这个承诺的原因——大概就是受了这本刘备文学的影响。 这令她忍不住心生感叹:小皇叔真是害人不浅! 下次还看。 “你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吃完早饭后,李澄玉一边将自己提前打包好的零嘴往木牛车里放,一边询问对面的二人。 木牛车是成兰君来时向教工技的柴善教那里借来的。 外观酷似现代的小推车,但却是木质结构,推起来轻便又灵巧,不仅载物量大还适用于山地爬坡。 看得李澄玉啧啧称奇,围着研究了好一会儿。 随成二人应了一声,接着跟李澄玉一同出了屋子。 这厢,李澄玉刚锁上房门,余光便瞥见了隔壁走廊尽头一颀长浅青色人影。 当即扬手同对方打了个招呼:“温善教,可有事需要帮忙?” 温子珩身形一滞,少顷缓步走了过来,隔着爬满了牵牛花的篱笆打量着她们仨人。 “你们这是要去踏青?” 李澄玉冲他点头:“对,我们趁着假期想出去玩玩,温善教可有什么打算?” 青年闻言微微抿直了唇,打算原本是有的,不过现下已然被扰乱了个彻底。 他不可能要求李澄玉推掉其他约会转而陪自己吃午饭,哪怕这场餐食自己一大早便开始准备了 温子珩缓缓摇了摇头。 李澄玉见状低头估量了下自己带的食物,再抬头看向对方时眸色跃动着亮光:“那” 见状,温子珩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玉娘,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然而一旁成兰君的话却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经少年这么一提醒,李澄玉随即瞧了眼头顶已然升至中天的日头。 神情有些遗憾地朝面前青年挥了挥手:“那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了,再会,温善教!” 温子珩蜷了蜷自己僵硬的指尖,强抑下期待心升起又猛然被人摁下而引起的阵阵酸涩。 低声对着面前人道:“再会” 然而他这厢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少年兴奋的呼喊声。 “郡主嫂嫂!” 几人闻声转头,却见一珀蓝色身影如灼目蝴蝶般翩跹朝自己这边‘飞’来,一下扑到了李澄玉的怀中。 李澄玉猝不及防被来人抱了个满怀,鼻尖满是对方身上溢出的清甜芬芳。 “郡主嫂嫂可有想琅之?” 崔琅之稍稍松开了少女,然而双臂还紧紧地攀附在她肩膀之上,二人一时间距离挨得极近,呼吸可闻。 说着,他还冲神情懵怔的李澄玉俏皮地眨了眨眼。 熟料还未得到眼前人回答,身边便传来了自家哥哥温柔的制止声。 “琅之,休得无礼。” 崔琅之闻言,不满地吐了下舌尖,随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少女,乖顺站定。 少顷,一袭碧落色襕衣的崔琳之徐然自他身后走了出来,臂弯里还挎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木食盒。 站定后,他先是冲屈膝朝面前的李澄玉优雅地行了一礼,随后又朝其余三位轻轻颔首,举止端庄又大方。 “琳之、琅之,你们怎么来了?” 瞧见来人,李澄玉眼前一亮,说着还不忘将崔琳之手上的食盒接了过去,帮他提着。 “昨日听闻励璋书院给学子们三天开放日,便想来瞧瞧你。” 崔琳之的声音轻柔无比,说话时一双杏眼波光流转,看得李澄玉有些入神。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急忙朝周围人介绍道:“各位,这是我的未婚夫郎崔琳之,这位是他的弟弟,琅之。” 说完,她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崔氏兄弟。 丝毫未注意到身后成、温二人因得她话中的那句‘未婚夫郎’齐齐变了脸色。 前者墨黑瞳中冷意与敌视顿现,如海底淤泥般翻涌不休,而后又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未婚夫郎罢了,最后玉娘爱谁、娶谁还不一定呢。 后者则唇瓣发白、浑身冰冷,难以接受自己引诱在乎的学生早已同旁人定下婚约这一事实。 这无疑再次挑战了温子珩的道德与底线。 就连脑中安静许久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也忽然冒了出来,给他添堵。 “原来咱们是小三啊。” “不过这设定蛮符合女主多情形象的。” 听得温子珩面皮一阵冷一阵热,最后再没了先前的温和与好脾气,冷声斥了对方一句。 “别说了!” “郡主嫂嫂还没回答我呢,想没想琅之?” 李澄玉刚介绍完众人,袖角便被身旁少年捉住了,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来回摇晃。 崔琳之见状,微微蹙眉,刚唤了句‘琅之’便被对方打断了。 “哦,还有琳之,想没想?” 崔琅之又适时地补了句,他最知道自家哥哥在想什么。 果然,崔琳之一下便安静了,只微抿着唇,用一双剪水映花般的杏眸无声望着对面少女,神情羞涩中透着丝期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问,李澄玉脸有点热。 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朝他们二人点了下头:“有想过。” 身后的成兰君闻言一双黑如墨汁般的双眼瞬即变得幽深晦暗,如两口深不见底的黑暗枯井。 而温子珩则垂下了眼睫,瞳孔失焦地看向身前紧紧缠绕在篱笆身上的喇叭花,呼吸滞涩。 崔琅之还在问:“那郡主想的是琅之还是”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去?” 崔琳之忽然的出声,打断了自己弟弟的话。 李澄玉转眼看向他,笑答:“哦,我们刚打算去河边野炊露营来着。” 少年闻言也扬起笑,眸光却流露出失落来:“那真是不巧,我与琅之来前做了些吃食,还想着与郡主一同用顿饭呢。” 随即他又歉意开口:“耽误了郡主同各位的时间,真是对不住。” 说着,崔琳之便向一旁侧身欲要给她们让条路来。 李澄玉见状急忙摆手:“没关系,你们若是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去,反正我们吃食带得也足够。” 说着,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随春放与成兰君,想询问二者的意见。 随春放一个人玩竹牌正起劲儿,想也不想地点了下头,反正澄澄只要不将她落下,怎样都好。 而成兰君更是从未反对过李澄玉的任何决定,这次也一样。 哪怕心中再排斥。 “正好,我们马车上还有别的吃食,待会儿不让小厮送上来了,直接带过去。” 崔琳之也显得十分高兴,杏眸弯成了一双月牙,言笑晏晏。 听闻面前年轻人仅三两句便融入了李澄玉她们的游玩计划,温子珩越发觉得年长少女几岁的自己在众人面前格格不入。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还是她们三人的善教。 老师与学生,二者仿佛天然对立又统一。没有学生会在有自己老师参加的聚会上自在随意。 随即,一股难言的失落与孤寂涌上心头,令青年无声叹了口气。 正恍惚着,温子珩忽听面前少女对着自己笑道:“温善教也一起呀!” 香樟山虽重峦叠嶂,山势却并不险峻,有些地方官府甚至拨款修了路,足见朝廷对励璋书院的重视程度。 几人在历经一个多小时跋涉,又翻过一个山头后,暂时停在了处开阔地带休息。 李澄玉有些热,听到周围有流水的声响后便想要过去洗把脸,于是便带着同样如此的随春放一同寻去了。 原地留下四位男子,兀自沉默。 片刻后,崔琳之率先出声打破了寂静。 水润眼眸转向对面望着眼前景色却心事重重的温子珩,出口竟是夸赞:“琳之没想到,励璋这么传统严格的书院竟有男子作善教。” “温善教的妻主一定很开明吧。” 青年闻声转头回望向他,微敛起眉:“我还未 成婚。” 崔琳之讶然地眨了眨眼,随后朝他歉意颔首:“抱歉,是琳之冒昧了,先前琳之瞧着善教您的气质同我族中一位长兄颇为相似,对方也是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如今孩子正牙牙学语,琳之便以为您也是一样” 说这话时,恰有两只白羽黑尾的守贞鸟互相纠缠着自众人头顶飞过,雄鸟急促悠扬的求偶声直接打断了少年的话。 温子珩见状微微勾唇,语气沉稳中透着几分矜傲:“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同这禽兽一样,到时间了便要成婚繁衍。” 成兰君闻言,黯墨色眼瞳转了下,朝他投去一瞥。 崔琅之听出了他话中讥意,刚想出口反嘲回去,却被自家哥哥蓦地抓住手腕制止了。 面庞秀美的少年唇角笑意不减,语气柔和而真诚:“善教说得是,琳之也认同要与心意相通之人白首到老这个观点,若遇不上也定不会做出破坏他人感情之事,毕竟有悖人伦。” 对方说得慢条斯理,字字轻且缓,却如一记记重锤砸在温子珩的面庞与尊严之上,令他不由地攥紧了袖中长指,呼吸逐渐发紧。 见他沉默不语,崔琳之笑吟吟继续:“看来温善教也颇为赞同琳之,想必亦是将其奉为圭臬时刻当做自己行为做事的准则。” “琳之今日何其有幸,甚至有些与善教您相见恨晚。” 温子珩闻言眉蹙得愈深了,最后苍白着唇瓣别开脸:“崔公子言重了。” “善教既在书法方面造诣高深,又思想高彻,想必郡主十分敬重您。” 崔琳之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依旧笑吟吟问:“善教您也很中意郡主吧。” 听对方提及李澄玉,温子珩有半瞬的恍神,很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转头对上面前少年的视线。 苍白的面色和缓了些许:“自然,澄玉她很好,人也十分聪慧。” “所有认识她的善教都喜欢,我也一样。” 崔琳之面上笑意淡了瞬,垂睫低头:“那就劳烦温善教多多照顾我家郡主了。” 温子珩再次别开眼,紧抿着唇没有接话。 “琳之,你有没有觉得郡主的这位成学友瞧上去有些面熟。” 就在这时,一旁的崔琅之忽然笑着扯了扯自家哥哥的手,语气随意。 还不待崔琳之答话,对面的成兰君便一蹙柳眉,语气冷而直地道:“玉娘不在这儿,你想说什么?” 崔琳之闻言随即温声解释:“你误会了,琅之就是觉得成学友有些面熟,长得有些像我们见过的一位新嫁夫。” “请问你家中前些日子可有刚嫁人的兄弟?” 崔琅之闻言,凑近了他弯眼接道:“琳之怕是没认错,我瞧着他就是呢。” 二人虽是在耳语,声音却十分透亮,教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 温子珩稍稍侧目,望向成兰君。 “没有。” 说罢,成兰君随即移开视线,尖而腻白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周身气质冷且漠然。 他讨厌温子珩,更讨厌这对崔氏兄弟。 面对少年的冷脸,崔琳之回之温柔一笑:“抱歉,是我们唐突了。” 闻言,一旁的崔琅之撇了撇嘴,不愉地小声嘟囔道:“咱们又没认错,琳之干嘛要朝他道歉” 几人交谈的话音落后不久,李澄玉便带着随春放走了回来,由于身上唯一一块干净的帕子给春放用了,她便没擦脸。 现下面上正湿淋淋的,剔透晶莹的水珠自少女宛秀的眉骨处滑到脸颊,最后顺着下颌尖滴到地上。 她额前碎发也被溪水打湿了,有几缕正耷拉在眼前,随着行走的动作微微晃动,却掩不住主人那双目光灼然含笑的桃花眼。 此时此刻,少女周身洋溢的那股随性又自在的生命力格外地吸睛。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李澄玉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边笑问,边抬袖想要抹去脸上水意,却在当瞬被四人齐齐唤住了。 “玉娘——” “澄玉。” “郡主” “郡主嫂嫂!” 李澄玉动作一愣,却见对面四人不约而同地掏出了锦帕要给她擦脸。 最后是崔琅之率先冲出重围,更胜一筹。 “郡主嫂嫂当心,水渗进眼里可就不好了。” 崔琅之一面说着,一面捏起手中锦帕一角,小心翼翼地给少女擦去眼角水渍,神情专注又紧张。 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珍宝。 李澄玉有些盛情难却,只好僵在原地等崔琅之给自己擦干净脸。 “多谢琅之。” 身后温成二人见状,齐齐捏紧了手中的锦帕。 少顷,前者动作缓慢地重新收回了帕子,同时忍不住侧目瞧向一旁的崔琳之。 发现少年面上虽是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似是无动于衷,然而捏着锦帕的指节却青白得骇然。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瞧见这一幕,幸灾乐祸地对着自家宿主道:“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果然如此。” 温子珩垂眼,对自家系统的话未置可否,然而郁结的心情却莫名舒缓了些许。 这厢,成兰君虽亦收起了锦帕,却又自随身携带的挎包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旋开用手指蘸了点内里脂白色的乳膏,随后走上前。 “再擦下去,玉娘脸都要破了。” 少年冷冰冰开口,以眼神警告假借擦脸名义一直亲近李澄玉且没完没了的崔琅之。 也算是报了方才崔琅之故意冲在前挡自己那仇。 崔琅之听得气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成兰君便率先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声音是与方才截然相反的柔和如风:“这是玉兰膏,山上风大花粉又多,洗完脸后不涂东西很容易会风烧,来前我特意给玉娘和春放带的。” 说着,成兰君将手中的玉兰膏递到一侧正东张西望的随春放面前,沉黑的双眼仍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少女。 李澄玉微微瞠圆了眼,从他指尖蘸了点乳膏点涂在自己面上,忍不住夸赞道:“兰君,你真贴心。” 她确实皮肤敏感来着,一到春天脸上就很容易起皮发红泛痒。 成兰君抿了许久的唇听闻此话后稍稍放松了些,微微翘起。 又很快严肃地抿直了:“不能吃。” 李澄玉闻言一转头,发现身侧的随春放不知何时剜出了一大块玉兰膏,正要尝试着往嘴里送,吓得她急忙拦了下来。 与此同时,崔琳之也伸手将对面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的弟弟牵到了自己身边。 崔琅之在家时从未受过委屈,被成兰君这么一怼,当即红了眼,小声朝崔琳之告状。 “哥哥你看他” 崔琳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目光则定定地凝着成兰君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从成兰君拿出自己特意为李澄玉她们带了防风烧的乳膏后,温子珩面色便有些不大好,清俊的面容似失了血般透白。 他原本就觉得自己同面前几个年轻人格格不入,现下心中更加自惭形秽起来——自己年纪本就比成兰君年长几岁,却没有对方心思细腻、做事妥帖,表现得更加了解李澄玉。 脑中的多情女主攻略系统仿佛是听到了青年的心声。 出声宽慰说:“没关系的宿主,你的年龄是弱势也是优势,说不准女主就喜欢你这样的温润成熟年上呢?” 温子珩听不大懂什么叫‘年上’,不过结合系统的语境也猜出了大概。 然而他仍是有些忐忑:“当真?” 青年焦虑并不是来得毫无缘由——毕竟在盛国,女人大多喜欢年轻貌美的。 同李澄玉在一起后,温子珩每晚沐浴后都会抽出时间认真做保养,所以暂时还不担心自己的容貌,可他挂怀自己的年龄。 如今的他虚岁已然二十又三了,就像先前崔琳之说的那样,别的男子到他如今这个年纪,孩子都已会牙牙学语了 攻略系统应了 声:“接下来你做事主动些,只要能博取女主注意力,她的心肯定会重新回到你身上的!” 有了自家系统的鼓励,温子珩心中好受了些许,重又打起了精神来,不再胡思乱想。 众人又原地休息了一阵,才重新出发。 李澄玉她们敲定的野营地点离励璋书院并不远,甚至站在书苑藏书阁最顶层还能隐约望见这片小溪。 待一行人抵达溪滩时,刚好是下午三点半点。 彼时,金阳已然西斜,灿橙澄的日光映照在清澈溪面之上,霎时间浮光跃金、波光粼粼。 山间空气亦是十分的清新,且由于临近流动的山泉水,甘甜凛冽的水汽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嗅之使人心旷神怡。 支帐篷前,李澄玉忍不住猛猛吸了好几大口,对面的随春放有样学样,也跟着她夸张地吸气吐气,两腮鼓得好似在水中吐泡泡的小鱼,逗得李澄玉哈哈大笑。 觉得对方怎么这么可爱。 由于先前便有过独自露营的经验,所以支帐篷一事对李澄玉来讲还算是信手拈来。 在天生巨力的随春放配合下,俩人很快将牛皮帐篷给支了起来,还在里面铺了厚厚一层羊毛地毯,又在周边撒了圈防蚊虫与毒蛇的雄黄粉。 等到二人从帐篷里走出来,崔琳之、成兰君他们也将各自准备的食物摆到了餐布上。 此刻四人正每人占据一角,身边都留了空位,皆望眼欲穿地等着李澄玉的选择。 见状,李澄玉稍稍顿了下,最后牵着随春放一屁股坐在了离自己位置最近的温子珩与崔琳之中间。 她紧挨着崔琳之,而随春放则挨着前者。 然而李澄玉刚坐下,便见随春放身子一扭,手脚并用地绕到温子珩身后,朝他手侧的成兰君爬去。 嘴中嚷嚷道:“我要和兰兰坐一起!” 温子珩见状,立刻挪身给她让出位置,动作稍显局促。 “春放不过是想吃兰君面前的烤猪肘了,没有不喜欢善教的意思。” 李澄玉瞧出了青年眸底流露出的局促,随即倾身凑近了他,笑着解释。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举动,温子珩心脏蓦地一跳,一股热意连同难言的惊喜如汹涌浪潮般涌进他的心室,又被血液输送进四肢百骸。 致使青年一下绯红了眼尾。 “没关系。” 他低声应答。 对面坐着的崔琅之瞧见这幕,俏白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方才郡主选择坐在自家哥哥身旁而升起的那股与有荣焉的得意也旋即消失殆尽。 “郡主尝尝这个,琅之来前一大早起来做的。” 崔琳之说着,便动作优雅地给李澄玉面前的碗碟中夹了块百花脆鸭方。 少女登时便被美食转移了注意力。 夹起三指长宽的鸭方一尝,上层的虾饼鲜甜弹牙,中间还有脆脆的荸荠碎辅佐,下层垫的则是鲜嫩多汁的鸭肉以及焦脆流油的烤鸭皮。 咬进口中时,虾肉的鲜、荸荠的脆、鸭肉的嫩、鸭皮的香齐齐在齿舌间迸发又混合在一起,滋味说不出的丰富美味。 咽下去后,口中鲜香味不绝的同时,还会从中缓慢析出一股淡淡的玫瑰、月季似的花香。 着实令李澄玉大开了一次眼界。 “哇,真好吃!” 说着,她朝对面的崔琅之比了个大拇指:“琅之,你手艺真不错。” 得了夸奖的少年杏眸亮得犹如天上繁星,欢喜得脸上浮起云霞,兴奋表示:“郡主若是喜欢,那以后琅之天天给你做!” 李澄玉又接连夹了两三块进碗,期间赞不绝口:“喜欢、喜欢。” 一旁的成兰君闻言神情缓慢冷沉下去,如冬夜般冷而黑的墨瞳紧紧地盯着那道百花脆鸭方,几乎要将其盯出个窟窿来。 想到之前,玉娘才夸过自己做饭好吃,也只吃他做的,而如今这夸赞与喜欢径直被别人抢去了 少年险些将手中捏着的银箸拦腰折断! “成学友也尝尝吧。” 崔琅之忽然出声,并用面前的公筷夹了块百花脆鸭方到成兰君空荡荡的碗中,笑吟吟地望着他。 除了埋头干饭的李、随二人,任谁都能瞧出他此举并非出于好意,而是别有用心。 崔琳之见状,低低咳了声,示意自家弟弟注意些分寸,不要在郡主面前失了体面。 而崔琅之则回望了哥哥一眼,以眼神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只见眼前小菩萨面容的少年望着碗中那块鸭方沉默许久,扣着碗边的指尖逐渐失血变得透白。 就在其余三人以为下一瞬他会连筷子带碗一同扔了时,成兰君忽然咬了那鸭方一口——他想弄明白,令玉娘赞不绝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 崔琅之瞧见他反应未达自己预期,俏丽的面上随即荡起一抹失望。 不过仍笑着追问:“怎么样成学友,吃着还可以吗?” 勉强咽下喉中之物后,成兰君抬眸与他对视,声线平直而冷漠:“虾肉用的淮江河虾,虽然去了虾线但仍一股子淤泥的腥气且捶打得太过细腻不够弹牙。” “荸荠挖出来到做进菜里间隔最少两日,已经称不上新鲜了,嚼起来口味发涩又绵软。” 最后,他又道:“鸭子处理得还行,就是表皮太甜,玉娘吃不了多少就会腻。” 崔琅之闻言一下瞪圆了眼:“你!” 却在话出口的当瞬被自己哥哥握住手腕制止了。 崔琳之以眼神示意他——康安郡主还在这里,不要出头生事。 听闻这话的李澄玉从碗中抬起头来,神情惊讶:“真的假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尝出来,只觉得很好吃。” “兰君,你嘴里是有什么仪器吗?” 成兰君闻声转看向她,神情自信:“相信我玉娘,回去后我会做得比这更好吃。” 李澄玉冲他点了点头,随口夸道:“我相信你。” 对面的崔琅之闻言再忍不住,水红着一双杏眸恨恨朝成兰君瞪了眼,嘴上不冷不热道:“成学友可真会说笑!” 那百花脆鸭方是父亲特意请的宫中御膳房的人来教他的,步骤香料什么的都是用的祖传秘方。 他不信成兰君只尝那么一小口就能复刻出来,还能做得比自己好。 真是说大话不怕闪舌头! 至此,崔成二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看似处在争端之外的温子珩表面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心中波涛汹涌。 早在成、崔二人明争暗斗时,他便也夹了块百花脆鸭方来尝。 却全然吃不出成兰君上述种种缺陷,只同李澄玉一样,觉得好吃。 这不禁令青年愈发焦虑起来——相较之下,他带来的那几道菜犹如黄浊鱼目混进了璀璨明珠里,两厢对比下越显简陋粗鄙 令温子珩自惭形秽。 正当他想将离自己面前的那道菜悄悄端走倒掉时,李澄玉忽然伸臂夹了一筷。 等到青年再想出声阻止时,已然来不及了。 “这绿色的菜谁调的,清脆爽口,好适合这时候吃。” 少女指着温子珩面前那道薄荷冰玉凉瓜弯眼说道。 “你真觉得好吃?” 青年讶然地睁大了眼,一时就连方才想的是什么都忘了。 李澄玉点了点头。还真教成兰君给说对了,那烤鸭皮有些甜,即便有虾肉与荸荠碎作佐,吃多了仍不免发腻。 “原来是温善教调的,真没瞧出来,善教不光字写得好,厨艺也相当可以。” 说着,少女又夹了筷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一双漂亮桃花眼泛着滢滢波光。 瞧得温子珩耳尖泛起热意,语声也磕绊道:“那、那澄玉再多吃些。” 说罢,青年又给她碗中夹了块自己做的姜蓉茭白蒸鸡,看着对方开开心心地吃下去才长长松了口气。 面上终于流露出浅淡轻松的笑——澄玉不嫌弃他就好。 吃过饭,随春放忽然扯着李澄玉和成兰君陪她玩数字杀游戏。 李澄玉担心将温子珩与崔氏兄弟晾在 一旁不合适,于是便邀请三人加入。 讲解了遍游戏规则后,她余光一瞥发现打开的木牛肚子里竟还有坛果酒,于是便将其抱了过来。 都是成年人且在假期,小酌一杯应当不碍事。 于是少女便兴冲冲提议说:“输者自罚一杯如何?” 瞧见李澄玉手中拿的是什么后,崔琳之唇瓣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被身旁弟弟给拦下了。 崔琳之随即不赞同地看向他,压低声音道:“你知道的,那酒和别的不一样。” 李澄玉方才拿得不是别的,正是邻国大景产的木樨蒸。 那木樨蒸初初入口似果酒般清冽甘甜,可后劲却十分隽永强劲,酒量差的不出两杯就会倒。 但由于少酌会强身健体、口舌生香,又产量极少,故而他们托人辗转两三个月才买到。 计划着送予康安郡主做今年的踏青礼 崔琅之闻言朝他笑着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怕什么,反正你我还有郡主皆酒量极好。 至于待会儿谁先抵不住酒劲儿在郡主面前失仪,便拭目以待好了。 湛金清酒入喉,甘冽滋味与芬芳馥郁的果香齐齐在口中迸发,明明同自己先前喝过的寻常冷饮子无异,然而温子珩却觉得自己醉了。 否则,他怎会在瞧见少女同自己未婚夫郎亲密时,不下意识回避,反而荒唐地想要打断阻止呢? 然而心脏处传来的如蛩蚁噬咬般的密密酸痛却时时提醒着温子珩——你没醉。 你的确在看到李澄玉对别的男子笑、同别的男子亲密时,觉得难过、忮恨、无所适从 幸也不幸,此刻,并不是独有他一个人这样。 随着‘盟友’们一起,温子珩缓缓走上前,迎着少女讶然的目光,揩上她那被别的男子口脂所浸湿洇红的唇。 说出了那句自己早就想对她说出的话——“澄玉,现下不在书院,我的身份也不再是你的善教。” 你对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金桑榆堕入西山的刹那,山林倏地安静下来,晚风倾荡间,傍晚的凉由上自下蔓延。 然而被四男围困的李澄玉后背却沁出了一层热汗。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试探着开口:“各位能先、放开我吗?” 她快要被挤得喘不过气了。 然而除了胸前的崔琳之,其余三人皆没有动作,各个神情执着地望着她。 大有她今日不选出一个便不放手的架势。 正当李澄玉绞尽脑汁想该如何再开口时,忽觉腿上一沉。 少女低头一瞧,发现方才还站在一旁的随春放不知何时挂到了自己腿上。 正仰着脸与她笑闹:“我也要澄澄亲、我也要澄澄亲!” 对方把这当成了好玩的游戏。 李澄玉: 姐妹儿听话,这活动咱就不参加了哈。 “各位先放开郡主吧,有话好好说。” 一旁的崔琳之见状,紧跟着出声劝道。 说着,他率先拉开了自家弟弟环着少女腰身的手臂。 崔琅之有些不满,但迫于自家哥哥的威慑,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郡主还没答我呢。” 成、温二人见状,也渐渐放开了李澄玉,不过双眼仍紧紧地凝着对方的脸,等待她做出最后的选择。 得了自由后,李澄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挂在自己腿上的随春放给提了起来,推着对方的后背转身便想走。 口中催促道:“走走走,我带你回去” 然而她还未逃出生天三秒,便听身后人齐齐唤道。 “玉娘——” “澄玉” “郡主!” 李澄玉头皮立刻一阵发麻,脚步也被瞬地钉在了地上。 开始后悔自己先前不该这么贪嘴,或者带崔琳之再走远些 少女僵笑着脸回头。 却见成兰君墨眸似蒙着层淡淡的阴翳,其中萦绕着哀伤:“玉娘先前对兰君做的承诺,是都不作数了吗?” 崔琅之甩开自家哥哥的手,红着眼眶急切发问:“郡主一定不舍得琅之失望伤心的,对吧!” 温子珩纠结地蹙起了眉,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同另外两人一样行这种幼稚可笑之事,一边又莫名的不甘心。 两只柳眼渐渐湿润起来:“澄玉,是善教哪里做得不对吗” 看仨人这架势,自己今日若不给出个结果怕是走不出这片小树林。 于是李澄玉脑子一热提议说:“这样吧,你们猜丁壳,谁赢了谁来找我。” 说罢,李澄玉自己差点绷不住笑。 ——好荒谬啊,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 第23章 二十三条船兰君还是处子之身。…… 果然,连带着崔琳之一起,四人齐齐地怔在原地。 一时间,现场安静得有些诡异。 见此情景,李澄玉也觉得自己的提议实在太过儿戏,随即摆了摆手:“算了,我开玩” “可以。” 熟料‘笑’字还没出口,便被对面成兰君沉沉的一声给打断了。 瞧见他应了下来,吃饭时便被压了一头的崔琅之自然不肯相让。 当即上前一步表示:“我也可以!” 而不明白‘猜丁壳’是什么的温子珩刚想出声询问,眼前便突兀地掀起一阵晕眩,颀长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距他最近的崔琅之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朝着对面李澄玉温声道:“郡主,温善教好像醉了。” 李澄玉也立刻走上前帮忙:“快、快送他回去休息。” 待一众人又回到营地,溪中倒映着的烂漫余晖所剩无几,深蓝夜幕如涨潮般逼近。 太阳落山后,凉意便自四面八方的山间侵袭而来,由浅至深。 将温子珩扶进帐中安顿好后,李澄玉在溪边寻了个开阔处燃起了篝火。 这厢,她一边往刚燃着的火堆里丢着捡来的树枝,一边忙着脚趾抠地。 太抓马了。 李澄玉怎么都没想到,电视上和对象接吻被别人围观这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原主这给她留的都什么烂摊子啊。 此刻的少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未发觉不远处正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玉娘——” 李澄玉闻声抬头,发现来者是成兰君。 对方定定地站在不远处,时常紧抿着的唇角微微翘起,原本黑如砚冰的眼瞳此刻被面前跃动的橙黄篝火映得晶亮,其中有什么东西被火光融化了,正融融漾漾地流转着。 “我赢了。” 少年再次出声,清浅的声调罕见地向上扬起。 “什么?” 李澄玉眨眨眼,思绪还在状况外。 然而成兰君却并未再作解释,径直走上前,按住了少女的双肩。 下一瞬,一片温凉轻然地落在了李澄玉唇上。 不远处,将将输了猜丁壳的崔琅之瞧见这幕一下急红了眼,绞紧了面前人的袖角拉扯。 “哥哥你帮帮我、帮帮我” 然而正被他纠缠不休的崔琳之却并不为之所动,只垂着眼睫动作缓慢又优雅地往盘子码好的鲜肉上撒着茴香与姜粉。 见他不理自己,崔琅之一下甩开了手中袖角,压抑着声音怒道:“崔琳之,我就不信你心里一点都不难受!” 闻听此言,崔琳之动作一顿,下意识朝少女所在的方向望了眼,继而又倏地地别开了眼。 他呼吸滞涩了瞬,几息后才重又恢复如常。 “难受又如何?” 少年声音很淡,看似平和其中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冷意。 “一定要同你似的不分场合与旁的男子争宠,然后令郡主下不来台吗?” 崔琅之难以置信地瞠圆了眼:“你、你竟然不向着我?” 他越说越委屈,殷红的眼圈迅速弥漫起一层水雾:“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 崔琳之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压得极低:“一时的胜负算不得什么,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他定定看着自家弟弟,神情严肃。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多串些郡主喜欢的羊肉,让她吃得开心继而多看咱们两眼。” 说罢,崔琳之顺势将一旁削尖的红柳枝塞进了眼泪挂在腮边欲坠不坠的弟弟手中。 然而崔琅之仍是觉得十分的委屈,输给讨厌的成兰君也就罢了,怎的连一向温和的哥哥也待他如此冷漠,丝毫不向着自己。 于是越想越难过,攥紧了手中的红柳枝一动不动,伤心地落下泪来。 崔琳之本就有些燥郁,现下又因得与弟弟的双胎羁绊,多出的那部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令他原本还算安定理性的内心逐渐乱成了一团麻。 少年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曲起指节揉了揉眉心。 最后无奈叹道:“别哭了,一会儿羊肉烤好你去给郡主送。” 身侧的崔琅之闻言一下停了声,得知哥哥说了什么后,眨着湿漉漉的杏眼。 抽噎道:“当真?” 崔琳之低低应了下。 与弟弟不同的是,崔琳之烤肉手艺一绝,康安郡主次次吃次次夸,赞他炙烤出的羊肉外焦里嫩、肥美多汁,每次吃得都很开心。 而这次对方肯让他去送烤肉,算是间接将与康安郡主相处以及承奖的机会让给了他。 崔琅之怎么可能不开心。 当即一把抱住了自家哥哥的手臂,还沾着泪珠的杏眼比二人头顶的月牙还要弯,压着声音哼哼唧唧道谢。 “琳之你真好~” 同成兰君所设想的一样,少女的唇似是沾足了面前篝火的气息,分外的干燥温软。 覆上去的霎那,便如火星子般自唇面迸溅进了他的喉中,又以极快的速度窜进他的胸腔。 引起心脏一阵剧烈震颤——不仅是刚赢得的胜利,还有面前人的缘故。 他会猜丁壳这个游戏,还是先前李澄玉教会的。 彼时成兰君刚在李澄玉的帮助下摆脱掉刘欧两人的霸凌,又受其邀请搬进了对方的寝舍,成了其中一员。 可即便如此,成兰君仍时时刻刻谨记父亲的叮嘱,不敢与周围人走得太近,以免对方发现自己男子身份。 然而李澄玉却对他表现得十分自来熟,不由分说地将他划入自己羽翼内,不允许任何人刁难他。 起初,二人日常上课的学堂不在一处,只有上箭术、马术课这类户外课时才会碰到。 由于成兰君实为男子,无论他怎么弥补,都在力量上短周围同学一截,因此遭到过不少嘲笑。 甚至有人当面讥讽他是‘郎郎腔’、手无缚鸡之力、射什么箭呐不如去绣花 每每需要组队完成学习任务时,也没人愿意邀请成兰君,生怕他会拖自己队后腿。 李澄玉得知此事后,先是笑眯眯地帮他挨个怼了那些说话不中听的人。 “你有劲,那怎么头顶太阳还在呢。” “还自诩‘小后羿’,我瞧你拉弓都费劲。” “你是没说错啊,成学友力气的确不大,不像你,劲儿大嘴也大还爱说人风凉话。” “叽里呱啦,活像井里那癞.□□。” 事后,李澄玉一只手臂压在少年肩上,姿态懒散地站着,语重心长地给他传授经验:“同学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贱人不用怕,该打打该吓吓。” 最后她直接提议说:“干脆你转我们班得了,保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事实倒真如李澄玉所承诺的那样,成兰君在转班后便再未受过旁人的排挤与奚落。 就是李澄玉记性不怎么好。 每次同随春放一起去泡汤泉时,都会邀请他。 然而在成兰君以自己泡汤泉会晕倒为借口婉言谢绝后,无所谓地耸下肩,下次继续问。 起初,成兰君以为对方是发觉了他身份的异常在试探,许久才后知后觉李澄玉只是怕他觉得又被孤立而已。 而这之前,除了每日三餐吃什么外,成兰君极少同李随她们二人主动交流,也几乎不参加她们的任何外出游玩决定,在寝舍中活成了一缕透明幽魂。 所以成兰君十分困惑李澄玉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好。 问出这话时,少女正没正形地趴在桌子上磨墨,闻言,抬眼看向他。 笑嘻嘻开口:“那当然是我喜欢你喽。” 李澄玉从不是一个吝啬表达,喜欢掩盖自己情绪的人。 相反,每当她感受到开心和愉悦时,都会向身边的亲人朋友主动说“喜欢”或者“爱”。 “我好喜欢你。” “我好爱你!” 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活得十分随心所欲。 却听得成兰君当场愣在了原地,久久没缓过神儿来。 连同那平静如死水的心湖,也因得少女这随口的一句,而荡起层层涟漪,再难平息。 “别动。” 少女捏着蘸饱了墨水的毛笔,长指掐着面前人细瘦的下颌,靠近了仔细端详。 温热馨香的气息吹拂在成兰君面上,令他顿时紧张地绷紧了指节,纤长的睫尾颤个不停,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你刚刚猜丁壳输了哦,现在要接受惩罚!” “一共是十一笔,你仔细数着。” 李澄玉说罢,便兴冲冲提笔在少年白皙光滑的面庞上游龙画凤起来。 墨汁分明是凉的,可成兰君却觉得其所到之处无不泛起热来。 不过几瞬工夫,他便烧透了整张面颊好,喉中莫名焦渴。 待最后一笔落下,李澄玉朝后仰去,定睛观察起来。 很快,她面上流露出一抹失望,口中更是‘唉’地叹了声气。 成兰君见状心头蓦地一紧,手下意识扶向面颊摸又不敢摸,忐忑发道:“很、很丑吗?” “那倒不是。” 少女摇了摇头,伸手捞过一旁的铜镜举到他面前。 语气听着失望,可桃花眼中尽是化不开的盎然笑意:“原本是想整蛊你一下来着,没想到画完竟然这么可爱。” 成兰君闻言瞧去,只见自己鼻尖上是个黑色三角形,脸颊两侧各有三条横线作胡子,额心则端端正正写着个‘王’字。 看得少年神情微怔,口中喃喃重复她的那句——“可爱?” 李澄玉撑着下巴望他:“对啊,难道没人说过你很可爱吗?” 成兰君闻言眸光微恍。 从来没有。 自小到大,父亲只会责怪他愚笨,《男诫》背不完整、花插不好、茶煮不香、男红不出色。 就连性格也不讨母亲喜欢。 说他果然是男子,无论怎样都比不得女子厉害。 怨恨他没托生成个女儿身,否则妻主一定比现在更爱他,也不会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抬小侍 墨蓝夜色下,溪边篝火烧得旺红,哔啵一声柴鸣,惊得李澄玉瞬间回过了神儿。 随即一下推开了面前人。 李澄玉慌忙站起,下意识在附近寻找随春放的身影,瞧见对方正兴致勃勃地捞鱼后,才猛地放下心来。 “玉娘——” 月光下,成兰君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地望着眼前人。 撞见他几乎破碎的目光,李澄玉抿紧了唇,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少顷,她深吸了口气,一下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低声道:“你随我来。” 临走前,李澄玉还不忘叮嘱道:“琳之,我这边有话要对兰君说,你记得看好春放,别让她跑去危险的地方玩,还有温善教,我们去去便回。” 崔琳之做势未发现她们那边的异常,点头回应道:“好,郡主注意安全。” 一入林间,李澄玉便正起色来。 她站定脚步,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人,仿佛下 定了决心般郑重出声:“兰君,先前的承诺我恐怕不能给你兑换了。” “你与春放已然成婚,我又将春放视作自己的亲妹妹,我们再这样下去对不起她。” “方才是你一时冲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成兰君紧咬着唇瓣,眸底水光闪烁、声音发颤:“可玉娘先前不是说” “那只是我看话本子走火入魔随口一说罢了,我没料到你会当真!” 李澄玉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而后声音忽又低了下来,垂下眼睫语气愧疚:“兰君,我对不起你” “你想要什么补偿,如果我能做到,我都会尽量弥补。” “我只希望,咱们还能做回朋友,别再伤春放的心了,行吗?” 说完这话,李澄玉真想对着镜子给自己磕一个。 没什么,这都是原主欠她的。 对方撩弟一时爽,害得她道歉火葬场。 话音落后许久,少年才稍稍有了些许反应。 “玉娘喜欢兰君吗?” 成兰君迎着头顶皎洁月光,抬头望她。 李澄玉没想到对方忽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下愣在了原地。 见此情景,少年唇瓣微扬,明亮月华映在他玉菩萨般的面容之上,竟照不透眉下那两汪墨潭,极致的白黑对比间,五官精致到渗着几分鬼气。 他再次开口,语气在寂静的林中幽幽作响。 “兰君还是处子之身。” “玉娘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验。” 说着,成兰君抬步缓缓逼近月下少女。 第24章 二十四条船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李澄玉快要崩溃了。 好想转人工。 沟通不了,根本沟通不了! 面对少年的逼近,李澄玉不得不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一株枯死的梧桐树上,才被迫停下。 她装作没有听到对方的那句‘我还是处子之身,你可以亲自检验’,神情认真地道:“兰君,我保证,你会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 “以后你要是与春放有了孩子,我可以认它当干娘。” 说这话时,成兰君那冰凉的指节恰好攀缠上李澄玉的手腕,冷得她脊背顿时泛起一阵悚栗,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都说错了。 少年的声音依旧低幽:“可兰君只想同玉娘有孩子。” 说着,他迈步向前,径直与少女胸膛相抵,腔内剧烈的心跳撞着她的。 李澄玉大为崩溃,她好想逃却逃不掉,只能别过脸不去看对方唇畔的笑。 蹙眉叹道:“兰君,你别这样” “是玉娘先毁约的。” 成兰君带着她的手揽上自己的后腰,凉玉似的唇瓣似冬日雪花般密密落在她修长的颈项与下颌。 被吻的分明是她,可少年的呼吸反倒越发粗重起来。 喘得李澄玉胆战心惊 成兰君双眼迷离,原本冷白的面颊此刻逐渐泛起红来,紧紧地攀附在少女身上,鼻尖抵着对方的脖颈,贪婪地嗅闻着自她皮肤深处传来的浅香。 那浅香如同最致命的火星,轻易便引燃了少年体内的干秸,燎原之势烧灼得他痛苦万分。 成兰君声音喑哑下来,带着极致的渴望与哀求:“要我一次,玉娘——” “要我一次,兰君便保证日后绝不会再纠缠。” “要我一次” 察觉到对方的异常,李澄玉惊讶地瞠大了眼,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口中大喊:“兰君、兰君你清醒一点!” 却不知碰到了少年何处,引得他顿时低泄出声。 “唔哼” 少年皱起了一双柳眉,两只漆黑星眸此刻水澹澹一团,眼尾迅速沁出湿红,神情似痛似快。 成兰君抓她抓得越发紧了,整个人俨然成了只八爪鱼死死地缠在少女身上。 口中不住地喘着、叫着:“玉娘、玉娘!” 少年一只手臂紧揽着李澄玉的脖颈,上半身与她紧贴,恨不得挂在她身上。 另一只手则抓着她的向下,隐没在二人摩挲的衣间。 成兰君炙热的吻不断落在少女眉间眼下唇畔,呼吸又急又乱。 原本一双冷沉阴翳的眼,也被眼前人与身上火融了个干净,彻底沸腾起来。 熬煮得他眼眶发红,眼尾水意涔涔,神秀面庞红得犹如映水火莲,颊上的汗水被头顶月光照得如珠玉般晶亮。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头颅猛然朝后仰去,抻直了纤长的脖颈,霜白皮肤下蔓延的浅青色脉络亢奋得突突直跳,身形优雅得犹如一只引颈就戮的仙鹤,等待铡刀落下。 忽然,‘仙鹤’的身体倏地绷紧成弦,而后剧烈颤动起来,少年大张着唇,哈啊哈啊地喘着热息。 有晶莹的涎水混着热泪自成兰君面庞滑进松散鬓间,然而他却浑然不觉。 最后,少年整个人几乎软热成了一滩烂泥,密切地黏附在李澄玉的身上。 滚烫潮湿的面颊紧贴着她的,痴笑着不断重复道:“玉娘,我好快乐——” 李澄玉本人却一点也不快乐,不仅不快乐,她还手酸得想打人! 似是差觉到了少女周身散发的低气场,成兰君讨好地朝对方紧抿的唇瓣上亲了亲。 可还没亲几下,便被李澄玉掐住了下巴。 李澄玉朝他伸出右手,冷着脸示意对方看自己干得什么好事。 少年见状,原本就甚是潮红的面颊这下更是红得快要渗出血来。 漉黑的一双丹凤眼在暗中波光流转,邪媚之气丛生。 李澄玉本想着他会用巾帕给自己擦干净。 没想到对方竟当着自己面,低头含住了她一塌糊涂的指尖。 李澄玉:!!! 少年的口腔又湿又热,舌头软而韧,每当灵巧的舌尖舔舐过她的指缝时,那异样的触感都会让李澄玉后脑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其间,成兰君墨黑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如春潮泛滥的古潭,其中深重酗着的情感令李澄玉不敢与其对视。 李澄玉知道成兰君大胆,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大胆。 此刻,她无力地背靠着身后那棵枯死的梧桐树,头顶是一大片墨蓝的天空,繁星点点烁烁。 忽地,一颗流星划破了墨黑天幕,迸发出一瞬刺眼的白光。 看得李澄玉瞳孔骤缩,直觉得那箭白光射入了自己灵台,又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冲去,一路上闪电般噼里啪啦作响,最后在她小腹处砰地炸开。 满目绚烂烟花。 李澄玉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片刻后,成兰君方站起了身,长久的跪姿令他的膝盖有些发麻,起身时还踉跄了下。 昔日端冷的小菩萨面容上似沾了层白露的蒹葭,湿濛濛潮乎乎的,还透着不自然的红晕,樱唇更是殷红到有些糜烂。 像被快要揉烂的芍药花叶,氤氲着暧昧潮热的气息。 “玉娘舒服吗?” “要不要再来一次。” 方才咽得剧烈,呛到了嗓子,少年的声音有些嘶哑。 像风拂过细碎砂砾,落进人耳中一阵酥痒难耐。 成兰君说着,双臂便又要缠上来,却忽然被面前人侧身躲开了。 李澄玉面颊暧红未褪,语气却逐渐凉了下来,只听她叹了口气。 声音低落且无奈:“兰君,别这样,我们已经结束了。” 说这话时,李澄玉死掐着掌心肉,才没被自己方才的话给渣得龇牙咧嘴。 但没办法,更何况她自己也算是个受害者。 少年动作一顿,墨黑的凤眼定定瞧了李澄玉几瞬,发现对方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后,心猛地沉了下去。 周身情欲缭绕的热意瞬间散去了大半,恐慌逐渐蔓延。 僵声询问:“玉娘,你、你怎么了?” 李澄玉别过脸 不去看他,声线彻底恢复了先前的理智清醒:“你方才说过的,不会再纠缠我了。” “我不想看到春放难过,所以就这样吧。” 少女抿直了唇瓣,低低道了句:“兰君,是我对不住你。” “我们都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语毕,李澄玉转身便想要迈步,然而刚一动身,便被身后人飞扑上来死死抱住了! 少年的惊叫声在身后响起,吓得树上的鸮鸟四散纷飞:“玉娘别走!” “我同她已经和离了,你别走!” 成兰君紧紧地抱着身前人,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对方便消失了。 口中更是急切地剖白,声音发颤:“你知道的,我心里只玉娘一人,我以为你喜欢方才那样。” “玉娘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听了这话的李澄玉:??? 不是哥们,单身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是电话欠费了吗? “你方才说什么?” 李澄玉费劲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少年人的眼睛。 “我和离了。” 成兰君说着,一手仍环着李澄玉的腰,紧攥着她身后的衣服,另一手则伸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快速将和离书给掏了出来。 他一直随身携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及时向李澄玉证明自己。 少女半信半疑地接过,迎着头顶明亮的月光仔细检查,发现上面的确是随春放的字迹,她很熟悉。 然而李澄玉紧敛在一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松懈,反而越蹙越紧。 见此情景,成兰君整颗心悬得愈发高了,伸出僵硬的长指小心翼翼地勾住了面前人的衣摆。 试探着说道:“玉娘,如果我主动向你坦白一件事,你会原谅我吗?” 李澄玉闻声转眼瞧向他,“你先说说看。” 成兰君无声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方鼓足勇气缓缓开口:“其实我当初之所以答应与随春放成亲,一是你的那句‘喜欢人夫’,二便是为了救我父亲” 李澄玉不知道这二者有什么关联,于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将唇瓣咬得有些发白,望着她的神情十分犹疑,似是难以启齿。 “玉娘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的吗?” “刚怀上我时,父亲便一直想要个女儿,哪怕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是个男孩,也企图吃转胎药为我逆天改命” 说到这儿,成兰君扯了下嘴角,却笑得嘲讽又苦涩,眸光黯淡。 李澄玉听得眉心一跳,这下可算知道成兰君为何身体如此孱弱了,稍微淋点雨就会发烧生病。 随即安慰似地伸手拍了拍他瘦薄的肩。 成兰君抱住了她的手,发凉的唇瓣落在她的手背,垂下的眼睫掩映住了眸中的虔诚与感激。 “年前,母亲得知父亲隐瞒我男子身份十七年后大发雷霆,我求她不要休弃父亲,代价是同随家联姻,助她拿下志、禀两州的生意。” 与成兰君所预料的正相反,李澄玉听闻此话,心中反倒松了一大口气。 毕竟成兰君若真是因她随口的一句话便转头嫁了人,也实在太疯狂太吓人了些。 幸好、幸好。 要不然原主作的孽可就大了。 “成婚当晚,我便同随春放讲清了此事,给她要了这封和离书,除此之外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 “我一直将春放当做自己的亲妹妹,我心里的人一直就只有你。” 见李澄玉仍旧沉默不语,少年握紧了她的手,语气越发焦急,甚至有些嘶哑:“我、我小腹上的守宫砂还在,这些玉娘方才都是瞧见了的,你若还不信,我便去” “你别多想,我相信你的。” 少女忽然出声打断了成兰君的话,甚至主动反握住了他的手:“所以,你现在是自由身?” 成兰君立刻点头,手中与李澄玉紧密地十指相扣,直直地望着她:“对,我从来都只属于你。” 说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星眸蓦地一亮,语气抑不住的兴奋:“玉娘是要带我走吗?” 还不得李澄玉有所反应,成兰君便一把抱住了她。 幸福喊道:“我愿意为了玉娘放弃一切!” 第25章 二十五条船住嘴!住嘴! 对方零帧起手,实在难躲。 李澄玉不明白自己随口的一问,成兰君怎么就脑补成了要带他私奔。 这简直跟1+巴山楚水凄凉地=responsibility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神情认真地望向面前人,真诚劝道:“兰君,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扔掉手里的那些个烂俗话本子。” 少年闻言一愣,墨黑色的丹凤眼浮现浅浅的茫然:“什么?” “我平日里不看话本子的。” 认识李澄玉后,他最大的爱好就变成了无微不至地照顾对方,给她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 闻言,李澄玉心中陡然生起了一种无人懂我的孤独。 有点想自己的妈妈爸爸和家人朋友了。 少顷,她摆了摆手,正色说:“没什么。” “我不会让你为了我抛弃一切远离家人的,这对你不公平。” 成兰君的面上滑过一丝失望,仰头小声问她:“那玉娘喜欢兰君吗?” 闻听此言,李澄玉下意识扪心自问:自己喜欢成兰君吗? 结果显而易见——喜欢。 兰君不仅长得好看、秀外慧中,还做得一手好菜,性子温柔有耐心,即便有时行为执拗得可怕说话还过分直白,但却在李澄玉看来十分的可爱。 她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瞧见少女点了下头,成兰君心中似是吃了一大口蜜般,惊喜又甜蜜。 双臂随即圈上了她的颈项,踮脚凑近她细声问:“所以,自入学后玉娘便一直同我保持距离,是因为不想伤害随春放吗?” “即便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李澄玉蹙眉,似是不认同他这个说法:“别这么说,春放瞧着反应是有些迟钝,但其实她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聪明,她不过是不在意某些事情而已。” 闻言,成兰君有些吃味地收紧了手臂,在李澄玉那里,随春放总是比他要更重要。 明明自己与她才是最亲密的,不是吗? 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而且越发靠近了对方,望着她的眼睛轻声乞求道:“我赢了,玉娘能亲亲我吗?” 李澄玉闻言,随即低头大方地在少年漂亮的眉心处响亮地亲了下。 成兰君没料到自己会被如此郑重对待,一下瞠大了那双凤眼,墨黑色的瞳孔深处,惊喜如同涟漪般缓缓荡开,久久难歇。 “天太晚了,一直待在林子里不安全,我们回去吧。” 最后,少女清了清嗓子,提议说。 成兰君红着脸乖顺地点了点头,刚想去拉李澄玉的衣角,对方却率先握住了他的指尖。 “路不好,我牵着你走。” 二人说话间,周边夜色又浓郁了几分,头顶明亮的玉盘也被飘来的乌云遮掩,山风拨动树枝摇曳,阴影投在地上,好似鬼影幢幢。 有些树下还堆积着去年秋冬落的枯枝干叶,踩上去不经然发出的脆响在寂静的林中很是让人心跳加速。 一路上,李澄玉都小心地看着脚下,尽可能地避开它们。 咔嚓—— 崔琳之望着手中骤然折断的足有小拇指粗细的红柳条,向来温和的面色缓缓沉郁下来。 他扔掉手中的断枝,转身去溪边用力地洗着手,一边声音冷淡道:“别胡说,郡主不是那样的人。” 崔琅之紧随其后,神情焦急:“我哪里胡说了,郡主不是那样的人,但你就能保证姓成的不会勾.引她吗?” “不行,我真得去看 看!” “琅之!” 崔琳之立刻出声唤住了他。 惨白月光下,少年望着溪中被自己洗得淬红的手背,声音有些发颤:“别去不能去。” 崔琅之急红了眼:“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姓成的那小子抢走郡主吗?” “郡主不会被他抢走的,永远不会。” 说着,崔琳之缓缓站起,月光映亮了他湿淋淋的双手,眼角似有晶莹在闪烁。 少年的声音极端的冷静:“只要东王夫还喜欢我们,就无人能够撼动我们郡主正夫的位置。” “其余的” 崔琳之几不可查地冷哼了声:“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罢了。” “又能蹦跶得了几日呢?” 听了这话,崔琅之忽然又有信心起来,点头道:“你说得对,东王夫是决计不会要一个人老珠黄的男子入王府的,更遑论嫁过人的,郡主也只是一时贪新鲜同他们玩玩罢了!” 这番话刚落不久,对面林子里便传来了簌簌脚步声,依稀还能听到有人交谈。 崔琅之眉心一跳,立刻端着烤好的羊肉串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瞧见她们二人回来时牵着手,成兰君面上又涌着莫名红潮,望着身侧少女的视线甜蜜而长绵。 崔琅之心中当即警铃大作——还真教他给猜对了。 贱人! 随即,崔琅之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地端着盘子挤进了二人中间。 扬声喊道:“郡主回来啦,快来尝尝这新烤的羊肉串,洒了辣粉的可好吃了!” 被他这么横插一脚,成兰君不得不向一旁闪避,与李澄玉紧牵着的五指也被迫分了开。 少年的神色一下冷沉了下去,视线如寒冰利刃般朝崔琅之直直射去,对方却对此有恃无恐,甚至还向他挑衅地皱了下鼻子。 面对崔琅之的热情,李澄玉一向难以招架,于是便在他的推荐下拿起了一串来尝。 正好她也有些饿了。 烤肉匍一入口,差点香李澄玉一个跟头。 这羊肉串果然如崔琅之所言一般肉香四溢、外焦里嫩,就是可惜有些凉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崔琅之手中举着托盘,眼眸期待地等着她的赞赏。 李澄玉顺着他的话点头,随即又自托盘上拿了一串递给了对面的少年。 “确实很好吃,兰君也尝尝吧。” 崔琅之闻言心头一哽,想要阻拦却并不好开口,只能在心底暗暗诅咒成兰君吃羊肉塞牙缝被康安郡主瞧见。 由于温善教醉酒在休息、崔氏二兄弟又有过酉不食的习惯、成兰君不饿,于是乎晚上的烤肉局便只有李澄玉和随春放大快朵颐。 二人美美吃了一顿,撑得肚子溜圆,躺着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白日里不是上山就是钻小树林的,李澄玉发了一身汗。 这厢,她正琢磨着去哪洗个痛快澡时,崔琳之款款走了过来,手臂上还搭着件皎白色披风。 口中温声道:“郡主、随学友,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说着,崔琳之抖开披风,弯腰给她们二人盖上。 由于李澄玉离得最近,立刻便眼尖地发现他换了身衣裳,虽然颜色服制与白日里一般无二,然而领口处的花纹却从栀子变成了丁香。 随着少年的靠近,更有浅淡清新的香气自他白净修长的脖颈处溢开,带着主人温热的体温,散在沁凉的晚风中,隽雅悠长,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动作间,崔琳之潮湿还沾着水汽的发丝自肩膀垂落,如萦了水的羽毛般轻抚过少女的侧脸,冰冰凉凉的同时还掀起一片难耐痒意。 李澄玉心念一动,抬手扣住了少年细腻的手腕,脱口而出道:“琳之,你知道哪里可以沐浴吗?” “郡主,到了。” 崔琳之适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李澄玉和随春放。 手中提着的烛灯映亮了少年周围的一小方天地,橙黄的灯色更为他原本就清丽无方的面容镀了层温润柔光,就连脚下的影子也透着股朦胧的优雅与恬静。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让人挪不开目光。 “好,那就有劳琳之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俩很快就能洗完的。” 李澄玉说着,便拖着吃饱喝足困得抱着她直打哈欠的随春放朝面前那块大石头后面走。 少年闻言,冲着她莞尔一笑,声音温润如身侧潺潺溪水:“琳之不急,郡主可以慢慢洗。” 崔琳之带她们来的这个地方甚好,巨石不仅是个天然屏障,后面更有一汪浅滩,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面积有半个标准泳池那么大。 因为处在溪边,所以浅滩内不断有溪水汇入,又缓缓流出,是以水质十分透亮清澈。又因为面积小,底下全都是圆润的大石头,经过白日一天的暴晒,现下的水温对李澄玉这个怕热不怕冷的人来说刚刚好。 试了试深浅后,李澄玉便迫不及待地带着随春放下了水。 “澄澄,有鱼、有鱼哎!” 一入水,随春放的瞌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受到有鱼经过自己身边,兴奋地将水面拍打得哗哗作响。 李澄玉被她溅得满头满脸水珠,也不恼,一边冲洗着自己身上的汗渍,一边笑呵呵地回她:“是吗,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抓一条回去烤” 听着石头后面二人欢快的对话,崔琳之无意识弯唇,不知怎的,忽地想起了自己同李澄玉相识时的场景。 也是在水边,那年,他将满八岁。 夏初,父亲应东王夫之邀,带着他与弟弟琅之前去京中有名的净阑寺上香还愿。 其间,他在寺中偶遇一位上了年纪的比丘,对方说同他有缘便将自己戴了十余年的一串菩提念珠赠予了他。 熟料这一幕正正被弟弟琅之瞧见,对方转头跑去找了父亲,撒娇说也想要一串和哥哥一模一样的。 父亲被其磨得没了脾气,又碍于东王夫在场不能不解决,于是同他温声细语地商量。 “琳之,给弟弟玩玩好不好,你们俩轮换着戴,这样公平些。” 然而崔琳之却觉得一点都不公平。 他捏紧了手中的菩提手串,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顶撞了自己的父亲:“可是爹爹,这是大师专给我一人的” 崔父沉声,径直打断了他的话:“琳之,你是哥哥,得让着些弟弟知不知道。” 崔琳之抿紧了唇,心中逐渐溢漫上委屈与不解。 他不明白,为何明确了独属于自己一人的东西,也要同弟弟分享。 难道他们拥有的相同物品还不够多吗? 多到有时候就连崔琳之也会恍惚,自己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崔琳之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无法排解的,自己要独占某样事物的念头。 然而‘不要’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自己父亲严肃又锐利的目光给逼退了回去。 最后,崔琳之强忍着眶中的眼泪,将那串菩提递了出去。 咚的一声碎石入水,深绿色的池塘顿时荡起层层波纹。 见一击未中,池塘边站着的小少年立刻又抓了把小石子朝塘中扔去。 池塘中央,两条大小与花纹几乎一模一样的红锦鲤在争抢一条肥硕的蚯蚓。 眼瞧着后来者即将居上,石凳上的崔琳之再坐不住,抓起地上的石砾便朝它掷去。 将方才受到的满腔委屈与不甘统统借由手中的石子发泄出去。 然而接连好几下都没命中,有次甚至还误伤了‘盟友’。 气得崔琳之头一次不顾形象与礼仪地大喊:“住嘴!住嘴!” “明明是它先过来的,你这条坏鱼。” “不许你跟它抢!” 然而他这番话音刚落,头顶蓊郁的樱树上忽地传来噗嗤一笑。 少女轻巧带着笑意的嗓音紧随其后:“心情不好,拿鱼撒什么气啊。” 崔琳之被吓了一跳,慌忙转头。 发现身后树叶葱郁的樱桃树杈上正坐着一翠衣少女。 此刻,对方正弯着一双晶亮桃花眼,手中抓着一大把颜色滴红剔透的樱桃,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午后的金阳透过叶隙斑驳地落在她面上,微微晃动着,衬得这幕鲜活耀眼得令人心惊。 崔琳之瞬间认出了来人,连忙屈膝行礼。 稚嫩的声音里有些无措,但仍假装镇定:“琅之见过康安郡主。” 李澄玉闻言动作一顿,而后忽地自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小少年近前。 崔琳之又被吓了一跳,但并未往后退去——父亲教过的,这样太过失礼。 特别是面对康安郡主时。 谁料李澄玉也并未与他拉开距离,反而低头凑近了他。 明亮的视线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看得崔琳之莫名脸热的同时心脏也忍不住砰砰直跳。 少顷,正当他对面前少女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时,对方忽地狡黠一笑。 朗然出声:“骗人,你分明是崔琳之。” 第26章 二十六条船这样会更刺激! 谎言被当面戳穿,崔琳之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想要遮掩:“郡主,我真是” 李澄玉歪头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耳根处有颗小痣,但是崔琅之没有。” 她一挑眉,笑得自信又笃定:“你还敢说你是崔琅之?” 崔琳之顺着她的话抚向耳根,面上火辣又羞窘。 从来没人同他说过自己耳根后长着一颗小痣,崔琳之一直以为康安郡主同旁人一样分不清他和弟弟。 毕竟,若他肯装得像些,就连父亲与最亲近的乳父一时片刻也都分辨不出他与琅之。 少年的心莫名跳得更快了,袖中小小的一双手攥成了结。 他低垂着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然而—— “喏,要吃樱桃吗,还挺甜的。” 少女并未追究他假冒自己弟弟的缘由,而是朝他伸出了手。 灿白阳光下,李澄玉手心中的那把樱桃透红如宝石,鲜艳诱人到甚至有些刺眼。 崔琳之抿了抿唇,愈发攥紧了袖中五指。 父亲不允许他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这厢,少年刚想要婉拒,却被李澄玉一把拉过了手。 “还犹豫什么,我都瞧见你咽口水了。” 说着,李澄玉将手中满满一大把樱桃倒进了小少年手中。 崔琳之被她忽然的触碰惊得心尖一颤,待回过神儿后随即收了手,捧在胸前不教动荡的樱桃们掉落。 同时耳根连同着面颊又灼热了起来,甚至有些羞恼,不懂对方说话做事为何总是这般直白不客气。 但还是低垂着眼睫,小声说了句:“多谢郡主。” “不客气,刚好我也吃腻烦了,想找个人替我解决。” 李澄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整齐又洁白的小米牙。 教小少年又看愣了神儿。 说实在的,樱桃看着红彤彤,吃起来却有些酸。 崔琳之一向畏酸,那日却忍着眼泪与腮痛,将手中的樱桃全都吃了个干净。 “呐,吃了我的樱桃,就得陪我去荡秋千。” 李澄玉拉起他的手,霸道宣布。 崔氏主君一心向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佛堂上香,日日抄经念诵。 轮到佛祖、菩萨诞辰时更会提前七日入住净阑寺与庙中比丘同吃同住拜佛礼忏、虔诚无比。 受父亲影响,崔琳之也时常出入净阑寺,却不知这寺中竟还设有秋千。 “你先还是我先?” 来到秋千前,李澄玉抓住千绳,神情跃跃欲试。 崔琳之抬头望去,发现秋千绳是系在一棵树身足有三人合抱这么粗壮、树荫浓密的桑树分杈上。 两条纤绳垂得很长,由于是麻树皮做的瞧上去粗糙又结实,秋千板则是打了孔洞的木板,或许是经历过日晒雨淋,木板花纹明显还有些发白。 见此,崔琳之毫不犹豫道:“郡主先吧。” 少女也没同他客气,直接坐了上去,还不忘扭头安排:“待会儿推得用力些,我要荡得高高的!” 盛国一向有春夏时节打秋千的传统,有的地方甚至还会比赛。 然而崔父在礼教方面向来待他们兄弟严苛,不仅鲜少容许二人外出,打秋千这种既危险又不雅观的行为更是明令禁止。 崔琳之至今都清晰地记得,有次弟弟实在眼馋,便花了些银两贿赂了府中一位不起眼的家丁,让对方偷偷在小花园里给他们栓了个秋千。 然而他们还没玩多久,便被父亲发现了。 最后,秋千被当众一把火烧掉,他们被罚跪在祠堂抄写家规,听着门外受贿家丁一声声凄厉惨叫,再出来时,石砖缝里渗得都是黑红的血 秋千缓慢荡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掀起的风吹乱了树下清秀少年的额发,然而他却理都没理。 一双秋水杏眼憧憬地望着秋千上那抹自由身影,幻想着自己站上去时的场景。 崔琳之无意识地咬起下唇,有些后悔先让康安郡主上秋千这个决定了。 兴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李澄玉慢慢控制着秋千停了下来。 转头看向他,笑着问:“要上来试试吗?” 这株桑树生长在一处矮坡上,秋千荡到最高处时甚至能瞧见寺院外的风景,将山脚繁华的京城尽收眼底。 崔琳之抿唇点了点头。 然而秋千板上的少女却并没有下来的意思,只是往一旁挪了挪。 李澄玉再次朝他伸出手,眨眨眼:“愣着干嘛,上来呀。” “咱俩一起荡,这样会更刺激!” 崔琳之坐着打秋千的经验本就不多,现下站在秋千上就更没底。 小手紧紧地攥着自己那侧的纤绳,双腿发软,心里退堂鼓敲得是咚咚作响。 李澄玉瞧出了他的紧张,一下揽住了他的腰,出声安慰道:“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崔琳之转眼看向她,鬼使神差地轻嗯了声。 秋千随着少女屈膝前蹬的动作逐渐荡开,幅度越来越大。 渡过开头的紧张与不安后,崔琳之紧绷的心脏与身体缓慢舒展。 他不由地眯起眼来,仔细地感受清风穿过面颊与四肢时的感觉——是恣意与自由的。 崔琳之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快乐过。 待秋千荡到顶端,李澄玉忍不住内心激动,忽然大喊起来:“喔吼——” 少女畅快的声音惊飞了山间的鸟雀,更引得崔琳之心脏砰砰作响。 他忽然不安起来,生怕李澄玉的这声喊叫会将父亲或者寺庙的比丘引来,想回头看看情况却又不敢。 只能在一旁小声地恳求少女:“郡主,您能不能别喊了” 李澄玉诧异转头,一双桃花眼亮得惊人,额头已然出了层薄汗:“怎么了,你不觉得很爽吗?” 崔琳之忽然话音一顿。 此时,二人又荡到了一个巅峰,顺着回落的惯性,李澄玉再次出声,比方才的音量还要大上几分,很是肆无忌惮:“嘿——!” 崔琳之不知道的是,此处正是净阑寺不久前设下的呐音峰,为的就是给心中苦闷、絮果结胸的信众一个排解之地。 不过鲜少有人敢尝试罢了。 而常人所认知的‘佛家乃清净之地’也讲究的是‘心净’而不是‘音静’。 “你也试试嘛,很爽的。” 喊过瘾后,李澄玉也鼓励身旁神情局促的少年试试看。 起初,崔琳之还有些扭捏,后来在少女的不停撺掇下,也张了口。 就是声音有些小。 李澄玉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哈哈哈哈,你这喊的还没蚊子声音大,哈哈哈哈” 闻言,崔琳之赧红了脸,又不想轻易认输,于是攥紧了拳头破釜沉舟一般大喊了声:“啊!” 不满十岁的小少年声音稚嫩又尖锐 ,瞬间惊飞了一大片栖停在树枝上的鸟雀,就连花丛中流连的蜂蝶也加快了蹁跹。 崔琳之见状惶恐地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淑雅,可心里头却莫名的畅快。 就连方才所受的委屈与不甘也跟着这嗓子给喊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才对嘛!”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康安郡主竟出声赞许了他。 “来,咱俩一起喊。” 李澄玉说着,主动起了个头:“喂,我讨厌吃香菜!” 崔琳之受其鼓舞,也跟着喊了声:“我也讨厌吃萝卜!” 每逢炎炎夏日,父亲总是说萝卜赛人参,每晚都要求他和琅之喝上一碗萝卜豆蔻煮的熟水再睡。 崔琳之真的很讨厌煮熟后的萝卜味。 闻言,李澄玉扭头冲他一笑:“萝卜这种东西介于好吃与难吃之间——好难吃。” 她这番话不知怎的逗笑了崔琳之。 少年将一双水盈盈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笑起来唇红齿白,分外娇俏且清丽。 尽管年岁尚幼,但已经能瞧出日后的天人之姿。 喊了一会儿,李澄玉觉得有些枯燥,便领着崔琳之唱起歌来。 她唱的歌与调崔琳之从来没听过,京都近年偏好江南靡靡之音,曲调大多婉转缠绵。 也有类似战歌肃杀苍冷的歌调,却并不盛行,只在一些祭祀时使用。 李澄玉的歌恰好吸收了二者的优点,歌词优美朗朗上口曲调却刚劲有力,无论是听还是唱,都令人心潮澎湃。 崔琳之被她带着唱了两嗓子,一开始还有些不熟练、扭捏,后面声音逐渐超过了李澄玉,且越唱越忘我。 “可以啊你。” 李澄玉侧头,笑着打趣他。 崔琳之闻言刚想自谦,便见面前人脸色忽地一变,大喊了句:“小心!” 同时抬臂挡在了他脸前。 与此同时,一大群叽叽喳喳的鸟雀呼啸而过,有些笨鸟躲闪不及坚硬的鸟喙与翅膀纷纷拍打在她们的头上、身上。 二人一时忘我荡得太高,无意间冲进了天空中飞翔的鸟群里。 崔琳之受到了惊吓,下意识松手捂住了脸,却忘记此刻自己正与李澄玉站在秋千板上,而对方为了护住他,也早就松开了纤绳。 但是奇怪的是,跌落在地的时候,崔琳之并未感到任何的疼痛。 李澄玉就不一样了,抱着身上的小少年,龇牙咧嘴地躺在草地上,给对方当了人肉缓冲垫。 意识到是康安郡主救了自己后,崔琳之先是一阵感动,而后立刻慌张起来。 “郡、郡主,你没事吧” 说着说着,小少年便陡然落下泪来,剔透如珠的泪水自他睑边颗颗坠落,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不过幸好,她们摔倒时秋千刚好荡到最低处,树下又都是厚密的草垫,所以李澄玉只是擦伤了一点手肘,并未受什么大伤。 瞧见崔琳之忽然哭了起来,她也不顾自己手肘的疼,急忙爬起来安慰他。 撸起袖子将微微沁着津血的伤口给他瞧:“你看你看,没事的,都是些小伤。” 谁知崔琳之看过后,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扯着李澄玉的手要带她去上药。 即便父亲因此会重重责罚他也不要紧。 “唉,你别哭啊。” 见崔琳之一直哭个不停,李澄玉没办法只能按往常哄哥哥李见凛的方式那样哄他。 叭叭在小少年湿润的面颊上左右亲了下。 瞬间,对方便止住了哭声,满眼含泪地怔怔望着她。 嗯,她可真聪明。 小澄玉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第27章 二十七条船这又是什么争宠手段?…… 谁知李澄玉还没得意多久,便瞧见面前人肉眼可见地红了脸,颜色几欲滴血。 “你、你” 被偷亲后的崔琳之又羞又恼,抚着脸的指尖都在发抖。 眼尾更是泪花闪烁,小胸膛剧烈起伏着,神情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一别身子:“我不理你了!” 李澄玉见状惊讶地瞪大了眼,怎么生气了? 明明她用这招哄哥哥时,哥哥很开心呀。 李澄玉挠了挠头——男儿家心思什么的,可真难猜。 最后,二人是被闻声寻来的崔府管事给带回去的。 “琳之,你怎能引着郡主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呢。” “你知不知道,这次康安郡主为了护你,差点摔折了手臂!” 茂绿菩提树下,崔氏主君紧蹙着眉,神情严肃又痛心。 他对面,崔琳之垂头跪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单薄瘦小的脊背挺得笔直,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爹爹,你别凶哥哥了,要不是我” 一旁的崔琅之见不得自家哥哥受罚,含着泪儿想给他求情,却被自己父亲一记眼神又给逼了回去。 崔琅之瘪瘪嘴,心里不甘又委屈,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崔琳之身边。 大有要与哥哥同甘共苦的架势。 崔主君见状,面色一沉,刚想说什么便听不远处的李澄玉忽然开口。 “严伯伯您别怪琳之了,是我非要拉着他去荡秋千的。” “也别罚他。” 此时,少女正被自家爹爹逮着强制上药,听到严氏的话后立刻扭头向崔琳之求情。 “郡主这是哪里话,本就是琳之做得不对,该罚” 崔主君闻声冲她和善一笑,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旁东王夫的反应。 “爹爹别担心,女儿真的没事。” 说完,李澄玉又拉了拉自家父亲的手,小大人似地安慰东王夫。 见效果不甚显著后,随即又双手扯着嘴角扒住眼皮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不信你看,略略略~” 这下,东王夫终于被逗笑了,原本紧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伸指宠溺地点了她一下,叹气道:“你个淘气鬼。” 东王夫如此关心挂怀女儿的身体不是毫无缘由的,想当初李澄玉刚出生时,身体就比寻常孩子羸弱。 刚学会走路便时常无故昏倒,一昏就是三四日。 为此,东王妇夫给她请遍了盛国的良医,可都寻不到症结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李澄玉的郡主封号叫‘康安’。 “是啊,秋聆,孩子间玩闹而已,有些磕碰很正常,何必过分苛责琳之。” 见东王夫终于松了口,崔氏主君紧绷的精神也随即缓和了些,面上仍装作严肃模样。 对着跪在地上的崔琳之道:“还不快谢过王夫与郡主。” 地上的小少年闻言随即站起身,长久的跪姿令他双膝酸痛无比,起身时单薄的身体经不住前后摇晃了两下。 对面的崔父见状眸底流露出疼惜之色,可终究没有出手帮衬,直到他一步步走到东王夫父女面前。 崔琳之再次下跪,双手平叠贴在额前,郑重地朝面前端坐着的东王夫行谢礼。 “琳之谢过王夫、谢”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手臂便被一个人给拉住了。 李澄玉使了些力气将小少年从地上拽了起来,笑吟吟道:“不客气。” 随后,她背对着身后所有人,在崔琳之错愕的目光中,朝他眨眨眼。 以口型示意他:“说好了的,我保护你” 那日午后的阳光特别的明亮,映照在十岁的李澄玉脸上,将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照得清澈而透亮,像极了这世间最昂贵难寻的琥珀珍宝。 令崔琳之永生难忘。 因为怕崔琳之等太久会害怕,所以李澄玉用最快速度帮自己和随春放洗完后,便上了 岸。 将自己换下的脏衣服随手窝成团打包好后,李澄玉带着随春放走近提灯少年。 有些不好意思道:“让琳之等急了。” 崔琳之闻言摇了摇头,望着少女的眸光水滢滢的,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柔和情深的光。 “没有,这里夜色很美,我在看星星。” 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来,将少女黏附在面颊上的湿发温柔地拨到了耳后。 李澄玉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语气欣喜道:“星星?我这里就有啊。” 说着,她抬手覆上了少年的双眼,催促说:“不信的话你闭上眼。” 崔琳之只好照做。 “三、二、一。” 李澄玉说完,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亮了出来。 口中兴奋喊道:“当当——” 崔琳之闻声睁眼,发现眼前垂着一只银纱香囊,其中正闪着灵动萤光。 方才在穿衣时李澄玉无意间发现池边草丛里竟有好多萤火虫,于是便将自己随身香囊里的香料给倒了出来,抓了几只最大最亮的萤火虫进去。 想给一直等她们的崔琳之一个小惊喜。 李澄玉身上的银纱香囊不是俗物,是用盛国南海所特有的长鳍鱼的鳍纱制成,万物的光映照其上都会反射出条条七彩,或浅或深如雨后霓虹。 现下,荧黄浅绿的萤光在其中忽明忽闪,细小却美焕的华彩萦绕其中,一时间就连天上的星子都黯淡了不少。 “送给你。” 说着,李澄玉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放到了崔琳之的手上,凑近了些轻声问他:“可还喜欢?” 崔琳之垂眸盯着掌心熠熠的萤光,直觉得那些光点似有温度般,源源不断地自他掌中渗进心里。 一时间,心肉软烂得不像话。 连带着嗓音都有些哽咽:“琳之喜欢,多谢郡主。” 李澄玉她们仨人一回来,原本气氛安静到诡异的营地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郡主、琳之,你们终于回来了!” 百无聊赖坐在溪边撑着脸看星星的崔琅之瞬间跳了起来,朝她们二人跑去。 帐篷中正为李澄玉铺床整理物品的成兰君听到动静也掀帘走了出来,口中喊道。 “玉娘——” 李澄玉已经适应了这种场面,冲二人点点头,随口问道:“都还没睡啊。” 在场的三个男子闻言,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瞬,都不用相互打量,便已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崔琅之大方嗯了声,望着她的杏眼耀动着灼灼亮光:“对啊,在等郡主。” 李澄玉不明白睡个觉而已,为何还要等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也是。 现下毕竟是在野外,虽然狼、豹子、老虎什么的大型猛兽已经被圈在了山外轻易进不来,但还会有蛇、猴子等的小动物出没。 没个身强力壮的女人在的话,确实蛮危险的。 想通之后,李澄玉对着崔琅之和气一笑:“你们只管安心睡,这里有我和春放呢。” 见康安郡主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崔琅之有些沮丧,却并没灰心,双眼仍直勾勾地望着她,咬唇点了下头。 成兰君则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接李澄玉手中提着的脏衣包袱。 口中道:“玉娘,我来洗——” 与此同时,崔琳之也朝包袱伸出了手,语气温柔透着贤淑。 “郡主,就交给琳之吧” 见状,崔琳之蓦地抬眼,正撞进成兰君那黑如浓稠墨汁充满敌视的双眼中,略微惊讶地挑了下眉尾。 口中讶然道:“成学友,你这是” 还未待对方答话,一旁的崔琅之率先瞧清了形势,一个箭步冲上了前站到了自家哥哥身旁。 皱眉说:“成学友,我哥哥才是郡主的未婚夫郎,这些都是他该做的,你身为郡主的学友,主动去洗她的贴身物品,不合适吧!” 成兰君淡漠转眼,正对上他咄咄逼人的视线,话音不含一丝温度:“玉娘的衣服洗不洗、怎样洗,我最清楚。” “毕竟,我们整日朝夕相处,彼此是书院里关系最亲近的人。” 这便是挑衅加不知好歹了。 崔琅之双拳紧攥,誓不相让:“学友之间再亲密,也抵不过妻夫,我和哥哥才是这天底下同郡主关系最亲密的!” 一旁的李澄玉见这架势,立刻出来打圆场,安抚两人:“别吵、别吵,大家都有话好好说。” 崔琳之见状主动松开了包袱,拉了拉义愤填膺的崔琅之,语气温柔中透着忍让:“算了琅之。” “郡主方才送了我一个萤囊,萤虫脆弱,现下不方便碰水。” 说着,少年青葱般的指尖轻轻拨了下自己蹀躞上坠着的萤囊,淡绿色的光芒晃动间将他那原本就清丽无边的眉眼映得更是昳美,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羞涩与幸福。 看得崔琅之一下冷了心,在原地僵成了一只雕像。 而成兰君更是沉默如一汪死水,只越发抱紧了怀中少女的衣服,才勉强好受些。 崔琳之对少年异常的神情恍若未见,依旧温声款款:“此事就有劳成学友了,事后琳之定会备下厚礼感谢您这么长时间在书院对郡主的照拂” 成兰君并未接他的话,而是抬眸看向正用布巾给随春放擦头发的李澄玉。 语气一如既往,是对待旁人都无的温柔缱绻:“玉娘,方才我煮了些解腻又助消化的山楂糖水,你和春放喝完再睡吧。” 李澄玉闻言眼前一亮,笑着夸赞道:“兰君,你真体贴。” 听了这话,成兰君酸楚不已的心脏像忽然被释放了般,重新自由蹦跳起来。 他眼眸波光流转地朝少女望了一眼,方拿着皂胰与木桶朝溪边走去。 “琅之” 待人皆散去后,崔琳之小声地去唤自家弟弟的姓名,却被对方骤然甩开了手。 “别碰我!” 崔琅之红着眼睛小声低吼,委屈难过得无以复加。 崔琳之自是能感同身受他此刻的心情,于是语气放得越发柔和,甚至带了些讨好。 “好琅之,别生气了,不若我将这萤囊借你玩会儿可好?” 崔琅之看都不看一眼,说话夹枪带棒:“那可是郡主单送你一人的,我可不敢要!” 闻言,崔琳之无措地看着他,不大一会儿眼圈也红了。 他垂下眼,无意识地地喃:“可是,从小到大,我的不也是你的吗” 崔琅之没听清,依旧咬牙恨声:“你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要将我剩下,就连郡主都更喜欢你,说什么兄弟本一体、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说罢,他便要大步离开,熟料还没走几步便被崔琳之给急急追上了。 “琅之别走” 崔琳之死死地抓住自己弟弟的手腕,几乎将唇瓣要破,漂亮水润的杏眼里也满溢上了猩红的血丝,最后抖着嗓音道:“我答应你,哥哥答应你!” 得了崔琳之的许诺,崔琅之积蓄在胸的怨气一下散了大半。 瞧见李澄玉正想找干净杯子喝山楂糖水,于是自告奋勇端着脏杯子去溪边涮洗。 纵使他与哥哥在府中时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行走坐卧吃穿住行都有专人伺候,然而崔琳之还是愿意为康安郡主做这些只有仆人才会做的事。 一想到待会儿李澄玉会用他涮洗过的杯子喝水,心里就只剩下了甜蜜和幸福,丝毫不觉得苦累。 也终于理解为何成兰君会同自己哥哥争抢给康安郡主洗贴身衣物的权利了。 哼着小曲走到离成兰君不远的上游后,崔琅之放下怀中的杯盏,开始一个个不熟练地就着清凉的水洗涮起来。 口中故意提高了 些声量:“嗐呀,你说说,有些人费劲心思讨好,都不如人家正头夫郎盈盈一笑,你说说,他图什么呢。” 下游的成兰君对他的揶揄与嘲讽充耳不闻,只专心致志地搓洗着少女的短褂。 瞧见对方不敢回声,崔琅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我劝某些人啊,守点男德,别动不动就觊觎别人家妻主,当心品行不端的秘密传出去,走在街上脊梁骨被人戳穿!” 成兰君仍是不搭理他,微抿唇认真地浣洗着手中洁白的中衣。 细腻的额头微微沁出了层薄汗,然而却不是累的。 少年紧咬着舌尖,艰难地抵御着身上一波强过一波的摧天浪潮,腰眼处积累起的酸麻越来越明显。 他几乎成了一条狗,看到带着李澄玉气息的旧衣,尾巴就会条件反射地高昂胀痛。 不过好在,玉娘才在小树林中让他解脱过一次,眼下较之以前,好捱多了。 成兰君的动作很快,没用半个小时便将李澄玉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崔琅之虽然一直在说难听话刺激他,洗杯子的动作又不熟练,不过在涮好了一个杯子后便机灵地给李澄玉率先送去了一个。 先下正慢悠悠地洗着剩下的,顺便监工成兰君,抓他偷懒的小把柄。 瞧见对方打算离开溪边后,更是紧跟着站了起来,想赶在成兰君之前去找康安郡主讨要夸赞。 谁知崔琅之还没站直身子,便见对面少年单薄的身体晃了晃,而后一头扎进了溪水中。 看得崔琅之当即瞠圆了眼,这又是什么争宠手段? 随即,他恍然大悟——成兰君这是想假借洗衣被累倒落水,引得郡主怜惜疼爱! 真是个阴险狡诈的毒夫! 随即,崔琅之想也不想,跟着也跳进了溪中。 第28章 二十八条船隔靴搔痒只会令难处更痒。…… 等到帐篷里喝茶的李澄玉听到落水声急急忙忙跑出来时,便瞧见了这抓马的一幕。 被月光照得透亮的溪水中,两个少年各溺在一处,举着双手扑腾,口中惊慌地喊着她的名字。 “玉娘、玉、玉娘——” “郡主、郡主救我!” 李澄玉见状二话不说地跑到溪边,她小时候兴趣广泛,马术、游泳、射击什么的都还算擅长,一分半钟内救下两个落水的人应当没问题。 然而就在她跳入水中的前一秒,忽然刹住了脚步。 身后的崔琳之与随春放也紧随其后赶到了溪边。 前者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白皙的面庞血色尽退。 惊慌失措地扯住了李澄玉的袖口:“郡、郡主,我求求你,救救琅之、救救他” 随春放也察觉出了不对,一双虎眼惶恐地看着身侧人:“澄澄,兰兰是不是要死了?” 李澄玉抬手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话,对着溪中扑腾不止的两少年喊道:“二位、二位!你们要不然站起来呢?” 扎营的时候,李澄玉出于安全考虑,曾拿树枝将这附近左右百米内的水深都量了一遍,最深的地方不过她的腰际。 崔、成二人的身量都不算低,只要站直了腿,决计不会有事的。 她这番话一出,崔琳之瞬间止住了哭声怔怔地望着溪面,随春放则将双手拢在嘴边。 大喊:“兰兰,站起来!” 溪中俩少年自然也是听到了她的话,在度过最初落水时的恐慌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接连湿淋淋地自水中站了起来。 果然不出李澄玉所料,水只漫到了他们的胸腹处。 与意外落水的成兰君相比,崔琅之的情况要好上许多,但他仍学着对方的模样剧烈地咳嗽,甚至还要大声。 咳得白皙俊秀的小脸通红——这个劲儿,他是较定了! 俩人走上岸的工夫,细心的崔琳之已然自帐中拿了两个厚披风出来,一个递给李澄玉,一个则主动披在了成兰君身上。 他语气关切,嘘寒问暖:“成学友,你没事吧。”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你会落水,我便说什么都要亲自为郡主浣衣。” 说着说着,崔琳之便又水红起了一双杏眼,几欲落下泪来,语气听上去很是情真意切、满怀自责。 他甚至不顾对方身上淋漓冰凉的溪水,捉住了面前人的手,哽咽道:“希望成学友无碍,否则,琳之一定会寝食难安的。” 成兰君并没有接崔琳之的话,一双黑洞洞如深长隧道般神秘诡冷的凤眼直勾勾地睇着他。 溪水浸透了他全身,缕缕青丝蜿蜒黏附在他苍白的面上以及脖颈,衬得少年似尊皲裂的堕神像,又像条刚刚从溪中游曳上岸的阴毒水蛇。 危意与山间肆虐的风一同四散开来。 而崔琳之面上的关切依旧维持得很好,甚至更浓了几分。 少顷,成兰君径直自他指尖抽离了自己的手,转头重又踏入溪中,沉默着去捡即将漂远的几件李澄玉的衣裳。 李澄玉见状,急忙推开抱着自己伏肩痛哭的崔琅之,三步并作两步攥住了少年冰凉的手腕。 “兰君,太危险,别捡了。” 成兰君朝她扬了扬苍白的唇,轻轻挣开了手,声音有些哑涩:“这是玉娘最喜欢的一身,不能弄丢。” 少女神情一滞。 二人身后的崔琳之见状,面上的真诚与关切如狂风中飘飖的枝头落叶,摇摇欲坠。 “快、快烤烤火。” 将浑身湿透的二人领进帐篷后,李澄玉用带来的铁屉装了些烧得火红的木炭,又做好了防火措施后端进了篷内。 这些还不够,成兰君天生体弱,动不动便感冒发烧,李澄玉怕他这次又中招于是便去外面采了些野艾蒿回来给他们二人煮水喝。 艾蒿与生姜的功效相似,都能散寒生温,前者还能止痛。 “你们二人是怎么落水的?” 期间,李澄玉疑惑问出声。 早已换了件哥哥的干衣裳,先下正捧着热汤取暖的崔琅之闻言,神情有些闪烁:“我、我是为了救成学友才、才” 一旁的崔琳之见状,不动声色地为他找补:“郡主,琅之生性胆小,应当是瞧见成学友意外落水后心下慌张想找您求救,忙中出错这才紧跟着落水的。” 毕竟白日里他俩还针尖对麦芒,不可能一到晚上就好得亲如兄弟。 话毕,崔琅之感激地看向自家哥哥,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所幸,李澄玉并未深究,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穿着她衣服正沉默捧着杯子小口啜饮艾蒿水的成兰君。 少年抿了抿被热水浸润得红殷殷的唇瓣,朝李澄玉扬起一丝笑:“我是起得太猛眼前发黑站不稳,老毛病了,玉娘别担心。” 这是典型的营养不良贫血症状啊。 李澄玉一边翻找着他随身携带的小挎包,一边感叹。 半晌后,她惊讶出声:“那些退烧药粉什么的,你没带吗?” 成兰君闻言诚实摇头,“你和春放不常发热,我便没带” 可是大哥你经常发烧啊! 李澄玉无奈感叹,眼光流露出疼惜之意:“兰君,你真的将自己养得很差!” 成兰君微微睁大了眼,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 “没有啊,有玉娘护着,兰君过得很幸福。” 李澄玉不语,只一味地给他碗中倒艾蒿水:“快,多喝点、多喝点!” 一番折腾下来,夜已深了。 临睡前,李澄玉大手一挥拍板决定:“琳之睡我右侧,春放睡我左侧,琅之、兰君,你们分别挨着他们二人睡。” 此话一出,除了崔琳之与成兰君,剩余的人都表现得很高兴,尤其是崔琅之。 李澄玉这么安排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成兰君身子弱,所以住在帐篷最温暖的里侧最合适。 至于外侧的崔琅之,李澄玉则将自己的羊绒毯让给了他,这样即便在凛冬,对方也不会受凉冻着。 在用手给成兰君量过一次体温,发现一切正常后,李澄玉熄了油灯。 瞬间,帐篷内陷入了一片暗黑与寂静 ,只剩下彼此清浅到虚无的呼吸声。 以及帐篷外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几下哔剥炸响。 不大一会儿,李澄玉便陷入了沉睡,迷蒙间,她耳边依稀听到了衣服摩擦的簌簌声。 再然后,她的右手便被人捉住了——对方温热的手指如滑鱼般渗入她的指缝,紧密地十指相扣。 ‘崔琳之’与她牵手的力道有些重,似五条细蛇一样紧紧地盘绞上她的指根,令李澄玉一动也不能动。 头脑也被迫清醒了些。 这厢,她刚想睁开眼,眼皮便落下一片濡湿。 少年灼热的呼吸次第落在李澄玉鼻梁、面颊、唇畔 与白日里那个和风细雨的温柔吻截然不同,入了夜后的‘崔琳之’相当的大胆,如疾风骤雨。 李澄玉甚至都有些被他给吓到了。 少年柔韧的舌尖一遍遍动情描摹过她的唇缘,好似得到了世上珍宝般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热情得李澄玉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片刻后,‘崔琳之’方意犹未尽地探入她的唇缝,主动挑.逗起她的唇舌来。 少年的行为十分的狂放,不甘心只浅尝辄止,灵活炙热的舌尖寸寸舔舐过李澄玉的上颚,舌底与口颊四周。 软肉被或轻或重地轻抵、剐蹭,舔舐,舌尖被几近讨好地嘬吸着,舒服得李澄玉下意识又闭上了眼。 今晚的‘崔琳之’很让她惊喜。 快活的滋味自敏感的舌尖传递到‘崔琳之’的四肢百骸,令他如同波涛大海中的一页小舟,心绪此起彼伏随着奔涌的海浪大涨大跌。 心底无边的火焰沸腾了他的血液,异样的酥麻感不断攀升,令他恨不得融进面前人的身体里去! 事实上,‘崔琳之’也这么做了。 他踢开身上碍事的薄被,径直钻入了李澄玉的。 遒然的长腿灵活地绞住了对方的腰身,整个人皆跨坐在了她身上。 这期间,二人的唇瓣便未分过,少年紧捧着李澄玉的双颊,深深地吻着。泽泽的濡湿声响,在寂黑的夜里甚至有些刺耳。 李澄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身上已然被撩起了火,但她根本没有当着人面做什么的癖好。 于是只得强按住了‘崔琳之’的手,接着在对方柔韧饱满的腰臀处轻掐了下,警告对方乖一点。 今晚的‘崔琳之’真的很不正常。 熟料,她面前的‘崔琳之’先是身体一颤,随即吻得越发密切起来。 甚至不甘于只亲吻唇瓣,细密濡湿的吻接连落在她面上各处,呼出的潮热气息打她面颊热漉漉的,最后烙在了她饱满的耳垂上。 少年炙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李澄玉的耳廓上,如根柔软的蒲羽,一路自耳窍搔进心房。 期间夹杂着几声勾人又压抑的闷哼低喘。 李澄玉心中暗暗庆幸,得亏自己提前用毯子蒙住了她和‘崔琳之’,要不然这声音传出去,吵醒了人,真的就是社死现场了。 最外围,背对着二人的‘崔琅之’,缓缓蜷缩起了身体。 听着身后窸窣声响,少年僵硬启唇,无意识地含住了自己曲起的指节,犬齿陷入皮肤,殷红的血珠顷刻间便滚了出来。 尖锐的刺痛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斑驳的齿痕却挡不住心中汹涌的快乐——属于另外一人的快乐。 似隔着层密不透风的薄膜,音声触感连同着舒爽都慢了半拍。似力不从心的海潮,匆匆奔涌过来,轻轻抚摸而去,留下一地一戳即破的狼藉泡沫。 隔靴搔痒只会令难处更痒! ‘崔琅之’越发咬紧了手指,不惜皮开肉绽,纤长的脖颈处,青筋根根迸起。 仔细瞧出,羊绒毯下的身躯都在细细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崔琅之’方如释重负般卸了力,后背连同面颊皆湿淋淋一片。 与从溪水里打捞出来,没什么两样。 第29章 二十九条船新人沈月殊。 黎明时分,李澄玉被一双深而柔的视线给盯醒了。 她下意识转头,朦胧间发现一黑影独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凝着自己。 懵怔几瞬后,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挣开身侧少年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随后缓缓坐起。 放低了声音:“温善教,您醒了?” 青年沉默了几瞬,方开口询问:“澄玉,他为何会穿着你的衣裳?” 温子珩自然指的是睡在他身旁的成兰君。 方才他睡醒时,迷迷糊糊地发现李澄玉正背对着自己,心中讶然的同时说不出的欣喜。 想当初她来去匆匆,即便将他整个人捉弄得一塌糊涂,也从未留宿过。 温子珩刚想摸摸她的脸,却敏锐地觉出对方身形不对,于是极快地收回了手。 坐起来后一瞧方发现对方是穿着李澄玉衣服的成兰君。 惊讶、失落、疑惑、猜忌混乱不已的思绪激得他呼吸都有些急促。 宿醉后的前额更是胀疼得近乎炸裂。 李澄玉收回试探成兰君体温的手背,还好,没起烧。 再一听到温子珩这么问,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刚好她也清醒了,于是指了指帐篷外,示意温子珩跟自己一起出去。 “喏,昨天熬好的甘蔗水,想等善教醒了给你解酒来着。” 李澄玉将灰烬上方热好的沆瀣汤倒出一杯递给温子珩,而后也给自己倒了杯拿在手上。 清晨的山间溪畔,薄雾冥冥,如丝如缕般萦绕在二人身周,沁着冷意。 青年放下轻揉额角的长指,接过沆瀣汤后,抿唇道了句:“多谢。” 他面色有些苍白,原本青白分明的柳眼此刻弥漫上了少许血丝,有些憔悴却更显斯文脆弱。 “抱歉,扰了你们春游的兴致。” 温子珩家教极严,二十三年来只沾过一两次酒,也皆是饮子般的果酒。 他原以为那木樨蒸喝着同果酒无意,谁曾想 还从未有如此失态过的温子珩无法原谅自己。 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是以更害怕自己做过什么不雅之事,惹得面前少女厌恶。 李澄玉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们玩得挺开心的,倒是善教,我都没怎么招待好。” “你很好!” 温子珩急急出声,瞬时睁圆了一双柳眼,望着少女的神情诚恳又纯粹。 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男子,同他抢了 心里忽然冒出的这怨夫般的念头吓了青年自己一跳,然而他也不想再刻意去摒弃了。 李澄玉一愣,同他碰了下杯,忽然笑吟吟说:“善教真可爱。” 闻听此言,温子珩怔怔地望着她。 忽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好似只有李澄玉夸过他可爱。 旁的人都只夸他家世、长相,最多的是言他写得一手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的好字。 从未有人夸赞过他——可爱。 可、爱。 温子珩兀自在心中念了一遍。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被这好似云一般软的两个字拨弄了下心弦。 热意迅速从软烫的心腹间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青年的面庞。 温子珩不得不低头喝水,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傍晚时候,一行人结束踏春,收拾东西再次回到了书院。 在寝舍前分别与成兰君和温子珩作别后,李澄玉又婉拒了崔氏兄弟邀请她去府上做客的请求。 她太累了,又起得分外早,是以刚坐上欢天来接自己的马车,便倒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车外一阵小孩子的啼哭声给吵醒了。 李澄玉爬起身撩开车帘,纳罕问:“小欢,怎么不走了?” 车旁站着的欢天闻言,不得不将地上抱 着她腿哇哇大哭的男童给她看。 “郡主,你瞧,这、这” 李澄玉一下瞪大了眼:“这谁家孩子!” 欢天一脸苦相:“不知道啊,方才咱们经过闹市时,这小娃娃便跟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哭,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喊着‘娘亲’、‘娘亲’” 闻言,李澄玉心中一个激灵,慌忙去瞧她怀中男童的长相——别又是原主搞出来的烂摊子! 只见面前这男童不过两三岁年纪,虽衣着朴素却分外干净,两只葡萄似的大眼此刻盛满了眼泪,五官生得是粉雕玉琢、皮肤白皙、分外可爱。 搁在现代,高低可以当个童模。 见孩子一直朝自己的方向伸手,哭着喊‘娘亲’,李澄玉不得不将其接过,摇晃着一边哄一边问欢天:“这是我的?” 欢天惊讶地瞪大了眼:“啊,这是郡主的?” 李澄玉:“” 不像演的,看来最强npc欢天也不知道。 那么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孩他爹,通过孩他爹的反应来推断和原主有没有关系。 真好,又能免费玩海龟汤了呢。 李澄玉苦中作乐地想。 由于欢天及时停下了车,是以她们距离男童追上来的闹市并不远。 在原地等了不到一炷香时间,男童的家长便焦急地寻了过来。 “珰儿、珰儿!” 只见一身着素朴白衣的青年背着一筐竹笋,逆着人潮,被撞得东倒西歪。 他口中一边道歉,一边急声地喊着男童的乳名。 筐中的竹笋由于颠簸一个接一个地逃了出来,有的被人眼疾手快顺去,有的则掉在了地上。 青年伸手想去捡,却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辛苦挖来竹笋被无数双纷乱的脚踢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此时恰逢正午,耀眼的金阳下,青年那白皙如同珍珠般透着光泽的面庞,正泛着焦急的浅粉。 一双与男童如出一辙的莹润鹿眼亦闪烁着晶莹泪光,看上去霎是可怜,惹人怜爱。 令李澄玉忽然想到了一个甜品——草莓雪媚娘。 眼尖的欢天瞧见了他,随即大声冲着对方招手。 “公子,这里!” 青年听到了喊声,寻找的动作明显一顿,却并未循声转头,而是愈发大声地叫喊起来:“珰儿,珰儿~” 看得李澄玉有些忍俊不禁——以为不是唤的他吗? 欢天有些急,更加卖力地朝他挥手,同时大喊:“那位穿白衣背竹篓的公子,你家孩子在这里!” 这下青年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瞧见李澄玉怀中的男童后,更是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脚步跌跌撞撞。 口中不住地喊着:“珰儿、珰儿!” 李澄玉见状,顺势将怀中男童放了下来,看他究竟会不会朝青年跑去。 “珰儿,舅舅终于找到你了!” 青年俯身紧紧地抱住了男童,面上瞬间流下失而复得的泪水,而他身后背着的硕大竹筐却因为惯性整个悬了起来。 筐底倾斜,仅存的三四个竹笋哗啦啦滚出,对面的李澄玉眼疾手快地挡了下,这才好悬没让它们砸伤男童。 一旁的欢天瞧见自家主子手背上的划痕,投向青年的目光添上了丝不满——这男子,怎的生得如此笨手笨脚。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见自己的竹笋险些砸伤了人,青年立刻将背筐解了下来,红着脸不住地道歉,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水。 李澄玉冲他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继而又问道:“这是你家孩子?” 青年闻言,如一只被惊动的幼鹿般抬起眼,将珰儿紧紧地护在怀中。 眼中满是对面前人的警惕:“对、对,他是我儿子。” 李澄玉轻挑了下眉,方才她听得可是清清楚楚,他对男童自称‘舅舅’。 一旁的欢天见他如此提防,随即皱眉开口:“方才我们的马车经过闹市时,你家孩子忽然追了上来,还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我家郡主便好心勒令停车,帮他找大人。” 名唤沈月殊的青年听罢反应过来自己错怪了人,立刻抱着珰儿跪在了李澄玉面前。 粉白如蜜桃般的面上羞赧又惭愧:“对不起恩人,我、我原以为你们” 李澄玉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你也是护子心切,起来吧。” 说着,少女微微俯身,洁净的长指轻抬了下他的肘节,如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无论是力道抑或是神情都分外的温和宽容,丝毫不会令人感到不适与冒犯。 对方生得也是极好,身量纤长而匀称,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流转着温柔平和的神采,鼻梁挺直、唇如菱花。 周身气质澄澈明朗,人也心善,愿意帮珰儿找寻家人。 这世间,其实还是好人多的 沈月殊怔神地想。 “公子?公子!” 瞧见青年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家郡主,欢天忍不住大声提醒。 “我家郡主让你起来。” 闻言,沈月殊陡然清醒了过来,发觉自己竟失礼地盯着人看了许久后,脸红得几欲滴血。 随即站起了身,垂着眼睫磕磕绊绊道:“敢、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李澄玉朗然一笑:“我叫李澄玉,叫我澄玉就好。” 沈月殊虽然是小州小镇出身又常隐居山林,却也知‘李’乃当今国姓。 再结合欢天的那句‘我家郡主’,哪里还不晓得面前少女身份尊贵。 随即越发担心起来,生怕对方追究自己方才的失礼。 “澄、澄玉郡主大恩大德,月无以为报,来日定——” “可我不要来日,现在就想你报。” 李澄玉觉得面前动不动便红脸的青年甚是有趣,忍不住同他开了个玩笑。 沈月殊闻言,蓦地睁大了鹿眼,面上的红意更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上了耳根,烧成了一片。 身前的十根长指无意识地越绞越紧,心中慌乱又无措。 几瞬后,沈月殊忽然下定了决心,忍着因羞耻而轻颤的胸腹,迎着少女微讶的目光,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 第30章 三十条船极品魅魔系统提醒您。…… 被人突然抱住的李澄玉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这人难道是将她口中的‘报答’当成‘抱她’了吗? “抱、抱了” 一瞬后,沈月殊随即放开了手,接连后退两三步远低垂着眼睫不敢看少女,声音更是如蚊蚋一般。 身侧的欢天都看傻了,见过主动向自家主子投怀送抱的,没见过这么主动的。 李澄玉见状,唇角笑意越发深了几分,她没有同对方解释这个误会,反而笑着继续道:“既如此,我也理应还公子一个礼。” 说着,她上前一步,停在适合的位置,抬手轻轻摘下了青年发间的一根草芥。 呆愣愣地望着少女手中枯草几瞬后,沈月殊再次涨红了脸,圆润的面颊犹如熟透散发着淡淡酒味的蜜桃般,随便一戳便会破,流下甘甜馥郁的汁水。 “还没问你们姓名。” 送沈月殊与珰儿回去的马车上,李澄玉笑着开口询问。 青年闻言,随即答说:“我叫沈月殊,珰儿大名沈凌意。” “很好听的名字。” 李澄玉朝他点点头,瞧见青年怀中男童琉璃珠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手边的春山酥,随即拿了块给他。 并揉了揉对方毛茸茸的脑袋瓜。 小孩子不哭不闹时,真的是人间天使。 熟料珰儿还没接到,便被自家舅舅给拦下了。 “他、他不能吃!” 沈月殊急急忙忙向李澄玉解释,一双圆阔鹿眼水滢滢地望着她。 还不等李澄玉问为什么,青年便主动开口,生怕她会误会。 “珰儿的体质和别的孩子不一样,除了人乳,吃什么身上都会起红疹。” 难道是过敏? 李澄玉忽然想起现代时自己表姐家的女儿,断奶后能吃能睡,甚至比同龄孩子的食量都要大,结果半年下来孩子既不见长高也不见长肉。 最后被医生推荐去查过敏源,发现孩子不能吸收的食物竟然有十几种之多,就连北方人最常 吃的小麦、鸡蛋什么的也赫然在内。 珰儿或许也同她表姐家孩子情况一样,甚至更严重些。 “没关系,珰儿还小,再长大些说不准就好了。” 李澄玉出声安慰。 沈月殊点头,毕竟他的祖辈几乎每人都这样,三岁之后就正常了。 “那既然珰儿不能吃,便由你这个‘爹爹’代劳吧。” 李澄玉说着,将青年微蜷的长指展开,把春山酥放到了他手心上。 沈月殊有些无措地捧着手中的花酥,直觉得被少女触碰过的指尖,火烧火燎般在隐隐发烫。 “谢、谢谢!” 春山酥皮入口即化,很是香甜。自从家中遭变后,沈月殊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他捧着手中的春山酥,小口小口地吃着,怀中的珰儿则满眼渴望地看着他。 吃到一半,沈月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后知后觉地朝李澄玉道了声谢。 “其实,当初给珰儿起名的时候,我姐姐与姐夫都快将永亨字典给翻烂了” 正在喝茶的李澄玉闻言先是一顿,随即俏丽的眉眼浮现出笑意。 定定地望着他:“我是说你的名字,月殊。” 沈月殊缓缓瞠大了眼,脸变得热烘烘的同时语气重又磕磕巴巴起来:“谢、谢谢” “其实,我的名字也是姐姐给起的。” 提起自家姐姐,青年的面上流露出骄傲自豪的神情,不过慢慢的,李澄玉便发现那股骄傲流转成了水一般绵绵不绝的哀伤。 沈月殊垂下眼,睫根处渐渐渗出潮湿的水汽,语气低落隐匿着哽咽:“不过她和我姐夫,现下已然不在了” 李澄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随即敛了面上的笑,冲他点头:“节哀。” 沈月殊闻言,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嘶了声,甜丽的面容皱在一起,神情有些痛苦。 李澄玉低头一看,发现方才还乖乖巧巧窝在他怀里的珰儿,不知怎的忽然不听话起来。 左手紧抓着沈月殊垂在胸前的那缕头发,扥得自家舅舅不得不偏了头。右手则胡乱地去扒他的衣襟,整个人更是急切地在他怀中钻来钻去,咿咿呀呀地似哭似闹。 李澄玉一边帮助沈月殊摆脱束缚,一边问:“他这是怎么了?” 沈月殊痛得蹙紧了眉,声音也有些不稳:“饿、饿了。” “是我的错,我忘了珰儿上次吃奶是在四个时辰前。” 得了自由后,沈月殊不顾自己被扯得纷乱的发丝,红着面颊出声安抚:“珰儿乖,待会儿咱们到家了再吃好不好?” “小孩子经不得饿。” 说着,李澄玉敲了敲车壁:“小欢,让老陈找个地方停下车。” 事已至此,李澄玉再怎么惊讶,也不得不接受女尊国男子会生孩子会泌乳这一事实。 “真拿你没办法。” 仅剩舅甥二人的车厢内,沈月殊解开身前的衣襟,看着胸前的珰儿迫不及待地含住吮.吸、大口大口地吞咽,圆润清纯的面容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奈与宠溺。 游移的目光掠过方才少女落座的地方,沈月殊微微一怔。 不由地想起,从山州到京都,这一路奔波里,李澄玉好似是第一个肯朝他们施以援手且不图回报的人。 更何况,她的身份是那么的尊贵,模样气质是那样的俊丽澄澈,心性还如此温柔善良 如此大恩大德,自己又该如何报答她呢? 想着想着,胸前忽然的锐痛令沈月殊瞬间回过了神。 他疼得几欲落泪,低低恳求出声:“嘶——乖珰儿,别咬、别咬” “郡主,里面在做什么?” 听到远处马车上依稀传来的动静,欢天疑惑问道。 毕竟是沈月殊的个人隐私,李澄玉没法同欢天仔细解释,于是便给对方找了点事做。 太阳快落山时,李澄玉一行人终于到了沈月殊舅甥俩所临时租住的小院。 小院处在城郊,周围生长着浓密的绿竹,附近只零星几户邻居,十分幽静偏僻。 刚下马车,沈月殊便瞧见自家篱笆前,一灰色人影正在朝院里东张西望。 随即疑惑出声:“王叔,你怎么在这儿?” 那灰色人影脊背先是一僵,立刻转过身来,笑得皱纹挤满了整张脸,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语气热络地快走几步,拉住了青年的手:“哎呀,小月回来啦,瞧你,这是又去城里卖笋子寻亲去了吗?” 沈月殊如实地点了下头。 “嗐,要叔说啊,你当初就应该把钱交给叔,叔认识的人多,准能给你找着人儿,你也不用——” 说着说着,王氏眼尖地瞥见了一旁站着的李澄玉,瞧见对方模样出众气质不凡,身上的料子更是金贵,当即眼冒精光。 他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儿子呢,若是能攀上这样的人,说不准就能飞到枝头做凤凰了! 王氏随即越发殷勤地摇晃起沈月殊的手来:“小月啊,这便是你要寻的远亲吗?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能不能给我家小桃介绍认识认识。” 闻言,沈月殊立刻摇头说:“王叔,你误会了,她不是我要寻的人。” 边说边将手抽了出来,心中头一次对这个热情的邻居产生了抵触的情绪。 不是,那就更好了! 王氏顺势松开了青年的手,转看向李澄玉,眼中垂涎的光活像是只饿了许多天忽然瞅见块大肥肉的野狗,跃跃欲试想要扑上前。 看得欢天不适地皱眉,刚想跨步挡在自家主子面前,对方却率先开了口。 “月殊,带我进去喝口水吧。” 沈月殊随即应声,一手抱着珰儿,一手找钥匙开门。 “王叔,您还有事吗?” 院中,沈月殊横抱着已然熟睡的珰儿,带着满脸歉意同对方商量:“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今日我家有客人,可能不方便招待您了。” 被他无意间挡住去路的王氏不得不停下脚步,嘴上客气着眼睛却不死心地依旧往屋里的李澄玉身上瞟:“啊,没事没事,我来就是想替小桃找你借身漂亮衣裳,反正你有这么多穿也穿不完。” 王氏一边说一遍嫌弃面前这呆青年实在碍事,要不然他早将那贵女的底细给打听清楚了。 而王氏向来是那种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的主儿,见计划不成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反正这趟自己不能白跑! 说罢,他便越过面前青年一个箭步冲到了晾衣杆那,一把扯下了件羽蓝色的银纹衣袍,三下五除二卷起夹在了腋下。 “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等小桃相完了亲,就一定还你!” 王氏动作实在太快,沈月殊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对方扬长而去。 最后,沈月殊无声叹了口气——罢了,想当初这住处还是王氏给介绍的,对方也算是帮过自己,不过是一件衣服,他日后肯定会还的。 青年这样乐观地安慰自己。 将熟睡的珰儿放到床上后,沈月殊一边给桌前的李澄玉二人倒水,一边满怀歉意说:“实在对不住,家中没什么茶叶,只能委屈两位恩人喝点竹叶水了。” 说罢,他两手扶着碗边,将茶碗缓缓推到了李澄玉面前。 随着青年的动作,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奶香自他衣袂间氤氲出,萦绕上李澄玉的鼻尖,令她不自觉呼吸一滞。 少女接过茶碗却并没有喝,转而看向对面人:“听方才那个王叔说,月殊公子在寻亲?” 沈月殊咬唇点了点头,虽然他与李澄玉相识短暂,但直觉告诉他对方并不是坏人。 于是便将自己先前的遭遇与不远千里赶来京城的目的说了一遍。 “姐姐临去世前后,给我留了封遗书,她恳求我照顾好珰儿,并让我拿着信物去寻京都崔府的老主君,说崔老主君是我的老外叔公,一定会给予我们庇护” 然而就在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京都后,却发现这里大得吓人,即便信中有关崔府老主君的信息还算详细,却依旧如同大海捞针。 沈月殊不得不托人花大价钱找黑市的探马打听消息,却不料对方是个惯骗,拿了钱却不办事,从他手里诳了几乎九成的钱出去。 最后,沈月殊不得不用手中那最后一成的钱在热心村民王叔的帮助下,租 下了这座小院,暂时带着珰儿安顿了下来。 听到沈月殊说自己花了九两银子就租了这破落小院三个月后,即便才穿来这里不久的李澄玉都觉得他亏了,且亏大发了。 难怪隔壁老王对他这么‘热情’,怕不是薅了这小子不少羊毛。 李澄玉身后站着的欢天再忍不住,偷偷向她吐槽:“真是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少女没有应声,而是再次向沈月殊询问了一遍崔氏老主君的具体信息。 随后转头问欢天:“琳之祖籍是不是山州,我怎么听着他们二人的口音有些相似?” 欢天皱眉回想了一阵,点头道:“还真是,郡主。” 得到肯定回答后,李澄笑着对一脸状况外的青年道:“月殊公子,如果我能帮你找到亲人,你该如何谢我?” 一炷香后,欢天望着眼前冒着滚滚浓烟的庖房以及窗内那不断挥动着锅铲忙活的青年身影。 疑惑出声:“郡主,沈公子这是想谢你还是想卸你啊” “再这么下去,我真怕他把房子都给点了。” 欢天边说边摇头,当初租房中介给他要九两银子还是太少了。 李澄玉用胳膊肘别了她一下:“别瞎说,兴许人沈月殊厨艺不错呢?” 欢天瞧着自家主子一整日都没怎么放下过的嘴角,奇异地眨眨眼问:“郡主,你心情很好吗?” 李澄玉一边看着厨房内沈月殊那手忙脚乱的背影,一边笑吟吟开口:“面前有一盘口味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新点心且闻着不错,你心情会不好吗?” 闻言,欢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家郡主这是又遇上可自己心的人儿了。 “快、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沈月殊边说边给桌前坐着的二人殷勤递筷,水澹澹的鹿眼蓄满了期待。 然而,主仆二人望着盘中黑油油不知是何物的东西,皆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你们怎么不吃啊。” 片刻后,沈月殊望着二人疑惑出声。 李澄玉闻言轻咳了声,“欢天,要不你” “郡主,我这几天尽头牙肿了,一吃东西就疼得厉害。” 欢天捂着自己的腮帮子,急急出声,眼神乞求地望着自家主子,仿佛再说:郡主,饶小的一命吧! 李澄玉狠狠闭了闭眼,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沈月殊闻言立刻表示:“我知道山中有种草药,消肿止牙痛特别厉害,得会我采点你带上!” 欢天一愣,缓缓放下装痛捂脸的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才好,嗫喏几声后讪讪道了句多谢。 青年摆了摆手,面庞笑得如同阳光下沾着水珠的白茉莉,清纯且动人:“不客气,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就在俩人说话的工夫,李澄玉已然在角落里挑了筷最小的不明物,又做了两三次心理建设后,才将其放入口中。 紧接着,她就后悔了。 酸甜咸辣——这些美味饭菜必有的几样滋味,面前的这盘菜全都没有。 只有苦李澄玉穿书后没吃过的苦,现下全都一次性给补回来了。 苦得她端起一旁放凉的竹叶水就吨吨吨地喝了起来,直到将口中的怪异滋味彻底冲淡才放下。 李澄玉不自觉皱眉,看向对面青年的神情中添了几丝纳闷——做饭这么难吃,还能将自己跟珰儿养得这么好,怎么做到的? 有机会的话真得让他与琳之、琅之他们好好交流一下。 想了又想还是算了,她怕俩人被沈月殊给带跑偏。 “很、很难吃吗?” 瞧见少女面色不太好,沈月殊忐忑地绞紧了身前的长指,眼尾下耷,瞧上去分外无辜可怜。 李澄玉动了恻隐之心,刚想出声安慰他几句,便听对方又道。 “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李澄玉一下瞪大了眼——不是哥们,没下过厨你不早说? 你这跟某些第一次开车就上路的马路杀手有什么区别,这搁有些国家甚至是犯法的! 李澄玉千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创了。 她终于能安详地闭上眼了。 “你该不会用的是竹篓里的那些笋吧?” 欢天盯着盘中物仔细瞧了半晌后,惊讶出声。 对面的沈月殊不明所以地点头:“对呀,怎么了?” 还怎么了,欢天都快要被他给无语笑了。 “那些是苦笋,不能吃的!” 沈月殊一下惊出了声:“苦笋?” 难怪竹林里那么多笋子都没人挖,拿到街上也没人买,他没经验还以为是捡到宝了,没想到尽是些不能吃的苦笋!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住的山里不长竹子,我不知道有些竹笋是不能吃的,对不起、对不起,快吐出来、快!” 沈月殊慌忙站起,越过桌面一只手伸到李澄玉下巴处接着,另一只手则要去掏她的嘴巴。 显然是将李澄玉当成了不小心吃进脏东西的小孩子,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李澄玉随即攥住了青年还沾着黑灰的指尖,温柔地制止了他的动作:“只吃了一点,没关系的。” “怎么能没关系呢!” 沈月殊急得满脸通红,圆圆的一双眼睛因此还泛起了晶烁的水光。 这下更像又香又甜的草莓雪媚娘了——李澄玉心想。 “苦笋也就苦了点,没毒的,放心。” 李澄玉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指尖,笑得温柔撩人。 沈月殊这才停下动作,但一双晶莹眼仍紧张地望着少女,生怕她会因此出什么差池。 “欢天,将我吩咐你买的东西拿下来吧。” 李澄玉扭头吩咐身侧高瓦度电灯泡。 欢天眼观鼻鼻观心,拿来东西便自觉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地将那盘苦笋给端上,最后盘子连同着菜一起给扔了。 “眼瞧着天热了起来,我便让人给珰儿和你买了些夏装,再穿薄袄子会热坏的。” 李澄玉边说边指着露着夏衣一角的包袱朝青年笑了笑。 沈月殊闻言,有些惊讶地站起了身。刚想说什么,便被少女拉着手腕又坐下了。 李澄玉声音温和,不疾不徐:“实不相瞒,我朋友崔琳之的祖父可能是你要寻的那位老主君,我同琳之私交甚好,他的亲人也是我的,我理应替他照顾好你们。” 沈月殊没想到自己与少女还有这层渊源在,随即激动又欣喜地开口:“澄玉郡主,你太好了,月真是三生有幸能够遇到你。” 少女闻言笑了笑,漂亮桃花眼里荡着融融漾漾的光:“能结识月殊公子,我也很高兴。” 青年被她眸中如三月春水般的真诚与深情看晕了眼,心尖仿佛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射中了颤巍巍地发着麻。 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正如此刻天边大片大片灼红的晚霞,耀眼惑人。 “这里还有些买给珰儿的玩具。” 李澄玉说着,从中挑拣了半天,又拿出了个木制的磨喝乐。 “花椒木做的,可以给珰儿用来磨牙。” 少女没多说什么语气也很平常,然而沈月殊的脸却越来越红。 又热又烫,如同被火烤一般。 他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双手在身前快绞缠成了结——没想到她都听到了,且放在了心上 青年觉得分外羞耻的同时,一颗心也逐渐变得暖洋洋的,如同泡进了汤池般,在失去姐姐、姐夫后,再次感受到了呵护与关怀。 不过随即,他就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先前在李澄玉面前自称是珰儿的父亲了,明明他还待字闺中、从未有过婚配。 不知道澄玉郡主会如何想他 想到这儿,沈月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 “这两瓶则是创伤膏,治疗伤口用的” 李澄玉说着,话音忽然一转关切出声:“月殊公子,你怎么了?” 沈月殊闻言,忽地抬起眼,方才还晶亮的一双鹿眼现下水淋淋的,泪意浸透了他浓黑的睫根,更显其眼睛的圆阔与辜然。 剔白的鼻头透着红,神情弥漫着浓重的歉意与委屈。 小声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珰儿的父亲,我是他、舅舅” 李澄玉看得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我知道啊,你先前不小心说漏嘴过。” 闻言,沈月殊惊讶眨了眨眼,转而破涕为笑。 “太好了,你没误会!” 李澄玉被他这反应给逗乐了,随即朝他的方向倾身,凑近了些笑问他:“误会什么?” 沈月殊闻言倏地垂下眼,根本不敢与她对视,修长的手指捧上自己发烫的脸颊想要降降温,就连指尖烧火留下的黑灰蹭上了都没发觉。 他红润润的嘴唇翕动着,还没怎么开口,耳边便传来叮咚一声。 “极品魅魔系统提醒您,女主兴趣值+1,请宿主继续加油,争做极品魅魔~” 许久未说话的系统忽然的出声吓了沈月殊一跳。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面前少女蓦地拧起了眉。 “谁在说话?”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三十一条船可是厌了兄长? 极品魅魔系统是在沈月殊姐姐、姐夫的葬礼上忽然绑定的他。 绑定的同时,沈月殊脑中还多了许多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以及一个任务——让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最爱他,以达成极品魅魔的成就,否则就会被抹杀。 与此同时,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系统的存在。 绑定前期,沈月殊十分恐慌,觉得自己定是被什么妖邪给附身了,为此还花大价钱找道士给自己驱邪。 从那之后,魅魔系统便再未出声过,他还以为是那些驱邪的法事奏效了,直到方才 可最令沈月殊震惊的是李澄玉竟然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两次能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人。 忽然间,青年仿佛被天上的一块馅饼给砸中了似的,心中骤然掀起滔天的欣喜巨浪。 然而这欣喜还未持续多久,便被对方的那句‘谁在说话’给冻结了。 沈月殊一下便慌了神儿,磕磕绊绊道:“没、没人在说话呀。” 李澄玉歪头看向他,疑声问:“你方才没听到吗?” 昔日系统的严肃警告如重锤一般敲击在沈月殊的心上,耳边噪音轰隆隆作响。 青年慌得都带上了哭腔,整个人手足无措:“没人说话,真、真的是你听错了。” 然而李澄玉却未应声,径直站起身朝沈月殊伸出了手——轻柔地擦去了他眼下无意间蹭上去的黑灰。 察觉到指腹上湿润润的,少女无奈一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哭什么。” 沈月殊一下愣在了原地,鹿眸含着泡眼泪,眼睑下方被少女温暖指尖摩挲过的地方,迅速浮起一片热意。 李澄玉没再看他,而是转身一下打开了房门。 篱笆院儿里,欢天正平举着双臂拦人,其中一位正是去而复返的王氏,另一位身上则穿着沈月殊的那件羽蓝色外袍,特意露在外面的那截砖红色里衣领,有些不伦不类。 大抵就是王氏口中的儿子‘小桃’。 “哎呀,小娘子你拦我们做甚,快快放我们进去呀” “我家郡主与沈公子有要事相商,你们不能进去打扰!” 欢天表情严肃、寸步不让。 “什么要事啊,大白天的还非得关着门,我们进去就送个东西,又不打扰” 王氏口中一边说,一边扒着欢天的手臂抻脖子往屋里瞅,他刚得知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份是郡主,现下心中更是焦急万分,生怕这个金凤媳自己抓不住给跑了。 “欢天,怎么了?” 门边的李澄玉皱眉出声。 欢天闻声扭头答她:“郡主,我都说了你在里面,可他们非要进去!” 二人说话间,王氏已然瞅准机会从欢天的胳膊下钻了过去,手中还紧拉着自家儿子。 一边快步走,一边扯嗓子大声喊道:“小月啊,这是叔前些日子刚腌好的酸苋菜,给你拿来尝尝鲜!” 走到门边时,王氏还故意把一脸娇羞的儿子往门前站着的李澄玉身上推。 李澄玉立刻后退一步躲开了。 说起来王氏的儿子略有一些姿色,可面色黯黄鼻梁两侧还有深浅不一的雀斑,眼神怯懦闪躲扭扭捏捏,和屋内唯一纯白的草莓雪媚娘根本没得相比。 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李澄玉顺势说道:“月殊,你有客来我便不打扰了,明日巳时我再派人来接你们。” 待到沈月殊急急忙忙跑出来送时,少女的车马已然开动了。 王氏扯着自家儿子也跟了出来,口中不停地埋怨:“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没抓住!” “我平时都怎么教的你,真像你那个窝囊废老娘,三拳打不出个屁来,这下好了” 随后又压低了声音指使自家儿子:“去,去把桌子上那罐酸菜拿回来” 自己不能啥也没捞着,还倒赔罐酸菜进去。 沈月殊丝毫未注意身后二人的一举一动,整颗心全扑在了载着少女逐渐驶远的马车上。 “澄玉郡主,路上慢点!” 青年追到篱笆院外,一手拢在嘴边大喊,同时踮着脚尖用力地挥手。 “我等你来接我——” 回王府的路上,李澄玉吩咐欢天一路快马加鞭,总算没错过饭点。 晚膳依旧设在风淮院。 待李澄玉换好衣服过去时,便瞧见东王夫正在同原身长兄李见凛问话。 后者一身皦白色宽袖长袍,精致的银线犹如水烟冷雾般缭绕氤氲在他周身,更衬得他气质如濯冰溯雪,雅姿非常。 长至腰臀的青丝半散在身后,一缕垂在胸前,发梢泛着冽光的乌青与他冷白的面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李见凛虽垂首低眼,脸上却丝毫没有常人面对父亲时的小意或亲近。 二人说话时神情语气皆淡淡的,乍一眼瞧去不像是父子,反倒像对被迫凑到一起尬聊的陌生人。 “照顾好自己身子,王尹最近公务缠身,别让她再分精力担心你的事。” 李见凛闻声颔首:“是,父亲。” 他这番话音刚落,便似有所感般倏地抬起头,恰好与刚走近来的少女对视。 李澄玉有些猝不及防,只好笑着抬手冲二人打了个招呼:“爹爹好、兄长好。” 瞧见来人,东王夫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瞬间扬起笑容,眼中泛起柔和的暖光。 “玉儿回来了?” “快,坐爹爹这儿来。” 说着,东王府朝自家女儿殷切地招了招手。 以前没发现,原身父亲对待自己女儿和儿子的态度差别竟然这么大吗? 李澄玉一边朝东王夫身边走,一边忍不住惊讶。 还是内里有什么隐情在? 这厢,李澄玉刚落座没多久,便陆续有仆从端着碗碟如流水般井然有序地给她们布菜。 “你母王今晚不回府吃饭,爹爹让膳房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多吃点儿。” 边说,东王夫边往李澄玉碗中夹菜盛汤,生怕她饿着。 李澄玉连连点头应声,随后忍不住朝侧前方李见凛所在的方向偷瞄。 发现对方自始至终都沉默优雅地吃着碗中的白饭,面上的神容清清冷冷的,丝毫没有她设想的不满或者忌恨。 是这么多年已然接受了父亲的偏心吗? 在现代时,李澄玉是独生女,母爱、父爱全都是她一个人的,所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状况。 一时之间不知道此事究竟该不该管。 正当她冥思苦想之际,下意识的一瞥就又被李见凛给当场逮捕了。 不是,哥哥你头上是装什么人脸识别了吗? 李澄玉旋即朝对方扬起一个开朗的笑,抬手给他夹了筷鲜鹅蚱进碗里。 “哥哥,别总吃米饭呀,也多吃点肉。” 青年垂眸望着自己碗中的鲜鹅蚱,捏着象牙玉筷的指尖逐渐泛白。 片刻后,方沉声道了句:“多谢。” 鲜嫩多汁的鹅肉入口,李见凛却差点没干呕出声,许久未进过荤腥、每夜每夜都盛着烈到足以麻痹神经浓酒的胃袋经不起如此折腾,紧紧地绞着。 腹部阵阵剧痛,然而李见凛仍是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将碗中的鹅肉吃了个干净。 若不是有人在场,他甚至想将剩下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只因这块鹅肉是李澄玉夹给他的,筷尖曾那么亲密地触碰过她的唇瓣、舌尖、唾液 光是一想,李见凛便直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头昏脑涨,全身上下的皮肤迅速掀起一阵被蛩咬蚁噬般的麻痒,令人难以忍受。 他又犯病了。 李见凛冷静地得出这个结论。 毕竟妹妹已经许久没碰过自己了 晚饭临近末尾时,东王夫忽然出声,同李澄玉温声商量:“玉儿,你和琳之也都不小了,爹爹请人给你们测算了一下日子,是时候把婚定下了。”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 李澄玉惊讶,原来自己竟然还没和崔琳之订婚。 她有些犹豫地放下筷子:“爹爹,一定要这么急吗,可我还没从书苑毕业呢。” 崔琳之人很好,李澄玉也相当满意自己这个未婚夫,不过她仍是不想这么快就走进爱情的坟墓。 要知道,哪怕在现代,她也才20岁,刚上大三 “不急,只是订婚而已,真要是成亲的话至少两三年后。” 东王夫安抚性地拍拍女儿的手,笑得温柔。 他之所以做下这个决定,不过是前些阵子崔氏私下里帮东王伊出了不少力。 而他这个做东王夫的,怎么着都得做出些表示给崔氏瞧瞧,不能令对方寒心。 这些年来,崔氏还算是将嫡子教养得不错。然而东王夫仍旧不甚满意。在他心里,女儿需得全天下最好的儿郎相配! 李澄玉点头,笑得乖巧又灿烂:“那就听爹爹的。” 熟料她这番话音刚落,便听到一连串筷子碰撞杯盘最后落地的凌乱响声。 引得东王夫皱眉侧目。 青年立刻站起了身,宽大的衣袍衬得他单薄的脊背愈发的瘦癯,交叉在腹前的手腕骨冷白而伶仃,手背蜿蜒的淡青色血管透着股病态的美。 青白色的玉镯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下滑磕碰在凸起的腕骨之上。 听得李澄玉飞快眨了下眼,心中惊讶对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明明她去书院之前还瞧着挺正常来着。 “抱歉父亲,见凛不是故意失礼的,只是身子突然” 青年的声音有些哑涩。 “身子不适那便回去歇着吧。” 东王夫随即冲李见凛摆手,没有怎么为难对方,语气甚至较最初称得上温和。 自家女儿在场,东王夫不能多苛责他什么,即便是装也得装一下,省得又引玉儿同自己离心。 毕竟从小到大,李澄玉最护的便是他这个毫无血缘的哥哥。 李见凛话音一顿,随即又垂头施了一礼,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对面正关切看着自己的少女身上。 “谢父亲。” 吃过晚饭,李澄玉又在风淮院陪自己父亲说了会儿话。 也不知是她说话时总爱带些夸张的肢体动作还是东王夫太爱她这个女儿,在李澄玉看来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能逗得对方前仰后合,就连往日一直恪守的那些王夫礼节都抛到了脑后。 能逗长辈开心,李澄玉自己也高兴。 以至于月上枝头从风淮院离开时,她都是一路哼着歌的。 直到被夜色中忽然现身的青年堵在空无一人的廊下。 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李澄玉下意识扭头去找身后的欢天,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溜没了人影。 真是吃火锅不带筷子——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李澄玉恨恨咬牙。 “哥哥,晚上好啊。” 无奈,少女只能佯装镇定,笑着同逐渐向自己逼近的李见凛打了声招呼。 青年脚步徐然,携着满肩深夜的凉意,声音也仿佛被其浸透了,湿冷冷的压得极低。 其中还萦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 “不好,为兄在此候了玉儿许久。” 李澄玉沉默:大哥,你这话让我怎么接? 哦,想考我怎么高情商回复是吧。 “只干巴巴等着吗,怎么不听会儿音乐?” 李澄玉眨眼笑问。 话音既落,只见面前人微微蹙了下眉,眸中也随即浮现出浅淡的茫然。 仿佛在问:哪里有乐声? 见状,李澄玉无声叹了口气,沉默两三秒后才正色起来:“哥哥找我有事吗?” 瞧见少女迅速收敛起笑容,浑身又摆出一副冷漠又抗拒的姿态,李见凛的心尖如同被针刺到了般,登时掀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青年的嗓喉哽咽起来,一双泠然凤眼也迅速变得湿红。 就连刚刚才消弥缓解的胃痛,也卷土重来、气势愈发汹汹。 李见凛苦涩地望着她,好半晌方语气小心又破碎,问出了折磨、盘踞自己内心许久的那句话。 “为何、许久不来我房中,可是、厌了兄长?” 李澄玉听得一愣:??? 紧接着,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便又听面前人忽然道。 “我又怀孕了” 第32章 三十二条船那可是骨科啊! 李澄玉听得又一愣:!!! 就在这时,李见凛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一直用手护着的小腹上。 与少女皮肤相触的刹那,恼人的麻痒迅速散去,紧随而至的是无边的柔软与温暖,让人恨不得溺死在其中,以及渴求更多。 青年的眼尾洇开病态的红,强忍着小腹处的兴奋痉挛,遗憾低叹:“只可惜,还是假的” 此话一出,李澄玉仿佛一下回过了神儿般,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过两三秒钟的工夫,她的手背便已被对方身上的冷意给浸透了。 李澄玉有些崩溃,哥,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还有,为什么要可惜,哥你还没嫁人啊啊啊啊! 以及,什么叫‘又’? 李澄玉不得不承认——有天赋的厨子就是不一样哈,三两句就能讲一个恐怖故事,且令人毛骨悚然。 她真的有被李见凛吓到! 手心一空后,短暂褪去的麻痒迅速席卷而来,甚至较之前更加严重,逐渐刺痛起来。 李见凛指尖开始颤抖,内心的空虚与即将失去什么的不安犹如锁链般绞缠上他的脖颈,令他瞬间便涨红了脸。 然而青年面色依旧如常,终日抿得平直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丝笑,望着面前人的目光褪去清冷,逐渐弥漫上病态的痴迷与狂乱。 呓语出声:“什么时候,玉儿能教哥哥真怀孕呢?” 嘶—— 李澄玉倒吸一口凉气:疯了疯了,真骨科也是叫我给碰上了。 她单知道原身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原身哥哥竟也不遑多让。 居然和自己亲妹妹搞在一起了! 那可是骨科啊! 李澄玉去医院看望朋友都要绕道走的科室。 “哥,亲兄妹之间不能生孩子,有可能是白痴。” 李澄玉语气郑重地同面前人科普。 闻言,青年的眸光一下变得幽深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逐渐失控。 自己不能就这么让她轻易地了结这段关系,她们合该纠缠到死。 “玉儿是忘了吗,我俩从来都不是亲兄妹。” 说着,李见凛克制不住地抬手,轻轻抚摸上少女的面颊,如玉的喉结不断下压,呼吸变得急乱。 李澄玉闻言神情骤然一松——自己果然没猜错,原身兄妹俩不是亲生的。 她就说嘛,要是亲生的,李见凛怎么跟东王妇夫长得三模三样,就连眼睛鼻子嘴巴甲型什么的,没一个相似点。 少女又笑了起来,说得话却听得李见凛不寒而栗。 “我的意思是,我拿你当亲哥哥。” 灰黑色的瞳孔瞬时皱 缩成点,青年几乎是嘶吼出声:“不要!” 他轻易便崩溃了。 一想到他与面前人的关系即将恢复到最初,李见凛很难不崩溃。 他不管不顾地用力抱住了李澄玉,头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语气却是与他清冷外表截然相反的凌乱癫狂。 “我才不要做回玉儿的哥哥!” “我要做你的男人!” 李见凛神情发狠,昔日泠然的凤眼此刻猩红无比,如毒蛇吐出的嘶嘶红信。 看得李澄玉忍不住皱了下眉。 随即,青年的神色蓦地又软了下来,眼眶中迅速溢出水意,慌张无比:“不,我错了、我错了,哥哥真的知道错了。” 他再次抱住少女,修长的双臂紧扣着对方的脊背,恨不得将她藏进自己胸膛,更渴望挤.入她的身体,长成根最靠近她心脏的肋骨,与妹妹融为一体。 “求求玉儿了,可怜可怜哥哥。” “再给哥哥一次机会好不好,哥哥要死了,玉儿救救哥哥好不好,哥哥真的要死了”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乞求,泪水涟涟地落下来,轻易打湿了李澄玉的领口。 神情更是脆弱极了。 精神不太正常——这么长时间观察下来,李澄玉得出了这个结论。 任由李见凛抱着自己这么胡闹是不可能的,也为了更好地安抚他,李澄玉选择将对方搀回他的居院。 二人碰面的廊亭距李见凛的居所霁梅院还算近。 刚撩开门帘,他的贴身仆从落枫便迎了上来。 朝李澄玉屈膝行礼的同时,神情惊讶:“郡主,公子这是怎么了?” 此刻,只见李见凛紧密地依偎在少女的肩头,十指紧攥着对方的衣角,用力到指骨狰狞。 那双形状优美的瑞凤眼轻阖着,清滢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淌,又在高挺的鼻梁处蓄起一方浅浅的水洼,神情凄清又破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澄玉欺辱了他。 要是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信吗? 李澄玉咽下这句话,语气淡淡道:“饿了,你去给他煮些易消化的粥来。” 方才晚膳时她就瞧见李见凛只吃了块鹅肉,米饭更是按粒来计算的。 这下李澄玉可算知道对方为何瘦得如此离谱了,那腰的宽度还没她的整只手长。 落枫闻言,忍不住望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顺从地应了声:“是。” 李澄玉思索再三,还是将人给扶进了里屋床榻上。 虽然自古以来就有长大后的兄妹得避嫌这一说法,但显而易见的,原身这兄妹俩啥糟糕事都干过了。 她若是再避嫌,反而容易ooc。 “哥哥好些了吗?” 李澄玉边说,边掏出手帕想要给他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却被对方径直捉住了手,直接贴在了面颊上。 “玉儿这是原谅兄长了吗?” 青年湿红着双眼,斜倚在床栏处,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大有她不点头,便继续哭下去的架势。 李澄玉闻声沉默——她还不知道李见凛究竟犯了什么错呢,才惹得自己还没穿过来原身便冷落了他许久。 所以她并没有给对方一个明确答复,而是折中了一下,柔声道:“哥哥把身体养好,我就不生气。” 闻言,李见凛立刻点头,仿佛病入膏肓的人得到了一丝生的希望,眸中迸发出强烈的希冀:“好,兄长都听玉儿的。” 他实在摸不透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妹妹变得不再那么需要他、依赖他。 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晚。 这让李见凛感到分外的恐慌。 害怕李澄玉在有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而他这个‘旧人’,就会像那些玩腻了、不再感兴趣的玩具们一样,被她彻底封存起来,再不见天日。 他会死的 想到这儿,李见凛的双臂死死地缠着少女的腰身,头枕在她大腿上,汛红的双眼深处流转着绝望又孤注一掷的冷光。 见眼前人被暂时安抚好了,李澄玉稍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打量起对方屋内摆设来。 毕竟有时候房间的陈设以及装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应出主人的喜好与内心。 与温子珩淡雅、文墨气息浓重且整洁到一尘不染的师舍不同。 李见凛的房间独属于他的东西好似很少。 临窗处只放了把琴,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琴身上流转着古朴幽然的亮光。 靠墙立的花几上蹲着个细口的冰蓝色裂纹瓶,瓶中插着三两枝沾着水珠的寒兰。 床帐则是晚波蓝色的雾纱,垂落时如冬日逸散的冷雾般,总之极其符合他给李澄玉留的第一印象——不染世俗、清冷高贵。 前提是忽略掉床榻正对面的那个博古架。 李澄玉发现原身这个兄长还挺恋旧的。 那博古架上摆着的,不是什么寻常的古董、装饰物,尽是些颜色老旧的小玩意儿。 什么摔碎成两半又粘好的泥泥狗、被撕裂了页片的小风车、掉了色的纸老虎、断了只胳膊朝外露着棉絮露的绢布娃娃,画着奇怪涂鸦的小人儿书等一些一不注意就会被当成垃圾扫走的东西 也可能是收集癖。 这厢,她正胡思乱想着,便见落枫掀帘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粳米燕窝粥。 对方走近时,李澄玉刻意没有推开怀中的青年,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前者的反应。 果然,落枫的神情对此好似习以为常,面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 仿佛她们这种远超寻常兄妹的亲密举动经常发生,他对此见怪不怪。 “公子,喝点粥吧。” 落枫端着碗走近了些,说话时轻声细语。 榻上的青年没有动作,他疲惫地阖着眼,眼睑处积蓄着异常的红痕,似是累极,低低道:“喂我” 落枫闻言,抬眼恳求地看向对面坐着的李澄玉。 少女怔怔然,差点反手指着自己问对方——谁喂,我吗? “有劳郡主了。” 说着,落枫将手中的粥碗恭敬地递到她手中,垂头弯腰快速且无声地退了出去。 李澄玉沉默地望着手中的粥碗,脑子忽然蹦出了句话——别叫我喂,叫我李澄玉。 随即,她小幅度地打了个哆嗦,自嘲地撇了下嘴,好烂的梗、好无聊的笑话。 即便放在现代,应该也没几个人懂她吧。 “哥哥,起来喝点粥吧。” 李澄玉先将手中的粥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随后扶着身边人缓慢坐了起来。 可哪怕李见凛坐着,上半身仍紧紧地依附着她,双手抱着她的小臂,仿佛有那什么皮肤饥渴症一样还需得肉贴着肉。 这厢,燕窝粥才刚吃了几口,怀中青年便突兀地闷哼了声。 墨黑的眉也瞬时皱起,神情异常的痛苦。 李澄玉惊讶地瞠大了眼,看看他又看看粥:“哥,你怎么了?” 青年难受得甚至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死死地摁着自己的小腹,颀长的身躯蜷缩成了一团。 答她的话气若游丝:“兄长,肚、肚子痛” 小腹处,仿佛伸进去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对着他脆弱的胞宫又锤又打。 不过几息时间,李见凛那冷白的额头便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呼吸碎得不成样子。 李澄玉真想把手中的粥碗给扔了,又害怕损坏证据,焦急询问说:“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肚子痛呢?” 总不能是那仆从在粥里下药了吧! 李见凛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没痛吟出声。 好半晌,才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假、孕。” 李澄玉闻言,眉心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碗想要起身:“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府医来。” “不要!” 李见凛几乎是尖叫出声,长指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纤薄的指甲近乎撕裂。双眼重又赤红起来,翕动着苍白的唇瓣。 “府医治不好我,只有玉儿、只有你” 李澄玉有些失措:“我、我怎么治,我不会治病啊!” 毕竟她高中选得是文科,凡是和数学沾点边的,都学得一塌糊涂。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弃文从医了! 青年急切地往她怀中钻去,原本清冷如山泉般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沙哑。 “你可以、你可以的!” 他眼角重又溢出水意,眸光被极致的痛苦割裂,变得惝恍而破碎。 李见凛迎着少女惊讶的神情,颤抖着指尖摸上她的唇。 声音哽咽:“吻我、抱我、摸摸我,怎样都好求你。” 第33章 三十三条船坏了,给这家伙爽晕了。…… 图穷匕见了是吧。 呵呵呵,搁这儿等我呢。 李澄玉面无表情,心中弹幕已经满天飞了。 可问题是,即便她再好色也一时半会对从小跟原身一起长大的哥哥下不了手。 即便俩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几秒后,李澄玉安抚性地拍了拍青年颤抖的肩头,温声细语说:“哥哥,你太累了,先休息吧。” 说着,她便要推开对方起身。 青年闻言愈发激动起来,不顾腹中绞痛,死死地揽住了李澄玉的腰身。 惊恐大叫:“玉儿别走!” “不要走!” 头上的羊脂玉簪也因他这番剧烈的动作松垮坠落,满头青丝蓬蓬地散开,一部分滑落肩头,一部分则垂在脑后。 黑绸般的乌发更衬得李见凛此人愈发得清冷脆弱,如冰霜雪塑成的人儿,被忽然置身于烈阳之下,双眼滴滴答答地淌下泪来。 “别丢下我” 李见凛抽噎不止,心中恐惧不安到无以复加。 李澄玉见状,随即转过身来回抱住了他,解释出声:“没想丢下哥哥的,你不是说腹痛吗,我想去给你找个暖肚子的东西来。” 男子假孕腹痛的话,跟现代的女生痛经应该大差不差吧。 李澄玉:“顺便再给你沏碗红糖姜茶。” 熟料听了此话的李见凛仍是不停地摇头,声音哽咽:“不要、不要” 晶莹的泪水零星飞溅到少女的脸上。 李澄玉不知道,此刻的她对于备受折磨得青年来说,才是特效药。 “为什么?” 李澄玉的面上流露出疑惑来:“相信我,这样做你会好受很多的,哥哥。” 李见凛终于羞耻出声,眼尾红得犹如被捣烂淋漓一地的红山茶花汁,单薄的脊背塌陷下去:“不行的,没有你,哥哥无论怎样都排不出” 先前那几次,他都是靠着妹妹不要的小衣,勉强堕出的。 可这次也不知是怎的了,折腾了许久都排不出,他甚至让落枫偷偷买来了见不得人的催.情香。 可依旧没什么用。 李见凛骄傲又绝望地想,自己怕是被妹妹调.教成了被她随意一瞥便能化成一汪春水,离了她便干涩得犹如一口枯井的下贱模样 在发现自己穿书且到了女尊朝代后,李澄玉便第一时间找来了大量的史书以及经典小说来看。 幸运的是,闺蜜笔下的女尊盛朝虽然是架空的,却也没架得很空,国内通用字还是李澄玉能看得懂的繁体中文。 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通过大量的阅读,李澄玉迅速了解了这个陌生朝代的大概制度、律法以及生活常识。 女男身体小知识也在一些十八禁话本中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总结来说就是盛国的女男生理结构与现代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承担怀孕生子的一方变成了男性。 看到那儿的时候,李澄玉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毕竟她在现代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找个可心的男人给自己生个大胖闺女。 在女男发生关系后,如果女人允许,男子会顺利受孕,反之则不然。 是以,为了尽快怀上孩子,在榻上时,许多男子都会使劲浑身解数尽可能地服侍好自己的妻主,让她们最大程度地感受到快乐,那样才会更快地受孕。 同时,也存在个别生子欲望强烈的男子会产生假孕现象,伴随着腹痛、抑郁以及少量出血出现。 这个朝代没有避子汤,因为女人牢牢地将生育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想不让谁生,谁就没可能。男子只是她们发泄情.欲以及孕育新生命的工具。 最后一条是李澄玉通过某些话本子的剧情推测出的,原文写得相当隐晦。 然而李澄玉怎么都没想到,假孕后的男子还需要排出东西,排什么? 假胎儿吗? 李澄玉忍不住再次感叹:原主给她留的惊喜还真是老公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那我该怎么做呢,哥哥。” 说着,李澄玉将掉落在青年身侧的簪子妥帖地放到了一旁,以免不小心扎伤他。 目光则如夏日被晒得融融的湖水,暖洋洋地泛着心疼与关切。 可纵使少女伪装得再好,李见凛仍一眼瞧出了她眸中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瞬时间,小腹抽搐得愈发厉害,然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什么痛楚了,只从无边的羞耻中尝到了丝自暴自弃后的快慰。 “上来,抱着我” 李见凛朝她伸出手,削葱般的指尖白到近乎剔透,掌心冷淋淋的,还嵌着四个整齐的殷红色月牙甲缘印。 闻言,李澄玉按照他说的,褪掉鞋子爬到床里侧,又用帕子将青年冷汗涔涔的掌心擦净,才与他十指相握,自后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 “是这样吗?哥哥。” 少女清朗的话音自背后传来,李见凛皱眉唔了声,死死蜷缩起的身子有几瞬的放松。 然而片刻后他脊背再次僵直,颤抖着转过身与少女面对面。 “玉儿、玉儿” 青年呼吸急促地唤着李澄玉的名字。 一边寻找她的唇,一边抖擞着长指将对方的手用力按向自己的胸膛,主动挺身:“摸摸我、快,摸摸哥哥” 不够、还不够。 一波接一波的疼痛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势要将他这个不自量力的小船拍翻。 李澄玉僵住了。 摸哪啊,大哥? 可瞧见青年如此痛苦的模样,李澄玉不好耽搁太久,眼一闭,冲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前胸捏了一把。 “唔呃” 当即,李见凛似痛苦又似解脱地自喉中溢出呜咽,清俊高洁的面上迅速弥漫起一层潮红。 那双时刻清醒自持的瑞凤眼也被与无边痛苦交织的快意激得水红一片,涟涟的泪水不断地涌泄出来,打湿了他的面颊。 “好玉儿、再、再” 李见凛话都说不完整了,却还有力气一边啄吻着李澄玉的面颊,一边撕开自己的衣襟,带着李澄玉的手往里探。 可怕的很。 李澄玉一面心惊,一面不得不满足他。 很快,她便发现——李见凛此人外表虽瞧着瘦削、弱不禁风,可人家胸肌、腹肌、人鱼线是一个不落。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深藏不露。 许是他天生体寒的缘故,李澄玉摸着他的皮肤像是在抚摸一团凉玉,细腻无暇。 忍不住想着若是夏天抱着他睡觉,肯定相当舒服。 凡是少女温热掌心的所到之处,如细针麦芒一般的麻痒被迅速抚平、逐渐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久违的、酥酥麻麻的畅快感与难以形容的安心如潮水般一波波涌起,哗哗作响,使得青年的身躯痉挛得愈发剧烈。 李见凛低头,受不住似地衔起少女面颊下的一缕秀发含在口中吮.吸,淡淡的发香,抵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催香。 很快,青年便克制不住地翕动起眼皮,雾灰色的瞳孔颤抖着上翻,唇瓣呵出的热息腾湿了二人的下颌。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紧、也越来越沉,如西瓜般重重地坠在其上,又像绷紧到极致的弦。 李见凛痛苦地闷哼出声,修长到过分的脖颈酗红如血,淡青色的绵延血管根根迸起。 露在 其外的胸脯皮肤,也已然被绯色给浸透了。 李澄玉发觉不对时,着实有些太晚。 此时此刻,她正被青年遒长有力的大腿紧夹着腰身,像个巨大抱枕一般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 “玉儿,咬我、快咬我!” 青年一边难耐地挣扎着,一边用力后仰,将脆弱如茭白的脖颈主动暴露在李澄玉的唇齿边。 如玉般凸起的喉结不停滚动着,一侧的动脉更是在粉薄的皮下亢奋地突突直跳。 李澄玉又傻眼了,往哪里下嘴啊? “哈啊、哈” 见少女迟迟没有动作,李见凛不满地蹙紧了墨眉,长腿几乎如蟒蛇缠住猎物般寸寸收紧,连同着手臂。 李澄玉被他圈得有些疼了,下意识地敛眉想要推开他。 青年却因此将她环得越发严实,大手覆在她的脑后,不由分说地将她往自己脖颈处压。 “快啊!” “快、狠狠咬!” 李见凛猩红着一双眼,几乎要被势如水火般的痛与快折磨疯了。 身体像是被抛到了燃着大火的海面上,烈火焚身的同时,温暖的海水不间断地摩挲着他。 神经被游丝似的痛痒反复切割,亟需一个了结。 送上门的肥肉,李澄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对方略带强硬的语气令她有些不爽。 随即,少女再不客气,张口狠狠地咬住了李见凛颤动不止的喉咙。 命门被落入虎口,牙尖刺破皮肤的霎那,锐痛使得青年脑海犹如火山喷发般,轰地热了起来,紧接着空白一片。 与此同时,小腹处积蓄许久的疼痛也突破了临界点,他恍惚察觉到胞宫内正有什么温热物什在簌簌剥落,最后冲破阻碍缓缓涌了出来,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疼痛仿佛一下消解掉了大半,足以致死的安心幻化成了畅快与酸麻,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占领意识的高地。 李见凛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薄唇无意识翕动着,隐约可见殷红的舌尖在其中兀自轻颤着,犹如一只被扼住喉管,濒死的脆弱夜莺,喝啊喝啊地徒劳喘着气。 眼角有泪水淙淙流过,顷刻间便打湿了青年乌云般的鬓发。 窒息感自脖颈辐射全身,久违的如过电一般的刺激,令李见凛忍不住挣扎起来。 无数点白光如雨滴打在湖面上的涟漪,在青年的眼前越扩越大。 终于,李见凛再经受不住这骇然的刺激,水洗般的瞳孔在剧烈震颤几十下后,陡然失去了意识。 待到李澄玉再抬起头时,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昏了过去。 少女一下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些猝不及防,嫣软的唇上还坠着颗饱满的血珠。 李澄玉:坏了,给这家伙弄晕了。 第34章 三十四条船贱人,敢当众勾引康安郡主…… 李见凛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八岁那年。 彼时,母亲将将战死沙场,父亲在得知死讯后便紧跟着殉了情。 连句遗言都没留给他 屋外大雨倾盆,轰隆的雷霆劈落在头顶,乍然出现的闪电照亮了父亲那青紫色的、死不瞑目的脸。 幼时的李见凛手中紧攥着刚临帖好的诗词,无措地望着悬在房梁上的父亲。 携着潮雨的冷风吹进门,父亲在风中轻轻摇晃。 周围的仆从跪了一地,都在嚎啕大哭。 即便一个月后,他便被带进了东王府,哭声仍回荡在耳边。 父亲生前是东王伊的义弟,然而他却从未听父亲提及过,除此之外,他还敏感地察觉出——东王夫不喜欢自己。 后来,他才在仆从们的交谈中得知,自己父亲生前与东王伊关系匪浅,好似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东王夫处处防备着他,纵使从未在明面上苛责过他什么,可幼时的李见凛就是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 王府的下人们自然也偏向主子,哪怕东王伊曾对着他们三令五申要好好照顾,他们仍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他视而不见。 李见凛一开始十分的难以适从,可渐渐地,也就无所谓了。 没事的时候,他时常独自坐在天井下,望着头顶那一小块被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看云彩变幻莫测。 思考一些空泛的问题,想着前世、今生、来世,这些对他这个年纪来说过分虚无缥缈的事情。 想着自己战死沙场的母亲、自缢的父亲此刻投胎转世了吗,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再后来,东王伊收他做了义子,且不顾旁人的议论为他改了姓,并向圣上求了些赏赐。 然而即便如此,王府众人依旧待他冷漠,常常对他视而不见。 直到从外祖父家探亲的康安郡主回来。 与他这个身份、地位皆尴尬的义子不同,康安郡主是东王妇夫乃至整个王府下人们的掌上珍宝。 许多瞧上去古板又严肃的老公公,都会在提及他们郡主时,脸上洋溢起慈爱又骄傲的笑光。 是以,李见凛不懂,有那么多人喜欢的康安郡主为什么偏偏会赖上自己。 听说在得知自己的存在后,这个‘妹妹’便给他准备了许多礼物。 东王妇夫亦十分纵容她这个女儿,甚至就连他的新名字——见凛,也是在李澄玉的选择下,敲定的。 孤僻久了的李见凛,在遇到对自己分外热情的人,像是乍然碰到凉水的狸猫般,神情惴惴而警惕。 “我不是你哥哥。” 他皱着眉,看向面前头顶双髻上戴着只蝴蝶绒花的小姑娘,声音冷而紧。 周围的仆从听了这话,朝他流露出或不满、或漠然的目光。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才五岁大的小女孩,笑起来时还豁了颗门牙,可欢喜与笃定却是将眼底充盈得满满当当,头上的绒花蝶翼像紫金冠上的翎羽止不住地摇晃。 “我有哥哥啦——” 她像是获得了个新玩具般,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向她认识的每一个人介绍。 “这是我哥哥哦——” “这是我哥哥,他叫李、见、凛。” “对呀,我有哥哥啦~” “才不让给你呢,让你爹爹给你也生一个去” 冬去春来,夏夜净是免不了的雷暴雨。 倾盆大雨不要命地往下泼,银白的闪电将冷清的室内照得彻亮。 呼啸的狂风吹开了窗棂,雨水如泄洪般全部灌进室内,却无一人上前关上。 今晚本该在屋外守夜的仆从早就趁着这动静溜了个干净。 李见凛紧紧地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不断地发着抖。 床幔被吹得翩飞不止,逐渐化作八岁那年房梁上父亲飘荡的衣裾。 李见凛瑟缩着紧闭双眼,然而脑海中,父亲去世前的场景反而越来越清晰,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他在雷雨夜里,恐惧绝望、孤苦无依。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人猛拍了几下,唰唰大雨下,向来清脆的喊声变得模糊不清。 “哥哥、哥哥” 裹成团的被子里,李见凛紧捂着耳朵,大瞠着眼睛笃定自己是幻听了。 然而下一瞬,便有人自大敞的窗棂中跳了进来,撞碎了花几上的瓷瓶。 锐利的炸响有一瞬竟压过了屋外的雷霆,更刺破了笼罩在他头顶的梦魇阴霾。 李见凛怔怔地抬起头,探出半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 却见李澄玉穿着不知自何处找来的蓑衣,小小的一个人儿,被全然罩在里面,只露出腴白色的圆润脸蛋,与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雨珠。 对方随即转身,吃力地将早已被打湿的窗棂迎风合拢,失败了好几次才插上窗销。 “哥哥,我来看你了!” 窗棂闭合后,将一切朔风冷雨挡在了屋外。 于是乎,小姑娘的话声是那么的清晰。 对方从硕大又沉重的蓑衣中爬出来,而后三两下抹掉脸上的雨水、蹬掉湿漉漉的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他的床。 小姑娘三两下便扯开了他裹得紧紧的被子,细瘦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 明明她身上又 潮又凉,还带着他最讨厌的大雨腥气,然而那一刻的李见凛却全然忘记了可以推开对方。 “哥哥被吓到了吗?” “别怕,玉儿会保护你的” 小姑娘一边亲他被泪水浸透的面颊,一边拍着他的脊背小声地哄他:“哥哥,玉儿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一个女孩名字叫灰姑娘” 从此以后,几乎每一个雷雨夜,李澄玉都会跑来跟他挤着一起睡,紧紧地抱着他,同他讲从来没听过的,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睡前故事。 直至他安然沉睡 雨下了个整夜,待到天蒙蒙亮时才得以放晴。 听着雨声,李澄玉睡得格外香,再睁眼时欢天已然将她今日要穿的衣服准备好了。 一夜过去,昨晚关键时刻被对方丢下的气早就消了,李澄玉想得很开,欢天之所以敢这么做定然是原身以前交代过。 再追究的话,会显得她反复无常。 由于提前答应过沈月殊,李澄玉便没在府中用早膳,而是让欢天提前在京中做早茶最负盛名的鼎鲜楼打包了几样早点,带过去同对方一起吃。 至于李见凛的身体状况,她昨晚离开时曾反复确认过几遍对方只是累得睡着后才走的。 并特意嘱咐过他的贴身仆从,一定要照看好李见凛。 想来应当没多大问题。 压着快要迟到的点,李澄玉接到了沈月殊。 青年换了身新衣裳,一袭材质不算好的汉麻长袍,颜色虽然是清新鲜亮的绯棠色,却仍是无法与他昨日穿的那身白绡银锦衫相媲美。 “不知道您来时用没用早膳,我便托人买了这些,您快吃。” 还未坐稳,沈月殊便从袖中掏出了个油纸包裹,推到了李澄玉的面前,笑得无暇又清纯。 李澄玉看到油纸中的白胖肉包子与绿油油的青团,有些惊讶:“你不是” 不是没钱了吗? 沈月殊眨着那双滢润鹿眼,笑着说:“我把昨日那身衣服给当掉了,反正也穿不完。” 李澄玉闻言沉默了几瞬,没忍住问了他一句:“这些东西多少钱?” 青年懵懵懂懂地答说:“听那人说好像花了一两多银子。” 在山上时任何东西都不需要他花钱,是以沈月殊对金钱没太大概念。 得,这是又被人给坑了。 要知道,欢天从鼎鲜楼打包回来的份量足够三个人吃的早点,也没用到一两银子。 次数多了,李澄玉竟然不觉得意外。 瞧见少女忽然沉默了下来,沈月殊有些忐忑,手指不由地攥紧了袖子:“是、是这些东西太廉价了吗?” 他眸光满是歉意:“对不起啊,我应该亲自去买的” 李澄玉闻言眉梢一挑。 沈月殊家住京郊,走路的话来回最少花费一个半时辰,更别说他还有珰儿要照看。 “别这么说,我只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肉包子。” 李澄玉冲他笑了笑,拿过包子便咬了一口——没吃到馅儿。 气氛有些尴尬。 李澄玉随即招呼青年打开欢天带来的食盒。 食盒一共分三层,上屉放着蟹肉小饺、红油金钱肚、翡翠烧麦。 中屉则是些精致又好吃的甜点,有八珍茯苓糕、香芋酥、桂花红糖凉粉。 最底层是三小盅饮品,一杯盛着玫瑰雨露饮,一杯是琥珀核桃酪,第三杯则是温牛乳上面还凝着一层厚厚的奶皮。 “我也不知道你吃没吃早膳,便随便让人准备了些,你快吃吧。” 李澄玉咽下口中的包子,模仿着青年方才的那番话,将蟹肉小饺与翡翠烧麦往他跟前推了推。 沈月殊望着眼前瞧上去就异常美味的早点,眼中满是沛然的感动与感激:“澄玉郡主,您对月真好。” 李澄玉冲他倾头眨眨眼,笑得随意又朗然:“这些不是朋友都会做的事吗?” 想当初她上大学时早八起得晚,室友都会提前去占座的同时还会给她带份爱吃的早餐。 朋友 沈月殊怔了下,被这个词烘得心脏暖融融的。 他从小生活在山莊,家中除了长姐、姐夫以及两个老仆从,便再无旁人。 他只跟几只小山雀和野猫做过朋友。 沈月殊眨眨眼,随后重重地朝面前人点了下头,笑得甜美又欣喜:“对,我们是朋友!” 由于昨日傍晚李澄玉提前派人给崔府递了口信,确认了崔府老主君在山州确有个胞弟无疑。 今早,崔琳之、崔琅之兄弟俩便提前一炷香时间带着部分家丁在门口等着了。 “大公子、二公子,郡主的马车到了。” 小厮刚通禀出声,崔琅之便迫不及待地自休息的檀椅上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往门外走。 崔琳之则动作优雅地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饰后,方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将将走出门,便瞧见弟弟无端顿在了槛前,双手攥起、脊背紧绷。 崔琳之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望去。 只见马匹一侧站着刚下车的康安郡主,对方一身雪青色锦缎长裙,腰直腿长亭亭而立,侧脸的弧度俏丽而美好。 崔琳之见状,先是下意识地扬起唇,然而瞬后他便又抿直了。 康安郡主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不过两三岁大,藕节般的小手紧紧地圈着她的脖颈,窝在她怀中的姿态依赖又亲近。 正当崔琳之疑惑之时,便见车中忽然弯腰又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适值天空碧蓝如洗,连同阳光都较往常更加清澈明媚。 映照得那男子的皮肤如羊脂牛乳一般细腻雪白,甚至有几分刺眼。 康安郡主朝对方伸出了手,男子冲她羞涩一笑,将手搭在了上面,眸中满是浓浓柔慕。 她扶着他下马车,怀中还抱着个奶娃娃,神情举止皆十分的亲密。 有路过的行人瞧见这幕,忍不住与同伴窃窃私语起来:“这小妻夫瞧着可真般配” “贱人!” 崔琅之忽然出声,语气咬牙切齿,漂亮的杏眼几欲喷火。 “胆敢当众如此勾引康安郡主不知羞耻。” “我找他算账去!” 第35章 三十五条船月想报答您。 崔琅之说着便要朝二人走去,谁知刚迈开步子,手腕便被身侧的哥哥给紧紧攥住了。 “别冲动。” 崔琳之双眼直直地凝着前方,眉心微蹙:“兴许是个误会。” “可他都那样对郡主笑了” 崔琅之不相信这是个误会,只相信自己作为男子的直觉。 “长成那副模样,一看就是个只会勾引女人的下贱胚子!” 甚至还带着个孩子,恬不知耻! 说着,他便想要挣开自家哥哥的手冲上前。 “你想惹郡主厌烦就去吧,我不拦你。” 崔琳之见状一下丢开了他,语气平静。 哥哥不再拦自己,崔琅之却一下泄了气,不敢轻举妄动,只求助似地看向对方:“琳之,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郡主被外人给抢去啊。” 崔琳之没有应他,而是莲步轻挪地下了台阶,朝对面二人走去。 “郡主,您来了?” 少年说着,朝李澄玉盈盈施了一礼,笑容清丽,杏眼澄澈荡漾着柔光。 李澄玉高兴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琳之!” 崔琳之眸中柔情不觉深了几分,随后方将目光移到紧挨着少女站立的青年身上,口中不吝赞美,笑容却淡了下去:“想必这便是 郡主信中的那位表公子吧,当真是玉貌佳人。” 沈月殊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地瞠圆了眼,不知该如何回他,于是诚恳地道了句:“谢谢” 二人说话间,崔琅之也快步走到了近前,一下亲密地挽住了李澄玉的手臂。 状作无意地问道:“郡主,您抱的谁家孩子呀,琅之怎么从来没见过。” 经由少年这么一提,沈月殊才猛地反应了过来,李澄玉几乎抱了珰儿一路。 随即朝对方伸出手,唤道:“珰儿,快过来。” 不知怎的,一向乖巧懂事的珰儿此刻却不听话了,小手紧紧地环着李澄玉的脖子,不愿去舅舅怀里。 正当沈月殊为此着急时,李澄玉笑着安慰他:“没事,珰儿不沉的,我也喜欢抱着他。” 还在吃奶的小孩子香香软软的,像块小蛋糕,抱起来也不重。 “珰儿是月殊公子的侄子。” 李澄玉重又看向崔琳之他们,神情微讶道:“难道昨夜的那封信里没写吗?” 崔琳之很快反应过来,柔声笑答:“许是我们看漏了。” 而一旁的崔琅之心底则骤然松了口气,不是旁的野男人给康安郡主偷生的便好。 见对面少女说完话后便一直盯着自己看,崔琳之心生羞意的同时有些紧张,担心对方是不是瞧出自己敷了粉抑或是衣服不规整 正胡思乱想着,少年忽听李澄玉道了句。 “琳之,你头上的山荷花玉簪真衬你。” 崔琳之闻声一愣,很快一股绵绵不绝的欣喜自胸腹处涌出,如漾波一般轻易便冲淡了先前的酸涩。 激得他面颊如三月桃花,杏眸愈发得脉脉温然,像含了两汪盈盈春水。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望,逐渐化作沾了蜜糖的丝线,缠绵温热地绞缠起来,发出粘稠声响。 “呀!您都累出汗了。” 一旁青年的突然发声打碎了二人暧昧的氛围。 沈月殊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拈起手帕一角给身边少女擦拭额角的汗珠。 软而饱满的唇微抿着,神情专注又关切,全然忘记了面前还有外人在场。 崔琅之见状,一下黑了脸,眼神如刀子般射向对面青年,然而青年却是处在状况外、对他的警告与敌意浑然不觉。 崔琳之面上笑意淡去,适时开口:“是琳之的错,还请郡主入府一歇。” 说着,他转眼看向对面的沈月殊:“表公子,祖父也已然等候你们多时了。” 作为外宾还是女子,李澄玉适时止步于外院,并将怀中抱了许久的珰儿递还给了青年。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瞧见沈月殊神情有些忐忑,李澄玉笑着鼓励他。 纵然崔府老主君的情况都与沈月殊要找的人都对的上,然而不到真正相见那刻,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 “嗯。” 沈月殊紧抱着珰儿,朝她抿唇点头,而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随着崔琳之他们往内宅走去。 事情的结果如李澄玉事先所料般皆大欢喜,崔老主君几乎只一眼便认出了沈月殊,笃定他是自己胞弟的亲外孙,只因二人的相貌在年轻时实在相似。 几十年未再见过自己爹家人的崔老主君甚至激动得潸然泪下,拉着沈月殊的手不停地询问他家中情况。 最后又着人叫自己院的西厢房腾出来给沈月殊舅侄俩住,还给珰儿寻了个专门照看他的乳父。 “琳之、琅之他们都很好相处,不过琳之更细心温柔、琅之则更为活泼话多些,你可以同他们试着交朋友。” “合不来的话也不必勉强。” 离开前,李澄玉笑着这样嘱咐沈月殊。 珰儿被崔老主君留在屋里玩了,眼下少女面前站着的就只有沈月殊一人。 青年乖巧点头,见她要走,随即迫不及待地询问:“澄玉郡主还会再来看月吗?” 他眼底透着期待与诚恳:“您帮了月一个大忙,月想报答您。” 李澄玉闻言笑着挑了下眉,再次同他开玩笑说:“你想怎么报答?” 沈月殊脸红了起来,有些局促地眨眨眼,憋了半天才如实道:“月还没想好” 李澄玉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冲对方点了下头:“会再来的。” 车轮缓缓转动,载着其内的少女逐渐驶向远方。 “你们是怎么同澄玉郡主认识的,她也帮助过你们、给你们买过吃食吗?” 沈月殊神情好奇地询问与自己身边同样来给李澄玉送行的崔氏二兄弟。 崔琅之听得火大。 他这是在挑衅吧,炫耀康安郡主曾如何怜惜过他! 崔琅之忍不住冲青年冷哼出声,丝毫不客气道:“我们才跟你不一样。” “我们可是郡主的未、婚、夫、郎!” 最后四个字,崔琅之说得那是铿锵有力,随后还傲然地朝青年抬起了下巴。 沈月殊听罢眉头皱起,随后又忽地放松,纯然一笑。 眼尾眉梢皆是不染世俗的清澈与单纯。 “你一定是在同月开玩笑,未婚夫郎怎么可能是两个人呢。” 崔琅之听得一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自己哥哥径直打断了。 “琅之说笑呢。” 崔琳之笑得温淑,然而暖意却不达眼底:“走吧表哥,我们带你熟悉一下府中。” 三人先是去了斗艳苑,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雨,嫣红绯紫的海棠与蔷薇零落一地,伶仃几朵挂在枝头的,也是绿肥红瘦。 看到这幅残红场景,崔琳之秀眉微蹙,同沈月殊介绍的话逐渐说得心不在焉。 就连自己那珍贵的软岚色流云衣摆,不知何时粘上了碎花琐叶亦浑然不觉。 忽然,一只修长纤细的手伸向少年,两指交叠拈住了他衣角上的落花。 李澄玉捻了捻指尖的紫藤萝花枝,扭头看向依偎着自己的成兰君。 “是人人都要参加吗?” 少年点了点头:“负责这届拔青会的是薛山长,她做事向来不近人情、说一不二,没人能逃得了的。” “好吧。” 李澄玉蔫蔫地瘪了瘪嘴,没想到自己都穿书了,还逃不过运动会。 听成兰君的描述,此运动会还非彼运动会。 拔青会三年一次,不仅要比拼团体武术操练,还有红蓝双方军队沙盘与实地对战、马上蹴鞠等,为期一个星期左右。 听得李澄玉忍不住感叹:书院爆改武校是吧! 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更重要的是,她们这次的对手还不是本书院的学生,而是辉丰——一所聚集了盛国周边即景、严、恕、狄四国留学生的混合书院。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自二十年前起,各国便兴起了派遣本国学子前去她国学习政法、礼教、文学、军事等活动,文化交往相当密切。 “第一名有什么好处?” 眼看着自己不能成漏网之鱼,李澄玉只好选择迎难而上。 前提是奖励得足够丰厚。 成兰君:“会奖励魁首班一百两黄金,有突出贡献的个人还会有特殊奖励。” 一百两黄金! 李澄玉听得眼前微微一亮,虽说她现在是生活富贵、吃穿不愁,但谁不想自己小金库里再添一笔呢。 但她更好奇兰君口中的那个‘特殊奖励’。 成兰君想了想,细声答:“听说是与当今国师风偃大人一次面见交谈的机会。” 国师?钦天监? 李澄玉心思飞快地转动:对方都当上国师了,玄学方面岂不是最厉害,说不准对方还可能知晓她回去的方法。 那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少年瞧见她忽然变得兴奋起来,浓墨似的星眸中逐渐泛起柔软的涟漪,又靠近了她一些。 即便少女只下山了一个昼夜,可他仍是想她想得紧。 “ 玉娘是又想要参加了?” 李澄玉点头:“当然!” 她下巴一抬,神采飞扬地大声说:“不仅要参加,我还要争第一!” 对面吃着肉脯正算算术的随春放闻言也忽然大叫起来:“一!一!” 说着,她拿着手中的竹牌猛地扑到了李澄玉的身前,兴奋说道:“澄澄,我算出来了,是一!” 李澄玉闻言,接过对方竹牌瞧了一眼,抬手笑眯眯地摸了摸随春放那厚蓬蓬的脑袋。 夸赞道:“春放真厉害,又算对了。” 随春放得了夸奖,面上喜滋滋的,一双虎眼流转着堪比昼日般明亮的光,显得纯然又神采奕奕。 趴在李澄玉的膝头不停地朝她笑。 李澄玉见状,没忍住又曲指挠了挠她的下颌,觉得自己像是在逗一只小虎崽子。 “玉娘——” 就在这时,身旁少年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声音中满是渴望与希冀。 李澄玉并没有转头看他,而是疑惑问出声:“怎么了?” 成兰君望着少女放在随春放下颌处轻挠的手,艳羡逐渐化作嫉妒的毒汁,如黑水般在眸中流转不休。 “玉娘” 他又小声叫了少女一次,即便知晓对方或许也会像上次马车那样,依旧不予回应。 可成兰君仍唤出了声,并在心底祈祷、希冀并等待她的回头。 千次、万次。 本以为这次又与上次一样,熟料下一瞬—— “听到啦。” 李澄玉再忍不住唇边的笑,转头看向双眼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水濛濛,流露着委屈的成兰君。 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面颊。 并用额头轻撞了他一下。 “不会落下你的” 第36章 三十六条船和善教滋味一样。 翌日,李澄玉兴奋劲儿还未持续多久,便被告知团体武术操练比赛的对手是上一届的魁首。 李澄玉如今已升至乙级,班名为致远,而对手则是甲级,还有个一听就很惹不起的班名——强毅。 对方早在三年前新入学时便参加过一次拔青会,并凭借着四十人如复制粘贴般整齐划一且毫无错处、气势恢宏的动作,震惊全场,成功摘得桂冠。 “怎么一上来就抽到强毅啊,鲁哑巴你怎么抽的签,手气这么差!” 得知这一消息后,霍京宇立刻便在学堂里嚷嚷起来,并不满地朝对方推推搡搡。 霍京宇口中的‘鲁哑巴’大名鲁町雅是李澄玉所在班级的班长,由于为人过于老实软弱,背后家族势力相比起来又很一般,自入学起便被众人扔了‘班长’这个有名无实的烫手山芋给她。 平时没人会听她的话,只有指使她干活抑或是接手班级烂摊子时才会想到她。 鲁町雅面色发白,被霍京宇推得踉踉跄跄,也不敢反抗。 只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去跟书长换,说我们不和强毅比,谁爱比谁比去!” 一旁霍京宇的跟班于杪抱臂走上前,一脸的不耐烦,说的话强人所难。 鲁町雅被她们一群人围在中间,想逃没法逃,也没人愿意肯为她得罪霍京宇说两句公道话。 只能忍着恐惧,战战兢兢地说:“换、换不了的,薛山长不允许”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完了?!” 霍京宇忽然咬牙挥了下拳头,吓得对面站着的鲁町雅一下抱住了头,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周围霍京宇的那群拥趸们见状,有的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有的讥讽地朝她撇嘴。 “都是你害的,你个害人精!” “抽出个下下签,还有脸回来” “这下好了,咱们肯定是倒数第一。” 正当她们七嘴八舌地讨伐,打算将一切罪责都推到鲁町雅一人身上时。 门口忽然响起一清朗女声:“谁说我们班完了。” “哪个人说的丧气话,在这里动摇军心。” 众人齐齐止声回头。 为首的霍京宇瞧见来人是李澄玉,过往的教训令她不想与对方起冲突,可也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于是梗着脖子扬了下头:“我又没说错,强毅实力这么强,我们初出茅庐,怎么可能比得过人家。” 她身旁的于杪随即应和:“是啊,这年头真话也不让说了吗,谁不知道强毅是上一届拔青会武术操的魁首?” “我们遇到她们,本就是凶多吉少。” 周围霍京宇的小附庸们也纷纷出声应和。 李澄玉闻言笑了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众人,一字一句反问道:“她们实力强,我们难道就很弱?” “这还没开始训练呢,怎么有些人就怕了?” 说着,身材纤长的少女一扬下颌,大声宣道:“要我说,在座的学友,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我们和强毅的人都是一个脑袋俩胳膊,凭什么人家做得到的事情,咱们不可以?” “凭什么!” 李澄玉此话一出,方才还不断嚷着自家会输的人,各个不自在地抿紧了嘴,别过脸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没办法,面前人三两句话直接将她们架到了高处,若是此时再唱衰,岂不是当众承认自己比不过别人? 李澄玉见状,唇角弧度微微上扬。 其实面前这群人还没比赛就先想投降的心思很好猜——在面对八成几率会失败的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以提前预想失败时的场景和后果来减轻真正失败后所带来的懊恼、沮丧等负面情绪,以此来自我安慰缓解。 毕竟,比起别人说,自己先提的话还会在人前博得一个清醒、有自知之明的君子美名。 可李澄玉不想要美名,她只想要赢! 而赢的前提是先聚拢起面前这盘散沙。 见一直没人说话,李澄玉随即挑出一个幸运观众参与互动。 笑眯眯问:“这位学友,我说得对吗?” 于杪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去看身边霍京宇的脸色,语气犹犹豫豫:“呃,话是如此,可还” “还有,千万别忘了咱们书院的院训!” 李澄玉一下打断了她的话,抬手指向身后正上方的学堂匾额。 漆黑匾额上,正书着‘弘毅致远’四个烫金大字,两侧对联则分别写的是。 励学恒习问鼎书山酬壮志。 璋行赫品骋怀天下树长风。 “学友们,此时此刻就是我们一酬壮志、骋怀天下的时候!” “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会比强毅做得更好、一定可以打败她们!” 李澄玉故意加大了声量,语气激昂。 毕竟怎么说她也是参加过现代高考百日誓师大会的人,对于如何烘托气氛、激励人心、引导情绪,她手拿把掐。 “对啊” 很快,便有人陆陆续续反应了过来,开始顺着李澄玉的话接道:“凭什么别人可以,我们就不行。” “我们又不比别人差。” “能抽到强毅,说不准是个机会呢?” “是啊,我方才就是这么想的,强毅上次之所以能赢,是因为没遇见我们” 趁此时机,鲁町雅悄悄地溜出了霍京宇她们的包围圈,站到了李澄玉的身后。 有了安全感后,她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朝外露着半颗脑袋:“对、对,我们一定能打败强毅的。” 与李澄玉一同出现的,除了随春放、成兰君二人,还有作为她们致远班此次拔青会指导善教的温子珩。 青年柳眸幽深地望着身前不远处站着的李澄玉,对方身姿挺拔,侧脸白皙俊秀,即便在一群同样年轻模样端 正的同龄人面前,也显得格外出挑。 少女今日并未束发戴飘巾,而是简单地扎了个高马尾,鬓侧泼俏地梳着两行小辫。 青黑色泛着柔光的发尾自她脑后如瀑布一般泄下,跟着主人说话时的动作微微摆动,肆溢出青春昂扬的少年气息。 她逻辑清晰、语言流畅,说的话极其能鼓舞人心,看向众人的眼神坚毅又灼亮。 浑身散发的笃然气场令人移不开目光。 温子珩定定望着她的背影,沉静柳眼中满是身为她善教的骄傲与化不开的脉脉温情。 “我相信以大家的才能与资质,定会像澄玉同学说的那样,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青年温和沉定的鼓励传至学堂每个角落,听得身边学子更加兴奋、士气大涨。 李澄玉早就料到抽到上届魁首后会有人说丧气话,于是提前将温子珩请了过来。 见此情景,李澄玉率先举手握拳,对着众人振臂高呼:“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身后的随春放这次反应极其迅速,与成兰君一起也跟着她喊:“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打败强毅、拔得头筹!” 几声过后,越来越多的人被她们感染加入,一时间学堂内群情激昂,热血澎湃的口号传出去很远,引得路过的学子不断回头观望。 傍晚下学后,李澄玉带着随春放、成兰君二人在一小径口拦住了打算回寝舍休息的霍京宇等人。 见是李澄玉,霍京宇下意识皱起浓眉,早上她被当众下面子的气还没消,现下心情着实算不得好。 “怎么着,想打架啊!” 霍京宇说着,当即上前一步朝对方挺胸抬颌,气势凶悍。 李澄玉不避不闪,直直迎上去,面上带着浅笑,明亮的桃花眼定睛望着她,里面没有半分怯懦。 “不想打架,想谈合作。” 霍京宇闻言一愣,半信半疑地说:“咱俩有什么合作可谈”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带领咱们班赢得武术操魁首,我就去向温善教申请,让你当此次比赛的领操员。” 霍京宇眨了眨眼,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汇。 “领操员?” 李澄玉也是才知道以往的武术操练比赛没有‘领操员’这一说法,都是各打各的,也难怪上届强毅班能够震惊全场。 “对。” 李澄玉点了点头,给她大致讲了一下什么是领操员,“等到比赛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们穿不一样的衣服站到最前排,到那时任谁都会一眼瞧见你。” “听说这次拔青会与以往不同,许多京官也会来观赛,说不准你母亲或者姐姐,也在观赛席呢。” 李澄玉观察着霍京宇的神情,慢条斯理,以话声引诱。 “你难道就不想,另她们刮目相看一次吗?” 霍京宇狠狠心动了。 她在家中排行老幺,上面四个姐姐,各个能力出众。 即便霍京宇十分努力地温习功课、事事争强好胜,可姐姐们却总是嫌她没出息、资质差,母亲更是极少关心她。 霍京宇做梦都想获得母亲的认可,令姐姐们再不敢小觑自己。 “温善教能同意吗?” 半晌,霍京宇不自在地看着面前人,眼神躲闪中透着期待。 这便是答应了。 李澄玉一双桃花眼快要弯成两轮月,随即冲对方挑了下眉:“放心,此事交予我。” 三日后,赛前操练如火如荼地展开。 由于一套武术操打下来至少要半炷香时间,于是李澄玉着人提前占了个地势平坦绿荫浓郁的好地界。 可即便如此,四月的盛阳依旧晒得人睁不开眼、提不起劲儿。 “于杪、章禾,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拖我后腿呢,快给老娘站起来!” 一身红锦黑边短打,臂箍盘金皮质护腕,站在队列最前领操的霍京宇瞧见她们二人偷懒,随即叉腰冲着对方大骂起来。 被她点到的于杪性格偷奸耍滑、趋炎附势,章禾则是好吃懒做、欺软怕硬外加搬弄是非。 二人在书院里家世地位都不算突出,但是身为霍京宇身边的哼哈二将,仗着前者的权势欺压过班中不少同学。 如今瞧见她们二人被针对,绝大部分学生都在一旁偷着瞧笑话。 “宇姐,我们快累死了,就让我们歇会儿吧。” 章禾有些胖,此刻正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肯动。 于杪则半蹲着,三角眼来回在霍章二人身上转动,一边观察形势一边趁此时机抓紧时间休息。 霍京宇求胜心切,吃了李澄玉给她画的饼后势要搞出一番作为。 团体武术操比赛七日后就要开始,在此紧要关头,她怎么能容忍二人如此怠慢。 “不行,快给老娘起来!” 霍京宇说着,就要走上前教训二人,被一旁的李澄玉给喊住了。 “看样子大家都累了,那就先休息一会儿。” 这半天训下来,李澄玉也累够呛,额角的汗珠顺着面颊直往脖颈处滑。 周围的同学听了这话,顿时散到了树荫浓密处,用各自带来的蒲扇或者衣摆扇风散热。 “怎么能休息呢,起来、都起来!” 霍京宇求胜心切,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拉几个人过来练习。 自己身后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一大片也没感觉。 李澄玉看得眉心一跳,这姐妹儿真是天选打工人,无论是压迫别人还是压迫自己都极有一手。 “让她们歇会儿吧,你也下去洗把脸。” 劝了好几句,李澄玉才算将霍京宇给稳住。 “玉娘,快过来坐——” 身后,成兰君朝她招手,他与随春放中间刚好空出一个位置,少年手中还拿着湿布巾与折扇,弯眼朝她浅浅微笑。 李澄玉二话不说便走了过去,坐到了二人中央。 “玉娘受累了,喝点冰糖菊花茶解解暑吧。” 成兰君将手中的蒲扇交给一旁的随春放,对方立刻兴高采烈地接过,呼呼摇了起来。 清凉的风吹得少女发丝纷飞,有些还粘在了满是汗水的面颊上。 李澄玉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发丝,眯着眼夸赞她:“谢谢哈春放,你扇得风可真凉快。” 得了夸奖的随春放像是装了马达的玩具,呼呼呼地扇得更起劲了。 “玉娘喝点吧。” 身旁的成兰君再次出声,手中还举着盛了清亮冰糖菊花茶的白瓷盏,满眼关切地望着她。 李澄玉见状,刚想接过,余光却瞥见对面走来一熟悉人影,动作随即停下了。 “同学们辛苦了,喝点冰饮凉快一下吧。” 打头的正是温子珩,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挑着沉重扁担的中年妇人。 二人担着的瓦罐里,分别盛着冰镇酸梅汤与薄荷紫苏凉饮。 现下学生们正渴,大部分人带来的茶水早就喝完了,温善教的出现好似甘霖,洒在她们这些久旱之人身上。 担子前很快排起了两条长龙。 罐盖被打开的瞬间,一缕冰凉沁人的白雾笼罩上了少女俏丽的眉眼,又顷刻间消散。 望着眼前的这罐茉莉蜜豆花酥山,李澄玉惊喜地眨了眨眼。 “快吃吧。” 温子珩见状,唇边漾起一抹温柔浅笑,一身淡青长衫,衬得他周身斯文隽雅的气质愈显。 话音既落,李澄玉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探身上前,微倾着头直直地望着青年的双眼。 盈盈笑问:“善教这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同学都有?” 温子珩呼吸一乱,下意识想要掩饰,奈何面前少女眸光实在明锐灼亮。 少顷,他无奈叹了口气,承认:“是单给澄玉一个人的”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借着问话的理由,将她独自一人喊了出来。 李澄玉闻言,欣然一笑,这才从他手中接过酥山。 拿到手的当下,她便因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吃了一惊。 在古代,这么大坨冰可不是好买的。 酥山顶端的冰碎已然有些化了,牛乳、冰水与黄澄澄的茉莉蜜交织在一起,单单是瞧上一眼,便足够令人心生冰爽。 李澄玉用银勺拨开融化的冰层,在其中翻找一会儿后,才深深挖了一勺。 却是将 小料最丰富的第一口送到了青年唇边。 她笑着朗声:“善教辛苦了,善教先吃。” 温子珩闻言一怔,宁澈柳眸因少女这一举动而泛起细细的柔波,在金阳下恍着细碎耀眼的光。 他没料到李澄玉会在如此小的细节上惦念着自己。 明明还未吃那酥山,心就已经荡起甜了。 少顷,青年轻矜颔首,望着李澄玉低声道了句:“好。” 淡妃色樱唇微张,动作优雅缓慢地含住了银勺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碎。 冰凉入口,温子珩轻轻抿了下勺根,霎那间,原本淡色的唇瓣被激得殷红,其上洇着层薄薄的水光,隐约渗出丝缕沁凉气息。 看得对面少女眸色一深,唇角不自觉翘起。 “唔!” 猝不及防地,青年口中的银勺被李澄玉给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银勺边缘沾染的茉莉蜜也蹭花了温子珩的唇畔。 青年长眉一蹙,下意识地想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帕去擦,李澄玉却率先伸指替他抹去了。 他怔怔抬眼。 “真是不好意思啊,温善教” 李澄玉语气歉意地出声。 然而温子珩却在她眸底清晰明白地瞧见了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之意。 说着,少女抬手,当着他的面,吮了下指腹上的余蜜。 “甜的” 李澄玉的面上缓缓荡开笑:“和善教滋味一样。” 少女话声清浅,眼神平和,温子珩却轰地红透了脸。 克制不住地想起她们的第一次。 第37章 三十七条船慢、慢些唔!…… 那天雪下得极大,团团的雪砸下来,像绒毯似地盖了满山厚厚一层。 书院索性给学生们放了一天的假,允许她们除完雪后各自休息。 寂静温暖的师舍里,消金兽中的雪中春信袅娜地散着芬芳,氤氲至房中每一寸角落。 又临摹了两笔后少女彻底失了兴致,随意将笔一丢,撑脸望向端坐在一旁看书的温子珩。 “好无聊啊,善教想去御雪吗?” 青年闻声自书页上移开视线,清俊长眉微微蹙起,凝着案上李澄玉那只临摹了一半便开始信笔涂鸦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墨帖。 缓缓摇头:“不可,你的快雪时晴帖还未” 温子珩话还没说完,便见少女一下拨开最上层的废墨,露出下端写得柔劲古雅、意态闲逸的完整临摹来。 正是他口中对方未完成的快雪时晴帖。 “现在呢?” 李澄玉指尖如弹奏般轻快地点着桌面,眼中缓缓浮现出小小的得意。 青年眸光一滞,随即无奈失笑,有时候真不知该拿面前人怎么办才好。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像李澄玉这般不受拘束、随心所欲之人。 明明在书法方面资质出众、一点就透,却偏偏不上心,来兴趣时一笔一划,没兴趣时瞧都不瞧一眼。 温子珩想,若是自己少时有李澄玉一半的天赋,或许便不用写秃那么多杆笔,洗墨的水泼了一缸又一缸 “走吧、走吧!” 李澄玉见他神情略有松动,立刻起身将人拉了起来,半推半拽地往屋外走。 “就当是善教给澄玉的嘉奖” 彼时,雪势转小了些许,雪花夹杂着冰霰扑簌簌落下,有些坠在少女毛茸茸的眼睫上,晶莹剔透。 有些则打在温子珩肩上那件氅边滚绒之上。 雪影飘飖中,到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独他那银白鹤氅上用墨线织绣的一树瘦梅在凌寒绽放。 恍惚间,似乎能教人嗅到缕冰冽清爽的梅香,更衬得颀立在风雪中的青年好似墨梅化仙,下一瞬便要自水墨画卷中走进这红尘人间。 李澄玉同他并肩站在一起,身上除却必要的护具以及手套外,什么也没戴。 她手扶着乘橇头,口中呼出的白雾散在二人头顶,纵使鼻尖下颌都被冷风冻得透红,然而眼睛却灼亮得厉害,像烧着的两捧炙火。 李澄玉总会在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上,散发出盎然的热情与精力。 譬如以前起兴时,她曾花费两三个月时间将书院所在的香樟山各处逛了个遍。 在偶然发现面前这个超长缓坡后就生出了待到冬天,一定要来此御雪的心思。 少女手中的御雪橇板是特制,竖起来大概三四尺长,宽度则能容纳成年人的鞋掌且有盈余。 橇板的形状有些像细舟,两头尖中间宽,板头向上翘起便于破开堆雪。 老白桦做的木板结实又柔韧,花纹灵动如流水,一侧还烙印着少女自己设计的图案,一只直冲青霄的自在云雀。 板底紧钉着层由七.八块马前腿拼合成的皮毛,因为那处的马毛短且硬度最大,所以极适合雪地滑行以及爬坡。 李澄玉放平手中的御雪板,指了指面前的雪坡,笑吟吟对着身侧青年说:“就是这儿。” 温子珩抿唇望了眼面前绵延不知尽头的雪坡,担忧地拧起长眉。 柔声劝道:“这里有些陡,不若咱们换一个地方吧。” 他其实分外怕高,总是担心自己会跌伤。 少女微微睁大了眼:“陡吗,这多刺激啊!” 想当初她玩的都比这刺激多了。 见实在劝不住她,青年只能柔声嘱咐道:“那你注意安全,不要滑得太快。” “善教不一起吗?” 李澄玉讶然地问。 温子珩摇头,他自小除了练字,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盛国无论女男老少都爱的打秋千、捶丸、放纸鸢什么的,他也极少去碰。 更别提御雪这种刺激又危险的运动了。 那怎么行。 闻言,少女沉默了半瞬,随即笑着指了指雪橇边,“那善教站这里吧。” 青年有些疑惑,不过仍顺着她的话往前挪了几步。 熟料下一瞬,少女忽然伸臂,揽着温子珩的腰将他放到了橇板上,并单手把自己头上的护盔解了下来。 青年顿时如受惊的白鹤般,慌张地挣扎起来,去拉李澄玉圈在他腰间的手臂。 “澄玉,你、你放开我” “善教若是再乱动的话,一头栽下去可就不好了。” 李澄玉眸中含笑,口头却在严肃地提醒。 果然,此话一出,对方便如冻僵了般骤然停止了挣扎,任由她将护盔戴到他头上。 温子珩用余光望着身后因他挣扎的动作而扑簌簌直往坡下滑的白雪,柳眼微微震颤:“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善教一起御雪啊。” 李澄玉朗然笑出声,呼出的沆砀雾气扑散在面前青年滚着银貂绒的帽圈之上。 “抱紧我。” 说着,少女带着温子珩揽紧自己的腰,见对方实在紧张,又轻柔地拍了拍他僵直的脊背。 倾头凑到青年帽檐下,小声作出保证:“放心,不会让善教出事的。” 望着面前这双晶亮又笃然的眼睛,温子珩怔神三两瞬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几乎是他这边刚应下,少女便一撑手中雪棍,载着二人的橇板倏地滑了下去。 陡然的失重令温子珩险些叫出声,心脏仿佛被人给猛地提到了半空,小腿也紧跟着酸软无力,站都站不稳。 此时此刻,被他环抱着的少女,反而成了这汹涌雪海中,令他能够安心、获取安全感的唯一锚点。 温子珩愈加揽紧了面前人,胸膛中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雪屑呼啸而过,吹得氅边上下翻飞,却并未伤背迎着它们的青年分毫。 温子珩微微睁开眼,透过少女肩膀与飘扬的发丝缝隙看见周身的雪景在迅速倒退。 迅疾的速度令他的灵魂都好似与肉.体产生了片刻的分离,头皮连同着脊背都在发麻震颤。 恍惚中,青年听到面前的李澄玉这样笑出声。 “善教心跳得好快!” 温子珩听出了她话中的打趣,却顾不得羞赧,长指揪紧了对方背后的衣服,颤抖着眼睫 乞求道:“慢、慢些” “什么?善教再说大声些,这里风太大我听不清——” 李澄玉迎着风大喊出声,还因此灌了满嘴冰凌凌的雪沫,却笑得更加开怀了。 “慢、慢些唔!” 温子珩以为少女没听清,刚想再重复一遍,熟料对方骤然加速,吓得他将头又深埋进了她的肩窝。 很快,青年便回过神儿来,李澄玉这哪是没听清,分明是想使坏。 只见少女熟稔地驱使着脚下的御雪板左滑右晃、腾转挪移。 在身后雪道上留下一道长长蜿蜒的滑痕。 有几次甚至还借着地势短暂凌空飞了起来,再重重落到地上时,溅起雪碎无数。 雪橇板上站着的温子珩再说不出话来,一颗心连同整个人、魂,皆系在了少女的身上,被她的一举一动所随意支配,左摇右摆、上下颠簸。 心脏在剧烈的刺激下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咚咚咚地敲击着温子珩的耳膜,心肉一收一缩间,全身血液都跟着沸腾。 渐渐地,温子珩竟在这项惊险到令他恐惧的运动中觉出了深深的趣味。 一种轻盈的、畅快的滋味如海啸般席卷他的全身,充盈至每个毛孔,迫使一向情绪克制且寡淡的他想要和身前少女一样,放肆大叫。 然而温子珩却只是抱紧了身前人,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在二人再次腾起凌空的瞬间,青年不由地深吸了口气,抬起了一直埋在李澄玉脖颈处的脸,下意识望向前方。 雪下得更小了,蓬松绵密的雪面上留下了一道深而清晰的压痕。 一想到天地间的这抹印记是自己与面前人共同造就的,温子珩的心中忽地荡起一股难言的欢喜与满足。 幼时,他曾亲眼目睹那因难产去世的姨丈是如何在族谱上被抹去存在的,轻易得如同彻底平息下去的湖波。 后来,父亲告诉他,男子若是想要在这世间只依靠自己而留下痕迹,难于登天。 少时的温子珩害怕死亡、害怕被遗忘,于是拼了命地去练习书帖。 渴望有朝一日能这世上留下只属于自己只字片语。 长大后,这种执念消解许多,可温子珩仍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周身与自己有关的印记 突如其来的强劲朔风吹落了青年的氅帽,更令原本应当平稳的橇板陡然间失去了平衡,落地后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温子珩呼吸一紧,下意识想喊李澄玉的名字,却率先出了意外。 瞬息间,天旋地转,青年眼中的场景开始剧烈翻滚起来,脑中懵怔一片空白。 两三瞬后,温子珩再回过神儿时,是在厚实的雪堆里。 柔软如绵的雪承接住了他的身体,没有受任何的伤。 温子珩随即抬头搜寻少女。 很快便看到——失控的雪橇被甩飞倒插在一旁,而李澄玉整个人则呈‘大’字躺在他身侧,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青年见状,原本剧烈搏动的心跳有霎那的停拍,全身血液如同被冰冻住一般寸寸生寒。 “澄玉、澄玉” 温子珩蠕动着双唇,下意识地唤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却并未等到任何响应。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青年的一双柳眼迅速泛起红潮,他咬紧了唇瓣迫使自己保持冷静,颤抖着指尖扶向面前人的肩膀。 想推推她又怕掌握不好力道弄伤。 “澄玉,你怎么了?” “澄玉,你、你回答我好不好。” “我、我” 一贯冷静的温子珩失了分寸,狼狈地跪坐在少女身边,一丝不苟的发端与大氅沾满了雪碎,薄红的眼睑迅速积蓄起泪水。 青年全身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无边的恐惧如风暴般密密匝匝地笼罩住了他,不见天日、难以呼吸。 就在温子珩的情绪濒临崩溃时,雪面上仰躺着的少女忽然睁开眼,一下伸臂将他带躺在了雪地上。 继而哈哈大笑:“善教被我骗到喽!” 第38章 三十八条船我不该陪你胡闹的。…… 意识到自己又被少女给戏弄后,温子珩心下先是一松,随即眼眶越发殷红,隐隐泛着水光。 他扯开李澄玉圈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绷紧了唇线看向她,气得胸口微微起伏:“你简直、” 劫后余生的心悸感盘桓在胸,难受得温子珩语气都有些哽咽。 他狼狈地别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如玉的喉结微微颤抖:“胡闹” 这声斥责杀伤力实在太小,听得李澄玉不痛不痒,甚至还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般,飞快坐起身,凑到青年面前探头问:“善教哭了?” “真哭啦!” 她缓缓瞠大了眼睛,眸底涌动着好奇与兴奋的亮光。 温子珩随即戴上了滑落的氅帽,遮掩住自己酸涩的双眼,只露出一截白胜雪色的下颌。 李澄玉才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呢,她视力好得很。 “好吧,是澄玉误会了” 少女嘴上顺着温子珩的话接,可面上的笑却怎么都掩不住。 她又往温子珩近前挪了点,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原来善教这么关心我啊。” “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吓唬善教了,好不好?” 青年仍旧别着脸不去看李澄玉,也不应她,只沉默地跪坐在雪地上,仿佛在无声宣泄、控诉着什么。 温子珩此人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端庄、斯文又有礼,李澄玉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固执、孩子气的时候。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对此毫无办法。 少女又笑眯眯起来:“我没事,我真没事。” 说着,李澄玉一把拉过青年紧攥的长指,解开最外袄子的一颗盘扣,隔着中衣压在了自己心口。 “不信善教摸摸,我心是不是还好好跳着呢?” 说完,她还朝对方投来的惊讶目光飞快地眨眨眼。 少女的体温甚是温暖,缠绕上温子珩快要冻僵的指尖时,如毒蛇般狠狠咬了他一口。 青年‘吃痛’地收回了手,氅帽下的耳根飞快地泛起红来。 鹤氅下脊背起伏的弧度更大了几分。 “还生气呀?” 见此情景,李澄玉笑着小声打趣,话音刚落,就见面前人忽地站了起来。 温子珩捏紧了垂在两侧的手,看向身旁少女的眸光是一反常态的严肃,微抿的唇瓣有些发白。 一字一句道:“是,我在生气。” 确切地来说,他是在后怕。 害怕李澄玉若真因自己而出了什么事,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见此情景,李澄玉也跟着站了起来,没管自己半边身子都沾满了雪花,立正认错。 虽是微微低着头,认错态度端得正经诚恳,可那双水润桃花眼却灵活地溜溜转着,时刻观察着面前人的神情与反应。 “好吧,我错了” “不是气你——” 二人同时出声。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飘落的雪粒、呼啸的北风不知何时也停了。 李澄玉瞬间笑了起来,而后一下又闭紧了嘴殷切地用眼神示意青年先说。 温子珩见状无声叹了口气,望着少女身后砸出的深深雪印,话音中透着自责。 “我不该陪你胡闹的。” “还纵容你摘下护盔” “是善教错了。” 他本就长李澄玉几岁,对方还是他的学生。 然而他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职责 二人私下里相处,温子珩只有在辅导她书法时,才会自称‘善教’,随着二人关系的亲近,李澄玉已经很少听到这个称呼。 ‘善教’二字仿佛是个开关,只要一摁下,温子珩便会自动恢复人前身为师长的庄重、严肃,行为处事也会变得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一开始还分外新鲜,可时间一长李澄玉便开始觉得 无趣起来,更何况她带对方来此的目的可不是听他自责反省。 语毕,青年望了眼远处即将暮色四合的天,低低道了句。 “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然而李澄玉却并没有随他转身,而是抽.出一旁雪堆中的橇板,夹在腋下。 冲温子珩一垂眼,语气也跟着凉下去:“那善教自己先回吧,学生还有些事要做。” 说罢,少女便脚步一瘸一拐地朝不远处一座不大的石屋走去。 温子珩见状,立刻追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语气有些急切:“你腿怎么了?” “没什么。” 李澄玉使了些力气挣开青年,转过身继续往石屋处走。 “善教不必管我。” 记忆里,少女极少有这样态度冷漠的时候,她总是笑吟吟、慢条斯理,让人如沐春风。 见状,温子珩眉头蹙得愈紧了,在脑中不断地呼唤正在休眠的系统:“看一下澄玉的腿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半晌后,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有了反应,却表示:“我不知道” 温子珩讶然问:“你不是能实时检测她的好感度?” “为什么会不知道。” 系统只好耐心解释:“仅能检测好感度,其余的没有获取权限。” 对于这点,就连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自己也很意外。 此前它所参与大大小小任务中,所有被攻略角色的情况数据都是一览无余,除了个人健康,甚至连大小、尺寸,一夜几次这种私密设定都会有详细资料,且会随着变动实时更新。 而这次的被攻略对象李澄玉,在后台就只显示一个好感度监测栏。 早在发现的当下,多情女主系统便已将此事上报给了主系统,可对方直到现在都没有给予回应。 闻听此言,温子珩只能无奈放弃,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轰—— 泥炉内陡然窜起的火光照亮了少女俏丽灵动的眉眼。 李澄玉盖上火折子,将手边的小陶壶坐到红泥火炉上,这才转过身。 朝着身后跟上来的温子珩一挑眉,语气惊讶:“善教怎么在这儿?” 眼底却压着得逞后的黠笑。 “让我看看你的腿” 说着,温子珩快走几步单膝跪地,俯身便要去撩面前人的衣摆,却被对方灵巧的一个撤身给躲过了。 李澄玉站直身体,表示自己双腿并无异样。 迎着温子珩诧异的眼神,少女眨眨眼,浅笑说:“是善教自己看错了吧。” 瞧见她腿并无大碍,青年稍稍松了口气,站起身后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戏耍了。 然而这并不能怪对方,是他关心则乱、自投罗网。 次数多了,盘踞在青年胸口的郁气也被挥霍一空,更何况面前人年纪尚小,爱玩只是天性使然。 温子珩无声叹了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摆设上。 石屋不大,里面只摆了张仅够一人躺的矮木床,其上铺着层竹席垫。 不远处墙角砌着个红泥小火炉,用来取暖与烧水,此刻膛内正燃着橙红的火光,里面的薪柴烧得噼啪作响。 火炉斜上方开着个小小的窗户,破了一角的窗纸框出块不规则的深蓝夜景。 温子珩来此任教将近一年,还从不知晓这里竟垒着一处石屋,更不知其主人是谁。 “善教走时麻烦把门关上。” 引火时,李澄玉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碎雪,等火烧着,雪粒子也被烘化了,大部分都洇进了外衣里,湿凉凉的,像她的态度。 温子珩将将舒展的眉心重又凝起:“你不随我一同回去吗?” 说着,他伸手掩上了门,将自己也关在了门里。 李澄玉将身上发潮的外衣脱下,挂在了距离火炉不远处的一块岩石凸起处,语气随意道:“我今晚想在这儿住。” 说着,她转头看向青年,语气意外:“善教还不走吗?” 又指了指窗外,温馨提示:“天快黑透了哦。”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好的机会,宿主一定要抓住!” 快速将二人方才相处的所有记录浏览完一遍后,多情系统如是说道。 温子珩忽略它兴奋的催促,在矮榻边寻了个干净位置坐下,双手拢在身前神情有些局促:“我、我休息一会儿再离开,可以吗?” 其实他是不放心,不放心李澄玉独自一人在石屋里过夜。 想着若对方改了注意,他可以陪着一道回去。 闻言,李澄玉瞥了眼上方被捅破了一处的窗户纸,面上绽起笑来,重又恢复了往常随性散漫的样子,朝他抬了下手:“善教轻便。” 不过半会儿工夫,温子珩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有些忐忑,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说重了,才引得面前少女不快。 自刚刚他说要留下休息会儿后,对方便再未朝这边看过一眼。 不大的石室里,唯有燃烧的火柴不时发出几声窸响。 李澄玉不知自何处寻来了半截蜡烛,借炉膛内的火引燃后插.进了石壁上一处灯槽里。 此刻,少女就站在摇晃烛火下,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剪东西。 蜜蜡般的烛光将她靓美的侧颜清晰地投映在对面石墙之上,就连浓密纤长的眼睫都分毫毕现。 随着主人的眨动,那羽睫倏地化作了扑闪的蝶翼,翩然飞进了温子珩的眼中。 在他心脏掀起了一阵无声风暴。 “澄玉在做什么?” 温子珩向来不善与人搭话,此刻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袖中长指,似墨线细细勾勒过的柳眼,没了往日的沉静平和,惴惴凝着面前人。 少女头也不抬地答说:“解闷的小玩意儿,待会儿善教就知晓了。” 闻言,青年抿了抿唇,再没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低低道了句‘好’。 片刻后,李澄玉终于完工,将掌心中的一物展示给温子珩:“快看!” 青年眨了下眼,定睛瞧了几瞬后纳罕出声:“这是何物?” “手影戏呀,善教没玩过吗?” 少女说着,将掌心中的纸物夹在指缝间,两手背交叠,长指互相勾错着一翻,一只头戴花帽的小猫便被烛光映照在了墙上,活灵活现。 温子珩微微瞠大了眼。 这还没完。 只见‘小猫’得意地一仰头,器宇轩昂地迈步超前走起来。 走着走着,遇见了一片丛林,‘小猫’身形剧变,成了只体格强壮的‘大象’。 紧接着,大象遇到了一片沼泽,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只憨态可掬的‘野鸭’。 野鸭一下一下地抻着头往前游动作憨态可掬,随后它越游越快越游越快,最后竟变成只仙鹤飞了起来。 仙鹤直冲云霄,最终化作了一位高髻仙子。 仙子身姿优雅,在云层中翩翩起舞,随着祂的动作,无数细碎花瓣飘飘扬扬地洒落人间。 温子珩从惊奇中回过神儿来,转头一看发现那‘花瓣’只是从少女袖中漏下的碎纸屑。 只几张纸片、一双手便能玩出这么多花样,这令青年心生惊叹的同时,有些自惭形秽——面前人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见识与诸多本领却远高于他。 同李澄玉在一起,他总会有很多新奇体验。 甚至对方整个人都如同宝藏般,令人心驰神往,轻易沦陷 “善教想学?” 见他实在好奇,李澄玉笑着询问。 温子珩从不觉得身为师长向自己学生讨教是什么耻事,随即点头:“想。” “那善教坐过来些,需要正对着光。” 李澄玉拍了拍自己身侧,又指了指正对面快要燃尽的蜡烛。 青年依言照做。 “左手无名指与右手尾指勾紧,然后大拇指翘起做兔子尾巴,对、就这样” 少女一边悉心教导,一边演示,偶尔在温子珩动作摆得不够标准时上手指导。 不大一 会儿,青年便掌握住了要点,还算能活灵活现地用手影摆出兔子、飞鸟、刺猬等造型。 温子珩望着石壁上自己的手影,一直抿着的唇瓣微微上翘,心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欢喜。 说起来,他幼时的娱乐相当乏善可陈。 每日同他打交道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字帖与墨笔。 哪怕兴趣再浓厚,也会在某一时刻觉得索然无味,心底泛起空虚。 温子珩甚至荒唐地想若是自小便认识李澄玉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幼时的记忆大概就不会只有纸与墨构成的黑白 “最后一个很难,善教还要学吗?” 李澄玉一本正经地开口询问。 在青年点头应答后,她双眼微弯,面上弥漫起笑来:“那善教先随我这样。” 说着,少女伸出一根食指。 温子珩不疑有他,依言照做。 熟料下一瞬,一枚红纸叠成的戒指便牢牢地套在了他的指根。 李澄玉并未松手,而是捏住戒指一角缓缓拉开。 随着她向后撤的动作,青年食指上的戒指一层层松散开,红纸漆金色的繁复纸拉花徐徐延展。 经对面葳蕤烛光一照,在身侧石壁上透出一片斑斓瑰丽的灯影,影中清晰地镂着四个字,正随着温子珩微颤的指尖轻轻摇曳。 在他怔忡的目光中,李澄玉倾身凑到他面前,笑吟吟一字一句道。 “善教,生辰吉乐呀。” 第39章 三十九条船酒香覆唇,温善教的滋味。…… 橙暖灯光下,少女清澈笑意如日光映照宝石,剔透直达眸底。 温子珩怔怔地望着她,无法言清此刻自己具体是何感受,直觉得意识有片刻的空茫,而后又被名为‘李澄玉’的一颦一笑所渐渐填满。 胸口如同注入一片汪洋,温暖饱胀的滋味充斥着他的心房。 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多、多谢” 好半晌,青年才缓过神儿来,一双清明柳眼不知何时噙上了红热,有些羞赧地垂睫避开面前人的视线。 李澄玉见状忍俊不禁地弯了下唇,却并未像方才那般穷追不舍地打趣他,而是松开手中的纸拉花,转身去拿要送给对方的礼物。 趁着她背身的空当儿,温子珩小心翼翼地摘下食指上只剩薄薄一层的纸戒,看了又看拉花上的那四个字后,方将其珍重地收入随身香囊里。 “这么会撩弟,难怪是多情女主。” 刺啦一阵忙音后,脑中的攻略忽然出声评价,语气不好不坏。 却听得青年微微蹙眉,下意识回它:“别这么说澄玉” “怎么,宿主不会到现在还没相信这篇文的女主是多情人设吧?” 攻略系统有些惊讶,好似在讥讽他的单纯。 温子珩闻言加重了些语气:“澄玉她优秀又正直,不像是那样的人” 对方沉默片刻后,不知怎的忽然笑了。 声音带上了些恶意的期待:“宿主信不信,她之所以做这么多,其真实目的就是想睡你。” 温子珩闻言眉蹙得愈紧了,有些不喜系统如此直白的话,又觉得对方今日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细想,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便开始一条条给他分析:“你看,女主先是借由滑雪将你引出来,吊桥效应听说过吗?” “你会将滑雪带来的刺激、心跳加快,错觉成对她的心动和喜欢。” 青年闻言长指不由地扶上了自己的心口,柳眸中划过一丝茫然。 是这样吗? “然后再装成腿伤,引你到这个石屋里。你想啊,这石屋外面这么粗糙,里面怎么会这么干净,且又有炉子又有蜡烛呢?” “定是她早早便做好了准备,想引你上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先是花后是酒,亲亲热热往炕走” 方才少女陶壶里温的便是酒,现下将将烧沸腾,咕嘟咕嘟地直将馥甜的酒香往屋内各处送。 “别说了。” 温子珩蓦地打断了脑中系统的话,攥紧了袖中的长指,任由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刺痛柔韧掌心。 他再次出声,语气却有些缥缈:“她不是这样的人” 攻略系统却嗤嗤笑了起来:“那宿主不妨拭目以待?” 稍稍冷静后,温子珩凝着不远处少女的背影,忍不住细声询问:“澄玉是如何得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李澄玉闻言转头,冲他莞尔一笑:“善教可是忘了?去年今天温校监着人传你去她师舍摆宴庆生时,我刚好在场。” “温校监生辰可不是今日。” 青年听罢,僵硬的肩膀缓缓松懈下来,沉净柳眼多了几分波光。 “没想到澄玉竟如此心细” 说这话时,青年唇角无意识地扬起丝笑,心脏处因得攻略系统那番奇奇怪怪的话所引起的不适,也消减下去许多。 李澄玉闻言转过身,在青年面前站直了脊背,两手藏在后面,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吟吟地望着对方。 “善教值得。” 温子珩听得一怔,竟被少女的这句‘值得’给当场定在了原地。 同时也想起了件不怎么重要的往事。 十六岁那年,继父莫氏作为母亲新娶的续弦想尽快讨他这个长子欢心,进门后便拖着孕身为他操办生辰宴。 却因此累到险些流产。 事后,他去东院探望继父,却撞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劝慰对方说:“别因着珩儿的小事而伤了我的宝贝孙女儿,不值当!” 而曾经每年最惦念给他过生辰宴的母亲,那时也只安静坐在一旁,默许了祖父的话。 自此以后,温子珩便再未过过一次生辰。 因为不值当 “今天是生辰日,善教有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温子珩自回忆的泥沼中挣脱,抬眸略显茫然地望向眼前人。 轻喃着重复她的话:“愿望?” 李澄玉点头同他解释:“生辰当天许的愿望更容易实现。” “有。”青年轻轻颔首。 且很多。 少女倾头一笑,冲对方眨眨眼:“那善教准备好了吗?” 李澄玉:“准备好许愿。” 说罢,少女如同变戏法般亮出藏在身后的右手,正握着枝含苞欲放的‘寒梅’。 啪的一声清脆响指,李澄玉的指尖随即迸擦出火花,溅落到花枝上的朵朵‘白梅’时,竟引得其次第燃烧起来。 花苞被蓁蓁火光舔舐缭绕,在青年震惊瞳光的注视下,竞相盛放。 一时间,不大的石屋内,萦满了芬芳的梅香,竟有瞬间胜过了酒气。 “快、快许愿!” 李澄玉双手做了个合十的动作,兴奋地催促。 已然被接二连三的惊喜冲击得有些无法思考的温子珩,愣了几瞬后才跟着照做。 双掌相合、闭眼。 青年吹熄火光的霎那,李澄玉顺势挥落手上‘梅花’的灰烬,只留其下一截绯红色笔直纤细的残枝。 同时将差点被火燎伤的右手藏在身后,疼得直搓指尖。 然而少女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笑说:“我瞧善教前几日一直在临摹前朝的《飒秋帖》,却换了好几支墨笔都不太满意。” “便寻来了这种炭笔,笔迹遒劲刚直的字帖,用它来写,或许事半功倍。” 说着,李澄玉将提前削好的一支递给他,眼神泛着融融如暖光般的鼓励:“试试看?” 在此之前,温子珩就听说过炭笔的存在,也曾出于好奇花大价钱从行商的人手中买过一根。 但接连尝试过许多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炭笔尖虽然比毛笔坚硬些,但是却易碎,且一个不留神碎屑便会弄花整张宣纸。 于是温子珩便将其彻底抛掷脑后,不再考虑。 在李澄玉期待的目光中,青年接过她手中的炭笔,细细打量起来。 比起原先他买来的那些个炭笔,少女送的这支要更加的精致。 玫 红色的梅枝做杆,拿到手上似乎还能嗅到枝干截断处的清浅芬芳。 也不知对方是用的什么法子,原本有人手指粗细大小的炭笔此刻变成了细芯,牢牢地嵌在梅枝正中央,浑然天成一般。 炭笔颜色也比温子珩见过的要浅上许多,不是纯正的墨黑而是银灰色。 见状,青年来了兴趣,在李澄玉准备好的空白纸页上小心试了试。 出乎意料的,下笔细腻顺滑,所到之处一点碳灰碎屑都没留下。 温子珩惊喜抬头,下意识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女。 李澄玉则冲他嫣然扬唇,桃花眼潋滟无方,眸底隐匿着得意又明艳的笑。 “写几个字试试?” “善教应当知晓这炭笔的正确握法吧。” 温子珩点了点头,试探性地落下笔锋。 刚开始还不太熟练,可渐渐地,青年的呼吸变得深长起来,昔日沉静内敛的眸光慢慢如淬了火的剑刃般,亮得惊人。 这炭笔果然如面前人所言那般,临摹《飒秋帖》事半功倍! 温子珩解开了纠缠他许久的难题,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欢喜。 他向来嗜字如命,眼下像极刚得了趁手‘兵器’的武痴子,忍不住便操练起来。 直到一口气将全文千字左右的《飒秋帖》完整摹写一遍,温子珩才意犹未尽地停笔。 可即便是停了动作,指尖仍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笔杆,眸光深烙其上,激荡的心情久久难歇。 “抱歉,澄玉” 温子珩一但写起字来,便会将周围的一切排除在外,专心致志到甚至听不到旁人的叫喊。 现下回过神儿后,才意识到自己竟将李澄玉晾在一旁将近半个时辰,随即歉意出声。 “嗐,这没什么。” 不远处,少女无所谓地朝他摆摆手。 瞧见李澄玉手中也捏了支炭笔,温子珩眨眨眼,下意识起身想要帮她纠正书法上的错处。 “澄玉写了什么?” 熟料对方立刻将手中巴掌大的纸页护在了心口,笑嘻嘻回:“没写什么。” 见此情景,温子珩微微蹙了下眉,然而他并未催促,只是无奈地笑着,眸光柔和而包容,像极了在看学堂里顽皮不配合的学生。 二人僵持几息后,李澄玉努努嘴,只得将手中的纸页递给他。 “真没写什么” 温子珩垂眸瞧去,目光随即一滞。 淡黄纸页上,确实并未落半个字,而是一方用炭笔细细勾勒出的侧脸轮廓。 瘦剑般的墨眉微蹙着,眸光烁亮而专注、洪直鼻梁的一侧还坠着颗黑色小痣。 画的是个男子。 画的是他。 温子珩不是一个自满自得之人,但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李澄玉画笔下的自己好像格外高洁美丽。 世人常言——字如其人,画亦如此。 字与画都能反应主人当下的心境。 倏地,胸膛好似被重重撞了一下,温子珩失措到呼吸都乱了几拍。 石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热酒的小陶壶不知何时已然被李澄玉掂下,沸腾的咕噜声逐渐平息,只有酒香更加浓郁。 熏蒸得温子珩头脑眩晕,就连身体也莫名发起热来。 耳边恍惚传来心脏鼓噪、脉管中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 青年如玉的喉结滚了几番,才滞涩出声:“你” “善教要来点吗?” 二人又是同时出声。 温子珩望着少女手指的酒壶,意识分明停留在系统方才的警告上,口头却莫名其妙地应了下来。 接过李澄玉递来的杯盏,青年透白的指尖蜷了又蜷。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善教喜欢澄玉送您的这份礼物吗?” 语气自然又随意,竟直接略过了画他小像这件事。 听得温子珩心绪杂芜又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提,只能如实地点头:“喜欢” 他已经许多年没收到过如此用心诚恳的生辰贺礼,无法违心说什么不喜欢。 李澄玉果真同系统说得那般,很会讨旁人欢歆 青年不自在地拧了下眉,莫名想:她对旁的男子也这般用心吗? “那善教可否也送澄玉一件礼物?” 李澄玉说着,捏着手中温热的果酒漫步走到对方面前,在他身侧的床榻上坐下。 二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温子珩呼吸一滞,手中杯盏攥紧了瞬,而后又缓缓松了力道。 语气莫名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与平静:“澄玉想要什么?” “善教什么都能给吗?” 闻言,少女忽然倾身靠近,漂亮眸子含着恍人的笑光,一瞬不瞬地凝着他。 对方挨得实在太近,温子珩甚至嗅到了自她唇齿间溢出的丝缕酒香,以及殷红的酒水在她唇上纹路缓缓洇晕开时的每一个细节。 青年喉间有些发紧,心脏钝重地跳着,然而他却并未躲开,任由对方清浅如云的呼吸扑洒在自己下颌与面颊,引起阵阵细密灼热。 “如果合理的话,我会考虑。” 此话一出,李澄玉勾起的唇角弧度蓦地变深,原本清亮如许的眸色缓缓眯起,酗着难言的深欲与幽光。 侵略感十足地寸寸碾压过对手的防线。 少女目光直抵着温子珩的视线,令他避无可避,同时恶劣地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句。 “那如果我说,我想要——善、教。” ‘善教’二字匍一落地,青年乌长下耷的睫梢陡然颤抖了几瞬。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可惊讶与难言的失望仍如风暴般席卷上他的心头。 温子珩面上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原来没什么不同吗? 李澄玉同其他女人一样,费尽心思谋求的不过是男子的皮囊。 青年绯薄的唇启启合合,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没什么、是正常的。 甚至这种情况的发生是有利于他的。 可原本清醒平和的目光仍旧有了隐隐恸裂的迹象。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瓷杯相撞,清脆声响短暂惊醒了沉没在繁乱如絮内心的温子珩。 他下意识抬眸,便见面前少女飞快地朝自己眨眨眼:“好了,不逗善教了。” 说着,李澄玉身体后撤,与青年拉开距离,身子端正语气轻快又真挚地道:“澄玉只希望善教以后都可以过得开心,不畏他人眼光、不惧世俗规训。” “人生短短不过几十载,走好的自己的路,努力活得自信、自洽,得适又潇洒,才不算是虚度光阴。” 说完,少女再次朝他笑了笑,双眼弯成了两轮月牙。 李澄玉方才的那番话说得又轻又快,如溪水般淙淙流过,却听得青年怔忡在原地,眶中渐渐弥漫起泪水。 温子珩来励璋即将满一年,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出席书院师生任何一次的集会。 也害怕姨母当众介绍他的身份。 担心连累对方,也恐惧面对他人对自己身为男子却抛头露面、教书育人能力或目的的怀疑与恶意揣度。 每次走上讲案前,他仍会像第一次那般,局促、不安、焦虑。 数不清的夜里,他熬尽了一盏又一盏油灯,来回复盘白日里学堂上自己的一言一行。 并推敲下一堂课需要紧抓强调的重点。 他总觉得学生写不出规范字,是他拆解字形结构不到位。 学生不认真听讲,是他表达得不够吸引人。 学生不完成课业,是他布置的练习难度太高 他更是常常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值得姨母力排众议的邀请。 哪怕在旁听过他一堂书法课后,姨母连同其他资历深厚的老善教都夸赞他能力出众,讲解深入浅出、教风沉稳。 然而只有温子珩自己知晓,他面上表现得有多么坦然自信,私下里就伪装得多么艰辛费力。 而这番辛苦一旦被人发现、被人安慰,蛰伏许久的酸楚与委屈便如洪水般倾巢泄出,力道足以摧天崩地。 “澄玉,我” 将将说出三个字,眶中积蓄的泪水便有倾落的迹象,青年只好抬杯喝酒以掩饰神情的狼狈。 然而清液入喉,他却并无尝到热酒的辛辣,反而被葡萄所独有的酸甜滋味搅得舌根一哽。 李澄玉递给他的,只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葡萄果饮。 原来那热酒的陶壶竟是双肚 一时间,温子珩的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吧,紧紧抽搐几下后,无边无际的酸麻愧疚与感动带来的热意一同荡涤全身。 哽咽几瞬后,青年似赢得最终注的赌徒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燃到尽头的蜡烛忽然灭了。 不远处的少女自榻边起身:“我去看看。” 温子珩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李澄玉借着角落发红的炉火回望:“善教,你怎么了?” “我” 青年的声音被喉间甜腻浓郁的葡萄汁浸润得有些涩哑。 顿了顿,他声音羞赧到低似呢喃:“我、我想尝尝澄玉的那杯酒。” 昏黄火光中,温子珩隔着雾般的视线,凝望少女纤长而又朦胧的轮廓,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直被自己极力忽略、压抑的心跳,跃动得是多么剧烈。 此前,他渴望得一知己,对方懂他所想,欣赏他的努力、支持他的志向。 而现在,他渴望眼前人。 哪怕对方真如攻略系统所言,只是贪恋他的身体。 那他给她便是。 只求对方莫要很快失去了兴味,厌弃了他。 “有些烈,善教最好不要多喝。” 李澄玉闻言将手中的瓷杯递过去,却被青年伸手拂开了。 两盏瓷杯应声碎裂,地上的酒液与果汁混做一团、难分彼此。 刺耳声响仿若雷霆闪电,某些禁锢着青年、规范他一言一行的物什,也在此时被寸寸击裂。 温子珩的呼吸前所未有的炙热急促,却在贴近少女唇般的前一瞬,陡然僵住了动作。 教条被击裂,可道德依旧牢固地绞缠着青年脆弱的脖颈。 他慌乱地颤抖着眼睫,心脏不受控制地弥漫上割裂似的锐痛。忽然想起——面前人还从未切实地向他表露过心意。 哪怕对方经常表现得分外恶劣,把玩他的手指的同时口中说着暧昧到足以烧红他耳朵的怪话。 他也不能、他是她的善教,他不能 温子珩一下清醒了过来,急忙想要后退,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倾头,亲自了结掉了二人最后的距离。 ——李澄玉欣赏够了他的自我挣扎。 带着酒香的温暖覆上唇瓣时,温子珩的耳边嗡嗡作响。 恍惚间,他听到面前少女含混不清的笑声。 “原来,善教的、是这种味道啊” 第40章 四十条船今晚我去你那儿,可好?…… “善教是在想我吗,这么入神?” 李澄玉含笑的问询声打断了青年缠绵的思绪。 温子珩不由地呼吸一滞,感叹她目光敏锐的同时又有些羞赧心事被轻易洞穿,玉白的耳根随即发起烫来。 见他并未否认,少女面上的笑意愈发浓深。 她咽下口中冰冰凉凉的酥山,银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瓷盅边缘,哒哒的清脆声响落在青年耳中,犹如警钟般,莫名激得他后背掀起一阵战栗。 “看来是了。” 李澄玉说着,垂眼用银勺挖了块几乎透明的雪碎,再次伸到温子珩面前。 笑吟吟道:“喏,奖励善教的。” 用别人的东西向对方行奖,又说得理直气壮,这世间大概唯有李澄玉一人做得出来。 温子珩警惕地望了她几瞬,将将启唇,李澄玉却手腕一压,将那勺雪碎顺着他脖颈倾入了衣领中。 兴许是天气逐渐炎热了的缘故,今日青年难得穿得不似往前那般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 而是着了袭绶蓝色的交领窄袖长袍,外罩云影素纺大袖轻衫,青玉簪头。 风动袂浮间,愈发衬得他眉目如云描墨画,气质温润如玉、清雅出尘。 加之内衬穿得是低交,微微漏出一截白玉般修长的脖颈,说话时,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 方才便勾得少女盯着瞧了许久。 有时候,李澄玉总觉得男人长喉结这玩意儿,就是用来勾引女人的。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妙用。 “唔” 温子珩受惊低头,水墨般清澈分明的柳眼讶然地望向她。 李澄玉当即收回手:“呀,真不好意思啊温善教,澄玉不是故意的。” 她嘴上虽是在道歉,可面上得意又顽劣的笑却是掩也掩不住。 ——她惯常喜欢这样作弄他。 青年见状,倒也不恼,只是朝她无奈地叹了声气。 最多难耐地蹙几下眉——被少女灌进去的雪碎正随着他的呼吸自锁骨处缓缓滑落,现下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然流至软红之上。 冰凉的触感令温子珩的气息克制不住地发生紊乱。 盛夏时节的红樱偶遇冰雪,顿时被冷镇得如砾石般咯人。 体温将碎冰烘得暖融,彻底化开,在青年薄而垒明的腹肌上留下淋漓水痕。 察觉到自己这一变化,温子珩慌乱不已地咬住了下唇,耳根连带着脖颈红得犹如五月榴花,呼吸断断续续羞耻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的李澄玉瞧见这幕,满含深意地望着眼前人,笑嘻嘻明知顾问:“善教很难受吗,不若澄玉帮善教将碎冰弄出来如何,也算是将功赎罪。” 说着,少女抬步向前。 这厢,她刚将手指搭在青年领边还未动,手腕便被对方攥住了。 温子珩涨红了一张俊脸,眸中涌动着挣扎与乞求的水色:“不、不行” 这里是野外,随时都会有人经过。 李澄玉见状,刚想说什么,眼睫却忽地下压,冷声朝前呵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出来!” 温子珩闻言心头一骇,连忙松手转身,挡在了少女面前。 几乎是李澄玉话音刚落,远处灌木丛后便出现一红黑人影。 来人神情怪异又心虚,头上还插.着几根狗尾巴草作伪装,显得傻里傻气的。 “你、你们在做什么?” 霍京宇站直身体,朝她们边走边问。 闻言,李澄玉与青年并肩而立,重又恢复先前的散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我们在做什么,霍学友难道看不出来?” 少女此话说得颇引人遐想,听得温子珩心肉一跳,下意识去看对面人的反应。 霍京宇闻言,嘴巴缓缓张大一双铜铃似的眼快速在她们二人面上逡巡着,神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 “你、你们” 少顷,她忽然大叫出声:“我就知道!” “你定是来向温善教打探比赛情报的对不对!” 说着,霍京宇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忍不住对朝她大声嚷嚷道:“李澄玉你可真不讲义气,这么大的事都不叫上我!” “怎么着我现在也是咱们班的领操员,要不是我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了上来” “闭嘴!” 被对方扰了兴致,李澄玉自然不会给霍京宇什么好脸色,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霍京宇被呛了下,当即便吊起眉来不服输地要找李澄玉继续理论,又被她一句话给制服了。 “喊这么大声做什么,你是想把别班的人也引过来吗!” 此次拔青会是书院所有乙级班级都要参加,某些时候她们也可能成为李澄玉班的对手。 霍京宇随即绷紧了嘴巴回头警惕地来回扫视身后。 趁此时机,李澄玉悄悄挠了挠身边青年的手心。 又引得身边温子珩一阵心惊肉跳,没料到 她竟然如此大胆,在外人面前也不保持距离。 却并未躲开,而是侧眸讶异地望向李澄玉。 “不许洗,晚上我去师舍找你。” 少女以口型如此示意他,面上带着笑,眼底涌动着跃跃灼亮的光。 每次她想要做坏事时,都会是这副神情。 温子珩随即像被蛰到了般挪开眼,并悄无声息地同对方拉开了些距离,呼吸更乱了几分。 “放心,除了我没人跟过来。” “她们都争着抢着喝温善教带来的凉饮呢,当真是一群饭桶!” 见身后空无一人,霍京宇底气也足起来,再次恢复了先前在人前的桀骜张扬,看谁都不顺眼,路过的蚂蚁都得被她踩上一脚。 “那就行。” 李澄玉敷衍地应她一声,转头对着身侧青年笑说:“善教,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见。” 说完,她还俏皮地朝温子珩眨了下眼。 青年看得心潮惊涛骇浪,面上只能装得镇定,朝她矜持点头。 走之前,李澄玉顺手将已然吃空的酥山碗搁在了一旁半人高的石头上,方便温子珩收。 “唉唉,李澄玉,你还没告诉我温善教都给你说了啥呢!” 霍京宇见她要走,草草给温子珩行了个礼后,便抬脚追了上去。 李澄玉不想搭理她,于是越走越快。 却没几下便被霍京宇给追上了,对方对此纠缠不休,李澄玉只能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 给她透露一点:“善教说赛前最好吃六个核桃,特别是你,一定要吃。” 霍京宇语气惊讶:“核桃?为啥要吃核桃,为啥还要我吃六个?” 二人隐约的对话声传来,听清内容后的温子珩有些忍俊不禁。 他望着李澄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想到去年有一段时间,自己被调去给丁级的一些后进生补习功课。 那些后进生各个顽劣难训,聚在一起后的动静更是能将天都捅穿,莫说老老实实听课了,就安稳坐在凳子上片刻都十分艰难。 她们更是拿准了温子珩是男子,脾气又温柔好说话,进而肆无忌惮,有些甚至还会当着他面说些挑衅、冒犯的话。 让温子珩着实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李澄玉得知此事后,抽空跟着他上了几堂课。 并逮着其中几个挑事的刺头狠狠修理了一顿。 【不是让你们多吃点核桃吗,是不是不听话又用门夹了?】 【你们怎么还在这傻站着呢,养猪栏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戴点金子在头上吧,这样你们还能落个‘金玉其外’的美名。】 【嘴是租来吗,不赶紧用就要还了是不是。】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 自此以后,那些人便在课上老实了许多,甚至还不断有人问他那个说话有趣的澄玉学姊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真的假的?” 直至二人回到训练场地,霍京宇都在半信半疑。 “好吧,我骗你的。” 终于,李澄玉同她说了真话,可谁知此话一出,对方神情却反而松了口气。 霍京宇咧嘴一笑,语气笃定道:“你这么说,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我这就差人去买核桃,买六个,不,买六筐!” 李澄玉:“” 有时候一个人穿书,也蛮无助的。 浓绿树荫下,随春放与成兰君仍坐在原处,前者扔掉了手中的蒲扇,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摆弄起那堆竹牌来。 看得李澄玉忍不住感叹随春放的长情,竹牌只有那么多,对方却翻来覆去玩了几个月都不腻。而她自己向来是三分钟热度,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成兰君则一直望着李澄玉离开的方向,几乎是她一出现,便迅速站了起来。 “玉娘,你怎的热成这样——” 少年快步走上前,瞧见李澄玉额角沁着层细腻汗珠正徐徐往下坠,捏起手帕便要为她擦汗。 还没擦几下,便被李澄玉握住了手腕。 只听她浅笑着开口:“喝点你给我准备的茶就不热了。” 李澄玉这么说倒不是怕旁边人瞧见成兰君同自己如此亲密进而传她们闲话。 而是她刚刚连打两小时武术操,又站着和温子珩说了十几分钟话,腿又僵又酸,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李澄玉迫切地想要坐下歇歇。 原本盛给少女的那杯飘进了柳絮,成兰君便把它给倒掉了。 随春放渴瘾大,方才又灌了大半壶进去,现下只剩小半不说,还飘着些菊花渣滓,是成兰君原本留给自己的。 “玉娘,这些不能喝了,我再回去给你沏一壶吧。” 成兰君神情愧疚地望着她,仿佛李澄玉回来晚了喝不到干净的凉茶都是他的错。 “嗐,这有啥,我一女的又不挑。” 李澄玉随意把头上的汗水擦了擦,将水壶中最后一点菊花茶倒了出来。 “更何况这里到寝舍来回至少半个时辰路程,天又这么热,我心疼你。” 最后四个字,少女说得随意又自然,如清风略过水面般,只撩起浅浅涟漪。 却听得成兰君呼吸一颤,脊背登地掀起阵阵酥麻,刺激的感觉如海啸般直冲脆弱又敏.感的腰眼。 令少年差点惊呼出声。 原本如古潭深井般的凤眼也在瞬间掀起幽深风暴,漆黑的漩涡将面前少女的身影团团围困在中央,贪婪吞噬。 李澄玉错愕低头,发现少年常年冰凉的长指如玉蛇般,不知何时嘶嘶攀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下一瞬,只听成兰君低低乞求:“玉娘,今晚我去你那儿,可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四十一条船美人性急。 李澄玉没料到成兰君做的凉茶威力竟然如此之大,碰上温子珩的酥山,简直是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两方将她肚子当成了战场,咕噜噜地打了起来。 看来两头吃终究不好——容易腹泻。 等李澄玉终于解决完生理大事脚步虚脱地往班级排练场走时,猛然发现不远处一人正躲在树后朝着前方东张西望、行迹可疑。 凭她身上的学子服颜色,李澄玉认出对方是新入学的丁级学生。 于是李澄玉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对方身后,将手臂搭在了她肩上。 笑着问:“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嘘!” 那人立刻竖指在嘴边,不耐烦皱眉:“小声点,别被她们发” ‘现’字还未说出口,偷窥者便浑身一僵,面色发白地缓缓转过头,对着面前的李澄玉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听闻李澄玉抓到了一个偷窥排练的细作,霍京宇当仁不让地承担了审讯对方的职责。 偷窥者名叫赵蔷,被霍京宇的手下拖进小树林时,还在不断嘴硬求饶:“在下真的只是路过啊,各位学姊,冤枉、冤枉!” 在经过霍京宇等人的一番亲切问候后,赵蔷终于说了实话。 “她承认自己是强毅派来打探我们训练情况的了。” 霍京宇此话一出,围观的学生顿时如冷水溅进油锅,刺啦一声全炸开了。 “强毅实力这么强,怎么还搞偷窥这一套,当真下作!” 有人愤愤出声。 “本来挺看得起强毅的,没想到她们竟然是这么一群人,竟然买通人偷窥咱们。” 还有学生语气鄙夷。 “会不会是旁人有心栽赃陷害?”另外有几个人站在客观角度理智分析。 其余的则是沉默旁观。 李澄玉没管这些纷纷扰扰,抬眼看向对面人:“她有说偷看几天了吗?” 霍京宇表示:“这是第一次。” 闻言,李澄玉呵笑了声,玩味儿的目光瞥向此时被三四人反剪手臂压倒在地,还在不断挣扎求饶的赵蔷,语气笃定。 “我猜最少三天,毕竟细作的话可不能完全当真。” “格姥子的,敢骗人!” 章禾一听,当即骂出了声。她身高体宽、一个顶俩,一屁股坐到赵蔷腰上时,砸得对方嗷嗷直叫。 不断大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我真没骗人、我真没骗人啊!” 对方的嚎声吵得李澄玉耳朵疼,忍不住 偏了下头。距她最近的成兰君见状刚一动,随春放便动作迅速地薅了把野草团吧团吧塞进了赵蔷嘴里。 嚎叫声戛然而止。 “各位,先前我便曾听人说过,上届拔青赛开始前,许多资质不比强毅差的队伍接二连三出了事,导致在赛场上没有完全发挥出实力,有的甚至直接退了赛。” “一开始听到时我只觉得是意外,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李澄玉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周围的同学,沉声提醒:“所以最近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特别是在吃喝方面,离开时最好结伴而行,不要落单。” “没这么夸张吧。” 有人对此抱有怀疑:“也就一个比赛而已” 一开始,李澄玉也觉得不过一个书院级别的比赛,虽然涉及不同国家的留学生,但哪里需要争得个你死我活。 可后来她无意间从温子珩那里得知,现如今的拔青会早就较之前变了性质,不再是单纯的交流切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而是变成了国与国之间更加隐秘的较量,毕竟现在天下海清河晏,几国之间国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便更想在其他方面分出个大小王来。 有些民间赌坊还会特意开个拔青盘,吸引人下注。 强毅来自狄国,争强好胜是刻在狄国骨子里的基因。 当然,过于丰厚的奖励也是引得她人趋之若鹜、不择手段的重要原因。 李澄玉并没有向众人多加解释这一点,而是朝对面扬了扬下颌:“先松开她。” “你叫赵蔷是吧,丁级鸿志班。” 看着狼狈伏在地上,呸呸吐着口中草泥的少女,李澄玉蹲下身,望了眼她肩头的绣章,笑吟吟问。 赵蔷闻言,扶着快要断了的腰从地上爬起来,神情警惕地望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学、学姊,你想怎样?” 李澄玉慢悠悠随她站起,面上笑意未改,甚至显出几分和气:“考虑一下为我们传递强毅方面的情报如何,毕竟,励璋这么难进,赵学妹定然不想因此事而被书院除籍吧” 丁级鸿志,是今年励璋新设的‘寒门’班,招收的皆是家世平庸穷苦但资质出类拔萃的学子、不仅免学杂费,还会定期提供生活补助。 外面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去。 果然,李澄玉此话一出,赵蔷便立刻换了副神情。 不仅连连点头,甚至差点给面前人磕一个:“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学姊,只要您别向书院告发我” 她委屈剖白,妄想得到众人的同情:“家父重病,没钱医治,学妹误入歧途也是一时糊涂啊!” 一旁的霍京玉闻言鄙夷地淬了她一口:“背叛、策反都这么容易,上了战场也是逃兵孬种!” 赵蔷被她说得涨红了脸,神情难堪,死死地绞缠着自己的手指,低垂着眼不敢作任何反驳。 放走赵蔷后,霍京宇气咻咻对着李澄玉道:“那种人吃里扒外,就该暴打一顿再绑起来游街示众,你怎么还好声好气求她办事呢!” 李澄玉闻言只是笑笑:“你不懂。” 霍京宇气得差点跳脚:“我不懂,我看你是昏了头!” 就在这时,一向怯懦的班长鲁町雅自李澄玉身后冒出半个头来,小声解释:“我想,澄玉学友是想使里间计。” “什么狗屁离间计,说人话!” 霍京宇朝她扬起拳头,吓得鲁町雅又缩回了李澄玉身后。 一直紧挨着李澄玉的成兰君适时出声,接上班长未说完的话:“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强毅那边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赵蔷却被我们‘完璧归赵’了,不用想便知道对方已经被我们策反。” 成兰君话音如即将冰凝的泉水,又淡又冷,不带丝毫感情:“这样一来,不用我们再做什么,强毅便会第一时间弃了她,哪怕赵蔷可能对她们忠心耿耿。” 只有在提及身边人时,语气才蓦地轻柔起来:“玉娘方才话说得如此,心中或许压根便没有对赵蔷抱有任何期待。” “只是想离间她们而已。” 霍京宇听完解释,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放松,发觉原自己误会李澄玉后,她面庞逐渐涨红,随即摆摆手掩饰以自己的不自在。 “我听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 围观的同学瞧见她吃瘪,都抿着嘴忍笑。 不过很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霍京宇忽然担心起来,转头询问说:“要不然咱再寻个严实点的地方吧,我总觉得强毅不会善罢甘休。” 李澄玉摇头:“只要她们有心探听,总能找的到,咱们不可能躲到地下去。” “那怎么办啊。” 一旁有同学忍不住小声发问。 李澄玉依旧是那副随意懒散的模样,笑着望了对方一眼:“怎么办?” “当然是凉拌,等赢了强毅咱们更要大办特办!” 众人听了她这句话,先是沉默了几秒,而后都陆陆续续笑了起来。 原本笼罩在她们头顶上方,那因为泄露了自身实力而产生的沮丧阴霾,也被这笑声驱散了大半。 等到傍晚训练结束散队后,李澄玉喊住了正打算离开的霍京宇。 问她:“你有法子搞到一些木板吗,尺寸大概这么大。” 李澄玉朝她比划了一下长宽和薄厚。 霍京宇正将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往上捋,闻言皱眉出声:“你要木板干什么?” 二人说话间,周围陆续有人经过,不少同学都跟李澄玉她仨打招呼。 李澄玉忙于应话,便没怎么同霍京宇细说,只道:“等东西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霍京宇见状,烦躁地啧了声,她最讨厌别人话不说完就卖关子。 却也没再好意思追问下去,只挑起一侧眉,语气说不上友善:“你最好不是在耍我。” 李澄玉从不远处收回视线,朝她抬了抬下颌,面上神情依旧话声却冷了不少:“管好你的人。” “现在是特殊时期,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在比赛时团结有多重要。” 霍京宇疑惑转头,发现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于杪、章禾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堵住了班里一同学的去路,正笑嘻嘻地朝对方索要东西。 俩人令她在李澄玉面前落了面子,霍京宇当即朝二人暴躁低吼:“你俩混账东西干嘛呢,还不快过来!” 于章二人闻言,只好放弃那人,灰溜溜地滚回了霍京宇的身边。 三人离开后,那位被找茬的同学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向为自己解围的李澄玉道谢,说话时脖子很用力的样子,还有些口吃。 面对眼前这个虽然与自己差不多高,却神情瑟缩自卑,就连道谢都不敢看她眼睛的同学,李澄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甚至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眼前人好似一粒细小灰尘,散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在班级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吃晚饭时,李澄玉才从成兰君口中得知对方的大概情况。 “那人叫文瑄,常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平时因为口吃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人虽然内向却很友善,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 文瑄曾在弈社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搭档,所以成兰君对她还算了解。 “原来如此。” 李澄玉咽下口中的饭菜,点头说道。 由于白日里成兰君提出要去她那里过夜,李澄玉应下了。 是以,在吃完晚饭又陪着随春放玩了会儿竹牌后,二人便相伴着往回走。 临近初夏,书院路两旁栽种的蔷薇、茉莉、栀子什么的,大多都开了,在辉光皎洁的玉盘下氤氲着馥郁的花香。 这厢,李澄玉将将吐槽了句夜里小飞虫怎么这么多,身侧少年便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李澄玉倒退一步,疑惑地看着他。 “我这里刚好有一个驱蚊香囊,玉娘系上吧。” 成兰君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只配色清新、做工精巧还散发着淡淡香草气息的绣囊。 李澄玉接过后细细打量了几眼,随后笑盈盈问面前人:“是刚好,还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成兰君墨眸正深深凝着她,闻言浅淡一笑,面容霎那间如寒光刺破乌云,阴丽无方。 径直点头承认了:“是特 意为玉娘准备的。”话音说不出的轻柔。 先前早就做好了,怕她不肯收,于是一直藏在袖中。 李澄玉正笑着,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又问:“兰君,前几天踏春我送崔琳之的那只香囊,不会也是你给我的吧。” 话到最后,李澄玉脸上的笑彻底消失,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尴尬。 不过好在成兰君否认了。 李澄玉当即松了口气,重又将香囊递还给了少年,微微倾头望着对方,唇畔靥窝浅浅笑得人心又热又软:“怎么办,我不太会系唉,所以能不能劳烦兰君” “好,我帮你系。” 成兰君自是懂她的意思,甚至无比享受李澄玉对自己表露出依赖、需要被照顾的模样。 这让他恍生出被她深爱着的错觉。 少年接过香囊,纤长如茭白似的手指灵活地挑开络子,将其紧紧地系在了李澄玉腰封上。 “好了。” 做好这一切后,成兰君刚想要抬头,左颊处却忽地落下一柔软。 李澄玉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耳边,语气真诚感叹:“兰君,你人真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 此刻,将将一入门便被少年扑倒在了门边竹席上,亲的又急又深快要上不来气的李澄玉恍恍惚惚地想。 ——兰君这人真好,性子也是真的急! 第42章 四十二条船成兰君的无边忮恨。…… 昏暗凌乱的竹席之上,年少女男正紧紧拥抱在一起,脚下身影交融密缠彼此难分。 李澄玉轻轻拍着怀中少年颤抖的脊背,声声安慰:“没关系,毕竟是特殊情况。” 成兰君则面色冰白,望着她的幽墨双眼泫然欲泣:“对不起,玉娘、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谁没碰到过刚想快乐一下,就遭遇意外情况的时候啊。” 虽然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不过李澄玉心态还算良好。 这次吃不到,那就下次再吃呗。 说完,李澄玉动作轻缓地揉了揉少年的小腹,神情关切:“现在可好些了?” 成兰君天生体弱,是以每次来小日子都比寻常男子更加难熬,甚至还会疼昏过去醒来还觉得自己是睡着了。 此时此刻,他的整个小腹犹如正被烧红的烙铁来回洞穿般,疼得他脊背冷汗涔涔,甚至连正常呼吸都成了奢侈事。 然而成兰君却轻轻扯出了个笑,依偎在少女胸前,收紧了与之交缠的五指。 嗓音虚弱又眷恋:“好多了,谢谢玉娘。” 他这厢话音刚落,不远处沸水便将壶盖顶得叮咚作响。 “喝了红枣姜茶,就早早睡觉。” 李澄玉倒了满满一杯给他,同时温声叮嘱。 “玉娘,对不起,我” 成兰君愧疚不安极了,浓到化不开的墨眼中泛着滢滢的水光。 正常女子被扰了兴致应当是暴躁或愤怒,更有甚者会直接拂袖而去。 然而李澄玉非但没有厌嫌,反而安慰照顾他 想到这儿,成兰君愈发痛恨自己这副不中用的身子来,早知如此,他就应当一早便吃些寒药,跳过这个月的小日子。 哪怕下月疼死过去也值得! 李澄玉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板起脸说:“再道歉我可就生气了啊。” 成兰君随即消了音,神情惴惴又可怜地望着她。 “我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大色.魔,吃不到就要发疯。” 李澄玉说着,将杯口凑到少年唇边,语气轻快:“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成兰君闻言,曜黑眼底迅速溢满起滟滟水光来,一时间心房被欣喜与感动充盈得满满当当,甚至隐隐发胀。 他轻轻抿了口甜热的姜茶,哽咽轻声:“谢谢你,玉娘——” 谢谢你愿意如此包容、安慰我,即便此刻的我毫无用处、带给不了你快乐 李澄玉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俩人的双人运动虽然因为成兰君的突发情况而被紧急叫停。 但是在此之前,成兰君可是用嘴实打实地让她快乐了好几次。 所以做不做到最后一步,已经不重要了。 “睡吧,我抱着你。” 李澄玉揽着怀中少年缓缓躺下,话毕倾头在对方水殷殷的唇瓣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由于对方刚喝过甜姜茶,尝起来还甜滋滋的,口感像极了以前她在火锅店吃过的红糖冰粉。 成兰君从善如流地扬起下颌,并微微启唇,热烈迎她入城。 二人在银浆般的月光下沉默接吻,气氛静谧而美好。 待到月上中天,窗外响起的几声枭叫令李澄玉忽然清醒了过来。 坏了,她好像忘了一件事! 确认怀中少年彻底熟睡后,李澄玉简单地披了个外衣,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寝卧。 经过刻漏时,李澄玉心凉了半截,这都半夜两点了,温善教大概早早歇下了吧。 犹豫几秒后,李澄玉决定不管怎样先去瞧瞧,若是对方已然休息,再回来也不迟。 等温善教改日提起此事,她也好替自己申辩几句。 房门刚一打开,李澄玉惊讶地挑眉,不知是谁大半夜地给她送来了一竹篮樱桃。 这篮樱桃不仅个头大不说,还颗颗鲜红欲滴,尝起来滋味酸甜可口。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李澄玉正愁大半夜找不到合适东西给温善教作迟到的赔礼。 少女又往口中扔了一串,拎着竹篮便熟稔地跨过了篱笆墙。 出人意料的是,隔壁门缝处正向外渗着暖黄的烛光,虽然只细细一线,却明晃晃地向李澄玉表露一件事——子珩亦未寝。 想到这儿,李澄玉试着推了推门,很轻易地,门扇便徐徐向她打开。 李澄玉刚探头进去,便与正对面桌案后坐着的青年不期然对视上了。 对方身上穿得还是白日见面时的那身衣衫,而往常温子珩一天至少要换两身衣服,不管脏与否。 虽隔了段距离,李澄玉仍瞧见了青年面上那倦怠的神情以及眼睛下淡淡的青黑,随即心虚一笑。 明知故问道:“好巧,善教还没睡呀。” 说着,李澄玉将门合拢,手里樱桃背在身后,走路没个正形。 见到她来,温子珩沉凝许久的柳眼中终于泛起些许涟漪。 他声音极轻,面上表情淡淡道:“不巧,我这就睡。” 说罢,温子珩将手中炭笔搁置在盒中,撑着桌子便想要起身。 熟料由于跪坐太久,双腿已麻得失了知觉,青年脚步一个踉跄便要栽倒在地。 李澄玉当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双眸亮晶晶忍俊不禁道:“我扶您?” 温子珩见状,有些气恼地暗中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同时拂开了少女的手:“不用” 李澄玉‘哦’了一声,松开了。 青年随即身子一歪,摇了两摇才勉强站稳。 温子珩:“” 迎上他含嗔带怨的眼神,李澄玉做势疑惑地歪了下头:“怎的了?” 温子珩只得再次转过头,胸脯上下起伏着打落了牙和血吞。 他恨对方是块木头! 说不扶便真不扶。 瞧不出他对她的担心,即便迟到了许久,也不肯同自己解释原因。 可这些温子珩都不能说,李澄玉同他在一起,本就是悖德是不伦,承受着压力与委屈。 更遑论自己还比她大这么多岁 这厢,青年刚朝湢室行了两步,身后李澄玉便紧跟了上来。 他微微凝眉,心尖不受控制地颤跳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紧:“你做什么?” 闻言,李澄玉一下将身后藏了许久的那篮樱桃举到他面前,笑吟吟答:“当然是帮善教洗樱桃吃啊。” 迎着她灼亮、如有实质的视线,温子珩不知怎的,慢慢烧红了脸。 哗啦一声响,樱桃纷纷跳入池中,如一尾尾活泼红鲤般溅起银白水花无数。 李澄玉脱掉碍事的外衣,将 窄袖挽到手肘处,就这么探入了清水中。 水波粼粼,在盆底映照出片片亮光,水中风景一览无余。 李澄玉摸索了好一段时间,才抓到两颗小巧玲珑的樱桃在手心。 她先是捏了捏,确认樱桃的新鲜程度,发现两颗皆坚硬如砾石后,才满意一笑。 众所周知,樱桃越硬越脆、越新鲜好吃。 又玩闹似地捏了几下后,见樱桃有些受不住如此把玩,李澄玉便卸了力道,改用指尖一点点搔刮樱桃表面本不存在的灰尘来。 有些‘灰尘’看着不显,其实暗藏在樱蒂间,需要拨开柄,巨细靡遗地清理一遍才可以入口。 只有孩子吃得干净,家长才能舒心。 樱桃不比其他水果,表皮脆弱不耐挑选。 这不,有几颗,李澄玉只稍微揉捏了几下,便被擦破了皮,朝外露着沁红的樱桃肉。 不过如此一来,果香倒是更加浓郁了几分。 李澄玉没忍住扔了几颗进嘴里,边洗边吃。 牙尖刺破樱桃的表皮,舌尖卷缠着桃核,轻拢慢捻抹复挑,极尽可能地榨取着表面的果肉,将沁出的酸甜汁水吮吸得干干净净。 最后,那一篮樱桃洗净后根本来不及捞出,便尽数被李澄玉吞进了腹。 面前的青年已然全身脱力了。 “别、别” 他伸出手臂,虽是推拒却更像是在欲拒还迎。 李澄玉却攥住了他的手腕步步紧逼,面上笑得散漫,可动作却是不容置疑:“我喜欢这里。” 温子珩闻言,只得忍耐地咬住下唇,又逃避似地闭上双眼,。 一时间,眼睫犹如狂风下无助破碎的蝶翼,翕动不止。 下一瞬,矮榻上的少年霍地睁开了双眼。 待到李澄玉的脚步彻底消失,成兰君才缓缓坐起身。 小腹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似是有千钧重的山压在其上,又好像伸进去了一只铁手,要将他的肚子给掏穿。 然而成兰君却并未理睬,甚至从中尝到了一丝异样的解脱。 他没有点灯,而是借着映进来的月光起身,如游魂般在李澄玉的寝舍里踱了起来。 成兰君走到哪,便为李澄玉收拾到哪儿。 少女活得随性,几乎不注重日常物品的摆放,只讲究拿取是否方便。 久而久之,房中各处就显得颇为凌乱。 成兰君先是将她桌案上的东西撤下,抹布沾水,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随后又分门别类将她带来的话本子按照上下册归类摆好,未吃完的零嘴放到特定的盒子里。 昨晚这一切后,成兰君又重新去湢室打了桶水,开始跪着一点点擦洗地板来。 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连地板之间的缝隙都要抹得干干净净。 不大一会儿,少年苍白的面上便滑下了颗颗剔透的水珠。 在月光下泛着刺眼的冷光,啪嗒砸碎在地板上,又被主人用力抹去。 就这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不能停。 成兰君只要一停,隔壁的动静便如狂乱的毒蜂般嗡嗡往他耳道里钻,搅得他头痛欲裂。 昔日有多庆幸,当下的少年便有多痛恨自己耳力的敏锐,甚至期盼着自己聋了才好。 片刻后,成兰君自地上直起身,太快的动作导致他头脑一蒙,双腿骤然失力跪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脆弱的膝盖撞击地板,连同着锐痛阵阵的腹部,给予了少年致命一击。 待到极端的疼痛缓缓褪去,意识逐渐回拢时,成兰君蜷缩着仰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听到了自己低低的呜咽。 饱含着无边忮恨、苦涩与心碎 不过几瞬后,少年便缓缓收了声——玉娘还在隔壁,他不能惊扰。 成兰君自是有许多种手段将人从对方身上引来,可现下的他暂时失去了资格。 不过总有一天,他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片刻后,成兰君身体晃了晃,艰辛地自地上站了起来,背影踉跄。 他随意地擦干面上的湿痕,打开身前的大漆衣柜,又给自己找了件事做。 成兰君先是将柜中李澄玉原本整齐的衣裙一件件打开,又一身身地叠好。 终于,轮到了温子珩曾藏身过的衣柜,少年极轻易便打开了柜门。 下一瞬,他五指紧扣着门缘,身影如雕塑般凝滞在了原地。 一双漆黑凤眼幽幽地盯着原先温子珩曾躲藏过的位置,眼白逐渐弥漫上芜杂的恨与红。 隔壁浴室青年的快吟低求一声高过一声,如魔咒般,在他耳边盘旋缭绕,锁链似地死死绞缠上他的喉咙。 “澄、澄玉说,唔呃、哈!说爱我,好不好?” “说爱我” 成兰君扣在柜门上的五指,用力到泛起青白,隐隐有崩裂的趋势,纤长的脖颈更是青筋迸起。 下一瞬,少年嘶哑如同鬼魅般的嗓音在空荡寝卧响起。 “墨影,还不考虑与我合作吗?” 第43章 四十三条船墨影。 凌晨四点,李澄玉仿佛一只刚鬼混回来的猫,再次蹑手蹑脚地进了寝卧。 瞧见成兰君还和方才那般安静沉睡着,李澄玉稍稍放下了心 众所周知,运动完人就容易累。 这厢,李澄玉刚一躺下,身侧少年便蓦地翻身如八爪鱼般紧紧地缠住了她的四肢。 成兰君假装没有嗅到自她周身氤氲出的潮湿水汽,也没问她发梢为何还滴着水,只含混出声:“唔,玉娘怎么还没睡” 少年稍带着鼻音的语调听得李澄玉心头泛软,回抱住他低声答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少年身躯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在她怀中低哑着嗓音问:“玉娘想到了什么?” 李澄玉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准备入睡:“我总觉得昨天抓那个叫赵蔷的细作着实容易了些,强毅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蠢吧” 成兰君沉默几瞬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墨眼在昏暗的环境下青得几乎不见眼白,只显出如狭长花瓣般优美的形状,美得分外诡异:“玉娘的意思是,真正的细作另有其人?” 李澄玉被这一幕惊艳得忍不住心跳加速,好半晌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察觉到她不自然的心跳,成兰君更偎紧了她些,低低问:“那玉娘想如何做?” “做什么!” 李澄玉砰地一声将面前的木箱牢牢盖上,警惕地盯着趁她方才说话的空档,凑上前想要一探究竟的章禾。 对方闻言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涨红着脸解释说:“我、我就是好奇,郡主说的铁定能打败强毅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李澄玉闻言直接坐在了木箱上,笑着反问她:“要是告诉了你,还能叫杀手锏吗?” 对方一听,刚想说什么,周围便有人大喊:“章禾就是个大嘴巴,狗窝里放不住剩馍,别人一有点事就恨不得宣扬得到处都是!” “不能让她知道!” 此话一出,同学堆里不少人都开始纷纷应和,她们都被章禾搬弄过是非、传过莫须有的闲话。 比如某同学明明因生病而开学报到迟了几日,章禾却传对方搞大了守贞鳏夫的肚子,被带去衙门打得皮开肉绽才来得这么晚。 即便那人磨破了嘴皮子拼命为自己解释,谣言依旧盛行,让人不堪其扰。 “说不定她就是那只内鬼” 另有一人小声嘀咕了句,声音不大却能教所有人听见。 拔青赛正式开始前四日,班级里有内鬼的传言忽然甚嚣尘上甚至经过 一天的酝酿越演越烈,每个人都在猜测内鬼的真实身份,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章禾闻言,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被冤枉了,脸涨成了猪肝色,举起拳头便要往人群里冲:“你说谁是大嘴巴!” “谁说的我是内鬼,给姥子滚出来!” 众人见状一哄而散,章禾紧追着说话的其中一人跑了出去,一时间学堂内空旷了不少,只零星几位同学安静地坐着自己位置上整理物品。 一旁坐着休息的霍京宇这才出声,冲对面人抬了抬下巴:“马上要去训练了,这么大箱东西,你准备放哪?” 李澄玉语气随意:“就放这里。” 霍京宇一下提高了音量,语气难以置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放学堂里?” “被人偷了怎么办,你没听说咱班有奸细吗!” 李澄玉挑眉,语气不屑:“这你都信?” 霍京宇面上不解地望着她:“什么意思?” “所谓奸细的谣言,不过是强毅用来扰乱我们军心、企图令我们内部瓦解的手段罢了。” 李澄玉解释得慢条斯理,神情笃定又自信。 “越是如此,我们便越要稳住,绝不能让强毅那群人得逞!” 李澄玉说着,磕了身下箱体一脚:“更何况这箱子那么重还上着锁,谁能搬得动?外面还一直有人经过,放在这里才最安全。” 听了她的解释,霍京宇先是淬了一口:“爹的,那群人心眼子可真多!” 随后才冲李澄玉摆了摆手,算是勉强认可了她的话:“那就先这样吧。” 说完,霍京宇便一下站起身,冲着在场其余人大声催促:“都快些收拾,一刻钟内到北校场集合!” 众所周知,所有赛前的训练皆是枯燥且磨人的。 而这次拔青赛,霍京宇为了保证每个人动作的准确性,赛前三日甚至还特意请来了书院内武术教授资历最深的汤善教进行指导。 汤善教在得知她们致远班此次是抱着必赢上届魁首的目标后,也认真了起来。 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去扣每个人的细节,甚至强烈建议她们双手双脚都要绑上沙袋,好打出拳风和气势。 一天下来,累得人只想躺地上休息,就连到底谁是奸细的问题都没人再讨论了。 谁知当日傍晚时分,致远班散队后不久便出了件大事。 得知强毅安插在自己班中的细作撬箱子被当场抓到后,李澄玉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吞下口中的饭菜,喃喃道:“这么快就上钩了?” 身旁的成兰君见状,给她夹菜的动作未停,反而柔声劝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玉娘吃完饭再去吧。” “来不及了,现在就去!” 李澄玉丢下手中的碗筷,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对方究竟是不是心中猜测的那个人。 将将临近学堂门,李澄玉三人便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不算大的学堂里,不仅挤满了闻讯赶来的致远本班学生,窗外还站着路过特意停下来凑热闹的人,一时间将现场围得是水泄不通。 章禾那特有的浑厚嗓门不断传来,教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来瞧一瞧看一看啊,强毅安插在我们班里的奸细、吃里扒外的走狗,我们的好斋长——鲁町雅!” 李澄玉听得眉心一跳,连忙带着随、成二人挤了进去。 待到近前,李澄玉便见对方口中的叛徒斋长鲁町雅,正被章禾揪着领子如小鸡崽般地拎在手上、拽来拉去。 鲁町雅面色惨白如纸,头上冷汗涔涔,一双眼睛里满是慌乱与恐惧,额发蓬乱不断摇头否认辩解:“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你们抓错人了,我真的不是奸细!” 就在这时,李澄玉还注意到,鲁町雅手上沾满了墨黑色的颜料,仔细看像是一种植物漆。 “少他爹废话,不是的话怎么解释你手上的树漆!” 对面的霍京宇二话不说抬手给了鲁町雅肚子一拳,神情凶戾又愤恨。 “那是老娘亲手刷上去的,为的就是防止你这种叛徒咬死不承认!” 一想到这个姓鲁的差点毁了自己的大业,霍京宇便气得双目赤红,险些误伤前来阻止的李澄玉。 “先别打人,把事情询问清楚再说!” 李澄玉提高了些声量,站到了二者中间,抬手挡住了还要攻击人的霍京宇。 说完,她瞧了身侧成兰君一眼,对方立刻会意,带着随春放开始驱赶堂外看热闹的学生,随后紧闭堂门,甚至将遮光的竹帘也放了下来,遮蔽外人窥探的视线。 鲁町雅被霍京宇那毫不客气的一拳打得差点去了半条命,哪怕被章禾强横拉着,身体也忍不住蜷缩得像一只虾米,面色青红交替。 然而瞧见李澄玉的刹那,她仍是忍着腹部的剧烈疼痛从章禾手中挣扎出来,一下扑到了对方面前。 “澄玉学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死死地抓住李澄玉的手,像是握着根救命稻草。 “我不是、不是,强毅派来的奸细,是、是有人、有人模仿你的字迹给我留言,我才、我” 每一个字,鲁町雅都说得极为艰难,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腹部脏器碎裂般的剧痛,四周同窗质疑、惊恶又陌生的目光,都如巨石般,噼里啪啦砸在她身上。 令鲁町雅难以承受。 她不知道自己转眼之间怎么就被人打成了班中的奸细。 然而鲁町雅话还未说完,便被章禾揪着领子,再次暴力地拖了回去。 “还想把康安郡主拉下水,我看你是阎王桌上抓供果——往死路上凑!” 章禾这几天可算是尝尽了流言蜚语的苦头,就因为她好奇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便被人安上了疑似‘奸细’的帽子,遭受了不少排斥和非议。 所以做梦都想抓到真正的细作为自己洗刷冤屈。 所以在霍京宇提出要找人暗中看守箱子时,甚至一反常态主动请缨和另外一个人留下。 眼下终于让她逮住了罪魁祸首,她绝不允许鲁町雅对自己背叛的行为有任何的反驳或辩解。 说罢提拳便揍、拳拳到肉。 章禾生得高吃得壮,瘦弱的鲁町雅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几拳下去,鲁町雅便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横流。 鲁町雅一边挣扎着抵抗,一边嘶声大喊:“澄玉学友,你、你一定能看出我是被人陷害的!” “澄玉学友,你说句、说句话啊!” “住手!” 李澄玉忽然抬头,目光如沉剑般刺向对面打红了眼的章禾。 在对方不情不愿地收了手后,方将视线移向血泪横流、满眼绝望的鲁町雅身上。 少顷,李澄玉朝众人缓缓举起手,指尖捏的正是方才鲁町雅混乱间努力塞给她的那张字条。 叹道:“斋长,一张完全空白的纸条,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鲁町雅闻言,瞳孔剧烈收缩,震惊得全身都在颤抖。 喉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呜咽:“不、不可能,方才那上面明明是有字的,你让我打开箱子,拿出里面的东西给你送过去” “刚刚那上面分明是有字的!” 然而李澄玉却只是摇头,眼中逐渐溢满上愤怒以及对她这个昔日同窗的失望。随后当着鲁町雅的面一点点将手中的纸条攥成团扔出了山木蓊郁的窗外。 看到这一幕后,鲁町雅的希望轰然坍塌,竟然双腿一软险些跪坐在了地上。 “蠢货,都证据确凿的事情,还在这里抵赖,” 不远处,抄手看了许久热闹的于杪,如此嘲讽出声。 失神几瞬后,鲁町雅重又爬起来努力求助,大睁着双被打得充血的眼睛,脚步踉跄地朝身边以前关系不错的同学极力证明着自己。 形容瞧上去狼狈又癫狂。 “王素,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奸细!” 鲁町雅头上的飘巾被打偏,头发散下来大半,粘在她沾血的脸颊上,有 些骇人。 被她点到的王素往后退了几步,飞快出声:“我不知道,这事同我没关系,你别攀扯上我” 鲁町雅又将头转上王素身边站着的人,急切说道:“陈玟,你最了解我的,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熟料对方径直转过头,冷漠地撇清关系:“抱歉,我和你不熟。” 闻言,鲁町雅崩溃落泪,心中晦暗又绝望,可仍不愿放弃,哽咽到近乎乞求地望向另外一个方向:“钱跃然,我帮你那么多次,你这次也帮帮我好不好?” 钱跃然皱眉别开眼,不愿与满脸泪与血的鲁町雅对视,小声道:“对不起斋长,你做错了事,我没法帮你”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句格格不入的女子细声,竟是在为鲁町雅说话。 “大、大家,都、都先冷静一下、下呢不若,将此、此事交由薛山长、与善教们定夺,斋长究、究竟冤枉与、与否。” 是向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文瑄。 她的话正中李澄玉的下怀,李澄玉定定看了对方几秒,发现许是方才那句话字数有些多,文瑄又口吃,艰难说完后她累得红了脸,头上还有细碎的汗珠。 神情平静又真诚。 于是李澄玉顺坡下驴赞同了她的提议。 与此同时,温子珩也行色匆匆地进了门,他手中还提着藤编教箱,指尖墨迹还没洗净,显然是刚下堂便赶了过来。 瞧见斋长鲁町雅满脸是血,青年被惊了一瞬,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李澄玉,发现她并无异样后才沉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斋长鲁町雅疑似强毅派来的奸细,偷开箱子被章禾她们当场抓到,希望温善教能带些人将她扭送到温校监那里,接受审问。” 李澄玉三言两语同对方概述了一遍事情经过,并如此说道。 温子珩一将人带走,学堂中的人瞬间散了大半。 李澄玉望着墙角那沾了个手印的木箱,皱眉对着仍旧怒气冲冲的霍京宇说道:“学堂里确实没有我想的安全,不如把箱子搬去薛山长哪里。” 熟料霍京宇还未应声,她身边的于杪便率先接话说。 “不用这么麻烦,康安郡主听我句劝,既然奸细已经抓住了,箱子直接锁堂后的那间耳房就行,那里日常根本没人去的,安全得很。” 薛山长的教斋距离致远班所在的学堂至少有一炷香的路程,期间还要爬百来级的石阶。 若是霍京宇答应下来,前去办事的必定是她和章禾。 那箱子又沉得离谱,于杪不想挑这烂摊子。 李澄玉听罢犹豫几瞬后,点头同意了。 是夜,整座香樟山逐渐陷入了夜的静谧,唯有月华在桌上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吊床上的少女等得几乎要睡过去时,靠山一侧的窗棂终于被人敲响。 李澄玉一个激灵跳下吊床,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窗前,霍地推开。 下一瞬,黑羽般轻盈的人影便自窗外跃了进来,落地无声。 银色的面具与头顶皎洁的月色交相映,将少女的一双桃花眼倏地点亮。 李澄玉随即兴奋开口。 “墨影!” 第44章 四十四条船富婆体验卡。 “主人。” 墨影单膝点地,施以一礼,银白面具下的声音低沉而醇澈。 就这个低音炮爽! 李澄玉脑中莫名划过这几个字。 她视线缓缓下落,从墨影脸上的面具滑到他正握拳抵地的手臂。 墨影的四肢格外修长,搭配上宽肩与窄腰,即便是这般伏低卑微的动作,也做得甚是赏心悦目。 窄袖下的大臂隐隐浮现出肌肉的轮廓,清晰却不夸张,十分引人注目。 两小臂则被黑色的皮质护腕紧裹着,护腕上银质的搭扣与他脸上的覆面交相辉映,都有种别样的神秘与禁欲。 “斋长拿到药了吗,她情况怎么样?” 说着,李澄玉抬手去拉墨影的手臂,并借机试了试手感。 随即,她便忍不住惊叹——暗卫就是与寻常男子不一样哈,肌肉紧实而分明。 就是不知道啃着爽不爽了 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异常力道,墨影浑身一僵,全身肌肉克制不住地绷起,硬得好似石头。 呼吸更是有片刻的凝滞。 直到对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墨影才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 “回主人,属下已向她传达了您的交代,并将伤药给了她,对方目前情绪还算稳定。” “那就好。” 李澄玉闻言点头,心中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 今日鲁町雅一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据李澄玉推测,真正的奸细应当另有其人,而鲁町雅显然是对方推出来挡刀的替死鬼。 是以,李澄玉只能紧急调整策略,干脆将计就计。 让闻讯赶来的温善教带鲁町雅去找校监,也算是对她的一种间接保护。 否则的话,霍京宇、章禾那群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能不能抓到真正的奸细,就看今晚对方忍不忍得住动手了。 “纸条找到了吗?” 李澄玉又问。 墨影无声点头,随后自腰封处掏出先前被李澄玉团成球的纸条,双手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然而李澄玉并未立刻接过,而是借着二人头顶泄下的月光,细细打量起面前人的手来。 相较于李见凛、崔氏双子、成兰君、沈月殊他们,一瞧便保养得当的富家公子标准柔荑,墨影的手与经常抚琴的弗青、常年练字的温子珩更加相似。 三人手指的长度不分上下,不过墨影的关节要比前两位稍显粗大,指节处的皮肤也更加得粗粝,手背上还烙印着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痕。 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看得人心痒痒的。 似是察觉到了李澄玉探究的目光,墨影在她抬指接过纸条的瞬间,便立刻收手攥拳,本就低垂的头颅沉得更深了些。 仿若觉得被主人瞧见自己如此丑陋的双手,十分的不该,是他的罪过。 李澄玉见状并未说什么,而是挑了下眉。 忽然理解了网上那句——自卑是男人最好的化妆品。 眼下她莫名觉得墨影很帅,虽然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究竟长什么样。 很快,李澄玉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纸球上。 白日里她便发现纸条上虽然没有字,却有一股淡淡的酸味。 那酸与纸张所独有的草本味混合在一起,极轻极淡,常人很难分辨。 然而李澄玉自小就嗅觉敏锐,小时候放学回家,楼道里邻居们都炒的什么菜,用了什么调料,哪一门哪一户她都能闻出来。 接她放学的爸爸总是感叹她长着一只狗鼻子。 想了想,李澄玉学着影视剧里的操作,将纸条放在蜡烛上方烤了烤。原本她没抱多大希望,熟料纸上竟真浮现出了几行焦黄的字句。 内容与鲁町雅先前的解释大差不差,甚至还将李澄玉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就连她这个当事人看了都被唬住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过李澄玉有一点很是好奇,遇热后从无形到有形这种情况很常见,用柠檬汁、牛奶等就可以轻易做到。 那什么东西能从有形到无形加热后再到有形呢? 李澄玉疑惑地询问墨影。 “回主人,狄国一种独有的名叫棺树的汁液可以做到。” 听了墨影的回答,李澄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这一切就都对上了。 想到证据已然收集齐整,只用等猎物自投罗网,李澄玉一直绷着的神经 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这几日的连轴转加高强度训练,即便原主这副十八岁正青春的女大,身体都有些受不了。 李澄玉一不小心就叹气出了声。 墨影面具下的双唇微动,到底没忍住询问:“主人很累?” 闻言,李澄玉转眼看向他,同时身体后仰双肘架在了身后桌案上摆出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散漫笑问:“你不都看出来了?” 墨影沉默几瞬,低醇的嗓音带了些小心翼翼:“那主人需要属下帮您放松一下吗?” 李澄玉听得神情一愣,脑子在这瞬间不受控制地闪过以前偷看过的无数学习资料。 一时间有些心浮气躁。 嘶,空气里被人加了什么啊,好热。 半晌后,李澄玉才试探性地提了一个:“推拿?” 墨影沉默几瞬,点头。 李澄玉当即笑了,挑眉问他:“是正经的吗?” 此话一出,李澄玉虽然瞧不见墨影的脸,但却知道对方脸红了。 ——墨影露在面具外的一双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 在还算朗净的月光下,犹如开得正艳的夹竹桃花瓣,格外醒目。 瞧对方这纯情反应,一时让李澄玉有些摸不准原主究竟拿没拿下他。 见墨影没有回答,似是在等她的意思。 李澄玉也不同对方客气,直接趴在了席团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来吧。” 几息后,沉默伫立的墨影才缓缓有了动作。 察觉到肩膀处陡然落下的力道,李澄玉有些惊讶,转头看到墨影不知何时跪在了自己身侧,禁不住再次感叹。 暗卫们都是猫吗,怎么做什么都悄无声息的? 然而没多久,她就没工夫想东想西了。 墨影按摩的手法不知道同谁学的,相当专业,加上他常年习武,力道掌控得游刃有余。 哪里轻哪里重、详略得当,手法是同他本人截然相反的灵活多变。 总之,令李澄玉感到十分酸爽。 闭眼躺着享受半天后,李澄玉忽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怎么不按这里?” 说着,她径直抓住了墨影的手指,带他缓缓移到了自己腰上,扭头笑问对方。 墨影的动作先是明显一顿,随后才恢复如常,有条不紊地施力按压。 声音低沉:“是,主人。” 这期间,李澄玉一直侧头观察他的反应,只可惜对方脸上带着银色覆面,将他所有的神情罩得严严实实。 不过今晚的李澄玉忽然不急着掀他面具了,万一墨影的长相不对她胃口破坏了气氛得不偿失。 不如一直这样保持着,毕竟有时候无脸要比有脸更加刺激,更能激发人的想象。 墨影的手指长而有力,轻易便能将面前人的腰身拢在掌心,手指能够完美地贴合上弧线,照顾到每一寸理肌。 一股股酥麻自腰间传出,如轻微电流般流窜至李澄玉的四肢百骸,而后似温暖的海浪,缓慢覆盖至每个毛孔又轻轻摩挲。 李澄玉爽得大脑皮层都展开了,忍不住感叹——有生之年,富婆的快乐也算是让她给体验到了。 此刻,伏在软垫上的少女,像极了只华贵慵懒的猫,一双潋滟着水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斜凝着墨影面具下方凸起不时滚动几下的喉结。 忽然出声,音调懈慢:“那晚的樱桃,是你送的?” 墨影闻言立刻收手,恭敬垂头,语气罕见的起了丝波澜:“主人放心,属下是下值时采摘的,不会” “我没怪你的意思。” 李澄玉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唇角靥窝浅浅,慢条斯理道:“樱桃很甜,多谢你。” 墨影微微抬头,终究没敢与面前人对视,喉头艰难地滚动了几番,才语气低低道:“主人喜欢,是属下的荣幸。” 见他收回了手,李澄玉也享受够了干脆坐起身,一只手搭在曲起的左腿上,背靠着身后的桌案,面对面与对方闲聊起来。 反正今夜大抵又睡不成了。 她有些好奇地问:“你最近都在哪儿吃饭睡觉?” 墨影对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幸好脸上的覆面很好地为他遮掩了过去。 他斟酌着措辞:“山上或者树林。” 李澄玉闻言有些惊讶:“下雨的时候也在?” 下雨的时候他可以去附近的山洞避雨,偶尔房梁,总之不能离开主人超三十丈远。 然而墨影并没有同对方仔细解释,而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在此期间,银面后的那双眼紧紧地凝着对面人的反应,不错漏任何一丝细节。 李澄玉闻言忍不住啧啧感叹:“真辛苦啊。” “回去给你加薪!” 李澄玉不明白她们暗卫升职机制都是怎么运作的,所以只谨慎地许了加薪给墨影。 透过覆面,墨影怔怔地望着面前人,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仿佛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低头一瞧却只是个倒影。 而身为主人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暗卫、一条狗,他没资格贪婪。 于是墨影将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得恭敬且谦卑:“谢主人。” 李澄玉闻言笑了笑,“先别急着谢,方才只是嘉奖你工作上的努力。” “而樱桃与按摩的奖励,还要另算。” 少女说着,随手拈起桌案盘子里一颗乌黑溜圆的甘酱乌梅,向他而去。 见状,墨影刚伸手欲接,李澄玉却略微扬手,灵巧躲开了。 一双漂亮桃花眼含着明亮又顽劣的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墨影蓦地怔在了原地,即便屏气凝神,也抑制不住自己无端砰动的心脏。 银面阴影下的瞳孔深深震颤着,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惊讶。 若是他没会错意,这是主人原谅自己的征兆 然而,她们身为王府暗卫,所要遵守的第一条死则便是。 ——摘下面具的前提是死亡。 第45章 四十五条船这么乖呀。 见墨影周身气氛陡然生变,沉重又严峻。 李澄玉惊讶几秒后,忽然笑问:“你们暗卫不会存在什么摘了面具就会死的行规吧?” 墨影被说得心头一重,突起的喉结隐秘震颤着,规矩放在大腿上的双手逐渐收紧,全身肌肉紧绷,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相当可怖的事情。 李澄玉虽然爱玩,但在某些事情上她还是更讲究你情我愿,不喜欢强人所难。 于是她无谓地笑了笑:“那便算了” 说着,李澄玉便打算自己吃了这甘酱乌梅,熟料刚一有动作手腕便被对方给截住了。 李澄玉挑眉,饶有兴致地顺着自己手腕望向对面的墨影。 后者触上她的视线,犹如被火灼烧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头颅重重地磕在少女脚边,带得地面都明显一颤:“属下该死,请主人责罚。” 李澄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这种话。 按理来说,墨影只是未经允许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她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原身与墨影身份特殊,是并不对等的主仆关系,所以李澄玉便有些拿不准对此事究竟是该罚还是不该罚。 若是在原身看来,墨影此举是大不敬,是对自己的僭越呢? 思索几秒后,李澄玉缓声开口:“那便罚你露出鼻子以下,如何。” 说着,她用脚尖缓缓挑起墨影的下巴,逼对方抬起头来。 “上头的人总不能要求你们吃饭喝水也不摘下面具吧。” 一想到那场面,李澄玉顿时忍不住笑了两声,有些事就是不能细想,越想越搞笑,一点都不酷炫拽了。 墨影许是被她笑得有些羞赧,即便坐直了脊背仍低垂着头,沉默着耳朵烧红。 李澄玉笑够后,也缓缓坐正身体,凑近了墨影面具认真问。 “会被罚吗?” 面对李澄玉突如其来的靠近,墨影犹如一只被牢牢束缚住四肢与头颅的独狼,动弹不得只能任其摆布。 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是不会还是不知道? 李澄玉不打算继续追问,她的耐心也就方才那么一点,既然墨影主动想要继续那么自己还同他客气什么? 想到这儿,李澄玉缓缓抬手,指 尖却并未落在她已好奇许久的银色覆面上,而是点在了墨影喉结下方那处深深的锁骨沟处。 它在临床医学叫胸骨上窝,而李澄玉则更喜欢它中医里的名字——天突。 天突几乎每个人都有,而在李澄玉所见过的人中,墨影的最为明显。 三角形的‘沟壑’深深地嵌在锁骨正中央,每次呼吸都会随着胸膛的起伏更深几分。 说不出的迷人性感。 若是倒上果汁或者红酒,一定能蓄上小小一洼,说不准还能养鱼 一想到那场景,李澄玉双眼中的幽光更深了几分。 这么长时间下来,李澄玉可算是理解了原主脚踏好几条船的原因。 ——面对无处不在的诱惑,对方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不是什么大过,用不着失落。 此刻,锁骨沟与喉结一起,在李澄玉心中共同被打上‘这部位就是男子生来为了勾引女人’的标签。 不过李澄玉并未在墨影的锁骨沟处流连多久,只蜻蜓点水地戳了一下,指尖便缓缓上移。 期间,李澄玉还有些遗憾,她不是很喜欢留长指甲,所以成兰君给她修的甲缘都是短而圆润。 舒服是舒服,就是没办法在墨影身上留下些什么痕迹。 每次看学习资料时,李澄玉都很喜欢女主用涂着红甲油的长指甲刮过男主胸膛或后背的情节,挠出深深的白印随后缓慢沁出血珠。 像是母豹子在巡检标记自己的领地,令她觉得十分舒畅。 不过很快,李澄玉便又被眼前人吸引回了注意力。 她清晰地察觉到了指腹下墨影的变化——极速升高的体温以及砰砰作响的心跳。 即便二人隔着段距离,都有些震耳欲聋。空气都似乎被墨影的气息腾得炙热粘稠起来,犹如沥青般随着他的心跳颤动。 李澄玉似笑非笑地朝眼前人投去一瞥:啧,这么敏.感啊,先前怎么没瞧出来。 “你很热?” 说着,李澄玉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恰好滑到了墨影突起的喉结处。 “回呃” 墨影刚一开口,脆弱的喉结便被李澄玉重重一摁,当即便让他哑了声。 面具下,墨影浓密的眼睫无措地抖动着,酸胀感自脖颈快速辐射到后脑以及脊髓。 背后倏地出了一层热汗。 规矩搁置在双腿之上的两拳松松紧紧,手心逐渐濡湿。 意识到面前人重又对他起了逗弄的兴味,墨影仿佛被倒挂在悬崖危枝上许久的人终于被救上了岸,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 胸中阵阵心悸的同时,泛起无边的安定与感激。 墨影几乎热泪盈眶地想:主人终于肯原谅他了、主人不会再抛弃他了 于是,墨影主动随着面前人的动作抬起下颌,方便对方对他做任何事。 哪怕露出脆弱咽喉是暗卫们的大忌,哪怕那模样像极了只毫无尊严地臣服、甘愿引颈待戮的蠢狗。 李澄玉唇角噙着丝笑,前两指捏着甘酱乌梅,另三指则顺着底部,将墨影脸上的面具,缓缓往上挑了些。 很快,一截轮廓清晰、没有丝毫赘肉,颌线转折利落到如刀削般冷峻的下颌,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许是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墨影的肤色并不是那么的白皙,似阳光下的蜜蜡,十分健康的小麦色。 唇色也如赤豆般浓红,形状长而上翘,天生的微笑唇。 更出乎李澄玉意料的是,外表气质如此神秘禁欲的墨影竟然有颗唇珠。 看得李澄玉眸光一暗,想也未想地便将乌梅上的甘酱重重地碾涂在了墨影饱满柔软的唇珠上。 墨影低低唔了一声,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很快,酸甜浓郁的滋味便自他舌尖化开,令墨影有片刻的怔忡。 说起来,他极少吃甜食,记忆里仅有几次也都是与面前人有关。 为了完成任务,暗卫连续几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是常事,比起甜食,她们这种人更喜欢能麻痹痛觉的烈酒。 正与墨影先前意料的一样,李澄玉彻底起了兴致,就着他启唇的空档,指尖下压不由分说地将杨梅抵入了他口中。 却并未收回手指。 而是另一手托腮,饶有趣味地看着墨影发出命令似的奖励:“吃吧。” 舌尖被点的刹那,墨影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原地。 酸麻感自接触处不断往下延伸,墨影觉得有条无形的锁链绞缠住了他的喉咙,越收越紧,引得焦渴阵阵。 李澄玉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小心含着她指尖,颊面正微微鼓动的墨影。 有些不赞同原身先前的说法——明明墨影表现得像极了只乖狗狗,怎么会不受控制胡乱咬人呢。 墨影吃得很小心,一开始只是吮吸着口中的甘酱杨梅,却全然尝不出是何滋味。 整个人的意识全然被口中含着的李澄玉手指所支配。 他小心翼翼的使用着牙齿,生怕自己尖锐的犬齿会刺痛面前人柔嫩的指腹,刮伤她的指甲。 不大一会儿,墨影脑内紧绷的神经突突跳了几下,敏锐地捕捉到了口中那缕有别于乌梅味道的浅淡馨香。 似山间含着花香与草辛,飘飖自在的清风。 似天上清冷柔软却又变化莫测的云海。 是他再熟悉不过——主人身上的味道。 与此同时,舌头率先背叛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卷缠了上去,一下一下地嘬吸起来。 待到墨影回过神儿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后,已然被对方给抓了个正着。 “唔!” 墨影蓦地瞠大了眼,心中血液先是一空,随后砰砰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头脑有片刻的空白。 李澄玉准确掐住了他的那截舌尖,莞尔出声:“不老实啊” 墨影听得心中一悚,刚想挣扎伏地谢罪,少女便一脚踩上了他的大腿。 凉声警告:“别动。” 说完,李澄玉眼睫下压,瞥向被正被她脚踩着的墨影大腿,眸底闪过新奇与惊讶的神色。 纵使隔着层不算薄的鞋底,李澄玉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墨影紧绷起的肌肉走势,恰到好处的弹性令踩起来的触感难以言喻的好。 她忍不住脚尖施力,隐秘地碾了碾。 墨影的理智却早在被她踩住的瞬间轰地一声炸开了。 饱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炙热的鼻息将仍处在面具下的那半张脸顷刻间打得漉湿,白濛濛的雾气笼罩上双眼,教墨影眼前的一切都胧上了一层白光,如梦幻泡影。 他脆弱的舌尖还被李澄玉紧紧掐在手中无法收回,微微的刺痛令他保持了一线清明,细若游丝。 墨影不得不扬起头,艰难地滚动喉结吞咽,避免自己的口津滴落,染脏主人的鞋面。 越来越多的麻痒感自被人踩着的腿面传来,如蛩蚁般窣窣顺着他的大腿肌肉、腰眼、脊背向上攀爬。 所到之处,引起一片难耐战栗。 墨影脊背战栗着,甚至都跪不稳了 “说,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对方冷冷出声,似朔风吹拂雪塬,隐匿其下的骁悍气势令墨影轻易便软了骨头。 已然被置于无法思考境地的墨影,周身似有火在烧,灼得他筋脉与骨髓滋滋作响。 下意识地将口中李澄玉还算温凉的食指往更深处吞了些,柔韧的舌面讨好地挤压着、舔舐着。 与此同时,墨影胸脯下压,生涩又小心地蹭上她抬起的小腿。 他知道,主人就喜欢看男子这样。 “属下谨遵主人之命。” 墨影原本醇澈的声音添上些喑哑后,更加得低沉动听,撩人心弦。 李澄玉微微眯眼,眼尾上翘的弧度晕着几分满意,曲指挠了挠墨影湿润柔软的上颚,出声夸赞:“这么乖呀。” 同时脚尖缓缓上移。 临下的墨影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颤动的睫毛根部被飞快的洇湿,潮涔涔的面具内侧滑落道道水痕。 他忘记了讨好,只下意识地启唇,任由李澄玉从中抽.出自己水淋漓的食指往他下颌、喉结、脖颈处随便地涂抹。 紧接着,李澄玉再次回到原点掐住了墨影那饱满突起的唇珠,与面具后他失神惝恍的双眼对望,慢条斯理地揉捏把玩。 渐渐地,墨影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蓄在瞳孔周边的水光迅速震颤起来。 那恐惧比之他曾面对过的尸山血海都更令人惊悚,他本能地想要后退、渴望饶恕。 跪在地的身体脊背抽搐,腰腹痉挛,像是条被猝不及防地扔上岸,只能徒劳翕动嘴巴濒死的鱼。 然而李澄玉却强硬地不允许墨影的后退,面对他的痛苦只疑惑地挑了下眉。 “那是什么?” 第46章 四十六条船忠贞不二的证明。…… 是囚笼、是枷锁。 也是他忠贞不二、单属于李澄玉一人的证明。 “呃哈主、主人。” 墨影深深呼吸,脖颈处沁出的汗水尽数滴落在了李澄玉榴红的裙摆之上,砸出深深的痕印。 醇澈嗓音似是揉进了一捧沙子,低哑得说不清话。 适应一段时间后,折磨便不再是折磨。 酸麻与爽快共同汇就一阵更加强势的浪潮,顷刻间便冲散了疼痛,陌生的余韵渐渐荡开。 墨影缓缓躬身,匐下的脊背弯成了条劲瘦性感的弧线,大着胆子去够近在咫尺的裙摆时,指尖都在颤抖。 热汗将他全身墨色劲衣洇得更深,月光下仅露出的那点皮肤,泛着糜丽晶莹的水光。 李澄玉听完了他断断续续的解释,没有应声,只微勾着唇瓣,垂眼默许了墨影的接近。 然而,正当墨影的指尖将将触碰上她的裙摆,还未来得及凑身亲吻时,二人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敲了三声。 笃笃笃—— 清脆的响声如炸雷般劈裂了墨影的灵台,令他瞬间恢复了清明,如机敏的黑豹般倏地抬头,全身绷成一条紧弦、蓄势待发! “玉娘——” 窗下的李澄玉闻声回头,发现来人是成兰君。 不过四五秒钟工夫,对方便施施然走到了她近前。 “玉娘” 瞧见李澄玉的瞬间,少年墨潭似的双眼下意识地泛起华彩,然而他刚要开口,视线却顿在了她头顶上方。 眼神变得冰冷而幽深。 似是嗅到领地有人入侵后的毒蛇,嘶嘶吐着红信。 李澄玉一回头,自己身后空无一人——方才还跪在自己面前地上的墨影不知何时已然离开了。 此刻她头顶只悬着轮硕大明朗的圆月。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兰君,怎么了?” 李澄玉自窗棂处收回视线,柔声开口。 成兰君也随即敛下目光,眸底的阴翳一瞬间被掩藏了个干净,他唇瓣微扬,声音清润道:“玉娘,鱼上钩了。” 夜半时分,寂静到只剩虫鸣的山道上,一瘦长如鬼魅般的黑影快速掠过,被夜风掀起的敞边与路边低垂的草茎相挲,不时发出簌簌声响。 一刻钟后,黑影终于来到了一扇低矮的木门前。 望着门边紧紧上着的铜锁,黑影警惕地来回张望了几下,确保并无人在这附近后,从袖中掏出了钥匙,飞快地开门跻身而入。 耳房晦暗,只有头顶上方紧挨着屋檐处开着块小小的菱形漏窗。 即便有月光映射进来,周围也不甚朗利,靠近门边的位置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灰尘与潮霉味儿最为清晰。 黑影随即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歘地一声,还算旺盛的火焰顷刻照亮了她细瘦的面庞与四周。 瞧见正中央摆着的红漆木箱后,黑影身随心动,三两步便走到了木箱面前,黑色敞边随着她的动作游移摆动,恍若一条沉浸在即将捕猎成功的响尾蛇。 红漆木箱上仍挂着锁,黑影搜寻了下四周,终于在耳房角落中发现了块还算大的石头。 随即举起,朝着箱子上的铜锁重重砸下。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铜锁不堪重负,咔哒一声断裂到地上。 黑影见状当即拿起竖在一旁的火折,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箱门。 却在看清箱内之物的瞬间,当场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黑影身后的木门缓缓被人自外推开。 少女含笑的声音陡然响起:“还满意自己看到的吗?” “文瑄学友。” 被点破身份的文瑄大惊失色,猛然回过头去,正与门边站着的李澄玉视线相撞。 对方神情好整以暇地立在不远处,身后则站着提灯照明的成兰君。 二人皆紧紧地盯视着她。 文瑄背后倏地出了一层冷汗,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时跟上的自己。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故作镇定地合上了满是石头的箱子。 文瑄低垂着眼睫,避开对面李澄玉锋锐的视线,细细的声音包含着无措与恐惧,自喉咙中挤出来:“我、我听不明、明白李学友究竟是什、什么意思的话。” 成兰君神情冷漠地听完,毫不留情地指出:“你就是那个奸细。” 文瑄一下便慌了神儿,咚地一声直接跪在了二人面前。 “救、救我,澄玉学友!” 明亮烛光照亮了文瑄眼底的泪花与无助:“我、我是被、被逼的,是于杪让、让我这么做、做的,会打死我的,如果我不肯、肯这么做的话” 她又口吃起来,细瘦的面颊逐渐涨得通红。 李澄玉登地蹙起眉心,语气惊讶:“背后指使你的人是于杪?” 文瑄不断点头,泪花飞溅出去,她没有再说话,而是朝李澄玉撸起了袖子,露出自己两只满是斑驳青紫以及新鲜伤痕的手臂。 李成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瞧出了惊讶之色。 文瑄抚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忍不住抽噎出声:“今、今早,在我替、替斋长说过话后,于杪找、找上了我就” 她眼神恐惧,黑敞下的肩膀不停地瑟缩抖动,神情仿佛重又陷入了可怕的回忆之中,痛苦又扭曲。 “她、她打了我一顿、顿先是,并、并且、威胁我做、做事,如果不做的话,会让我生、生不如死” 文瑄扬起脸,面上泪痕道道,语气悲哀又苦涩:“我没、没办法了实在,澄玉学友是知、知道的,她们那样对我、我、我” “我没法、法反抗啊。” 李澄玉闻言眉拧得愈紧了,她确实亲眼见到过于杪、常禾她们找文瑄的麻烦。 见面前人的神情似是被自己说动了,文瑄随即又从袖中翻出了耳房的钥匙。 红着眼睛哽咽地递到李澄玉的面前,极力地向对方证明自己的迫不得已与无辜。 “你、你们看,这是于杪给、给我的钥匙,是她、她将箱子锁、锁在这儿的,我万万打、打不开的,没有这、这钥匙!” “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忽然,李澄玉感叹出声,望着文瑄的神情十分的复杂。 文瑄闻言眼中冉冉升起希望来,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她靠近:“澄、澄玉学友可是愿、愿意为我作”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对方幽幽打断了。 “我是说你,怎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的” 文瑄神情一僵,脸上还挂着几滴未落的泪珠显得有些可笑,呆呆道:“澄玉学、学友,可是又、又不信我吗?” 李澄玉没有回她,而是侧身对着身后扬声说了句:“各位,都请出来吧。” 她这厢话音刚落,六七个人影便陆陆续续出现在了门边。 不多时,有人引燃了火把,教文瑄看清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里面赫然站着脸黑得如同锅底的于杪。 对方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目光几欲喷火:“姥子散队后一整晚都 跟汤善教待着,何时打的你!” “少在这含血喷人,我从来没有指使过你当奸细!” 谎言被当场戳穿,文瑄神情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先是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随后对着面前的李澄玉以及温、汤两位善教神情坦诚道:“好、好吧,我承认。” 说着,文瑄抬起脸,正正地望向对面一脸鄙屑看着自己的女人。 一指对方道:“我承认,是霍京宇指使的我,刚、刚下了五百两银子赌、赌强毅赢她说,不能让、让那些钱打了水漂。” “还说万一事、事情败露,就全推、推到于杪的身” 文瑄话还未说完,便被冲来的人一拳砸在了脸上。 “你这个贱种!” 霍京宇猩红着一双眼,嘶吼出声,像极了一头暴怒中的狮子。 将文瑄砸倒在地后,霍京宇仍不肯善罢甘休,甚至一下揪住了对方的领子还想继续殴打。 最后被一旁站着的汤善教给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你这狗爹养的下贱货,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污蔑姥子!” “姥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霍京宇性情桀骜刚烈,平生最恨的便是背黑锅、被人污蔑。 更别提是在‘谁是强毅奸细’这么严重的事上了。 汤善教见状,只能双臂死死地环勒住霍京宇的腰身避免其挣脱,同时大喝一声:“冷静!” 一旁的温子珩见状,也将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满嘴鲜血的文瑄给先扶了起来。 “污蔑?” 文瑄踉跄着站起,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头看向对面霍京宇的眼神,淬上了寒利的憎恨。 “那怎么刻、刻着你族纹的银铤,我会、会有一块?” 说着,文瑄自怀中掏出了仅有巴掌一半大的小银铤,上面清晰地刻印着霍氏的族纹。 在她们盛国,有不少世家大族会在银铤上烙印自己的族徽族纹,以彰显卓越身份。 迎着霍京宇震惊的视线,文瑄隐秘而畅快地扯了扯破碎嘴角:“先前、前说、说好了的,我帮你做、做事,你就给、给我钱,眼看着事情败、败露,霍学友便想、想推我一人出、出来顶罪吗” 文瑄此话一出,众人怀疑惊诧的视线齐齐投向正被汤善教控制着的霍京宇身上。 “你他爹的还想栽赃,我杀了你!” 霍京宇也不知文瑄怎会有她家的私铤,对方拿此事污蔑她更是犹如火上浇油。 双眼已被气得通红的霍京宇,如条疯狗般,想要将面前人撕得粉碎。 就在人高马大的汤善教都有些控制不住她时,李澄玉忽然出声。 “别再撒谎了。” 她语气沉而笃定:“真正指使你做这些的,其实就是强毅的人。” “你狄国的表姐拓跋珏,对不对。” 满脸是血的文瑄闻言神情顿了下,随后摇摇头:“我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澄玉望着她:“是听不懂,还是被我说中了?” 文瑄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直视上她的目光:“什么拓跋珏我、我不认识,也没狄、狄国来的表姐。” 李澄玉微微仰头:“你是觉得我没有像你那般的证据,无法切实地佐证你通敌的行为,对吗?” 李澄玉自是指的她手上的那些所谓于杪给的钥匙,刻着霍京宇族纹的银廷。 文瑄则定定地与她对望,目光涌动着,似是挑衅似是忐忑。 第47章 四十七条船该死的贱种! 李澄玉没让她等多久,径直拿出了张蜷曲成棍状的纸条。 上面有几行用狄语写就得小字。 其大意是催促收信人尽快搞清楚致远班针对她们强毅的杀手锏究竟是什么,必须在开赛前回信。 在意识到真正的奸细另有其人后,李澄玉便唤来了墨影,要他密切关注最近山上信鸽的往来。 毕竟强毅所在的天昌书苑远在百里地外的云唱山。 两地相隔这么远,能快速进行信息交换的,就只有信鸽。 说来也巧,翌日傍晚墨影养的一只夜枭便捕获了只腿上绑着信筒的鸽子。 其中的信自然就落到了李澄玉的手中。 来到书院后,李澄玉也跟着上过几节狄语课,但发现狄语与她先前学过的英语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后,李澄玉新鲜劲儿一过就对它失了兴趣。 最后是喊的成兰君帮忙翻译。 成兰君自小被当作下任成家家主来培养,而成氏祖上又是因外贸起的家,是以除了汉语外,他还精通另外三门语言,狄语便是其中之一。 听完李澄玉的话,文瑄面色虽有些发白,不过神情依旧保持着镇定。 她由于口吃,反驳得有些艰难:“凭什、什么怀疑我就,这里那么多会、会狄语的人。” 李澄玉闻言笑了,不答反问:“对啊,这里会狄语的人那么多,凭什么就怀疑你呢?” “还记得前几日你向我道谢时说的话吗?” 文瑄闻言皱了下眉,没觉出自己那日话中有什么漏洞。 李澄玉瞧出了她的疑惑,于是好心提醒:“你说的是‘谢谢解围,你替我’。” 文瑄依旧眼神茫然,却紧抿着唇警惕地没接她的话。 周围有几个人也没听出李澄玉说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都在你看我我看你,想找个明白人。 章禾甚至挠了挠头,对着身旁的于杪小声嘀咕说:“这话有啥我不知道的意思吗?” 对方斜了她一眼,没答话,专注看热闹。 最后是温子珩率先反应了过来。 他沉声道:“是语序。” “狄国和我们的语言习惯不同。” “正常情况下,我们会说‘谢谢你替我解围’。” “而不是‘谢谢解围,你替我’。” 众人一听,方恍然大悟。 虽然有时候人的习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更改,然而自小便习得的东西却会像最早扎根在泥土里的植物根系,深且牢固很难拔除。 即便狠心除掉了,也会在记忆的土壤残留下细碎的根须。 而这些根须又会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再次探出头来。 李澄玉正是注意到了这点异常,才最终锁定上了文瑄。 “于是我便向弈社的黄善教打听了一下你的情况,得知你姨丈是狄国人,你自小是姨丈带大的,十岁后才回的盛国,对吧。” 文瑄在书院里没什么朋友,一向独来独往,最大的爱好便是同人对弈。 弈社的黄善教很欣赏她,经常邀请文瑄去自己师舍吃饭下棋,一下便是一整日,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她的情况。 文瑄呼吸急促了起来,袖子下的双手紧了又松,脑中嗡嗡作响。 在此之前,文瑄有想过李澄玉忽然亮出所谓的‘杀手锏’,其实是怀疑班中出了内鬼,想引诱对方上钩。 可她没料到自己竟然这么早便暴露了身份。 那么她先前所精心策划的推斋长鲁町雅替死,落进李澄玉眼中定然也成了滑稽的笑话 文瑄眼皮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脸上仿佛正被烈火灼烧般,越来越滚烫。 李澄玉说得没错,文瑄口吃的习惯便是由于当初从狄语到盛国语的过渡太生硬而落下的毛病。 文瑄打从记事起便在狄国的姨母家生活,姨丈虽然是狄人,却对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她与表姐拓跋珏的关系也胜似亲姊妹,所以对方在联系上她,希望她能为强毅传递情报时,她犹豫一段时间后也就答应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母亲结束游历,将文瑄接回了盛国。 文家人很多,可除了母亲,没一人会说狄语。 生活习惯也跟狄国人截然不同,文瑄很难适应,总想回有大片草原和明蓝湖泊,可以自由自在玩耍的姨母家去。 可母亲并不允许,甚至还找了位十分严苛的老师教她学盛国语言和文字。 一旦完不成课业,手心还会挨板子。 文瑄边哭边学,心中的痛苦使 得她有多怀念以前在姨母家的幸福生活,就对如今自身的处境有多排斥,最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勉强掌握。 由于当时哭得抽噎也得练习,文瑄从此落下了一说盛国话便口吃的毛病,怎么都改不掉。 进了励璋后,更是因此遭到不少人的嘲笑与霸凌。 于是文瑄尽可能地减少与周围人的交流、独来独往,整个人也日复一日地沉默寡言下去、自卑消沉。 而她之所以喜欢下棋也是因为向往自由、渴望能由自己全然掌控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下棋时可以不用说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少顷,李澄玉出声问。 文瑄缓缓松开紧攥的五指,坦然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怎么处置,对我,你们、的打算。” “姥子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狗日的狄国细作,就该剁吧剁吧去喂狗!” 霍京宇立刻夺过话头,语气激愤、眼中怒火滔天。 拉着她的汤善教只得再加力气,觉得自己在制服一头发疯的牛,头上都因此冒了汗。 “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 李澄玉看着她,语气笃定:“不单单是因为你表姐拓跋珏吧。” “说出来。” 文瑄闻言眼皮抖了几下,望向眼前人的目光逐渐变得难以置信,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竟然在李澄玉的脸上诡异地发现了一丝鼓励。 像是小时候,表姐发现她摁着一个伤口许久,对她说别自己捂着了,去找大人帮忙。 松开手,血会流下来,但药会敷上去。 文瑄的双睑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是她。” 她倏地一指对面的霍京宇,以及她身后站着看戏的于、章二人。 “她们!” 文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再不顾忌什么,甚至盛狄两语混在了一起都没发现。 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这么久以来心中积攒的愤怒、怨恨,被霸凌时的委屈、绝望统统发泄了出来。 一时间说出的话竟流利非常。 “我恨她、恨她们,她们嘲笑我口吃,不停地模仿我说话、说我喝过□□尿成了结巴鬼,对我一辱再辱!” “她们抢走我家人给我的玉坠,几个人传来传去,当着我面摔碎后,还一脸的无所谓。” “对着我拳打脚踢,戏耍、玩弄,威胁我不许告诉任何人” 文瑄当着温、汤两位善教的面,将霍京宇一伙人对她如何欺凌的经过全都讲了一遍。 最后,她浑身颤抖、眼眶赤红,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充斥着狭窄的耳房。 “我受够了、我恨死她们了!” 听得温子珩眉头紧皱,性格刚正的汤善教更是直接对着仨人诘问出声,语气不是一般的严肃。 见事态发展对自己不利,于杪随即甩锅给旁人:“我没有做过这种事,都是章禾动的手。” 章禾也慌了神儿,立刻摇头摆手:“不是我主使、不是我主使的,我也是被迫的” 期间,她忍不住去瞥对面被汤善教紧抓着手腕的霍京宇,口中的‘主使’是谁,显而易见。 霍京宇将满口牙咬得咯吱作响,额头青筋暴起,冲着不远处的文瑄便低吼出声:“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说着,她便要挣脱身后人的桎梏扑上前去,面色都狰狞起来。 汤善教是书院里众所周知的力大如牛、嫉恶如仇。 所以文瑄根本不怕霍京宇会在她手底下对自己做什么。 当即冷嗤出声,神情满是讥诮:“心虚了是吗?” 她抬步走到霍京宇近前,眼中闪着恨意的泪光,神情一扫先前的怯懦与自卑。 是极端的屈辱与愤怒给了她敢直面恐惧的勇气。 “你不是做了领操员就洋洋得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吗,那我偏不让你如愿。” 她话声平淡,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凭什么你要我们听话我们就得乖乖配合,凭什么我们就得被你踩在身上作威作福!” “凭什么你狼心狗肺却又能装得人模狗样,还想光宗耀祖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没了家世作依仗,你霍京宇不过就是只可怜的蛆虫罢了,学友们之所以见了你们就绕道走,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你们就是一桶大粪,让人看了就犯恶心,你们甚至还因此洋洋得意。” “一群**!” 文瑄最后两个字说的是狄语,李澄玉没听懂,不过结合她的表情和语气,不难猜出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多么优雅的词汇。 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怯懦的文瑄骂起人来这么有攻击力。 李澄玉压下了想给她鼓掌的手。 文瑄的这一番话如陨石般重重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溅起的‘碎屑’擦伤了霍京宇的面皮,她双眼大睁,其中密布着血丝,整张脸涨红到可怕,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该死的贱种!” 临文瑄被温、汤两位善教带走前,李澄玉向她坦明:“明日我会去找薛山长,让她剥夺你参加此次拔青赛的资格。” 说着,她顿了下,安抚性的淡笑在眼中慢慢化开:“同样的,我也会出具一份谅解书,请求她保留你在书院的学籍,必要时我会亲自为你作证。” 在盛国,被励章书院除籍意味着该学子再难有好的前途发展,其余书院也不会再接收。 严重者甚至还会被终身禁止参加科举,其家族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被所有人低视一等。 李澄玉通过自己截获的那封信推测,文瑄大概率没有传递过十分关键的信息给她表姐,虽然误入歧途却也没走得太深。 事实上,文瑄也确实在答应她表姐请求后的第二日便后悔了,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尽量地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来交差。 加上犯错的一部分动机值得理解与同情。 总的来说:死罪可免。 至于难逃的活罪——文瑄传递出去的情报围绕的皆是李澄玉对致远班进行的一系列改革与规划,她是最大的苦主。 所以罪行的大小,也皆由她盖棺定论。 “谢谢。” 文瑄闻言,冲她感激一笑,面上满是心中包袱卸下后的轻松与畅快,眼中甚至隐隐有了泪花。 少顷,她又道:“还、还有抱歉,替我对、对斋长说、说一声。” 李澄玉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半瞬,点头同意了。 还不得两位善教带着文瑄彻底走远,怒火中烧的霍京宇便再忍不住,砰地一声踹垮了木门,冲到她面前目眦欲裂道。 “好你个李澄玉,敢阴姥子!” 第48章 四十八条船成兰君的求之不得。…… 听完二人方才的对话,霍京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打从一开始,李澄玉她爹的就在给自己下套! 什么请她来当风头无两的领操员,让她秘密准备绝对能赢过强毅的杀手锏。 都是为了能让她放松警惕,一点点走进今晚这个圈套里! 让她被那个姓文的奸细、叛徒、狗杂种当着众人的面侮辱! 令她被一向器重、欣赏自己的汤善教失望指责。 令她遭受回家后极有可能会被母亲惩罚责骂的风险 霍京宇恨得几乎要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天为了做好领操员,早晚勤加苦练。 想到自己为了保护好李澄玉口中的那个所谓的能够一击制敌的杀手锏殚精竭虑、苦心谋划。 想到自己这么多天对李澄玉逐渐加深的信任,甚至还觉得她们已经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霍京宇就气得快要爆炸! “你和那个姓文的一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 霍京宇将双拳攥得是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瞬便要失控打人。 一旁的于杪也反应了过来,当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看向李澄玉的目光都带上了惊悚与畏惧。 不过眼下不容她多想,连忙与章禾一起想要拉住身前的霍京宇,毕竟这俩‘神仙’打架,遭殃的只会是她们这群‘小鬼’。 “霍姐,你先消消气” “滚!” 正在气头上的霍京宇一下掀翻了二人,力道之大,将于、章她们直接砰地一声甩飞到了墙上。 于杪心眼子最活,当即忍着疼白眼儿一翻装昏了过去,一旁的章 禾正哎呦着,瞧见她这样,也双脚一蹬寻了个远远角落装死,大气都不敢再出。 一时间,狭窄的耳房里,就只剩下李、霍、成三人,气氛剑拔弩张。 成兰君沉黑冷漠的凤眼紧紧地注视着她,纤长的身躯挡在李澄玉面前,寸步不让。 他语气冰冷:“霍京宇,你冷静一点!” 霍京宇却径直忽略了他的话,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死死地攫着对面少女,嘶声切齿:“那么多善教都不请,偏偏找来温善教这个校监的亲侄子、找汤善教” 温善教她一早就得罪过了,更何况他对李澄玉的欣赏和倚重是众所周知的深。 汤善教虽然与她关系颇好,为人却刚正不阿、中正无私。 这两人,她哪一个都无法从中运作。 李澄玉直接堵死了她斡旋的路! 霍京宇从来都没有这么气急败坏过。 “你就是要她们亲眼目睹这场景,好向温校监狠狠告我的状是不是!” 李澄玉心里讶然,霍京宇反应得竟然比她意料中的还要快。 这么迅速就理清楚了所有思路。 事实也正如对方所言,在鲁町雅那事发生后,李澄玉便第一时间找到了文瑄,直接了当地揭穿了对方身份,并要求她与自己合作。 今晚这场大戏,真正的主角其实是霍京宇她们。 至于李澄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从来没招惹过你,为什么这么做!” 霍京宇双目通红,吼声震天,刺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她难以接受,这么长时间里,她早已把李澄玉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 她甚至还想着,等赢了拔青赛,她就请李澄玉去城里最好的南风楼吃喝玩乐。 把跟自己最长时间、伺候人花样最多的花魁同她分享。 然而,就这么猝不及防被她给背刺了 霍京宇掐死李澄玉的心都有! 闻听此言,李澄玉伸手拉开了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成兰君,并捏了捏对方冰凉的指尖以作安抚。 她面上甚至还带着笑,语气很是懒散:“不为什么,我这人就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 此话犹如火上浇油。 “你混蛋!” 只听一声嘶吼,咚的一声,霍京宇的拳风擦着少女的面门而过,重重地砸在了她身侧的墙上。 砖石咔嚓,簌簌掉落,动静听得人胆战心惊。 没多久,细红的血线便如条条赤练蛇般顺着墙壁蜿蜒流了下来。 成兰君紧张地转头看向身侧的李澄玉,发现对方仍纹丝不动,唇角扬起的弧度依旧,似乎料定了对方根本不敢拿自己怎样。 这副从容又自信的模样,看得成兰君阵阵心悸几乎目眩神迷。 片刻后,空气中响起细细的抽气声。 李澄玉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像活见鬼似的与身侧的成兰君对望一眼。 ——向来横行霸道、我行我素的霍京宇竟然被她给气哭了。 不远处在墙角装死的于杪等人,同样是新奇又震惊地支棱起了耳朵。 心脏突突之跳的同时越来越庆幸自己反应之迅速。 否则的话,等霍京宇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哭鼻子时她们也在场,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很快,李澄玉收起了面上的笑,语气郑重其事地提出:“比赛之前,我会向全班发起一个匿名投票,如果只有少数同学支持,我会向温善教提出,撤销你的领操员职位。” “你敢!” 霍京宇闻言倏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里还淌着泪,神情狠厉地冲着李澄玉低吼。 那模样像极了头被刺中要害,锁在笼子里无能狂怒的狮子。 真狠啊。 霍京宇心脏难受得直抽抽,李澄玉可真狠! 早在她担任上领操员的第二日,李澄玉便委托温善教以书院的名义给她母亲去了封信,内容先是将她大夸特夸了一顿,最后邀请她母亲以及姐姐参观此次拔青赛,以见证她的优异表现 那天,霍京宇意外地见到了将近三个月没见、没能说得上一句话的母亲。 对方竟是下朝后,特地拨冗,赶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来书院看的她。 虽然只交代了她一句好好干便又匆匆离开了。 却是所有姐姐先前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霍京宇为此激动了一晚上都没能睡着觉。 现在想来,李澄玉做的这些,不过是想将她架到最高处。 让她中途无法舍弃‘领操员’这一职位、让她没法撂挑子不干,让她有了任对方拿捏的软肋 霍京宇恨她恨得喉咙里都满是血腥味。 李澄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风轻云淡,丝毫没受到威胁:“你可以拭目以待。” 说罢,她拉着成兰君便要离开。 谁知刚走了两步,便被霍京宇堵在了门口。 “李澄玉!” 霍京宇双拳紧攥,受伤的右手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她呼吸粗重,赤红的眼睛里满是不甘与憋屈,面部肌肉扭曲在一起近乎狰狞。 就这么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李澄玉,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李澄玉见状缓缓蹙起眉来,她现在困劲儿上来了,脑子里只想赶快回去睡觉,不想同霍京宇在这里过多掰扯。 与此同时,墨影已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霍京宇身后,只要她一声令下—— 霍京宇却忽然朝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 初初听到这三个字,李澄玉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霍京宇喉咙不住地滚动着,声音嘶哑发僵,每发一个字都像是拼命挤出来似的。 “以前、我或许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我没意识到。” 霍京宇闭上眼,腮骨崚嶒极艰难地一字一句:“我向你道歉” 李澄玉有些意外,毕竟像霍京宇这样桀骜不驯、自尊心极其强烈的人,若是主动道歉的话,跟要她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先前李澄玉可听说过校监打断三根戒棍都没能让她认错的战绩。 一贯高傲的同性朝自己主动低下头颅,许多人都会觉得爽、觉得痛快! 然而李澄玉却不这么认为,不过,若是朝自己折下傲骨的是男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前提是,对方得足够漂亮。 片刻后,霍京宇只听面前人徐然开口:“你没招惹过我,所以——道歉的话就留给别人吧。” 还没等霍京宇反应过来,李澄玉便带着成兰君绕过她,大踏步离开了。 “混蛋!可恶!” “该死!都去死!” 几瞬后,耳房内骤然响起女人愤懑不已的叫骂声。 与此同时,还有咚咚咚拳头砸向墙壁的闷响。 如果世上有什么比放下自尊道歉更令人觉得屈辱的,那一定是道歉被拒绝。 片刻后,霍京宇才堪堪停下动作,胸口剧烈起伏着,砸墙的指背已然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霍京宇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胸腔仿佛要炸开一般,亟需狠狠发泄出来。 她赤红着一双眼,泪水重又充盈了眼眶,打一眼瞧上去似血一般,整个人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浑身缭绕着浓烈 至极的煞气,令人胆寒。 鲜血很快在地面汇成了一小洼,将门外的月光都染上了腥气。 成兰君合扇掩住了窗外异常橙红的月亮,转头看向刚洗完澡正躺在矮榻上静静休息的少女。 莲步轻挪走了过去。 “玉娘,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好不好。” 成兰君说着,便熟练地跪在矮榻旁,将对方满头还在滴水的湿润青丝抱入了怀中。 接着拿过一旁柔软干净的布帕展开,认真地一点点为她擦拭起来。 李澄玉舒服地枕在少年柔韧的大腿上,就着这个姿势细细打量他。 虽然李澄玉一早就知道成兰君生得俊俏好看,也很吃他的颜。 但她没想到,成兰君在垂直九十这个死亡角度下,还依旧那么漂亮。 鸦长的眼睫像小扇子般,在睑边投下半片阴影。 微抿着唇专心致志给她擦头发时的神情,像极了低眉的小菩萨。 高洁又圣雅。 看得李澄玉不禁心痒,伸手摸了摸少年下颌一处浅淡又精巧的小痣。 弯唇一笑:“兰君,你真好。” 成兰君闻言,随即垂头吻上了她的指尖,低头喃喃:“玉娘才是最好” 李澄玉面上笑意深了几分,瞥了他前胸被自己发丝浸湿的前襟一眼,大方表示。 “今晚你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闻言,少年的呼吸骤然深长了几分,想到自己那因喝了凉药而将将退干净的癸水,他迅速压下浓密的眼睫,掩住了眸中一瞬间荡起的汹涌情潮。 真好,他正求之不得呢。 第49章 四十九条船别再作弄我了…… 李澄玉其实已经很困了,但今晚的成兰君似乎格外的热情粘人,一同躺在榻上时双臂将她搂得结结实实的。 这厢,李澄玉挣了挣身子,刚想叫他松开些自己,下一瞬注意力便被成功转移走了。 成兰君的手指同他这个人一样,生得雪白而纤长,根根指节如同细竹般瘦直,用‘冰肌玉骨’一词形容也不为过。 指尖细细尖尖好似葱削,每一片指甲都带着可爱的恰到好处的小月牙,甲床是健康的淡粉色。 李澄玉很喜欢看成兰君下棋,因为那画面瞧上去实在是赏心悦目。 面容灵秀的少年微垂着眼睫,神情沉静又高傲地俯视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盘,修长如玉的两指间拈着颗黑子。 曜石的墨色衬得他的指肤堪比雪光。 成兰君明明年岁不大,棋风却甚是沉稳、狠辣,步步为营。 即便胜利在望,他也从不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望着棋盘与对手时,苍黑如深潭的眼睛里总是汹着锐亮专注的光。 只有定局的棋子落下,他才会转头看向她,唇角扬起一丝浅而暖的笑。 那时的成兰君,耀眼得难以让人挪开目光。 而此刻,李澄玉竟难得地与被他拈在指尖的棋子感同身受了一回。 如此一来,指节纤长的优势便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棋子分明被成兰君捏在指尖,而他却再没了从前气定神闲的姿态,仿若手中之物不再是棋子,而是什么更加脆弱、值得用心呵护的珍宝。 渐渐地,成兰君寻回了执棋时的手感,棋子烘热了他的体温,令他忍不住来回捻了捻。 这招式突如其来,令李澄玉这个对手有些猝不及防。 她不禁搓了搓牙尖,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示意对方尽情放马过来。 成兰君见状不再犹豫,古井般幽深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呼吸逐渐热了起来。 长指抵住棋子,寸寸深入棋盘,却在逼近落子点时,反复犹移。 此举堪称无赖,李澄玉被杀红了眼,径直圈住了对方的脖颈将人拉了过来。 毫不客气地咬在了成兰君凉而柔软的下唇上。 李澄玉盯着对方稍显错愕的凤眼,气息有些不匀:“我没工夫陪你玩” 说罢,她又弥补似地在成兰君被咬出牙印的唇瓣上亲了一口,催促道:“快些。” 得了对手的警告,成兰君不再搞些小动作,二人之间的对弈逐渐激烈起来。 霎时间,偌大一间寝房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执棋行走间偶尔与棋盘发出摩擦、以及二人越来越深长不匀的呼吸声。 空气忽然黏滞了起来,带着若有似无的重量,将对抗的二人紧密包裹进其中,隔绝世外。 片刻后,窗外逐渐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澄玉闲适地倚着软枕,在起伏不定的心潮中恍惚想起自己回来时,头顶蒙着捧红纱的月亮。 那是大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李澄玉深深吸了口气,胸膛升起又落下,犹如被月亮牵引而起的海潮。 不多时,棋局到了白热化阶段,浪潮也自她蜷曲勾起的脚尖开始漫延,逐渐席卷至她的膝盖、大腿、小腹、胸腔 很快,李澄玉感受到了一股灭顶的窒息感。 令她忍不住抻长了脖颈,长大了嘴巴,想要大口呼救,却又在下一瞬,妄图溺得更深。 混乱间,李澄玉抓住了一大把乌黑的救命稻草,她紧紧攥着这束稻草,下意识地将它往身下摁,以求对方能拯救自己于水火。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白雨如跳珠般胡乱拍打着窗棂。 潮湿的水汽逐渐在室内逸散开来,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成兰君蓦地抬起头,脸上被迸溅的水打得湿淋淋的。 酡红糜艳的的面颊上,眼神纯然而懵怔,浓黑睫梢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滴。 李澄玉最受不了他露出这副神态,像迷路的羔羊,又像误入深林的可怜幼鹿。 可明明,他是那条总爱盘缠在她身上,绞得死紧的白蟒 李澄玉翻身,扼住白蟒的七寸坐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白蟒曜如星子的双瞳瞠圆一瞬后,又霎时变得迷恋又狂乱,深深地攫视着少女。森森吐着的鲜红蛇信,克制不住地舔舐过少女压着它七寸的腕骨,留下一片潮湿水迹。 李澄玉上下扫视着白蟒,指尖随着目光移动,像是逡巡自己领土的帝王。 蟒身柔韧而纤长,寸寸如玉般的鳞片,触手温凉光滑。 随着她的抚摸,蟒身肌肉兴奋地鼓动、痉挛、扭曲,似是因主人的喜爱而激动不已。 平素温凉的蛇身也逐渐起了烧,渐渐有了温度,扭动的幅度也更加剧烈。 看到这一幕,李澄玉十分得意地挑起了眉,含情眼潋滟晶亮,像是终于在某个对抗游戏里扳回了一程。 而输掉比赛的成兰君终于再忍受不住,讨好似地啄吻上她俏丽的眉眼。 满含乞求道:“呜呜,求玉娘别再作弄我了” 耀眼的闪电过后,是轰隆隆的雷声。夏初的雨水总是这样,伴随着能将天地都动摇的电闪雷鸣。 箭在弦上时,隆隆的雷声震得李澄玉滚烫的思绪有片刻的清醒。 她忽然顿住了动作,俯看向少年,后知后觉地问:“兰君,你身子还不方便吧。” 成兰君神情一僵,随即起身揽住了她的肩膀,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压,心中慌得不行。 炙热细碎的吻落在少女的眉骨、面颊以及耳垂成兰君妄图用这种方式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他颤声喃喃:“可以的玉娘,我可以” 然而李澄玉却没有信这话,一个翻身重又坐回了他身旁,蹙眉道:“不对啊兰君,我记得你癸水是前天来的,三天就能结束吗?” 她先前看话本子,男主角向其他小侍炫耀自己天赋异禀,癸水来四日就能走干净,而普通人至少要来八日。 难道成兰君比某些限制文文学里的主角还要厉害? 少年听得愣怔了瞬,他没料到只是自己的一些小事而已,玉娘竟记得这般清楚。 心中感动的同时也更慌了几分。 更加焦虑自己若是不献出些什么,便留不住这恩赐。 于是成兰君愈发攀紧了她的双肩,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表现得较之方才更加得热情主动。 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少年微阖的眼睫颤得犹如风中蝶翼,啄吻着李澄玉面颊的唇瓣温凉而湿润,轻易便能撩起涟漪,语气更是卑微: “真的、真的,玉娘——” 甚至带上了泣音:“别一直这样冷落我,求你” 很快,李澄玉就再次招架不住了,迷迷糊糊地被对方扑倒在了床榻上。 成兰君身上清清凉凉的,触手柔软而光滑,自皮肤表面沁出的淡淡香气,似春风拂过竹林,清新而隽永。 打不起精神的时候,李澄玉常常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处,深深吸上一口,冷薄的气息能瞬间令她恢复不少。 而这次,李澄玉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药草的苦辛。 电光火石间,她扭头避开少年的缠吻,脱口而出道:“你吃药了?” 李澄玉也只是猜测,毕竟先前那个天赋异禀的男主角炫耀过后,其中一个小侍便留了心眼,月月服用一种能缩短癸水时间的寒药,终于逮到机会将女主从男主那里截胡走了一次,并一跃成了女主新宠。 气得天赋异禀的男主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 看到那的时候,李澄玉就忍不住啧啧感叹,男人真的是种善忮的生物,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就连自己的身体都能狠下心来糟蹋。 她也因此了解到,女尊国男人的癸水是可以通过服寒药而中断的,代价是损害自己的身体。 前面说了,李澄玉也只是猜测,可瞧见面前人骤然发白的脸色,她便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说中了。 少女一下翻身坐起,语气十分的不解:“兰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李澄玉明白,身体是成兰君的,她没有插手、教育对方要爱惜的权力,甚至某种程度上她算得上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然而李澄玉却做不到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和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且不伤害对方。 反正换成自己来癸水,她是决计不会为了和成兰君做,而吃药伤害身体的。 更重要的是,李澄玉忍不住发散思维万一她们俩做到中途,碧血洗银枪了怎么办? 一想到那画面,李澄玉下意识地拧眉,无声咦了一下。 浑身恶寒。 全然忘了对面正紧张注视着她等待审判的成兰君。 瞧见李澄玉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成兰君仿佛被雷劈了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他一下松开了紧环着少女的手臂,慌张地连连向后退去,甚至险些掉下床榻。 声音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我错了,玉娘——” “我只是、我、我” 成兰君慌乱恐惧极了,他害怕目睹李澄玉对自己流露出厌恶、嫌弃的神情。 那跟往他身上捅刀子,浇热水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痛! 滢曜的凤眼迅速积蓄起水意来,啪嗒啪嗒地比窗外的大雨都落得汹涌。 “对不起玉娘,我不碰你了,我再也不碰你了” 他跪坐在床缘处,身上衣衫大敞,露出大半莹润肩头与后背,姿态旖旎神情却绝望脆弱到令人心惊:“你别讨厌我好不好,我再也不这样了” 成兰君崩溃落泪,指尖痉挛着想要拉住她的衣摆乞求,却踌躇着始终不敢上前。 李澄玉厌嫌的神情如刀凿斧刻般深深地映在成兰君的瞳膜之上,仿佛无边阴霾挥之不去,绞得他心脏剧痛无比、无法呼吸。 他语无伦次又手足无措。 成兰君不知道自己偷服凉药一事是怎么被对方发现的。 他只是痛恨,恨自己这副身子不争气,别人喝一帖就能停,他却要喝三帖! 最后让玉娘闻到了气味发现了真相 玉娘一定会觉得他恶心、淫.荡又下作吧,像花楼里的小倌那样,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只是为了同男人争她的宠。 令她厌烦疲倦。 玉娘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想到这儿,成兰君的脸色顿时如燃灭的纸烬一样迅速灰败了下去,濒临床沿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即将摔下去。 玉娘不喜欢他、不要他了,那他那他该怎么办呢,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成兰君神情绝望地想。 少年剧烈的反应将李澄玉吓了一跳,赶在对方跌下床的前一瞬揽住了他的腰身,焦急询问:“兰君,你怎么了?” 李澄玉的这一声惊醒了因极端恐惧而神思混乱的成兰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抱住了少女,嘶哑着声音大喊:“求你了玉娘,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少年的眼泪迸溅到李澄玉的脸上,湿润又滚烫。 第50章 五十条船给玉娘生个孩子。 原谅什么? 原谅他为了能同她快乐,而刻意伤害自己身体的行为吗? 李澄玉皱紧了眉,觉得这逻辑有些说不通啊。 不过为了快速安抚好成兰君的情绪,李澄玉只得将他抱得更紧些,柔声答说:“好、好,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 少年闻言,环绕着她脖颈的手臂越收越紧,源源不断的泪水沾湿了李澄玉胸前的亵衣。 成兰君紧皱着眉,泪水将他的眼睫沾连成了簇簇,沉沉地耷着,像只被大雨淋湿无家可归又奄奄一息的流浪小猫。 他哽咽出声:“谢谢、谢谢你,玉娘” 谢谢你肯原谅我,谢谢你还肯要我。 谢谢你不觉得我恶心下作 待到成兰君情绪缓和了些许,李澄玉一边抚着对方纤薄的脊背,一边询问他方才究竟是怎么了。 她实在搞不清成兰君情绪忽然崩溃的缘由。 在李澄玉的印象里,成兰君的情绪一向十分沉稳,少年老成。 就像顺着瓦当滴落下的雨线,稳定持续、波澜不惊。 只有很开心时,嘴角才会扬起一丝丝浅笑,漏出她们这个年岁本该有的明媚来。 “我、我” 成兰君整个人蜷缩在她怀中,苍白到失血般的指尖紧紧地绞着她的衣摆,被深敛起的眸光满是苦涩与悲哀。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澄玉这个问题。 真正的答案无疑是阴私见不得人的。 像是华盖下腐烂的尸体,里面爬满了名为忮忌、憎恨、不安的蛆虫。 自打那晚李澄玉以为他睡着,悄然离开去隔壁寻温子珩后。 成兰君便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仿佛坠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又像是踏入了一望无际的泥淖。 只要他一日成为不了李澄玉的人,便一日不得解脱。 那种随时可能被抛弃被取代的不安与惶恐如世上最烈的毒水,寸寸腐蚀过他的躯体。 整颗心被包裹其中,滋滋地发出痛苦的尖嚣,散发出阵阵酸苦腐臭的气息。 成兰君不想绝望等死。 这世上,喜欢李澄玉的人那么多,她那么迷人,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 只要他一日成为不了玉娘的人,得不到对方的爱,他就会像失去根茎的花,离开大海的鱼,很快便会枯萎、痛苦地死去。 然而他那么平凡、那么无趣,只有借着照顾玉娘起居的机会,才能短暂地获得她的垂青。 可她们还有一年就要结业了,李澄玉的目光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是以,成兰君能想到最有用直接的方法便是用身体留住对方。 趁着玉娘还没厌倦他的这副皮囊,趁着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丝喜欢,成兰君迫切地希望成为李澄玉的男人,同她有妻夫之实。 最好再给她生个孩子 这样,他即便是死,也无憾了。 许久之后,怀中人才抽泣着出声:“害怕玉娘不喜欢我了” 李澄玉有些讶然,低头去摸他被泪水打的漉湿的脸:“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捧起对方的脸,语气认真道:“兰君你人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少女的话犹如温热甘霖,霎时间便滋润了少年被毒药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内心。 成兰君感动得再次落下泪来,他不想分辨此话有几分真假,只想沉溺于此刻的幸福之中。 毕竟这一刻的玉娘,心中没有别人,眼 中只有他自己。 她是他一个人的。 “我也爱玉娘——” 成兰君哽咽着仰起脖颈,小心翼翼地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轻吻了下,神情破碎而虔诚。 李澄玉当然知道他爱她,随即俯身似回应又似安抚地吻了吻对方被泪水打湿的眼睫。 搂紧了成兰君,闭着眼同他咬耳朵来。 少女安慰的话音与窗外潸潸的雨声交汇在一起,比这世上最动人的曲调还要扣人心弦。 “那你别哭了,我方才不是嫌弃你更不是讨厌,我就是觉得你身子骨太弱了,要是再乱喝什么药,生病了怎么办?” “我是在担心你。” 毕竟成兰君一生病,就没人给她做好吃的饭菜了。 温善教那里倒是可以蹭饭,但两相比较,终归是成兰君的手艺略胜一筹。 为了自己的嘴巴不受穷,李澄玉也得把怀中这个大厨给哄好喽。 “真的吗?” 少年自她怀中怔怔地抬起头,泪水将他墨晶般的眸子洗得愈发光亮,散着纯澈幽然的冥光。 “当然!” 李澄玉重重点头。 “我信你,玉娘——” 成兰君随即抿唇,湿漉漉的面容仿若雨过天晴般,绽起一抹幸福的痴笑。 身体也跟着动了动,往少女怀中钻得更深,那模样恨不得真化做一尾蛇,藏进她的胸腔或者骨血,彻底成为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李澄玉快速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发现成兰君好像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她下意识将心里话问了出来,得到了对方缠得更紧的答复。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李澄玉困劲袭了上来,半睡半醒间闭着眼在少年的耳边喃喃。 柔软如同云杪般的温热气息吹拂在成兰君的颈侧,他凝着这一幕,感觉一颗心都快要被此刻的少女给烘融化了。 少顷,成兰君张口含住李澄玉柔软的唇瓣,轻轻厮磨。 这期间,高昂的兴奋自始至终都没消解下去的趋势。 成兰君眸中掀起自暴自弃的厌恶凶光——这副身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偏生、偏生又生得淫.荡又下贱! 他同李澄玉一样闭起双眼,二人距离亲密无间,呼吸交缠。 嗓音低哑却清晰:“玉娘上我” 等玉娘真正地上他一次,自己或许就能满足了,成兰君想。 这鬼打墙一样的话题令李澄玉忍不住再次睁开了眼,眸底有无奈的笑。 不是说女尊男子在对待情事向来是保守又羞耻的吗,为何成兰君会如此与众不同? 答完之后,成兰君便不再言语,静悄悄好似睡着般等待她的判决,可不匀的呼吸到底暴露了他此刻煎熬的内心。 李澄玉无声叹了口气,做出承诺:“下个月吧,等我生辰的时候” 她话未说尽,但成兰君却已然懂了。 心中再次升起希望与期待来——等到玉娘生辰,他定然会将完美的自己做礼物,送给她。 届时,他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玉娘的男人,还是在她生辰宴如此重大、如此有意义的日子里! 成兰君飘零许久的内心忽然得了一刻的救赎,安定得像是终于从极高的梯子踩到坚实地面那样。 他埋首在少女肩窝,呓语出声,话音里满是感激。 “多谢玉娘、谢谢” 李澄玉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含糊地催促道:“快睡快睡。” 折腾了半宿,她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堕入梦乡前,李澄玉忍不住心生唉叹——好女人可真是难当啊。 由于下了整夜的雨,地面过于潮湿没办法训练,致远班便正常上了一日的课。 清晨,李澄玉领着随、成二人刚走入学堂,便敏锐地察觉到今日学堂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按理来说,斋长被人诬陷、一向沉默不引人注意的文瑄才是真正的强毅奸细此事一出,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李澄玉仔细观察了几眼,却发现鲜少有人讨论此事,众人的注意力好像皆被另一件给吸引走了。 这厢,李澄玉刚想就近找个同学询问一下情况,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鲁町雅一瞧见李澄玉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脸上被打留下的红肿因为用了对方给的特效药,从而消下去不少。 瞧上去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澄玉学友,您来啦。” 鲁町雅刚想道谢,便被对方笑着给拦下了:“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 说罢,李澄玉指了指众人桌子,疑惑问她:“对了,斋长知不知道大家桌子上的这些是怎么一回事?” 鲁町雅是到学堂最早的那一批人,算是目睹了全过程。 她下意识瞧了眼四周,对着李澄玉低声道:“是、是霍京宇她们做的。” 李澄玉闻言,讶然地看了对方一眼,就在这时成兰君刚好走了回来,手中提着两个鼓囊囊的束口袋。 “玉娘,我们桌上也有。” 说着,他将明显比别人大了一圈的布袋递给了她,“这是你案上的。” 李澄玉接过一瞧,发现里面尽是些对她们这些暂时不能随意出入书院学生来说的好东西。 首先是五包早点:牛肉椒饼、金丝薄脆、蟹黄灌汤包、雪绵豆沙、银丝熏鱼肉片。 只一闻那牛肉椒饼的气味,李澄玉就知道定是京中做早点最负盛名的鼎鲜楼所做。 一张椒饼要三百文,抵得过普通五口之家三顿饭钱。 其余四种的价钱也不遑多让,寻常人很难吃得起。 其次还有一套笔墨纸砚,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纸砚更不必说,皆是名产。 最后是三本市面上已然绝版,对她们科考又相当有用的教辅书籍:《策学备篡》、《四书章句集注》、《小题正鹄》。 即便致远的学生皆不是平民出身,背后又家世丰厚,能集齐着三部绝版经典集注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李澄玉又顺便瞧了眼成兰君的,发现他的收束袋里也是和自己同样的配置,不过早点样式就没有她的丰富了,只有三种。 鲁町雅也是一样。 “她想做什么?” 成兰君微微拧眉,淡声询问。 站他对面的鲁町雅摇了摇头,她原本就害怕霍京宇她们,昨日又被她们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恐惧非常。 同处一屋的时候,恨不得头钻进桌肚里去,生怕对方再找自己的茬。 然而今早的霍京宇一行人像是没瞧见她似的,和别人一样,往她桌子上丢下一袋东西便离开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正当她们与周围同学一样,面面相觑,想不出缘由时。 李澄玉忽然轻笑出了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五十一条船温子珩不免有几分酸忮。…… 没想到啊,霍京宇这厮竟如此财大气粗。 直接花钱,用送礼物的法子来笼络班内同学的人心。 不过—— 李澄玉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极少数与她矛盾不深的同学还算泰然地接受了。 大多数人则持观望态度,有的直接对其视而不见表现得很是排斥。 作用有,但显然收效甚微。 相伴回坐席时,李澄玉把自己的发现大致同成兰君讲了一遍。 少年听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拧眉对着坐席后一手一个牛肉椒饼吃得正香的随春放道:“春放,这不能吃。” 成兰君天然敌视任何对李澄玉不友善的人,更何况霍京宇昨晚甚至还想攻击她。 在少年心里,那束口袋里的哪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沾了霍京宇一行人的 手,即便是金子、银子他都不会要。 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随春放闻言,一下顿住了动作,怔怔地眨着那双纯净且明亮的虎眼,嘴边油汪汪的还沾着椒饼碎屑。 “可是兰兰,好吃、好吃的!” 她不明白成兰君为什么说这东西不能吃,随即求救似地看向对面的李澄玉。 李澄玉被好友这副神情给可爱到了,当即伸手将她嘴边的碎屑给拈掉,哄道:“吃吧,没事。” 随春放闻言,立刻咧嘴一笑,大口大口重又吃了起来,那模样仿佛怕对方反悔似的。 在这书院里,李、成是对随春放最好的两个人,后者天然地依赖前两者,最依赖李澄玉。 成兰君没有再阻拦,而是沉默看着,神情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李澄玉知晓他心中所想,拍拍对方肩膀开解说:“放心,霍京宇既然是为了拉拢,必然不会在里面动什么手脚。” “春放正长身体呢,就让她吃吧。” 李澄玉说着,还将自己包袱里多出的那三样吃食拿了出来,同她们二人分享。 反正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周围有些一直处在徘徊、观望状态的同学瞧见李澄玉这举动,态度也逐渐软化下来开始试探着接触束口袋里的东西。 从前霍京宇虽然行事张狂又霸道,但同她们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李澄玉都表态接受了,她们也没必要去得罪姓霍的,惹自己一身腥。 云板响过三阵后,霍京宇一行人终于在动静歇落前进了门。 她们一反常态,不再吵吵闹闹、嘻嘻哈哈,而是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地跟在领头的霍京宇后面走。 平日里小毛病最多,总爱毛爪别人的章禾此刻也规矩地夹紧了尾巴,不敢再多动旁人一下。 一时间,学堂内头一次陷入了诡异般的安静里,气氛如同快要凝固的水泥般僵滞。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回头看霍京宇她们一眼。 霍京宇来到最后一排,心情烦躁地刚想像往常那样一脚踢开椅子,却又在前一瞬陡然停住了动作。 方才经过师案的时候,她瞧见那上面放着十几个束口袋,不用想便是被人给完璧归赵了。 此举无疑是在霍京宇脸上响亮地扇了个巴掌,她还无从还手。 致使霍京宇本就憋闷的内心更加得怒火中烧。 不识好歹! 霍京宇心底暗骂一声的同时气红了脸,鼻腔里喘着粗气。 然而面上还得强装成浑不在意的样子,拉开椅子沉重地坐了下来。 落座后,霍京宇下意识地用余光去扫右前方李澄玉所在的方向。 发现对方正和随、成俩人凑在一起笑盈盈地说着些什么,桌上桌下都没放她眼熟的那些束口袋。 一时拿不准李澄玉到底接受没接受自己心意的霍京宇烦躁地搓了把脸。 等她回过神儿,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这么在乎背刺过自己的李澄玉后,心中的烦乱瞬间到达了顶峰。 想骂人、更想打架! 傍晚时分,李澄玉独自一人去见了薛山长。 经由她做保后,文瑄虽然仍受到了山长的严厉惩罚——降至丙级、停学一年,但最重要的学籍总归是保下了。 这个结果还算是在李澄玉的意料之中。 文瑄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惩罚,甚至还在离开书院前再次向李澄玉表达了感谢。 薛山长的教斋位于一处山缘,视野与风景都极好。 送别文瑄后,李澄玉没急着回去,而是择了个好位置凭栏看了会儿夕阳。 她是独自一人来找的薛山长,没让随春放和成兰君跟来。 有时候,李澄玉会特意找机会自我独处一段时间,无论是放空大脑还是天马行空地乱想,都觉得轻松又自在。 经过昨晚一夜雨的洗礼,傍晚的天空澄澈明亮。 姹紫嫣红的余晖仿若油画颜料般被随意地涂抹在天幕之上,又随着云彩的浮动不断变换。 山间的风也是清凉的,倾荡起来时带着草木被雨水洗淋后所特有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 正当李澄玉安静地享受这一切时,身后蓦地响起一柔润舒缓的男声。 “在想什么?” 李澄玉诧然转身,正撞进青年蓄着淡淡笑意与关切的眼眸中。 她莞尔一笑,回道:“在想一个人——” 温子珩闻言眨了眨眼,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便听李澄玉又道。 “然后他就出现了。” 李澄玉语气轻快地说完,倾头望着他,一双清透桃花眼笑意浓烈,梨涡深陷。 温子珩反应过来后,瞬时间便红了脸。 同时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这附近不时有各级的学子经过,有零星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大庭广众之下,李澄玉就这么将满含深意的话说了出来。 对方的大胆与坦然,令温子珩既心惊又说不出的悸动。 青年的喉头忍不住滚了两下,语气端得大方又客气:“如果澄玉同学方便的话,善教能请你帮忙搬些教具吗?” 李澄玉闻言定定地望了他几瞬,最后笑着点了下头。 “可以。” 路上,二人一前一后,就这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到了琴院师舍。 门扇合上的霎那,李澄玉做势没瞧见青年骤然放松的唇角,仍神情一派正经地询问:“善教,请问需要我帮您搬的教具在哪里?” 温子珩闻言,转过身看向她,形状优美的柳叶眼里无奈与爱溺如涓涓的春水,波光粼粼地荡开。 他欲言又止般地叹了口气:“你分明知道的,还” 还这样拿他寻开心。 李澄玉闻言,忍俊不禁地挑了下眉。 温子珩不似成兰君,前者恪守礼教且身份特殊,是以有时说出的话会十分的隐晦宛转。 正如方才,分明是想要与她单独相处,温子珩却要假借请她帮忙搬教具的名义。 然而,对方越是装得一本正经,李澄玉便越是想要逗弄他。 就像是生性爱玩的狸猫,即便肚子吃饱了,瞧见猎物的瞬间也会扑上前,将其拢在爪子间,好好戏耍一番。 “善教可是生气了?” 说着,李澄玉弯眼走上前,双臂环住了青年纤韧的腰身,笑吟吟地望他。 青年没有接话,他自是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动怒,同李澄玉置气。 忽然间,温子珩就明白了系统所说的年岁大是一种劣势也是一种优势究竟什么意思。 他比李澄玉大四岁,会下意识地包容、原谅她的许多行为、她那偶尔顽劣的性格、她的恶趣味。 然而,据温子珩观察,其他与李澄玉同岁的小郎君并不如此。 比如先前的那位崔氏小公子崔琅之 如此一来,自己的优势便淋漓尽致地凸显了出来。 温子珩忍不住扬起唇角,弧度愈发温柔,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自信。 他回抱住面前的李澄玉,修长的手揉了揉对方脑后的发丝,声音磁雅而动听:“我炖了山药排骨汤,想让你尝尝。” “真的?” 李澄玉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松开了面前人转而拉起他,笑着催促:“快、快,我们喝去!” 正好她想事情想得也饿了。 陶罐掀开的刹那,雾白的蒸汽将肉香蓬蓬地送入李澄玉的鼻腔。 她接连吸了好几口,心中承认自己先前的判断有失偏颇,现在温善教的厨艺已经能与成兰君一较高下了。 浓白的骨汤入碗,剁得有人半指长的精肉小排紧随其后,山药段炖得软烂一戳就化,最后再洒上一些青翠的葱花。 色香味俱全。 李澄玉不常在吃饭时说话,温子珩又家教极严,自小便贯彻食不言寝不语。 然而正当二人面对面沉默喝汤时,少女忽然间开了口。 “抱歉,文瑄与霍京宇那事,我利用了善教。” 手持瓷勺的温子珩闻言顿住了动作,抬头望向她。 片刻后,他透琉璃般的眼睛里 层层泛起关切来:“所以,澄玉方才是在为这件事而忧心吗?” 啊,这倒没有,她刚刚真的只是出于夕阳好看,想留下来欣赏一会儿。 李澄玉张了张嘴,语气认真道:“我觉得有必要向善教道个歉。” 这样一来,万一她俩以后分手了闹掰了,对方不好再翻旧账。 这点李澄玉很谨慎,她讨厌前任对自己纠缠不休。 青年闻言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道:“不需要道歉,澄玉做的是好事,我不觉得那是利用。” 刚任教时被霍京宇一行人刁难过,是以温子珩算是比书院其他善教更要了解学子间霸凌的情况。 也更能与受害者们感同身受。 他也曾多次寻机会向自己姨母提及此事,但由于没有切实的人证与物证,每次都无功而返。 是以,在发现李澄玉有整治致远班霸凌现象的想法时,温子珩默认甚至积极地配合她的一些举措。 最后不惜放下避嫌,亲自去求姨母在给霍御史的邀请函上盖了院印 与其说李澄玉是在利用他,不如说是他渴望做她趁手的刀并以此为傲。 唯一令温子珩酸忮的是成兰君,对方几乎知悉李澄玉的所有计划,并全程参与。 而自己只能靠推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种被信任程度的不对等令温子珩有些失落,同时愈发得坐立难安,总害怕自己在李澄玉心中的地位,比不得成兰君。 不过经由方才李澄玉的那一番安慰,温子珩心中好受了些许。 他听了出来,李澄玉方才的那句话看似在道歉,实则是安慰。 澄玉心里有他 想到这儿,温子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摇头说:“更何况,即便是利用,能帮到你,我也会开心。” 李澄玉听罢,定睛注视了他须臾,随后忽然一笑眸中迸发出灼目的光彩。 “善教原来这么喜欢澄玉吗?” 她反握住了青年的手,纤长的手指分开对方的五指,力道不容置疑地与其相交扣,紧到密不可分。 少女语气笃然,神情坦荡直白得犹如日光朗照下来,让生性克制又容易羞涩的温子珩有些无所遁形。 青年垂下眼,不敢与李澄玉对视,透白的耳廓缓缓渗出绯红,如她看过的烟霞般烧了起来。 “喜欢。” 少顷,她听到温子珩如此喃喃。 李澄玉忽然倾身上前,隔着小小一方四角桌,用另外那只手,挑起了青年精致瓷白的下巴。 漂亮的多情眼里流转着兴味盎然的波光。 “是吗。” “怎么证明呢?” 第52章 五十二条船注定不是唯一。 “假若书法与澄玉之间只能选一个,善教会选谁?” 李澄玉注视着青年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她知道,将自己与温子珩酷爱的书法放在一起让对方选择的这个举动,相当的幼稚与残忍。 但是架不住忽然到访的兴致,想玩。 特别是瞧见温子珩因此流露出惊讶与挣扎的神色时,她从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愉悦。 还在现代世界时,李澄玉就很喜欢这样故意惹当时的男友生气或者伤心,然而再去哄好对方。 再然后,那些人就成了她的前男友。 虽然他们有提出只要李澄玉保证不再这样做,俩人就可以和好,但都被她给拒绝了。 笑话,男朋友没了可以再找,xp没了人生的乐趣也就没了。 李澄玉不想自己过得了无生趣。 不过后来妈妈得知她有这个癖好后,语重心长地劝她改正,否则会伤害身边真正爱她的人。 李澄玉想解释自己只对男人这样,但是怕妈妈再为她操心,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都穿书了 李澄觉觉得,没必要再这样压抑自己。 少女此话一出,温子珩脑中有片刻的懵怔。 若是旁人问出这个问题,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书法。 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书法都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它早已不是他的一个爱好,而是他能自洽地生活在这世间、让他安身立命,留下些痕迹的依仗。 否则的话,上辈子的他也不会因为再拿不起笔而绝望地吞金自戕。 然而此刻,温子珩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面对少女提出的问题时,心中的天平产生了动摇。 在自己爱的人与理想之间,被迫选择的行为令温子珩感到痛苦。 那双形状优美的柳眼中随即流露出深切的哀伤来,如渗出的泉水般,汩汩不停。 理智提醒青年,这个让他单是一想便深陷痛苦与挣扎的问题,是面前人故意设定的。 对方又是恶劣地想要戏弄他。 然而温子珩在触及到少女灼亮又期待的目光时,又忍不住愧疚起来。 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李澄玉。 或许是他的问题。 温子珩想,自己好似从未向面前人准确地表达过对她的喜欢,对她的在乎,总是在索取对方的爱意,承受她对自己的好。 所以澄玉才会如此这般询问他。 是他的错,他没给足她安全感。 想到这儿,温子珩抬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抚上少女俏丽明媚的眉眼。 他眸底仍酗着隔世与今生的浓重哀伤,与如有实温的淙淙爱意交织在一起,逐渐酿成澎沛博大却寂静无声的情感,丝丝缕缕地将面前人包裹起来。 见此情景,有那么一瞬间,李澄玉的思维有短暂的停滞。 少顷,只见青年哽咽出声,一字一句道:“抱歉,失去书法我可能活不下去但同时,我也愿为了你而死。” 他话音很轻,但代表的份量却极其沉重。 温子珩自小便被教导要言出必行,所以很多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必要时刻,他真的会这样做。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闻声立刻道:“哎哎哎,宿主,攻略成功咱就可以撤了,你别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系统没法不在意这件事,温子珩的攻略任务若是失败是真的会死!连带着它也会被降级处罚。 温子珩依旧没有回应自己系统的话,双眼深深地凝着面前人,一心一意等对方的答复,生怕她不信任自己。 李澄玉沉默了几瞬,随后眼尾陡然迸溅出灿然的笑意。 她倾头在青年白皙的侧脸啄了一口,语气轻扬。 “不会让善教去死的。” 喝完排骨汤后,李澄玉直言自己还有事要做,婉拒了青年留宿的请求离开了。 这厢,少女的身影将将消失在门扇后,温子珩便听到了多情女主系统的惊呼声。 “好家伙,女主的好感度刚刚一下涨了十个百分点!再来二十个咱们就能准时完成任务了!” 还未等温子珩反应过来,便听系统语气恍然大悟说:“难道宿主方才那招使得是‘以退为进’?” 它话音轻快,表现得十分得意:“真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宿主,想得招式这么高明,就连女主都被你骗到了。” 此话听得青年下意识地蹙起了眉,本能地想向对方解释自己那番话是出自真心并非作伪。 然而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这么快?” 系统闻言语气疑惑:“对呀,怎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早完成任务,你就能回去获得圆满来生,系统我也能得到奖励美美休息,一举两得!” 温子珩眉心却越蹙越紧,忍不住出声问:“那她呢?” “谁?” 系统卡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女主李澄玉。 “唉,你操心她干嘛,她可是气运之子,身边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永远不会缺人陪的。” 闻言,青年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般,周身忽冷忽热,难以呼吸。 半晌,才艰难说道:“那她会忘了我吗?” 系统没发觉出温子珩情绪的异常,以为他是在担心完成任务后还会和女主有所牵连,于是口吻笃定地回答:“完成任务后,主系统会抹除你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存在。” 甚至还安慰他:“所以请宿主放心,女主她肯定会忘记你的!” 待李澄玉慢悠悠回到原先仨人住的 寝舍时,天色将将落黑。 瞧见随春放正趴在桌子上玩竹牌正起劲儿,李澄玉呼噜了一下她厚茸茸的头发后,便朝里走去。 毫无意外地在庖房中寻到了成兰君的身影。 少年正坐在灶台前看火,葳蕤的火光将他瘦削如病兰般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孱弱。 他罕见地对着熊熊的火焰怔神,不知在深想着什么,就连膛子里柴火燃尽快要掉出来都没发觉。 李澄玉见状忍不出提醒:“兰君,小心脚边的火。” 成兰君顿时如梦初醒,而后一下站起身,火红的灰烬擦着他的衣摆掉落在地上,溅起细碎星花。 “玉娘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吗?” 少年三两下踩灭了脚边的灰烬,快步走到李澄玉近前,曜石般的墨眸中淌着思念的涓涓流光。 仿佛她们分别不是两个时辰,而是两年、两辈子。 李澄玉点了点头,随后曲指刮了下他鼻尖无意蹭上的黑灰。 举止亲昵,口吻却有些严厉:“烧火时心不在焉,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成兰君受惊似地快速眨了眨眼,随即拉住了少女的手,语气发软地向她认错:“对不起玉娘,让你担心了。” 李澄玉见状,并未揪着此事不放,对方性格一向谨慎沉稳,想必方才一事并非有意。 于是重又将目光投向了对面散着缕缕蒸汽的米桶上,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往常这个时候,成兰君已经快炒完最后一盘菜了。 不过李澄玉并未询问其缘由,而是语气如常道:“今晚饭可以少煮些,我不是很饿。” 闻言,成兰君呼吸无声滞了下,整个人仿佛被拉进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古潭。 冰冷的潭水寸寸淹没他,带来僵硬与窒息的同时,一股专属之物被人窃取掠夺的愤怒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温子珩以帮忙搬教具的名义骗走了玉娘,并留她在自己的师舍吃了晚饭,或许不止 成兰君缓缓蜷起了袖中的长指,心肉被自脉搏中逐渐析出的冰碴刺得阵阵锐痛。 他不明白,自己从未主动招惹过温子珩,为何对方却总是同他争抢玉娘的关注与喜爱! 少年蜷曲起的指尖缓缓收紧,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中,越刺越深。 “兰君,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李澄玉关切的问询短暂地拉回了成兰君的理智。 少年先是苍白着脸摇摇头,随即克制不住地一下抱紧了面前人,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并在心中无声乞求:玉娘,再多爱我些吧。 不要将目光投向别人,不要接受对方的爱与好,不要理会、更不要回应 然而成兰君比谁都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乞求有多么的荒谬。 他此生注定,不会是李澄玉的唯一。 离拔青会开始还剩两日时,李澄玉发现了个有趣的现象。 原本狐假虎威、借着霍京宇的势作威作福的章禾、于杪一行人,开始挨个朝被她们欺凌过的学友讨好、寻求原谅起来。 别的同学见她们这样,都如同见了鬼一般,惊讶又嫌恶,训练一结束便远远地绕着走。 “从送东西的那一天就开始了,若是对方不原谅,她们还会一直纠缠,并暗示大家今晚将选票都投给霍京宇。” 鲁町雅站在李澄玉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同对方解释。 昨日散堂时,李澄玉趁着人多的空档,宣布了即将举行匿名投票以决定霍京宇是否还能担任领操员一事,并表明对这一职位属意的人还可以自荐。 此话一出,众学友议论纷纷,将本就焦虑上火的霍京宇搅得愈加心浮气躁。 当场就下命令给章禾、于杪等自己的一众拥趸,告诉对方无论如何都要笼络住堂内大部分学友的支持。 否则的话就让她们后果自负。 章禾几人惧怕霍京宇的拳头和家世,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唯命是从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一向擅长偷奸耍滑的于杪想从投票上下手,但李澄玉的一句‘匿名投票’直接堵死了这条路。 她们又不可能去威逼恐吓对方修改这项规则,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打落牙混血往自己肚子吞,强忍着难堪拉下脸向一个个被她们曾经欺负过的学友求过去。 收效甚微不说,从中得到的白眼与冷嘲热讽更是数不胜数。 也算是尝到了她们先前霸凌她人后所带来的一点苦头。 第53章 五十三条船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投票当晚。 附近所有的学堂已人去室空,悠长的廊亭只有致远还燃着亮光,深蓝的夜幕压下来,更衬得气氛安静又凝重。 除去停学一年的文瑄,致远整班三十八人全聚于此,安静地等待匿名投票的开始。 为保证投票的绝对公开透明,李澄玉甚至还邀请了温子珩与薛山长从旁监督和证明。 “以防有人舞弊,票纸我们选择统一发放。” 李澄玉站在教席后,举起手中一张裁剪得四四方方好像小卡片样式的票纸扬起给下方的人看。 成兰君与鲁町雅则分别负责一左一右,开始依次发放。 票纸拿到手后,众学友惊奇地发现纸张正中央还用红泥印着个图腾——一只直冲青霄的云雀。 这是李澄玉闲来无事在原身的一堆物品里扒拉出来的印章,看清上面刻的图案后,她一眼爱上的同时顺便拿来做了票纸的防伪标志。 堂下并排坐着的章禾同于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完蛋’二字。 这下她们俩原先想要投票作假、浑水摸鱼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李澄玉站在堂上,神色平和语气不疾不徐地同众人演示:“拿到票纸后,大家不需要写‘是’或‘否’,只需要用这根针在印章的左或右边戳个洞。” “左‘是’,右‘否’。” 众学友听完后,面色当即豁然开朗。 这样一来,她们有些想对霍京宇继续担任领操员投反对意见的人就不用担心会被对方私下里记恨报复了。 毕竟针孔不比字迹,是无论如何都辨别不出其主人是谁的。 霍京宇每听李澄玉说一句话,脸色就变差一分。 到最后,她面如黄纸,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到了手脚冰凉、焦躁到如坐针毡的地步。 此时此刻,霍京宇终于意识到李澄玉并没有同自己开玩笑,心中烦躁的同时隐隐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 与此同时,愈发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现在,请各位学友随我出去走廊排队,并按顺序依次进入学堂,每人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可以进行投票,超时、纸面没有针孔等都视作自愿放弃。” 李澄玉说完便先一步跨出了堂门,薛山长与温子珩则站在学堂最后,沉默且安静地注视地这一切,履行监督的职责。 待到所有学子都离开后,一直沉默的薛山长忽然出声,向来严肃威严的面容上流露出对李澄玉的淡淡赞许。 温子珩胸中也充斥着与有荣焉的骄傲,颔首回她道:“是的,澄玉她一直这样。” 这样优秀、鲜活且耀眼,像纸面上拓印的那直冲云霄的自在云雀,也像枚迎风招展烈烈作响的赤红旌旗。 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李澄玉刚走出学堂门没几步,便被霍京宇带人追了上来。 “我们谈谈。” 霍京宇唇色发白,眼中的乞求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李澄玉朝担心自己的随春放、成兰君她们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并示意斋长鲁町雅可以按计划开始投票了。 随后转身朝不远处朵朵花开似瀑布的紫藤萝廊亭下走去。 霍京宇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背影罕见的有些颓唐,像只战败的斗鸡。 在一丛开得最盛的紫藤花束下站定 后,李澄玉仰头深嗅了下。 霎时间,独属于紫藤花那淡淡的果味混合着蜜味的芬芳花香如同海潮般弥漫进她肺腑的每一寸角落,让人通体舒畅。 片刻后,李澄玉方转眼看向身后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这几日接连都没能睡着,霍京宇向来趾高气昂的脸上显得有些憔悴,眼中血丝密布。 她深吐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语气是无计可施后的沮丧:“怎么样你才肯” 霍京宇顿了下,“肯放过我。” 听她用‘放过’一次,李澄玉只觉得有些好笑。 霍京宇难道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同她作对,找她麻烦吗? 见面前人听了自己的话竟忽然笑了起来,霍京宇顿觉一阵耻辱。 她双拳紧攥,骨节将皮肉绷得青白,拼命压下了心中暴戾想要发泄的冲动。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钱、男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 霍京宇说得断断续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理智与平和,不落人下风。 她其实知道——身为康安郡主的李澄玉,是绝不可能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 可霍京宇仍抱有侥幸心理,万一呢? 李澄玉笑而不答,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在好奇她究竟能退让到何种地步。 见此情景,霍京宇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如果你这次肯放我一马,我手下的人还有、我,任你差遣!” 李澄玉不禁挑了下眉,明白了对方这话的意思——霍京宇这是在向她投诚,甘愿屈居她下,马首是瞻。 见面前人表情终于松动了些,霍京宇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语气飞快地说:“我保证,你我联手能在励璋横着走,成兰君一个郎郎腔病秧子、随春放那个大傻子,根本帮不到你什么的,只有我”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缘由。” 李澄玉忽然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霍京宇的话。 语气满是警告:“还有,春放和兰君从不是我的奴仆,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若你再敢像方才那样侮辱她们,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李澄玉不待对方反应过来,抬步便要离开。 还没走几步,就又被对方给喊住了:“李澄玉!” 接二连三被拒绝,与害怕无法向母亲交差的压力垒加在一起,终于压垮了霍京宇的神经。 她猩红着眼,咬牙威胁道:“你要敢撸我下来,信不信我同你鱼死网破!” 见李澄玉望了过来,霍京宇一扬头,神情是外强中干的凶恶:“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其实比我更要看中这次拔青会。” “你想夺魁、想见风偃国师对不对!” 霍京宇狰狞一笑,眼眶红得彻底:“李澄玉,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定然不会让你如愿!” 这是彻底走投无路了,在威胁她两败俱伤。 李澄玉静静地看着对方。 早在决定要在拔青会上夺魁,去面见风偃国师后,她便私下里打听了许多有关对方的情况。 据传,风偃国师乃盛朝建国三百年以来,十任国师中能力最强悍的一位。 不仅能够呼风唤雨、调整国运还能准确预测某人的过去与未来,然而风偃国师一年中十一个月都在闭关,即便出关后也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就连当今陛下与她面见交谈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是以,李澄玉若要想短时间内与对面见上一面,寻找回去的方法,唯一能走的捷径就是在拔青会上赢得一次魁首。 然而,机会少并不代表没有。 原身出身皇亲国戚,与平民相比,同风偃国师见上一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要李澄玉愿意等,那霍京宇的威胁就对她构成不了任何影响。 对方脱口而出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但仍装得色厉内荏,恶狠狠地瞪着她。 李澄玉轻笑了声,回了对方与上次对峙时类似的答案:“你可以试试看。” “操!” 霍京宇骂了句糙话,咚地一拳擂在了面前的花架之上,力道之下震得头顶攀爬的紫藤花簌簌落了一地。 待到李澄玉再次回到学堂时,投票已然进行到了末尾,只剩随春放、成兰君、以及负责主持的鲁町雅等零星几人还没投。 “有人自荐吗?” 李澄玉找到了排在最末尾的鲁町雅,问道。 对方闻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章禾她们方才趁着你离开,挨个警告了我们,说不许同霍京宇竞争‘领操员’一位,否则就让我们好看。” 见李澄玉皱眉,鲁町雅张了张口,语气有些犹豫:“其、其实” “没事,你有话直说。” 李澄玉神色和缓下来,以眼神示意对方。 鲁町雅:“其实还有一点,想必你也看到了,霍京宇此人虽然脾气暴躁爱欺负学友,但武术操确实是整个堂里打得最好的,所以现在暂时还没人敢接替她的位置” 霍京宇带人殴打过鲁町雅,是以她私心很排斥为对方说话,可自从被推到了斋长这个位置后,就决定了她在必要时刻得抛弃私人情感就事论事。 李澄玉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在武术操方面,霍京宇的实力暂时还无人能及。 随即,鲁町雅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期盼地看着她:“不如,澄玉学友自己试试呢?” 很快,随春放与成兰君便依次投完自己的那票走了出来。 昨晚吃过饭后,李澄玉花了些时间同随春放解释了下关于这次投票的事,让她能够理解并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使权力。 虽然一直有李澄玉在身边护着,但霍京宇一行人仍给随春放起了很多难听的外号。 随春放讨厌她们,自然投了反对票。 成兰君也是一样。 投票结束后,便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唱票环节。 负责盘点票数环节的是温子珩,斋长鲁町雅与另一名学友从旁辅助。 霍京宇已然走了回来,整个人气场阴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拳捏得紧紧的,脸色随着唱票出的一个个结果,青白交替。 身边的于杪见状,大着胆子凑上前,表面安慰实则邀功:“霍姐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打点妥了。” 为了霍京宇败选后不将全部的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于杪忽悠着章禾与另外两人,各自割了点‘肉’自己又忍着心痛添了点,总算在表面上笼络到了学堂内大半人的支持。 是以,她才有底气同对方做出保证。 霍京宇闻言高悬着的心往下落了不少,但仍分不出精力搭理对方,只模糊地应了声‘嗯’。 这厢,她话声刚落,一直咬得分外紧的投票结果也终于出炉了。 致远整班一共三十九人,除去休学的文瑄、被投票人霍京宇,余下共有三十七人具有投票权。 这三十七人中,另有三人选择了弃权。 最后结果赞成霍京宇继续担任领操员的与持反对意见的人比是——十六比十七。 此结果一出,霍京宇神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于杪也看傻了眼,语无伦次地冲她解释说:“霍姐,你相信我,我绝对都打点好了,这结果不对劲、肯定是有人反水了,这” 霍京宇直接擂了她一圈,低吼出声:“滚!” 说罢,霍京宇一下踢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如头暴躁发狂的狮子般气急败坏想要逃离现场。 与此同时,周围人的目光与窃窃私语落进她耳中尽数化作了刺耳的嘲笑与讥讽。 霍京 宇十七年来锦衣玉食供养出的高傲与自尊怎么可能容许她承受这等侮辱。 然而就在霍京宇即将冲出堂门时,李澄玉一个侧身将她拦了下来。 “不许走。” 李澄玉神色平静无波地对上霍京宇那几欲喷火的视线。 语气冷淡道:“我还没投票。” 第54章 五十四条船李澄玉,你别太过分。…… 李澄玉此话一出,方才还有些喧嚷的堂室立刻安静了下来。 负责主持投票的鲁町雅这才想起来,李澄玉还没有参与投票。 她又立刻低头数了数手中的票纸,发现的确只有三十六张。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门口对峙气氛剑拔弩张的二人身上,皆屏气凝神。 霍京宇力睁着的双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她望着拦在自己面前寸步不让的李澄玉,认定了对方是想要做最后的羞辱。 气愤令霍京宇整个人都在颤抖,脑中嗡嗡作响,极度的恼怒使得她名为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 霍京宇几乎咬碎牙齿:“李澄玉,你别太过分。” “搞当面羞辱那套,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说着,霍京宇迈步上前,几乎与面前人鼻尖相对,宽大的身形显得极其有压迫感。 堂后站着的薛山长见状皱眉,刚想出声制止,温子珩却冲对方无声摇了摇头。 青年虽然也担心二人会起冲突打起来,但直觉告诉他,李澄玉不会做那种当众羞辱别人之事。 她这么做定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在。 “澄澄” 与此同时,一向反应慢半拍的随春放忽然急了起来,快步想要上前帮忙,也被身旁的成兰君沉默拦了下来。 少年微蹙着眉,心中虽满是有忧虑,但不约而同地与温子珩想到了一处。 他不能让随春放上前给李澄玉添麻烦。 李澄玉抬眼,看向面前神情几欲喷火、将她视作仇敌想除之而后快的霍京宇,语气是与之相反的波澜不惊、心平气和。 “你想错了,我对羞辱你没兴趣。” 说罢,李澄玉伸手推开挡路的霍京宇,捏着手中的票纸缓步走上了席案前。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木板上那用黑炭笔写就的,用来记录‘是’‘否’票数的几个‘正’字。 两边的‘正’字个数相同,唯有最后一个在笔画上存在细微差别,票数你追我赶咬得很紧。 而李澄玉的这一票,决定了霍京宇是直接落选,还是有投掷骰子,再来一次的机会。 在投票开始之前,考虑到或许存在平局现象,李澄玉提供了几项方案,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在平局状态下,可以用投骰子的方式决定霍京宇是否能够继续担任。 兜兜转转间,就连李澄玉自己也没料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最终会落到她身上。 少顷,李澄玉伸出手,自身旁人手中接过了炭笔。 一时间,整个学堂内似是陷入了无声之地,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李澄玉紧捏炭笔的手指,猜测她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满是人的学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像是被束缚住手脚绑在了凳子上,头顶是摇摇欲坠,不知落不落、也不知何时落下的巨大铡刀。 霍京宇实在受不住内心的害怕与煎熬,逃也似地转身跑出了门。 而这次,李澄玉意外地没再拦她,也没人关注。 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了李澄玉即将落下的炭笔尖上,心高高地悬起。 而李澄玉本人,也丝毫没有吊着众人胃口、故弄玄虚的打算。 瞧清木板上的选项后,便利落地在最末尾的‘正’字上添了一笔。 ——是。 票数十七比十七,持平。 按照先前的规定,需有一人投骰子以决出最后的结果。 一二三点为否,四五六点为是。 最终,骰子在薛山长的手下,投出了个五点。 此结果一出,方才还气氛凝固的学堂瞬间如被石头砸破的冰河面,咔嚓一声响后激起千层浪。 有人沮丧失望、有人意外惊讶、有人欢呼叫好,还有人沉默以对 而站在堂上的李澄玉神情始终平淡自若,她并没有着急出声,而是等到堂下同学如沸腾的水般逐渐冷却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有些人会对我方才的选择,疑惑、不解,甚至失望。” 李澄玉的音调疾不徐,平素慵懒散漫的声音正经起来后,透着股使人安定、信服的魔力。 “可我要说,这个决定的确是我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选择,同在座的各位一样。” 李澄玉的目光缓慢扫视过堂下每个人的脸,将她们的各种反应尽收眼底:“霍京宇等人依仗家世,在学堂中作威作福、随意欺辱学友,这是不争的事实。” 说着,她又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的温子珩她们,同对方微微颔首:“等拔青会结束,相信在薛山长与温善教的证明下,霍京宇她们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澄玉转过头,顿了下后才重又继续:“然而,在此之前,我想呼吁大家给霍京宇最后一次弥补自身错误的机会。” 此番话一出,堂下立刻便有人骚动了起来,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怒。 “凭什么,她都那样对我们了” “为什么还要给她机会,是嫌欺负我们不狠吗?” “谁替我们着想过” 这些反对声虽小,却在堂中此起彼伏,情绪又实在真实强烈,就连一向拥护霍京宇的章禾她们都无颜反驳,各个头抵胸口悻悻地当鹌鹑。 待到她们发泄够情绪,反应不再像方才那般激烈后,李澄玉才再次开口,语气较之先前更加得温和诚恳:“我知道,被欺负被霸凌带给大家的伤害是深刻的、不可逆的。” 说着,她从旁拈起一物:“正如这些选票上的针眼,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如初,在座的各位从来都有不原谅的权利,没人能够剥夺。” 李澄玉放下手,面容平静:“而我方才的那些话,其真实目的不是想为了霍京宇开脱,也不是在替她寻求各位的原谅。” “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近几年的拔青会性质已然不同以往,否则强毅也不会如此重视我们这个初出茅庐的对手,进而不择手段地安插奸细想要赢得比赛。” 说到关键点,李澄玉无意识地蹙起了眉,声音也扬了起来:“而霍京宇的领操能力与认真程度,想必大家前几日都有目共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她,我们暂时还没有更好的选择。” 此话一出,堂下的众人纷纷垂下眼,方才骚动的人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即便不愿承认,她们的表现也间接认同了李澄玉的话。 在领操一事上,霍京宇的能力确实无可替代。 停顿片刻后,李澄玉一字一句道:“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神情庄重,眸底像是燃着一簇火焰,亮得惊人:“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够暂时放下隔阂、仇恨与偏见,为了致远、为了励璋,为了我们大盛,团结一心、打败强毅!” 李澄玉此番发自肺腑的话一出,堂内瞬间又陷入了真空状态,无一人言语,就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高站在堂上的李澄玉并未再趁热打铁说些什么鼓动人心的话,而是点到为止,神情沉毅地望着台下沉默的众人。 她在等。 一旁的温子珩见状,无端替李澄玉捏了把汗,此番若是搞不好,对方私下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当温子珩唇瓣微启,刚想顺着她的话说些什么时,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是学堂内一向对集体事务十分积极,品行正直磊落的白承兴, 只见白承兴右手握拳,语气抑扬顿挫:“澄玉学友说得对!” 她环顾四周,面庞不知是羞惭抑或是激动什么的,涨得微红:“学友们,今朝若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就将魁首的荣耀拱手让人,还是向来与我大盛不对付的狄国强毅,那我们就枉费励璋这么多年的栽培!” “辜负养育我的母国!” 白承兴话刚说完,又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名叫沈稼元,个头不算高但性格冷静又理性,除却一些武课外,所有文课成绩皆名列前茅,行事低调不喜张扬。 她能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李澄玉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沈稼元点头: “对,霍京宇固然嚣张跋扈,欺负过在座的不少人,但这属于内忧。” “《御寇策》有言:故善谋国者,必先折锋于外,而后理薪于内。我们致远当前最重要的是解决外患,不能因为霍京宇这一次要矛盾而忽视拔青会这一主要矛盾。” “就这样弃致远荣誉于不顾,将胜利的果实拱手让人。” 沈稼元的话声没有白承兴的响亮,情绪也十分的平静,但说出的话从实际出发、一针见血,相当具有说服力。 而沈稼元也是少数主动将手中的选票投给霍京宇的人之一。 她这番话一出,原本情绪强烈难以接受的几名学友,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了起来。 见堂内气氛开始变化流转,于杪猾鱼般的脑子亮光一闪,反应迅速地立刻在角落上振臂大喊:“团结一心,共克强毅!” 同时还私下里狂掐身边昏昏欲睡的章禾大腿,暗示对方跟自己一起。 章禾被疼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这次反应还算快,在于杪喊了两声后,也磕磕绊绊地跟着加入了进去。 “呃,团、团结一心、共克强毅!” 渐渐地,周围有人被她们的热烈情绪感染,陆陆续续地举起手来,摇摆不定的心也逐渐倾向了即将到来的拔青会,跟着喊起了口号。 就这样,致远学堂内喊声由弱转强,最后震天。渴望赢过强毅的心与斗志似火一般,越烧越旺暂时消融了彼此间的隔阂与恩怨。 人心拧成了一股绳,跃跃欲试地想要挑战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强敌。 待到学堂中的人彻底散尽,天色已近浓黑。 薛山长还有要事在身,只在最后鼓励了番众学子之后便先行离开了。 温子珩却出于某种私心,陪着李澄玉等人留守到了最后。 而李澄玉之所以这么晚才离开,也并不是毫无缘由。 第55章 五十五条船成年人全都要! 待到学堂的人都散尽后,漆黑的天幕也彻底笼罩下来。 李澄玉这才慢悠悠地提着盏灯,走到了先前放木箱的耳房前,嗓音散漫地出声。 “人都走光了,还不出来?” 身后跟着的随春放闻言挠了挠头,声音有些疑惑:“澄澄,你在和谁说话呀,鬼吗?” 就连温子珩面上也有些讶然,成兰君则面容依旧,如一汪静水般波澜不起。 刚提起‘鬼’这个字,几人身后忽地乍起一阵凉风,吹得草木簌簌作响。 随春放被吓了一跳,立刻惊弓之鸟般抱住了李澄玉的手臂,整个人都缩在她身后,不安地朝四周张望。 声音打颤地说道:“我好害怕呀,澄澄,我们回去吧。” 随春放瞧上去个头虽大,但胆子极小。李澄玉深知这一点,刚想出声安慰,对方却忽然跳起来指着面前缓缓打开的破木门大叫出声。 “啊,有鬼、有鬼!” 李澄玉还没反应过来,耳房黑暗中便走出一人,青白着脸咬牙切齿地回道。 “大傻春!你说谁是鬼!” 李、成、温仨人抬头一看,发现竟是先前中途跑掉的霍京宇。 随春放整个人都躲到了李澄玉的身后,闻言只探出了个脑袋顶,嘀嘀咕咕道:“你打人、打人疼,最吓人” 霍京宇见状一下皱起眉来,刚想上前揪她衣领,成兰君一个侧身站到李澄玉的身边一同将随春放挡得严严实实。 冷声警告:“别过来,春放怕你。” 霍京宇被气得七窍生烟,但有李澄玉和温善教在场,她终归不能拿随、成两人怎么办,只能原地站着,一时间面色黑得有些难看。 李澄玉平静地注视着她,忽然出声,语气冷嗤:“引出这么多麻烦,你还不打算改?” 霍京宇先是一愣,随即似是听懂了她话中的别有深意,当即大声辩驳:“我没有打算为难她!” “我就、我就是” 她‘就是’个好几次,但怎样都找不出恰当合适的语言来形容。高门权势滋养出的傲慢不容许霍京宇这种人在遭受误解时过多解释,她更擅长用武力解决问题。 “格姥子的” 最后,霍京宇烦躁地一下踢飞了脚下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嘴便绷得犹如坚硬蚌壳般不再开口。 李澄玉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道:“躲在耳房这么久,想必已经得知了结果,就不用我再通知你一遍了吧。” 被人当面戳穿,霍京宇心中顿生出一股强烈的羞耻。 她确实在离开之后不甘心,又折返回来躲在狭窄无人的耳房中,想要得知投票的最终结果。 投票结束后,曾陆续有人经过耳房,却无一人发现她在其中。 所以霍京宇难堪之余,还有些惊疑,李澄玉是如何得知自己没离开反而待在耳房里 想到这儿,她十分的不爽——李澄玉看起来对她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各种滋味搅合在一起,令霍京宇有些五味杂陈。 她皱紧了一双浓眉,定定望着面前人许久,才迟疑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李澄玉先前不是还各种设套威胁她?怎的最后还是将最关键的一票投给了‘是’。 虽然离得不算近,但霍京宇仍清晰地听到了李澄玉为自己说的那番话。 当时的她内心不可谓不惊讶,毕竟半炷香前,她们还剑拔弩张地对峙过、势如水火。 是以此刻的霍京宇在面对李澄玉时,浑身说不出的别扭与尴尬。 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对待她。 朋友吧,没可能,仇敌呢又算不上。 然而李澄玉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二个都觉得自己是在帮霍京宇。 天地良心,她费尽心力做这么多,真的单纯只是想把一盘散沙似的致远给聚拢起来赢得魁首,而这件事的关键是解决霍京宇她们这群坏汤的老鼠屎。 而恰好这些‘老鼠屎’里的领头‘屎’有点用,她又正缺个趁手的工具人 一切是那么的机缘巧合,事赶事了。 否则的话,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李澄玉都不会主动接触这些会霸凌他人、以他人的恐惧和痛苦取乐的人,她嫌晦气。 李澄玉实话实说道:“不为什么,就是你先前说的,我想赢而已。” 这话算是对她能力的认可吗? 霍京宇突兀地想,李澄玉看中了自己的实力,只有在她的帮助下,赢的几率才会更大。 想到这儿,霍京宇胸膛缓缓鼓了起来,原本沉重烦躁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缓解了许多。 一种被向来漠视自己的人肯定的滋味充斥着她的内心,让她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最重要的是,非特殊情况,薛山长要求必须全员参加。” 李澄玉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语气轻描淡写地又撂下一句。 她这句的话外之意锋利得好似针尖麦芒,一下就戳漏了霍京宇不断膨胀的得意。 霍京宇脸色青青白白,吭哧了半 晌都不知该如何回怼对方,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劲儿卷土重来,她又踢飞了脚下的一块石头。 按照计划,给完霍京宇甜枣又打了她一棒子后,李澄玉利落转身,没有兴趣再同对方多说一句。 这厢,李澄玉四人刚下到最后几个台阶,即将拐弯时,忽听背后霍京宇喊了声。 “喂,李澄玉,等赢了拔青会,我在鼎鲜楼宴请大家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霍京宇惴惴不安地攥紧了拳头,盯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傲慢的人通常难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便意识到了,也很难甘心低下头颅向对方表达歉意。 像今日这般主动示好做出承诺,霍京宇还是生平头一次。 也是她目前为止,心中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先前的霍京宇并不是不知晓自己欺压学友的行为是错误的,只是今晚,她才肯承认。 也胆小,只敢以这种迂回别扭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好半天,霍京宇才在不算明朗的月色下看到李澄玉没回头地朝自己比了个手势。 “三?” 霍京宇低头自己模仿着比划了下,拇指食指圈成一个圆,同时伸直了另外三指。 看了半天后,她心中忽然豁然开朗,莫名的轻松与自信涌起,请三次就请三次,她又不是请不起! 走到分叉路时,刚要往自己寝舍方向走的李澄玉忽然被人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腕。 “澄玉,” “玉娘——” 温子恒、成兰君的呼唤随即在耳边响起。 二人对视一眼,就着头顶还算朗然的月光,皆看清了彼此眸底的讶然与一瞬而起的敌意。 温子珩张了张口,话声轻缓:“澄玉,善教那里新到了筐枇杷” 与此同时,成兰君也启唇,眼神殷切:“玉娘,我准备了你想吃的鲜虾鱼面。” 他们二人再次同时出声,声音交叠在一起,好似同对方杠上了般,暗暗较着劲儿。 温子珩说完后便抿直了唇,一双柳眼忐忑又安静地注视着面前人。 成兰君也不再言语,漆黑如天上星子般的墨眸一瞬不瞬地凝着李澄玉的侧脸。 二人都屏息,默默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对于如此紧张的气氛李澄玉却毫无所觉,她眨了眨眼,神色如常地问道:“温善教,一筐枇杷的话,我们二人恐怕吃不完吧。” 温子珩抿了抿唇,片刻后点了点头。 李澄玉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的少年,轻声问:“兰君,你一人做五碗面,会累吗?” 成兰君无声望了她几息,隐约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沉默三两瞬后选择摇了摇头。 见状,李澄玉欣然一笑,同二人商量:“那这样好不好,兰君做面给我们吃,饭后水果就吃温善教的枇杷。”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自从长大后,李澄玉就很少再做选择,作为成年人,她本身又有这个能力,当然是全都要了。 温、成二人没料到李澄玉会这么选,也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只好点头应下。 最后一行四人,全部聚到了李澄玉宽敞的寝舍内。 成兰君打开带来的食盒,瓷碗中的汤面还在朝外氤氲着袅袅热气,鱼与虾所特有的鲜美滋味顺着热气弥漫开来,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温子珩也洗好了两大盘枇杷,自隔壁端了过来。 橘黄色的枇杷各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李澄玉见到后忍不住先尝了一颗,牙齿刚咬破果皮,果汁便刹那溢满了整个口腔,汁水充沛又清甜,让人胃口大开。 众人次第落座后,温子珩凝了眼桌案上那空出来的第五碗汤面,默默思索着其主人究竟是谁。 李澄玉也没让他等多久,径直打开了窗扇,朝外喊了句。 “墨影。”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一道矫健的阴影便落到了她的脚边,动静轻巧得仿若一片羽毛落地,无声无息。 手中还拎着一个尺寸不小的葫芦。 墨影低头,醇澈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安静的室内,不大不小,刚好令温子珩他们听清。 “主人。” 青年讶然地眨了眨眼,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在盛朝,许多出身煊赫的人身边都跟着死侍或暗卫保护这些温子珩是知道的。 但那些暗卫九成以上是力量更为强悍敏捷的女人。 温子珩紧紧地盯着墨影,只见对方脸覆银面瞧不见长相,通身黑色劲衣,身高腿长性别模糊。 但身为男子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同自己一样。 一样什么呢,一样的性别、心思、抑或是别的什么,温子珩不敢再往深处想。 李澄玉自他手中接过葫芦拔开盖闻了闻,随即满意地扬起一抹笑。 接着又朝自己对面位置抬了抬颌:“辛苦了,去吃饭吧。” 墨影闻言一怔,面具后的漆黑眼瞳流露出受宠若惊的错愕。 从未有暗卫被允许同主人一起用餐。 大多数暗卫的地位甚至不如主人家养的一条狗。 李澄玉说完便兀自坐了下来,片刻后瞧见墨影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疑惑转头冲着对方扬眉,面上带笑:“还愣着干什么,坐啊。” 墨影喉结无声滚了两下,压下了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低低应了声。 “谢主人。” 李澄玉语气自然地同众人介绍:“这位是墨影。” 她话一出,随春放只略略抬了眼,又低头吃了起来,眼中只有自己面前的鲜虾鱼面,吃得那叫个心无旁骛。 成兰君与温子珩则齐齐地转头看向少女,皆等着她继续。 然而李澄玉却并未多言她与墨影之间的关系,介绍完对方的名字后便迫不及待地拾起了筷子,开始吃面。 成兰君见状,眸光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又注视了她几息后才缓缓收回目光,也跟着拈起了自己的竹筷。 而温子珩则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余光打量自己右侧端坐着的墨影。 男子的身形挺拔而沉默,像是无言的影子般端坐在桌案的正下方,静悄悄的,肃杀的独特气质颇为扎眼。 几乎是瞬间,墨影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二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的刹那,温子珩忍不住呼吸一滞。 透过覆面眼部的镂空,温子珩瞧清了对方的眼神,如冰冷的锋刃、又如寒冬的雪塬,空茫死寂。 看他似是在看一个没有呼吸的死物,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更令温子珩感到疑惑的是,成兰君对墨影的反应。 似是习以为常? 温子珩确信成兰君对李澄玉的占有欲与自己相比只多不少,也笃定对方定然能察觉到墨影的异常。 可他为什么会毫无反应呢? 成兰君不该是这样。 温子珩袖中的长指缓缓攥起,心中思绪翻涌不休。 七八口汤面下肚后,李澄玉肚中馋虫解了大半,不再像方才那般吃得专注,注意力开始分散起来。 这时她方注意到,墨影不知何时换了副面具。这次是黑木质地,面具颜色如墨般漆黑。 其上的木纹是流水般的银色,样式虽然普通又不起眼且只漏出鼻子以下的部位,但与银色的全覆面相比,又显出别样的风情。 墨影的脸好似做过伪装,与李澄玉上次见面时略有不同,下颌拐角有点偏低,不如先前的弧度漂亮凌厉。 原本最具辨识度的唇珠,也因为他咀嚼时抿紧了唇瓣,从而看不真切。 不过李澄玉笃定自己没有认错。 毕竟,此刻脚下被她踩着的大腿,触感是那样的熟悉,紧实又柔韧。 以及对面墨影那不受控制烧红的耳根,就是最好的证明。 第56章 五十六条船震颤恸响的心跳。 没多久,李澄玉就发觉了对方的变化。 只见那热意似是喷薄的岩浆般从墨影耳根处飞快地蔓延下来,即便隔着层鞋底,依旧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李澄玉轻啧了声,脚尖施力碾了碾。 对面的墨影霎时攥紧了竹筷,修长分明的指节泛着青白,呼吸节奏紊乱而破碎。 他原本吃得就慢,半炷香过去,碗中粉白色的鱼面只下去了一小半,此刻他颊侧微鼓,顿了足足四五瞬后才重又开始咀嚼, 动作机械不自然。 李澄玉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用筷尖拨了拨自己碗中仅剩的七八根鱼面,同时桌下的足尖也悄然挪了个位置。 下一瞬,对面端坐着的墨影受惊似地一下顿住了动作,紧接着他像是呛到了般,漏在外面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绛红,脖颈青筋虬起,喉结不断震颤着。 与此同时,胸脯还深深起伏,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如山洪爆发般,自被踩住的地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酸畅连同着闷痛,酿成能轻易击溃人心智的滔天巨浪,猛烈地朝墨影本人袭来。 他心脏迸跳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墨影向来挺直的脊背不受控地微微佝起,剧烈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摆动身体迎接抑或是逃避。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快速划过他的脑海。 ——主人会不开心。 想到这儿,墨影全身倏地一僵,最后生生凭着自身百千次残酷训练铸就的强大意志力给压下了。 墨影艰难地抬起被汗水打得漉湿而沉重的眼睫,炫着白晕的余光掠过坐在他两侧,对当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浑然不觉的成、温二人。 渐渐地,一股奇妙的滋味自他胸腔汩汩涌出。 面具下,墨影鼻息急促而灼热,有密密的细汗顺着他的额角流淌至下颌,后背处似有无数蛩蚁窸窣爬过般,在脊髓中引起阵阵悚然的战栗与涟漪。 ——主人,竟然、竟然当着温、成二人的面,在玩弄他 这种隐秘的骄傲与得意令墨影的思想有片刻的怔神,灵魂也仿佛短暂地脱离了肉.身,如烟雾般飘然至极乐之境。 “怎么不吃了?” 李澄玉忽然出声,再次动了动脚,这次力道有些重,她感觉到了痉挛。 墨影猝不及防,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两只耳朵红得几乎快要滴下血来。 桌席上的成、温二人见状,耳膜好似被人刺了般,反射性地转头看向他。 温子珩面色有些发白,心跳不自觉加快,耳边尽是血液极速流淌时的淙淙声。 青年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了墨影脸上,黑木面具将后者的面庞遮掩了大半,温子珩只能瞧见对方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唇。 视线再向下,温子珩瞳孔不自觉紧缩了瞬,心脏好似被人掐了一下,有些惊悸。 黑衣本就显瘦,只方才这一会儿工夫,墨影不知为何出了许多汗,此刻还算轻薄顺滑的布料紧紧地黏附在他上半身,隐约勾勒出胸肌的饱满。 是十分傲人的曲线,随着主人略显急促的呼吸正一起一伏。 再往下便隐没在了桌缘。 这一幕好似无数根刚针簇簇射.向温子珩的眼瞳,令他吃痛偏过了头。 随即,温子珩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无名的厌恼——身为一介男流,墨影怎得如此不守男德,穿得衣服也如此浪荡、引人遐想。 紧接着,温子珩心中像是缺了一块,酸汁顺着缺口不断注入他的心室,腐蚀得他脆弱的心肉滋滋作响。 青年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瞄向自己胸膛,暗暗同身旁墨影的比着大小。 在发现自己处于劣势后,温子珩的面色更白了几分。 依稀想起曾经,李澄玉说过自己喜欢胸肌大而柔韧的男子。 还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他平时多吃些鸡肉什么的,举举重物练练胸。 而他却一心沉迷练字,完全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此刻再回想起时,温子珩口中满是懊悔不迭的苦涩。 回过神儿后,墨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即将被自己攥碎的竹筷,朝对面的李澄玉恭敬垂首。 他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带着歉意:“回主人,属下愚蠢,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墨影话虽如此,然而坐在他身侧的温子珩仍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异常,说不出的怪异感弥漫在他心间。 待温子珩瞧清不远处李澄玉的反应后,心脏更是狠狠一沉。 只见少女面上正噙着丝淡淡的笑,水波涵淡的桃花眼里,跃动着的尽是兴味与顽劣的亮光。 这神情温子珩再熟悉不过,李澄玉每次打算或者正在作弄他时,都会流露出此番神容。 而他现如今正好端端地坐着,他 霎时间,温子珩仿佛被人定住了般,浑身上下一片冰凉,牙齿都在忍不住地开始打颤。 就在这时,随春放忽然咚地一声放下了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转移走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将面汤喝尽后,随春放随意抹了下嘴,咧起一个笑,显然是吃开心了。 “澄澄、兰兰,我吃饱了,现在可以吃枇杷了吗?” 随春放的语气有些迫不及待,放在桌子上的手指雀跃地拍打着,一双虎眼亮晶晶的,满满都是期待。 方才随春放吵着要先吃枇杷,李澄玉顾忌着她最近几天肠胃不适,就让她吃完面再吃。 这厢,还未等李澄玉点头,她身侧沉默许久的成兰君率先站了起来。 淡声道:“我去给春放端来。” 洗净的枇杷就放在不远处的小几上,几步路的事儿。 李澄玉点了点头,对少年道了声辛苦,同时也收回了在墨影身上做乱的脚,就这么一直抬着也挺累人的。 低头吃自己碗中仅剩的几根鱼面时,李澄玉的余光扫过了成兰君先前的位置,发现他碗中的鱼面几乎没怎么动过,正讶然时,只听一声低呼。 与此同时,金黄的枇杷果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滚得厅中到处都是。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加之成兰君一直背对着她们,桌前坐着的四人都没看清事情的经过。 少年神情满含歉意地转过头,手中的瓷盆里只剩零星七八颗。 “对不起玉娘,我不是故意的” 成兰君望向对面的李澄玉,向来无波无澜的墨眸中隐隐泛着无措的水光。 李澄玉随即站起身,柔声安慰他:“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捡起来再洗一遍不就得了?” 说着,她大步走过去,先将完好的那一盆枇杷果端到了桌席间,接着又弯腰将附近几颗滚落在地的挨个捡起来。 语气随意地招呼大家:“你们先吃,我和兰君把这些再洗一遍。” 早在李澄玉起身时,墨影便反射性地也跟着站了起来,纵然耳根红意未褪,酥麻畅痛的余韵也如海浪般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但理智已然清醒,时刻做好了听从李澄玉命令、保护她的准备。 温子珩也缓缓站了起来,他看了眼怀抱枇杷碗的成兰君,又看了看李澄玉。 只觉得喉间莫名苦涩,张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澄玉带着成兰君,往湢室方向走去,自己则无力地又缓慢坐回了凳子上。 这厢,湢室里,李澄玉将手中的七八颗枇杷果全都扔进水池后,刚就水洗净吃了一颗手腕便被人给突兀抓住了。 李澄玉转头一瞧,发现是成兰君,刚想说话对方却毫无预兆地一下吻了过来。 少年的唇瓣凉得过分,动作却分外急切不安,趁着她张口想要询问的空挡,舌尖便闯了进来。 似是害怕失去些什么东西,于是拼命地想要挽留,勾着、缠着、绞着,又似是在找什么东西,横冲直撞、竭尽全力。 成兰君平时瞧上去羸弱,某些时候力气却大得出奇。 此刻,他那修长的两条手臂正犹如攀附住猎物的菟丝藤般紧紧地环抱着李澄玉的肩颈。 整个人密密实实地贴附上她,犹如自古潭深井中出现的水鬼,面容诡冷而艳绝,周身滴滴答答地流淌着绝望又苦酸的恶水。 一旦遇到能拯救他的神明,穷尽手段也不肯撒手,妄想纠缠生生世世。 不过片刻工夫,李澄玉的舌根便被少年嘬吸得有些发麻,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李澄玉有些懵,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 拉开成兰君仔细问问,谁知刚一有动作便被对方抱得更紧,少年喉结不住滚动着,隐隐传出小狗呜咽般的泣音,同时有什么又凉又咸的水意从唇缝渗进了她口中。 李澄玉怔了一瞬,随即抽.出一只手来,径直掐住了少年的下颌将他推远,动作强硬地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瞧清了成兰君的神情。 少年的面色苍白得有些骇人,他唇瓣嫣然正小幅度地颤抖着,苍黑的眼睛却紧闭似是怕被她发现内心真实的情绪。 正有数条河流自他濡湿的睫丛中蜿蜒流下,打湿了面颊。 见此情景,李澄玉讶然地蹙起了眉:“兰君,你怎么了?” 湢室门没关,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同时也不自觉松开了掐成兰君下颌的手。 没了李澄玉手的支撑,少年宛若一条无骨蛇般抱着她的腰身跪坐在了她的脚边。 随后,缓缓扬起头。 成兰君墨黑的眼瞳里充盈着水光,粼粼的波光犹如水晶般将他眸底的神情割得破碎而惝恍。 似一尊正低眉无助哭泣的美玉菩萨。 看得李澄玉呼吸不自觉一滞。 就在这时,成兰君忽然捧起了她的一只脚,动作缓慢地放到了自己的心口。 隔着一层鞋底,李澄玉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震颤恸响的心跳。 第57章 五十七条船被狠狠蹂.躏过。 下一瞬,只听少年哽咽着乞求出声。 “玉娘,也踩我一次,好不好?” 李澄玉神情微讶,随即收回了被他紧抱着的腿。 不同的人适合不同的游戏,就像螺丝和螺帽,遇到性格不适配的人玩起来的趣味会大打折扣。 比起纤弱但行为语言皆直白的成兰君,沉默寡言只会默默承受的忠犬型墨影才更适合被她当众踩。 李澄玉俯身拉成兰君起来,语气有些惊诧:“兰君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踩你。” 她边说边动作轻柔地给他擦面上的眼泪:“你身子这么弱,万一我把你踩坏了怎么办?” 成兰君闻言,漆黑的瞳孔颤了颤,面色像失血过多般透着死寂样的苍白。 玉娘此番话可是在嫌弃他身子太差,不经玩? 病是爹胎里带出来的,自小到大,成兰君已然习惯了自己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的身体。 习惯了将酸苦至极的汤药当水喝的日子。 并做好了自己哪天忽然死去的准备。 可在遇到李澄玉后,他就改变了这个想法,他想获得健康的身体,想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可先天的缺残哪里能这么快修复呢 成兰君哀哀地望着面前人的眼睛,心中绵绵不绝地回荡着无助与绝望的苦水。 无数晶亮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自他绯红的眼角滚落,迭迭不休。 少女见他忽然哭得更凶起来,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巾帕给他擦眼泪,桃花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无措与疼惜。 “兰君,你别哭呀。” 这一幕似根金灿的光线,霎时割开了成兰君混沌腥臭如淤泥般的心雾,使得他在崩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少年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想。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玉娘亲口承认过自己喜欢他的,她从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所以玉娘真的只是因为心疼才不愿意踩他,只是因为墨影他是个下贱暗卫,怎么折腾都不会出事。 墨影出身卑贱、身体更卑贱,所以玉娘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成兰君眼睛缓缓亮了起来,几乎立刻便相信了自己这个新推断。 像是河中央即将溺死的人,偏执地抓着手中那根脆弱的稻草不肯放。 他一下扑进了面前人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身不撒手,心中满是自己大难不死后的惊悸,声音沙哑。 “玉娘,兰君好爱你。” 成兰君哭得莫名奇妙,恢复得也莫名其妙,李澄玉时间没深究追问对方原因,她们在湢室内待得有些久,随春放已经在外面喊了。 湢室门没关,李澄玉担心被外面人听到些什么,毕竟方才成兰君又是让她踩自己又是哭的,丝毫没有放低声量,到时候将人引过来看到这一幕,又会多生许多事。 于是李澄玉安抚性地在他脊背上拍了两下,柔声催促:“你去洗把脸,我把这些枇杷洗完咱们就快些出去吧。” 这厢,随春放还要再喊,便被温子珩给制止了。 “我去看看。” 温子珩起身,朝湢室方向走去——他彻底坐不住了。 只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脑中便被无数可能与猜想充斥得满满当当。 那些可怕猜想犹如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中搅动、翻滚,让人坐立难安很不好受。 温子珩想去亲眼看看,李澄玉和成兰君待在湢室那么久,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青年刚走到湢室门口,李澄玉便迎面走了出来,她神情如常手中端着装枇杷的瓷碗,二人没及时刹住脚一时间差点撞上。 李澄玉反应奇快,立刻腾出一只手扶住了温子珩,关切询问:“善教没事吧。” 温子珩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站着的成兰君身上。 少年眼圈红红的,昔日黑如墨潭的眼睛此刻却曜动着辉光,虽神情淡淡,眼角眉梢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唇瓣湿润淋漓着水光,还透着莫名的嫣红。 似是被狠狠蹂.躏过一样。 对方分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温子珩却觉得成兰君像是打了场胜仗的将军。 在向自己炫耀 他在向自己炫耀。 想到这儿,温子珩原本就思绪混乱的内心更是狠狠一沉,心肉像是被那锋利刀片给划了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疼得颤抖。 趁着吃枇杷的空档儿,李澄玉顺便说了件事。 她语气轻松,丝毫未察觉另外三男人间诡谲压抑的氛围:“其实今晚叫大家来,是想你们帮我个忙。” 李澄玉说罢,用布巾擦干净了手中的果汁,自角落处搬来了七八块方方正正的薄木板。 木板还是她当初让霍京宇帮忙找的,长宽都是六点六寸,材质是轻木,拿在手里又薄又轻。 原先李澄玉计划是用麻布,毕竟便于携带,但她私下里试了试,发现效果不如木板这么理想,容易皱还不好抻平。 于是只好作罢。 温子珩见状轻声询问:“澄玉想要我们做什么?” 李澄玉朝他笑了笑,随后挨个给她们四人递了块木板,自己又拿起一块指着上面的图案。 示意她们:“其实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按照要求,在我画的这些图案中均匀地填上色就可以。” 先前,霍京宇将这些木板交给她后,李澄玉便牺牲了自己以往看话本子的时间,挨个用细炭笔给木板画上了相应的图案。 紧赶慢赶终于在昨晚完了工,而后日就是拔青会,填色又是个大工程,纯靠她一个人实在太累。 在座的几人,李澄玉都信得过,所以干脆喊来了她们。 听完她的解释,温子珩刚要开口,成兰君却先一步接道。 “好,玉娘想要我们怎么做?” 填色之前最关键的一个步骤便是调试颜料。 李澄玉先前系统地学过几年的无骨画,也心血来潮地跟着网上教程做过几次纯天然颜料,又向书院里教习绘画的张善教那里借了些,现下已然配齐了。 至于填色后要用到的封层,李澄玉也已经托墨影寻来了熬好的桐油。 桐油刷在木板上后,不仅能增加颜料的光泽还可以防水,薄涂一层半晚上就能干也不至于影响颜色的纯正度,一举多得。 准备好一切后,李澄玉拔掉葫芦塞,少量多次地将桐油倒进盛着不同颜料粉的瓷盘里,不停地搅拌直至均匀。 比起现代刺鼻的油漆,桐油带着股淡淡坚果油味,气味不知要 温和多少。 李澄玉挨个给其余四人分了工,再加上自己,最后五人一起干到月亮西沉才彻底完工。 翌日,致远所有人皆早早在约定好的校场上集合,做着会前最后一天的排练。 昨晚那场投票好似一盆兜头冷水,浇熄了霍京宇等一众人的嚣张气焰。 领头的霍京宇一反常态地变得沉默,除了每次领操时都表现出百分百的投入力以外,不再多说话,休息时坐在树荫下独自一人喝着水,甚至好几次拒绝了手下们的讨好与关心。 章禾、于杪俩人见霍京宇这么狂的人都被李澄玉拿捏住命脉给治老实了。 于是二人再不敢作妖,像平日那般惹是生非,开始夹起尾巴来做人。 期间,有人做曲臂转身动作时不小心打到了章禾的脑袋,后者被打得两眼发黑也只敢狠狠地瞪对方一眼,什么威胁的话也不敢说。 下午三点多,李澄玉取来了经过一天晾晒已然变得干燥光滑的木板,按照众人站位依次发放了下去。 队伍中的白承兴翻来复去地看着自己手中绘着精美图案的木板,面上掩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大声询问:“澄玉学友,这就是你说的能一击制敌的杀手锏吗,怎么用?” 周围有人跟着她问:“对呀,这到底怎么用的?” “我瞧着这木板好看是好看,可很平常啊,难道是什么武器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脸上都掩饰不住的疑惑与好奇。 细心的沈稼元拿着自己分得的木板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问李澄玉,目光微微亮。 “是需要拼起来使用吗?” 说着,她将自己的那块与同身边的学友木块怼在了一起,木板边缘的线条顺畅地吻合上了。 李澄玉冲她点了点头:“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很快,众人便听从李澄玉的指挥,由高到低紧密排列,一同举起了手中的木板。 “温善教、汤善教,你们二人觉得这个效果怎么样?” 李澄玉转头看向两位善教,寻求反馈和建议。 温子珩昨日便已见过木板完全拼起时的模样,此刻反应还算平和,朝她笑着颔首。 而他身旁的汤善教已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着实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武术操团体赛而已,竟也能被李澄玉玩出花样来。 入场与操练方式新奇也就罢了,怎么还带上了道具? “厉害、厉害,我参加过四五次拔青会,还从来没人搞这种” 汤善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再次感叹了一句‘新奇’、‘厉害’。 立刻有队伍边缘站着的学子按捺不住好奇,让身旁人帮忙举着木板,自己跑到前方观察,几瞬后也忍不住也惊呼出声。 见到她们这般反应,越来越多人骚动起来,接二连三地出队伍进行观察,又连连惊奇惊叹地回去。 待众人都平静下来后,有性格谨慎保守的人小声发出提问。 “这、这法子的确够新奇有趣博人眼球,但能行吗?” “拔青会的证判们会给我们高分吗?” “会不会因此判我们违规” 她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毕竟拔青会中的团体武术操比赛,最看中的仍是队伍的整齐度与动作规范性。 若是百分制的话,整齐度占据的比例高达十分之九。 面对众人的担心与质疑,李澄玉却表现得相当心平气和。 她不是不知晓队伍整齐度的重要性,但眼下的问题是拔青会迫在眉睫,而致远整个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练习,整齐度已然达到了峰值。 也就是到了瓶颈期,短时间内即便再怎么训练也不会有太大收获。 李澄玉相信,强毅那边的情况也定然比致远好不了多少。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拿下评分的那另外十分之一。 第58章 五十八条船总归是不方便。 六月初一,拔青会正式开赛。 会场设置在距离香樟山五十里地外的井嵬坡校场。 井嵬坡校场地势平坦且开阔,地面还生长着一层毛茸茸绿油油的草垫,是绝佳的比赛场地。 平日里就有许多人来此比赛多人蹴鞠、赛马、放风筝什么的。 而现下,主会场已然被人提前用五色旌旗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今日天气很好,头顶白云厚如棉花,遮挡了刺眼炙热的阳光,风吹过山谷与溪涧,送来清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待致远班一行人乘着励璋书院安排的马车抵达时,现场已然是人群熙攘。 “哇——澄澄,好多人啊。” 随春放说着,不由地抱紧了李澄玉的胳膊,一双虎眼亮晶晶的,好奇又新鲜地打量着四周。 只见校场内,不同的人穿着不同颜色、型制的学子服,从左至右大致分为红、青、蓝、橙、紫五种。 分别对应狄、盛、景、严、恕五国。 五国学子在各自提前划分好的区域内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着,会场喧哗又热闹。 打眼一瞧至少上千人。 与此同时,李澄玉还听到了远处鼓、萧、笙还有琵琶等混合演奏的乐声,有时庄重舒缓有时慷慨激昂,像开战前的入阵曲。 李澄玉悟了,这搁现代,不就是一场大型的高校友谊联赛嘛。 “致远的人,随我这边来。” 汤善教高举右手,招呼她们跟着自己走。 由于团体武术操比赛是第一场赛事,是以致远整班算是励璋来得较早的队伍,占据了比较靠近的席位。 入席时,李澄玉分别花时间打量了自己两边的队伍——狄国与景国。 前者参会学子统一穿身深重的红,黑色丝线在她们脖领、前胸、后背、袖口以及衣摆各处皆绣有团团纹路。 仔细辨瞧几眼后,李澄玉发现绣得都是些猛禽凶兽。 这些图案与她们身上翘起的飞肩一起,给人一种森严壁垒、悍勇无匹的气势。 与最前端插着的狄国旌旗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李澄玉还发现她们中大多数人的眼睛是灰蓝色极少数是灰绿色,瞧见陌生人时打量对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锋锐具有攻击性。 ——战斗民族。 李澄玉得出这个结论。 后者参会的景国学子穿得则是云蓝色的襕衫,身上用银线绣着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的图案, 比起狄国人气势的争勇强悍,景国人给李澄玉的印象是温和有礼。 大多数人触及到她的目光,都不偏不躲,大大方方地打量回去,然而报以友好的微笑和颔首。 但仍给她一种瞧不清底细与实力的神秘感,好似静水流深。 发觉自己穿书后,李澄玉就恶补过盛国以及周边国家历史,自是也知晓狄国曾多次蓄意发动过侵略战争,最后被其余四国联手教训后才逐渐老实下来。 盛、景两国也是在此期间结成的同盟,彼此之间联姻、商业、文化都比另外三国都要更加密切,是名副其实的友国。 所以景国人看待她的目光比狄国人要友善,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更何况这次团体武术操比赛她们盛国还和狄国的强毅是对手。 这厢,李澄玉刚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领着随春放与成兰君在自己身边一左一右坐下,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了喧嚷声。 李澄玉好奇回头张望,身后有人陆续听到动静站了起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不多时,喧嚷变成了争吵,李澄玉依稀听到了霍京宇痞气的话声。 她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随、成二人也跟着纷纷行动。 三人往回走时,李澄玉正好遇见了神情焦急的斋长鲁町雅。 她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臂,皱眉问道:“斋长,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鲁町雅也急得不行,正要找她,见李澄玉人过来了,立刻掉头带着她往回走。 口中快速地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刚刚卞婴正常走路时,经过一个狄人,对方见她走得快,就伸腿绊了她一下,差点磕破膝盖。” “吴愈涵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却狡辩自己不是故意的,还出言嘲讽。” “霍京宇知道后,就上去为卞婴打抱不平,说对方要是不道歉,就一定会让她好看。” 在鲁町雅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李澄玉步子迈得更快了。 外层围观的致远班人瞧见李澄玉来后,皆主动地给她们一行人让了 行。 来到人群正中间后,李澄玉一眼便瞧见了霍京宇,对方正拎着一狄国学子的衣领,满脸怒容地举拳要揍。 而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半是狄国人,她们纷纷站在被攥着衣领的同伴之后,神情像捕猎的狼群般蓄势待发。 仿佛一旦霍京宇那拳头落下,她们就会一拥而上要了她的命! 李澄玉立刻出声:“霍京宇,住手!” 霍京宇听到她的喊声,下意识松开了手中人的衣领,也放下了自己的拳头。 就在这时,李澄玉听到了一旁几个狄人学子毫不遮掩地吁了几声,又嘀嘀咕咕地凑头说着什么。 李澄玉本人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从神情骤然发狠的霍京宇脸上瞧出端倪。 应当是嘲笑她是纸老虎、虚张声势、不敢真的下手的话。 李澄玉一步迈到霍京宇和那个被她攥领子的人中间,大声地先发制人:“霍京宇,你怎么又随便打人!” 霍京宇闻言一下睁大了眼,随即脸色比方才被人骂胆小鬼、听话的狗,都还要难看。 她死死皱眉,神情满是被自己人误会的气愤与难堪,面上青红交错、大声反驳道:“我没有!” 李澄玉语气咄咄逼人:“你还说没有,我方才都亲眼看到了!” 周围致远的人见状,纷纷出声向着被她误会的霍京宇说话,其中属当事人卞婴最为积极:“澄玉学友,你这次是真的误会了,霍京宇是因为我被欺负了才要教训对方的。” “而且她没真的打,你误会她了!” 周围有会盛国话的狄国学子听懂了她们的对话,都纷纷露出一种看她们‘窝里斗’的戏谑神情, 在此期间,景、恕、严等国有好事的学子也纷纷凑了过来,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听了众人的解释,李澄玉神情仍不为所动,对着霍京宇大声道:“我方才看得可是真真切切,你要打一个盲人,你一个健全大女人欺负一个盲人,对方不仅盲还有可能是个瘸子、脑子有问题,你不是仗势欺人还能是什么?” 她这番话一出,全场寂静了足足有两三秒。 很快,致远的人便反应了过来,随即噗嗤噗嗤地纷纷笑出了声。 她们都听出来了,李澄玉先前的话是欲抑先扬,后面的话是在指桑骂槐。 见学友们都笑了,霍京宇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她脸上被误会的气还没消,眼神直愣愣的,显得人有些懵。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于杪忽然接上了李澄玉的话,还故意拉长了音调,语气很是讨打。 “是啊霍姐,咱们盛国人一向不爱恃强凌弱,这位狄国的学友瞎了眼肯定不是故意伸腿绊卞婴的,你就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吧。” 于杪此话一出,又引得周围学友嗤嗤地笑出了声。 现在轮到狄国学子们齐齐变了脸色,一个个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有些人甚至开始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做出打群架的姿态。 李澄玉唇角也噙着丝笑,视线一个个扫过面前这群狄国,语气端得善解人意又温和。 “没事了,大家有缘相聚在此,彼此都称得上是学友,偶有摩擦也是正常。你们快把人带走了,记得找人看着她些,毕竟眼睛瞎腿又瘸,总归是不方便。” 当事人阿那丹立刻逼近她,灰绿色的眼睛里满含怒气,语气暴戾:“你说谁眼睛瞎腿又瘸!” 见她想要靠近李澄玉,霍京宇一个箭步挡在了阿那丹的面前,以眼神威慑对方不许再上前一步,致远班其他人也纷纷将李澄玉围在了中央。 对面狄国也有块头大的几人站到了阿那丹的身后,皱眉死死地盯着致远班的人。 一时间,两队人马剑拔弩张。 李澄玉瞥了阿那丹和她们身后几人一眼,没在对方身上找到团体武术操的参赛徽,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几分。 她虽然不大听得懂狄语,但能从阿那丹的反应中推测出一二。 李澄玉挑眉,散漫的语气令嘲讽意味更浓郁了几分:“你啊,你眼神好的话就不会撞到人了,我们景国只有瞎子才会撞人,用不用我给你找根竹竿探路?” 阿那丹显然是听懂了,立刻大吼起来:“我没瞎!”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李澄玉见身前的霍京宇脊背忽然紧绷起来,腮骨起伏,似是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李澄玉立刻抓住了霍京宇因蓄力而硬如铁石的手臂,压低声音嘱咐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先出手。 盛国史书上曾明确记载过很多次,狄国人骨子里流淌着争勇斗狠的血,狄国将士更是各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打起仗来无所不用其极十分难缠。 然而方才她都那样挑衅讥讽阿那丹了,对方仍没有出手,只是语言上进行回击,甚至还锁定性格同样暴躁冲动的霍京宇不放。 为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拔青会作为五国联赛,由各国轮流举办,而这届刚好轮到盛国承办。 若是赛会还未正式开始,盛国学子便因为一些小摩擦将其他国家的学子打了一顿。 此事传出去,影响会怎样? 会不会让其余四国皇帝、百姓,认为她们盛国在仗势欺人? 其后果又会如何? 虽然李澄玉很快接受了自己穿书且一时半会回不去的事实,开始积极地享受和玩各种美男,行事逐渐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但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挑起两国矛盾,导致民不聊生。 哪怕这只是闺蜜以她名字作为主角名而随意编写的一本小说。 哪怕原身的设定是一辈子锦衣玉食、生活一帆风顺 意识到自己竟然产生了这个想法后,李澄玉忍不住眯了眯眼。 有些讶然自己在一本书中、一个虚拟的世界里,竟也会下意识地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良好道德。 毕竟高中时她有一段时间压力特别大,就吃了同学的安利,玩过一款名叫罪恶都市的游戏。 在游戏里,她经常控制着橘色在城市里无恶不作,抢钱、放火、开车撞人什么的怎么解压怎么来。 还几次邀请闺蜜一起,可对方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好玩。 可李澄玉却觉得新鲜有趣,接受程度很高 她的性格就是喜欢追求刺激和新鲜,好玩的事情如果不违法乱纪,那么但凡有机会她都会选择尝试一下。 那时的她在游戏里时,心中没有丝毫的障碍和负累,完全抛弃了道德只将自己当做残忍的刽子手,以暴力来发泄压力。 可明明小说和游戏一样,都是最常见的消遣方式,为什么她这次就不一样呢。 是因为沉浸程度不同吗,一个是手柄控制,一个是魂穿? 而方才那个想法之所以会产生,也是因为自己是魂穿,担心害怕死亡后就再也回不去家?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场自我剖下来,李澄玉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59章 五十九条船那你走近些。 然而剑拔弩张的当下不容李澄玉深思下去,很快她就又将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李澄玉挑 眉:“怎么证明?” 阿那丹红着脖子叫嚷道:“你瞎啊,我一个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腿不瘸眼不瞎,不就是证明?” 致远班立刻有人犀利回怼:“那你既然腿不瘸眼不瞎,为何好端端地伸脚绊人,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闻言,阿那丹先是噎了下,很快就比着李澄玉的话,对着那人梗脖子瞪眼睛:“你怎么证明我是故意的?” “有证据吗,啊!” 而与她对峙的,恰好就是目睹全过程的吴愈涵,她挺身而出、掷地有声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就是故意绊的我们的人!” 阿那丹趾高气昂地反驳,丝毫不见有任何的心虚:“那我还说你们是一伙的的,做伪证想要讹我!” 她这番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年轻女声,话音轻扬:“我也看到了。” 见又有人插了进来,众人齐齐转过头,发现为致远说话的竟是位景国人。 李澄玉也朝她投去目光,瞧见那人年纪与原身相差不大,也都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对方长身玉立,一身剪裁得当的学子服穿在身愈发衬得她腿长背直,仪态远比周围的学友都更加得出尘稳重。 与之琼林般的身姿截然相反的是她脸上的那双杏眼,形状圆阔、瞳孔晶亮,神情慧黠又灵动。 让李澄玉一下想起从前她某次爬山时,路遇的一只刚成年的猞猁,她身形流畅举止优雅,金褐色的眼瞳闪着慧亮的光,两只耳朵上长着长长的聪明毛,不时还俏皮地抖动几下。 蹲在树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她。 李澄玉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发到网上还小火了一把。 大概是爱屋及乌,她心中不免对面前人心生出几分亲近与好感来。 李澄玉随即看到了眼对方肩上佩戴的参赛徽,上面有她的姓名——林璨行。 以及本次所要参加的拔青赛项目——红蓝双方沙盘与实地对战。 见李澄玉望了过来,林璨行朝她友好一笑。 “方才这位狄国学友伸脚绊人时,我刚好目睹了全过程。” 林璨行语气不疾不徐,嘴角微扬,左颊处的一颗酒窝若隐若现:“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是想看看她脸皮究竟能有多厚。” 她说的是盛语,且十分的流利准确,听得阿那丹一下涨红了脸,没想到竟会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 阿那丹脖子一扬,色厉内荏道:“你、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有了林璨行这个第三方的加入,方才还僵持不下的局势瞬间逆转。 阿那丹背后站着的那几位狄国学子察觉优势不在己,也互相对望了一眼,方才还嚣张的气焰一点点落了下去。 见状,致远这边立刻乘胜追击,大喊着:“道歉!” “快道歉!” 还有人特意用狄语大喊:“不道歉也没事,我们斋长已经去请善教和监会司的人了,我就不信有这么多人作证在她们面前你们的嘴还是这么硬!” 此话一出,李澄玉敏锐地察觉到阿那丹蓦地白了脸,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某个方向。 “真是个蠢货!” 不远处,一红发绿眼的少年唾骂了一声,随即看向身旁高大的女人。 “阿姊,我们快走吧。” 女人同样生着一双绿眼,像丛林中剧毒的竹叶青般苍翠危险,头发也是红色,不过没有身旁少年那般鲜艳张扬,而是浓郁深沉的暗红。 邬煜炀面色阴翳,扫了眼已然朝自己这边包围过来的几个致远学子,沉声道:“不必。” 因为已经晚了。 她们在近距离观察敌人反应时,对方也在不知不觉间锁定上了她们。 致远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 说罢,邬煜炀抬脚朝人群中走去,邬煜宵则紧随其后。 “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自家三王女走了过来,狄国一众学子像终于有了主心骨般,纷纷又挺直了腰杆,给对方让行后犹如被分开的海浪般重新簇拥在了她身后。 “回三王女” 阿那丹同伴用狄语低低同她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致远很多人都听出了对方在叙事上的诡述,立刻指出:“她在撒谎,你们的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邬煜宵狭长的眼睛微眯,斜睨向身侧人,声音冷而沉:“阿那丹,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阿那丹面色惨白,一下跪在了她脚边,声音颤抖:“回三王女殿下,阿那丹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 一旁的邬煜宵见状,当即抬起冷白的下颌,朝李澄玉等人道:“听到没有,她知道错了。” 这番堪称傲慢无理至极的话听得致远班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 什么意思,她们若是不原谅对方就是不识抬举吗? 李澄玉则扬起一丝浅笑,桃花眼直直地凝着对方。 指尖面前少年并没有刻意扮女装,一头烈红色的长发被墨玉冠缚成一束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倾斜而下的岩浆那般灼目耀眼。 炙火般的红更衬得他面皮冷白,挑起的长眉如瘦剑般刺向鬓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碧绿眼瞳像海子般纯澈蔚青。 就是眸光太过锋锐,神情太过傲慢。 像块未经打磨的绿宝石,耀眼夺目的同时周身的岩石冷而硬,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人的手。 少年左耳缘上还有黧色的刺青,图案张扬、冲击力很强,有种野性难驯的美。 李澄玉的视线落在对方肩膀处的参赛徽,随后讶然地挑了下眉。 就在这时,少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当即厌恶皱眉,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少年特意说的盛国话,虽然带着些许口音,但还算流利,气势很足。 成兰君闻言一下蹙紧了眉,刚想开口,李澄玉却制止了他。 邬煜宵本以为面前的年轻女人在被自己斥责后,会面露羞惭,不敢再与自己对视。 谁知对方竟不闪不避,反而朝他走近一步,脸上扬起笑,那双桃花眼里也随之晃动起柔亮的波光。 李澄玉轻声开口:“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惜。” 她语气中的惋叹太过显眼,令邬煜宵忍不住脱口道:“可惜什么?” 然而李澄玉却再未答他半个字,而是转而看向一旁的邬煜炀。 她挑眉,笑吟吟地问对方:“既然她是你的人,那么你们强毅打算如此解决此事?” “是现在就道歉,还是等彼此的善教与监会司的人来再解决。” 这厢,还不等邬煜炀作答,跪在地上的阿那丹忽然跳了起来。 语气激烈:“你别胡说,我和三皇女殿下没有任何的关系!” 好蠢。 邬煜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邬煜炀面上神情虽没怎么变化,然而额头青筋却在隐隐发作。 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令李澄玉笑意愈深。 她没有回阿那丹的话,而是双眼直直地盯着邬煜炀。 对方也抬眼看向她,二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须臾,邬煜炀忽然冷冷开口:“给她道歉,下次不许再犯。” 比拼还没开始自己就略输对手一筹的事实令她的面色有些阴沉。 她脚边的阿那丹闻言,头上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滑,忙不迭地向卞婴道歉,语气再没了方才的嚣张。 而她身旁的学友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没人再敢出声挑衅。 在此期间,邬煜炀的双眼仍死死地攫着李澄玉。 李澄玉也大大方方地回敬她,面上笑得慵懒又散漫。 少顷,邬煜炀用标准的盛国话,一字一句对她道:“期待接下来,你的表现。” 这算放狠话? 李澄玉眨了眨眼,笑着回她:“我也是。” 随后,邬煜炀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阿那丹一群人见状也灰溜溜地重新找了个地方坐。 周围其余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只剩以李澄玉为首的最中心的几人。 李澄玉先是向为自己这方说话的林璨行道了声谢。 对方大方表示:“举手之劳而已。” “我叫李澄玉,有机会来东王府做客。” 说着,李澄玉指了指绣着自己名讳的肩徽,笑着向她发出邀请。 林璨行微微一愣,似是讶然于她身份的特殊,随后点头,神情重又恢复了先前的波澜不惊,姿态持重眼神去跃动而明亮:“我会的。” 二人这便是交上朋友了。 林璨行离开后,李澄玉又转而询问了卞婴的情况,得知她并未受伤后才算放心。 这厢,她将将安排好负责给待会儿来的善教与监会司说明情况的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喂,你刚刚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澄玉闻声转身,发现竟是去而复返的邬煜宵。 邬煜宵说着,迈开长腿走到了她身前,苍碧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双臂环胸,神情不耐中夹杂着好奇。 还未等李澄玉开口,他便眉头一皱,神情恶狠狠地警告。 “你若是敢耍我,我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话一出,不光是李澄玉身边的成兰君,就连霍京宇都皱起眉来,大喊道:“喂,你别没事找事啊!” 她虽然不打男人,但是必要时也能为了自己人两肋插刀。 李澄玉回头朝她们投去安抚一瞥,随后才重又看向邬煜宵,笑吟吟问道:“你想知道啊。” 邬煜宵哼了一声以示应答,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她不放,想知道对方会作何回答。 李澄玉见状笑得愈发柔软,如金阳下粼粼耀眼的春水:“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邬煜宵一下瞪大了眼,好似难以置信:“你!” “不行,今天你必须告诉我,否则不许走!” 他忽然伸出手臂,拦在了李澄玉的面前,朝对方昂起下巴,面上的神情像对着敌人霍霍磨爪的小豹子,凶恶又霸道。 李澄玉直直望了他片刻,最后似是妥协般,低低叹了口气。 冲邬煜宵勾了勾手指:“好吧,那你走近些。” 第60章 六十条船美是美,可惜长了张嘴。…… 邬煜宵见状立刻皱眉,海中绿藻般的眼瞳中满是警惕。 他想也不想地拒绝出声,并昂首命令道:“不行,你也不许动,就站在那说!” 即便是泥人儿还有三分血性呢,更何况李澄玉又不是真的好脾气。 见对方不配合,她利落转身领着成兰君等人便要走,没给邬煜宵任何一个眼神。 谁知刚迈一两步,左侧肩膀便被人扣住了。 “喂!” 那人没好气开口。 李澄玉等了两三秒才回头,发现果真是邬煜宵追了上来。 红发绿眼少年的耐心好似快要耗尽了,瘦直的剑眉紧蹙,夺目锋锐的眉眼间缭绕着燥郁,更显得俊逸逼人。 邬煜宵收回搭她肩的手,压抑着心中火气再次抱臂睨着她:“这下够近了吧,快说!” 说罢,他还不忘磨着牙尖冲李澄玉放狠话:“我警告你,别想耍花招!” 李澄玉闻言慢悠悠转过身,定定又看了他几眼后,这才迈腿朝对方也走了一步。 面对李澄玉的忽然靠近,邬煜宵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因为不想在她面前漏怯而生生忍住了。 整个人像只如临大敌的刺猬,脊背紧绷着发顶根根竖起、难以适从。 这世上除了母王与他阿姊,还从未有别的女人离他这般近过。 李澄玉迈一步后便停下了,转而朝他微微俯身。 邬煜宵看着眼前少女缓慢放大的俏丽面容厌烦地瞪她一眼,刚想要推开对方却在与她四目相接的刹那,如点了穴般怔怔地定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李澄玉也在距离他十寸左右的距离再次停下。 她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愣着干嘛,把耳朵凑过来啊,难道你想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而此刻,邬煜宵的整个意识仍停留在瞧清少女眼底纹路的震惊之中,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他神思不属、脑中乱成了一锅浆糊,震惊、不解、迷茫、慌乱、无措他怎么也没料到——傩师口中,自己那好奇、期盼了十几年的命定之人,竟然是个盛国人。 竟然是李澄玉! 久难回过神儿下,邬煜宵竟无意识地顺着李澄玉的话附耳过去。 由此一来,李澄玉才得以瞧清,邬煜宵左耳廓上的刺青,图案纹的竟是一只玄鸟。 喙细而尖、双爪锋利,身形纤细而优雅翅膀宽大、翎羽似披风等等,这些都是玄鸟的特征。 “我方才可惜的是” 少顷,李澄玉慢条斯理地开口,视线徐徐扫过少年骨相优越的侧脸,仔细打量他的每一寸骨与肉,眸光闪烁不明。 就是可惜。 “你美是美,怎么就长了张嘴。” 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静静欣赏,而不会觉得聒噪。 少女的呼吸温热而清浅,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芬芳,像风吹过花开烂漫的草原、像切开了的被溪流冰镇许久的蜜瓜、像 邬煜宵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就连呼吸也紊乱起来。 两只耳朵尤其是左耳,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呼呼朝外冒着热气。 热意顺着耳朵如岩浆般汩汩流进心里,邬煜宵被烫得心肉忍不住打哆嗦。 不过三五秒的工夫,李澄玉便眼睁睁地瞧见邬煜宵左耳上那只玄鸟一点点褪去黧黑,周身变得比红还要更深浓几分的赤色,线条也越发得栩栩如生,仿佛彻底活过来一般。 好家伙,竟然还会受热变色! 李澄玉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直到话音落后十来瞬,邬煜宵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揶揄。 他一下瞪大了眼,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你!” 邬煜宵下意识地想要去抽腰侧的玉骨银鞭,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早在入会场时,侍从便为了安全收走了所有参会人员的武器。 没了玉骨银鞭的邬煜宵像是被拔掉了牙齿又剪去了指甲的小豹子,被面前挑衅自己的‘猎物’不仅气得眼眶发红,更是将满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李、澄、玉,你找死是不是!” 李澄玉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神情甚至有些无奈:“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你自己非要追问” 感情还是他自找的了? 邬煜宵头一次被气得眼前发黑,深刻地怀疑傩师判断有误,面前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未来待他如珠如宝的天命妻主。 “你” 邬煜宵还想同她算账,然而邬煜炀派来寻他的下属也在这时找了过来。 对方语气焦急:“王卿,三王女殿下命您速速回去。” 与此同时,前方原本舒缓轻松的乐声也逐渐起了变化,变得恢弘而悠扬,这是赛会即将开始的前奏。 两厢夹击下,邬煜炀只得恨恨作罢,并在离开前对着面前人撂下狠话。 “李、澄、玉,本王卿记住你了。” “你给本王卿等着!” 李澄玉对于他小学生约架似的放狠话行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谁让邬煜宵没礼貌,一上来就拿鼻孔看人。 这厢,李澄玉三人刚重回座位,温子珩便步伐匆忙地走了过来,神情关切。 “澄玉,我听斋长说你和狄国学子发生了矛盾,怎么样,没受伤吧。” 方才鲁町雅找到温子珩时,他作为致远的责任善教正被监会司的人留在营帐里开幕议。 散会后得知此事,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此刻白净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李澄玉立刻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我们都没事,善教不用担心。” 就在她话音刚落,低沉悠长的陶角声陡然响起,周围喧嚷不止的人声也立刻平息了下去。 陶角声时长时短,响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待彻底停歇时,四周唯有五色旌旗被风吹动发出的铮铮声响。 李澄玉定睛朝前看去,发现对面特意砌建起用来观赛的高台上,已经陆陆续续有身穿各色官服的人入了座,年龄大多四十往上。 最中间一行的十位证判已全部就位,各个脊背挺直、正襟危坐、神情严阵以待地望着下方。 每位证判的右手边分别搁着红墨判笔、裁剪得当并写着参赛班级名称的判纸,以及茶 水和点心。 其身后左右还分别立着位侍从,一名负责倒茶递笔,一名则负责随时准备着被调遣以及传话。 今日不知是恰逢朝中休沐还是怎的,高台上来观赛的朝臣有许多,有的还携着家眷。 见此情景,李澄玉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霍京宇,发现她此刻正双眼冒光,激动得面庞发红,不住地朝一位证判身后张望,应当是发现了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的踪影。 李澄玉嘴角弯了弯,忽然想起离家时,原身父亲曾提过一嘴,说她母亲东王近日会被陛下派去了黔南监督征税,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 大抵是来不了的 谁知李澄玉此念头刚出,眼风却在高台最北侧扫到了两个熟悉身影。 一位神姿雍容气质高贵,另一位面庞则如雪塑冰琢、举手投足清冷出尘。 正是原身父亲东王夫和兄长李见凛。 他们二人好似早就注视了李澄玉许久,待一对上她的视线,便齐齐扬起笑来。 见此情景,李澄玉心中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就像有一次自己幼儿园开家长会,正巧碰上妈妈出差,爸爸需要照顾生病的爷爷。 她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谁都不会到场的准备,可临到开始爸爸突然出现时那样,既惊喜又感动。 李澄玉立刻也朝他们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用口型示意俩人,等结束后自己就会立刻找他们。 心中期盼着东王夫和李见凛能看懂她的意思。 与此同时,高台最南侧淡橘色纱幕后,一华服青年正满脸不愉地瞪着他身边伺候的下人。 “这就是你给朕找的好位置?” “想看个人都找不到在哪儿,你以为朕是千里眼吗!” 青年对面,一黑衣嬷嬷面色淡漠地负手站着,头顶发髻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没有一件多余配饰,整个人好似块宫墙下冷硬的石头,森严又古板。 “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宫外禁止‘朕’这一自称。” 李贞又瞪了她一眼,狭长的狐狸眼没了平日里的伪装变得寒芒逼人,语气愈发不善:“你耳朵是聋了吗,我方才说这个位置我瞧不见!” 黑衣嬷嬷闻言略微垂首:“回殿下,您出宫时曾许诺过陛下低调行事,离看台中央太近必定会引人注目惹来麻烦。” 李贞墨眉一蹙,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管,这是你们的事!” “我今日必须要寻个能清楚看到人的地方。” 说着,他便一下自檀椅上站起了身,抬脚朝外走去,谁知刚到帘前便被外面值守的侍卫给抬手拦下了。 身后的黑衣嬷嬷仍是先前那副淡漠神情,声音冷而平直地发出警告:“殿下,您若执意如此,那奴婢就只能立刻安排您回宫了。” 与李澄玉先前猜想的类似,拔青会与现代的高校友谊联赛没什么两样。 陶角声将落,又接连奏起五段不同曲调的乐声,每段乐声响起时,高台上都会有两名证判起身,与台下学子一同行礼。 好似现代奥运会上的开幕式奏国歌环节。 最后,是此次拔青赛的总证判发言。 见到对方手中那整整五页纸的演讲稿后,李澄玉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竟然久违地感到了几分亲切感。 枯坐将近半个小时后,拔青会正式拉开帷幕。 随着总证判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四面战鼓同时被敲响,咚咚咚的震耳鼓声夹杂着庄重肃穆的铜钟陶角,立刻听得人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乃至于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这届参加拔青会团体武术操项目的书院共五所,每所擢取六个班,一共三十班学子参赛。 而为了节省比赛时间,监会司又提前将这三十个班级划分为了十五组,每组两班互为对手进行同台展示。 只有打败对手班级才能获得晋级决赛圈的资格。 “我们和强毅的出场顺序是第十位,会不会太靠后了些?” 她班比赛期间,温子珩找到李澄玉忧心忡忡地这样问。 “善教不必担心。”少女安慰似地朝他扬起一个笑,“相反,这个出场顺序我很满意。” 太早出场的话,证判们各个精神饱满,会严苛地抠每一个细节,打分也会十分谨慎。 太晚出场也不行,彼时证判们由于长久地集中注意力会加速体力的消耗,特别是连看十几场同样招式的表演后,会变得审美疲劳,也会出现厌烦心理。 而第十位出场则完美地卡在了中间,有前面千篇一律甚至枯燥的演示做对比,她们致远才会显得愈发鹤立鸡群。 “我们一定会赢的。” 说这话时,李澄玉声音浅淡而平和,然而青年却分明感受到了她话中的自信与笃定。 温子珩深深地望着眼前人,惴惴忐忑的内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在紧张等待了近一个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了致远班上场。 由于位置的原因,强毅的人先于她们进入会场。 这厢,李澄玉正和斋长鲁町雅挨个检查每个人手中的道具,便听前方领队的霍京宇忽然骂了一声。 “混蛋,强毅那群狗杂种偷了我们的入场方式!” 她这番话一出口,惹得其余人立刻慌了神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六十一条船好戏。 李澄玉闻言抬眸望过去,发现事实果真如此。 由于正式入场的央道只有一条,强毅的位置又是靠得最近的,毫无意外地被她们给抢了先。 只见在邬煜炀的带领下,强毅班其余四十三人整齐地排列成一条长队,在属于自己的那块一百乘一百的四边形场地以‘螺旋形’路线跑动起来。 她们每绕一圈,队尾一名队员便会加速跑至队伍前端站定有条不紊,以此形成了‘滚动式前进’的视觉效果,令看者惊叹。 此举与前面九组近乎都是中规中矩走路入场的方式形成了鲜明对比,立刻便引起了台上场下如潮水般的喧哗议论。 台上,刚结束了上一队打分,此刻正百无聊赖休息的证判们一下打起了精神,其中两位身穿黑红行褂的证判更是脊背挺得笔直,面上流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左右两旁的观赛席上,一些年轻贵夫们也觉得此举着实有趣,纷纷以帕掩唇同身旁的亲友或侍从小声交谈起来。 与此同时,举着队旗的邬煜炀刚一露面,便有不少参加过上届拔青会的学子认出了她。 她们有的人兴奋地提醒身旁学友:“快看快看,强毅上场了!” 还有人在伸长脖子目睹了强毅整个入场过程后,一遍摇头一边朝致远的人咋舌感叹:“运气真背,抽中了强毅,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淘汰” 与周围学友或慌乱、或愤怒的反应不同,李澄玉显得出奇的平静。 早在同文瑄摊牌时,她便得知对方将自己设计的入场方式透给了强毅。 也做好了被对方抢先一步使用,而自己这边会被打上模仿、抄袭标签的准备。 至于为什么不放弃‘贪吃蛇式’入场方式而转换新的,李澄玉自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在。 “大家不用慌张,请相信自己与身边的学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保持与平时训练一样的水平,就一定能赢!” 李澄玉神情肯定、眸光坚毅,语声温和而不失力量。 她的话仿佛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像一只大手轻易便抚平了其余人心中的焦躁与忐忑,情绪很快趋于稳定。 随着一声短而促的 哨响,致远整班在央道前集合完毕,紧接着又在举旗吹哨的随春放、昂首领操的霍京宇带领下,入了赛场。 新颖的事物只有在首次亮相时,才会吸引观者的赞叹与目光。 果然,致远班再次以螺旋式入场方式进场站定时,周围观众的反应便不再如方才那般好奇剧烈,甚至还夹杂着低低的嘘声,像是不怀好意的人在倒喝彩。 不过好在,致远班一直牢记着李澄玉先前的交代,内心并未受多大的影响,只各个神情紧绷、专心致志地等待比赛开始时的金锣被敲响。 此间,眼尖的观众纷纷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抬手示意身旁的同伴看,语气疑惑。 “哎,你瞧见没有,致远的人怎么手中还拿着块木板啊,前面那个和她们衣服穿得不一样的,是打算领操吗?” 说着,那人啧啧两声:“她们花样好多啊,胆子也大,真不怕证判们因此扣分吗?” 同伴闻言,微皱着眉神情严肃地分析:“这真说不准,不到分数出来的那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咱们继续往下看吧。” 不过她倒是认可对方的那句‘胆子大’,毕竟团体武术操比赛举办了这么多届,来来往往这么多书院、班级,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上场、演示、下场、等待评分出炉。 她们从未想过甚至不知道单单一个列队进场也可以被人设计出花样来。 不只是个别,几乎所有参赛班级都将提高动作统一度、整齐度以及规范度视为夺魁的关键所在。 因此场下有不少人都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她们此举不过是在投机取巧、枉费工夫。 “嘁,都是些花架子,待会儿拳打不齐丢脸的时候可就有好戏看喽~” 毕竟,虽说赛名为团体武术操,可归根到底考察的依旧是武术操的观赏性而不是实用,否则也不会将整齐与规范度列为评分占比最大的一个标准。 不过这些议论与质疑声皆在一阵响亮的开赛铜锣声发出后,骤然恢复平静。 整个校场内,将近两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场中各据一方的致远与强毅。 与此同时,隆隆的缶声引领着高昂的竽笙,再次被奏响,激荡的旋律似是战场上两军对垒时拼杀的号角,听得站在最前的霍京宇紧张兴奋地激红了眼。 “嘟嘟——” 随着春放的两声短而促的哨声,霍京宇带领着致远班全体,齐齐朝台上的十位证判以及各方观众施以抱拳礼。 又在嘟嘟两声后,利落地分拳撤腿,做了个漂亮又完美的武术起势动作。 这期间,霍京宇一直用眼尾余光扫着四周学友的动作,发现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整齐后,她心中愈发佩服李澄玉锐利的眼光与心思的缜密。 想到训练初期,李澄玉便提议让随春放担任此次比赛的班级执旗手,并用吹口哨的方式来提示动作间的转换,被她给拒绝了。 霍京宇的反对理由很简单——随春放反应一向迟钝,做什么事都要慢上半拍,许多武术动作左右手都分不清,根本没有调控武术操动作节奏的能力。 李澄玉却异常地坚持己见:“恰恰相反,整个学堂里,春放是最有能力做好这件事的人。” 她语气很是确信:“我了解春放,她在算数方面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让她来吹哨掌控节奏,我们就再也不用操心动作过快过慢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能让春放扬长避短,她不擅长打武术,那我们就不让她打。和你一样,将好钢用在刀刃上。” 李澄玉特意了解过,在拔青赛上,班级的举旗手是可以不用参加团体武术操演示的,只要一直保持旗帜树立飘扬便好。 最终,霍京宇在她坚持不懈讲道理又摆事实的努力下,被说服了。 而如今的事实证明,对方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有些嘈杂的围观席逐渐安静了下来。 坐席上,几乎是人人瞪大了眼,有些后排学子甚至不顾礼仪站到了凳子上,抻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央的场景,面上逐渐流露出惊叹之色。 只见绿茵平坦的赛场之上,两方人马一左一右,动作仿佛是一个整体又好似有傀儡师在操控一般,整齐划一到令看者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高台之上的十位证判也一改方才的疲惫神色,各个精神专注地望着场下的场景。 缶声阵阵间,致远与强毅的人不时配合着动作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大喝。 云折龙脊、踞虎听雷、雪压青松、月换星移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邬煜炀侧身闪避、单臂擒拿、膝盖快速前撞又卸力收回。 腾空劈腿如利刃下斩,扎马沉跨似猛虎伏崖。 整个人仿佛一把剑又似一张弓,时而锋锐刚正、时而柔韧灵活,蓄力暗藏。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队友亦是目光炯炯,面容严肃威严,跟随着邬煜炀的动作节奏出拳、收腿,整齐宛如一个整体,每一声大喝都相当的有气势。 在此期间,邬煜炀一心二用,以余光扫过上方证判们以及周围观众的反应,发现她们无不用赞叹的目光望着自己这边后,心中当即充盈起即将胜利的喜悦。 整个场上,没人会是她们的对手。 可就在这时,侧方的观众陡然传来一阵惊呼:“快看致远、快看!” 邬煜炀闻言眉头一皱,心中当即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下意识想转头却在紧要关头生生给忍住了。 在赛场被对手影响从而转而注意力,是大忌。 比起对致远班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强毅,其余人是瞧得一真二切。 有些人甚至惊叹般地哇出了声,更多人是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会后面如此精彩绝伦的场景。 就在方才,致远的武术动作在行进到‘羿射九日’时,最前排的一行六人在出拳之后忽然像被定住了一般岿然不动了,而二排一行在出拳顶肘之后也立刻被摁下了暂停键。 三排一行人则是出拳顶肘曲腿后暂停动作,四排一行人是出拳顶肘曲腿落步此种情况一直延伸至最后一行六人。 整个招式如波浪般层层推进又来回往返,每行的每一个人举手投足的动作都无比的默契整齐,最终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十分令人赞叹。 近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致远一下给吸引了过去,继而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面对这汹涌如洪水般却是献给对手的掌声,强毅队逐渐有人心态不稳,频频侧头蹙眉朝致远那边张望。 这些人不比邬煜炀擅长一心二用,一旦分神便立刻出现了动作滞后或提前的情况。 对于当下如此考验整齐度的比赛,此举无疑是在给对手送分。 见此情景,邬煜炀忍不住额头迸起青筋,急中生智用狄语大喊了声:“万方辑瑞、大狄永昌!” 身后的其他人也迅速应和,跟着她的话大喊这八个字,以提醒那些因突发情况而分神的队友。 邬煜炀的方法很有效果,眨眼间,原本隐隐分散的强毅重又凝聚起来。 上方的两位狄国证判见此情景,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还得是足智多谋的三王女啊。 半炷香不到的武术操展示时间一晃即过,待到四周寓意着结束的鸣金声响起,看呆了致远花样武术操表演的看众们这才陡然回过了神儿,心中意犹未尽。 “天啊,致远的人是怎么想到的那些,真是让人开了眼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能那样打招式的。” 有人双眼发直地低声喃喃。 “谁不是呢。” 身旁的同伴连连点头,眼睛还紧盯着赛场致远的人,语气满是纳闷:“唉,你说她们是怎么办到的,做着动作转换队形还能那么的整齐?” “听的哨音吧。” 另有一人接话道,还伸手指了指下方,“就那个举旗的,我发现她一直在吹哨,而且很有节奏,致远的人跟着她的哨声动根本没乱过,动作做得比强毅还齐,简直了!” 她这厢话音才落,周围便又兀地响起哇的惊叹声。 三个人齐齐朝前望去。 单见本该结束后集合下场的致远人忽又随着哨声动了起来,迅速站定成一块完美又规整的四方体,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块图面朝下的木板。 “嘟——” 随着最后一哨声落下,致远三十六人唰地将反转后的木板举过头顶。 一副巨大的汇聚了五国国色、祥瑞以及图腾的彩画便立刻 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恰好此时,一束金灿灿的阳光射穿了众人头顶厚白的云层,打在了画板之上。 画板图案被阳光一照,立时折射出了耀眼又璀璨的七彩碎光,如恢弘的神迹降临世间一般震撼人心。 是李澄玉往颜料里掺进的碎云母在起作用。 与此同时,偌大又寂静的校场内,响起了致远整三十八人掷地有声的齐喊。 “海晏河清、天下大同!” 第62章 六十二条船不听话就永远关着。…… “海晏河清、天下大同!” 这八个字,致远的人分别用盛、景、狄、严、恕语依次喊了一遍。 她们喊声还未落,场内便响起了极其热烈的掌声。 高台上的许多观众甚至自发地站起身,为她们拍手叫好。 端坐在高位最中央的主证判也面露欣赏之色,对着下方致远班的一众学生频频点头鼓掌。 其余证判大多同主证判反应类似,眼中流露出对台下致远的赞赏肯定目光。 少数则神情复杂,其中当属狄国的那两位证判心里最难受,拉又不能真的当众拉脸,可笑的话又着实笑不出。 毕竟到手的魁首就这么被抢了。 而场下的邬煜炀脸色比她们还要难看上十分,面上再没了开赛前的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神情阴沉得好似要杀人。 此时此刻,四周观众的每一次欢呼、鼓掌、叫好,都像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二十年来,邬煜炀还从未有过今日这样被人踩在脚下,成为对方出尽风头的垫脚石的时候。 她缓缓转过眼,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致远最中心站着的李澄玉面上。 少女脸庞白净,微抿着的唇令她两侧的颊肉稍稍鼓起,显得青春又倔强。 她胸膛起伏剧烈,额角以及鼻梁沁出了层如露珠般的细密汗水,眼瞳如被打磨过的曜石般鲜活而晶亮。 即便被同样鲜灵青嫩的同龄人簇拥着,依旧是那样的突出。 纱帘后,李贞骤然眯起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金褐色的眼瞳收缩成一个小点,近乎贪婪地攫视着这一幕。 他以目光代替指尖,细细地游走在李澄玉俏丽的侧脸之上,先是被汗水濡湿的碎发、饱满的额头、黛而长的柳叶眉,再是瘦挺的鼻梁微翘的鼻尖、清晰的人中,最后是饱满柔软又殷红的唇 贪心地不放过每一处。 良久,长相阴丽气质华贵的青年喉结下压,无声喟叹,心肉也随之轻颤、眼眸灼热。 好久不见,我最心爱的小玉 “哈哈哈哈——” “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几乎是刚一下赛场,李澄玉便被身后的霍京宇等人激动地抱起高高抛到半空再接住。 致远班的每个人面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心中更是兴奋得不行,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打败了实力如此强悍还是上届魁首的强毅。 方才十位证判们的评分相继出炉,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她们最终凭着多出的那两分,险险胜过强毅。 李澄玉被抛到半空时还有些紧张,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在几次落下都被身下的同伴稳稳接住后,便逐渐放松了身体,跟着她们放肆地大笑出声。 因为这一路走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为了赢过悍敌强毅,她们经历一日又一日地辛苦训练,用各种方式来培养彼此间的默契度。 为了打出气势打出拳风,四肢绑上五斤重的沙袋,只有每晚睡觉时才会取下。 为了保证规范与统一度,她们请来汤善教帮忙细抠每一个细节。 中途甚至还出过奸细、闹过内讧 其实,有最后那个‘杀手锏’在,她们不至于这般辛苦,但李澄玉一开始便坚持用最笨的方法——通过刻苦训练,使致远班的每一个人做到宛如复制黏贴般的整齐来迎战比赛。 毕竟再花哨的进场、退场方式都只是锦上添花,打铁还需自身硬。 这厢,李澄玉刚被霍京宇她们放下,正抓着随春放和成兰君的手一左一右帮忙稳定身形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恭喜。 李澄玉侧头眯眼,发现是新认识的林璨行。 对方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额头上还绑上了一条窃蓝色的缎带,衬得她那双圆阔杏眼愈发水润有神、器宇轩昂。 “我方才看了比赛,你们的表现实在是精彩又有趣。” 林璨行左靥笑窝浅浅,对着李澄玉不吝赞美,眼中有切实的善意与欣赏。 李澄玉朝她点头:“谢谢。” “改日可以教教我吗?” 林璨行忽地认真又问。 “什么?”李澄玉疑惑似地朝她歪头。 林璨行指了指成兰君手中抱着的两块木板,莞尔轻声:“怎么将上面的图案一下变出来的,可以教教我吗?” 方才距离虽然离得有些远,看她瞧得确实真切,那些图案是像变戏法似地忽然出现,平时拿在手上时与普通木板别无二致,这也是为何上场时许多人都疑惑的原因。 “我不白学。” 说着,林璨行忽地打了下响指,指尖凭空出现一只炫彩的斑斓色蓝翼大蝶,接着经由她轻轻一吹,蝴蝶便翩然朝李澄玉飞去。 “这个抵给你做学费。” 李澄玉双手拢住那蝶,几乎被掌心这只鲜活自然如同真的似的纸蝴蝶炫了眼。 她随即点头,朝林璨行大方一笑:“可以,等你来东王府做客,我一定教你!” 这厢,林璨行离开后没多久,团体武术操比赛便临近了尾声。 待十五组一共三十个班级的比拼全部结束后,只一盏茶的工夫,监会司的人便公布了此次晋级决赛的十五位班级名单。 名单按得分高低排序,李澄玉所在的致远班赫然在首。 此名单一经公布,场上有的观众为自己支持的班级不幸落败而沮丧叹息,有的则因自己看好的班级幸运晋级决赛而沾沾自喜。 大多数的观众都支持且满意这个结果,纷纷报以掌声。 致远班众人听此结果,稍稍平复下去的心顿时又激荡起来,互相兴奋地搂着抱着,大喊我们赢了、我们入围了的话,更有几个感性的还忍不住红了眼眶。 然而就在致远班每个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场地中央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大喊。 “我抗议!” 众人闻声望去,但见一身指导善教服制,面色莫名有些苍白的中年女人双拳紧握昂首立在校场中央。 她身后两侧分别站着一脸面无表情的邬煜炀以及满脸写着不服气的邬煜宵。 再后面则是同样表情严肃又悲愤不甘的强毅学子。 只听那中年女人再次振声大喊:“本人作为强毅指导善教,抗议此次团体武术裁判结果!” 此话一出,原本喧嚷热闹的会场顷刻间陷入寂静,四周的人各个神情惊讶地望着她们。 十位即将离席计划下场休息慰问晋江班级的证判也相继停下脚步。 走在最前的主证判徐然转过身,眼中的讶然只在最初掠过那么一瞬,而后重又恢复平静与威严。 主证判姓曾,出身大严,在盛国做了将近十五年的遣盛使,而今已年逾四十。丰富的人生经历与岁月共同缔就了她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沉稳品性。 面对强毅班善教这种怀疑证判组能力与冒犯划对等的行为,曾主判面上不气不恼,反而朝对方抬了下手,语气温和:“这位善教稍安勿躁,请仔细说说你反对本次裁决的缘由。” 闻言,强毅善教先是下意识地朝她身后的邬煜炀望了一眼,随后才朝主证判礼貌似地点了下头。 而后一指身后的致远等人,深吸一口,大声道:“在下认为,致远等人在此次团体武术操比赛过程中存在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嫌疑,强烈建议证判组废除致远本次成绩,重新裁决!” 她这番话音一出,身后的强毅学生立刻举拳应和,高声大喊:“公平公正 、重新裁决!” 激奋的且煽动性极强的口号在整片校场间回荡,很快便引得观赛席上一片骚动,议论声四起。 “强毅的学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各个这么激动。” “人上届是魁首,这届直接进不了决赛,一下落差太大接受不了吧。” “我方才瞧强毅打得确实和致远不相上下,致远能赢不会真的有内幕吧” 主证判见状,迅速递给左右两位副证判一个眼色,示意对方安抚好观众情绪,随后快步走下了证判台。 而与此同时,李澄玉与温子珩也领着致远一众人走到了强毅对面。 霍京宇向来是火爆脾气,听到强毅善教这无端污蔑,上来就往她们头上扣屎盆子的话,顿时气愤得便要撸袖子揍人。 她才不管对方是哪国人,身后站着谁,这么多人在场又事关国家集体颜面,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的污蔑与诋毁。 “别冲动。” 关键时刻,李澄玉伸手拦住了她。 比起霍京宇以及身后一众学友的义愤填膺,李澄玉的神情相当的淡定温和。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强毅,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位善教身上而是与邬煜炀对视,面上甚至带着浅浅的笑:“看来三王女对输给我们致远一事,相当的耿耿于怀,身为对手,本郡主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邬煜炀闻言额筋无意识抽动了下,双眼缓缓眯起。 她果然没有看错,李澄玉不仅是整个致远班的隐形核心,还极其的难以对付。 就比如,方才对方只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揭穿了善教此举不过是做代言,她才是主使人的事实暴露在了众人之前。 同时还给她们强毅打上了因输掉比赛,从而不甘心、不依不饶如同三岁稚童想要大人更改比赛结果般的撒泼耍赖的烙印。 邬煜炀忍不住挫了挫有些发痒的犬齿,身体里那烙印在每个狄人血脉里的斗争欲被李澄玉轻易勾起,如喷薄在即的岩浆般,顷刻间变得沸腾。 随即,望着她的李澄玉话音一转,视线锋锐:“不过,本郡主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三王女就可以因为私人感情而对于我们致远横加污蔑。” 李澄玉微微抬起下颌,嘴角仍在翘,但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音中的警告:“还望三王女,慎、言。” 邬煜炀闻言也笑了,冷翠色的眸色犹如游走在林间的致命毒蛇,酗着极其危险的暗光:“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康安郡主急什么?” 一旁抱臂站着的邬煜宵也冷哼出声,视线锁定在李澄玉身上,蹙紧了一双瘦剑眉:“都是你们致远搞得这些花里胡哨、混淆视听的东西才骗得了证判们的高分,你们本就德不配位!” 李澄玉一听他说话就想笑,想笑的同时又想给对方灌瓶哑药,或者将他拴起来,什么时候对她能说出好听话了,再将人放了。 说不出来就永远关着。 第63章 六十三条船美人三分恼,尤显玉颜韶。…… “那你们怎么不搞呢,是不想吗?” 李澄玉懒懒瞥他一眼,话中的揶揄立刻惹怒了邬煜宵。 “你——” 少年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前,火红的发尾荡起好似烈烈燃烧的焰光,青翠的眼眸气怒地泛起水意,长眉紧拧。 美人三分恼,尤显玉颜韶。 李澄玉忽然就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并深以为然。 她微微倾头望着怒火中烧的邬煜宵,挑衅似地扬了下眉尾,笑意愈发浓深。 关键时刻,邬煜炀伸手拦下了自己弟弟,同时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她与邬煜宵乃是同胞姐弟,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情。弟弟虽然心高气傲却不是愚蠢冲动的性格。 怎的遇到李澄玉后,便总被对方三言两语惹得暴跳如雷,轻易就牵着鼻子走。 然而眼下并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候,因为主证判已经走了下来。 “她们搞了,不过只搞了个开头,至于创意偷的谁的,好难猜呀。” 霍京宇身后站着的于杪适时开口,甚至刻意放大了声音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的内容引得周围人议论声四起。 “先前就有人传强毅为了赢往致远班里安插奸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什么?强毅这么新奇的入场方式原来是偷致远的吗,偷了别人的创意结果还是败下阵来,于是气不过要求证判重新裁决,这也太不要脸了” “强毅老本行了,上届就有许多书院的赛前无故中毒拉得站都站不起来,当时就有人怀疑是她们动的手脚,真是为了赢不择手段,一群害群之马!”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或讥诮或讽刺,语气都算不上好。 听得包括邬煜炀在内的强毅众人脸色极其难看,红红黑黑犹如锅底一般,各个攥紧拳头想上去将人暴打一顿。 偏生她们此刻正处在紧要关头还是劣势地位,只能尽可能地展现遭受不公平待遇后的受害者形象以博取大众同情,不能再四处树敌。 邬煜炀原以为李澄玉在知晓文瑄是细作后,会主动放弃先前拟定好的入场方案,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反而在此关键时刻,将此事当众抖落出来给她们施加压力。 以至于自己棋差一招,根本拿她毫无办法,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 一时间,邬煜炀心口气血翻涌,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 不过好在这些纷乱的议论声并未维持多久,便快速沉了下去。 一身绛紫色证判服制、脚步沉稳气质威严的曾主判自人群分开的道路尽头缓缓走来。 凡所经之处,年轻的学子们纷纷向她点头行礼,骚动的人群也逐渐变得安静。 曾主判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人群中央对峙着的李邬二人面前才停下脚步。 她目光沉静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而后落在邬煜炀面上,语气平稳而威严、不疾不徐:“拔青会自开赛至如今,还从未有过裁决失误的先例,一直都秉承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 说罢,曾主判眉头微皱,这才看向邬煜炀身侧兢战站着的强毅善教,沉声发问:“这位善教,你确定自己的指控无误,并申请对致远班团体武术操比赛重新进行审核裁决,无论最终结果如何?” 强毅善教闻言额头兀地滑落豆大似的汗珠,她忍不住再次看向三王女的方向,触得对方冰冷坚定的眼神后,语气发虚地点头:“是、是的主证判,在下确定。” 主证判略闻言顿了几瞬,随后方略微颔首:“既如此,在重新进行裁决前,身为主证判,我要明确告诉你的一点是——为了保证双方的权利不受侵犯,重新裁决的前提需要被裁决方的应允与配合。” 在首届拔青会刚开始筹备时,监会司便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制定了一系列详尽且严格的规则与条例。 其中有一条规则便是赛会证判皆由五国遣使中随机各抽取两位,且被抽到的证判只能参加一届不能继任。 以此来严格杜绝参赛书院贿赂证判的可能发生、保证评分时的公平与公正问题。 正因有如此详细、严密的规则在,拔青会举办这么多年,都从未出现过一次参赛人员对评分有异议要求重审的案例。 曾主判此话一出,邬煜炀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下。 先前她单知道拔青会不满意裁决结果可以申请重判,没想到竟然还需要被裁决方的配合。 邬煜炀腮关紧咬,头一次感受到被人当众戏耍后的屈辱,心中愤怒难当。 霍京宇却听得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出声。 “你们强毅机关算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我们致远是决计不会上当的!” 看到一心想压自己一头的对手吃瘪,致远人也各个扬眉吐气起来,纷纷出言大声附和霍京宇方才的话。 “打不过就想耍赖,没想到选的是条绝路吧哈哈哈哈,真让人痛快!” “这丢人可真丢大发了,申请重 审之前都不问问吗,哦,我忘了,就你们强毅这一家输不起又不要脸的” 有几人甚至还是当初最怕她也最抗拒霍京宇继续做领操员的人。 胜利的喜悦渐渐冲淡了她们之间的隔阂,使其开始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李澄玉静静站在一旁,将她们关系的转化逐一纳入眼中,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浅淡的、好似松了口气似的笑。 喧闹过后,致远人逐渐又安静下来,等待一个人的抉择。 说起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中,作为学生的她们最应该赢取的是指导善教温子珩的意见。 然而此时此刻,包括温子珩在内,所有致远班的成员都无一例外地将目光放到了站在队列最首且一直沉默的李澄玉身上,紧张又无言地等待她的抉择。 少顷,李澄玉似是没注意众人落在自己肩上那沉甸甸的目光,只眨眨眼冲着面前的曾主判礼貌一笑。 语气平静:“晚辈这里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证判,希望您能予以解答。” 曾证判闻言抬了下手,温和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澄玉唇畔带笑:“我们举办那么多届团体武术操比赛的根本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想让你们这些年轻学子增强团队协作意识、能够强身健体。” 曾证判不假思索地回答。 李澄玉点点头,一字一句道::“如果目的只是这两点,那晚辈可以保证,致远班每一位同学都能做到,相信其他参赛班级亦然。” “至于我们致远比赛期间的动作规范与整齐度如何,想必今日观赛席上的各位也都有目共睹。” 曾主判下意识地顺着李澄玉的话点头,这次致远的表现的确带给了她很大的惊喜。 “第二个问题,我想请教的是强毅善教,同样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说着,李澄玉转眼看向邬煜炀身后的强毅善教,对方此刻的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还因忽然被点到名,而流露出紧张与茫然来。 下意识地还想去看自己身前邬煜炀的脸色,却没机会了。 李澄玉语气依旧温和,面上甚至带着笑。可冰而冷的压迫感却如粗壮藤蔓般缓慢攀爬上强毅指导善教的脊背,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想知道的是,善教方才口中说的致远存在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嫌疑,可有切实证据?” “比如,我们投得什么机,作得什么假” 李澄玉此话一出,当即便有致远学生出声应和她,语气义愤填膺。 “对啊,你说我们致远弄虚作假,可有证据!你说啊!” “说不出来就是污蔑!” 强毅善教听得后背衣服都快要被冷汗给沁湿了。 三王女当时在比赛不知晓情况,可她却是在指导善教席上瞧得是明明白白。 她也曾出言劝说过三王女,可对方过高的骄傲和强烈的胜负欲令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无奈,强毅善教只得硬着头皮,听三王女命令行事。 “你、你们搞得花里胡哨,扰乱视听!” “不尊重赛场、不尊重对手,更不、更不尊重证判!” 李澄玉真的笑了,给无语笑的。 或许是她闺蜜本身写作能力不佳吧,连带着这本文里的一些人以及一些事,都有些一言难尽。 就像打游戏一直开的是简易模式,即便遇到什么困难也能很轻易就克服,一帆风顺很好但久了偶尔也会觉得没意思。 以上情绪只产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很快李澄玉便又收敛起嘴角弧度,变得认真起来。 她双眼逼视着对面的强毅善教,声音不大却穿透力很强,能教周围人听得一真二切。 “请问这位善教,拔青会哪一项规则里,明确规定不允许我们搞这些?” 早在决定要赢下魁首后,李澄玉便托温子珩找了历届拔青会中有关武术操比赛的全部规则及其得分要点,并仔细研读了一遍。 十分肯定里面没有不允许参赛班级擅自设计入、退场方式、中途作队形变化等。 李澄玉还在稳定输出:“旁的人都没走过的路、不敢走的路,我们致远走了且走得很好,难道就是我们的错吗?” “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求实创新、博学百纳’正是你们天昌书院的院训。” “可怎么到了我们励璋,创新就是错、就要被对手横加污蔑与指责呢?” 听得不光是强毅的指导善教,就连部分强毅本班人,都有些不甚自在、如芒在背。 最后,李澄玉冷笑着反问面前的邬煜炀,望着对方青白交错变换的脸,一字一句道:“难道拾人牙慧,剽窃她人创意,就不是弄虚作假、就是尊重赛场、尊重对手、尊重证判了吗。” 她这番话音落下,全场有几息的寂静,随后霍京宇忽然大叫了一声:“说得好!”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用力鼓掌,望向李澄玉的眼睛又热又亮,里面满是叹服。 霍京宇天生的嘴笨舌拙,遇到旁人误会自己都是懒得解释,习惯性地先用武力去解决,再不济还可以仰仗家世。 所以内心最欣赏那些遇事脑子活络、嘴皮子利索,遇事能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地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的人。 很显然,李澄玉就是这样的人。 经霍京宇这么一带,周围人也陆续反应过来,纷纷为李澄玉鼓掌叫好。 致远班的人鼓得尤其起劲儿,她们不傻,能听得出来,李澄玉兜兜转转问了这么多问题做了这么多铺垫,其实都是在将强毅泼给她们致远的污蔑与陷害的脏水给一盆盆地还回去。 用强毅自己的话,来打她们的脸。 如此体面又尖锐的反击,令身为中间人的曾主判都忍不住流露出一瞬赞叹的神情。 然而,李澄玉最后说出口的那句话,令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不过,这次我愿意配合接受证判组重新裁决致远的成绩。” 第64章 六十四条船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说实在的,面对他人的质疑,拼了命的自证是最愚蠢的行为。 然而这次的李澄玉却有一定要这样做理由。 “不是,李澄玉你疯了吧!” 呆若木鸡的众人中,霍京宇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一下冲到李澄玉的面前,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澄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我是认真的。” 说罢,她转眼看向对面同样神情惊讶,但惊讶中又带着些许怪异与警惕的邬煜炀,莞尔扬唇。 “当然,前提是你们强毅要满足我的两个条件。” 李澄玉伸出两根手指,在邬煜炀与邬煜宵姐弟俩面前晃了晃。 邬煜宵见状蹙眉,下意识接道:“什么条件?” 他刚开口,身旁的邬煜炀额角青筋便忍不住跳了几跳。 她这个蠢弟弟怎么又被眼前人给三言两语忽悠着走了! 李澄玉面上笑意浓了几分,也不故意搞什么玄虚,直截了当道:“第一,我们不是无偿的配合,你们强毅至少出三百两金请我们才行。” 她这话一出,不光是强毅,就连致远这边的人都齐齐抽了口气。 三百两、金?! 致远班的人纷纷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从震惊到兴奋的转变。 虽说她们中大多数人都出身名门,自小便不缺衣少穿,可谁不喜欢从对手那里薅钱呢? 更何况对方还是狄国人! 这么一想,接受重审调查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连霍京宇脸上那震惊抓狂的神色都消散不少,呈现出脑子转不过弯来的茫然来。 邬煜炀则脸色黑沉得犹如风雨欲来时的天空,无意识地咬紧了后槽牙。 ——面前人实在是太狡猾多变了,像淤泥里的泥鳅一般难对付。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拔青会这种如此重大且瞩目的赛事上,李澄玉竟然会将其同金钱联系到一起。 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李澄玉自己难道不觉得儿戏、丢脸甚至不庄重吗? 她身为康安郡主所要维护的皇家脸面与威严呢? 邬煜炀的脸色变了又变,这厢,她刚想出口回绝此事,却被对方先一步抢了白。 只见李澄玉一双潋滟桃花眼弯成了两轮月,笑得散漫又挑衅,却是对着邬煜宵说的。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怎么,你堂堂一狄国王卿,你姐姐身份又是如此尊贵的三王女,就连区区三百两金子都拿不出来吗?” 邬煜炀心头一跳刚要去制止身边的弟弟,对方便一扬螓首,傲然挑眉。 “谁说的,三百两金对本王卿来说不过一件首饰而已,赏给你们就当打水漂了!” 邬煜宵神情傲慢,语气颇为目中无人。然而李澄玉却完全没有被他的话给刺到,乃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还一边笑一边邀请身边的曾主证判出面做双方的见证人。 曾主证判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对于李澄玉要强毅付费申请重审的行为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好说话地做了见证者。 “怎么了阿姊,三百两金子换一次能让我们翻盘的机会,很划算啊!” 邬煜宵瞥见阿姊想制止自己的动作,转身用家乡话小声不解地询问对方。 此刻的邬煜炀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弟弟,深刻地怀疑李澄玉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否则这么明显的圈套,怎么被对方稍微那么一激就立刻蠢得跟着往下跳! 邬煜宵对上自家姐姐的视线明显愣了下,等反应过来后还想再问,然而后者已然气得一下别开脸不想再看他。 好似已然无心无力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不过很快,邬煜宵便在李澄玉提出的第二个要求中,间接找到了答案。 “第二,若重审依旧判定是我们致远赢,那么我需要强毅给予致远一个公开且诚恳的道歉。” 李澄玉这话说得自然又轻松,然而内容却犹如万钧雷霆一般落在邬煜宵的耳边。 他怔忡地眨眨眼,望着对面人那双流转着慧黠笑意的含情眼,陡然明悟到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李澄玉设计的,用来报复她们要求重审致远成绩的圈套! 假设致远在重审中输掉了比赛,外界极有可能会传她们强毅胜之不武,花三百两金子买来了致远的让步。 可若是致远赢了的话 邬煜宵碧翠色的漂亮眼瞳中登时泛起恼怒的火光,恨恨地看向眼前冲自己笑得散漫嫣然的李澄玉。 若是致远赢了,外面更会疯传——强毅花三百两金子,在对手那里买来了一场赤.裸裸的羞辱! 醒悟过来的当下,邬煜宵便立刻想要反悔,可世上泼出去的水哪里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更何况还有曾主证判在场。 最重要的是,她们大狄皇室的颜面不能丢。 是以今日这亏,她们不吃也得吃! 邬煜炀一把攥紧弟弟的手腕制止了他,直视着李澄玉的那双眼睛里,爬满了如蛛网般的殷红血丝,眼神更是冷厉得骇人。 她唇角僵硬地上扬,皮笑肉不笑:“可以,不过若是你们致远输了,也需要给我们强毅一个公开且诚恳的道歉。” 邬煜炀试图通过谈判降低自己的损失。 熟料李澄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行,我们没有错。” 言下之意,无论致远是输是赢,都不是我们的错,要错也是你们强毅的错或者整个证判组的错,总之不是致远的错。 邬煜炀听得登时眼前昏黑一片,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虽然李澄玉在阵前同强毅的人讨价还价得理所应当、寸步不让,然而在面对自己这边的人时,心中多少有些不确定。 毕竟同意重审成绩是她一个人的决定,她不知道致远其他人的态度,也不可能独断专行强求她们都陪着自己冒险。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答应了下来,你们当中要有人不愿意也可以不参加,我不强制” 李澄玉简单几句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可临到最后几句时,忽然被霍京宇语气强硬地给打断了:“什么愿不愿意的,李澄玉你是不是压根没把我们这些人放眼里?” 她面庞有些红,好似对李澄玉方才说的话相当的不满。 霍京宇的语气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忘了自己当初怎么说的吗?” “你说致远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重赛一次,即便是百次、千次我们也不怕,你休想关键时刻抛下我们!” 她这厢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人接了上去:“是啊澄玉学友,要参加大家一起参加,你要是抛下我们想独吞那三百金,我可不答应。” 那人语气带着调笑,很快便将原本凝重严肃的氛围带动得轻松不少。 “你不答应那我也不答应!” “我也是” 没过多久,大家便都开始互相嬉笑起来,每个人眉梢眼角都洋溢轻松,丝毫不见一丝紧张与忐忑。 因为致远的人深切知道强毅对她们的指控有多么的荒谬。 她们能够胜利从来不靠那些花哨的招式,而是通过废寝忘食、艰苦卓绝的练习与排练赢来的。 所以即便重赛百次、千次,她们也只会越做越好、越战越勇。 因为此刻的致远有信心、有能力、有彼此。 见证了学堂内由倾轧严重到团结融洽这一整个过程的温子珩内心涌起一阵说不出的触动,他下意识地望向身边这一切的缔造者。 少女自被霍京宇打断话声后便没再开过口,此刻她正无意识地微翘着唇角,弯起的眼睛里,荡漾的尽是融融而隽永的波光。 与沸腾喧哗的赛场截然不同的是,纱帘后的一片冷寂。 “你们都瞧见了吗,方才小玉她们又赢了一次!” 李贞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向来蕴着淡漠与百无聊赖的凤眼里此刻却燃着灼人的亮光,语气兴奋地询问身边人,企图得到认同。 然而除了一身漆黑的嬷嬷外,再没人望向他这边。 那些侍从、死士皆低垂着眼,对于李贞的话声充耳不闻,仿若他是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黑衣嬷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背影犹如烧焦的木桩般笔直而压抑。 听了李贞的话,嬷嬷也只略略侧目神情冷漠,面对他这难得的快乐时刻显得无动于衷。 黑衣嬷嬷瞧了眼背后桌上的燃香,语气一板一眼、不容抗拒:“殿下,时辰已到,我们该回宫了。” 当致远重赛结果出炉,主证判依旧宣布其获胜,甚至这次的评分比原先还要高上一分后,全场沸腾。 在亲眼观看了一遍致远抛去那些具有争议的花里胡哨招式、全程规矩打完一遍后的邬煜炀一句话未讲,拂袖冷哼一声后便离开了当场。 最后,是强毅的指导善教忍着脸上的难堪,代替全体强毅队员向她们致远郑重且公开地道了声歉,还附赠一张面额为三百两金的银票。 这点李澄玉早就预料到了。 只是 她望着强毅善教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满脸的怨怼,致使翠色的眼瞳都亮了不少的邬煜宵,讶然地挑了挑眉。 对方是来放狠话的。 只见他快走几步逼近:“李澄玉,本王卿记住你了!” 少年依旧傲慢地扬着下巴,轮廓分明、异域风情十足的面庞上不知是气得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泛着明显的红。 他绿眼微眯,像不甘又愤恨的狼崽子般睨着面前的年轻女人。 闻言,李澄玉忍不住弯了弯眼,唇畔的笑散漫又疏懒。 “是吗,那就记牢些,下次见面要主动打招呼。” 她语气轻飘又随意,仿佛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刚争得你死我活的劲敌,而是交情不浅可以随意玩笑的朋友。 对方这怪异的态度惹得邬煜宵呼吸下意识急促了几分,胸口激荡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咬牙压下,皱眉深而凶狠地瞪着李澄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李澄玉仍是笑,傍晚火红的余晖落进她眼里,有一刹那晃了邬煜宵的眼睛。 她点点头:“挺期待的。” “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第65章 六十五条船坏了,怎么都冲我来了。…… 圆形校场外,几乎每座书院都为参赛 学子搭建了几顶专门用来备赛以及休息的营帐。 营帐内不仅有凉席、凉茶、点心,还有专供洗浴换衣的简易湢室。 有些财大气粗的书院,还会在营帐内摆放几个冰鉴用来给学生降温解暑。 李澄玉抱着自己的换洗衣物,看着面前还得五六位才轮到自己进去的湢室,急得不行。 方才又是和强毅的人讨价还价、又是重赛的,激情澎湃的同时身上也跟着出了不少汗,里衣都被汗水溻透了。 李澄玉讨厌身上黏糊糊的感觉,所以想抓紧时间清清爽爽地洗个澡,再去见东王夫和李见凛他们。 熟料和她有同样感受的人不少,湢室外一时间人满为患大排长龙。 这么一急,李澄玉后背的汗霎时间出得更多了。 陪她一起来的成兰君见状,轻声提议说:玉娘,不若我去同前面的人说说,你有急事让你先来” 李澄玉立刻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她瞧着前面几个排队的同书院的学生各个热得汗流浃背,有的脸红得跟熟透的秋苹果似的还呼哧带喘,仿佛下一秒就会厥过去。 真要是她插了某个人的队,对方最后没撑住,热昏过去了,她就缺大德了。 又等了一会儿,心里预算了下十分钟之内大概轮不到自己后,李澄玉果断选择放弃。 正当她带着成兰君掉头准备回去时,忽然在不远处瞧见了温子珩的身影。 对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们,当即加快步伐,走到了李澄玉的近前。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给你准备了桶凉水在善教营帐,里面暂时没人,你可以去那里洗。”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李澄玉登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便往回走。 口中还不忘谢道:“善教你好体贴。” 温子珩因为着急寻她,额角也沁出了层薄薄的热汗,心中分明也有些燥热,却听了她的话渐渐变得舒然与畅快来。 没什么比在关键时刻帮到李澄玉,让她觉得自己有用,更能让温子珩感到满足与安心的了。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提前准备凉水也是依从李澄玉的习惯。 往常对方每每折腾完他之后,哪怕再累再困,都会强撑着爬起来洗个澡再睡。 所以温子珩料定了比赛结束后,李澄玉会苦恼沐浴的事,于是提前做了准备。 三人来到善教营帐时,里面果真空无一人,只有盛着清水的两个木桶。 正当李澄玉想要迈步进帐时,一直跟在她身旁安静走了一路的成兰君蓦地轻声开口。 “玉娘,我进去帮你洗吧,这样更快些。” 少年语声熟稔神情自然,仿佛早就实践过千百次这个提议一般,听得温子珩下意识蹙了下眉。 李澄玉脚步一顿,还未等她开口,身旁青年便先一步脱口而出道:“不可。” 说着,温子珩墨眉紧拧地看向对面神情冷淡的成兰君。 语气颇为严肃:“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传了出去,你可曾想过后果?” 先前书院就有人见李、随、成三人总是形影不离,关系太过亲密,便传她们互成磨镜之好,尤其是李澄玉和成兰君。 只不过那些长舌之人碍于李澄玉康安郡主的身份,一直收敛着而已。 然而温子珩觉得这样下去终归不妥,他既身为澄玉的善教,便有责任维护对方的声誉。 成兰君面上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仿佛远离李澄玉后他便失了那抹活气,像口散发着寒气幽森森的古井。 “我从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 温子珩脱口反问:“那澄玉呢?” “你有没有想过她在不在乎?” 成兰君好似被他的话给戳到了似的,瞳孔下意识皱缩了瞬,看向李澄玉的方向。 温子珩也跟着转头瞧去。 二人随即一怔。 只见原本李澄玉所站的位置现下空无一人,帐帘直直垂落,隔开了他们与里面哗哗的水声。 温子珩、成兰君:“” 少顷,二人齐齐移开目光,一左一右地在帐帘两侧站定,为里面正在洗澡的人守门。 这莫名的默契令成兰君与温子珩都觉得有些不适,前者面色愈发冷凝起来,后者的神情也好看不了哪去。 所幸这个时间段里,大部分人要么去比赛、观赛,要么躺在营帐里纳凉休息,并没有多少人在外面闲逛,善教区更是无人踏足,自然也没瞧见这颇有些怪异的一幕。 “你最好离她远些。” 片刻后,温子珩压低声音,冷冷开口。 此话若是被与他相熟的人听到,大概会惊讶得侧目。 毕竟温子珩此人规矩与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一言一行都如他的姓氏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极少有如此不客气的时候。 对面的少年依旧不为所动,纤长的眼睫微垂着,敛住墨晶般的眼瞳,辨不清内中情绪。 好半晌,成兰君才漠然开口:“温善教请先以身垂范,再来教训学生罢。” 说着,纤弱如病兰般的少年侧眸,语气极淡没有任何情绪,温子珩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讥诮。 “毕竟,比起磨镜之嫌,师生乱.伦明显要更难听上许多。” 温子珩被戳中痛处,面色白了又白,一时之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张了张口,语气有些干涩却很坚定:“我不会教澄玉受到伤害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温子珩想他会主动站出来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即便会受千万人的指责与唾骂,也不会教澄玉受到丁点儿伤害。 也得亏攻略多情女主系统没听到他的心声,否则一定会跳起来指着温子珩鼻子骂他恋爱脑! 温子珩说罢,定定打量着对面少年:“而你,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 青年语句中带着明显的怜悯,成兰君听了却并未被刺到,反而眼风略带深意地扫了对方一眼。 一直抿得平直的唇线此时却微不可查地翘起一丝弧度:“希望这不是善教的一厢情愿。” 温子珩听了这话,心中莫名涌起些许不安。 他蹙眉想要追问,然而成兰君已然别过了眼,只留一下片神情淡漠的侧脸,拒绝继续交谈的意思十分明显。 几乎是二人交谈的话声落后没几口茶的工夫,帐子里的哗啦水声也停了,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 又过了几息,李澄玉撩帘走了出来,她面上还沾着水渍,细碎的湿发搭在额头,双眼亮晶晶的,有清新的水汽缭绕在她周身,顷刻间便驱散了盛夏的炎热。 走出营帐的当下,李澄玉便下意识地寻找成兰君的身影,在与对方对视上后抿唇一笑,漂亮桃花眼中跃动着软而暖的流光。 “好兰君,帮我先收着这些脏衣服可以吗。” 成兰君也随她一起笑,从善如流地自她手中接过装进布袋里并紧紧地抱在胸前,纤秾的眉眼汩汩流淌出欣然与幸福来,与方才沉郁冷凝的少年判若两人。 “好,玉娘。” 李澄玉的依赖、需要,对成兰君来说是世上最好的良药,可解一切饥渴与疼痛。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李澄玉走路都要他抱着! 二人的对话实在太过自然、亲密,周身的气氛凝成了一堵虚无的墙,将一旁的温子珩牢牢挡在了外面。 青年一错不错地望着这幕,浓重 的失落如同迎面拍来的海潮般将他瞬间淹没,心肉也像是被人揪住了似的,霍霍地开始泛起酸痛。 为李澄玉出来后下意识寻找的人不是自己,为对方从未以对待成兰君这种熟稔语气吩咐他做事 胸腹处的酸痛一波波流转顶撞着,难受得温子珩眼眶不自觉泛红,呼吸也开始艰难起来。 他禁不住地想,若李澄玉不是他的学生便好了 “对了温善教。”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他的李澄玉忽然转过了头,眼眸含笑地看向他。 再次道谢:“这次真的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恐怕我还在那里排队呢。” 虽然来时温子珩说条件简陋凑合一下,可等李澄玉进了善教营帐,发现里面不仅摆了两大桶凉水,就连衣桁、布巾、香胰都一应俱全,也不知道短短这么些时间,温子珩是从哪里搞来的。 青年闻言眨了眨眼,心中的酸苦稍稍被冲淡了些,可面色依旧有些差,像极了纤薄的白纸,一触即碎。 温子珩强扯出一丝笑,嗓音干涩地开口:“能帮到澄玉便好。” 李澄玉似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异常,蹙眉眨了眨眼,眸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与关切来。 这厢,她刚启唇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语气欢歆的呼喊声。 “郡主嫂嫂!” “澄玉郡主。” 听到这略有些耳熟的少年音,李澄玉下意识转头瞧去。 便见一袭海蓝色透云罗衫的崔琅之,提着衣摆,如只投林的乳燕般,自远处朝自己飞奔而来,脸上挂着灿烂至极的笑。 紧随其后的,是一袭淡绯色长衫的沈月殊,青年不知是热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珍珠白的面颊上泛着微微的红,原本就莹润的鹿眼在瞧见李澄玉的刹那变得更为晶亮。 还不待李澄玉惊讶,路尽头长兄李见凛那仿佛瑶琳玉树的颀长身影接踵浮现,而与之并肩同行的是容光温柔的崔琳之。 望见这一幕,李澄玉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脑中跟着闪过一句话。 坏了,怎么都冲我来了。 第66章 六十六条船几个男人一台戏。…… 燕子般活泼的崔琅之像只小炮仗似地一下撞进了李澄玉怀里。 李澄玉被他带着趔趄了下,后退两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郡主嫂嫂,琅之好想你!” 崔琅之双臂紧环上她的脖颈,杏眼弯成了两汪月牙,整个人都贴在了李澄玉身前尤嫌不够,双腿跃跃欲试地想要缠上她的腰。 即便随性散漫如李澄玉,在面对崔琅之这旁若无人般的大胆与热情时,偶尔也会无力招架。 “好了、好了,我也是、我也是” 李澄玉心中无奈地叹息,手上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推开他,而是拍了拍崔琅之的脊背以作回应。 听了她的话,崔琅之这才肯松开紧环着她脖颈的手臂。整个人像只终于被捋顺了毛的狸奴,微挑着秀丽的眉,漫不经心地朝对面正皱眉凝着他的温子珩、成兰君投去一瞥。 眼角眉梢满是恃宠而骄又得意满满的微笑。 温、成二人:“” “琳之,你们怎的来了?” 李澄玉绕过身前的崔琅之,快步迎上崔琳之、李见凛他们。 相较于崔琅之这个小叔子,身为李澄玉名正言顺的未婚夫郎,崔琳之表现得要克制得体许多。 他先是屈膝行了个礼,而后才款款开口,声音温润而轻柔:“回郡主,府中有姊妹参加了今年的拔青会,我们是来特意观赛的。” “中途恰巧偶遇了王夫与见凛兄,便想着一同来瞧郡主一眼。” 李澄玉点点头,随后才顺着他的话转眼看向自己近前的李见凛。 语气有些疑惑:“兄长,爹爹呢?” 李见凛闻言并未率先开口,而是定定地直视她,那双浅褐色总是蓄着淡淡哀愁的凤眼一错不错,不肯罢休地想从对方眼睛里瞧出些什么, 好半晌才沉声开口:“父亲与崔主君有急事,便先行离开了。” 青年声线清凌凌的,如霜雪敲击玉石,听得李澄玉在这颇为炎热的酷夏里难得感到几丝清凉。 她心情愉悦地扬起眼梢,却见面前人反倒微拧起眉心来,似有些悒郁。 也是奇怪,方才对方瞧见她第一眼时,分明是扬着唇角的。 “王夫听闻文法大师今日傍晚会路过净阑寺,便与我父亲一同去为郡主求平安符了。” 一旁的崔琳之适时出声,为她又贴心地作了番解释。 李澄玉顺势转眼望向他,那双总是含情的眼在与对方视线相抵的瞬间便荡起融融的笑意来。 与弟弟崔琅之那身颇为鲜艳亮眼的海蓝色罗衫不同,崔琳之今日穿的纱禙子乃霄青色,淡雅清新如捣碎的海盐冰,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得冰肌玉骨、清丽无方。 对李澄玉的眼睛格外的友好。 也难怪古代的那些个帝王要开后宫 少女目光灼亮,内里的欣赏与赞叹更是毫不加掩饰地倾泄出来。崔琳之心悸般地眨眨眼,面颊缓缓浮现出羞赧的红,没几息工夫便错开视线抿唇垂下了眼帘。 李澄玉却丝毫没有像对方那样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扬唇笑了起来,这厢她将将启唇想要手写什么,一旁的李见凛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玉儿,不为兄长介绍一下这二位吗?” 李见凛说着,神态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五指交握。 与李澄玉肌肤相触的霎那,半个身子蛩咬虫噬般的麻痛瞬间如潮水褪去,青年被折磨得许久的僵硬脊背骤然放松,眼尾缓缓溢出红晕。 李见凛撩起眼皮,凉沁沁的凤眼一一扫向自家妹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二人。 一位神色僵硬苍白的青年,一个面容怏郁的少年。 前者他不认识,可即便如此李见凛也大致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励璋书院当今山长的亲侄子,院内唯一的男善教。 据说年纪轻轻便书艺卓绝,一手小楷写得精妙绝伦如玉珠落盘 想到这儿,李见凛终于正视向对方,冷而苛刻的目光将那人上下扫视了好几遍。 心中一寸寸评判着——长相勉强算得上斯文英俊,就是眼角上挑,妖媚不正经! 鼻梁一侧还长着颗痣,灾痣克妻! 李见凛视线继续下移,落在温子珩的衣着上。 装束还算中规中矩,外衫料子虽不错,款式却是最常见的大袖对襟,坠着过时许久的兰花扣。 头上也只简单插着根质地还算上称的白玉簪,再无多余配饰。 一眼瞧过去,单调、乏味。 李见凛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心中得出结论——对方是那种李澄玉即便见了,也不会生出兴趣的男子。 不过很快,他便又抿直了唇。 李见凛发觉自己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对方的身份是励璋书院内唯一一位男善教。 想到这儿,青年面色霎那间冷沉了下来。 依照李见凛对自家妹妹的了解,对方决计会对玩弄古板自持善教这种背德又刺激的游戏感兴趣。 是了是了。 李见凛眼尾的红意陡然深了些,如捣碎的胭脂被随意地涂抹在雪地上,浓烈得令人心惊。 不若的话,对方是定然不会用那种眼神紧盯着他与李澄玉交握的手。 自小到大,恋慕妹妹的男子如过江之鲫,每每看到她们兄妹二人牵手时,那些人脸上无一不会对他流露出震惊、憎恶、排斥的神情。 仿若他抢走了他们最宝贵的珍宝般,恨不得以身代之。 而如今,对面人亦是这副神情。 李见凛不禁想要冷笑,分明他们才是那个妄图抢夺他珍宝的强盗! 青年错开眼,面无表情地去评判下一个。 后者的名字李见凛依稀记得,叫成兰君。 青年微微眯起凤眼,眸底厌恶之色较之方才不遑多让。 成兰君,一个——乘着自己男扮女装之便,接近他的妹妹,并无休无止地纠缠她的贱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李见凛呼吸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直直地睨着对面的成兰君。 眼前浮现出对方每次望向 李澄玉时的眼神。 少年漆黑的眼瞳里翻涌着的尽是如淤泥般肮脏贪婪的欲望。令李见凛看上一眼便觉得无比恶心 三伏天里,李澄玉差点被手中的凉意冰得一哆嗦。 人真的能体寒到这份儿上吗? 她吃惊的同时忍不住地想,李见凛体温这么低,那夏天若是抱着他睡觉一定比抱长条冬瓜更舒服吧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眼下当务之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们兄妹俩如此亲亲密密地牵手,合适吗? 李澄玉试着动了动,在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后便果断放弃了。 兴许原身之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毕竟李见凛都为她假孕堕过胎,听他的话好像还不止一次。 牵就牵吧,左右她也不会掉块肉。 “好,那我介绍一下。”李澄玉点头。 说着,她目光转向前,在掠过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沈月殊时稍顿了下,随后方笑吟吟开口。 “这位是我的书学善教温子珩,温善教不仅博学多才,日常还对我颇为照顾。” 温、子、珩。 李见凛将这三个字在齿尖上反复磋磨,恨不得咬烂了嚼碎了吞进肚里,表面却端得很是得体,甚至微微翘起了几分嘴角,朝对方颔首施礼。 “多谢温善教对玉儿历来的照拂,见凛感激不尽。” “宿主,他是在挑衅你吧。” 沉默看戏许久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发觉不对开了口。 接着忍不住啧啧感叹:“女主多情人设这么稳的吗,就连亲哥哥也纳入了后宫” 听闻此话的温子珩神色霜白惝恍,也终于从自家系统那里找到了李澄玉这个兄长自见他第一面前,眼神里便满含憎恶与怨怼的由来。 对方难道也与澄玉是那种关系吗? 可她们、她们分明是兄妹啊! 自出生便克己复礼、循规蹈矩的温子珩一时间遭到了巨大冲击,心神猛烈震荡间,就连向对方回礼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相较于温子珩,成兰君的神情要自然平静得多。 李澄玉:“兰君姓成,是学堂里除春放外同我关系最亲近的学友。” 成兰君随声向对面的李见凛施了一礼,后者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二人的表现在旁人看来无可指摘,可每个人眼底都透着冰寒与淤忮。 最亲近 李见凛心中冷嗤,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分明只有他一个。 疯子。 成兰君死死地盯着对面青年紧牵着李澄玉的手,面无表情地想。 一个就连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妹妹都能喜欢上的疯子。 病得不轻。 而李澄玉这个当事人则对这仨人明里暗里的打机锋毫无所觉。 还在笑吟吟介绍:“善教、兰君,这是我兄长李见凛,琳之、琅之你们先前已然见过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最后这位穿浅绯色衣袍的是我新结识不久的朋友沈月殊,和琳之他们是表兄弟。” 沈月殊闻言小鹿般圆润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刚欲要说些什么,话头却毫无预兆地被旁人抢去了。 “是义兄,我和玉儿并无血缘关系。” 不知怎的,李见凛突兀地添了这么一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静。 就连一直都端庄浅笑望着众人的崔琳之也忘记了表情管理,缓缓抿直了唇。 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李见凛不仅主动牵住了康安郡主,还刻意加上这么一句话。 任谁都无法不多想。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被众人忽视的沈月殊兀地惊叹出声:“您与澄玉郡主原来是义兄妹吗?” 青年微微睁圆了眼,随后又倏地弯成了月牙。 他视线下移,落在了青年与李澄玉紧紧交握的双手上,语气诚恳又自然地夸赞道:“澄玉郡主,您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位关心疼爱你的哥哥,虽是义兄胜似亲兄。” “小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去人多的地方时,她害怕我跑丢也总这样牵着我的手。” 提及自己姐姐,沈月殊面上的神情流露出淡淡的怀念与伤感来。 “即便后来我长大了这习惯她也没有改,直到最后意外去世” 说到这儿,沈月殊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便又明亮起来,并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郑重地对李澄玉道:“所以,请一定要珍惜见凛兄长!” 闻言,李澄玉愣了几愣后才反应过来,唇边随即荡起一抹笑对着格外认真劝诫自己的沈月殊点头应说:“好,我一定会的。” 与之相反,李见凛的神色在听完他的话后陡然冷凝起来,那双微翘的丹凤眼里逐渐蓄满了尖利的冰刺,锋锐得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面前这个不识趣的青年人戳得千疮百孔。 见此情景,不远处的崔琅之低头咬着自己的锦帕,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原先因着李见凛与康安郡主的那层兄妹关系,他与琳之每每遇到对方时,都必须表现得低声下气以讨好这位未来大舅哥。 偏生除李澄玉这个妹妹外,李见凛从不轻易给旁人笑模样,崔琅之不知自家哥哥如何,反正他早就攒了一肚子气。 眼下瞧见李见凛吃瘪,崔琅之心中怎能不畅快,连带着一直被他唤作呆子的沈月殊也瞧着顺眼起来。 第67章 六十七条船恨红了眼。 趁着中场休息的空档儿,黑衣嬷嬷连同着两位死士一位侍从一行四人将李贞团团围在中央,快速且无声地下了观景台。 此时,阔大的圆形校场上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的热闹,其中大半是成群结队的书院学子。 有的呼朋引伴,三五成群脚步轻快地朝某个方向走,面上带着兴奋的笑,似是要去看一场自己期待已久的比赛。 有的则好似将将结束对垒,津津的汗水打湿了她们热红的面颊,眼睛却被赢得的胜利淬洗得亮如宝石。 她们各个挺胸阔步,行走间满身洋溢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劲,分外惹人注目。 幂篱后,李贞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在这些人中逡巡着,每每瞧见与心中那人相似的轮廓身形,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靠近。 身旁的黑衣嬷嬷觉出他的异常,皱眉沉声警告:“殿下,老奴劝你”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一群年轻后生便呼啦啦如野马奔腾般自后方冲了出来。 其中有几人正巧撞到了黑衣嬷嬷,后者登时被带得东倒西歪,眼瞧着要以头抢地,距离最近的一名死士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李贞见状,毫不犹豫地摘下幂篱朝另一位看守他的死士面门扔去,又一下撞开试图阻拦他的侍从,动作敏捷地从破开了口的包围圈中突围了出去。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周围人见状急忙朝四周散去。李贞抓住时机挑拣人多的地方钻,三两下便如鱼儿入水,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早在还未下高台时,李贞便暗暗将致远班离开时的方向记在了心里,在成功摆脱掉黑衣嬷嬷几人后,便马不停蹄地往那处赶。 跑动起来后,身上那袭形制简单却奢华暗藏的宫服便成了拖累,李贞不得不双手提着衣摆,以避免自己 踩到跌跤。 不大一会儿,他那原本梳得整齐又精致的发髻也被颠得渐渐松散,几缕发丝纷乱地飘荡在李贞眉眼间,衬得五官愈发阴丽逼人、眼眸灼灼,路过的人无一不侧目惊叹。 若是往常,李贞定会狠狠瞪对方一眼再让黑衣嬷嬷治罪,然而此刻他的整颗心已然扑到了寻找李澄玉上。 李贞既忐忑又期待,害怕自己不顾一切找去时对方却先一步离开了,同时又期待着自己站到她面前时,李澄玉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会惊讶欣喜吗,会像自己疯狂想念她一样想念他吗? 想到这儿,李贞脚下的步伐迈得愈发快了起来,像只总算得了自由飞向巢穴的鸟,如此这般迫不及待。 终于,在穿越大半个人群熙攘的校场后,李贞终于在校场边缘寻到了竖着励璋书院休息营帐的指使期,他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忙不迭地走了进去。 “澄玉学友好像被唤去善教营帐了,公子不若去那儿找找吧。” 随着不断靠近李澄玉所在的善教营帐,李贞的脚步从一开始的急切奔忙逐渐缓和徐然起来。 快速的跑动使得他额角沁出了层细密的热汗,面颊从里到外透着雾般浅淡的红。眼眸依旧灼亮,然而神情却从方才的兴奋急切逐渐转变成了羞涩与期待。 李贞放下了提了一路的衣摆,将面颊旁有些纷乱的碎发规矩地别到而后。他开始后悔出宫时没多敷些珍珠粉在脸上。 又担心唇不够嫣红惹眼,于是用力抿了又抿。 越靠近善教营帐,李贞的脚步便越发轻缓,一股近情情怯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细数起来,自上元节后他便再未与李澄玉见过面,一恍小半年过去了,这没心肝的小混蛋竟一次也不肯进宫瞧眼自己,还得逼他亲自来寻。 李贞心中郁结,嘴角弧度却如涟漪般缓缓荡开。 拐过最后一道弯后,那学生口中的善教营帐终于出现在了李贞眼前。 只一眼,李贞便在众多人中准确地攫见了少女俏丽的侧脸。 他心神不禁一荡,将将启唇要喊,却在瞧清她所置身的场景后似只被扼住咽喉的黄鹂鸟般陡然失了声。 李贞蓦地顿住脚步,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那幕,缓缓眯起了双眼。 先前还不觉得,此刻骤地一停,身后赛场的喧嚣、远处树林嘈杂的蝉鸣鸟叫刹那间都离他远去了。 此时此刻,李贞的耳畔只剩胸腔心脏用力迸跳时的砰砰声,震得耳膜不断嗡动,剧烈到好似下一瞬就要爆开! 一股股的钝痛自心脏周围绵延泛起,李贞无意识地佝起脊背,呼吸的频率紊乱又破碎 不知不觉间,血丝逐渐蔓延上他未眨分毫的双眼,似从心口处蜿蜒生长的藤蔓。 李贞喉结颤抖下压,滚动间,淡淡的铁锈味在他整个口腔中弥漫开来。 视线里,少女明媚慧黠地笑着,对所有人的讨好亲近来者不拒,又对他们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视而不见。 李贞望着那些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当他们面对李澄玉时,眼中翻滚着的无一不是粘稠的、炙热的、小心翼翼的,同时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失落与哀伤。 像极了卑贱乞丐,在朝一位生性吝啬又多情的国王讨爱。 多可怜多可恨! 李贞用力盯看着少女浅笑的优美侧脸,听她声声说给旁人的夸奖与赞美。 尖锐的耳鸣一点点加剧,双眼缓慢发胀、泛酸、视线模糊、清晰、再模糊 来时心中积攒的一切期待、激动、欢喜、想念全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火烧火燎般的炙痛在胸前铺陈开来。 他这只没有自由的鸟雀,为了见她一面拼了命地逃出牢笼,最后竟得如斯结局。 ——说好的,只喜欢他呢? 李贞不可遏制地恨红了眼。 这厢,他欲将上前,熟料下一瞬小臂便被只硬如铁铸的大手给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李贞受惊转头,正对上身后一脸肃容的黑衣嬷嬷。 对方拧眉沉声:“殿下,你失信了。” 分明是大夏天,可李澄玉后背却莫名泛起一阵恶寒。 她不适地动了动肩膀,一面应着身旁人的话,一面目光装若无意地在营帐四周来回扫视着。 然而一圈下来,除却对面远处一营帐边角依稀有几片人影掠过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李澄玉只当自己又是比赛又是应付男人的,累着了。 正胡思乱想呢,青年的一声轻唤重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说郡主总言当初搭救珰儿和帮月寻亲只是举手之劳,可月依旧想做些什么以答谢郡主大恩。” 在周围五六双称不上友善的同性注视下,沈月殊自袖中徐然拿出一物。 正是一只元宝样式、玉白色缎面、绣着淡蓝色兰花与墨绿色竹叶的香囊,做工颇为精致。 将香囊捧在手心后,青年珍珠般莹润光洁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的羞赧。 “这是月第一次做香囊,月愚笨,请教了琳之弟弟许久才学会。” 说着,沈月殊望了眼李澄玉身后站着的少年,冲对方感激一笑。 崔琳之亦浅笑着点了点头,可那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任谁瞧了都觉得勉强。 不过也是,教情敌给自己未婚妻主绣香囊,哪个男子心中会觉得爽利呢?不当场抓破对方的脸,都称得上一句大度。 随侍李见凛身侧的落枫瞧见此幕,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感叹。 “这香囊里月加了我们山州所独有的凉玉碎,随身携带可保周身清凉干爽。” 说罢,沈月殊将手中香囊又朝李澄玉的方向送了送同时垂首行礼:“香囊粗鄙,万望郡主莫要嫌弃。” 说完,他鹿眼闪烁了下,语气与神情皆分外诚恳,又补充了句:“噢呃,郡主嫌弃也没有关系,月会重新再做新的!” 见此情景,对方不远处站着的崔琅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咬牙低声:“明明那么多东西可以送郡主,非要选择香囊,还一定要让人收下,当别人都是傻子似的,贱蹄子装什么白莲花。” 他身旁的崔琳之已然恢复了平静,闻言回头悄声制止自家弟弟:“别说了,当心教旁人听见” 崔琅之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不满地小声哼哼:“听到又怎样,还不是怪你,当初我拦着不让你教他,你还非教” 这下好了,他刚顺下去的气儿,又被那呆子给堵上了。 崔琳之转头垂眼,对于弟弟的指控不言不语。 一听到戴个香囊就能凉快些,李澄玉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立刻将其接了过来。 口中欢喜说着:“哪里会嫌弃,我正求之不得呢。” 李澄玉火力旺,从小怕热,这古代又没个空调风扇什么的,若不是感官不好,她都想打赤膊或者裸.奔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香囊里的凉玉碎的确有点东西,李澄玉拿在手里的瞬间变觉得触手生凉像握着团软玉,一时之间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见康安郡主接受了自己的香囊,沈月殊心中溢漫出喜悦来,瞧见李澄玉腰侧还坠着一个后,他神情自然地流露出几分好奇。 忍不住笑着问道:“澄玉郡主,这个香囊是琳之弟弟送予您的吗,做得可真好。” 崔琳之闻声视线下移望向那个香囊,随后唇瓣微抿,面色隐隐泛白僵硬。 “哦,这个是兰君送我的,日常驱蚊虫的, 很好用。” 李澄玉笑着拨了拨香囊穗带,朝成兰君的方向望了一眼,恰与少年那双漆黑专注的双眼对视上。 她不禁挑了下侧眉,说来也是奇怪,好像自己每次回头,都能与成兰君对视上,就好像他一直都这么望着,从未错开过须臾。 闻言,沈月殊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惊讶来,他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兰君小姐竟也通晓男工,这针脚配色,让月看了自惭形秽。” 闻言,一直望着李澄玉,任谁说话抑或是对他冷嘲热讽都毫不关心的成兰君终于错了瞬眼,淡淡皱眉看向对面的沈月殊,想从对方面上看穿些什么。 然而出乎成兰君意料的是,沈月殊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成兰君一双眉蹙得更紧了。 “你们都是用心做的,我都很喜欢。” 李澄玉淡笑着开口,坚决将一碗水端平。 “郡主嫂嫂,那琅之呢。” 崔琅之再按捺不住,忽然开了口。 康安郡主那本该是他和哥哥两个分享的宠爱与注意力被他人霸占的事实令他内心十分不愉。 崔琅之说着,用力挤到李澄玉面前,打开食盒漏出里面沁着冰凉水珠的瓷盅,仰脸杏眼微弯:“琅之新学了一道小食,叫青梅淬凉浆。” “里面的青梅是今早果农们新鲜采摘的,凉鱼儿也是用的海虾海鱼保准吃不出一丁点儿的淤泥味儿!” 说着,崔琅之还得意地斜眼觑了成兰君一下。 “滋味吃起来酸甜冰爽,凉鱼儿又筋又滑。” “郡主嫂嫂也会喜欢吗?” 听到有好吃的,李澄玉笑开了眼,抬手夸赞似地摸了摸他的头,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喜欢,我一直馋琅之手艺呢。” 崔琅之当即眼眸一亮,下意识地想将李澄玉摸自己头的手抱于胸前,却被自家哥哥突兀的轻咳声给打断了。 对方在提醒他外人面前要收敛。 崔琅之有些扫兴地撇撇嘴,眼睫下压扫视四周,内心腹诽真可恶,要是这些人都死光就好了,康安郡主就是他和琳之的了。 李澄玉听到咳嗽声,当即转头,瞧见崔琳之面色隐隐有些泛白后,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 “琳之,你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一旁的李见凛见状垂眸扫了崔琳之一眼,眼底溢满出冷意与嘲讽,睑边红意愈甚。 他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妹夫惯常喜欢扮柔弱博同情,可实际 成兰君不为所动,双眼黝黑如深潭死水,扔直直地望着李澄玉。 处于人群最外围的温子珩依旧异常沉默,面色惨白地盯着少女主动伸去的手。 沈月殊则凝眉,同李澄玉一同望过去,满脸关切。 崔琳之瞧见李澄玉主动握住自己的手,眸底先是跃过一丝光亮,而后很快恢复如常,他淡淡扬唇反握住,语气温柔:“无碍,就是近日一直在、在和父亲敲定我俩纳彩宴上的一些细节,没怎么休息好罢了。” 崔琳之此话一出,四五道目光齐齐射向他,里面充斥着震慌、忮恨、怨毒、不甘、愤怒周围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崔琳之却恍若未觉,唇边的笑意愈发得体温柔。 第68章 六十八条船你最好别让其他男子近身。…… 凭借着极其出彩的表现,致远最后理所应当地赢得了此次拔青会团体武术操项目的魁首。 一时之间,不光是致远的人高兴,整个励璋学子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之中。 要知道,励璋学子向来善文不善武,距离上次赢得团体武术操比赛魁首已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更遑论还是对战上届魁首狄国强毅的情况下。 一向日理万机的温校监得知此事,特意拨冗下到了致远班视察,个人还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对她们胜利的嘉奖。 致远学堂的人在一夕之间,各个成了励璋书院的名流,走在路上风光无两。 就连霍京宇等人被带去山长那里接受处分时,都有不少人认出了她们。 争先恐后地询问她们来薛山长的教斋是不是又要领赏,臊得霍京宇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霍京宇才后知后觉,欺凌旁人不会成为她的荣耀,只会是她日后难以启齿的污点。 六月二十五日,宫中夜宴,各国在拔青会上赢得魁首或表现突出的书院学子皆受邀参宴,一行共十人。 穿书后头一次进宫的李澄玉没想到在宫里还能遇到拦路的。 “澄玉学姊,这人你认识吗?” 此次与李澄玉一同出席魁首宫宴的另一位励璋学子是岑溪。 岑溪说罢,惊疑不定地望着对面长相惊艳,气质却来者不善的华服少年,微微偏身挡在了李澄玉面前。 瞧见李澄玉停驻在原地迟迟不上前,邬煜宵不耐地挑了下眉:“喂!” 此时夜宴还未正式开始,许多人都选择先在宴厅外的御花园中交谈放松。 于是乎,邬煜宵这一嗓子便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 李澄玉见状毫不犹豫地拉着岑溪就要绕道,谁知刚一转身,身后便噔噔噔地响起脚步声,没几瞬肩膀便被人用力扣住了。 “李澄玉你敢跑!” 邬煜宵迅速将她整个人扳正面向自己,翠绿眼瞳里气势汹汹。 一旁的岑溪见状蹙眉,刚要说话却被李澄玉一个微笑给制止了。 “小溪你先去那廊亭里休息一下。” 岑溪听话抬脚刚走,邬煜宵便迫不及待地冷嘲出声:“哼,李澄玉,别以为你害怕本殿下就能放过你,得罪了本殿下,逃跑是没有用的!” 李澄玉闻言蹙眉抬眼,与少年锐亮视线对视时,眼底是深切的茫然。 “大哥你谁?” 邬煜宵一愣,张口有些结舌地想要解释:“我、你” 而后忽地反应了过来,绿眼大瞠,不消片刻他那雪白的面上便肉眼可见地恼红起来,胸腹剧烈起伏,几欲喷火。 “李!澄!玉!” 邬煜宵咬牙切齿地低吼。 谁是她大哥!他有那么老吗!他还比她小两岁呢,两岁! 李澄玉被他吼得被迫仰身偏了下耳朵,眼角逐渐溢满出恶作剧得逞后的笑来。 只听她懒洋洋地拖长了音调:“不用喊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小、哑、巴。” 听到李澄玉喊自己‘小哑巴’,邬煜宵俊脸又涨红了一个度,人却忽然诡异地冷静地下来。 见状,李澄玉眼角眉梢的笑更深了几分,也没再说话,而是直直地打量着他。 或许同她一样也是来参加宫宴,邬煜宵今日的穿着要比上次格外正式华丽。 一身绣金窄袖狄服穿在身,衬得他如玉山般的身姿愈发挺拔而修长,中央扣着的牙犀蹀躞勾勒出其劲瘦腰身。 颈项上戴着串晶红玛瑙,三五颗绿松与黑曜穿插其中,更有银质的细链如流水般淌到他的锁骨,与少年左耳坠着的银色耳廓坠相交辉映,不时发出泠泠清脆声响。 野性且自由。 匍一对上李澄玉望过来的目光,邬煜宵眼神先是下意识地躲了下,而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 李澄玉闻言笑了,语气纳罕:“你叫住我,不就是想让我看你?” 邬煜宵一下瞠大了眼,语无伦次起来:“你、你胡说!” 李澄玉却叹了口气,一副明明早已看穿他心思的模样,却顺着他话道。 “好好好,我胡说,你叫住我不是想和我说说话,也不是想让我看看你,就单纯地想要在宫里挑衅我这个郡主,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本郡主扮难堪,以解你心头之气,这下行了吧,我的小王卿殿下?” 此话一出,邬煜宵整个人都好似被噎到一半,俊逸的面容一阵红一阵白,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几番张嘴都没能吐出一句。 最后憋得人都快哭了,却还是那句‘你胡说’。 李澄玉怎么也没想到,邬煜宵扎这么大一架子,人却菜成这样。 随便逗逗就破防了。 瞧见周围越来越多人朝自己这边望,李澄玉不好再欣赏,于是随口安慰了对方几句,拜拜手。 “快开宴了,没事的话那就下次再见。”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对面双眼恼得通红的邬煜宵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瞧清李澄玉右手无名指指侧那颗黑痣后,邬煜宵神情难以置信。 他双眼发直,死死地盯着那在葳蕤路照下,小而明显的印记,同自己左手无名指那颗 一模一样。 “竟、竟真的是你” 邬煜宵一双浓黑剑眉紧紧拧起,翠绿的眼瞳里闪烁着碎光,嗓音哽咽不知是崩溃还是喜悦。 李澄玉同样皱眉,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侧眼睨着神情过分怪异的邬煜宵:“你这什么反应,我怎么了?” 对方霍地抬眸,翠色眼瞳里直直地攫着她:“你最好别让其他男子近身,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他们狄族男子,一生不侍二妻,同样的,他们命定的妻主一辈子也只能爱他们一人。 邬煜宵不管李澄玉从前如何,此后她只能爱他一个。 对此,李澄玉给其评价只七个字:人菜、瘾大、想得美。 等摆脱掉邬煜宵时,御花园中闲逛的人已然所剩无几。 最后李澄玉带着岑溪,险之又险地赶在昌宁帝驾到之前落了座。 约莫半炷香工夫后,皇帝才携众侍从姗姗而来。 紧接着便是帝升御座,朝中大臣、参会学子、四国皇女帝卿、使节依次行礼。 再后便是献善进乐、赐物酬功等一系列宫宴仪式。 期间,李澄玉心中重又生起了拔青会时那股没有来的被人压抑注视着的不适感。 然而这里是皇宫。 李澄玉借着观舞,视线一一扫过周身,待到中场流程行至进酒仪式时,她才终于锁定了视线主人。 “康安郡主,这是陛下赐您的鹿血酒,今晚独一份儿,奴婢给郡主斟上。” 前来倒酒的掌事嬷嬷笑吟吟开口,动作恭敬又客气地跪地抬手,如宝石般鲜红透亮的鹿血酒随即倾泄而出充盈满李澄玉的酒杯。 听闻是皇帝赏赐,李澄玉下意识抬头朝上首望去。 正对上那人的视线。 只见金砌玉筑就的龙椅之上,一英眉凤目女子疏懒坐着,她眉宇间萦着若有似无的倦怠,但气质沉静威仪,举手投足大气而矜贵。 对上李澄玉望过来的视线,昌宁帝唇角微勾,眯起的凤眼里有什么前者看不清的情绪翻涌不休。 与此同时,那股似鬼魅般如影随形的视线也在对视的霎那消失了。 这一瞬,李澄玉的大脑如洪流滚过,闪过许多条念头。 很快,她便掐掉了皇帝与她有仇,想借机毒杀她这条。 一是她有生活一帆风顺只吃糖不吃苦的人设在,二是当着众多人的面鸩杀她手法有点过于蠢了。 期间李澄玉也想单纯地安慰自己皇帝表姐此举只是在表达关心。 可敏锐的第六感一直提醒着她,这事不对劲 最后,在快速排出掉其他可能后,李澄玉眼中逐渐流露出深切的无力来。 姐妹别搞,我是直的。 李澄玉之所以会这么想,绝不是毫无缘由的。她了解自己闺蜜是什么德行,正如对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可畸形的关系实在精彩! 她绝对会干出主角人设女男通吃这事来。 顶着龙座上年轻女人一瞬不瞬的幽暗注视,李澄玉硬着头皮喝完了手中那满满一杯鹿血酒。 放下杯子的同时,李澄玉也决定先将自己的性取向放一放。 毕竟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才怪! 李澄玉一想起那倒酒嬷嬷临走前的一句‘郡主今晚就别出宫了,陛下想同您在清心殿叙叙旧。’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趁着散宴时人潮汹涌,没有嬷嬷或者侍从注意到自己,李澄玉逃也似地离开了宴客的大殿,朝宫中冷清又僻静的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期间李澄玉甚至头脑风暴想好了万一被人抓到后该怎么解释。 她会把责任全推到鹿血酒身上,说自己喝完后浑身燥热难受,看到东南有高楼就想爬上去吹吹风 然而令李澄玉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倒酒嬷嬷在发现她不见后,追来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听到外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躲在干涸太平缸中的李澄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奇怪,将将还瞧见康安郡主呢,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了。” “去观星阁楼下找找看吧” 不知是谁接了这么一句,停在太平缸前的脚步重又有了动静,陆陆续续地跑远了。 等到外面彻底没了生息,李澄玉才长长出了口气。 这厢,她刚一点点挪开头顶的水缸盖,紧绷的后背不知碰到了缸体某处,只听咔嚓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 下一瞬,李澄玉只觉得脚下一空,连声音都还未发出便蓦地坠入了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69章 六十九条船挥之不去的炙热。…… 扑通一声响,李澄玉十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才堪堪停下,好在没受任何的伤。 躺在地上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一睁眼发现眼前全是星星在打转。 吓得李澄玉以为自己得了脑震荡,仔细再一瞧才发现是头顶天花板镂空下的光。 那光点或繁密或零星没有规律,有的大有的小、细碎如萤,像极了她曾经在山上露营时看到的绝美星空。 李澄玉先是惊叹皇宫不愧是皇宫,室内星空都能给造出来,随后才慢慢站起身试着寻找出去的路。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李澄玉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室之中,墙体是奇怪的八面形,没有窗更没有门。 李澄玉甚至想不起她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这里有人吗!” “喂!嬷嬷,我在这里——” 尝试喊了几分钟发现无人应声后,李澄玉那被新奇劲儿与鹿血酒激得火热的心迅速凉了下去。 不会吧不会吧,她不会被困死在这儿吧! 正当李澄玉绞尽脑汁寻找能出去的路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句她无比熟悉的年轻女声。 “师姐,好久不见。” 李澄玉被吓了一跳,循声转头时发现自己身后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地方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人。 对方一身紫底黑纹宽袖长袍,头戴白玉莲花冠,立在阴影处时气质神秘又唬人。 然而李澄玉在瞧清那人长相后,紧张的心情立刻消失了大半,甚至有些傻眼。 面前人的脸,与她现代时关系最好的闺蜜白云漫,长得一模一样! 虽说她乡遇故知是件喜事,但李澄玉还是因着对方开头的那句‘师姐’而犹豫观望起来。 万一面前人与她闺蜜只是长得像怎么办? 少顷,李澄玉抿了抿唇,试探着往那人面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你、是风偃国师?” 她话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很是笃定。没别的,这里的布置与气氛玄学味儿太浓了,又是头顶星阵又是八卦形屋体,对方出现得还这么悄无声息 李澄玉很难不将其与风偃国师联想到一起。 对面人闻言静了片刻,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低低叹了口气,对着身旁说了句:“你师姨又失忆了,去拿弥忆香来。” 一乖巧女童随即应声:“是。” 李澄玉震惊,不是,这儿怎么还有个人! 不过很快,她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禁问道:“弥忆香是什么?” “等师姐闻了香,自然会想起一切。” 那人说着,动作娴熟地自女童手中接过两根淡青色的线香,在火折上引燃。 橙红的火苗舔舐着香头,不消片刻,乳白色的香雾袅娜升起,奇异又平和的芬芳似有灵智般如潮水纷纷朝李澄玉所在的方向涌去。 李澄玉有些担心这香有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后退,然而那香无孔不入,没多久她的意识便开始涣散起来。 恢复记忆的过程,像是在做一场冗长而又真实的梦。 梦里,李澄玉将被自己遗忘的,短暂却幸福精彩的前十八年又经历了一遍、其中包括和义兄李见凛、崔氏双子、弗青、成兰君、温子珩等人相识纠缠的过程。 就是信息量过大,再加上喝了酒的缘故,导致部分记忆出现了混淆,稍微认真去想脑子就疼得受不了,只能等时间长了慢慢恢复。 关于自己就是原身康安郡主这件事,李澄玉内心其 实早有过猜测,期间更是不断地通过对身边人进行反应测试来加以论证。 所以接受真相时相当得平静与迅速。 只是一点,李澄玉有些不太明白,或者说不太相信。 “万古长夜见汝则明,四海八荒遇汝则春。此间种种造化,皆系汝一念慈悲耳。” “师傅的这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澄玉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被撑得酸胀的太阳穴,一边仰头问白云漫,这个她现代的好闺蜜、现在的好师妹。 年轻女人缓步踱到她面前,屈膝半跪与她平视,语气轻声细语:“意思就是——你是这个世界的造物神、天道、气运的化身,你赋予万事万物以生命,这世间的一切因你而存在。” 白云漫说着,将手中一杯温度刚好的茶递到了她手边。 见状,李澄玉动作迟钝地接过那茶,有些愣愣地想,难怪她穿书这么久都没个什么天道、系统的联系她,原来她一直在给自己打工啊。 喝完杯中茶后,李澄玉精神好了许多,挺直身子看向面前人。 “其实我还有些不太明白。” 李澄玉微微蹙眉:“如果这个世界才是真的,那么我所生活过的其他世界,是假的吗?” 李澄玉在恢复这个世界的记忆后,发现自己小时候曾多次出现过昏厥十几日再醒来脑中多了段现代记忆的经历。 而这段现代记忆短则几个月,长则四五年。 这导致她小时候常常记忆错乱、语出惊人,父亲东王夫甚至不止一次地找得道高僧给她做法事,认定她是被邪祟引诱丢了魂儿。 直至遇到她现在的师傅姜轻霄,忽然昏厥的情况才没有再发生。 白云漫轻轻摇头:“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师姐先前所去过的那个世界自然也是别人造化而来。” “那意思是我还有可能回去?” 李澄玉双眼一下就亮了。 “可以,只要你想。”白云漫点头。 李澄玉忍不住追问:“那个世界是你的吗?” 白云漫认真思索了片刻,最后笑着给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或许吧。” 听到这个答案,李澄玉有些失望。虽然面前人长着和她闺蜜白云漫同样的一张脸,可二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记忆里前者从小到大都一直很尊敬她这个师姐,但性子冷冷的,师傅交代的每一件事都会认认真真地完成,活像个小古板。 现代的闺蜜就鬼马活泼很多,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敢在不做任何旅游攻略的情况下就跑去高原看格桑花,然后一边抱着氧气罐不撒手大喊我不行了,一边又能在拍照时半分钟做三十个假动作。 敢当街拿出手机和偷拍女生裙底的变态老头中门对狙,骂得对方落荒而逃。 就连下雪天都敢骑车出去玩,摔倒后等她来扶时再讨好地递上一串被压扁的糖葫芦。 还敢写以她为女主名的小说 如果再见不到对方,李澄玉会很遗憾。 片刻后,她又问了白云漫一个问题:“可我为什么会去别人的世界?” “别人,也可以到我的世界来吗?” 白云漫眸光平和地点头:“师傅说,凡意志超脱者皆生有二魂,主魂生万物,次魂游历万千浮世,二魂同属一体却互相独立。” “只有个人意识即将消亡时,主次魂才会发生交替互通现象,记忆融合,而师姐算是特殊情况。” “因得这特殊情况,师姐的主魂记忆才会出现空缺和混乱现象,于是师傅走前给我留了这些弥忆香,并让我今日在此候你。” 白云漫这些话说得颇有些深奥,李澄玉独自消化了一会儿又结合以前的记忆,才逐渐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个人意志极其强烈的人会生出两魂,次魂会在其她人的世界里充当npc,而主魂则负责创造独属自己的新世界。一般情况下两魂相互独立、互不打扰,彼此记忆只有在主魂消亡时才会融合,而她属于特殊情况。 很快,李澄玉再次头痛起来,掐着眉心看向白云漫:“那为什么我在那个世界时,朋友会写出和我现在这个世界名字、身份、甚至人生经历都高度重合的话本子,这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穿到了书里。” 对此,白云漫的解释是:“有些世界会被灵性强的主魂观测到并记录下来,写成我们认知中的话本子。” 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说我是这个世界的天道,那我是不是也有许愿成真、活死人肉白骨或者时间倒流的能力。” 李澄玉头痛缓解许多后,思维便忍不住开始发散。 白云漫的回答依旧不疾不徐,比起李澄玉的不着调仿佛成熟稳重的她才是那个师姐:“按理来说是如此,毕竟这个世界有多繁茂皆系师姐的意念有多强大。” 说着,白云漫淡淡一笑:“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要遵循你内心所认同的规则。” 内心许愿自己飞起来却仍坐在地上十秒钟过去都无事发生的李澄玉差点被自己气笑,谁敢信,她内心的准则竟然是在唯心世界里搞唯物! 离开前,李澄玉问了白云漫最后一个问题。 “你今天回答我的每一句话,不会都是师傅走前交代过你的吧。” 随着弥忆香渐渐发挥作用,李澄玉记忆中的师傅形象逐渐变得清晰立体。 年轻端秀的脸,纤长挺直的背影,以及总是透着温和又悲悯的目光,盈满浅淡药香的衣袂 此时的白云漫,正亭然站在一处石壁前,手指灵巧地在墙壁上敲了几下后,四周便逐渐响起机关转动的沉重隆隆声。 闻言,她冲着李澄玉点了点头随后浅淡一笑:“是的,师傅还说师姐不必为她的离开感到伤怀,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从心从觉不留遗憾,有朝一日,她和师爹还会回来看我们的。” 待到李澄玉从机关密道中走出,头顶已然夜幕深沉、繁星烁烁。 虽然还未消化完全的繁杂记忆与鹿血酒使得她头脑昏沉,可清楚了自己来时与归处的心却是清明又自在的。 然而李澄玉还没自在个几分钟,便被折返回来的倒酒嬷嬷给逮了个正着,又被对方恭恭敬敬地给请了回去。 秉着‘我是造物主我怕谁’的思想,李澄玉最终还是在皇宫住了下来。 不过她并未选择睡在表姐所在的清心殿,而是凭着还有些混乱的记忆去了小时候自己夏天最爱的,有阔大玉床的盛凉殿。 累了一天的李澄玉洗漱完之后几乎是倒头就睡,全然忘了倒酒嬷嬷交代的那句‘陛下想同您叙叙旧’。 盛凉殿的玉床堪称解暑神器,李澄玉以为她会一觉睡到天亮,熟料半夜便被紧贴着自己后背挥之不去的炙热温度给扰醒了。 第70章 七十条船你有什么好恨的呢? 李澄玉迷迷糊糊睁开眼,察觉到不对劲后猛然转头望去。 朦胧宫灯下,正对上一张面色潮红绮丽的美人脸。 对方浅阖着那双瑞凤眼,弯起的眼尾勾着优美的弧度,神态凄艳而迷离。唇缝中还衔着缕她的头发,深而热气地喘息着。 对上李澄玉目光的刹那,青年动作一顿,随即愈发贴紧了她,近乎与她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来者虽是她那位皇帝表姐,然而声音却变得如同男子般沉郁磁哑,一张脸美得雌雄莫辨。 他叹息般地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嗔怪:“好小玉,你可算是醒了。” 李澄玉惊讶,身体下意识地往外撤:“陛下。” 瞧见她躲避自己的动作,李贞眼中闪过一抹恨色。 然而动作却愈发温柔起来,执起她的手探进自己已然松散的前襟,放到了平坦又紧实的胸前。 李贞笑吟吟望着面前人迷茫与惊讶交织的眼:“玉儿是还没睡醒,所以将朕错认成了那个跛子吗?” 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李澄玉愣愣好半晌,才从被她睡成一团浆糊的记忆中找出些有用的信息。 她试探着开口:“李贞?” 闻声,李贞愉悦地笑了起来,上挑的眼尾渗出秾丽的红,似佛桑初绽。 他俯身凑近李澄玉耳畔,语气危险:“太晚了小玉,朕已经决定要罚你了。” 李澄玉闻言下意识起身,却猛然发现自己除了右手,两脚以及手腕上不知何时都被戴上了金色的锁链。 锁链细而长,如游蛇般一部分蜿蜒在玉床上,另一部分则隐没在了三个床脚下。 李澄玉:“” 她竟然被李贞这个疯子锁在了床上! 为什么会骂李贞是个疯子,李澄玉一时半会想不出缘由,只是下意识觉得对方难缠,很难缠。 自己当初就不该瞧对方可怜有趣而去招惹他。 见一时半会仅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挣不断后,李澄玉这才转眼看向跪坐在身旁凝视她许久的青年。 没好气开口:“给我解开。” “噗,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李贞闻言,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般,忽然愉悦又神经质地大笑出声。 他笑弯了腰,亲昵地趴在李澄玉的肩头,笑得眼泪婆娑。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捂着肚子喘息着才断断续续开口:“小玉、呵啊在说什么、傻话,呼——这次,朕决计、不会再心软了。” 李澄玉闻言垂眸,正与李贞那被泪水与恨意激得猩红幽怨的双眼对视。 她看得先是一愣,随即后知后觉般地开口:“那天营帐后躲着偷看我的人,是你?” 闻听此言,李贞似是被毒虫蛰到一般倏地僵住坐起,泼墨般的长发在他肩头与颊侧两边散开,衬得他肤色苍白得近乎死亡。 青年缓缓瞠大了那双瑞凤眼,血丝仿佛碎裂的宝石纹路密布其上,恨与痛在其中翻搅,面颊隐约闪动着水光。 此上种种,衬得他像极了阴丽绝望的男鬼。 很快,青年眼角不受控地抽搐,竟显得有些狰狞,纤长的脖颈青筋迸起似有万箭穿心:“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面对他压抑不甘的质问,李澄玉却只听得眉心微动,那双潋滟桃花眼里不避不闪,平静而坦然。 甚至透着淡淡的茫然,仿佛在说,你不是知道原因? 又仿佛被恋人指责移舟泊岸的人不是她,更或者,是她又如何。 等了许久,面前人都未发一言,只沉默地看着他、看着散在她们中央的那些金色锁链。 “呵” 最后,又是满腹委屈的李贞率先败下阵来,明明他才是最得理的那个。 青年低头错开尖锐对峙的视线,喉中溢出声响,似是冷嗤更像是呜咽。 胸腹深深起伏几阵后,等到李贞再抬头时面上原本破溃的神情一扫而空,衬得唇角扬起的笑愈发诡艳起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 他呼出一口郁气,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接受幻想中李澄玉的道歉。 说着,李贞缓缓抬手,抚上李澄玉神情不解又有些复杂的侧脸。 语气缱绻、一字一顿:“因为朕不会、不会再给你机会抛弃、背叛朕,让朕眼睁睁地瞧着你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了。” 说着,李贞扫开床上委顿的外袍,露出自己带来的三个玉瓶,啵的一声拔掉了其中一个的红布塞。 霎那间,浓郁甜腥的鹿血酒气自瓶口争先恐后地溢出,熏得李澄玉忍不住别过了头。 李贞却兴奋地晃了晃手中的玉瓶,瓶身倾荡间几滴鲜红如血的酒汁溅落在他修长苍白的指节上。 见状,他伸出比那血酒还要猩红几分的舌尖,轻轻舔去了指节上的酒渍,凤眼间波光流转霎时萦绕上几分病态绮丽的醉意。 待李澄玉适应了浓烈酒气再次回头,正巧望见这幕。 她不禁挑了下眉,出声:“你想做什么?” 酒液倾倒而出的前一瞬,李贞忽然停下了动作。 青年泛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澄玉,随后突兀地弯起,嘶哑的声音也跟着小心温柔起来:“朕想与小玉成婚。” 李贞说着倾身向前,重新牵起李澄玉自由的右手放到了自己炙热搏动的心口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小玉若与朕成婚,朕定以江山做陪嫁,日后你为皇、我为后。”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道最后,青年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仿佛无比的期待又无比的紧张:“小玉,可愿意?” 李澄玉闻言沉默与他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忍俊不禁弯起眼来。 “你一个傀儡皇帝,说什么以‘江山做陪嫁’的痴话。” 说着,李澄玉左手拍了拍青年光洁苍白的侧脸,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哗哗作响。 “清醒一点,李贞。 李贞闻言也跟着笑了,同时手腕翻转,汩汩的血酒顿时如瀑布般倾洒而出,瞬间便打湿了二人锦白的寝衣。 有几滴甚至迸溅到李贞苍昳如雪的脖颈与下颌,艳谲无方。 他笑得糜丽而开怀,伸手死死地抱住了李澄玉的腰身,倒在了一旁的玉床上,语气无比的幸福:“那么小玉,我们便只剩在这玉床之上,交.合至死一条路了。” 六岁那年,李澄玉第一次见到李贞时,他正爬在地上与冷宫中太监养的一条狗抢食。 明明已经八岁了,却长得又瘦又矮,连一只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哈巴狗都打不过,被狠狠咬了一口屁股。 那时的李贞还没有名字,脸上脏得根本瞧不清样貌,头发板结成一缕缕耷拉在眼前,有的走路时还一翘一翘的,十分滑稽好笑。 躲在树上的李澄玉瞧见他拼死拼活地从狗嘴里抢来了一块馒头,却并没有自己吃。 而是捂着被咬流血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幽暗破败的废殿里走去。 那里关着的尽是犯了重罪或是被皇帝厌弃的君侍。 很快,李澄玉便听见废殿里传来男人嘶哑又疯狂的辱骂声以及李贞呜咽的求饶声。 他喊那人爹爹。 没过多久,李贞便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被狗咬伤屁股时他没哭,此刻却整个人哭得快要昏厥过去。 他一边哭一边舔着手上的碎馒头渣,手上的舔完了就一点点捡地上碎掉的,混着沙土一块往下咽,眼泪将他满是污渍的脸冲得沟壑纵横。 一时间,李澄玉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 后来,她主动跳下树和李贞成了朋友,不仅给他带新鲜的馒头、肉包子点心吃,还给他取名教他识字、将哥哥李见凛多余的衣服送给他穿 她们在冷宫里相处了六年,直到李澄玉十二岁那年,李贞生辰,许的愿望是想让她带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李澄玉答应了,她利用自己的郡主身份带李贞出了趟宫,那时正值花灯节,她们每人戴一个狐狸面具牵着手在满是花灯的夜市里疯玩,玩累了就并肩坐在河畔吃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吃累了就头靠着头看漫天盛开的烟火。 那时的李贞对她说:真幸福,想永远这样和小玉在一起。 然而她们回宫时,却不巧撞上了中宫凤君的轿辇,再然后,李贞忽然抬起了头。 那晚过后,李贞便成了凤君的女儿,拥有了新名字,并在凤君的支持下四年后顺利登基为帝。 原因只有一个——他与凤君那莫名得了软脚瘟的太女女儿长得有八分相像。 登基前一晚,已与李贞冷战许久的李澄玉破天荒地主动来找了他一次。 她问李贞:真的决定了吗,以后你再没有自由。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 李贞苦笑着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了句:“小玉,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一个君侍与侍卫偷.情所生的孽种,要怎么做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 你不明白,沾着野狗腥臭涎液的冷馒头究竟是什么味道。 你不明白,当雪透过溃破的屋顶落在身上时,份量有多重又有多冷。 你更不会明白,当唯一的亲人死去,你却无处将他安葬,甚至不能泪流哭嚎的那种绝望与痛苦 那晚,李贞还是单方面求得了李澄玉的‘宽恕’。 他将纯洁的,还未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了他的少女神明。 李贞躺在温凉的玉床上,大敞着躯体,含泪且幸福地凝望着面前人。 少女神明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冷酷地做出判决:“无论怎样,我们都再回不去从前。” “我不会原谅你。” 李贞眼睛有泪,紧紧地抱住了李 澄玉,像是在对她说又是在宽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可嘴上说着没关系的是他,最后瞧着李澄玉离自己越来越远,歇斯底里、绝望不甘的也是他。 李贞忍不住违抗命令,一次又一次当众下令诏康安郡主入宫伴圣,哪怕代价是被抓着头发溺进水里一次又一次。 最后还在李澄玉操弄他时,抚摸着被水撑得圆滚滚青筋泛起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小玉,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在得到对方明确拒绝后,他仍不死心,甚至还趁着李澄玉不备,在茶水里下了药。 所幸,李澄玉只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一夜便被人找到救了出来。 可那一夜,李贞伏在她身上,哭歇斯底里,用尽各种讨好手段只求她看自己一眼。 李澄玉不为所动。 李贞绝望得直发抖,捧着她的脸哀求:“我、我后悔了” “小玉,你带我走好不好、别娶别人好不好,不要喜欢上别人,求你。” 他的少女神明终于睁开了眼,却冷酷又无情:“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从那晚你拒绝我带你离开开始。 从现在你的束缚永不会结束。 猩红的血酒洒了满床,李澄玉将满手甜腻的酒汁涂抹在青年白腻到近乎刺眼的胸口,像是用刀刃在他心前划下道道伤口。 她双手上移,最后环住了李贞修长的脖颈,俯身与满眼绝望又幸福泪水的他对视。 “所以李贞,你有什么好恨的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七十一条船生辰宴,修罗场。…… 黎明时分,熹微晨光掠过暗处,惊动了其中蛰伏许久的危险魅影。 几乎是瞬间,墨影点地而出,身形迅疾如风,全然没有常人一动不动站立整晚所应有的僵硬。 “主人。” 李澄玉几乎话音刚落,墨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跪地垂首恭敬行礼。 “你有法子弄开吗?” 说着,李澄玉转了转手腕,金色锁链随即发出清脆声响。 她身后,李贞正不着寸缕地昏睡着。他四肢蜷缩,头抵着李澄玉的大腿,浓红血酒涂了他全身,似红绫道道缠缚着,纤长脖颈尤甚。 他虽是在昏睡,却并不安稳。修长墨黑的眉紧蹙着,被液体打湿的眼睫黏连在一起盖在睑下,听到锁链响动后,无意识地颤动起来。 喉咙也一直在呜咽,像是受伤的幼兽在惶恐,又似是委屈到了极点。 墨影抬了下眼,又飞快地垂下,简短答说:“可以。” 有削铁如泥的弯刃在手,切断金子不过是眨眼的事。 束缚被解开后,李澄玉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枷锁应当是特殊加工过,所以只将她皮肤磨出了浅浅一个红印。 可再怎么浅,也是被束缚过的标志。 李澄玉将锁链丢给墨影,淡声下令:“给他系上。” 墨影当即应声:“是!” 说罢,墨影上前几步俯身扯过玉床上青年的右手,三下五除二地将链子缠到了对方手腕之上。 睡梦中的李贞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原本哭得就有些红肿的凤眼又涟涟地落下泪来。 口中期期艾艾地开始求饶,嗓子像是朔风吹过沙地,嘶哑得可怕:“小玉,我好疼,呜呜轻一点好不好” 墨影背后唰地出了一层冷汗,僵硬地转头看向正往浴池方向走的李澄玉。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一次都没有回过头,才缓缓松了口气。 六月二十八日,大暑那天,是李澄玉的生辰。 清早,李澄玉是被院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扰醒的,外加树梢嘈杂的鸟叫与蝉鸣,让人听得很难不生出火气。 这厢,她将将蹙眉还未睁开眼,便听身旁人极力压低的吩咐声。 “落枫,快去前院,就说郡主还未醒让那些下人们先别点喜炮,再派些人把周围树上的知了、小雀给捉走。” “哦对了,记得让小厨房把我熬好的陈皮酸梅汤冰上,等郡主用完早膳刚好可以喝。” 李见凛巨细靡遗地交代着。 落枫闻言应了声‘是’,刚想转身便见纱帐后隐约坐起了人影在朝他摆手,随即脚步一顿。 “不用这么麻烦。” 捉知了赶麻雀什么的,真有点太夸张了。李澄玉心想。 榻前不远处站着的李见凛见状立刻走了过去,握住了李澄玉伸出的手,撩开纱帘探身而入。 向来清润冷淡的话音中透着淡淡的欣喜:“玉儿醒了?” 李见凛边说边伸出手指小心地替李澄玉撩开黏连在脸上被汗打湿的发丝,又拿过一旁的绢扇为她打风。 眼角眉梢流露出真切的疼惜。 李澄玉天生火力旺,以前搁现代时温度超过三十度便热得不开空调睡不着。现下穿回来了,虽然东王府各处都住着冬暖夏凉,可每每醒来仍不免热得满头是汗。 李见凛这几下风扇得李澄玉舒心不已,她冲对方轻嗯了声,拖长的鼻音显得慵懒又勾人。 接着,她身子摇晃了下,极其自然地栽进了李见凛怀里。 将睡得热津津的脸整个埋入青年凉丝丝的脖颈处,李澄玉微阖着眼忍不住喟叹出声。 爽啊,真爽。 李见凛确实如她所料,抱起来睡觉凉凉滑滑的,比抱个冬瓜还舒服,还香香的。 除了有点费腰 面对李澄玉这突如其来堪称撒娇的依赖与亲近,一向矜贵冷持的李见凛忍不住咬住了下唇,面颊飞红。 他回抱住李澄玉的同时转头瞧了身后落枫一眼,对方触及他的眼神,当即脚步无声地退了出去。 “玉儿可是还有些热?” 李见凛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发现后心处已然被汗沁潮了一片。 闻言,李澄玉点了点头,她虽然意识清醒了可眼皮仍涩在一起有些犯懒,于是脸又往下蹭了蹭,贴到了青年同样凉沁沁的锁骨。 少女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处,像被羽毛尖在不断搔挠着心肉,一波接一波的麻痒如海潮般自李见凛胸腹处层层荡开,余韵悠长。 他忍不住快速眨了眨眼,放开被咬得齿痕瘢瘢的嫣然唇瓣,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哥哥脱了衣服再让你抱,好不好?” 说着,青年的长指已然迫不及待地旋开了自己前襟的第一颗盘扣,谁知刚摸到第二个便被人抬手给制止了。 李澄玉霍地睁开了眼,她怕自己反应再慢一点,会再次引发一场恶战,毕竟李见凛实在难缠。 而今天日子又特殊,她得保留精神和实力。 “不了哥哥,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前院向母亲父亲请安呢。” 说完,李澄玉便一下松开了他,打算下床穿衣。 李见凛见状眸中划过几分失望,他还以为玉儿会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凉手再睡个回笼觉 不过很快,青年眼中的失落又被溶溶的柔情所湮没,他紧跟着起身声音热切地开口:“那哥哥侍候玉儿穿衣。” 李澄玉刚想说自己今日要穿的衣裳不在这儿,便见青年徐徐将一架衣桁推到了她面前。 衣桁上完整展着件用料考究、型制精美又大气的女式成衣。 细节上无论是颜色还是绣纹都深得李澄玉的心。 李见凛凤眼含笑地望着她,温声开口:“玉儿 ,十八岁生辰吉乐。” 见此情景,李澄玉当即兴奋地跳下榻,来不及好好穿鞋便三两步走到了衣桁前,语气里满是欣喜。 “这是哥哥做给我的?” 李见凛冲她矜持颔首,这的确是他提前三个月为李澄玉准备的生辰礼,他想要玉儿在这天穿着自己亲手做的礼衣去面见所有人。 “玉儿可还喜欢?” 即便知晓结果,李见凛仍有些忐忑,扶着桁梁的长指不由地收紧,双眼直直地望着眼前人。 闻言,李澄玉一双桃花眼快要弯成了两汪月牙,她扬眉点头:“那是自然!” 李澄玉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朝青年张开双臂想要试试自己的新衣。 自小她就对试新衣、尝新菜格外的感兴趣,多一刻也等不了。 片刻后,正如李见凛所料的那样,轻荷色的云锦罗裙衬极了李澄玉。 恰巧此时,几束金澄澄的朝阳穿过未合拢的窗棂缝隙落到少女身上,又随着她轻旋摇晃的动作如水般沿着身前的并蒂莲绣纹无声流淌。 有细碎光影如调皮的萤虫在她眉间睫梢舞动跳跃,将那双潋滟桃花眼映照得分外明亮。 李见凛望见这鲜艳又明媚的一幕,忍不住扬唇的同时濡湿了眼眶。 一想到生辰宴后不久,李澄玉便要同崔琳之定亲,李见凛便遏制不住地悲从中来。 他想起十年前,当时只有八岁的玉儿有段时间总闹着要他做自己夫郎。 他向对方解释自己是她的哥哥,哥哥不能做妹妹的夫郎。 李澄玉却说就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才要做他做夫郎,她想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 没想到长大后,只有他一人当了真 “哥哥,你怎么了?” 听到这声关切,陷入回忆泥沼的李见凛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触得了一手温凉。 他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李见凛急忙转身,用帕子拭泪的同时慌张解释:“哥哥、哥哥只是太高兴而已,玉儿长大了” 闻言,李澄玉似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沉默几瞬后自身后环住了青年的腰,轻声安慰。 “玉儿长大了,也永远是哥哥的玉儿。” 李见凛闻言闭上了眼,再忍不住潸潸落下泪来,然而内心却是无比的幸福。 少女的话在他听来无疑是一句美妙的承诺,说的是永不与他相离。 窗外喧嚣蝉鸣歇得毫无预兆,几乎是下一瞬,装饰得华贵而又不失典雅的宴厢内便如冬日泉水被冻结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待到弗青跟随王府侍从踏进厢房时,一眼瞧见的便是面前这副场景。 在座之人皆无一人言语,皆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不远处正在女宾区迎客宴客的康安郡主,且各个容貌出众。 听到又有人走进了厢房,崔氏二子、成兰君、温子珩四人齐齐转过头去,沈月殊反应较慢直到领路的王府侍从出声介绍才后知后觉厅内又来了新客人。 “各位贵人,这位也是受邀参加今日我家郡主生辰宴的贵客,弗青公子。” 随着那侍从温和恭敬的介绍声,弗青先是动作优雅地朝众人行了一礼,随后长睫上抬悄无声息地扫了眼对面几人,将此刻他们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 首先是最早发现他来的那两位双胎兄弟,明显是哥哥的那位神情虽装得平和淡然,眼底却充斥着冷漠与警惕,自他踏进门的那一瞬起便一直在无声打量他。 而比起哥哥的内敛与沉稳,弟弟对他到来的反应要更加简单直白许多。 除了惊疑不定,还有在得知他也是被康安郡主邀请来赴宴后毫不加掩饰的敌意与排斥。 弗青见状嘴角勾起玩味似的弧度。虽是双生子,性格却截然不同,倒也是有趣。 随即,他的目光又扫向兄弟俩右侧,那里也沉默端坐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气质温润,周身洋溢着书卷气,长相俊朗气质也是十分斯文有礼,除此之外还是侍从介绍后第一个朝他回礼的人。 然而对方虽向他回了礼,却始终都蹙着眉,双眼里蓄着若有似无的苦涩与悲戚。 与青年在同一侧,却隔着张檀椅落座的少年则无甚表情,只在最初淡淡瞥了他一眼后便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侧脸年轻稚嫩,气质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四个人对他的到来态度都称不上友善,除了最后一位 弗青看向将将转过脸,正冲着自己和善又腼腆微笑的,长着张珠圆玉润娃娃脸的青年,禁不住扬起唇角。 “宿主,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误闯进女主养的鱼塘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弗青耳畔忽然听到自家系统的声音,对方语气带着为他捏一把汗的紧张。 弗青心说他应当不算误闯,毕竟这个位置的宴厢是他一眼挑中,能清晰瞧见李澄玉在做什么的地方。 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巧,遇到了与他怀揣着同样心思的男人们。 “你叫弗青?颂喜楼的那个弗青公子。” 就在这时,对面那双胎弟弟忽然出声,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善。 “你同我郡主嫂搜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请你这种人来。” 最后那句‘你这种人’崔琅之咬得极重,显然是听过弗青乃颂喜楼绝代花魁的艳名。 面对少年一上来便咄咄逼人的态度与显而易见的贬低,弗青不怒反笑。 但见他动作优雅地落座侍从提前拉开的檀椅之上,只轻摇了几下手上那绣着大朵大朵艳丽海棠的团扇,无边风情便尽数摇曳开来。 漫不经心的语调显得雍容疏懒,嗓音惑人:“在下与郡主自然是有情人关系。” “至于郡主为何要请在下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说到这儿,弗青刻意顿了下,随后无比魅惑地朝对面已然生出愠色的崔琅之眨眨眼。 笑得妩媚又得意:“那必然是,她离不开在下喽。” 第72章 七十二条船扯头花忙。 几乎是弗青话音刚落,对面五人便接二连三地变了神色。 其中,当属年轻气盛的崔琅之反应最为剧烈。 只见他蹭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几乎是指着弗青鼻子怒道:“你一个人尽可妻的倡伎,说什么郡主嫂嫂离不开你的鬼话,当真是自作多情、不知羞耻!” 崔琅之此话一出,坐在他左侧位置的温子珩率先转头望向弗青,墨而长的柳眉不由地蹙起,眸中的情绪既惊讶又复杂。 若不是崔琅之开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弗青的身份竟然是位伎子。 在温子珩的认知里,这世上男子堕落成倡伎大多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有着或凄惨或可怜的身世。 是值得他同情怜悯的存在,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然而,出乎温子珩意料的是,那些伎子们会在他们这些清白男子面前,所一贯表现出的自卑、回避甚至小心翼翼的神态,弗青全然没有。 对方的神容堪称艳丽而骄傲,像极了宫中最负盛宠的贵君。 不过倒也是,澄玉能在自己十八岁生辰宴这日邀请他来,想必内心十分欢喜对方。 思及此,温子珩眉心蹙得更深,面上逐渐浮现出苦涩的恍然来。 难怪、难怪从前即便闹得再晚,澄玉也从不会在他那里过夜,或许正是因为有弗青这个名动京城的花魁情人在前,所以澄玉才觉得除了写字什么都不会的自己无趣、乏味 温子珩睫毛颤了颤,像是生吞了一大捧黄连那般,苦涩激得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成兰君也终于从楼下少女身上移开眼,墨黑到毫无杂质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对面青年,像是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充满着冰冷的警告。 而沈月殊则仍在状况之外,听了崔琅之的话满脸的疑惑,忍不住侧身凑近了面无表情端坐着的崔琳之,小声询问:“琳之弟弟,倡伎是什么?” 闻言,崔琳之没有说话,反倒是情绪激动的崔琅之抢过了话头。 他十分嫌弃地白了心思单蠢得仿佛白纸似的沈月殊一眼,提高了音量:“倡伎你都不知道?” 崔琅之虽然有些无语,不过沈月殊这么一问,恰巧又给了他一个继续进攻弗青的机会。 他态度傲慢地朝对面人抬起下颌,语气里满是鄙夷与嫌恶:“倡伎是这全天下最可恶、最下贱的一种男人,他们只会勾引女人,尤其是有夫之妇,以各 种手段魅惑她们让其与自己夫郎离心离德、破坏妻夫感情。简直比那过街老鼠还要可恨,人人喊打!” 沈月殊听罢蓦地瞠圆了眼,视线来回在崔琅之与弗青二人身上徘徊,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该不该相信前者的话,又担心自己因此会冤枉后者。 就在这时,弗青以扇掩唇,低低笑出了声。 他长眉舒展,上翘的狐狸眼似是被仙人精心描画过般弧度勾人,仿佛刚刚崔琅之那几句尖锐刻薄之词说的是给旁人听一样,笑得自在又开怀。 瞧得崔琅之禁不住眼角抽搐,心中愤懑更甚。 崔琳之见状也微微拧起了眉,眸色深深。后知后觉,面前人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好对付。 少顷,弗青轻打手中团扇,方笑吟吟开口:“听小公子这意思,是在羡慕弗青?” 崔琅之方才那番话说得着实辛辣过分,但凡换个面皮薄些的被这般侮辱都会受不了。 胆怯的或许会哭着夺门而出,泼辣的直接上去与对方撕扯也有可能。 然而恰巧弗青两者皆不是,上辈子加这辈子,比崔琅之方才说得话更难听过分几百倍的他都听过不知凡几,大部分还是那个人说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弗青也没有费口舌同对方解释争论,说自己早已被康安郡主赎身许久,从始至终就只伺候过她一位。 他就这么迎着周围人的敌视与恶意,姿态慵懒地倚着身后靠背,面上挂着一贯的散漫又风情万种的微笑。 崔琅之年纪太轻,不如他哥哥,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与目的。 将自己视作争宠的强劲对手,想方设法赶他走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青年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深切——可惜,他偏不会如对方所愿。 说罢,弗青弯起的狐狸眼笑得愈发放荡:“要不要在下教小公子几招?” 听了这话,崔琅之倏地攥紧了十指,心中一瞬间掀起滔天屈辱与怒火,俏白的面颊霎时涨得通红。 他声音几近尖锐,显然是被弗青的话给惹恼了:“贱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冒犯本少爷!” 崔琅之觉得被冒犯不是毫无缘由的,他出身的崔氏,乃是盛国五姓七望之一,天生便比寻常人高上一头。 如今东王府放出即将与崔氏结秦晋之好的风声后,后者在京城的地位更是跟着水涨船高。 加之崔琅之本人生了副清丽脱俗的好相貌。 所以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在盛国同龄人中崔琅之一直都是佼佼者、让他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何曾被人如此侮辱轻戏过?更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一介卑贱如泥的伎子! 还敢以施舍的语气说教他几招。 当自己跟他一样是个以色侍人的倡伎吗! 说罢,崔琅之便要冲上前教训对方,却被身旁的哥哥突兀地拉住了。 “琅之,不要冲动。” 崔琳之一个起身挡在了崔琅之面前,五指紧紧地扣着对方的手腕,以眼神示意他正身处的场合,提醒他周围有人在切莫失了礼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令康安郡主厌弃。 “琳之,你没听到那贱人方才是怎么说我的吗?” 崔琅之气得绷紧了全身,水红着双眼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 “琅之,纵使弗青公子出身再怎么与众不同,也是郡主的客人。” 崔琳之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又慢条斯理,任谁听了都挑不出错来,然而眼底却凝着层寒霜。 说着,他用力握了握弟弟的手腕,瞧见对方情绪稍稍平稳后,方徐徐然转身看向身后人。 崔琳之双手交叠置与身前,神情温和眉目清雅,姿态端得贤惠又大度,似位已然习惯并擅长为妻主排忧解难的当家主夫。 “弗青公子既身为颂喜楼花魁,想必自小学习的礼数便与我等寻常男子不同,既如此,我二人作为郡主亲近之人,便更应该宽容以待,替郡主好生照应他。” 崔琳之对着面前人浅浅弯唇,眼神居高临下:“对吧,弗青公子” 少年这番明褒暗贬、绵里藏针的话音一出,整个宴厢内落针可闻。 一时间,窗外重又声嘶力竭起来的蝉鸣、欢庆喜悦的笙乐、女人们热闹的推杯换盏声,皆成了这针锋相对一幕的陪衬。 不光是温子珩、沈月殊,就连一向对除李澄玉之外的事漠不关心的成兰君也不由地将视线移到了对面端坐着的青年身上。 想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 崔琅之自是也瞧出了哥哥想为他报仇雪恨的意图,是以眼睛一眨也不肯眨,生怕错过弗青面露难堪时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熟料对面青年唇角的僵硬只出现短短那么一瞬,随即便被愈发荼蘼的笑意给冲散了。 “想必这位便是未来的郡主驸马吧。” 弗青说着忽然站起身,竟动作利落地屈膝下跪垂首,在周围几人惊讶目光中,规规矩矩地朝崔琳之行了个小侍面见正夫时的大礼。 语气更是一改方才的轻挑散漫,变得恭敬且卑微:“侍身弗青,这厢有礼了。” 崔琳之见状神情先是一滞,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头看向身旁人。 “琅之,你别” “别什么,别让我在意吗?” 此刻崔琅之的神情,已然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低垂着眼睫望着地上下跪的弗青,语气冷促地打断了崔琳之的话。 再抬眼时,崔琅之眼底已酝满了怨怼、不甘的神色,眼圈猩红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哥哥。 理智告诉崔琅之,弗青这么做或许是想要离间他们兄弟二人。 然而情感上,崔琅之却无法做到不怨、不妒、不恨。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将更高的期望寄托在琳之身上,总是对他有着比对自己更严苛的要求。 即便他再怎么努力,父亲也只会对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成功浅淡一笑,继而将全部的目光再次放到琳之身上。 仿佛只要有琳之在,他这个孪生弟弟优不优秀、出不出众都无所谓,因为压根没人在意。 以至于当东王夫提出定亲事宜后,阖府上下都在一致恭喜琳之即将嫁给康安郡主作驸马,全然忘了他的存在。 可明明,他们是孪生兄弟,是一样的 崔琅之的牙齿都在打颤,再忍不住哽咽质问:“凭什么你心里都在得意,却还想我别在意!” 少年忽然提高了声调,整个人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了的火山般,将将消下去的面皮重又涨得通红。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崩溃。 忍不住大声喊:“明明我们都一样,凭什么所有人都默认你才是那个郡主驸马,凭什么!” 就连康安郡主也将琳之看得比他要重,看向琳之的目光都比看他要更柔和深情些 崔琅之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活得像琳之的一个影子。 “琅之,你听我说” 崔琳之见状急忙要去拉弟弟的手,却被对方狠狠甩开了。 “我不想听你说话!” 崔琅之嘶吼出声,屈辱又悲愤的泪水在他猩红的眼眶中不住地打转。 他蓦地转身,大踏步地门口走去,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谁知还未行几步,便被跪在路间的弗青给挡下了。 青年仰头朝他伸手,方才阴丽又骄横的面上此刻正意外蹙着眉,语气里也满是歉意与惶恐,试图挽留他:“小公子” 崔琅之被他此举惹得愈发怒火中烧,几乎想也未想地便一把拂开了对方。 怒斥出声:“滚开!” 谁知砰的一声,地上的弗青竟直直撞翻了沉重的檀凳,只听他口中发出一阵痛呼,顷刻间便失力般伏倒在了地上。 望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崔琅之先是一愣,随即面上闪过痛快的神色。 咬牙切齿道:“贱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挡我” 谁知他话还未说完,面前房门便被人兀地推开了。 正是刚好巡酒巡到此处的李澄玉。 第73章 七十三条船狐媚招数。 关键时刻,崔琳之的反应速 度出乎意料的快,只见他跨步俯身,搀住了地上弗青的手臂。 语气满含关切:“公子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就跌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 李澄玉进屋时恰巧瞧见这幕,立刻快走几步,与崔琳之一同将虚弱得奄奄一息的弗青给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旁正沉默观战的成兰君、温子珩二人也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不约而同地轻声呼唤。 “澄玉” “玉娘——” 沈月殊也扭过头,跟着情不自禁地喊了声‘澄玉郡主’,语气欣喜。 然而此刻的李澄玉全然被身前人吸引走了注意力,分不出多余精力回应其他,自然没察觉到三人喊了自己。 “郡主,您来啦。” 弗青还没站起身,内心的喜悦便随着话声倾泻了出来,只不过那声音尾调轻飘,还带着委屈的哑颤。 “弗青,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年被扶起后,李澄玉瞧他脚步虚浮犹如在踩棉花,身体前后踉跄着站都站不住,干脆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身,口中纳罕询问。 几乎是李澄玉揽上他腰的霎那,弗青也回抱住了她。同时长臂如藤蔓般攀上她的肩头与脖颈,将头柔弱无骨地贴在她的心口,肩膀细碎地发着颤。 闻言,弗青抬起被散乱长发遮掩了大半的脸,侧眸瞥了眼身旁望见李澄玉抱他而面色惨白紧抿着唇的崔琳之。 嗓音又轻又沙:“侍身无碍,只是、只是身子忽然不适罢了,不关旁人的事。” 说着,弗青似是害怕什么般朝她怀中躲了躲,掩着他大半侧脸的发丝因此纷纷滑落,露出了主人精巧的下颌。 只见那雪白的面皮上,赫然印着三道清晰的指甲划痕,正朝外沁着殷殷的津血。 这一幕犹如鲜红的榴汁被打翻,泼洒在冬日细密无暇的雪面上,瞧上去可谓是触目惊心。 看得周围人齐齐一怔。 崔琅之反应过来后,顿时又惊又怒,差点跳起来。他敢以性命发誓,自己方才只是轻轻地推了弗青一下,绝对没有抓伤他的脸! 这贱蹄子是想在康安郡主面前诬陷他! 李澄玉不禁蹙眉,小心翼翼地撩起了青年伤口附近的发丝:“弗青,你脸怎么受伤了?” 崔琅之闻言当即激动出声:“郡主,你别” “郡主,都是琳之的错,您若罚便罚琳之吧。” 崔琳之忽然打断了弟弟的话,说罢,更是毫无预兆地直接跪在了李澄玉面前。 身形纤薄的少年仰头,说话的对象虽是对着弗青,然而目光却是与上方神情讶然的李澄玉对视。 只见崔琳之努力牵起唇角,可绽在他苍白面上的笑却是苦涩隐忍的。昔日慧亮的一双杏眼也逐渐因水汽而变得朦胧起来。 他语气歉疚着哽咽:“弗青公子,一切都是琳之心胸狭窄,怨恨您深受郡主喜爱,才昏头出手推您,琳之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崔琳之说着,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跌破眼眶,缓缓滑至腮旁,贝齿紧咬着下唇。 这场景犹如残荷承露,任谁见了都无法不生出怜惜疼爱之心。 伏在康安郡主怀中的弗青瞧见这幕,神情先是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冷嘲。 好一招以退为进的苦肉计,还是一箭双雕。 先将责任全揽在身上,好教兄弟愧疚不好再与自己离心。 再当着外人与郡主的面,屈尊给他这个伎子道歉,理由还是怨恨他更得郡主喜欢 这世上,就没有哪个女人因男子为自己而发生争斗不会感到舒心。 这样一来,崔琳之既稳住了自己与胞弟的关系,还能借郡主之手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这周围那么多外人在,身后还有侍从。康安郡主必然不会放任自己这位未来驸马向除她之外的旁人低头道歉。 “哥哥!” “琳之。” 几乎是崔琳之低头的瞬间,李澄玉便出手扶住了他的下颌,制止了动作。 少年的下颌已然被泪水浸润得湿凉,李澄玉的指腹与之相贴,还能感受到他颌下皮肤接连不断的起伏,像是在努力下咽本不属于自己的委屈与酸楚。 “郡主” 崔琳之顺势抬头,一双杏眼此刻被泪意浸润得滢滢水红,透白的鼻尖同样泛着绯色,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 一旁的崔琅之见状瞬间湿红了眼眶,心中愧疚与悔恨交加, 再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郡主,其实是我” “不关你的事!” 崔琳之几乎是尖叫般打断了自己弟弟的话。 说罢,他面色又白了几分,脸上的泪流得愈发汹涌。 少年半张着被泪水溻湿的沉重眼睫,透过破碎的眸光望着眼前人,泪水在他形状优美的眼尾拖拽出秾丽的红痕,模样实在可怜凄美。 只听他哽咽出声,削葱般的指尖颤抖地抚上李澄玉挑他下颌的手腕,乞求般地摩挲:“郡主,都是琳之的错,您要罚便罚琳之一人吧,求您” 李澄玉呼吸滞了下,随后余光不由地瞥向身旁死死咬着唇,呼吸过分急促的崔琅之。 但见对方此刻正狠狠瞪着埋首在她怀中的弗青,那张与崔琳之一般无二的清丽面庞上,充斥着对对方的憎恨与怨怼,捏着罗帕的双手死死扣着帕面用力到指尖青白,仿佛下一瞬便控制不住将其撕碎! 瞧见这一幕,李澄玉心中了然了大半。 少顷,她叹了口气,再转向面前人时眸光也变得愈发轻柔起来:“我没有怪罪任何人的意思,你先起来。” 李澄玉说罢,反手握住崔琳之的手腕,微微施力将人自地上牵站起。 崔琳之闻言,眸中随即泛起晶莹的泪光,话音里满是感激与深切的依恋。 “谢郡主怜惜” 说着,少年并未松开与李澄玉相执的手,反而十分不安地越攥越紧,垂着眼睫站在她身边安静地掉眼泪。 弗青见状眸光愈发冷幽,随即仰头轻声开口:“郡主,其实琳之公子并未怠慢过侍身,是侍身一时不察才跌地上的,与二位公子无关。” “还望您,不要因为侍身与琳之公子心生罅隙。” 说话时,青年语气是毫不作伪的真诚,只有离得最近的李澄玉才能瞧见他那因忍泪而泛红的眼眶与被自己咬得齿痕瘢瘢的下唇。 任谁见了都会疑心事实并非如此,他此前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这般不过是在息事宁人、强颜欢笑。 李澄玉见状神情凝了下,随后不由地松开了与崔琳之相牵的右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中青年受伤那侧的面颊。 “我相信你与琳之的为人,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在。” 随后,李澄玉话锋一转:“不过眼下,还是你脸上的伤势最要紧。” 李澄玉说罢,目光掠过桌面上那些完好无损、看样子未曾动过一筷的饭菜,望向对面齐齐站着的三人。 成兰君触到她目光的刹那,唇瓣下意识翕动,却又在霎那似是想到了什么抿紧按捺了下来,只满眼期待又克制地朝对方扬了扬唇。 瞧见李澄玉望向自己这边,温子珩也不由地弯起眉眼,不过那笑容在触及她怀中抱着的弗青后,逐渐染上难以言喻的牵强与失落。 最后,温子珩只微不可查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月殊则是满眼关切地望着她怀中的弗青,身体微微前倾:“澄玉郡主,弗青公子的脸没事吧。” “暂时还不知道。” 李澄玉朝他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再将屋内人扫视一遍后语气平淡沉稳地开口:“各位继续用餐吧,弗青脸上的伤拖不得,本郡主先行带他下去上药,失陪了。” 说罢,李澄玉揽着弗青肩膀转身,在身后众人或怔忡、或欲言又止或失落含泪的注视中,逐渐消失在了楼梯处。 偌大宴厅内,气氛再次陷入了凝固。 崔琅之怒瞪着弗青那被康安郡主抱在怀中小心呵护的背影,心中恨得将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满口的血腥味儿。 成兰君坐下后无意间瞥见这幕,向来墨黑无澜的眼瞳荡过几分嘲弄,面上的神情愈发冷漠。 “蠢货” 主动犯贱招惹最后反被对方怼得气急败坏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冲动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伤人,差点毁了玉娘的生辰宴。 最后不仅惹得玉娘费心处理平息矛盾,还连累他与玉娘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成兰君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教在场所有人听清。 崔琅之敏锐地转过头,怒瞪着一双红眼,像极了只即将暴起咬人的兔子:“成兰君,你方才那句话骂得是谁?” 对面,神情冷郁的少年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刚想回敬对方一句‘是你’,他身旁却率先有人站了起来。 沈月殊拧着双柳眉,语气诚恳带着担忧,开始苦口婆媳地劝说他:“是琅之你错听了,这里没人骂你,你今日是身体不舒服吗这般暴躁易怒,你冷静些好不好” 听到沈月殊这话,成兰君先是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再次冷嗤——又一个蠢货。 崔琅之自是不信,刚要上前同沈月殊与成兰君辩个清楚,下一瞬却被崔琳之给冷声喝止了。 “够了琅之!” 崔琳之的语气明显压着怒,说话都变得毫不留情:“康安郡主刚走,你便这般迫不及待地想她回来吗?” 往日兄弟俩相处时,崔琳之总是最为包容、说话和风细雨的那位,对待弟弟崔琅之鲜少有这般急言令色的时候。 崔琅之顿时听得脸色一青,比被当着康安郡主的面被弗青冤枉陷害千百倍深重的委屈袭上他的心头。 泪水几乎是瞬间便砸在了地上,崔琅之整个人全然无法接受,冲着崔琳之低吼出声:“好,我走!” 说罢,崔琅之便哭着夺门而出。 “琅” 崔琳之见状唇瓣张了张,抬手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在瞧见自己这空落落被康安郡主主动放开的左手后,整个人忽然哑了声。 渐渐地,少年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身后的檀椅上,仍旧湿淋淋的眼睫缓缓低垂而下,掩住了满眼的疲惫与苦涩。 而即便几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温子珩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李澄玉离开后,便静静地端坐在自己椅子上,面上的神情似是恍惚又像是恍然。 狐媚招数,当真这么有用吗? 很快,温子珩似是想到了什么,唇瓣动了动。是了是了,毕竟弗青的脸只是被抓了下,澄玉便这般紧张,当着崔琳之这个自己未来驸马的面,将一个伎子紧紧揽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懈 温子珩转动酸涩的眼瞳,望向二人离开时方向。 棕褐色的眼瞳里泛起细碎的希冀:如果他学会了,澄玉也会在这么多男人中,多看自己一眼吗? 第74章 七十四条船在那里入了珠。 屏退府医与全部下人后,李澄玉将用来消毒的烈酒倒在雪白的棉花上,捞过身旁的弗青便将棉球摁在了对方还在沁血的下颌处。 青年顿时嘶了声,抱紧了李澄玉的手臂,眨着双被泪充盈得水汪汪的狐狸眼讨饶:“疼郡主。” 李澄玉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不为所动:“自己下手抓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疼?” 她话虽如此,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点放轻了下来,隐约透出几分怜惜与呵护的意味。 弗青闻言轻咬下唇,移开了视线:“侍身愚钝,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不明白?” 李澄玉哼笑出声,随即捉住他抱着自己小臂的右手,举到二人中间晃了晃。 “下次扯谎前,记得先把自己的指缝洗干净。” “瞧瞧,那上面可还沾着血呢。” 弗青闻言瞳孔皱缩了瞬,随后才又慢慢恢复原状,与此同时面上也难得地流露出几分被人拆穿后的羞赧与无措来。 他小心地觑着李澄玉的神情,期望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试探着开口:“郡主可是生侍身的气了?” 然而对方始终神容平淡地给他处理着面颊上的伤,让人辨不清喜怒。 就在弗青开始慌神时,李澄玉终于开了尊口:“那得看你送的生辰礼物究竟值不值得让我等这么久,以及原谅你一次。” 事实上,李澄玉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将真相摸出个大概,其实还有一点。 在前院遇见弗青时,对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在进府前便将礼物登记造册抑或是当面送她,而是卖了个关子,要她巡酒巡到自己时,再给她 如今想来,恐怕弗青那时便存了让自己撞破他被人刁难、受苦委屈的场景,好教自己怜惜的心思。 李澄玉说罢,扔掉了手中被血污染的棉球,重又换了个新的。 这次,她往上倒了更多的烈酒。 闻听此言,弗青心中顿时安稳了大半。 只见他伸手,两条长而白皙的手臂如条条玉蛇般徐徐攀援上少女的肩膀与脖颈。 青年伏在李澄玉的耳边,微眯起那双朦胧而叆叇的狐狸眼,嫣然薄唇轻启呵气如云:“郡主多日不去侍身那里,想必也定不知这京中上个月曾来了位手艺奇绝的缅人吧。” 这是在点她冷落自己呢。 李澄玉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斜扫了他一下,示意对方继续。 殊不知她这一眼几乎立刻瞧酥了弗青的半边身子,后者最爱李澄玉高高在上时,那种漫不经心冷漠看人的眼神。 弗青情难自禁地仰头在她下巴处亲了一口,双臂缠得更紧。 连带着自身语调也变得莫名轻快起来,染着隐隐的兴奋:“那缅人极善阴阳调和、水乳交融,与闺房之乐有关的秘术。” “侍身便从他那里买了许多郡主瞧上一眼便会感兴趣的新鲜小玩意儿。” “除此之外” 弗青说着说着,忽然咬唇停了下来,只用那双狭长含情的狐狸眼,欲说还休地望着眼前人。 怎么说俩人也相处了两三年之久,李澄玉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停下手中的动作正眼看向他:“除此之外,你还做了什么?” 弗青被她瞧看得心肉一跳,不由地牵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完好无损的那侧脸上,面颊缓慢烧起云霞。 少顷,青年方鼓起勇气,望着李澄玉的眼睛,小声却清晰地道:“侍身还听从他的建议,在、在那里入了珠。” 说罢,弗青便觉得自己面庞又热了几个度,随即飞快地眨眨眼,一不做二不休:“郡主不若猜猜,侍身为了你一共入了几颗?” 一开始,李澄玉还没明白青年口中的‘那里入了珠’是什么意思,等到几息过后,她才恍然地瞪大了眼。 托现代她那个好闺蜜的福,李澄玉曾被对方带着翻墙去外面的世界瞧过几眼。 然后就在小蓝鸟上见识到了‘男人入珠’前、后以及使用时的样子 可谓是狠狠开了次眼。 是以在听到弗青为了她给自己入了珠后,李澄玉很难不对他生出几分心软。 毕竟男子的下面这么敏感,不经意一碰就能痛得死去活来,加之这里又是古代,即便有麻沸散,弗青 所承担的风险与疼痛也要比现代那些珠男们高的多。 万一感染化脓,且不说根了,人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除此之外,人最后保住了根却一蹶不振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澄玉除了动容,望向面前青年的视线里还多了几分探究与关切。 触及她的眼神,弗青怔了几瞬,语气迷茫不解地开口:“郡主为何这般看着侍身?” 李澄玉的唇抿了又抿,视线不住地往他身下瞟,然而神情却依旧平静地回应:“你、身体还好吗?” 闻听此言,弗青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她的弦外之意。 他面庞先是红红青青又白白一阵,随后才笑得温和却一顿一挫地开口:“侍身很好、相当好、非常好。” “郡主不信的话现在便可一试!” 弗青说着,三两下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封,他呼吸有些急促、眼尾不知是羞得还是恼得,溢出一片绯红,像天边烧化的云彩将原本就魅丽的眉眼装点得愈发秾艳逼人。 同时还不忘去捉李澄玉的手,带其往自己大敞的衣襟里探,一副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模样。 生怕自己动作慢一点儿,对方便会厌弃他。 李澄玉见状再忍不住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将人重又捞回怀中,箍得紧紧的不能动弹,口中轻斥:“试什么试,你脸上还有伤呢,本郡主哪有你想得这般急色。” 听闻李澄玉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后,弗青心中升起的那抹不安骤然散去,与此同时胸腹处油然而生一股暖流,原本紧绷的身体也因此如春风化雪般逐渐软塌下来,流淌至少女的膝前。 青年轻伏在李澄玉的膝上,偏头凝眸望着对方专注为自己涂药的侧脸好一会儿,才如狸猫打哈欠般拖长了语调开口:“那郡主,可还欢喜侍身送您的这份礼物?” 毕竟是对方做来取悦自己的,李澄玉不假思索地嗯了声,又用指腹自瓷瓶中剜了块药膏,在指尖搓化了才动作缓慢地往弗青伤口上涂,算作嘉奖。 带着少女体温的药膏匍一覆上伤口时,会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这痒意比起锋锐的疼痛,让人好似在夏天喝被晒得温不嘟的水,自心底便觉得不甚痛快。 灵魂中坍塌的沟壑,深不见底,需要更为刺激猛烈的东西来填满。 弗青呼吸滞了下,随后忽然启声:“其实,侍身还有一物,想要送予郡主” 李澄玉闻言挑了下眉,随后视线下移,双指在青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探入对方胸前已然有些松散的衣襟,从中拈出了一副小巧而又精致的卷轴。 “你说的是这个?” 李澄玉瞥了一眼,心生好奇:“这是什么?” 弗青先是讶然她视线的敏锐,随后方缓缓点了下头,坐直了身子面向她:“对,这是侍身为郡主手抄的一份妙法莲华经。” 妙法莲华经主要是赞颂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救度,随带身侧可以乞求消灾解厄、平安健康。抄来做生辰礼,再合适不过。 随着卷轴的徐徐展开,映入李澄玉眼帘的一片由金红色墨汁写就的经文,字体是同主人那放浪形骸性格截然相反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端正隽秀,没有任何的涂改痕迹,让人瞧了很是赏心悦目。 李澄玉喜欢这世上所有能让她赏心悦目的小玩意,于是很是欣然地便收下了。 这厢,她刚想回弗青一句谢,动作却忽地一顿,片刻后她自经卷上抬起眼看向弗青,话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这经书,是你用自己血写的?” 弗青闻言眨眨眼,似是有些讶然她是如何发现的,随后莞尔一笑,语气随意如常:“是的,据说这样佛经的功效更强,菩萨会看在弗青如此诚心的份上,更好的庇佑郡主。” 李澄玉听罢眉尾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而是双手抚上了青年肩膀,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着。 “伤口在何处,给我瞧瞧。” 李澄玉本以为青年抄佛经用的是指尖血,可没想到 弗青觑着她的神情迟疑几瞬后终是依言照做,拉开了身前本就松垮的衽带,露出了自己左半边肩背以及胸膛。 只见青年白皙饱满的左胸处,心口正上方嵌着片刻镂成盛开海棠花样式的金薄,那金薄有多美丽,就与周围的皮肉多有格格不入。 不仅如此,随着青年胸膛的起伏,还不断有殷殷血丝自中渗出。 血丝沿着金薄边缘弥漫,这场景令李澄玉恍然看到皑皑雪山上绽放出一朵金色红棠。 她顿了片刻,忽然翘起唇瓣,对着面前的弗青幽幽道:“其实,这才是你真正想送我的那第二个礼物吧。” 望见李澄玉笑,弗青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逐渐松懈了下来,他俯身吻上了少女的唇角,语气里满是赞叹与痴慕。 “郡主好生聪明,侍身什么都瞒不过您。” 李澄玉很欣赏心胸辽阔的男人,恰巧,弗青的胸肌就很可观,她不止一次在二人意乱情迷的时候喊过他大胸男妈妈。 事后弗青多次表示他可以吃催乳药,但是都被李澄玉拒绝了。 这次,弗青乐观地想,这次她一定不会再拒绝自己了。 “要试试吗?” 弗青伸手,径直揭开了那片金薄,珍珠般的血珠霎时自红豆大的伤洞中溢出,在他雪白的胸脯上拉出一条鲜明的血线。 刺眼而夺目。 青年的嗓音染上了喑哑,兴奋地微微发颤:“弗青期待了许久,呼——,郡主、被弗青哺育时的场景” 第75章 七十五条船离了您,弗青不会开心。…… 望见这血腥却堪称奇谲瑰丽的一幕,少女眸光动了动,不过很快便如流星般沉寂了下去。 李澄玉唇畔仍是带笑,可说出的话却令青年凝滞在了原地。 “弗青,我记得和你说过,不要在没我允许的情况下随意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大多数时候,李澄玉的心情都很好,相应的脾气也不错。她会在自己的底线上给予旁人最大的温柔与尊重。 然而脾气不错并不代表她就是位好惹的人。 弗青闻言面颊上的潮红缓缓褪去逐渐变得如霜般透白。他怔怔地与面前人对视良久,唇瓣翕动着,好几次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选择了坦白。 “抱歉郡主。” 青年喉结滚动了几下,唇边僵硬地牵起一丝笑,他声音又轻又低眉眼间满含深切的无奈:“您知道的,侍身忍不住。” 说着,弗青小心翼翼地摩挲上李澄玉的指尖,发现对方并未排斥自己的触碰后,旋即分开五指与其紧密相扣。 他垂头,动作虔诚又缱绻地捧着对方的手背,吻了又吻。 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着:“您久不来看弗青,先前留在弗青身上的痕迹都消失了” 语毕,青年缓缓抬眼,形状妖魅的狐狸眼不知何时泛起了澹澹的水光眼眶濡湿。 他撇嘴,神情是止不住的委屈:“没了那些痕迹,弗青想您想得难捱,夜夜都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就” 说着说着,一滴热泪便啪嗒落在了少女的手背之上。 李澄玉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少许变化,但见她微微蹙眉:“弗青,正常人不会睡不着觉就在心口处钻出个血窟窿的。” 青年闻言快速眨了眨眼,语气急切地开口:“其实不疼的,侍身也不怕疼,只要一想到是为了郡主而疼,侍身心里就特别开心,就像有您一直陪在身边那样” 在弗青这里,疼痛从不是应该惧怕的。 他感恩疼痛、渴望疼痛,甚至无比需要这疼痛。 疼不仅能教弗青体会到何为真实、给他清醒、令他能够时刻保持思考与理智。 最重要的是,疼能让他感受到爱。 谁知,他这番话说完,面前人依旧是那副严肃冷沉的神容,一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也全然黑朦了下去,没了柔光。 弗青见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彻底慌了神儿,惨白着脸握紧了李澄玉的手:“对不起,侍身忘了这样做郡主会不喜欢” 青年哽咽着向面前人反复道歉保证。 “郡主,您原谅弗青这一次好不好?” “弗青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厌弃弗青好不好” 随着情绪的激烈起伏,青年胸前原本已然有凝固征兆的猩红伤口又快速涌出血来,鲜红的液体淅沥落下,几乎眨眼间便打湿了主人身前的衣衫。 霎时间,空气中满是 浓郁的甜腥味儿。 然而弗青本人对此却毫无所觉一般,仍神情凄惶地抓着面前人的衣袖,不断乞求着李澄玉的原谅。 望着这一幕,李澄玉心中叹息的同时不由地想到了自己与弗青的初遇。 那一年,她刚满十四岁。 盛国女子一般十四岁及笄,及笄后便开始渐通人事。 然而李澄玉第一次踏足颂喜楼这栋京城远近闻名的风月场时却并不是为了品尝女乐男欢。 管事的龟婆得知她的身份与来意后,忙不迭地带着她往后院走。 其间还不忘恭维李澄玉:“那郡主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这道菩提玉斋啊,放眼整个京城还真只有我们颂喜楼的厨娘做得最地道。” 比起人声鼎沸、灯火葳蕤的前阁,颂喜楼的后院只有埋头做活的杂役,以及行色匆匆的仆人。 周围过分安静,便显得不远处男人尖刻的辱骂与鞭打声格外刺耳。 “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杂种,不让你往前院跑你还跑!” “三番五次搅黄老子好事,今儿老子不把你这身贱皮子抽烂就倒喊你作祖宗!” 李澄玉被这几声骂吸引了注意,不由地转眼望去。 但见一男子正侧对着她,手中挥舞着一根细而韧的短鞭。 对方满头珠翠,一身艳丽华服型制却颇为大胆,大片的脖颈胸脯以及手臂都随着他扬鞭的动作暴露在外面,白腻腻一片。 比起李澄玉方才在前厅见过的一些名伎,对面那个男人已经称不上一句年轻。 对方发狠眯眼时,眼尾还会牵起道道细纹。 然而他的长相无意是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即便已然是半老徐郎,却依旧风韵犹存。 不过这风韵在那男人恶狠狠挥了几鞭后,便被打成了齑粉。 男人的对面,直直站着位塌肩低头的少年。 比起一身华服打扮美艳的前者,后者只穿着简单的短褂褐裤,料子像是浆洗过千百遍,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衣摆边缘起了毛边,灰扑扑毫不起眼。 啪!啪!啪! 男人话音还未落下,鞭子便如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朝褐衣少年招呼了过去。 那动静,听得李澄玉忍不住蹙眉牙酸。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自始至终对面少年都不避不闪,甚至没说一句讨饶的话。 那时的弗青也才十六岁,然而身量已然抽得纤长挺拔。就是瘦得实在过分,整个人像极了初春江边新生的青柳,随便一阵风来就仿佛能将他吹折似的。 龟婆顺着李澄玉瞧的方向望了一眼,歉意地同她解释:“这是我们鸨爹在教训不听话的奴才,让郡主您见笑了。” 说着说着,二人便走到了近前。 与此同时鞭子与辱骂声仍在继续,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逐渐有血珠顺着扬起的鞭子飞溅到周围的花草上,路过的仆从见状都飞快地绕道走。 然而李澄玉却在那时鬼使神差地走上了前。离得近了,她才听清那挨打少年并非是个哑巴,他喉中不断有声音发出。 起初,李澄玉以为对方这是在抽泣或者求饶的呜咽,直到看见他低垂着头仍掩饰不住的上翘嘴角。 他竟是在笑。 最后,李澄玉终是没忍住胸中的好奇,插手了此事。 有她这个郡主出面,颂喜楼上下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李澄玉十分顺利地将弗青从鸨爹手里救了出来。 上药时,她便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方才,我瞧见你在笑,为什么?” “明明他都那样对你了” 说着这句时,李澄玉的语气有些愤慨不平。 然而少年弗青却顶着满脸的鞭伤,笑得真情实意,口吻幸福:“郡主误会了,鸨爹那是在对弗青好。” “弗青开心,所以才会笑。” 李澄玉闻言不解又惊讶。 但她对弗青的好奇与兴趣却并未因此消减半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厚。 于是她索性将弗青养在了颂喜楼,每次来楼里学做菩提玉斋时,都会去瞧上一眼对方。 这期间,常人难得一品的佳肴、点心,另人艳羡的华服、美饰,有趣新奇的小玩意儿,更是如流水般往他屋子里送。 偶尔,李澄玉还会亲自给他上药。 但她却再也没见过弗青流露出与那日相似的,真情实意又幸福的笑。 等到李澄玉完全学会做菩提玉斋那日,她再次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彼时的弗青伤势已然大好,穿着袭柔软洁净的明岚色绣金襕衣,迎着西窗的余晖,在一点点地擦拭着自己的湿发。 李澄玉走近他,在铜镜中与其对视:“弗青,这几日你过得开心吗?” 少年弗青闻言回过头,冲着她浅淡一笑。笑容比之四年后要青涩许多却已然初露风情。 “郡主对弗青的恩德,弗青感激不尽。” “无以为报,弗青愿以身侍奉郡主,还望” 李澄玉闭了闭眼,心中升起些许挫败,这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 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李澄玉总有使不尽的耐心与精力。 在那之后,她便成了颂喜楼的常客。 弗青也因此,摆脱了每日在后院做脏活、累活,穿不暖吃不好,还要时不时挨鸨爹毒打的生活。 李澄玉在同他一起听完了楼里所有说书,看够了各式杂耍和皮影戏后,开始带他出去玩。 春日里,她们泛舟野湖,赏花、垂钓,在船舷上一人占据一边,互相泼水嬉闹。 夏夜,李澄玉会悄悄带他上山,在漫天遍野的萤光中,头抵头躺在草毯上,看夜空数不清的星星共享一颗荔枝。 秋天,她教他骑马、在山坡上放纸鸢,捉最肥的蛐蛐、打雁、烤鱼。 隆冬,弗青被李澄玉带着学会了御雪,在厚厚的冰面上比赛滚最大的雪球,临走时,留身后两个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 每一次,二人兴尽而归时,李澄玉都会问他同样的一个问题。 “弗青,你开心吗?” 然而每当弗青回答后,李澄玉总会不满意地皱眉摇头:“不,你在撒谎。” 直到某天,一向被动服从的弗青破天荒地主动邀请她来颂喜楼品茶。 而也就是那日,李澄玉在目睹一京城纨绔的暴虐行径后,出手救下了被其险些性.虐至死的鸨爹。 望着站在鸨爹床前无意识泪流满面的弗青,李澄玉看着二人轮廓有几分肖似的脸,忽然福至心灵般地问他:“弗青,你开心了是吗?” 这次,李澄玉没等弗青回答,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她也不再需要对方的回答。 对一个人兴趣的消减只在一刹那间。 李澄玉在朦朦胧胧的猜测中,触摸到了真相一角。 恍然大悟的通透感甚至让她大方地宽恕了弗青对自己的算计。 即便这一年多来,对方从不主动、从不拒绝,只是为了保持她对自身的好奇 ,进而更好的牵引与利用她行事 李澄玉甚至替弗青感到一丝开心——他只是一意孤行地将生身父亲给予的痛也当做了爱,不是不懂得这世间的好恶。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李澄玉都未再去过颂喜楼,见弗青一面。 就在她即将忘却这个人时,对方某日忽然出现在了王府对面街角。 他一身素净青衣,头戴幂篱,手中还提着一件小巧的红木食盒。 不知等了多久。 李澄玉只朝他投去一瞥,对方便惊喜地扬唇,形状优美的眼睛里似是有千言万语。 然而李澄玉已经对他失了兴趣,不等对方靠近自己,便抬步入了府。 此后,弗青的身影便日日出现在东王府门前,手中提着各式各样想要送给李澄玉的礼物。 被王府守卫阻拦几次后,他不再试图靠近,而是定定地站在不远处,视线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李澄玉最后消失的方向,从日升等到日落。 无论烈日抑或是暴雨,等待回头的身影执着得近乎化作了一尊石像。 终于,渴望之人再次驻足在了他面前。 倾盆暴雨如鞭子般落下,血线好似一条条红蛇从倒在水泊中的弗青身上钻出,争先恐后地朝四面八方游去。 李澄玉执伞停在了他身前,任由对方伸手握紧了自己的裙角。 弗青扬起湿漉漉的脸,眼神热切地望着她,由衷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角。 大雨湿透了青年的衣发,显出他形销骨立到可怖的身形。 离得近了,李澄玉才瞧见其脊背处密布的伤痕。 她垂眼望着这一幕,语气再次带上了好奇。 “为什么?” 不是已经在我身上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 为什么日日站在这里不肯离开? 为什么看到我靠近会露出这副神容? 为什么要拒绝你痛苦爱着的生身父亲只要你出阁接客便接受你的安排? “郡主,弗青、还、没回答您那个问题” 滂沱大雨中,弗青嗓音哽咽,紧攥着李澄玉裙摆的透白指尖不住地轻颤着。 “不开心。” 他仰望着面前人,有凄艳的泪从消瘦苍白的腮边缓缓滑落,与地面的雨融为一体。 “离了您,弗青不开心。” 李澄玉望着这幕,沉默许久,最后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三日后,沐浴完回屋歇息的李澄玉在床上摸到了□□的弗青。 彼时,对方刚退烧只半天,后背伤势将将有所好转 临门一脚前,李澄玉拒绝了弗青的乞求,转而在后期对方承受不住即将崩溃时,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管。 直视着对方逐渐变得崩坏失焦的视线,李澄玉冷声警告:“以后,不要在本郡主没允许的情况下随意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还有,这是最后一次” ——吃你的苦肉计。 第76章 七十六条船李澄玉听到攻略系统提示音…… 待到生辰宴彻底结束时,已然繁星初上。 送完客回院休息的路上,李澄玉蹙着眉,总觉得自己漏掉一人。 不过很快,她便在自己房门前瞧见了对方的身影。 “琳之,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没赶上崔府回去的马车?” 说着,李澄玉便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了对方面前,神情关切。 “郡主” 崔琳之见状先是柔柔朝她行了一礼,随后抿了抿唇,面上局促与羞愧参半:“琳之是来向郡主解释白日之事,以及赔罪的。” 说话时,他眼睫下耷两只杏眼睑边都不同程度地泛着湿红,像是来之前便因此事哭了许久。 李澄玉见状,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而是反手握住了对方细腻的手腕推门将人带进了屋。 此时正值夏末,虽入了夜可院子里仍又闷又热,没有一丝风不说各种虫鸣蝉叫也搅得人耳朵疼。 委实不是个交谈的好去处。 屋里有仆从事先摆好的冰鉴,靠近便一股凉沁沁的温度袭来,吹得人好不惬意。 李澄玉从碎冰里取出瓶冰镇酸梅汤,给自己和崔琳之都倒了一杯。 一饮子喝尽后,她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李澄玉放下手中的瓷杯,转头看向对面娴淑又安静地坐着等待自己的崔琳之。 不自觉便放缓了语气安慰他:“今日之事我已然从弗青那里了解了大概,是他与琅之话不投机生了误会,不关你的事。” 崔琳之闻言溶溶月般的目光先是闪烁了两下,最后又徐徐黯淡了下去。 只见他摇了摇头,话里话外仍是在自责:“不,琳之也有错,琳之身为哥哥却没管教好琅之,教他与弗青公子起了冲突,琳” 谁知少年话还未说完,便猝不及防地被李澄玉一把扯了过去。 崔琳之忍不住低呼出声,等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然跨坐到了康安郡主的腿上。 只见他蓦地瞠圆了一双杏仁眼,方才还雾濛濛满是愧意的眼瞳此刻已然被诧然与羞赧所取代,柔软嫩红如花瓣的唇微张着,瞧上去格外的懵懂好欺负。 李澄玉看得心肉发痒,禁不住在少年白嫩光滑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随后揽紧了对方的腰身,凑近了他,语气认真一字一顿地道:“琳之你记住,不是你的责任便不要往身上揽,平白受些没必要的委屈!” “你先是你,然后才是琅之的哥哥,什么都没你自己重要,你得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才是。” 早在很早之前李澄玉便发现了,崔琳之不知是天生的责任心重抑或是自小便被教育成这样,许多次明明都是崔琅之犯下的错,最后率先站出来承担责罚的却是他。 看得李澄玉怜爱又心塞。 闻言,少年不知是被李澄玉那突如起来的一口给亲懵了还是在思考她方才说的话,沉默怔忡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抿唇低下头的同时讷讷地应了声好。 原本清亮的声音也低了下来:“琳之记住了。” 李澄玉听后半信半疑,侧头想要瞧瞧他面上的神情,口中追问:“当真记住了?” 熟料还未等她瞧清,崔琳之便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只露在外的一点睫梢不住地发着轻颤。 直到瞧见眼前少年那热红到几乎快要沁出血来的饱满耳垂,李澄玉才后知后觉。 方才她又是亲又是抱的,这是给人家整害羞了。 想到这儿,李澄玉将打算松开圈着崔琳之腰身的手,对方却好似察觉到她意图般,忽然抬手回攀住了她的肩膀。 崔琳之带着颤声的轻喊,似羽毛尖搔过李澄玉的心肉,又酥又痒。 “郡主” 少年说着,细瘦的手臂缓缓收紧,竟勒得李澄玉一时有些呼吸不畅。 紧接着,只听崔琳之再次出声,轻得恍若梦呓:“再抱抱琳之好不好,郡主许久都未曾这么亲近过琳之了。” 分明是对自己近日冷待他的谴责,可李澄玉翻来覆去,只从中听出了少年小心翼翼的乞怜与委屈意味。 带着少许的哭腔,分外惹人心疼。 “好。” 说着,李澄玉重又圈紧了怀中少年纤韧的腰身,同时侧头补偿似地吮了下对方红如珊瑚珠的耳垂。 崔琳之脊背一颤,呼吸也瞬间紊乱起来。他缓缓自李澄玉肩窝处抬起头,鸦羽般的眼睫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冉冉上抬时,半遮半掩,却衬得那双水润杏眼越发温柔情浓。 瞧得李澄玉呼吸一滞。 这厢,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忽然靠近,在她的额心轻柔地落下一吻。 温软的触感几乎是瞬间惊醒了李澄玉,与此同时,一股奇妙的余韵自被少年吻过的眉心辐射开来。 李澄玉下意识抬眼,崔琳之也在此刻垂下眼。 前者目光炯亮,后者情意深长。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抵的霎那,便如有实质般,黏连胶着在了一起,再也无法错开。 毋虚多言,双方的呼吸随即越靠越近,逐渐交融在了一起。 从一开始唇瓣的小心触碰到紧密相贴、辗转、濡湿、若即若离 很快,俩人的呼吸便变得急促起来,纷纷染上了夏夜的燥热与焦涸。 随着纳气、吐息,越来越多瞧不见却存在的物什逐渐自二人周身蔓延开,逐渐充盈至四周每个角落。 如烧红的云霞般越积越多、开始膨胀、发酵 耳鬓厮磨间,少年双臂愈发环紧了身前人,微阖的双眼里潋滟着动情愉悦的水光。 他翕动着嫣红淋然的唇瓣,呵着热息恍惚地低喃:“郡主,琳之好想今晚就嫁予你” 少年无意的这番话,犹如危险夜色中被陡然擦亮的火把,将原本就厚重潮热的暧昧气氛一下推到了极点边缘。 然而就在即将乍破彻底失控的前一瞬,侧房内突兀的声响中断了这一切。 李澄玉蓦地睁开了眼,此时一个念头划过,不过两三瞬的工夫她的眼神便彻底恢复了清明。 “你先待在这里,我进去瞧瞧。” 说罢,李澄玉便松开了面前人,掠过崔琳之欲言又止的目光,起身朝里屋走去。 不到片刻,李澄玉便重又折返了回来。 崔琳之抿了抿被吮得糜红的唇,试探着问道:“郡主,里面可是什么东西倒了?” 李澄玉思绪还沉浸在方才她惊鸿一瞥的画面里,闻言牵唇笑了笑。 “时辰不早了琳之,我遣人护送你回府吧,太晚回去,想必会惹得崔主君担心。” 崔琳之闻言紊乱不止的心瞬间停了几拍,随后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他喉中滚了又滚,终究克制住了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里面是谁? 为什么选择他而放弃我? 少年深黑色的眼瞳水濛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清晰,他冲着面前人温顺点头,声音是隐匿起来的哑涩。 “好” 屋外,待崔琳之与领路仆从的脚步逐渐远去后,李澄玉掀帘入了卧房。 自卧房拱形内门而入,没几步便进了湢室。 李澄玉卧房的湢室修得很是宽敞,中间砌了方大小足够五六人一起泡澡的浴池,用的材质皆是防滑又清透的青石。 此刻,这湢室中正氤氲着缥缈白雾,淡香杳杳、流水潺潺。 让人以为是误入了某个仙境。 直到雾中有人幽怨开口。 “好想玉娘只属于兰君一个人” 那人说着,自雾中缓缓靠近池边伫立的李澄玉。 池水随着他的走动,缓缓向两边荡开,水面飘荡的嫩红荷瓣犹如一叶叶扁舟,经受不住白浪的推波也跟着晃荡起来,暗香悄然浮动。 不多时,成兰君便行至了池边,站在波纹荡漾的池水里仰头,堪比曜石的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少女。 李澄玉也垂眸,隔着眼前缥缈的雾气打量着他。 只见面前人静静地站立在水中,胸腹以下皆漫在池中,清澈的池水浸透了少年身上纯白层叠的素纱,宽大的衣袂在水中如牛乳般倾荡,再往下便得朦胧起来,瞧不清于是愈发惹人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黑缎般的墨发垂散开来,有几缕被潮湿的水汽打湿黏连在主人的颊边。 衬得成兰君本就腻白的面颊愈发得通透,一双凤眼如水洗过般,灼亮得令人心惊。 最吸引李澄玉视线的,是他额前的那点朱砂痣。 此时此刻,成兰君俨然一尊活过来的玉雕小菩萨。 抬眼间,气质冷昳且圣洁。 然而唯有李澄玉知晓,看似无暇的玉雕之内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火热的、只属于她的甚至令人窒息的芯。 少年冰冷苍白的四肢如玉蟒般绞缠上李澄玉的,森幽如深潭般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攫视着她。 其中翻涌着的尽是如淤泥般的忮色与恐怖占有欲。 成兰君的唇在面人各处辗转流连,一路留下潮湿又灼目的红痕,企图以此来覆盖前者的所有踪迹。 少顷,纱衣被缓缓撕裂的声响激得池中水花逐渐大了起来,雾气也跟着愈发浓郁。 越来越多的‘牛乳’得以自由,与女式轻荷色的外衣缠绵眷恋在一起,彼此难分。 少年的后背紧咯在坚硬的青石台阶上,不多会儿便被磨红了大片。 然而他却恍若不觉痛般,紧紧地抱着身前人。 成兰君分明只腰下浸泡在水里,然而他整个人却好似溺水一般,大口喘.息着。 殷红的唇瓣无意识地张合着,有血丝混着晶莹的涎液顺着被人故意咬破的唇角缓缓流淌。 少年半阖着眼眸,眼前的壁灯已然模糊成一团橙红的光晕,上下起伏晃动着。 耳边除却水花拍打池壁的哗哗声,便只有他胸膛处越发剧烈的心跳。 汗水混着幸福的眼泪遍布在他潮红湿热的面颊上,少年的喉头止不住地战栗着,断断续续地倾吐着心中对面前人绵绵不绝的爱意与心语。 却听得上方的李澄玉一阵头皮发麻。 “兰君呃哈想永远呼、唔和玉娘在一起哈呃上穷碧落、下黄泉” “再深些、兰君也可以、再重” “好爱玉娘呃啊,兰君好爱” 闻言,李澄玉也动容地俯身环紧了面前人,爱怜地吻了吻对方已然有些迷离涣散的眼睛,在海潮的最高处柔声回应:“兰君,我也喜欢你。” 下一瞬,李澄玉的耳边便清晰地听到了叮的一声。 随即,一道现代世界所独有的机械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女主李澄玉好感度飙升,恭喜宿主成兰君达到攻略进度百分之九十九成就,胜利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励!” 第77章 七十七条船我不要你了,温子珩。…… 每年九月气温开始转冷时,励璋书院都会停学一月,谓作授衣假。 历年放假前夕,书院各学堂的气氛都格外骚动,今年尤甚。 “哎,你们都听说了吗,昨晚有人匿名向温校监举报,书院内有善教与学生存在不正当关系!” 课间,不知是谁平地起的这声惊雷,瞬间吸引了周围人全部的注意力。 十来人闻言如洪水般哗啦啦地将那人围在了中央,七嘴八舌地问道。 “此话当真?” “善教与学生?这、这成何体统啊!” “真的假的,你从何处听说的?” “都是谁啊,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提及自己方才经过校监教斋时无意间听到的秘辛,那人便兴奋得满面红光,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个度:“鄙人敢拿我未来的锦绣前程发誓,此事千真万确!”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说罢,那人刻意停顿了几瞬,最后在众人期盼又急切的催促中拉长了声调开口。 “那善教不是别人,正是温校监的亲侄子,致远班的那个男书法善教温、子、珩!” 啪! 脂白色的玉佩被重重拍在桌案上时,力道之大,震得人耳膜刺痛。 桌案对面,温子珩在瞧见玉佩的瞬间,面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刚说到一半的辩解否认的话就这样卡在了腔子里,化作了坚硬的石砾哽得他喉痛。 温继彬指着桌上明白刻着侄子生辰八字的玉佩,语气愤怒难当:“温氏家传玉佩在此,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先前我发现这玉佩不见后,还曾问过你。” 随即,温继彬胸口便开始剧烈起伏起来:“你说玉佩珍贵,戴在身上执教不便,就寻了个妥帖处收了起来。” “原来竟是收到自己学生枕下了吗!” 与此同时,温继彬再克制不住胸中滔天怒意,一袖扫落了案上之物。 霎时间,那些写满了男儿隐秘心意与靡靡 情思的飘花信笺便如雪片般纷纷扬扬铺了满地。 只听温校监一声叱骂:“跪下!” 温子珩便咬紧下唇,双膝触地。 今日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青年不知为何会有人举报自己,与他有‘苟且关系’的人又怎会变成了霍京宇。 起初他还能辩解几句,可自从玉佩出现,他的意识与思绪便不受控制地乱成了一团线,太阳穴隐隐发胀。 温继彬望着跪在地上,忽然一言不发的青年,缓缓摇头,语气痛心疾首:“行瑾啊行瑾,你糊涂啊!” “你怎能行事如此、如此淫.乱荒唐,竟不顾人伦纲常,同自己的学生搅到一处去!” 说着此处,温继彬闭了闭眼,只觉得血气上涌,冲击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脚跟都险些站不稳。 再睁眼时,她双眼已然不知不觉遍布血丝,眼角闪烁着泪光,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望与愤怒:“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传出去,我温氏百年清誉将置于何处?书院颜面又何存!” 温子珩闻言单薄的脊背晃了晃,眼眶也无知无觉地湿润起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越攥越紧,惨白的唇瓣翕动着,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我膝下有女无子,所以一直将你视如己出。” “你幼年丧父、继父不贤,我便常常将你接入府中嘱托你姨丈一定要悉心照顾。” 温校监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起来,像一瞬间老了十来岁:“小时候我最支持你学书,你虽身为男儿身天赋出众又肯努力,是以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力排众议请你来书院执教。” “想以此帮你完满理想抱负。” “可行瑾你呢?” 她猛地发狠锤了几下桌案,嘶声质问:“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你不知羞耻、不懂感恩。” “不但枉费我的期望与栽培!” “你还让我颜面尽失!” 姨母的指责犹如重锤落下,瞬间便砸弯了温子珩的脊梁,他吃痛般地眨了眨眼,俊逸苍白的面上一阵恍惚。 这世上,恐怕再没什么比让一直支持看好自己的长辈失望,更令人无措愧疚之事了。 片刻后,温子珩缓缓折下腰,以头触地,深深地、深深地向自己的姨母叩了一首。 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青年的眼眶,顷刻间便打湿了他面前的地板。 “姨母,一切皆是行瑾的错,不关任何人的事。” 温子珩一字一句,话声艰难。 “是行瑾不肖、不知羞耻罔顾人伦、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些话犹如碎裂的瓷片,往外倾吐时将青年的喉道划得鲜血淋漓。 “行瑾自愿接受一切惩处,以赎前罪!” 温子珩缓缓抬起头,额心已然一片青紫:“还望您,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更恳请您能保重身心,不要因行瑾之错而伤及贵体。” 做局之人有备而来,举报温子珩的证据无一虚构,无论是他为了抒发思念而写的情笺抑或那件贴身玉佩,桩桩件件皆真实出自他本人之手。 温子珩无从辩驳,在这些证据面前,他所说的话所解释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无力且苍白。 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承担下所有罪责,尽快了结此事。 唯一令温子珩感到少许欣慰的,是还好李澄玉没被自己牵扯进来 自那日后,温子珩便被撤去了善教一职,被带离书院禁足在了自己房中。 与此同时,母亲的训斥,继父绵里藏针的讥讽、庶弟们话里话外的贬低、周围仆从异样的目光,如海浪般铺天盖地朝他袭来,令人窒息。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压垮温子珩,他最担心最在乎的唯有那个人的想法、那个人的态度。 事发到如今,两三日的不眠不休,足以令温子珩从一开始的震惊无措到发现被有心人针对谋害的愤慨,勉强恢复到镇定清醒。 因此也很快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究竟谁才是幕后主使。 毕竟,与他不和,想用师生不伦一事斗垮他,却偏偏将李澄玉从中择得干干净净的人,只有一个。 然而温子珩即便知晓了始作俑者是谁,心中仍焦虑难安。 这几日,他因的自身出不去又迫切地想见李澄玉一面,于是冒着风险接连让贴身侍从给东王府递了四五次信,可都石沉大海。 一时间,温子珩的心犹如被放置在铁板上反复煎熬般,坐立难安。想见李澄玉一面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事发第三日下午,东王府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几乎是通报的下人将将离开,温子珩便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来人。 一瞬间,所有因担惊受怕而腐蚀出的心脏空缺,皆因这个紧密的拥抱而被再次填满。 温子珩深深地呼吸着,只三两下工夫,泪水便不可遏制地濡湿了眼尾,再出声时,话语里也盈满了委屈与脆弱。 “我和霍京宇没有任何超过师生以外的关系,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澄玉相信我好不好”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一息间,温子珩听到怀中人轻嗯了一声。 李澄玉:“我相信善教。” 然而温子珩却听得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他怔怔地松开紧环着面前人的双臂,在瞧清对方脸上淡薄到近乎冷漠的神情后,心中莫名一慌。 胸腹处登地拧起一股不安的酸意。 “澄、澄玉,你怎么了?” 温子珩握紧了面前人的手,慌声开口:“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吗,我、我可以解释的,不要相信别人好不好,澄玉想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闻言,李澄玉定定瞧了青年几瞬,随后微微扬起唇,慢慢抽.出了被他紧握着的双手。 说出口的话,先是令温子珩一愣。 “不用证明,我知道善教是被人栽赃的。” 说着,李澄玉忽然自袖中拿出一根颜色嫣紫的线香。 那线香几乎是刚一出现,顶端便无火自燃起来,不过三两瞬的工夫,浓郁的香雾便如有实质般萦绕上了青年的周身。 温子珩望见这诡奇的一幕,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脚步好似被人钉住了般动弹不得。他先是明显地恍惚了瞬,随后霍地抬眼,呼吸都在颤抖。 事后的这几日里,温子珩一直在有意忽略或是拒绝深想最关键的一件事。 ——自己送给李澄玉的贴身玉佩,为何会出现在霍京宇的床榻上。 据他所知,李澄玉虽然行事随意,却很少丢三落四。 “你、你为什么” 温子珩喉头一哽,险些有些说不下去。 他用力咬了咬唇,很快便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了出来,青年牵了牵唇角泛起一抹苦笑:“玉佩丢了,为何不与善教早早说?” 说罢,还不待李澄玉应答,青年便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语无伦次:“我、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我” “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澄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全部,都是你想的那样。” 闻听此言,温子珩神容先是一僵,紧接着眼泪便无声落了下来。 “我不信、我不信澄玉是这样的人。” 他缓缓地摇着头,俊逸消瘦的脸上神情固执。 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似是在极力维持头脑的冷静:“理由,我需要理由。” 说着,温子珩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迈步上前,昔日清明沉静的一双柳眼里除了浓烈的心痛,还有隐隐的希冀。 希冀对方之所以这么做是存着难以言明的苦衷,抑或是遭受了威胁别无选择之下的自保 “我腻了。” 李澄玉淡淡开口。 ‘我腻了’这三个字,落在温子珩的耳朵里,不亚于万钧雷霆当头劈落。 青年单薄的身形晃了晃,面上的神情是极度震惊时的全然空白。 他唇瓣张合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什、什么?” “我原以为善教这个身份玩起来会很刺激。” 李澄玉望着他,徐然开口,轻快的声调听上去格外的天真与残忍。 “但实际发现,并非如此。” 说着,少女拢起嘴,将手中的线香吹得火光更旺些后,便信手将其插在了一旁的香炉中。 “或许也与你性格有关,太过保守、死板、固执,就连叫.床都千篇一律,始终不肯主动说上一句荤话。” 做完这一切后,她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只见对方一双柳眼不知何时变得血红一片,其中充斥 的情感如宝石破碎后的纹路,复杂且浓烈。 震惊、心痛、绝望、无助、崩溃 与此同时,泪水扑簌簌落下,打湿了他整张脸。 李澄玉一锤定音:“你让我觉得很无趣。”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温子珩攥紧了她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嘶哑着低吼:“不、不!” 不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 然而李澄玉却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束缚。 温子珩被她毫不留情的力道带得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即忍不住痛呼出声。 无意识地发出哀求:“不要,澄玉” 然而面前人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做出最后的裁决:“我不要你了,温子珩。” “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 第78章 七十八条船万念俱灰。 “检测到女主李澄玉好感度飙升,恭喜宿主成兰君达到攻略进度百分之九十九成就,胜利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励!” 在听完这声系统播报的内容后,李澄玉震惊地瞠大了眼,下意识向后退去,熟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跌进了池水中。 落水的瞬间,李澄玉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极速下沉的同时,意识也出现了空白。 等再回过神时,周围已全然换了副场景。 四面八方尽是白茫茫一片,无声无形,安静得仿佛这世间唯剩李澄玉一人。 然而李澄玉却并不惊慌,甚至油然而生一股欣喜与怀念。 时隔多年,她再次以清醒梦的方式进入了自己的意识海。 她师傅口中,一切事物的本源。 在这里,李澄玉像是终于摆脱了凡人肉.身限制的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极致的轻松与自由。 很快,李澄玉便迈步朝前走去,凡她所经之处,山河逐渐成型,万事万物萌发。 四周白茫的空虚迅速地被覆盖、填满,天空出现日月,大地四季更迭。 只几个呼吸的工夫,小桥流水的村庄、热闹熙攘城镇、巍峨庄严的皇宫便拔地而起,又很快被李澄玉掠过。 直到她跟随内心的指引来到一处悬崖边,头顶是一轮硕大皎洁的明月与时隐时现的繁星。 李澄玉盘腿坐下后不久,余光便瞥见天幕上接连划过五颗流星。 那些流星陨落后并未消失,而是直直地朝她飞来,挤挤挨挨地簇拥在她周身,成了漂浮在空中大小颜色不一的光团。 意外地,李澄玉从五个光团中,分别看到了六个熟悉人的身影。 这些是什么? 李澄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手指也点上了其中一个亮度明显比之其他要黯淡些许的光团。 在触碰到那团光球的刹那,李澄玉周身场景顷刻变换,眨眼间,她便来到了一处森严古朴的高门深宅中。 在这里,李澄玉意外以上帝视角旁观了温子珩结局凄惨的前世。 温子珩出身书香世家,高祖、祖母、母亲,皆是当朝远近闻名的大儒,与温母青梅竹马的温父曲氏亦是名门闺秀。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五年后,温子珩在众人的期待下,呱呱坠地。 虽是男儿,却也来之不易,温母温父将其视作掌上明珠。 尤其是温父,在儿子抓周抓到毛笔后,便时常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读书练字。 不过三岁,温子珩便会识写千字、颂百篇诗,聪敏异常。 其祖母得知此事后,曾抚掌感叹:“若珩儿托生个女儿身,此后定大有作为。” 熟料好景不长,温子珩六岁时,父亲曲氏便因突发恶疾与世长辞。 三个月后,继父杜氏作为续弦被温母迎入了温府后宅,彼时他已身怀六甲。 继父杜氏长着一副柔弱可亲的面容,初见小子珩时,便当众拉着他的手潸潸落下泪来。 抽泣着做出保证:“好孩子,往后,我代你爹疼你” 然而不出半年,杜氏便以腹中孩儿托梦,想要长兄为其祈福纳吉好安全降生为由,在温母的默许下,将温子珩送去了距家百里外的老道观。 “珩儿乖,等你妹妹平安出生,娘便来接你。” 离别的马车上,母亲柔声这般哄他,而继父杜氏则沉默地抚着自己临盆在即的孕肚,唇角恍惚含着丝笑意。 秋去春来,彼时方六岁的温子珩在那座破落道观里一待便是十二年。 头几年,母亲、祖父还时常来探望他,幼时的温子珩极其珍惜与家人相聚的时间,总会在她们来的头一晚便兴奋得整夜失眠,天不亮便跑到山下等待。 然而渐渐地,她们来得次数越来越少,反倒是继父杜氏,每年一次地来看望他,每次怀中都会多出一个新生的孩子。 与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或弟弟。 她们身上穿着光鲜亮丽又柔软舒适的衣服,看向温子珩这个长兄的目光充满着陌生与隐隐的敌意。 “你祖父年事已高不宜舟车劳顿,你母亲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珩儿不会怪罪她们的吧。” 杜氏总是这般不咸不淡地解释,随后给他留下几件旧衣或发硬难啃的点心,说是母亲捎给他的。 从不多看温子珩一眼。 道观位于寒山深处,观中只有一老道公与一只上了年纪的狸奴,除了主神殿,其余三间四面漏风,条件实在艰苦。 在温子珩来之前,老道公一人守了二十年观,性格孤僻且怪异,因此,温子珩在一开始吃过不少苦头。 后来,老道公在知晓他的身世后心生怜悯,将温子珩收为了弟子,并发现他在书法上有浓厚兴趣以及卓越天赋后,开始悉心教导。 观中贫瘠,凑不齐一套好的纸墨。温子珩便用竹枝在筛细的沙子上练、手指蘸水在平坦干燥的石板上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练出了一手超凡脱俗的好字。 “此子笔下灵气逼人。”老道公时常对着到访的香客这般欣慰感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后,寒山观里有在世钟王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不知怎的竟传到了城中杜氏耳中。 温子珩十八岁那年,继父杜氏带着华服美饰与仆从忽然出现,说要迎他回家。 “你妹妹渐长,府中需要人教导。”杜氏一改昔年的冷漠,笑得慈爱又温良,“更何况,你祖父近年想你着实得紧。” 少年温子珩听罢,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在拜别老道公时,重重地给对方磕了三个响头。 “此去艰难,为师一愿你坚守本心,二愿你多加保重。” 临别之际,满目沧桑的老道公紧拉着温子珩的手,眼泪婆娑,不舍地再三嘱咐。 离家十二载,府中一切都全然变了番模样,温子珩寻遍了整座府邸,再找不见一位自己幼时眼熟亲近的仆从。 就连父亲昔日的遗物,也全然没了踪影。 温母已然升任朝内最高学府的校监,日日早出晚归,温子珩回来一个月后,才得以隔着长廊匆匆得见对方一面。 而那时的母亲,眼底只有对他的陌生与疏离,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这期间,继父杜氏带他见了一人,对方也姓杜,长相同温子珩的继父有四分相像,举止轻浮、言语狂妄。 事后,温子珩才得知对方是继父幼妹,杜家婆公视作命根的老来女。 “听说侄儿写的一手堪比颜柳的好字。”名唤杜小娘的年轻女人上下打量着他,扔给他一支沾了墨的毛笔,“写几个字给姑姑瞧瞧。” 在温子珩提笔写下“上善若水”这四个字后,杜小娘眼中明显闪过惊艳,然而最后扔撇嘴冲他摇头:“名不副实,字写得太秀气,缺乏力道。” 当晚,继父杜氏来到温子珩的房中,开门见山:“从今日起,你每晚必须写好三副字并署上你杜姑姑的名字,最后交由我。” 温子珩惊愕不已:“为何?” 杜氏面不改色:“如今这世道为官艰难,你姑姑前几日有幸结识了礼部侍郎裴大人,若得其赏时,必然前途无量,你母亲也会 从中受益。” 说着,杜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至于你 他目光毒辣,似是能将少年温子珩的所有隐秘心思洞穿:“千万莫再怀有仅靠几个字,便能流芳百世的妄想。” 杜氏的语气冷漠又傲慢:“身为一介男子,纵使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如何,最后的归宿依旧是相妻教子,你杜姑姑愿意给这个机会,你应当加倍珍惜。” “不要不识抬举。” 温子珩听得不由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继父杜氏的话犹如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令他愤怒又无法反抗,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男子即便能写出一手超凡脱俗的好字又能如何?惟有借女人之手,才能登得大雅之堂、名流千古。 “对了,”那晚杜氏离开前,曾笑着认真问他:“守拙道长年逾六十,你这个做徒弟的若是还有份孝心,定然不想看他晚年难安吧?” 一瞬间,温子珩遍体生寒。 那夜,十八岁的温子珩,写废了百来张纸,才在黎明前勉强凑出三副字交上去。 事后,他脱离般蜷缩在满地的废纸堆上,泪水将身下的宣纸打得透湿。 有了温子珩代笔,杜小娘凭着一卷笔式挺拔,有凌云之势的《蜀山图歌》一夜之间便名声大噪。 礼部侍郎裴陵听闻此事亲自登门拜访求购。 年少的温子珩站在屏风后,听着裴陵对着杜小娘赞不绝口的话,心中盈满了憋闷与苦涩。 “杜小姐字中有游龙之气,实在难得!” “哪里哪里,侍郎过奖。” 杜小娘话声谦虚,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此后三年,杜家平步青云,杜小娘因得裴陵的举荐入了翰林院供职,杜氏在温府的地位也跟着愈发牢固,接连发卖好几位得宠企图往上攀的侧室。 而温子珩,则被他关在了后院高高的阁楼上,日夜不停地写字,连开窗看一眼屋外风景都不被允许。 唯一还算值得欣慰的是,杜氏默许了他每三个月去寒山探望老道公一回。 每一次,老道公看着愈发憔悴死气的温子珩,都止不住地摇头叹息。 “怎么又瘦了” 温子珩二十一岁那年,杜小娘升任了礼部主事。 那天,她喝得醉醺醺地来找温子珩讨字,得意洋洋地向他说起自己如何打压构陷同僚,逼得对方悬梁自尽一事。 “那老顽固竟敢质疑我的字并不是亲笔所作!” 杜小娘冷笑一声,“简直找死!” 温子珩手中的狼毫啪地一声折断了。 当晚,他便拒绝动笔。继父杜氏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先是狠狠甩了他几个巴掌,随后弯腰俯在他耳边轻声道:“最近天冷路滑,你说这守拙老道若是一不小心失足坠崖” 温子珩咬破了嘴唇,眼泪混着鲜血一同滴落在衣襟上,像极了他一生最爱的红梅。 温子珩二十三岁那年秋,杜小娘因得‘书法精妙’被太后钦点成了幼帝太傅。 三天后,寒山观托人传话,守拙道长外出云游,归期不定。 听到这一消息,温子珩望着窗下洗墨池旁那株逐渐枯萎的梅树,忽然笑出了眼泪。 当夜,一封送去督查院检举杜氏兄妹恶行的书信还未完笔,继父杜氏便带人闯进了门。 “珩儿这信,打算写给谁啊?” 杜氏依旧笑得和善,手中把玩着一条温子珩平日里用来束抄经卷的细韧白绫。 温子珩望着这一幕,心中无比的平静,他挺直了脊背,不避不闪:“给督查院。”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杜氏闻言摇头叹气:“傻孩子。” 有人上前按住了温子珩,细而软的白绫缠上了他纤细的脖颈。 “怎的都到了这般年岁,还愚蠢得令人发笑。” 杜氏一边说,一边收紧了手中的力道。 温子珩不再挣扎,而是怀着满腔的不甘与愤恨,猩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继父杜氏的脸。 “如今你姑姑已然成了天子太傅,还有谁会相信你的话?” 杜氏俯下身,与其对视:“更何况,你二弟的书艺已经不出你左右,无论是杜家还是温氏,都不再需要你了。” 白绫逐渐收紧,温子珩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窒息与死亡的阴影缓慢将他吞没。 生机消散的前一瞬,温子珩恍惚看到了幼时的父亲,站在开得正盛的梅花树下,拿着纸笔与杏仁糖在朝幼时的自己招手。 笑吟吟说:“珩儿快来,爹爹教你写‘蒹葭’二字” 最后,惨死深宅的温子珩并未化作厉鬼,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个自外世界来名叫‘攻略多情女主’的系统所捕捉,二者进行了交易绑定。 攻略多情女主向他承诺:“滴!只要宿主能在前世死亡节点到来之前成功收集多情女主百分之百爱意值,便能回溯时间、弥补遗憾、获得美满来生!” “这交易没这么简单吧,说,里面还藏了什么潜规则。” 李澄玉盯着手中被她从光团中强薅出来,此刻吓得正瑟瑟发抖的浅灰色小圆球,也就是所谓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冷冷逼问。 此刻的多情女主系统早没了在宿主温子珩面前的趾高气昂,被李澄玉一通揉搓爆锤后,乖顺得犹如小绵羊一般。 丝毫不敢隐瞒,也掩盖不了,面前人实在是太敏锐了。 “呜呜呜,宿主在、在你身上获取的爱意值实际是、气运值,攻略完成后,我们会分给宿主、一成,用来为他构建美满来世” 说到最后,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此刻的它有表情的话一定是万念俱灰。 它向这世界的气运女主泄露了系统真相,不仅宿主温子珩再无完成任务的可能,就连它也会遭受主系统的严厉处罚。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自己也没想到,李澄玉的气运竟磅礴如斯,不仅屏蔽掉了主系统,甚至最后还发现了它的存在。 “你们挺会做生意啊,宿主们劳心劳力,你们系统坐享其成,最后还得九成。” 一成的气运值便能给人铺设出一个美满来生,那么九成呢? 力量一定大到超乎想象。 这是拿她当羊毛薅呢。 想起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刚刚夸她是自己见过气运值最高的被攻略对象这种拍马屁的话,李澄玉禁不住在心中连连冷笑。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听得心虚,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打定主意后,李澄玉捏了捏手中的系统,皱眉问:“距离温善教任务截止时间,还剩多久?”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丝毫不敢耽搁,立刻给出了答复:“还、还有不到十五天。” 闻言,李澄玉又问了它一个问题:“攻略成功后奖励是由谁发放?” “你,还是你的顶头上司。” 攻略系统不明所以,也不敢撒谎,于是如实说道:“一般都由本系统发放。” 随即,它小声又臭屁地补充:“这点权限我还是有的。” 李澄玉闻言扬了下眉,看着它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深玩味起来。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见状抖了抖身子,声音满含警惕:“你、你想做什么!” 第79章 七十九条船你想杀我? “长公子好像疯了。”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只一晚上的工夫便传遍了整座温府。 下人们又惊又奇,挤挤挨挨地凑到一处,小心翼翼地从未合拢的窗缝处往里瞧。 但见昏黄的烛光下,她们那位自出了事,便一连十来日都未踏出过房门半步的长公子,正低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什么,神容平静,嘴角隐约还挂着丝笑。 众人再定睛一看,顿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手上绣的不是别的,而是件红彤彤的嫁衣! “宿主,你还好吗?” 这是七日来,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第十八次问温子珩这个问题。 片刻后,青年才出声:“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声音低微,透着多日未好好 吃饭喝水后的沙哑与疲惫。 说罢,青年短暂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掐了掐酸疼发胀的眉心,几瞬之后,重又将绣花针拈了起来,原本青白分明的柳眼里此刻爬满了红血丝,令人触目惊心。 见此情景,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再忍不住似的急声道:“好什么好,你是打算任务失败之前,先把自己给熬死吗?” “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宿主!”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温子珩闻言默了默:“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此话一出,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停顿了许久,而后忽然叹了口气,软下了话声:“说真的,我那个提议也是为了你好,距离任务截止时间还剩三天,只要在这三天里,你能用那把劫谶刀杀了女主夺得她的气运,你就不会魂飞魄散了。” 温子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细长的针尖瞬间扎破了他的指腹,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赤红的嫁衣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攻略系统苦口婆心的劝说仍在继续,听得青年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我知道,面对女主你一时半会儿肯定下不去手。” “但宿主你是忘了吗,上辈子你结局那般凄惨,今生好不容易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难道真的甘心选择放弃吗?” “为了一个多情、花心、一脚同时踏几条船却丝毫不愧疚心虚、一句玩腻了便轻易抛弃你的坏女人。”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般,抓人耳朵:“重生之后,你不仅可以救下你早亡的父亲,还可以向利用、折磨你的杜氏兄妹复仇,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不仅如此,你还可以堂堂正正地以一个男书法家的身份名垂千古,将那些偏见、傲慢、眼高于顶觉得男人就应该相妻教子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别说了!” 温子珩声音颤抖地呵止了系统的话,原本僵滞血红的双眼隐隐涌动起水光来。 他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嫁衣,任由锋锐的针尖将掌心刺得鲜血淋漓。 好半晌,青年方艰难而又嘶哑着声音开口:“后日是她的订婚宴,我要去。” “你帮我,我知道你能办得到” 九月初九,大吉,宜动土、搬迁、开业、嫁娶。 虽是东王府与崔氏的订婚宴,然而热闹程度却堪比大户人家迎娶正夫。 锣鼓笙乐喧天、鞭炮唢呐齐鸣。 京中无数勋贵如流水般接踵而至,纷纷朝身穿一身紫红绣金,笑得满面春风的李澄玉拱手恭贺。 “康安郡主,恭喜恭喜。” “恭喜郡主,觅得佳偶” 而在这些人群中,突兀地出现一位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犹如渗进水中的一滴墨,分外惹眼。 瞧得红裙少女不由地一怔,而其余的人面上的神情,却是毫无所觉。 黑衣男子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到了李澄玉的近前。 看清对方兜帽下的长相后,李澄玉讶然地挑了下眉:“温善、” 意识到青年已然被除去了善教一职,李澄玉很快咽下了还未出口的那个‘教’字,从善如流地另改了个称呼。 “温公子,今日到访,可是特意来我这儿喝喜酒的?” 说话时,日光照亮了李澄玉前襟精美繁复的缠枝金绣,为她的面庞镀上一层夺目惊艳的辉光。 年轻女人言笑晏晏,桃花眼中还残留着柔和清湛,全然瞧不出前几日同他说结束关系时的冷漠与残忍。 时至今日,温子珩望见这幕,心脏仍诚实地狠狠撞了下胸腔,掀起一波闷痛酸麻的余韵。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耳边便传来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的催促声。 “宿主,要做什么抓紧时间,隐身泡泡的功效支撑不了多久的!” 温子珩闻言咬了咬唇,神情顿时如破釜沉舟般冲面前人挥了下衣袖,口中不忘道:“得罪了,澄玉。” 颠簸的马车上,少女一身红裙与身下青年的喜衣纠缠在一起,一时间竟分不清彼此。 半晌,只听李澄玉一声冷嗤:“没想到温善教平日里瞧上去斯文有礼,竟也能做出强闯人订婚宴,迷晕带走新娘一事。” 身后环抱着她的温子珩闻言面上流露出羞愧的红意,他紧了紧手臂,声音无措:“抱歉澄玉。” “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说着,青年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为李澄玉挑开黏连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发丝,却被对方偏头躲过了。 见此情景,温子珩胸腹当即拧起一阵酸痛,令他瞬间便湿润了眼眶。 他蜷了蜷手指,终是再次伸手将那缕发丝挑开温柔地挽到了李澄玉的耳后。 温子珩愈发收紧了环抱着少女的手臂,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李澄玉很想挣开,她向来不喜欢分手后还和前任纠缠不休,但方才的那次偏头已然用光了她积蓄起来的全部气力。 “请问,温善教是接受不了被甩的事实,想要报复我吗?” 李澄玉满含讥讽地开口,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令她的心情十分的不爽。 哪怕温子珩再三保证只是暂时的。 闻听此言,青年面色苍白,极快地否认了:“不、不是。” “那你要带我去哪?” 李澄玉深深地皱眉,口吻满含不耐。 还不待温子珩回答,她便抢先一步说道:“我告诉你温子珩,无论你做什么挽留都改变不了我已经对你失去兴趣的事实,只会自取其辱,明白吗?” “我李澄玉从来不吃回头草!” 说完这话,李澄玉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人一瞬间变得僵硬的身体以及深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身后青年才又有了动作,对方将头抵在了她肩头,好似解释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我只想澄玉最后陪陪我。” 最后,李澄玉仍是没从温子珩口中得知他将自己掳走的真实目的,不过也不需要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励璋书院前。 此时正值授衣假,书院内空无一人。 温子珩怀抱着依旧浑身无力的李澄玉,一步步走上书院长长、长长的石阶。 她们穿过地面上满是凋零的紫藤萝花瓣的廊亭,拐一个弯,来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学堂。 那时也是个深秋,山上的樟叶被染得火红。 青年至今都记得那一幕,当他提着藤编教箱踏入学堂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左侧靠窗最后排埋头睡觉的少女。 窗外的秋阳温柔地扑洒在她身上,将她乌黑浓密的发顶映得炫着幽微的紫光。 静好、宁谧、安心、神圣 这世间任何一个词都无法准确地形容温子珩那天看到这一幕时的心境。 “当时我站在台上,看你出声为我解围。” 青年边说边解开了身上的黑绸披风,露出了其下火红的嫁衣。 正无力地半倚着墙壁坐在自己桌案上的李澄玉见状眉尾不由地一挑。 “我当时心跳的特别快,咚咚作响,我以为是被人故意刁难的紧张,后来我才知道。” 说着,温子珩屈膝,抚着李澄玉的小腿,缓缓在她面前单腿抵地跪了下来。 “我原是对澄玉一见钟情。” 青年说这话时,一向容易羞赧的面上出奇的平静,只一双柳眼深深地,如两团漩涡般凝望着她。 纵使李澄玉一时片刻看不透浮动隐匿在这一双眼中的浓烈情绪,但是她知道一件事。 ——温子珩没有说谎。 少顷,她唇角微扬,虽是惯常地在笑,可眼眸却是疏离而冷静地审视着对方:“你这是做什么?” 青年闻言深吸了口气,喉结发紧地轻颤着。 方才阐述自己心思时不见红的脸,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澄玉以前不是说,想试试在学堂里” 温子珩蓦地咬唇,颤着眼睫嗫嚅了半天,仍克服不了自己,说出那个令人羞耻的字眼。 最后改换成了另一个。 “ 弄我。” 李澄玉面上缓缓浮现出讶然的神色,此前,她的确在兴起时提出过想要在学堂里玩温子珩,但都被对方给拒绝了。 说不扫兴,是假的。 李澄玉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盎然神情,故作冷淡地开口:“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已经不想玩了。” “哪怕你现在穿着一身嫁衣。” “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温子珩。” 然而她话将将说完,对面人便蓦地埋首下去。 李澄玉受惊抽气,面上的冷淡之色险些维持不住。 好半晌才聚拢起全身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头发,将其提了起来。 李澄玉瞠大了眼,面颊发红:“你做什么!” 青年吃痛扬起头,眼尾泛着莫名的绯意,面上则不知是汗是泪抑或是别的什么,正泛着滢滢的水光。 对上李澄玉愠怒的视线,他面色白了瞬,眼神却是近乎伤兽受挫后极力想要证明什么的偏执与强硬。 青年喉结颤了颤:“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说罢,在李澄玉惊讶又复杂的视线下,温子珩便再次低下了头,握着她小腿的长指用力到泛白,手背浮现起青筋。 他声音嘶哑,因着下吞的动作,还有些含混与哽咽:“我会向你证明,自己比他们都好” 日光逐渐西斜,映照在细长桌案后二人重叠的身影之上。 学堂厮混过后,温子珩又带着李澄玉来到了自己先前的师舍。 他离开得匆忙,此后再未有人来过,所有东西都还在。 傍晚的风透过大敞四开的窗吹进室内,茱萸花上的银链在橙光的霞光下一闪一闪地折射着亮光。 再戴上这两个枷锁其实相当不易,伤口已然弥合,是温子珩又沿着细微的痕迹生刺进去的。 眼下还糜红着,又经李澄玉方才狠狠几掐,已然有殷殷的血丝渗了出来。 然而温子珩却很开心,他其实很喜欢李澄玉送的这个礼物,一直没壮起胆子告诉过她。 青年握着李澄玉的手,一如之前那样,笔尖蘸饱了水,落笔之处却成了前者赤.裸光洁的胸膛。 柔软的笔尖在皮肤上游走摩挲时,都会引得温子珩发出接二连三深长热切的低喘。 “那日,你问我是不是在勾.引你” 青年有些喑哑的声音时断时续地响起。 昔日总是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桌案此刻混乱无比,温子珩背抵着坚硬的案边,清俊的眉眼此刻因得心海处一波强过一波的汹涌潮汐而变得格外迷离。 他深深地喟了口气,所有的隐秘心思,也随着这口气,被缓缓地,一点不剩地朝身上人倾吐了出来。 “其实是的” 曾违背自己的原则,做出不容于世堪称卑劣不堪之事的经历,对于温子珩这个两世都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人来说,仿佛是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日复一日地让他遭受良心的谴责。 所以,青年接下来的话,与其说是在剖白,不如说是在忏悔。 温子珩扔掉了手中的狼毫,一手与面前人十指相扣,在难捱浪潮中颠簸,另一手则眷恋地抚上对方被浪打湿得潮热的侧脸。 他汛红的柳眼里逐渐流露出与痛苦交织的痴迷:“自见澄玉的第一眼起,我便着了魔一般,控制不住地关注你,想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我试过遏制这股冲动” 他胸腔中溢出一连串苦笑:“结果反倒变本加厉,愈发使我开始不满足只能看见你,更想要靠近、甚至触碰你” “好恶心。” 李澄玉微昂起汗淋淋的下巴,笑眯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对方,如此刻薄绝情地评价。 却对自己这一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 她微微躬身,捏住了青年有些消瘦的下颌,逼视着对方的眼睛,浅笑着一字一句道:“对自己的学生生出如此心思,温善教,你可真下流、卑鄙、令人恶心。” 熟料面对这么重的指责,青年也只惨白着脸,动作僵滞那么一瞬。 随即,他吻了上来,动作是比之往昔克制、羞涩截然相反的疯狂。 透着孤注一掷与疯狂,令李澄玉有些喘不过气。 半晌后,青年被她抓着头发向后仰,她才勉强摆脱这窒息的纠缠。 温子珩的眼眶不知何时悄然红透了,嘴角渗出一道殷殷的血迹。 他笑得依旧温柔无比,喃喃出声:“是啊,我不仅行事卑鄙,还愚不可及。” 瞧见李澄玉望着自己的眼神疑惑又怪异,青年低笑一声,双臂环紧了腰身,带着她一同摔在了席垫之上。 话声也因为不匀的气息而变得缥缈起来。 “我活了两辈子,第一世结局凄惨,好不容易得来一次机会,只要让你百分之百爱上我,我便可以重生” 说着,温子珩死死地纠缠住怀中人,面庞逐渐变得酡红,脖颈也迸起激烈的青筋:“而我明明知道、知道你天生多情,身边无时无刻不围绕着男人,不可能会全心全意地爱上谁。” 有眼泪顺势迸溅开来,青年的语气充斥着对自己的懊恼与愤恨:“却仍故作矜持,丢弃不了所谓的道德与尊严,最后惨遭抛弃” 温子珩胸腔剧烈起伏着,腹部的肌肉也跟着抽搐痉挛起来,他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好愚蠢!” 活该又愚蠢。 此时的李澄玉已然恢复了些许气力,她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下感觉后,眉眼重又恢复平冷,她伸手推开面前人想要起身。 “你说什么?什么两辈子,你昏头了吗温子珩。” 谁知李澄玉将将坐起,对方立刻便扑了上来,将她抱得更紧。 有温热的泪水如雨般落下,顷刻间便打湿了李澄玉的脖颈。 “对不起,澄玉、对不起。” 青年抽泣着声音开口,系统倒计时五分钟的声音如催命符般在他耳边滴滴响起。 温子珩的泪水忽然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他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这两世来,我自认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却唯独,对不起你。” “我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靠近,企图从你身上得到最宝贵的东西。” 青年的心开始缺氧般抽痛起来:“所以,我不怨你,也没有资格怨你玩弄后又将我丢弃。” “我只恨命运,让我以这种方式遇见你。” 听到这儿,越来越多的疑问致使李澄玉的耐心终于耗尽,她单手扼住青年的脖颈将其猛地推开,同时烦躁出声:“温子珩,你得失心疯了不成,胡言乱语些什么”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青年手中的一点雪刃闪了眼。 李澄玉蓦地顿住,怔然半瞬后随即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你、你想杀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李澄玉便想要往外跑,然而此念头刚一出,她便恐怖地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 “宿主快啊,我帮你定住了她,快!没时间了!” 耳边传来攻略女主系统焦急的催促声,以及滴滴滴近乎刺耳的倒计时响。 十! 温子珩闻言愈发攥紧了手中的劫谶刀,跪坐在李澄玉的面前压弯了脊背,心中不舍闷痛得近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九! “澄玉,实在对不起。” 八! “但请你原谅我” 青年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嗓音嘶哑,双目被泪水激得血红一片。 七!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卑鄙、原谅我的怯懦。 六! 说着,青年颤抖着指尖牵起李澄玉的右手,与自己一同握住了劫谶刀的柄,刀身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森森的寒芒。 五! 温子珩抬眼,隔着眼前朦胧一片的水光,深深地、深深地望着眼前人。 四! 心疼、爱意与不舍,无数浓烈的情绪冲撞得青年五脏六腑都在胀痛不已。 三! 迎着少女惊惧的目光,温子珩再忍不住,倾头吻住了她的唇。 二! 青年 阖上眼,几近绝望般地低声开口:“求你,不要忘记我。” 一! 下一瞬,温子珩在李澄玉惊诧的目光中,陡然调转了刀刃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80章 八十条船温善教,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刀刃刺入心脏的一霎那,极端的痛苦令温子珩的瞳孔都扩散了几瞬。 腥甜的鲜血自他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而他却油然而生一种庆幸——还好痛得是自己。 比起死亡与疼痛,温子珩其实更害怕遗忘。 前世与今生,无论是急病去世的父亲抑或是难产而死的姨丈。 都好像落在桌角上的一片尘埃,被人轻轻一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明明,他们留在世上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周围人转眼说忘记便能忘记。 人生海海,究竟什么才能永垂不朽? 后来,温子珩从书法中得到了一个回答。 每每临帖,他时常感到震撼。分明自己没有见过这些人,却能从作品中感知到它们主人的思想、喜怒、乐悲、人生 她们肉.身已灭但灵魂通过优秀的作品得以永存。 于是,他练字愈发得刻苦,四成是出自真心喜欢,六成是想凭此被人铭记。 然而两世的愿望,显而易见的都落空了。 若说上辈子死在继父杜氏手中时,温子珩不甘、怨恨。 而这一世的他,在失败与死亡来临时,却是坦然甚至幸福的。 他坦然。一是无愧于心,自己没有辜负幼时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也没有违背寒山寺师父的殷殷嘱托,为了一己私欲而去伤害无辜之人。更何况对方还是李澄玉。 二便是,有人曾切身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人生如旷野道路万万条,活在别人的记忆中或许很好,但自由自在地做自己也不错。 至于幸福——临死前,穿着自己亲手做的嫁衣,将背负的所有秘密、愧疚、爱意全部向心中人吐露干净,最后在对方怀中去世、了无遗憾,便是温子珩的幸福。 不过,一向守礼讲道理的温善教意外自私了一回。 汩汩的鲜血自心口涌出,打湿了刀柄,触感湿滑而黏腻。 温子珩感受到面前人的震惊与无措,于是愈发握紧了她的手,又将刀身往自己心口送了送。 ——他妄图以和李澄玉一起杀死自己这种堪称惨烈的方式,令对方永永远远地记住他。 哪怕随着自己的魂飞魄散,李澄玉的记忆也会被系统一键消除,即便这一幕只能浓重地存在她记忆中哪怕一瞬。 便足够了。 刹那即永恒。 意识消散前一瞬的温子珩如是想。 然而 “滴,女主好感度已达百分之百,恭喜宿主温子珩成功完成系统任务,奖励结算中,请稍等。” 仿佛即将溺毙之人被猛然托举至水面,榻上的青年忽地坐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皮肉与肋骨下,心脏正咚咚咚地有力跳动着,尖锐的疼痛消失了,没有伤口没有鲜血,就连混乱一片的师舍与嫁衣也全都不见了。 连带着一起不见的,还有李澄玉。 温子珩发现自己重又回到了十几天前,周围空气中那股异香仍在,然而被少女插在香炉中的那根线香,却在他望过去的下一瞬烬灭了。 耳畔异常嘈杂,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为他庆祝任务成功的烟花与口哨声响个不停。 青年蹙眉怔忡好一会儿,方嘶哑着嗓音开口:“这、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 他怎么就攻略成功了?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这番话音一落,攻略多情女主系统便收了声,有那么几瞬,房内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中。 正当温子珩对系统的异常反应纳罕,打算询问一二时。 攻略多情女主系统先一步开了口,语气心虚:“那个,其实早在几天前,女主就知道全部真相了。” 此话一出,不啻为一道惊雷劈落在温子珩的头顶,一瞬间,耳边嗡嗡作响。 随后,攻略系统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中间为了保存颜面,有意略去了自己谄媚李澄玉时的事实。 “刚刚宿主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女主用我系统商城里的织梦香,给你虚构出的一个梦,目的就是为了考验你” 攻略系统瞥见温子珩那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的脸色,不由地拔高了音量:“我、我其实是想提醒你来着,但、但是她、她太残.暴了我根本没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装成我的样子迷惑宿主上当,那时候我真的快要急死了,生怕你真的会杀了女主!” 说到最后,系统机械的话声里甚至带上了拟人化的心有余悸。 随后,它话锋一转:“但是我没想到,宿主你关键时刻竟然真的经受住了考验成功完成了任务,我再也不骂你是恋爱脑了唉,快完成结算了,宿主你这是要去哪啊?” 回过神儿后的青年丝毫不理会系统的询问,几乎是踉跄着夺门而出。 刚跑至屋外,温子珩便震惊得脚步一顿,泪水无意识地充盈上了眼眶。 只见周围,凡是他目之所及的地方,熟悉的温府景物开始一点点如烟尘般消散,原处留下无尽的空白。 一种即将失去最高贵之物的恐惧如滔天海浪兜头朝温子珩砸下,梦中劫谶刀刺入的心口也随之传来阵阵隐痛。 泪水跌下眼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沾湿了青年的面庞,沿着即将消散殆尽的笔直庭路,他先是疾走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跑了起来。 挽发的玉簪坠地碎裂,无数青丝在温子珩的脑后飞扬,身上衣衫纷乱背影跌跌撞撞。 此刻的温善教,全然没有了昔日的清隽与雅正,脸上极度的惊慌甚至衬得精致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澄玉、澄玉!” 青年紧紧地追随着路尽头那抹身影,焦声呼唤,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奔至对方身边。 强烈的无力感与绝望席卷温子珩的全身,嗓音嘶哑而悲恸:“澄玉,你回来!” “求求你,回来!” 等待青年跌跌撞撞临近时,少女的身形消散得隐约只剩下了一个半透明的轮廓。 李澄玉依旧惯常弯着那双含情眼,笑吟吟看着他。 挥手与他道别:“温善教,祝你来世美满幸福、得偿所愿。” “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 “不、不要!” 温子珩惊恐出声,同时奋力朝前扑去,却落得一空。 霎那间,少女散做无数光点,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温子珩跌坐在虚白一片的空间里,面上先是一片茫然,而后忽地大悲落泪。 澄玉,你从不懂我,如果你明白我的心,便可知——比起来世的幸福美满,我更想今生只在你身边。 ** 无人在意的角落,全部完成任务的攻略多情女主系统终于在脱离小世界后重新与失联了近两年的主系统取得了联系。 却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 除却它分给宿主温子珩,为其铺设美满来生的那一成气运值为真,其余九成皆为无效气运值。 也就是说它这个系统劳心劳力近两年,到最后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不不,是赔了夫郎又折 兵! 临走前,李澄玉还将它的系统商店给洗劫了一空,一个子儿都没给它留下。 反应过来后,攻略多情女主系统顿时惨嚎出声:“长官,李澄玉她欺系统太甚,您一定得为0188报仇雪恨啊!” 九月初,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长怀坡细密的纤草已然生黄,打眼瞧去,地上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绒垫,让人心生温暖,很想躺上去滚上两圈。 ‘茸毯’之上,是碧蓝远彻的天空,一只青色的云雀纸鸢正在秋风的托举下飘飖着越飞越高,即将隐入云霄。 不远处,一抹橙红的身影正手持风筝线在起伏的山丘上自由兴奋地疯跑,像脱了缰的小野驹。 “欢天,你去跟着春放,别让她跑远了,注意安全。” 陪跑了几圈后,李澄玉实在迈不动步了,一手叉腰用力喘气,一边还不忘吩咐身边人。 “是,郡主。” 欢天得了令,忙不迭地朝随春放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离开,周围霎时变得空旷了起来。 李澄玉假装不经意地一瞥,余光旋即捕捉到了不远处帐帘后的视线。 待到她再正眼望去时,却又消失了。 原地沉默几秒后,李澄玉抬步走向了营帐。 几乎是她掀帘进入的同时,对面的少年便自矮凳上站了起来。 成兰君一双凤眼亮晶晶的,其中对来人的欣喜浓烈得掩都掩不住,然而动作却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他脚步动了动,下意识地想靠近对方,却又生生遏制住了。 漂亮的唇瓣翕张着,说出口的话不知是紧张抑或是激动,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玉娘是累了吗,或者是渴了还是饿了,兰君这就” “不用。” 李澄玉只扫了少年一眼,便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在对面拣了只小凳坐下,简单的两个字语气是能将人逼疯的不咸不淡。 神情亦瞧不出任何的喜怒。 见状,成兰君无助地咬紧了下唇,眼中亮起的光芒徐徐黯淡了下去。 心情像是梅雨季的布巾,怎么拧都潮得很,沉重、闷窒地压在他欣赏,泛着折磨人的酸。 少年最受不了李澄玉这般对待自己。 冷淡得好像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只一想,胸膛处便如钝刀割肉般,令他的呼吸都带着了痛与血腥味儿。 什么时候玉娘突然变成这样的呢?又是什么原因。 成兰君拒绝深想下去,欲盖弥彰地选择忽视。 他眨眨酸涩的眼,终于鼓起勇气靠近了眼前人一小步,唇角牵起笑来,语气里是殷切的卑微:“我方才烤了些糍粑饼,调得刚好是玉娘爱吃的桂花蜜糖味,玉娘尝尝,好不好?” 闻言,李澄玉无声叹了口气,并未率先出声回他,而是自带来的箱子中挑出一物,随后啵地一声打开了瓶塞。 随着紫红酒液倾倒而出,还算宽大的营帐内瞬即弥漫开了一股浓郁而怪异的奇香。 那香味冲击得成兰君猝不及防恍惚了片刻,等到再清醒时,便听对面人淡淡开口。 “陪我喝点?” 面对李澄玉的任何邀请,少年从不会拒绝,即便他向来不胜酒力。 更何况,成兰君也绝不允许和玉娘‘冰释前嫌’的机会,就这么在他眼前溜走。 这厢,少年手中喝得一干二净的酒杯还未彻底放下,热切的眼神便率先投向了对面人。 满怀希冀地想从心上人那里得到鼓励或夸奖,埋怨他喝得急也没关系 然而。 李澄玉长指摩挲着面前仍是满满一杯的酒盏,语气冷静而笃定:“兰君,温善教被匿名举报一事,是你做的,对不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八十一条船生命危险。 成兰君久久地没能反应过来。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待到他醒过神时,二人已然置身于面前这个足有二三十尺的深坑之中,强烈的失重感令他头晕眼花。 若重来一次,成兰君绝对会在帐中便认下玉娘对他的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指控,这样的话,对方便不会一气之下地拂袖离开,也不会因为抗拒他的跟随而选择前往密林深处,进而迷路。 更不会被自己连累,跌进这暗无天日的深坑中。 “唔,好痛。” 身旁人的一声痛呼令少年彻底清醒了过来。 成兰君几乎是慌也似地扑了上去,焦声询问道:“玉娘,你怎么了玉娘,哪里痛?” 直径约两三米的深坑底部落满了枯叶,有些已经腐烂,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息。 然而向来洁癖的成兰君却对此毫无所觉,整颗心全然放在了眼前人身上。 由于剧烈的疼痛,李澄玉整个人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米,她面色青白,脸上只一会儿的工夫便冷汗涔涔,昔日鲜红柔软的唇瓣也被咬得失了血色。 “痛,我的腿、好痛” 李澄玉望向自己的右腿的方向,痛苦得声音都变了调。 少年闻言,立刻爬过去检查她的伤势。 几乎是刚一撩开面前人的裤管,成兰君便死死地咬住了唇。 但见李澄玉原本健长匀称的右小腿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白森森的骨茬刺穿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成了一个紫茄子。 成兰君望着这一幕,呼吸都在颤抖。 他几乎是要恨死了自己。 恨自己反应慢、恨自己蠢、恨自己不中用。 最后连累玉娘为了救他而摔断了腿。 “兰、兰君,我的腿、怎么了?” 李澄玉一时半会儿痛得坐不起身,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如何,只能急切地连声询问。 成兰君蓦地反应了过来,下意识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磕磕绊绊地开口:“没、没怎么。” 玉娘那么喜欢登山骑马,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腿伤得那么严重,未来兴许走路都会受到影响。 一想到这儿,少年面上装得镇定,实际内心崩溃得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一双凤眼不知不觉猩红一片。 “系统!系统你出来!” 时隔多年,成兰君再次主动召唤了系统。 心中存着一丝希冀:它不是说自己有很多道具,无所不能吗,一定有法子将玉娘的腿恢复如初! 几乎是0159号系统刚一应声,少年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对方。 “商城里有什么东西能治玉娘的腿伤吗,快、快拿出来!” 0159号系统闻言顿了下,随即语气冰冷而机械地开口:“并没有,不过有止痛效果明显的镇定喷雾,不过我劝宿主理性购买” 成兰君斩钉截铁道:“我买!” 说话时,李澄玉断腿处血淋淋的画面仍残存在少年的眼前挥之不去,每持续一秒,抽搐的心脏就越疼一分。 只要玉娘不再痛苦,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购买能作用于女主身上的镇定喷雾需消耗您宝贵的六十六成就值,如今宿主距离完成任务只差最后一成就值,任务截止日期仅剩三天,您真的确定吗?” 0159号系统似极其不赞成他的选择,执行命令前再三询问。 成兰君的呼吸因0159号系统的拖延时间而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忍着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等对方说完话,随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我确定!” 随着脑中叮的一声响,成兰君手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瓶身上没有任何图案与标签的小型喷雾器。 与此同时,止痛喷雾的使用方法也随即浮现在成兰君的心中。 “玉娘,你右腿受了点伤,我这就给你包扎一下,你先躺着不要动。” 有了能止痛的喷雾,成兰君心中安定了些,理智也逐渐回拢。 他先是安慰了痛得直抽冷气满头大汗的李澄玉几句,随后重又小心地掀开她受伤的右腿裤管,迅速地往她伤口上喷了几下止痛喷雾。 不过三四息的工夫,原本痛得面目狰狞的李澄玉便如卸了力般松软了身体,脸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不过成兰君却丝毫不敢松懈,止痛喷雾体型小巧他尚且可以隐藏在袖中不被李澄玉发现,但其余的类似能固定伤腿的钢板却不可以。 是以,成兰君只能按照系统的指导,将自己洁净的里衣撕成布条,又在坑地寻了几根还算坚固的树枝为李澄玉简单处理了伤口。 待到一切做完,二人这才发现,头顶天色不知不觉已然暗了下去,而欢天与随春放却始终没有寻过来的迹象。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甚至没有往常鸟类或虫鸣嘈杂的叫声。 李澄玉半倚靠在坑壁上,面色依旧苍白 ,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她观察一阵后,皱眉对成兰君说道:“这好像是个废弃了的猎坑。” 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李澄玉发现坑洞内不仅存着大量的落叶,有一面坑墙底部还虬结着大量的树木根须。 除此之外,坑底还零散着几具腐烂到只剩皮毛的动物骸骨。 李澄玉仔细辨认了下,发现不仅有野猪、野鹿、甚至还有狐狸、大雁 虽然疑惑会飞的大雁为什么会死在坑里,但李澄玉笃定这个猎坑已然被废弃,否则的话,猎户是绝不会放任坑中的野猪、野鹿这种好东西不管的。 这可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李澄玉将自己的推测同成兰君道出后,二人齐齐沉默了很久。 最后,是少年率先开的口,他声音低低的满含愧疚之意:“抱歉玉娘,是我连累了你,方才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掉进这坑里。” 成兰君双眼定定地望着面前人,立誓般地开口:“玉娘放心,兰君即便是死,也定会将你安全地救出去的。” 闻言,李澄玉立刻蹙眉:“什么死不死的,咱们都不会死,等着吧,欢天肯定会带着春放来救咱们的。” 说着,李澄玉主动捏了捏少年的手,对方立刻与她十指相扣,回握住了。 二人并排而坐,李澄玉将头靠在了成兰君有些过分单薄瘦削的肩膀上,长长叹了口气。 “方才,我不该这么冲动的。” 少年闻言,眼睫颤了颤,启唇欲说些什么便听李澄玉慢声又道:“或许真的是我误会了兰君,温善教一事并非你所为,而我仅凭自己的猜测便给你定了罪。” 李澄玉侧头,看向他:“应该是有人进了我的寝舍,将那玉佩偷去了想要陷害你也未可知,我却因此冷落了你好长一段时间。” “兰君,对不” 还未等李澄玉将道歉的话说完,成兰君便蓦地倾头含住了她有些干涸的唇瓣。 少年纤长的眼睫颤得犹如风中破损的蝶翼,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他心中却莫名酸涩得厉害。 辗转温存间,成兰君低声恳求:“玉娘,别讨厌我好不好” 别讨厌我。 事情的发展并未朝李澄玉所说的那般发展,甚至滑向了更加糟糕的边缘。 夜半,正当二人焦灼地等待欢天与随春放找来时,头顶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来。 此时已然秋末,野外的夜晚本就寒凉,更遑论再下上一场雨。 没多久,坑底二人的衣衫便湿透了。 “不行,这样下去,你一定会着凉的!” 李澄玉拼命地制止成兰君脱衣给自己穿的动作,语气急切。 “兰君你身子本就不好,我一大女人,淋一场雨不会有事的。” 然而此刻的少年却固执得可怕,为了躲避李澄玉的手,他甚至利用对方腿脚不便,跑到了对面解衣服。 原本的里衣撕得只剩一半,于是成兰君将完好且还算干燥的中衣脱给了李澄玉。 自己则穿着破破烂烂的里衣与一件抱腹,举着宽大的外衣给对方遮雨。 起初,李澄玉不肯接受。 成兰君便红着一双眼睛凝望着她,不断地重复一句话:“玉娘不能有事。” 说到最后,哽咽到几乎落下泪来。 无奈,李澄玉只能穿上了他的中衣,但前提是对方也得和自己一样藏外衣下躲雨。 成兰君身形消瘦,外袍自然也不宽大,李澄玉一人躲在里面都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进去两个人。 但李澄玉说一不二,将成兰君一把也拉了进来。 “我不能有事,兰君也不可以” 秋夜的雨时断时续,相当难熬,淋湿后的衣服捆缚在人身上仿佛有千斤重,秋风一吹,刺骨的冰冷冻得人直打哆嗦。 李澄玉与成兰君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雨水打在外衣上,掀起噼里啪啦的潮声。 疲惫的二人在这‘潮声’中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待到成兰君再有意识时,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身下积蓄的水漫过了二人的脚面,枯叶混杂着动物遗骸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之上,令人看了不禁蹙眉。 成兰君恢复清醒的下一瞬便急忙去查看身边人的情况,随即他便心惊地发现李澄玉此刻正双眼紧闭,面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正当少年茫然无措时,素来沉默的0159号忽然出声。 “她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淋了一夜的雨,伤口感染自然起了高烧。” “如果你不快些将女主救出去的话,十二时辰内,她一定会有生命危险。” 第82章 八十二条船蓄势待发的危险。…… 系统的话警醒了成兰君。 “你还有治疗高热的药吗,快、拿出来,多少积分我都愿意!” 少年跪坐在浑黄的泥水中紧抱着怀中人,眼尾赤红嗓音急切地催促。 0159沉默了一瞬,机械答说:“很遗憾,系统商城里没有退烧药。” 成兰君忙不迭地追问:“其他呢,能救玉娘命的,有什么都拿出来!” 说这话时,成兰君正跪坐在泥浆之中,雨水将他全身打得透湿,有不少发丝黏连在他惨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发间还夹杂着一两根枯草。 没了保暖的外衣,成兰君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冷秋的晨风冻得冰白,隐隐能看清皮下青紫血管的纹路。 他发狠地盯着虚空,眼底翻涌着淤泥般的焦急与惊惧,神容狼狈中透着隐隐的癫狂。 0159闻言沉默几瞬后,再次开口:“很遗憾,宿主剩余积分不足五十,无法兑换商城中任一可用道具。” 成兰君蓦地咬住了下唇,直咬到唇肉鲜血淋漓都毫无所觉。 0519系统见状开口,平直的机械音中透着极度理智的冷漠:“此前,我曾提醒过宿主您谨慎使用” 成兰君低头,直接无视了0519系统的话,一如往常那般。 “玉娘,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兰君想办法带你回家” 少年声音发颤地重复了好几遍,抱紧了李澄玉,不停地用自己冰冷青紫的唇瓣去碰对方潮热异常的脸。 要想救李澄玉,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逃出这个猎坑。 成兰君将李澄玉安顿好之后,便在周围浑浊肮脏的泥水中摸索起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段摸上去还算坚硬的野猪肋骨。成兰君直起腰,握紧了手中的猪肋骨踉跄着走到对面的坑壁前。 少年缓缓仰头,顺着坑壁向上望去,坑洞将灰白的天空圈出一个不大规整的圆,高度深得令人绝望。 成兰君看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开始专心致志地用手中的兽骨在坑壁上挖起洞来。 他想在坑壁上凿出一个个可以下脚的深坑,最后爬到地面上去。 不知是年岁已久抑或是风吹雨淋,兽骨已经不大结实,几乎没多久便会折断损坏,成兰君只能不断地寻找合适的进行更换。 半天下来,收效甚微。 由于刚下过雨、坑泥湿润,常常黏连在一起。不仅如此,这坑泥中掺杂着坚硬的石块,成兰君在抠挖的过程中屡屡碰壁,只得不断地改变位置。 不过阴错阳差间,得到了不少可以垫脚的泥土,少年将堆积起来的坑泥都垫 在了李澄玉身下,总算没让她再泡在水里了。 淋了一夜的雨又加上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凿了两三个时辰后成兰君便开始头重脚轻起来,空荡荡的胃部紧绞着,不住地犯恶心。 正当少年支撑不住停下来大口喘息之时,忽然听到了几声喃喃的梦呓。 “渴、好渴,好冷” 见是身后李澄玉发出的,成兰君随即扔下了手中的东西,手脚并用地赶到了对方身边。 他焦急地凑近了李澄玉的面前,声声呼唤着她:“玉娘,你还好吗?” “玉娘,你哪里难受,告诉我好不好?” 好半晌,怀中人方艰难地睁开了一点眼睛,视线却是虚焦的。 看清来人后,李澄玉嘴巴翕动了几下,唇瓣上由于高烧与缺水已然有些发白干裂。 嗓音沙哑、时断时续:“兰君、好渴、我想喝水” 闻听此言,成兰君迅速在四方寻找起来、然而猎坑就这么大,脚下除了浑浊肮脏的雨水,哪里还有什么干净的水源呢? 定定思索几瞬后,成兰君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旁断口锋利的骨茬,狠狠地扎在了自己的小臂之上。 殷红的鲜血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出,滴滴答答地染红了他身下的泥水。 成兰君将流血的小臂凑到半昏半醒的李澄玉唇边,诱哄般地开口:“玉娘,水来了,快喝。” 意识濒临昏迷的李澄玉闻言下意识地张口吮了几下,成兰君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还未等他安心多久,怀中人忽然蹙眉,随后哇地一下将喝进去的鲜血全都又吐了出来。 “玉娘!” 成兰君惊叫出声,连忙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你怎么了玉娘!” 李澄玉双眉拧作了一团,人也稍稍清醒了些,她艰难地睁开眼,口齿间还有殷红的残血。 “你、你喂我喝了什么?” 说罢,李澄玉似有感般地微微转头,一眼便瞥见了少年小臂上仍在淙淙流血的伤口。 再结合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成兰君双眼紧紧地盯视着她,害怕她又会不知何时晕过去,一昏不醒。 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自然有问必答:“玉娘说渴” 李澄玉顿时又气又心疼,闭了闭眼后,随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她动作吃力地解下自己脑后的发带。 瞧了一眼,还算干净,只有末尾沾了泥渍。 绷着脸给成兰君受伤的小臂简单包扎止血后,李澄玉这才看向对方。 虽是在责备,然而说的话却由于高热显得有气无力,更像是在心疼:“你是傻了吗?” 李澄玉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花费她不少气力:“树根上残留的还有干净的雨水,再不济坑底的水也能喝,更何况人两三天不喝水也不会死” 仿佛‘死’字触发了成兰君心中的某个开关,他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后再忍不住陡然落下泪来,手臂越发圈紧了怀中人。 惨白的脸贴着她的,细碎喃喃:“对不起,我好怕玉娘会出事,对不起” 李澄玉见状,心中也荡起一股酸意。随后抬手缓缓地回拥住少年。 她埋首在对方的肩膀处,声音有些喑哑无力,鼻息间呼出的热气,仿佛能将成兰君脖颈处的皮肤烧穿似的,令他心慌愈发得浓重。 李澄玉轻轻摇头:“不要、不要再这样了,我不喜欢” 成兰君顺着她应声,然而内心却丝毫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分外的庆幸,一口血便能让玉娘恢复清醒,再让自己选的话,他依旧会如此。 正如李澄玉所说的那样,坑壁上裸露在外的树根上有不少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将落未落。 成兰君曲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收集满一捧后,凑到又逐渐陷入昏迷的李澄玉面前。 “玉娘,水来了,你喝点好不好。” 许久之后,李澄玉才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清少年手中是干净的水而不是血后,她这才松了口气,低头啜饮起来,然后没喝两口便停下了。 正当成兰君焦急疑惑时,李澄玉抬起发酸的手臂将水推到他面前,沙哑着嗓音道:“兰君、也喝” 成兰君闻言霎时便红了一双凤眼,他刚想回声说自己不渴,然而李澄玉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一次昏了过去。 二人失踪近十二时辰后,随春放等人依旧没有寻过来的迹象。 坑底浑浊不堪的泥水渐渐降下,成兰君凿坑的进度也逐有成效。 这期间,他每隔一会儿便去查看一下李澄玉的情况,发现对方的体温还在不断攀升,半天时间不到便烧成了个人肉火炉。 这令成兰君愈发恐惧难安起来。 待到他第六十三次强迫0159号系统为李澄玉做些什么后,对方先前一成不变的拒绝说辞终于起了变化。 0159号系统毫无波澜的语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很抱歉,不过我很想知道,宿主如此锲而不舍的原因。” 成兰君神情认真地开口:“因为我爱她。” “我不想玉娘出事。” 0159号系统闻言沉默一瞬,随即又一板一眼道:“可在我的分析之下,这对宿主来说并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您只爱她一人,甚至愿意为她消耗珍贵的六十六点积分值,放弃唾手可得的任务成功机会。” 0159顿了下,机械的话音犀利且毫不留情:“而李澄玉,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事实上心中并非只你一人。” “你完全没有必要为她做出如此大的牺” “住口!” 0159号系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年尖锐到近乎劈裂的声音给打断了。 成兰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见他双眼通红、斜睨着虚空,像是在与一个极为可憎可恨的角色对峙着。 “你一个毫无感情的东西,有什么资格置喙我与玉娘的事!” 少年攥拳用力一挥,狠狠砸在了面前的坑壁上:“滚开!” 临近晌午时分,头顶的天空依旧灰濛濛的,潮湿得仿佛能沥出水来。 这个兆头相当不好,预示着还有一场大雨落下。 然而此时的成兰君,由于连续三个时辰不可不停地扣挖坑壁,体力已经严重耗尽了。 精力的迅速流逝令他眼前阵阵发昏,双腿酸软打颤的同时,手指也逐渐不听使唤,好几次都险些握不住凿坑的断骨。 半个时辰后,成兰君遇到了瓶颈。 即便他踩着凿下来的坑泥,伸长了手臂依旧再难往上凿出一个坑洞。 而最上端坑洞距离出去的洞口,还有近三分之一的高度。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连尝试七八次都狠狠地从中间摔下后,成兰君彻底爬不起来了。 五脏六腑好似被摔碎了似的,闷重的疼痛令少年纤丽的五官都错了位。 成兰君撑在地上的十指都在颤抖,昔日柔软的掌根由于一刻不停地挖土而被猪骨磨得满是水泡,有的水泡被压破后,流出澄黄的水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又糊在伤口上,钻心的疼。 “兰、兰君” 就在这时,地上挣扎的成兰君忽然听到一声微弱到近似于无的呼唤。 他蓦地抬头,面上的欣喜还未维持一瞬便转换成了惊恐之色。 只见不远处昏迷许久的李澄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此刻正皱着眉,努力地朝他的方向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已然蓄势待发的危险。 第83章 八十三条船玉娘,忘了我罢。 那是一条浑身鳞片漆黑,还泛着致命危险暗光的巨蛇! 没人发现这条蛇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抑或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单单一个蛇头便足有成年女人双拳那般硕大,张开蛇嘴时,上下颚的蛇牙比人小拇指还要长些,白森森泛着寒光! 只听哈的一声蛇嘶,黑蛇的血盆大口便直冲毫无所觉的李澄玉后颈而去。 成兰君看得肝胆欲裂,嘶吼出声:“玉娘小心!” 与此同时,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个前扑,如条离弦之箭般飞到了李澄玉的面前,在巨蛇咬到她之前死死地掐住了蛇的七寸。 巨蛇命窍被挟,当即拼命地挣扎摆头反抗起来,嘶嘶的蛇鸣听得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剩余的蛇身也随之从布满树木根茎的那侧坑壁洞里迅速滑了出来,黑漆漆的鳞片上还黏连着泥水,打眼瞧去又粗又长,令人惊骇! 成兰君被它巨大的力道带倒在地,一人一蛇随即在泥泞的坑底纠缠搏斗起来。 浑浊的泥水裹了少年满身,脸上全部都是,还有许多溅进了脆弱的眼睛里。 剧烈的疼痛模糊了成兰君的视线,蛇七寸上稀烂的黄泥也令他攥得十分吃力,全身都在跟着发抖。 很快,随着全部蛇身被抽.出,黑蛇那柔韧强壮的蛇尾也从少年的脚踝一寸寸缠缠而上。 与此同时,沉重得能碾断人骨头似的巨力从成兰君的双腿席卷而上,几乎眨眼便袭到了他的胸口。 随着蛇身有规律的一收一缩,少年只觉得全身好似被几十辆马车生生轧过般,甚至能 清晰地听到骨头不堪重负后发的咔咔声,窒息感接踵而至。 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昏迷过去,反而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手中扼着大蛇七寸的十指收紧收紧再收紧,指甲都深深地嵌入了蛇皮中。 由于过分用力,成兰君额角脖颈都迸起了根根青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可即便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也令少年很快感到力不从心。 在余光瞥见一旁拖着断腿赶来帮忙的李澄玉后,他当即嘶吼着出声:“玉娘,别管我了,你快逃,顺着这个洞,快逃啊!” 几乎是成兰君话刚说完,手下的黑蛇便挣脱了他的掌控,随后张着大嘴扭身直冲将将赶至近前的李澄玉面门而去。 “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成兰君双手抓住了大开的蛇口颊肉,硬生生地将蛇头转了个方向压进了自己怀中。 只听他撕心裂肺得一声大喊:“快逃、快逃啊玉娘!” 见此情景,李澄玉面色有一瞬的僵白,然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她并未听从少年的话,顺着黑蛇钻进来的洞逃出去,而是拖着断腿扑到了蛇尾处,努力地帮成兰君摆脱蛇身对他的绞杀束缚。 一瞬间,两人一蛇便又缠斗到了一处。 有了李澄玉的加入,黑蛇逐渐表现出心余力绌来。 成兰君重又扼住了它的七寸,较之以前更加狠厉的力道,攥得那块蛇肉都深陷下去了几圈。 然而黑蛇的反抗依旧剧烈,不住地发出嘶嘶嘶的蛇鸣,一双血红的蛇眼流转着怨毒的光。 “快,戳瞎它的眼睛!” 身后拖着蛇尾艰难作抵抗的李澄玉哑着嗓音大喊出声。 成兰君闻言拼命地将攥着的蛇头往泥地中摁去,同时中指摸索着上移,待摸到蛇脑袋左右两处有别于鳞片的光滑柔软后,指尖用力内刺。 瞬间,黑蛇吃痛嘶叫出声,挣扎的力道从未有过的猛烈,只见蛇身一个用力横扫啪地抽开了抱着它尾巴,已然气力枯竭的李澄玉。 只听重重的一声闷响,李澄玉撞上了一侧的坑壁之上,伤过的右腿腿再次传来咔嚓的断裂声。 霎时间,刺目的鲜血冲开了外层浊黄的泥沙,滴滴答答地染红了李澄玉身下的坑面。 少女也因得这巨大冲击,半阖上了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到了成兰君,他不顾再次绞缠上他心口胸腹的紧密蛇尾,嘶吼着咬住了手中蛇身的某处——黑蛇真正的七寸,距离它头部四十片腹鳞之下的,它的心脏。 0159的话回荡在他耳边:“失去心脏,蛇就自然死亡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黑蛇愈发收缩了紧箍着成兰君的身体,甚至带着他在泥潭中致命翻滚起来。 少年浑身被黄泥所覆盖,粘稠的泥水充斥了他的鼻子、耳朵、眼睛 肋骨胸腔由于极度的压迫而缓慢变形错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心脏被迫放慢了速度,但仍竭力蹦跳着,向主人输送能量。 此时的成兰君已然听不到也看不见任何事物了,脑中只有一件事。 杀了它、杀了它! 他发狠地利用牙齿,这件自己全身上下最锋利坚硬的武器,不顾一切地咬碎蛇身坚硬的鳞片,撕开蛇皮、蛇肉与层层筋膜。 有腥臭冰凉的蛇血喷进少年的口中,被他面无表情地混着撕下的蛇肉囫囵吞下,尖锐的犬齿疯狂朝里深入,如狂风过境般带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极端可怖力道。 终于,成兰君在自己的心脏被挤爆之前用牙齿咬碎了敌人的心脏。 待到少年的意识一点点回拢时,他仰躺在泥泞的坑底,视线中的天空红灰交加,不知过了多久。 没了心脏,长而粗壮的蛇身逐渐失去了力量,软绵绵得像根麻绳盘踞在成兰君的身上。 少年艰难地挣开‘麻绳’的束缚,一点一点地朝坑壁处仰躺着悄无声息的李澄玉爬去。 “玉、玉娘” 过度使用后的牙床酸软得要命,连说话都受到了影响,成兰君的喉管仿佛被蛇血腐蚀了般,嘶哑得令人心惊。 有泪水无知无觉地溢出少年的眼眶,在他那满是泥沙与鲜血的脸上冲刷出蜿蜒的痕迹。 “玉娘、你、你醒一醒啊” 成兰君哭腔浓重,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剩灭顶的惊慌与恐惧。 不过三四步路的距离,漫长得令少年绝望。 终于,他爬到了李澄玉的面前,将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少女的面颊上。 成兰君心肺俱痛,抽噎着恳求:“玉娘、我把蛇杀了,我可以带你出去了,你、你坚持住好不好,不要、不要睡” 说着,成兰君摸索出止痛喷雾,在李澄玉扭曲得不成形状的断腿处连喷了许多下。 不知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还是止痛喷雾生了效果,本该失去意识的李澄玉睫毛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凝望着眼前眼泪、泥浆与鲜血混作一团的少年许久,唇瓣动了动,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瞬便会消散。 李澄玉:“兰君,我没力气了,你快逃、逃出去、找人” 然而成兰君却流着泪摇头:“不、我们一起走,我带你走!” 由于猎坑废弃了许久,又落满了草叶,洞底湿润又阴凉,所以早在之前便被黑色大蛇当做了吃饱后休息的洞穴。 这也是为什么洞底会有大雁残骸的原因。 大蛇进出口的坑洞掩映在胡须般繁密的树根后,所以李澄玉二人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由于蛇类的柔韧与适应性较强,所以通往外界的洞口有些狭窄,正常情况下很难容许人类通过。 可即便通过的希望再渺小,成兰君也绝不肯放弃这个机会。 在确认坑洞的尽头有光亮透出后,少年几乎是争分夺秒地扩起洞身来。 他先是用兽骨抠挖,待全部的兽骨碎裂用无可用后,他便用自己的双手刨。 没出半个时辰,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双手便指甲崩裂,十指鲜血淋漓。 然而成兰君却恍若未觉般地依旧疯狂地扩着地下通道。 终于,黎明之前,成兰君全身颤抖着,自坑洞内爬了出来。 而他身后,是用蛇身拖拽着的已然奄奄一息的李澄玉。 二人的不远处,便是一条被人长久踩踏出的小路。 路尽头,是几家村舍,烟囱处正向外冒着袅袅炊烟。 “玉娘、玉娘,我们出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成兰君见状喜极而泣,伏在李澄玉耳边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一天两夜的持续性高烧令李澄玉的五感都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久才理解他说的话。 李澄玉干涸许久的喉管艰难滚动了几下,气若游丝地道了声:“好” 与此同时,成兰君只听耳边叮的一声。 是0159号系统。 “检测到女主李澄玉好感度飙升,恭喜宿主成兰君在规定时间内达成攻略进度百分之百成就!” “奖励结算中” “奖励结算完毕!” “请宿主在五分钟之内点击确定按钮领取结算奖励,逾期无效、后果自负!” 0159号系统播报完毕后见成兰君没有任何反应,以为对方是没有听到,于是调高了音量再次播放了一遍。 “请注意,超过五分钟未点击确定,攻略成绩无效、后果自负!” 这次,少年终于停下了脚步。 只见成兰君像是被一下抽去了脊骨,噗通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了李澄玉的近前。 一天两夜不吃不喝,无休止地凿坑挖土,与毒蛇殊死搏斗早已耗光了单薄少年的全部生命力。 是的,黑色大蛇带毒,而成兰君早在最初便被它的毒牙给蹭破了手背。 如今蛇毒早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唯有脱离世界才能保命。 然而 0159号系统陡然出声,冰冷机械的话声中是掩不住的震惊。 “你确定用八十点成就值兑换一张千里传身贴给女主使用?” 成兰君仰面委顿在地,像是一尊渐渐失去生机的玉雕。 胸腹处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有黑色的血源源不断地自他的唇缝中溢出,其中掺杂着破损内脏的肉块。 少顷,只听成兰君一字一顿道:“我、确定。” 0159号系统忍不住接道:“你会死。” 成兰君声音颤抖,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我确定。” 话落,0159号系统沉默了近十秒,随后才传来播报声。 “千里传身贴已兑换,五分钟之内宿主未点击确定,任务失败。” 几乎是0159号系统话音才落,成兰君的身体便如被水稀释的墨迹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开始变得透明。 临别之际,成兰君忽然舒心地笑了起来,心中感到无比的轻松。 从此之后,他给玉娘的爱里再无瑕疵。 少年吃力地翻身靠近身旁仰躺在地、半阖着眼睫逐渐滑向昏迷深渊的李澄玉。 用近乎痴迷的目光将她的面容细细地描绘,待到消失弥漫到胸腹以下时,成兰君才小心翼翼地用带血的唇瓣最后碰了碰李澄玉的侧脸。 不舍的眼泪砸在地上,空旷的山林记住了一个少年人心碎的道别。 “玉娘,好好活下去。” “玉娘,余生、千万要过得欢喜。” “玉娘,忘了我罢。” “玉娘,兰君爱您。” 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玉娘 第84章 八十四条船这俗世,再不来走一遭。…… 葳蕤灯光下,李澄玉望着怀中哪怕被折腾得满面潮红、眼尾噙着泪还在细细哽咽,四肢却依旧如藤蔓般紧缠着她不放的少年,不由地仰天深深地长叹了口气。 成兰君怎的一点攻略者职业操守都没有,都完成攻略她的任务了为何还赖着不肯走? 0159号系统一分钟一次的提示音都快要响冒烟儿了,他却仿佛压根没听到似的,理都不理。 到最后,李澄玉这个被攻略者都快坐不住了,这毕竟不是她前几日虚构出的幻梦,成兰君超时不点击确认是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说实在的,她不想成兰君废这么大劲最后落得个付诸东流。 跌入意识海那晚,李澄玉在那群挤挤挨挨簇拥在自己周身的光团中,看到了成兰君的身影。 惊讶好奇之余,她查看了对方的上一世经历。 不出李澄玉所料,他的结局同温子珩一样,都堪称凄惨。 成兰君的出身与这一世相差无几,也是京城有名的大家望族成氏嫡长‘女’。 作为商贾世家的成氏,家族实力到了成母这一代尤为鼎盛。 成母成父是自幼便定下的娃娃亲,二人却在成婚前鲜少见面,仅有的两三次也是在双方母父族人皆在场的情况下,从未单独相处过。 成父阮氏出身高门大户,长相纤秀、家教极严,日常只待在自己小院儿里绣花、茶艺、侍花等,极少外出。 又因为奉行‘男子无才便是德’的理念,只通读过《男德》、《男训》,识字不多,是以性格十分保守传统。 而成母恰恰相反,自幼随成兰君的祖母外出经商、走南闯北,所以见惯了大千世界,最爱寻的便是刺激与新鲜,性情也比较自由潇洒。 婚后,成母由于性格原因对成父的感情不怎么深,但二人也算是相敬如宾,过了段恩爱日子。这期间,成父因的传统礼教与日渐相处下,逐渐将妻主视作自己的所有,身心皆十分地依赖对方。 然而好景不长,成婚一年多后,成父便意外被诊断出体寒而难以孕育子嗣。 成母也由此开始动了纳侍的念头。 得知此事后的成父十分的惶恐,为了抓住妻主的心,开始拼命地托父家寻找能让自己怀孕的偏方,被骗多次吃尽苦头后才终于有孕。 这期间,成母借他怀孕不好伺候自己为由,抬了一美侍进门,此后更是一连好几个月都宿在对方院儿中。 年轻的成父对此心酸又委屈,但却不敢阻止,只能日夜在心中拼命地祈祷自己怀的是个女儿,好教妻主回心转意。 然而事与愿违,孕三个月时,男医便告诉成父说他肚中怀的是个男胎。 成父大为崩溃,甚至有几次还动了想要堕胎的念头。走投无路下,有人向他引荐了位神医。 他信了那江湖郎中的话,开始大碗大碗地喝转胎药,企图逆天改命,将腹中的胎儿男孩变女孩。 也正因此,成兰君生下来便比寻常人孱弱,哭声像猫崽儿叫似的,体重也只有四斤出头。 由于孕期乱喝药,生产时又大出血伤了根基,成父彻底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 为了留住妻主的心以及自己正夫的颜面和地位,成父买通了给他接生的稳公和仆人,对外宣称他生的是个女孩,并起名兰君。 没想到,如此荒谬的假话,竟真的瞒过了成母。 就这样,成兰君以女子的身份一点点地被教养长大。 由于早慧,他五岁时便发现了自己同庶妹妹们的身体差异。 当成兰君跑去将疑惑说给父亲听时,对方原本和煦温柔的脸色骤变,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还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手心。 兰君记忆里那时的父亲,神容变得陌生又狰狞,手中攥着的竹板高高扬起,红着眼睛歇斯底里:“你是女孩,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这一幕,令儿时的他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事后,成父不知是出于亏欠抑或是别的什么,抱着成兰君哭诉了许久,向他诉说自己这么多年的满腹心酸、委屈、不易:“爹爹也是没办法,若是不这样做,既留不住你母亲的心,更护不好你我” “爹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 “兰君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定不会让爹爹失望难过的,对不对?” 再稍大一点,成兰君便开始白日扮作女子,夜晚恢复成男儿身。 因为父亲要教他身为小郎君该学得东西与规矩。 每每成兰君一个不注意针尖刺伤指腹抑或是沏茶烫伤手而忍不住发出痛呼时。 对面坐着的成父总是忍不住笑,语气半调侃半认真地对他说:“都是男儿身,凭什么你过这么好的日子,爹遭过的罪,你也得受一受!” 除此之外,每次成母归家,但凡与成兰君多说上几句话,成父都会在一旁怨毒地望着后者,进而一连许多日都不理他。 成兰君小心翼翼地追问原因,成父都会冷哼一声,眼尾满含讥诮:“你娘对你比对我这个夫郎都好,你很得意吧?” “你便是这么孝顺爹爹的?” 见成兰君哭着摇头否认后,成父还会不耐烦地撇嘴:“得了吧,都是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揣得是个什么心思” 在自己父亲如此反复无常敏感又尖锐的对待中,成兰君的性情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孤僻。 然而沉静的外表下,灵魂却在时刻遭受着欲.望的折磨。 小时候倒还好,自打来了癸水,成兰君心中想要穿漂亮衣裳、想要梳妆打扮,想光明正大地做男儿郎的欲.望如溃堤的洪水般浩浩汤汤,却被残酷的现实一次次地逼退。 二者无休无止的拉锯,令成兰君的精神每况愈下,整 日郁郁寡欢。 十六岁,他被母亲送去当时最好的书院读书。 在那里,成兰君遭受了极其严重的霸凌,还因此葬送了一生。 由于本就是男儿身、生得体弱,性格又沉默寡言,开学一段时间后,成兰君便成了一些京城勋贵之后与纨绔子妹的戏弄对象。 她们在他身边大声哄笑,辱骂他是郎郎腔,给他起各种难听刻薄的外号,笑他是病秧子、竹细鬼,在成兰君走路时故意搡他后背抑或是忽然伸腿绊他一脚,凑在一起嘲弄欣赏他吃痛狼狈的惨状。 至于成兰君的学具与书本更是常常寻不见踪影,等再找到时不时在恭桶里便是被撕得粉碎,抑或是涂满了侮辱性的符号或字句。 坐的课桌与椅子上时不时地便会被人吐满口水,桌兜里常常有死掉的老鼠、腐烂的毒蛇、蛆虫 甚至有一次,成兰君被人推入暗无天日的废弃耳房,困在里面一天一夜才出来。 这期间,即便有好心的善教看到他的处境后想要阻止也无济于事,那些人事后只会变本加厉将自己受到的惩处从他身上讨回来! 成兰君不是没有想过将此事告诉母亲,或者直接选择退学,但父亲得知此事后却极力制止了他。 用的理由是成母事务繁忙,没有工夫处理他的这些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退学更不可能,他身为成氏嫡长‘女’,必须在学业上有一番作为、光耀门楣! 直到那时,成兰君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过得不好,父亲会开心。 再后来,同寝舍的人趁着成兰君不在,偷翻出来了他藏起来的月事带,以及压箱底的一件男子样式的抱腹。 他男扮女装来书院的事就这样被摊开在了众人前,各种污言秽语接踵而至。 有人笑他生性放荡,来尽是女人的书院是因为饥.渴难耐。 还有人传他同多个善教有染,之所以文考次次魁首,是因为他出卖身体才得到的对方透题。 更有甚者,无耻到甚至当着成兰君的面污蔑他曾勾.引过自己,邀请她与他欢好 没有一人相信成兰君,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阻止,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最终,在事情闹大后,成兰君被书院强制退学撵下了山,好不狼狈。 远在百里外应酬的成母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竟是人还未动身回去,给成父的一纸休书便到了家。 还是以无后、歹毒、善忌、欺瞒等男子的七出之罪休弃了对方。 当晚,成父便接受不了打击上吊自缢了,死前留给成兰君的血书里,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怨恨与指责。 怨他占了自己女儿的位子、还害自己失去了再次生育的能力。 恨他不孝顺,不讨成母喜欢,为自己留不住对方 父亲葬礼之后,成兰君愈发消沉,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有时一睡两三天不醒,有时又连续四五天失眠,食不下咽。 成父去世半年后,成兰君便在母亲的要求下对外恢复了男儿身份。 昔日朝思暮想的郎君漂亮衣裳与首饰如水一般流进成兰君的闺房,随之而来的还有各个联姻者的画像。 她们无一不是与母亲有商业往来,关系密切之人的后代。 成兰君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因的书院中的惨痛经历,十分厌恶抗拒女人。 成母怀柔几次无果后,直接拍板强硬地给他定下了一位联姻对象。 对方虽出身不凡,是位朝中四品大员,却长他将近三十岁,最长女比之成兰君还要大上十岁。 他若嫁过去,便是第六位续弦 除此之外,对方甚至还算是他远房的一位表姑母。 当着母亲的面,成兰君默认了此事,而后在成婚的前一夜,一把火烧了自己闺房。 熊熊火光中,成兰君换上了一身他最喜欢却始终不能穿的冷玉色郎君襕衫,对镜浅敷面、轻点妆。 最后平躺在小榻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待到火舌烧上手中父亲留给他的血书时,成兰君长舒一口气。 心中想的是:若有下辈子,这俗世,他再也不要来走上一遭了。 第85章 八十五条船一定会再见面。 至于死后灵魂被0159号系统绑定一事,也属于意外。 彼时的成兰君意识消沉,相当地排斥自己意识内的这个东西,但木已成舟,一人一系统只能将错就错。 被绑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成兰君都在漠视甚至抗拒0159号这个系统的存在,加之又处在任务前期,对方在察觉到他的心思后,便主动陷入了休眠。 直到成兰君被李澄玉救下并带回了自己寝舍,0159号系统才感应到什么似地忽然苏醒,并告知他,李澄玉便是此次的攻略任务对象。 由于上一世的经历,成兰君厌恶极了伪装、也厌恶极了欺瞒,更不想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美满来生而去利用对自己有恩的李澄玉。 于是再次勒令攻略系统没有自己的召唤不得随意苏醒。 后来,成兰君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李澄玉,为了她所做的一切皆出自真心真意,不掺杂任何的目的与私心。 李澄玉也正是因为看完了成兰君的记忆,确认了这一点,才得以从最初获知真相时的震惊、不悦中冷静下来。 彼时的她独自一人坐在崖顶,在意识海极致的静谧与平和中一点点地自我剖析,最后得出结论做出决定。 这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母父之爱、亲友之爱、恋人之爱,皆是如此。 别人爱她或是因她的出身、家世、或是因她的外貌、性格。 都是看中了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同样的,她之所以喜欢李见凛、崔氏双生兄弟、弗青、成兰君等,也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讨她喜欢的东西,例如长相、性格、身材 基于钱、权、色,还有所谓的气运对她的喜欢,抑或是基于性情、灵魂对她的喜欢,在李澄玉看来,二者并没有特别显著的区别。 毕竟皆是出自她这个人。 然而不得不承认,后者的理由听上去更让人舒心一些。 李澄玉自认自己不小气,却也不是那么的大度。 做不到被人欺骗、愚弄后选择理解和原谅。她心中的郁气需要发泄,所以生出想要折腾、‘报复’对方的心里也是理所应当。 想要她的气运可以,但前提是得让她这个金主妈妈玩得舒心。 毕竟这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李澄玉也对当圣母不感兴趣。 然而这种钱货两讫双方都没有损失的交易,不知怎的,刚一实施便在成兰君这里碰了壁。 看着少年头顶那鲜红的倒计时五分钟字样。 李澄玉终是无声叹了口气,抚了抚自己怀中人潮漉漉的脊背,轻声开口:“兰君,我们谈谈。” 说是谈,其实两人对前几日营帐内发生的一切皆心知肚明,只是彼此都没点破而已。 少年闻言,缓慢扬起脸。他面颊上潮红的情欲还未消退,然而迷离惝恍的眼神已然恢复清明。 成兰君动了动,四肢愈发缠紧了面前人,几欲钻到对方身体里去,沙哑着嗓音低低开口:“我是决计不会离开玉娘的。” “即便是死。” 李澄玉顿了下,秀眉蹙紧:“可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魂飞魄散。” “我不后悔” 说着,成兰君重又将头深深地埋进面前人的怀中,语气又低又闷,充斥着难以忽视的决绝与执拗。 “离开之后,便再也见不到玉娘了,那和去死没什么两样。” “兰君不要。” 他这番说完不久,便有温热的水意打湿了李澄玉颈肩的皮肤。 没忍住,李澄玉闭了闭眼,有那么一瞬间,成兰君的眼泪好似透过皮肤渗进了她心里,牵起几分酸涩滋味。 短暂动摇后,李澄玉重又睁开眼,望着倒计时那仅剩三分钟的红色警告逼迫自己又狠下了心 肠。 只见她蓦地坐起身,拉开了怀中人,开口便是指责:“兰君你太自私了!” 李澄玉微微红了眼眶,声音痛心疾首:“你这样做,与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人被杀害有什么区别?”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成兰君闻言,神情有片刻的怔忡,随后便下意识地道起歉来:“对不起、玉娘,对” 然而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几乎是飞蛾扑火般地再次抱住了李澄玉。 泣不成声地开口:“求求你了玉娘,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我不想走,我不能没有你玉娘,别赶我走” 成兰君的泪水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三两下便将李澄玉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心给彻底溻软了下去。 李澄玉无奈又无声地连连叹了好几声气,眼尾也被少年这伤心欲绝的乞求给打湿了。 她望了眼成兰君头顶倒计时仅剩两分钟的字样,压抑下心中的焦急与不舍,缓缓拢住了对方的腰身:“兰君你听我说。” 李澄玉的声音重又恢复了温柔,带着淡淡的几不可查的悲悯:“当下最重要的是你得活着,我不想看到你完成任务后依旧魂飞魄散。” “你前世受了那么多苦,下辈子我想你出生在一个母父恩爱的和乐家庭,她们爱你、宠你,为你是一个漂亮健康的小郎君而感到高兴。” 泪水自成兰君紧闭的双眼中簌簌滚落,他不住地摇头。 “不、不” 李澄玉:“不仅如此,你还会有很多真心对待你的亲人、朋友,她们会喜欢你、支持你,在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保护你、受伤的时候安慰你” 少年哭泣声愈发的悲恸,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似的,无力与恐惧迅速弥漫上他的全身。 成兰君更加抱紧了面前人,嘶哑着哀求:“不要、不要!” 李澄玉的声音也染上了些许微哑,带着循循善诱:“你会一辈子有人爱、有人陪,过得无比幸福。” 温热的唇瓣辗转在成兰君被泪水打湿的面颊,李澄玉声音温柔中含着不舍:“这是我给兰君最后的礼物。” 说罢,在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李澄玉伸手替他在头顶面板上点击了确定按钮。 滴滴滴的系统提示音中,成兰君难以置信地一点点松开环抱面前人的手臂,涌动着泪光的凤眼中,震惊与怨怒交织,爱恨难分。 李澄玉见状,不忍地张了张口,吐出一句:“抱歉兰君,我是真的喜欢你。” “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闻言,成兰君的眼泪迸溅开来,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复杂异常。 有血线自被他紧咬的下唇徐徐滑下:“玉娘” 少年的身体消散得极快,只片刻工夫便只剩胸腹以上,到最后李澄玉只来得及揩去他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水,做出一个承诺。 “我会想办法的兰君,想办法去你的世界找你,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未来的某一年、某一天,一定会再见面。 *** 深秋九月十八,李澄玉以崔琳之未婚妻主的身份,参加了崔府老主君的六十大寿。 当晚,在崔家主君严氏的热情挽留下,李澄玉留在了崔府过夜。 “其实方才宴上,郡主不必饮这么多酒的,太伤身子。” 小径尽头,一袭明岚色锦衫的崔琳之扶着醉意阑珊的李澄玉,语气里满是心疼与关切。 李澄玉闻言弯起眼睛,整个人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头也抵在了他肩窝处蹭了几蹭:“听说那酒是你亲手酿的,情不自禁就贪了几杯。” 崔琳之微微红了脸,小声嗔道:“郡主惯会哄琳之。” 随后,他再次敛起眉,语气轻柔又认真:“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真的伤身体。” 李澄玉低低笑了几声,打趣他:“刚订婚,这便管束上我了?” 崔琳之脚步乱了一拍,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飞快地眨眨眼问:“郡主不喜欢吗?” 李澄玉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轻轻咬了下他近在咫尺的耳廓。 崔琳之猝不及防,半边身子都跟着抖了下,痒意随之升起,被咬过的耳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起来。 年轻女人萦着淡淡果酒芬芳的热息喷洒在他的侧脸上,令崔琳之呼吸不自觉放缓。 “不告诉你。” 二人来到李澄玉入住的客房,里面已然被下人收拾得干净又妥当,桌上还摆着几盘新鲜的水果点心以及一碗用来解酒的沆瀣汤。 “郡主,喝点沆瀣汤解解酒吧。” 崔琳之端起桌上的那碗沆瀣汤,搅动着瓷勺轻声开口。 谁知对方一扭头:“不要,不好喝。” 作为富贵人家的崔府,沆瀣汤都是用甘蔗和白萝卜熬制的,水甜水甜的东西,再怎么都不会难喝到哪里去。 然而醉酒的李澄玉莫名多了几分小孩子气,需要人好声好气地哄着。 崔琳之自是了解这一点,于是面上的神情放得愈发轻柔,一双杏眼内波光似水。 他先是低头抿了一口,自己尝了尝:“唔,不难喝的。” 随后才重又舀了一勺抵到李澄玉的唇边,歪头轻声细语道:“郡主乖乖喝了,琳之给郡主一个奖励好不好?” 李澄玉酡红着一张脸,昔日潋滟的两只桃花眼都在蓁蓁烛光下变得朦胧起来。 她也随着崔琳之的动作微微歪头,似是在思考,好半晌才张口含住了瓷勺。 就这样一人喂一人喝,没用多久一小碗沆瀣汤便见了底。 这厢,崔琳之刚放下手中的碗,还未来得及抽出手帕给李澄玉擦擦嘴,便被对方一把抱住了。 李澄玉将人梏在了怀中,凶狠的动作撞得她腰间一紫色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崔琳之听到这清脆响声,不由地恍了下神儿,待到再回过神儿时便听身后人追问。 “我喝完了,礼物呢?” 第86章 八十六条船谁让你更舒服,我还是哥哥…… “郡主先闭上眼睛。” 崔琳之就着坐在她腿上的姿势扭过身,长指搭在了对方肩头,咬了咬唇瓣,细声开口。 案上暖融融的烛光将少年一双杏眼映得水滢滢的,李澄玉直直凝了他一会儿,才随着他的话缓缓闭上眼。 少顷,两片湿湿软软的物什便落在了她的唇畔,带着少年男子身上所独有的浅淡馨香。 李澄玉睫梢颤了颤,再次睁开眼。 怀中人的脸已然红了个彻底,如天边轻渺的云霞,为他原本就清丽脱俗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动人风情。 “郡主喜欢吗琳之的这个礼物。” 崔琳之冲她眨眨眼,语气既期待又忐忑,搭在李澄玉肩膀上的长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她的衣服。 少年的这个吻太浅太短暂,如蜻蜓点水。 李澄玉直言道:“没什么感觉。” 崔琳之随即动作一顿,杏眼登时泛起无措与慌乱来。 正当少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时,李澄玉的手却忽然扣上了他的后颈,强势地将其压向自己 唇边荡起一抹笑,声音微哑:“再来一次。” 夜色渐深,清秋携着桂花香气的风吹荡开少年的衣摆。 四下无人之际,崔琅之的身影矫健似鹿,推开虚掩的檀门,一个闪身便溜进了女人留宿的客房。 彼时的李澄玉正将将沐浴完,背对着他在用布巾擦拭自己还在滴水的发尾。 少年见状,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背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崔琅之无声嬉笑,靠近李澄玉的耳畔,仿着自己哥哥的语调轻声开口。 “郡主猜猜我是谁?” 李澄玉动作先是一顿,随后笑叹了口气,握住少年纤白的手腕拉了下来。 语气似是无奈,似是宠溺:“琅之,别闹。” 崔琅之闻言,随即打蛇上棍,顺着李澄玉拉他手腕的力道坐进了对方怀中,长臂紧环着她的脖颈。 见面前人认出了自己,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与哥哥崔琳之相似的杏眼明亮逼人,带着前者所不曾流露过的率直与大胆。 崔琅之视线下移,紧盯着李澄玉红嫣水润的唇瓣三两息后,随即倾身而上。 他吻得很是用力,又吮又吸,几近火热痴缠。 好半晌,李澄玉才气喘吁吁地与他分开。 还不待她偏头喘匀气,崔琅之便又缠了上来,一边啄吻着她的唇角,一边吃味地问。 “谁让郡主更舒服,我还是哥哥?” 宴席结束后不久,正打算回房梳洗一番的崔琅之忽觉一阵难耐的心悸,随即一股火热的情潮自胸腹部上涌,顷刻间便令他软了手脚。 崔 琅之承受不住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噗通噗通快到不可思议的心脏,紧咬着唇瓣抑制快要溢到唇边的呻.吟。 待到好半晌缓过劲儿时,后背的热汗已然沾湿了里衣。 不必深想,崔琅之便知发生了何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自地上爬起,以最快地速度跌跌撞撞地走向湢室,沐浴换衣 对于崔琅之这个火药味浓郁的问题,李澄玉并没有回答,而是疑惑反问:“方才你不是说有事先走吗,怎的又忽然回来了?” 崔琅之闻言一愣,后知后觉面前人是将哥哥琳之当成了自己。 心中顿时荡起一大股甜蜜与得意来,冲散了先前胸腹间流淌着的如毒汁般的闷滞与酸戾。 少年撅起红艳艳的唇瓣,在李澄玉的脸颊左右脸颊上啾啾了几下,搂着她的脖子逞娇。 “忽然又舍不得你了。” 说着,崔琅之倾身上前,鼻尖蹭了蹭她的,双眼眸光闪烁了几下,有些碍口识羞。 但终是说了出来,带着男儿家的羞涩与小心试探:“郡主,琅之今晚留下陪你好不好?” 李澄玉闻言微微瞠大了眼,神情有些犹豫:“可是” 崔琅之见状一下衔住了她下巴处的软肉,用牙尖细细研磨着,声音含糊中透着娇蛮:“郡主订婚宴前可是答应过我的,要补偿琅之一个心愿。” 说罢,琅之半拖半拽般地拉着李澄玉的手往床榻处走去。 口中嘟囔着:“今夜我就想在哥哥之前成为郡主的夫郎,你不能言而无信” 少年身形虽单薄,力气却不小。期间,李澄玉被他拉得脚步踉跄了下,腰侧系着的紫色铃铛顿时叮铃作响。 清脆的铃声听得崔琅之动作恍惚了瞬,随即脚下一软,带着身边人齐齐跌在了榻上。 翌日晨起,崔琅之是被人推醒的。 入眼便是哥哥崔琳之蹙眉明显酝着薄怒的脸。 崔琅之曲臂坐起身,语气意外:“琳之,你怎么在这儿,郡主呢?” “此事,应该我问你才对。” 崔琳之语气颇冷。 “你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只盯视着崔琅之,唇瓣抿得紧紧的,面色可以用难看一词来形容。 毕竟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瞧见自己弟弟睡在未婚妻主床上更令人无法接受的事了。 闻言,崔琅之的脸色也旋即垮了下去,他同样抿直了唇,烦躁地扔了对方一眼。 “我不知道!” “还有,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分明是你欠我的!” 自打那日订婚宴后,他们兄弟二人便已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过话了。 崔琅之怨恨父亲,明明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最后却选择让哥哥嫁予郡主,丝毫不考虑他的心情。 也怨恨琳之,前期装得大方,说愿意同他平等竞争康安郡主驸马之位,对自己早于他出生这点天然优势摆出一副愧怍模样。 结果却是个虚情假意的两面派,最后不仅违背了承诺,甚至还表现得心安理得,连句向他道歉的话都没有。 被此生最在乎的两个亲人联合起来背叛,崔琅之险些崩溃。 而崔琳之这边,经由李澄玉先前的开导,也想通了许多,决定狠下心来不再受弟弟的无理要挟。 崔琅之等了许多天都未等来哥哥的认错补偿,心中愈发耿耿于怀,两人即便一个屋檐下也鲜少搭话。 是以,二人就这么僵持到了现在。 崔琳之闻言秀眉蹙得愈紧,心中惊讶又气愤,不由地提高了音量:“我何时欠得你?” 而崔琅之也同样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呛道:“你说呢?” “你答应过我又没做到什么,你心里清楚!” 就在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时,寝窝珠帘蓦地被人自外撩开了。 哗哗珠响中,只听一女声关切询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澄玉说着,自外走了进来,她已然梳洗妥当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们。 崔琳之见状唇瓣翕动了下,一瞬间脑中浮现万千思绪,又很快被他挥散了。 少年冲着面前人强牵出一丝笑来,语气无奈中带着歉意:“琅之每次起床时总要闹会儿脾气。” “让郡主见笑了。” 李澄玉温和地展演一笑,随后指了指已然天光大亮的窗外,提醒二人:“快些洗漱用饭吧,我怕再晚些咱们赶不上时辰。” 昨日她们一行人决定要去城外的净岚寺为崔府老主君祈福纳吉,定的今日巳时,眼下时间就快要到了 出城的马车上,车轮碾在碎裂的小石块上发出碌碌的颠簸声响,但仍打破不了颇有些怪异的气氛。 只见还算宽大的车厢里,崔琳之、崔琅之两兄弟一左一右紧挨着李澄玉而坐,前者温顺垂着眼睫,后者则怀抱着李澄玉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郡主快尝尝,这牛乳梅子酥酪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还带着奶香。” “还有这个、这个,也都特别好吃” 崔琅之一边说一边拈着块牛乳梅子酥酪凑到李澄玉唇边,另一只手则细心地摊开托在她下巴。 他面上满含期待,眼睛却充满胜负欲地斜看向对面的哥哥崔琳之,隐含着挑衅。 崔琳之见状抿了抿唇,也随即抬手斟了杯茶拿在手上。 路况莫名有些颠簸,他只倒了小半杯,紧紧地攥在指尖避免茶水泼洒出来。 少顷,只听他温声细语地开口:“郡主,点心吃多了会干口,不如喝点水润润喉吧” 谁知崔琳之话还未说完,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发生了。 只听轰隆隆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四周的车窗瞬间嗡鸣抖动起来。 马儿受惊凄厉的嘶鸣声也随即响起。 车身开始剧烈晃动,震得厢内三人坐都坐不稳。 崔琅之吓得大叫出声,而崔琳之手中的茶水也再端不稳,咣当一声落在了厢底。 “地动了,快跑啊!” 车厢外,隐约传来赶车妇惊恐的大叫声。 崔琳之闻言心中一骇,立刻急声大喊:“外面怎么了,孙姨、孙姨!” “来不急了,我们快些出去!” 李澄玉皱眉打断了崔琳之的话,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磅的一声重响,一股巨力掀翻了三人乘坐的马车。 崔琳之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便是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抛出车外,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锐利的疼痛迅速席卷上少年的全身,崔琳之疼得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面色惨白如纸,眼前更是一片昏黑。 待到他稍微好转一些,艰难地爬起身时,眼前的一切令 他当场僵在了原地。 只见方才她们三人乘坐的马车已然被一间足有耳房那般大的巨石砸得稀巴烂。 拉车的三匹枣骝马,其中两匹被当场砸得血肉模糊,剩下的那匹或许是目睹了同类的死亡,正慌乱踢踏着四蹄,大突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嘶鸣,企图挣脱缰绳的桎梏站起来逃跑。 望着这一幕,崔琳之只觉得浑身冰冷,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 “救命,有人吗,快来救救我们!” “琳之、哥哥、琳之你听到了吗,快来救救我呜呜呜” 李澄玉与崔琅之的呼救声如针般,顿时扎醒了少年。 崔琳之吃痛般地一激灵,随即红着眼睛急切地在四周寻找她们的踪影。 “郡主,琅之,你们在哪儿啊!” “琳之、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救我,快来呜呜呜。” 听到哭声是从面前的山崖下传出的,崔琳之当即跑上前,低头一看,险些被眼前的场景吓昏过去! 只见康安郡主与弟弟崔琅之分别挂在崖壁之上,前者双手攀着块凸出的岩石,指节用力到失血青白。 而后者则挂在了一棵细瘦的野桃树枝上,正惊恐得泪流满面。 而她们的脚下,则是万丈深渊! 第87章 八十七条船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即便昔日教养再怎么端庄得当,面对如此要命的场景,崔琳之仍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崖边,面色白到近乎透明。 “琳之,快、快去马车上找绳子!” 就在这时,李澄玉的一句话忽然点醒了少年。 崔琳之立刻忙不迭地应声,手软脚软地朝被砸得破碎的马车跑去。 “呜呜呜快点啊琳之、快点!” 崖底不时传来弟弟崔琅之崩溃的催促声。 “马上就好琅之,等我” 崔琳之安慰弟弟的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 说话间,他手脚并用地来到了马车前,幸存的那匹枣骝马早在方才便挣断束缚跑掉了,原地剩下一截还算长的缰绳。 找了一圈的崔琳之在拿到那段缰绳后如获至宝,他双手用力扽了扽,发现绳子又粗又结实后,随即大喜出声。 “郡主、琅之,我找到绳子可以救你们了,你们再坚持一下!” 有了救命绳,少年心中一下安稳了许多,他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崖边,先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临崖的一块大石头上,而后握着另一端跪趴在崖边,探头朝下看。 紧接着,崔琳之的动作便蓦地一顿。 如此危机的情况下,绳子只有一条,他该扔给谁? 一直渴盼着完婚的未来妻主,还是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扔给一个人,另一个人则极有可能会面临坠崖的风险。 也就相当于他亲手杀死了对方。 想到这儿,崔琳之的眼泪一下喷涌而出,心中强烈的痛苦令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的抉择。 崖壁上挂着的李澄玉听到他的哭声,艰难地仰头朝上看去。 “琳、琳之!” 此时此刻,李澄玉正仅靠手指抠着一块石头而悬吊在崖壁上。 她的十个指头承担了身体全部的重量。是以,哪怕这个过程才过去短短三四分钟,李澄玉已然撑得面色发白、呼吸急促,出了满头的冷汗。 紧绷起的双臂肌肉也开始因为持续不断地发力而逐渐酸痛战栗起来。 不过李澄玉的神情还算镇定,对上崔琳之的视线后,她快速说道:“琳之,我还能坚持一会儿,你快、快去救琅唔!” 谁知李澄玉话还未说完,右手下扒着的那块石头承受不住重量突然崩碎,她的身体也失去平衡猛地向下坠了几分。 崔琳之吓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全身力气像是被人唰地抽去了一般,心脏空了一半儿。 李澄玉也惊得魂不附体,只剩左手还扒着剩下的那半块石头,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望着这一幕,崔琳之抱着怀中的缰绳哭得泪流满面,心中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必须在两人之中做一个选择的事实像把锋利的刀,反复拉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拦腰切成两半。 如果有可能,崔琳之愿意自己去死,换另外一个人好好活着。 与此同时,那边勾着崔琅之的桃树枝也隐隐传来断裂声,咔嚓嚓的响动听得人不寒而栗。 崔琅之吓得面如土色,强烈的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下意识挣扎起来,语无伦次:“哥哥、哥哥,快想想办法,我好害怕、我不想再死了” “时间不等人,快点做出决断吧宿主,救下女主完成攻略任务,是当前的最优解!” ‘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在崔琳之的耳边反复催促。 崔琳之用力地摇着头,他哭得双眼通红,下唇被也咬得鲜血淋漓可仍缓解不了胸腹处锥心般的抗拒与痛苦。 “要是风傲天女主死了,你即便救下了二号宿主也没用,你们的下场依旧是死亡!” 脑中的系统话声也急了起来,高声强调。 系统残忍却理性的发言如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崔琳之的心头。 少顷,李澄玉只听崖顶上的崔琳之哭声骤然拔高,如凤凰泣血又似幼兽走投无路时的哀鸣,带着深切的悲恸,摧心折肝一般。 “对不起琅之,对不起!” 几乎是李澄玉抓住绳子的同时,耳边陡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哥哥、哥哥、救我,救啊啊啊——” 与此同时,还有崔琅之撕心裂肺的惨叫。 三四瞬后,崖底重重传来一声闷响。 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崔琳之整个人身子一颤,瞬时间泪如雨下。 他趴跪在崖边,朝下方伸出手去,半截身子都探到了崖外,口中哭嚎着:“对不起、对不起琅之,对不起” “危险,琳之!” 借着绳子艰难爬上崖后,李澄玉飞扑到崔琳之身边,制止了他这一危险行为。 崔琳之的情绪终于崩溃,他抓紧了李澄玉的手,疯狂地乞求她:“郡主,我求求你救救琅之好不好,他还没死、他没死,你让我下去救他!” 李澄玉见状,不顾剧烈酸痛的双臂,拼了命地将他拉离了悬崖边。 她死死地勒紧了怀中少年的腰,任由对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崔琳之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放开我、琅之还没死,我要去救他——” 悬崖足有百米深,下面还净是乱石,人一旦摔下去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李澄玉自是知晓这一点,是以无论如何都死不松手,任由怀中人对自己拳打脚踢。 在疯狂的挣扎与极端悲痛下,崔琳之很快便耗光了力气。 李澄玉被他带着跪坐在了地上,双臂仍死死地禁锢着对方。 泪水将少年灰败的脸打得透湿,衬得一双眼睛血红无比。 崔琳之仿佛被抽去了一半灵魂,眼中除了汹涌的哀痛外便只剩下木然的绝望。 五感也开始受到了影响,崔琳之只觉得眼前阵阵昏花,就连传进耳朵里的声音都开始变得不真切来,时断时续。 他听到李澄玉哽咽着开口安慰自己:“不是你的错,琳之这一切都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是意外回去之后我会向她们解释。” 最后是郑重的承诺。 “琳之,你救了我的命,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几乎是李澄玉这句话音刚落,‘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便响起了叮咚的提示音。 “检测到凤傲天女主对一号宿主的钟情值已达百分之百,恭喜宿主在规定时间内达成‘女主对您矢志不渝’攻略成就。” “注意、注意!二号宿主已死亡,根据对方生前遗愿,特将其在任务期间积攒下来的钟情值无偿赠予一号宿主。” “赠予完毕,再次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奖励结算中,请稍候~” 闻听此言,崔琳之忽然轻笑出声,随后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剧烈。 眼泪随着笑声一起迸溅开来,神情无比凄怆。 李澄玉看得蹙眉,焦急询问:“琳之、琳之你怎么了?” “我、我带你下山,我们找人来!” 李澄玉说着,便要伸手去抱少年,崔琳之正是抓着她心神松懈的空荡一把推开她,奔到了崖边。 “琳之!” 李澄玉惊得瞠大了眼。 “别过来,再 走一步我就跳下去!” 崔琳之一声厉喝止住了李澄玉的脚步。 少年屏住呼吸,僵硬地扭头往崖下瞥去一眼,不知是眼中泪水太多昏花了视线抑或是距离太远,他只看到了一片血红。 那红爬上了崔琳之的双眼,致使他流下的泪水似乎都成了血色。 “琳之,我知道你很难过,接受不了事实,但请你不要冲动!” 李澄玉皱紧了眉,朝他伸出双手,语气带着请求。 崔琳之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崖边,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铮铮作响。 “郡主,琳之给您讲个故事吧。” 随后,少年不等李澄玉的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从前,有位大户人家的主君怀胎十月,生了对双胎儿子,大儿子最早出生,有些体弱,小儿子晚了些许,身体十分康健。” “俩人自出生起便形影不离,又生得粉雕玉琢,是以一个被母亲取名‘琳之’一个被唤作‘琅之’。” 寓意美玉成双、相依相伴。 崔母一是愿他们此生如珍宝般互映生辉,再便是盼他们二人性情能如玉般坚韧、永不离分。 “他们兄弟二人相伴长大,虽然偶有争吵,但感情甚笃。” “弟弟性情顽皮又胆小,虽然总是闯了祸之后将罪名推给哥哥,但每次都是他率先发现哥哥生病,并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床边。” “自小到大,凡是从长辈那得了好处,无论是吃的、玩的还是用的,都会大方地分一半给自己哥哥,从来如此。” 说到这儿,崔琳之轻轻扯了下唇角,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那傻小子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他离不得哥哥,等到长大了也要和哥哥嫁一个妻主,永远不分开。” 李澄玉闻言蹙起了眉,看向少年的眼神疑惑又复杂。 崔琳之的话还在继续:“后来有一天,哥哥忽然生了病,从此每况愈下,再没好起来。”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李澄玉,忽然问她:“郡主听说过花枯病吗?” 李澄玉闻言顿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这个病会让十六七岁的小郎君,像被人残忍折下来的花一般,随着时间渐渐枯萎、腐烂、死亡” 说到这儿,崔琳之回忆起自己的前世,仰头长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睛淙淙地滑落:“太痛苦了——” “一开始,是指尖或者脚尖偶尔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哥哥以为是自己绣花久坐导致的。” 再后来,那麻痛感便如肆生的藤蔓迅速向上蔓延,等到崔琳之发觉不对劲时,病魔已然侵袭了他的四肢与力量。 他的双腿变得软绵绵不听使唤,就连独自站立都成了难事,更别提行走。 最后,崔琳之甚至拿不稳一根绣花针。 他被迫困在了床榻之间,然而自始至终意识却是可怖的清醒——这便是花枯病最令人痛苦之处。 它会剥夺你对身体的一切掌控,唯独放过理智。它要你清晰地看着自己身体是如何一点点分崩离析。 “麻痹之后,哥哥四肢的皮肉开始逐渐萎缩,像吸干了果肉干瘪下去的柿子,皮肤松弛地搭在骨头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往下咽刀片,喉咙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血腥味儿” 崔琳之双眼空洞,眸光隐隐颤动,似是又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 随后,最令人绝望、生不如死的‘腐烂’开始了。 最先掉落的是头发,崔琳之曾一觉醒来,发现枕头两旁尽是自己脱落的头发,接着是眉毛、眼睫 再之后,是指甲、牙齿。 原本健康的粉色甲床变得青黑,稍稍一碰便脱落了下来,露出其下淤泥般紫红的甲床,还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牙齿则是在他呼吸时掉落的,在那之后,崔琳之便不敢再随意张口了。 “最痛苦的,是皮肤剥落的过程。” 崔琳之整个人都在发起抖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它可能从任何部位开始,手臂、胸膛、大腿而哥哥的,是脸颊。” 那时的崔琳之,面部彻底失去弹性,如陈年旧纸一般干燥而脆弱,随后像紧绷到极致的布匹,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裂纹越扩越大,淡黄色腥咸的液体混着血丝自裂缝中日夜流个不停。 随后,皮肤开始如泡过水的墙皮一般,一小片、一小片地翘起、剥落,整个过程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与痒,像是无数只虫蚁趴在你脸上啃噬一般,却无法抓挠,只能生生忍着。 崔琳之:“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两年,两年间,哥哥见过无数大夫、喝了无数碗药,可都毫无起色” 生命的尽头,崔琳之躺在床榻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从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美玉无瑕般的少年,沦落成像被人折断根茎的芍药,在阳光之下无可避免地枯萎、凋零、腐烂。 身下的血水将床褥染脏了一床又一床,少年的鼻腔里,满是自我生命腐败的腥臭气息。 十八岁前夕,崔琳之终于咽了气。 第88章 八十八条船让我见她一面! “上天不作美,这期间,一向身体康健的弟弟也倒下了” 提及那时的崔琅之,崔琳之的情绪崩溃了一瞬,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止不住地抽泣:“他也得了花枯病。” “哥哥以为是自己害他染上的,便拒绝让弟弟靠近,然而” 然而崔琅之得知后却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没了琅之,谁来给哥哥喂饭?’ 那时的崔琳之面皮已经开始皲裂,露着鲜红的里肉,组织液混着殷殷血丝一刻不停地往外淌,因此吓昏过很多被派来伺候他的下人。 崔琅之便担负起了贴身照顾他的重任,不分白天黑夜地陪在他身边,直到自己病重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 后来,崔琳之头七那日,弟弟崔琅之也去了世。 说到这儿,崖边少年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话声显得有些缥缈:“或许是死时太痛苦、不甘心吧,他们兄弟二人被一个名叫‘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的系统给绑定了。” “对方允诺,只要他们其中任意一人能够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的正夫,得到对方‘矢志不渝’的承诺,他们便能获得一个健康、美满的来生,前提是不能在任务中死亡” 说到这儿,崔琳之再次哭笑起来,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闻听此言,李澄玉面上的神情后知后觉,声音艰涩地开口:“所以我是你们的攻略对象?” 崔琳之咬唇暂时止住了泣声,抬起含泪的眼睛望向她:“对不起” 紧接着,他又道:“但是,不管郡主信与否,我和琅之早在这一过程中,真心喜欢上了你” 崔琳之承认,一开始在接受任务了解完背景后,的确对李澄玉这个人产生了一些偏见。 上一世他虽年纪轻轻便离了世,既没有婚配也没有心上人,但总归对自己未来妻主有过幻想与期待的。 而李澄玉除却身份、外貌,与崔琳之心中的完美妻主形象大相径庭。 她既不稳重自持,也并不出口成章,反而行事随心所欲、活得自在又潇洒,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牵绊住她的脚步。 甚至还格外的风流多情,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莺莺燕燕 然而崔琳之仍不可遏制地动了心,喜欢上一个自由的人,对他这个前世今生皆没得过自由之人,简直太理所应当了。 听了少年这话,李澄玉拧紧了一双眉,面上浮现出恍惚与疑惑来,仿佛内心遭受了冲击,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好半晌,李澄玉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悬崖边站着的崔琳之,语气带着深深的不解:“你既已喜欢上了我,又为何如此你难道不想完成任务了吗?” 李澄玉:“你前世明明” 那么痛苦。 她话虽未尽,然而聪慧如崔琳之,却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 少年抿了抿唇,朝李澄玉浅浅笑了下,泪水还挂在腮边,神情凄艳中带着些无奈:“没办法,我同琅之做手足这么长时间,早就不分彼此了。” “郡主是我最爱,而琅之是我最亲。” “我救了你,对不起他,我自是要向他赔罪的。” 李澄玉闻言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她不 由地再次朝悬崖旁的少年伸出手。 “琳之,别” 崔琳之眼中的泪水已经不再流了,唇角还带着丝释然轻松的笑:“琅之最怕一个人了,我得去陪他。” 少年深深地回望了李澄玉一眼,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笑道:“保重,郡主。” 说罢,崔琳之毫不留恋地纵身一跃! 像坠入了困倦的深海,意识朦胧间,少年只觉得耳边声音无比的吵闹,滴滴滴欢歆的系统恭喜声响个不停。 其中夹杂着几声熟悉的呼唤。 “琳之、琳之——” 听到弟弟的呼喊,崔琳之猛然睁开了眼。 而恰巧此时崔琅之也寻到了他的身边。 哭得满脸是泪的崔琅之惊喜地拥住了他,语气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好了琳之,你没死!” 与此同时,‘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的播报声也清晰地传入了崔琳之的耳中。 “攻略任务已完成,恭喜两位宿主得偿所愿!” “传送通道开启中,倒计时五分钟” 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得崔琳之脑中一团乱麻,不过很快他便从中理出了一个关键。 他急忙攥住了崔琅之的手臂,快声问道:“你刚刚说我没死太好了,为什么?” 崔琅之两只杏眼快红成了灯笼,哭腔浓重:“方才上山时马车出了意外,然后你和郡主一起挂在了悬崖” “然后能用的缰绳只有一条,需要你去选、去救对不对!” 崔琳之忽然开口,仿佛听到他心声一般接上了他的话。 最后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选了谁,也是郡主是不是?” 崔琅之没注意到哥哥话中的‘也’字,反握住他的手臂,语气满含歉意:“对不起,琳之” 崔琳之没有在意,继续追问:“可你既然选了郡主,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 说着,崔琅之咬住了唇瓣,怕哥哥生气所以犹豫着不敢道出真相。 崔琳之见状,双眼直直地凝着他,语气沉重又笃定:“所以你最后也选择了跳崖,想要来陪我是不是?” 崔琅之将唇瓣抿得菲薄,垂着眼睫不敢同他对视,算是默认了。 一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致使崔琳之指尖都在发抖。 随即,崔琳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开始在白茫茫的四周大声呼唤李澄玉。 少年的胸中情绪百感交集,后知后觉的歉意、离别将至的恐慌,汹涌的喜欢与不舍 “郡主!郡主!” 然而,任凭崔琳之如何呼喊,都似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回音。 少年急忙向系统寻求帮助:“系统,我请求见被攻略对象一面,让我见她一面!”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李澄玉讲。 半晌,四周才传来系统平静的话音:“抱歉,二位已脱离任务世界,无法进行链接,请见谅。” 而此时的崔琅之经过哥哥三言两语的解释,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情绪隐隐有些失控。 只见他攥紧了崔琳之的袖子不断重复:“怎么办啊琳之!” 正当二人急得团团转时,只听‘目标是成为凤傲天女主后宫唯一正夫’系统话音一转。 “不过,有人方才通过本系统给二位留了一封短讯。” 它话音落下,一行淡金色光芒组成的李澄玉字迹便浮现在了崔琳之兄弟二人的面前。 只四个字。 【保重】、【再会】。 *** 若不是此次意外重回意识海,李澄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崔琳之、崔琅之兄弟俩竟也是身负系统的攻略者,并且同样拥有一个堪称惨烈的前世。 望着光团中,崔氏两兄弟临死前那堪称血肉模糊的身体,李澄玉终是不忍地别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一瞬,属于沈月殊的光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视野。 同他的主人类似,沈月殊的光团格外的洁白柔软,散发着珠光色的莹莹色晕。 棉花般暄软的光团中,四五岁模样的的小月殊正趴在大他一轮的姐姐背上,手中抓着一个五彩的风车,正咯咯咯地笑得正欢。 这一幕看得李澄玉弯了弯眼,指尖不自觉便点了上去。 一瞬间,沈月殊前世的所有经历便在李澄玉面前铺陈开来,巨细靡遗。 与温子珩、成兰君以及崔氏兄弟相比,沈月殊的身世着实算不上大富大贵。 然而他却拥有一个相当美好幸福的童年。 沈月殊虽三岁丧母七岁丧父,但长他一轮的同胞姐姐却甚是疼爱他。 即便一家人住在山莊不甚方便,然而只要沈月殊一句话,沈家长姐也会驱车往返五十里不辞辛苦地给他买来爱吃的杏仁糖。 逢年过节,新衣服、新首饰,好吃的、好玩的更是接连不断地往他那处送。 就连娶夫郎,沈家长姐的第一个要求也是对方要待自己弟弟好。 就这样,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又生长在深山,沈月殊逐渐养成了林中灵鹿一般无忧无虑、至纯至善的性格。 变故发生在沈月殊十九岁那年。 那年秋,沈家长姐上山途中遭遇强盗掳人劫色,在挺身而出与对方搏斗时不幸被刺中腹部。 事后,幸存者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凑钱及时将她送去医治,然而三天后,沈家长姐还是由于失血过多咽了气。 临终前,她拉着弟弟沈月殊,几次落泪,一再恳请他代替自己和姐夫一起照顾好珰儿。 并嘱咐沈月殊,日后若是走投无路,可以凭借着她给的信物去京都寻老外叔公的庇护 祸不单行,就在沈家长姐出殡那日,沈月殊的姐夫谭氏也悲伤过度而猝死在了棺前。 忍着强烈的悲痛操持完姐姐、姐夫二人的葬礼,原本面如满月的沈月殊不过几夕之间便瘦脱了相。 随着沈家长姐的故去,沈氏山莊没了主心骨,开始频繁地被有心人骚扰。 好几次,对方差点冲破莊门强闯进来。 沈月殊只好抱着将满两岁的小侄子珰儿夜夜缩在床下避祸。 几次三番后,沈月殊怕极,决定带着珰儿去京城投奔老外叔公的庇护。 谁知这一去,竟将他们舅侄二人的性命丢在了半路。 第89章 八十九条船神魂颠倒。 由于自幼生长在深山,鲜少接触外人,沈月殊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很少设防。 也因此,在带着珰儿南下去京都的路上吃尽了苦头。 他先是被租车行骗,花了二十两银子只得到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 再是经过闹市时没有防范,被扒手偷了近一半的身家银子去。 后来又差点被人骗去花楼卖身 待到舅侄二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距离京城只剩百里的弘县时,全身上下就只剩三个铜板。 彼时,弘县已然入冬,凌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沈月殊消瘦的脸上,剌得人生疼。 沈月殊将小小的珰儿裹在棉衣里抱在怀中,自己也用布巾兜住头脸,给露在外面的皮肤抹上黑灰。 这三个月来吃过的种种教训,已经教会了他如何在人前伪装、保护自己。 天上开始下起了雪粒子,沈月殊饿得实在难受,便拿出了一个铜板买了两个刚蒸 熟的肉包子。 谁知还未走出多远,便分了一个出去。 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翁倒在地上,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路过的人都对此避之不及。 沈月殊看得于心不忍,随即上前将老翁扶了起来,并往对方冰冷僵硬的手里塞了个暖烘烘的包子。 做完这一切后,沈月殊刚要离开,然而老翁的儿子却在此时寻了过来。 得知是沈月殊救下了父亲,老翁儿子执意要报答他的恩情,再三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反复犹疑后,沈月殊望着怀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珰儿,最后不得不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老翁与儿子相依为命,家中的关系和陈设也十分的简单。 然而沈月殊并未因此放松警惕,期间,他找借口推脱掉了老翁儿子为其准备的饭菜,甚至连茶水都未喝一口。 但是一觉醒来,他却被五花大绑,身上还不知何时还在被人换上了一身鲜红嫁衣。 沈月殊倒霉,再次信错了人。 那对父子干的行当是拍花子,早在前几日发现沈月殊是个男子独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后,便将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一开始,老翁父子想将沈月殊舅侄二人直接卖入花楼,然而黑市上有人在看到他们的八字后直接出高价买了下来。 就这样,沈月殊被迫‘嫁’了人。 ‘嫁’给了一个死人。 拜堂前,沈月殊激烈反抗,企图想要逃跑,被人发现后再次遭到了迷晕。 待到重新恢复意识时,沈月殊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狭长的空间里。 身边和他一起躺着的是具隐隐散发着臭味的尸体。 而沈月殊的手,正和对方紧紧地绑在一起。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沈月殊绝望又恐惧,拼命地踢踏、抓挠着木板,想要逃出去。 然而任凭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怎么撞木板撞得头破血流,都没人回应。 最后,沈月殊是被活活闷死在棺材里的。 而他的珰儿也没能幸免,被那户人家做成了运财的小鬼,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李澄玉来到沈月殊居住的览翠斋时,正听到他和自己的系统争吵。 “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女主准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下一瞬,青年净透的嗓音传来,带着满满的不赞成:“我不想,澄玉郡主已然和琅之弟弟订了婚,我这么做,与破坏她们二人感情有什么区别?” 极品魅魔系统听后险些气得仰倒过去,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绑定了一百个宿主,前九十九个都是能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的妖艳贱货,怎么临了儿快退休了遇到了个圣父傻白甜。 沈月殊就是来克它的! “你完不成任务都要死了,还管会不会破坏别人感情!” 极品魅魔系统好似濒临崩溃,就连机械声都带上了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人家失去的不过是感情,你丢掉的可是命啊!” 沈月殊蹙紧了一双秀眉,坚持道:“那也不行,姐姐曾说过‘勿以私心而恣伤于人’。” “她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极品魅魔系统:“那你小侄子珰儿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 “他还那么小,死得那样惨” 沈月殊闻言蓦地抿紧了唇,漂亮的鹿眼一瞬间涌动起了水光,随后又很快被他挣扎着压了下去。 许久,李澄玉只听青年低低道:“我会想办法的。” 这厢,沈月殊刚在心中结束与自己系统的对话,便有下人掀帘走了进来。 对他轻声禀报:“表公子,康安郡主来了。” 听闻来人是李澄玉,沈月殊立刻站起了身,将手中给珰儿做了一半的虎头鞋放回了篮子里,疑惑又欣喜地朝外走去。 扪心自问,沈月殊虽嘴上应承了系统会想办法,然而在面对李澄玉这个恩人加攻略对象时,心中始终是负疚且茫然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沈月殊曾无数次地幻想,自己若是与李澄玉再早些认识便好了。 比她身边所有人都要早。 关系再纯净些就好了,他不会像今日这般左右维谷、进退两难 “自你入崔府这几个月里,一直都没来得及细问,衣食住行可还习惯?” 待摒退了下人,李澄玉对着面前青年笑盈盈问道。 沈月殊闻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外叔公对月和珰儿都极好,琳之、琅之表弟也都很和善。” 说到崔琳之,沈月殊望了眼李澄玉身后,疑惑出声:“琳之弟弟没和郡主一起来吗?” 李澄玉闻言轻眨了下眼,面不改色地回他:“琳之与琅之有事出府了,我今日前来是有事与月殊公子相商。” 沈月殊听得微微瞠圆了一双鹿眼,神情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甚至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澄玉郡主请讲,若此事月能办到,定竭尽全力不负郡主所托。” 他认真又正经的神情,不知怎的引得李澄玉扬起了唇。 须臾,她微微倾头,望着对方眼睛道:“听说城外今晚有场水灯会,月殊想去瞧瞧吗?” 每年临近十月下元节时,京城外都会举办一场规模不小的水灯会,以祭祀水官,乞求解厄。 待到天边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河岸边陆陆续续有人将手中点燃的水灯放生。 大多是青玉莲灯。 竹条作就的莲骨轻盈而舒展,浅白色的素绢为瓣,中间的莲心是用绿瓷小盏盛着的一点清油。 点燃后,青黄色的萤光似莲房含露,灯影拂过之处,粼粼水纹间浮动着淡淡的药草香。 这是放灯者在为自己的亲眷祈求苦病消散。 再便是合欢同心盏。 淡粉色的并蒂莲样式,点燃后散发出淡淡的合欢花清香,周身氤氲着胭脂色的光晕,像晚霞落进了湖心。 这种水灯桥上的小郎君几乎人手一盏,祈愿自己未来的姻缘美满,与心上人白头到老。 放生水灯时,他们还会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愿似合欢灯双照,同饮人间露水长。” 剩下的便是些苦读书生请求自己金榜高中的蟾桂灯、幼童们钟爱的蚱蜢灯、红鲤灯 不出一杯茶的工夫,阔长的湖面上便沉浮起千盏萤灯,如瑶台仙圃坠入凡尘,又似银河倾倒人间。 点点‘星’光摇曳中,有一画舫悠然地随着水波被推远。 青年坐在船头,湖面的葳蕤灯光将他满是新奇的一双鹿眼映照得格外晶亮。 “真漂亮——” 沈月殊忍不住轻声感叹。 他自幼生长在深山,鲜少外出,日常见过最多的便是从山顶淙淙流下的山泉小溪,不知道也从未参与过这种放生水灯为家人和自己祈福的活动。 “喜欢?” 身后的李澄玉说着,不知自何处变出了一个梨花样式的水灯,递给了他。 沈月殊双手接过,面上的神情是掩不住的欣喜。 他用画舫上挂着的油灯点燃了梨花芯,刚要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将其小心翼翼地推到水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回头。 “郡主的呢?” 李澄玉正盘腿倚靠着身后的舫栏,手中拎着一只细长而小巧的酒壶,时不时地喝上一口,有淡淡的酒香自她周身传来。 她的声音好似也有些醉了,带着莫名的慵懒与缱绻,回道:“只准备了一只。” 闻言,沈月殊定定瞧了她片刻,四周朦胧的灯光映在年轻女人的脸上,俏丽的五官也被这点滴灯火揉皱了,带着似有若无的愁绪。 她好像没有之前那般开心了 这个念头自方才起便一直盘桓在沈月殊的心头,此刻这一幕更是加深了他的推测。 鬼使神差般地,沈月殊轻声道:“那一起吧?” 随即,他怕对方没听清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一起放灯。” 李澄玉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很快起身,来到了青年的身旁。 画舫船头的空间有些逼仄,二人近乎挤挤挨 挨在一起,衣摆重叠摩挲间,在昏暗处竟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沈月殊不自觉抿紧了唇,李澄玉身上溢出的浅淡酒香被他吸入了些进肺腑,一时间他恍惚觉得胸前也火在烧一般,熥热了他的脸。 就在这时,李澄玉忽然伸出手,长指拢住了青年捧着梨花灯的手背。 沈月殊心尖蓦地一颤,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直到梨花灯沾水,灼灼燃烧的花芯随着水波波动,灯光荡漾这才恍醒了他。 “许的什么愿望?” 李澄玉收回手,扭头看向他。 一时间,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沈月殊甚至能瞧清她唇瓣两侧微微凹陷的梨涡。 青年闻言下意识地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些什么,李澄玉便打断了他。 “算了算了,我忘记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罢,李澄玉双臂交叉在脑后,径直躺了下来。 二人头顶是漫天的星野,随着画舫越漂越远,身后热闹喧嚣的氛围也被她们甩在了身后。 四周忽然静谧安宁了下来,只剩下湖水拍打船身的哗哗碎响。 沈月殊望着这一幕,不自觉笑了笑。也学着李澄玉的样子躺了下来。 他声音清雅徐然,像杯回味甘甜悠长的茉莉茶,沁人心脾:“其实在月的家乡,愿望是可以被说出来的。” “因为只有说出来,天上的神仙才能听得更清楚。” “月许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就是期盼身边人都能过得健康开心。” 说罢,他顿了下,才又问:“郡主许的什么愿望?” 等了许久,都没人应声。 沈月殊疑惑一转头,发现身旁人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呼吸悠长而舒缓,显然是睡着了。 见此情景,青年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刚想回船舱拿件披风给对方盖以防着凉,耳畔便忽然传来自己系统惊喜的声音。 “好机会啊宿主!” 沈月殊的动作一顿,语气疑惑:“什么好机会?” “这是我用你积分从商城里兑换的缠情香,你若是将此香喂女主服下,再与之交.合,不出三次,她定会对你神魂颠倒。” 极品魅魔系统说罢,一瓶秾紫色的精致瓷瓶便凭空出现在了青年手中。 极品魅魔的声音逐渐拔高,话音里满是迫不及待:“到那时,你的任务也就能顺利完成了!” 第90章 九十条船极品魅魔称号。 “不可以!” 沈月殊闻言瞳孔骤缩,几乎想也不想地便要丢掉手中的紫色瓷瓶。 极品魅惑系统当即大喊出声,阻止了他:“你想想珰儿!” “你想死,可珰儿呢,他还这么小,有什么错?” “珰儿就该陪你去死吗!” 沈月殊闻言倏地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呼吸也随即一滞。 此时画舫已然被水波推到了离岸更远的地方,原来聚拢在船身周围的水灯也朝四面八方漂散开来。 江心掀起一阵夜风,拂动了青年的衣袍,他忽然觉得很冷。 极品魅魔系统的话还在继续:“宿主难道忘了生前姐姐要你照顾好珰儿的嘱托了吗?” 沈月殊闻言脊背狠狠一颤,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反驳系统的话:“我没有!” 与此同时,长姐临终前的面容也随即浮现在沈月殊的眼前,对方面色青白而枯槁,一双眼睛满是临近死亡时的绝望与灰败。 长姐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嘴巴一张一合间,还有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在求他:“求你、照顾好珰儿” 沈月殊霎那间红了眼眶,瞳孔止不住地颤动。 “你没有?” 极品魅魔系统尖锐反问:“可若不是你轻信他人,珰儿怎么会死?” “珰儿都是被你这个舅舅给连累的!” “你欠他一条命!” 沈月殊下意识被它的话逼得向后退去,脚步跌跌撞撞。 他声音嘶哑,不断地摇着头:“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与此同时,姐姐死不瞑目的脸在沈月殊的面前越来越清晰。 对方大睁着双眼,怨恨又愤怒地瞪着他,好像是在责怪他怎么没有按照约定照看好自己的孩子。 直到后背抵上了坚硬的船栏,青年才堪堪停下,随后他脱力似地滑下,跌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眼泪也跟着淌了下来。 “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求你” 沈月殊沙哑着嗓音低声乞求,模样像根暴风中摇摇欲坠的枯草,再经受不住一点摧残。 前世珰儿的死像一把生锈的剑刺在他的心口,每一次回应都像是呼吸,牵扯出细密而锥心的刺痛。 如果可以,沈月殊愿意用自己的命换珰儿来生美满幸福。 见此情景,极品魅魔系统的那冷酷又刻薄的话声终于停了下来,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而和缓。 只听它再次出声:“抱歉宿主,我刚才说说的话有些不当,但忠言逆耳,我之所以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与珰儿好。” “毕竟,仅凭你现在与女主的熟悉程度以及你那极高的道德素质,短短一个半月内,我断定你百分之百完不成任务。” 沈月殊掩面抽泣,他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像是落了单又被命运这匹饿狼逼入绝境的羔羊。 无助又彷徨。 然而极品魅魔系统知道青年在听,对方一直都这样,礼貌、友好,对身边所有人都怀揣着单纯、无害的心思。 哪怕对方伤害了他,他也不会想着报复回去,而是会远远地躲开,一边开解自己对方不是故意的,一边独自舔舐着伤口。 是以,极品魅魔系统刻意放缓了语气,显得颇为语重心长:“所以宿主,今晚是你唯一成功的机会,我希望你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珰儿想想,做出正确的决定。” 江上的风大了起来,呼呼地在沈月殊耳边刮过,吹得系统的声音有些缥缈悠远,不知不觉间便染上了蛊惑引诱的意味。 “现下,女主已经喝醉了,如果宿主想我会在商城里为你兑换遗忘喷雾,保证她一觉醒来就能忘记船上所发生的一切。” 极品魅魔系统的话似水滴落入湖面泛起的波纹,在沈月殊的脑海层层荡开:“这样的话便没人知道宿主做了什么,女主与她未婚夫的感情也不会遭到破坏,一举两得。” “更何况,就连我这个系统都察觉到女主对你心存好感,想必与你春风一度对方也是极其乐意的。” 闻听此言,角落里的青年缓缓抬起了头,上方挂着的油灯随着船身轻轻摇晃,将他脚下的影子也拉扯得不断摆动。 沈月殊的眉眼隐匿在黑暗里,唯有挂在圆润白皙下巴处不断滴落的泪珠清晰可见。 “你真的甘心,错过这次机会吗?” 极品魅魔系统最后的这句话轻如鸿毛,却似万钧大山压在了青年身上。 一时之间,画舫周围不停倾荡的江风停息了,哗哗作响的水声也销声匿迹。 天地间,只剩青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沈月殊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缓缓抬起攥得疼痛又僵硬的那只右手,接着,颤抖着指尖一点点地拔掉了缠情香的瓶塞。 有几滴秾紫色的香液随之迸溅到他的手背上,霎时间甜香四溢。 沈月殊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那几滴缠情香液,怔怔地望了许久。 久到极品魅魔系统忍不住出声催促:“你还在犹豫什么,快去啊,宿主” 青年闻声眼瞳颤了颤,随后攥紧了手中的瓷瓶,起身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依系统之言去到李澄玉的面前,而是回到船舱里,拿出了自己玉白色的披风。 江风沁凉,还带着水汽的潮寒。 沈月殊将披风盖在了熟睡中的李澄玉身上,随后,在对方身旁动静极轻地坐了下来。 缠情香的气味流转在她们二人之间,睡梦中的少女似是受到了它的侵扰,微微蹙了下眉,原本平缓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加快。 “有效果,快,喂女主喝下去!” 极品魅魔系统激动地在沈月殊耳边大喊。 青年闻言轻柔地嗯了一声,随后仰头自己将整瓶的缠情香给饮尽了。 原本闻着香甜诱人的缠情香液,入口竟是又苦又涩。 沈月殊生平最怕吃苦,然而这次他却如释重负般地扬起了唇。 还好,他没听话给澄玉郡主尝。 极品魅魔系统见状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见到了鬼一般:“你在做什么?” 它语气里满是崩溃:“这是给女主的,你喝下去有什么用啊!” “完了完了,这东西可是我花费你全部积分兑换的,现在全完了” 沈月殊从决定自己喝下那瓶缠情香液开始,便已不再理会极品魅魔系统的任何话语。 很快,缠情香的功效便起了作用,青年白糯米似的面皮逐渐烧红起来,面庞散发的热意就连寒冷的江风一时半会儿都吹不散。 以前,沈月殊怕黑、怕冷、怕苦更怕痛。 然而历经两世的他如今,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极品魅魔系统喋喋不休的责怪抱怨仍在继续,沈月殊对此恍若未闻,垂头咬破了自己的指腹。 就着不断溢出的鲜红血珠,沈月殊在玉白的披风一角,给李澄玉留了一封道歉信。 直到这一刻,沈月殊才深切地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无能且愚笨的。 他无能,完成不了姐姐临终时的嘱托,更保护不好珰儿。 他愚笨,找不到既能顺利完成任务又不伤害任何人的办法。 不过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由于绑定初期,极品魅魔系统曾再三强调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攻略一事。是以,沈月殊在写给李澄玉的道歉信中,只说自己做了错事,需要赎罪。 并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希望李澄玉日后能够代替自己稍稍照看一下珰儿,也不用多,只分给珰儿一分喜爱即可。 沈月殊也知晓自己这个要求究竟有多莫名与无耻,所以信的后半段,他都在不停地向李澄玉表达自己的歉意。 指尖的鲜血近乎浸透了披风背面的布料。 做完这一切后,沈月殊长长久久地凝视着面前少女,回忆着与她相见、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却发现,自己与李澄玉的回忆,少得乏善可陈。 然而尽管如此,对方却如同这江上的一盏盏水灯,照亮了他那黑暗又苍冷的两生。 就这样,沈月殊一直盘腿坐在少女身边许久,直到眼前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慢慢站起身。 他站在船头,慢慢张开手臂,感受有别于厚重山野的江风轻盈地穿过自己的五指,拂过面颊。 与此同时,极品魅魔系统在沉默观察了好一会儿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语气震惊。 “宿主你疯了!” 极品魅魔系统的声音罕见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别冲动,我先前警告过你的,在任务世界死亡,魂魄会化作世界的养分反哺气运之女,到时候你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沈月殊闻言笑了笑,他要的便是这个。 于是对着系统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青年想得很简单,他求李澄玉帮忙,总得给对方一些报酬不是。 如果自己魂飞魄散后能给珰儿换得一个美满来生,还能给李澄玉带来一点裨益,那他便是死也瞑目了。 极品魅魔系统听了他的话卡顿了几瞬,随后忽然出声。 “你难道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珰儿的?” 它显然是从沈月殊留给李澄玉的道歉信中发现了关键所在。 沈月殊没有隐瞒自己的系统,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他想用自己的命,来换珰儿任务完成的可能。 此前,由于绑定系统时他与珰儿的羁绊太深,是以有百分之十的攻略任务落在了珰儿身上。 这也是为何,珰儿能在李澄玉出现的瞬间认出并紧追着她不放。 也正因为珰儿是小孩子,生得又聪慧可爱,正巧讨了李澄玉喜欢。是以那分出去的百分之十攻略进度很快便完成了。 沈月殊十分肯定,在自己死后,攻略任务不会立刻被判定失败。 而李澄玉也会因得他的死亡,对珰儿产生怜悯、怜爱。 那么珰儿也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系统任务 想通这一切后,极品魅魔系统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宿主做这个决定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害怕吗?” 沈月殊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比起魂飞魄散,他更恐惧毫无价值的死亡。 就像上一世那样。 “谢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五一八八。” 5188是极品魅魔系统的代码,是它真正的姓名。 话毕,沈月殊再次温柔地笑了笑,最后从容地倒入了面前的湖中。 冰冷的湖水无孔不入地钻入青年的七窍,熟悉的窒息感让他立刻便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 一样的黑暗、一样的疼痛、一样的令人恐惧。 然而这一次,沈月殊的心中不再绝望。 他像一颗无意坠落进水中的珍珠,向着水的最深处沉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沉而稳的力道截住了青年下落的趋势,将他重又托举到了水面。 待到沈月殊再次恢复意识时,灿烂的日光炫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蓝天白云下,一只精致画舫正静静地泊在湖心,周围不时有两三只水鸟经过,美好而安谧。 昨日李澄玉躺过的地方眼下只一件玉白色的披风。 披风上,沈月殊用指尖血写就的鲜红字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彩的两句话。 【珰儿离不得你】 【水灯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下一瞬,青年的耳边传来极品魅魔系统的提示音。 “叮咚——极品魅魔系统提醒您,攻略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获得‘极品魅魔’称号,现在开始进行奖励结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 91 章【VIP】 第91章 九十一条船郡主开心、侍身就开心。…… 京城落第一场雪时,李澄玉去了颂喜楼。 比起温暖如春的走廊,弗青住的堕云间,冷得好似冰窖。 李澄玉推门而入时,寒风夹杂着雪碎正透过大敞的窗棂呼呼往室内灌。 名叫小煦的少年依旧穿着那件她眼熟的藕荷色小褂,不过外面套了厚厚一件夹袄,但仍抵不住吹过来的寒风,冻得双手通红。 他语带着哭腔:“主子,药熬好了,您多少喝点吧——” 听到脚步声,小煦红着眼回头,瞧见李澄玉的霎那当即像遇见了救星一般。 李澄玉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又冲对方抬了抬下颌,示意他将窗子关上。 小煦依言照做,轻手轻脚地关窗点灯后便离开了厢房。 几乎是他将窗子关上的霎那,榻上那原本意识昏沉的青年忽然费力地睁开了眼,沙哑着嗓音呼喊。 “小煦、小煦!” 弗青面色苍白,唇瓣由于长时间未沾水米而变得干燥皲裂:“快、快把窗子打开!” “把窗子打开!” 他语气中的惊慌太过浓重,听得李澄玉随即坐到了塌边,握住了对方胡乱摸索的手,疑惑开口:“为什么要把窗子打开?” 记忆里,弗青一直有个习惯,那便是无论春夏秋冬、白天抑或是晚上,都是大开着窗子,除非是她留宿。 此外,李澄玉还发现,只要自己不在,弗青便不点灯,就连寻常人冬日取暖煮茶用的火炉什么的,他屋中也一样没有。 “郡主?” 听到李澄玉的声音,弗青动作先是一怔,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顺着与李澄交握的手而上,紧紧地攀上了她的肩膀。 青年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委屈:“郡主,您可算来了。” 随着哽咽,晶莹的泪光顺着他消瘦的下颌缓缓滑了下来:“弗青还以为,郡主不要侍身了呢” 自打李澄玉生辰宴后,一股无形的墙隔阂开了二人。 先前,李澄玉也有过一连两三个月不来看望弗青一次的时候。 那时的弗青虽然也是日日苦等翘首以盼,心中却并不恐慌。 而这次,二人分开不过才一个月时,青年便慌得不行,夜夜辗转反侧,不停地在心中回想自己那日究竟哪里还惹了对方不高兴,以至于寝食难安。 这期间,弗青几乎是每隔三日便遣小煦去东王府请李澄玉一回,可每次要么扑空,要么被各种拒绝。 随着任务截止时间的一天天逼近,两厢重压之下,弗青终于顶不住,一夕之间病倒了。 却也因祸得福,等来了康安郡主。 面对青年对自己冷落他的控诉,李澄玉抚了抚对方的脊背,随后忍不住沉了下目光,有些讶然于手心下咯人的触感。 怎么只两三个月未见,弗青竟瘦了这么多? “只是最近有些事脱不开身,没得空来瞧你而已,别瞎想。” 李澄玉柔声安慰了他几句,随后让他倚着自己肩膀喝药。 期间,她忍不住蹙眉开口:“怎的病得这么严重,还耍小性子不肯好好喝药。” 方才李澄玉进门时听得可是真真切切,小煦正在求弗青喝药。 青年刚忍着恶心喝了大半碗的汤药,闻言停了下来,抿了抿被药汤滋润得泛红终于又有了血色的唇瓣。 小声嗔她:“害的相思病,当然严重。” 说着,弗青将剩下的小半碗汤药放到了手边的小几上,打算钻回李澄玉怀里,谁知半道便被对方察觉给截下了。 李澄玉重又将那半碗汤药塞到青年手里,动作不容置疑:“什么相思病,我看是不关窗,冷风给吹的!” 弗青见状,捧着那汤碗,哀怨地望着面前人,半真半假地垂泪:“郡主好狠的心。” 李澄玉双手抱胸,摆出一副监督姿态,对其不为所动。 见状,青年不得不捏着鼻子喝尽了碗中的苦药。 “心口上的伤可好些了,给我瞧瞧。” 榻上,李澄玉一边拢紧怀中人,一边去解他中衣的衽带,语气关切。 很快,皎月色的抱腹被掀开,露出其下淡粉色刚落痂的伤疤。 虽然有些狰狞,但总归是痊愈了。 “长好了就成” 李澄玉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在椭圆形黄豆大小的伤疤上摩挲了几下,动□□怜。 弗青经不住撩拨,呼吸不由地深长了起来。 李澄玉见状,刚打算收回手,青年便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重又将她摁了回去。 指尖恰好戳到了伤疤,弗青立刻动情地低喘出声。 还不待李澄玉反应过来,青年便衔住了她的耳垂,对着那一小块软肉又吮又咬。 温热的气息喷洒上她的耳廓与脖颈,弗青的声音有些沙,落在人耳中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郡主一直不来看侍身,这里的伤口纵使长好了,也总是时不时地发痛。” 李澄玉侧头避开他的动作,继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谁叫你没事在心口上凿洞的,不疼你疼谁?” 弗青:“” “郡主好生无情,不理你了。” 说罢,青年合拢衣裳,负气般地哼了一声,在榻上转了个身背对李澄玉。 闻听此言,李澄玉禁不住挑了下眉:“那我走?” 说着,李澄玉便要掀被下床,谁知刚一有动作,一双手臂便死死地缠上了她的腰,将她重又带了回去。 “不许走!” 把人带倒后,弗青一转身径直压了上来,手脚并用地将李澄玉箍在了自己怀中。 那缠人的力道,根本不像躺了三五天起不来身的病人。 二人在榻上手脚相缠,就着这别扭姿势互相依偎了好一会儿,房内也因得多了李澄玉,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不再像方才那本寒冷刺骨。 弗青趴在李澄玉的心口处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重又开口说话。 “郡主这几个月,可有想过侍身?” 李澄玉闻言,认真想了想,道:“想过。” 青年闻言仰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想的什么?” 李澄玉坦言:“想你除了不听话随意伤害自己身体外,还有没有别的会让人生气的事,瞒着我” 弗青闻言一愣,急急答说:“上次的事,侍身真的知道错了。” “回来之后,我每天都按时上药,弗青有听郡主话的!” 李澄玉挑眉看他,慢条斯理地笑:“是吗?” 弗青与她对视,重重点头。 李澄玉也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 说这话时,李澄玉刻意咬重了‘别的事’和‘瞒’这三个字。 闻言,弗青脊背不由地一僵。 他了解眼前人,对方平常看似随性又散漫的样子,实际上无论是直觉抑或是观察力都相当的敏锐。 是发现什么了吗 弗青缓缓收拢五指,修剪得圆润的指甲紧扣着掌心,尖锐的刺痛令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这才勉强遏制住想要移开视线的冲动。 正当他喉结攒动,想要说些什么时,面前人忽然笑了起来。 李澄玉弯起眼后,方才周身所散发出的凛冽又锋锐的气场好似幻象一般,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再次摸了摸青年受过伤的心口,笑吟吟问:“怎么了,开个玩笑而已,你心跳好快。” 李澄玉说着凑身上前,二人近乎鼻尖相抵:“不会真有事瞒着本郡主吧。” 闻言,弗青顿时怔醒了过来,他随即环紧了面前人的腰身,将头深深地埋入对方的颈窝处。 “没有,请郡主相信弗青,除了您,弗青心中再无旁的女人。” “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李澄玉唇畔依旧带笑,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青年脊背后光洁柔软的缎发,动作慢悠悠的。 只听她轻嗯一声,“我相信你,毕竟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闻言,弗青抬起头,眼尾不知何时又湿润了一圈,原本清媚的狐狸眼此刻微微下耷着,显得真挚而情深。 青年定定地望着她,声音缱绻中透着依恋:“除了郡主,侍身什么都不想要。” 李澄玉沉默半瞬,伸手掐住了他的下颌,指腹压在青年单薄有些发白的唇瓣上反复搓碾了几下:“你这张嘴,惯会说些讨我开心的话。” 她半眯起眼来,做势沉思道:“让我猜猜,这次你又想要什么了?” 青年启唇,将唇边李澄玉的指尖一下含进了口中,湿软的长舌讨好地卷缠而上,声音甜腻而含混:“想要郡主欢喜,郡主开心、侍身就开心” 闻言,李澄玉轻笑出声,从他口中抽.出了湿漉漉的指尖,晶莹的涎液在二人之间拉出暧昧的银丝。 李澄玉戏谑似地看向弗青,后者根本受不住这种目光,仰头吻住了她的唇。 只听青年低喘着乞求:“郡主,看我” 一时之间,窗外的风雪都仿佛消弥了一般,融融的暖意流淌在堕云间。 楼中不知是谁吹起了竹箫,箫声清幽而哀婉,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箫声渐高,榻上两人的情意也渐浓,正当她们耳鬓厮磨之际,一声高亢尖叫打破了所有。 “杀人了,抓刺客,快抓刺客!” 李澄玉闻声抬头刚想要下床查看情况,身后的青年忽然拦住了她:“危险,郡主别去!” “门没闩,万一刺客闯进来,就不好了。”李澄玉语气忧忡。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只听磅的一巨声,一身黑衣手持血刃的蒙面刺客便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 那刺客显然是杀红了眼,瞧见李澄玉气质不凡又衣裳华贵,当即厉呵一声。 “狗官去死!” 说着,便一举手上的杀人长刀冲了过来。 “闪开!” 李澄玉见状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弗青,抓起手边的瓷枕朝刺客砸去。 随后大喊一声:“墨影!” 然而熟悉的人形阴影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刺客重又挥砍下来的利刃。 “郡主小心!” 李澄玉迅速侧身,只听唰的一声,左半边衣袖被对方整个削了下来,若是反应再晚上半瞬,被削掉的大概就是她的手指了。 想到这儿,李澄玉不由地攥紧了双拳,心有余悸。 然而不等她缓过来,面前的刺客便又重新发起了新一轮猛攻。 这个时候,李澄玉无比痛恨自己怎么不会武功。 她躲闪得甚是狼狈,若不是刺客先前与人搏斗时受过伤,有些挥砍的动作做起来十分吃力,好多次她都差点被刺 中! “弗青,快去外面找人来,快去喊墨影!” 瞥见对面的弗青一连着急想要冲上来帮忙,李澄玉不得不一边隔着张桌子与刺客周旋,一边朝他大喊。 “不、不行,郡主会受伤的” 弗青惨白着脸不断摇头,双眼发红,瞳孔里满是对她的急切与担忧。 “快去啊!” 这厢,李澄玉刚声嘶力竭地朝他吼完,一个分神,手中用来抵挡的檀凳便被刺客的长刀劈成了两半。 “爹的!” 李澄玉暗骂一声,将手中的凳子腿往对方脸上一扔便要逃,谁知刚一转身后背便袭来一股巨力。 瞬时间,李澄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对面的衣桁上。 稀里哗啦的断裂声中,李澄玉恍惚听到弗青的一声惊叫。 “郡主!” 遍体剧痛中,李澄玉艰难回头,正瞧见本该跑出去喊人的弗青不知何时冲到了自己身前。 随后,只听噗嗤一声轻响,有温热的水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李澄玉脸上。 她怔怔地顺着血线抬头。 视野中,李澄玉只能瞧见弗青后心处迅速洇开的一片鲜红,以及那把穿胸而过,最后堪堪悬停在自己头顶处十几寸的锋利剑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 92 章【VIP】 第92章 九十二条船弗青,你让我不高兴了。…… 就在李澄玉望着眼前这一幕震惊无比时,颂喜楼的人也终于循声赶了过来。 “快、快,刺客在这里!” 黑衣刺客听到当即抽回了长刀,一个旋身冲破窗户逃了出去。 “弗青!” 关键时刻,李澄玉向前一扑接住了软软倒下来的青年身体。 “弗青,你怎么样了?” 李澄玉刚一抱住他,对方身上溢出的鲜血便沾了她满手,黏腻又湿滑。 “郡、主,弗青,是不是要死了” 血液的迅速流失令青年将将好转一些的脸色重又变得透白无比,他翕动着唇瓣,双眼略显茫然无措地望着她。 “不会的,有本郡主在,你绝对不会死的!” 李澄玉劈声打断了弗青的话,一边抖着指尖去撕身上干净的衣服给他按压止血,一边不忘朝门外大喊:“来人啊,快请大夫,这里有人受伤了!” 然而方才还闹哄哄一片的走廊此刻好似随着刺客的消失一同沉寂了,竟无一人应声。 弗青开始咳嗽起来,随着剧烈的咳声不断有血沫自他喉中咕噜噜的呛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贝齿:“可是、侍身真的、好痛啊,郡主” 说这话时,他好像真的痛极,光滑的额角都泛起了青筋,连同黛而长的眉都跟着扭曲起来。 然而那双魅惑的狐狸眼里却带着碎星子般的笑。 李澄玉见状,咬牙骂他:“你不是喜欢痛吗,这次就让你痛个够!” 随后,她又恶狠狠地补了句:“痛也不许死!” 弗青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艰难地伸出手去摸李澄玉的脸,一边咳血一边打趣:“郡主、好生记仇” 李澄玉将手中撕下来的大半中衣窝成团堵在青年受伤的心口处,然而只一会儿的工夫便被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给透湿了。 她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凝重,声音也跟着僵硬起来,呛他道:“你今日才知道?” 弗青不由地扬起唇,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淌下。 他手指吃力的上移,沾血的指尖流连在李澄玉俏丽的眉眼间,不舍地打着转:“喜欢” 有泪水自青年眼尾落了下来,他哽咽着喃喃:“侍身好喜欢郡主,好想下辈子还能再遇见郡主” 李澄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罕见地带着刻薄:“这辈子还没过完呢就计划着下辈子了,你眼光还真是长远!” 说罢,她再忍不住心中的暴躁,冲着门外大吼出声:“来人啊,快来人!” “再不来人,本郡主明日便一把火将楼给烧了!” 话音刚落,怀中青年忽然抽搐了下,随后大口大口呕出血来。 “弗青,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带去你找大夫!” 李澄玉见状呼吸一紧,随即便要抱弗青起来,却被对方拒绝了。 青年摇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李澄玉的前襟,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坠得眼皮沉甸甸地睁不开,气息更是细若游丝。 “来不及了,郡主” 随着弗青唇瓣的一张一合,越来越多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以至于就连他的请求都变得断断续续,尽显油尽灯枯之态。 “临死前,弗青好想听郡主说一次‘爱弗青’,这样好听的话,您还从来、从未对我说过” 他哀哀地乞求,因失血过多而逐渐涣散的眼瞳里满含着泪水,盈盈颤动着。 李澄玉沉默几瞬,随即将怀中青年越抱越紧,二人脸贴着脸。 “好。” 她声音难得的有几分滞涩,一字一句却说得缓慢而温柔:“我爱你,弗青。” 随后,李澄玉又接连重复了好几遍,话音中的哀伤逐渐渗了出来:“弗青,我爱你。” “我爱你” 弥留之际听到心上人对自己表白,弗青晦暗的眼中蓦地迸发出光亮来,尽是鲜血的脸上也逐渐流露出满足与幸福的痴态。 然而这些仅仅只持续了两三瞬,便如流星划过天际般,迅速湮灭。 正当青年双眼将阖未阖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朱砂痣缔造系统焦急的提示音。 “宿主,攻略进度没有丝毫增长,女主在骗你!” 下一瞬,李澄玉也开了口:“你想听多少次,我都能说给你听。” 她语气中的哀伤未散,其中又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只是弗青” 李澄玉说着,缓缓侧过头凑到怀中青年的耳畔,温柔的细吻流连在他染血的侧脸,此举分明带着亲昵疼惜之意,弗青却不由地僵直了脊背。 “你打算戏弄我到何时?” 话音落下,随着李澄玉的一个响指,忽远忽近的缥缈箫声戛然而止,周围的场景犹如雨水滴落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只眨眼的工夫,弗青心口大片刺眼的血红便消失殆尽,而她们二人的位置也从遍地衣桁残骸的地面回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弗青大睁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惊慌出声:“郡、郡主!” 然而李澄玉丢开他,好整以暇地站在了榻边,正居高临下望着他。 望见对方脸上疏离又冷漠的神情,弗青的心脏狠狠一颤。 骤然加速的心跳砰砰砰地提醒着他,先前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康安郡主的确发现了他的异常,甚至察觉到了系统的存在! 可怎么会? 然而不等弗青想明白缘由,李澄玉转身便要离开。 青年见状当即不顾一切地扑下床,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脚边。 此时的弗青浑身上下只身着一件雪白而单薄的中衣,膝盖磕碰到地面时发出的闷响格外清晰,听得人牙酸。 “郡主别走!” 青年惊惶出声,伸手死死地抱住了李澄玉的腰。 “弗青知道错了,这一切弗青都可以解释,求郡主不要走” 他仰着头,眼眶通红地哀求眼前人,近乎声嘶力竭。 然而李澄玉对此却无动于衷,她面上重又恢复了昔日的散漫,唇角甚至带着一丝笑。 然而弗青却深切地知晓,这笑并不见得对方有多开心。 相反 “弗青,一开始时,本郡主给过你机会,可都被你无视了。” 李澄玉的话说得又轻又缓,然而落在青年耳中,不啻为暴雨雷霆:“后来,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青年瞳孔剧烈地收缩颤动着,面色惨白无比,恐慌与懊悔如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团团包围。 弗青的呼吸陡然变得艰辛起来。 原来康安郡主一直都在等自己的坦白。 可他不仅没有听懂对方的弦外之音,还心存侥幸想要用道具制造幻梦,企图用幻梦中自己的死亡来榨取她的爱意,以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 然而他分明深知,李澄玉最不喜被人欺骗与利用。 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想到这儿,弗青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愈发环紧了面前人的腰身,不顾一切地乞求。 “郡主,对不起、对不起。” 晶莹的泪水自青年眼角淙淙滑落,似小溪一般流淌,他语气卑微无比:“您原谅弗青这一次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李澄玉轻轻摇了摇头,拉开了对方纠缠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语气冰冷地做出审判。 “弗青,你让我不高兴了。” 说罢,李澄玉再不看身后人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下一瞬,身后青年陡然的一声嘶喊,将她重又顿住了脚步。 “我没时间了!” 弗青颓唐地跌坐在地上,看着系统面板上仅剩一天的任务截止时间,泣不成声:“任务完不成我就得死,我不得不这么做!” 闻言,李澄玉拧眉徐徐转过身。 青年抬眸与她对视,原本阴丽柔情的一双狐狸眼此刻被泪水割得血红一片。 弗青语气崩溃地开口:“我的确是骗了郡主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伤害你,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说罢,他好似不堪重负地又低下了头,喉结不住攒动着,企图压下心中翻涌不休的,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与酸楚。 然而泪水却违背他的本愿,仿佛溃破堤坝的海潮,喷薄而出。 李澄玉不由地走近了些,问他:“什么任务,谁给你的任务?” 弗青却哭着摇头,泣不成声,兀自喃喃着:“我也想像成公子、崔公子他们一样生于富贵之家,同郡主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可我做不到” “他们等着我去救,我得回去,我必须回去!” 见弗青一直答非所问,李澄玉彻底失去了耐心,径直蹲下身扣住了对方的手臂。 同时加重了语气:“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等你去救?” 几乎是同时,弗青也紧紧反握住了李澄玉的手腕。 只听朱砂痣缔造系统叮的一声响:“宿主,溯忆喷雾会花费您当前账户的所有剩余积分,确定对女主使用吗?” 弗青双眸含泪地望着眼前人,沉默半瞬后点头:“确定。”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李澄玉眼前的场景便开始迅速倒退、旋转、扭曲、模糊。 她禁不住这强烈的视觉冲击,一头栽进了青年的怀中,眼皮像粘了胶般再难睁开。 就这样,李澄玉被迫沉入了一个长长的梦中,属于弗青的梦 繁花楼迎来今年第一场雪时,年仅十岁的小弗青再次被抓了回来,比起上一次出逃,这次在外面多过了三天。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跑出偃都城了。 毫无意外的,他的出逃惹怒了楼里的鸨爹,再次遭到了对方的毒打。 虽然挨打对于十岁的弗青来说已然是家常便饭,然而这次的鞭笞格外的猛烈。 “认不认错!” “还敢不敢跑了!” “说!” 鸨爹用力甩着手中的皮鞭,满头的金钗美饰都散乱了还不自知。 小弗青被紧紧地绑在长凳上,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露在外面的皮肤更是遍体鳞伤。 有鲜血顺着凳腿流到地上。 他疼得近乎昏死过去,却仍固执地不肯低头,像头凶狠的小豹子似的红着眼睛朝敌人嘶吼:“我没错!我才不要待在这里呢,我要去找我娘!” “我要去找我爹!” 几句话听得鸨爹怒火中烧,再次高高扬起了鞭子,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娘爹早死了,住口!住口!” 与此同时,鞭子如雨点般劈头盖脸地落下,小弗青终于受不住疼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仍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咬牙切齿地对着鸨爹大骂:“你是个大坏蛋,拐骗小孩的大坏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有本事就打死我!” 自打弗青记事起,他就一直生活在这栋繁花楼里。 听楼里的叔叔、哥哥们说,他的生父是一个被恩客负了心的伎子。 他一出生,那伎子便跳河自尽了。 楼里的其他伎子看他可怜,纷纷求鸨爹收留,于是他就这么被那些人一口米浆一口面糊地喂大了。 那些伎子们有的吃多了避孕的寒药,有的则反复堕过胎,都没有了生育能力。 所以他们将弗青当作半个儿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他留一份儿。 然而每当弗青追问生自己的那个伎子是谁长什么样子,又是谁负了那个伎子时,他们又是一脸的讳莫如深,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时间一长,弗青便料定了他们在骗自己。 自己的生身娘爹,一定还活在这世上。 大概七岁开始,弗青就动了想要出繁花楼找自己亲生母父的念头,然而还未实施成功,便被楼里的鸨爹,他最害怕也最厌恶的人——风弦,发现了。 繁花楼的鸨爹风弦,在外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好说话的模样,即便手底下的兄弟不小心得罪了贵客,也能大度地让对方先走自己留下收拾烂摊子。 楼里的人都佩服他。 除了弗青。 因为风弦每每见到他,都恶狠狠地瞪着,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弗青那时还小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心思也单纯,本能地想要讨好对方。 于是便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三颗杏仁糖,鼓起勇气找到了风弦。 谁知对方在得知他的来意后,竟嗤地发出一声冷笑,不仅狠狠掴了他两掌还踩碎了那些杏仁糖。 “几颗没人要的糖而已,你能留得住谁?” 七岁的弗青被打摔在地上,下巴被鸨爹那尖尖的指甲划破,鲜血一直淌到锁骨。 他对此迷茫又恐惧,在原地捧着碎成了渣滓的杏仁糖哭了许久。 在弗青记忆里,十三岁之前,鸨爹风弦都对他很不好。 对方总是打他,高兴时打他、烦心时也打他,陪客喝醉了酒会打他,清醒时睡不着也会打他 无论弗青躲到哪里,鸨爹风弦都会很快找到。 每次找到后,弗青都会遭受一轮毒打,风弦一边打一边还会‘问候’他的母父。 骂出口的话几近刻薄肮脏。 “你娘这个衣冠禽兽、人渣、败类,把你那贱屌子爹搞怀孕了就跑!” “你爹更是个千人骑、万人胯的贱种,不知羞耻,上赶着求艹,活脱脱一个淫.娃荡夫!” “你也是个小贱种,就不该来这世上” 所以弗青恨毒了他,百次千次地想要逃离繁花楼。 可每一次逃出去,短则两日,长则五天,都会被风弦的人给逮回去。 繁花楼里不缺洒扫的苦力,卖弄风情的男子更是多的是,风弦也从不提等他长大后接客一事。 所以弗青想不明白对方将自己死困在繁花楼的原因。 “生在我楼里的东西就是我的,你这崽子皮肉再贱,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死也得死我这儿!” 某次打累后,风弦捏着鞭子,皮笑肉不笑地这般回他。 弗青更恨他了。 终于,在他十三岁那年,风弦死了。 风弦的死状很不好看,一向光鲜亮丽的他死时是浑身赤裸的,他像是刚被猎户褪完皮的狐狸一样被捆缚着倒掉在房梁上。 至于他是活活疼死的抑或是窒息死的,弗青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风弦被抬出来时,浑身青紫,脖子也是以一个奇怪的常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弯折着,双眼圆睁到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给风弦穿衣入殓时,弗青一直盯着他的小腹看,风弦常年节食,所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然而他小腹胞宫的位置,却怪异地凸起着。 后来,弗青才知道,生育过的男子即便再瘦,小腹处依旧会凸出来一点,有些上面还会生长着白色或褐色的纹路,怎么也消不掉。 可在弗青的记忆里,风弦没有过孩子。 鸨爹死了,他终于得了自由,繁花楼里没人能再管得了他的去留。 弗青想笑,然而他努力了好多次,都笑不出来。 事实上,风弦是替他死的。 那时,弗青端着给花楼里一个新来的哥儿喝的寒药才走到一楼大厅,便被人给截下了。 对方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衣着华贵不凡却喝得醉醺醺的,拉着弗青的手臂直将他往无人的厢房里拖。 弗青怕极,当即扔掉了手中的碗分离挣扎起来。 周围认识他的伎子们看到了想要上前,可都被女人带来的侍从给拦下了。 中年女人的力气很大,任凭弗青如何哭嚎、解释恳求都无济于事。 就在他要被拖进屋时,风弦闻声赶了过来。 那时的风弦是弗青从未见过的模样,面对贵客,他依旧卑躬屈膝却也态度强硬。 硬生生地将他的手从女人钳制中扯了出来。 弗青几乎是刚一得了自由,便被风弦给推了出去。 隔着道轻薄的木门,他听到风弦黏腻的赔笑声:“哎呀大人,他还是个毛头小子,鸡子儿还没个鹌鹑蛋大,哪能伺候得好您呀?” 也听到了女人响亮的巴掌声与不满的怒骂。 再然后,又是风弦谄媚到令人不适的话声。 “好好好,我来我来,大人想怎么玩都可以,保准您尽兴” 风弦死后第二天,弗青无意间从楼里最老的龟婆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对方劝他:“孩子,去给你爹烧点纸磕个头吧,让他一路好走。” 弗青不愿意,他不接受一直打他骂他将他视作猪狗不如东西的风弦是自己寻找多年的生身父亲。 龟婆边抹泪儿边劝他:“别怪你爹,这么多年,他过得也不容易。” 然而弗青仍是不答应,他只给风弦烧纸上香,却不磕一头不喊一句爹。 直到风弦下葬、头七、二七、三七,乃至三年,弗青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花楼里照看他长大的伎子们都骂他白眼狼同他那个负心娘一样是个狠心肠。 弗青也不同他们争辩,依旧住在繁花楼后院,劈柴、烧水帮忙打扫庭院、给前院儿的哥儿们跑腿打杂。 只是他不再想着逃出花楼,也不再做与自己的生身母父相认的美梦。 与此同时,他身上留下的陈年鞭伤开始发痒,痒到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痒到他必须将其划开划烂、划得鲜血淋漓才能舒适安心一些。 他对此感到幸福。 二十岁时,弗青正式接手了风弦的繁花楼。 除了从不接客外,他几乎活成了风弦生前的模样。 一样的每时每刻都笑得春风拂面,一样的对待刁难游刃有余。 他将生意做得越做越大,就连旁的州城也听过他繁花楼的威名,许多人慕名而来。 两年后,繁花楼迎来第一场雪时,弗青再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对方比之九年前,更老、更丑,身上象征权力的颜色也更加得鲜艳。 艳到像针一样,戳痛了他的双眼,流下泪来。 关键时刻,弗青没能手刃那个女人。 对方的暗卫忽然出现,先他一步将匕首捅进了心脏。 弗青脱力倒在地上,视野中是那女人惊怒交加狰狞又扭曲的脸。 对方死嘶吼出声:“烧!给我烧死他们,一个都不许留!” 于是他听到—— 咚咚咚,门窗处传来被钉死的声音。 哗哗哗,是烈酒被泼洒得到处都是的响声。 呜呜呜,被锁死在楼里的伎子们绝望地哭泣。 大火如潮水一般汹涌,瞬间充盈至楼中每个角落,吞噬掉每一线生机。 轻盈飘荡的纱帘顷刻间化作齑粉、歌伎们爱不释手的竹箫、琵琶被烧得焦黑 有人接二连三的倒下,弥留之际,弗青耳边尽是皮肉被烧开后滋滋作响的声音。 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才将熄。 连同弗青在内,繁花楼一百八十八人,无一幸免。 大雪过后,偃都城上下,俱是白茫茫一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93章(正文完) 第93章 九十三条船她永远都是自己…… 窗外雪大了起来,夹杂着麦子粒大小的冰霰,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上。 堕云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很长时间里都无人开口说话。 许久,李澄玉才缓缓掀睫,看向对面的弗青。 “所以,这就是你的解释、你的迫不得已?” 李澄玉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一是她刚从弗青的记忆里怔醒,溯忆喷雾的副作用令她前额霍霍的作痛。 再便是,对方这接二连三的愚弄。 青年面上泪痕犹在,斑驳地挂在他透白的腮边,为主人平添上几抹不堪承受的破碎昳美。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重而哑涩:“当时是我鲁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最后连累了他们,我得赎罪。” 说这话时,弗青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人的神情,不敢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他承认,给李澄玉用溯忆香时自己有赌的成分在。 怎么说她们二人也相识了四年之久,弗青确定自己还算了解康安郡主。 她不是心肠冷硬之人。 但出乎意料的,弗青失策了。 只见李澄玉唇角蓦地扯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她挣开了青年的手臂,施施然地走到对面的檀桌主位前坐下。 李澄玉低头啜了口杯中已然凉透的茶,待额头的闷痛终于和缓了一些后,方徐然开口,语气似乎也染上了那茶的冷:“既如此,本郡主便给你两个选择。” 弗青心头一紧,随即也跟着站起身,脚步踟蹰地走到了她不远处。 “什么选择?” 说这话时,青年不由地攥紧了身侧的五指,屏住了呼吸。 李澄玉抬眸,冲着面前人似笑非笑:“第一,留在这个世界,不用担心任务失败后系统的惩罚,我自会给你处理干净,你只需要和以前一样乖乖待在我身边即可,本郡主保证会疼爱你一辈子。” 弗青闻言,阴丽的面容先是一怔,随即泛起几分苦笑,上挑的眼尾不可遏制地溢出点点泪光。 有时候弗青也会想,自己若真的只是这颂喜楼的花魁弗青便好了,她们的相遇会是一场浪漫的英雌救美,没有精心的设计、没有虚伪的欺骗、没有深如天堑的秘密 那时的弗青,在听到康安郡主这声承诺后,定然会既欣喜又感动。 可惜他不是。 青年喉头滚了又滚,拼命才压下心中翻涌不休的酸楚与泪意。 艰难开口:“那第二个呢?” 李澄玉闻言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不知自何处拿出了一柄锋利又精致的象牙短刀。 当啷一声轻响,李澄玉将没了刀鞘的短刀掷到了青年脚边,惊得对方脊背一颤,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第二,你的系统骗了你,想要获取我的气运,不一定要攻略我,杀了我也可以。” 李澄玉分明说的是自己的弱点,然而弗青却更像是暴露软肋的那个,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脚跟。 “你不止一次地骗了我,弗青。” 李澄玉直直地望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会再对你怜惜,哪怕一次。” 登时,弗青的心肉泛起 一阵锐疼,他刚一张口,眼泪便先一步掉了下来:“我” 对此,李澄玉无动于衷:“所以,想要什么,你自己来拿。” 她这番话音一落,对面青年便崩溃似地噗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面上泪如雨下。 弗青不住地摇着头:“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他声音泣血般的嘶哑,带着浓烈的无助与绝望。 而对面的李澄玉则端坐在檀椅之上,一动不动,声音寒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今日,你必须选一个。” 闻言,青年手脚并用地快速膝行到她的身前,紧紧地攥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弗青仰头,面上那双妩媚纤巧的狐狸眼被泪水浸透得如同两颗上好的红宝石,将他本就靡艳的面容点照得愈发动人心魄。 “郡主,侍身求您,侍身真的知道错了,不要逼侍身这么做好不好,求求您!” 他上半身努力前倾,整个前胸都偎上了李澄玉的小腿,随着主人哀求的动作不住蹭着。 青年的泪水潸潸落下,打湿了李澄玉绣金的榴花裙。 “您知道的、您明明知道,弗青做不到” 青年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便能痛苦地昏厥过去似的。 而这期间,李澄玉只静静端坐着,微眯着眼居高临下地凝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俯身,掐住了青年湿淋淋的下颌,冷森森笑问:“弗青,你拿本郡主当什么了?” “你在利用我、欺骗我,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时,应当很得意吧。” 弗青闻言,立刻在她手中拼命摇头,晶莹的泪水迸溅得到处都是,他含糊出声、呼吸急促:“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李澄玉的话依旧不疾不徐,却听得青年眼泪落得愈发汹涌:“当你决定催眠我以及用溯忆喷雾时,就该想到这个可能。” “如今,你又有什么脸面来求我不要这么做。” 弗青握紧了她的手腕,抽噎不止:“对不起、对不起” 继而,他又哀哀地乞求:“不要逼我,求求郡主、求求您让我做什么都好,求郡主,不要再逼我了。” 弗青的精神濒临崩溃,说出的话语无伦次。 他的眼泪仿佛破了口子的天,泪水如雨一般,怎么都落不完。 “真的选不出来?” 李澄玉望着这一幕,忽然轻声问。 弗青闻言不住地点着头,细碎的泪花中隐隐晃过一丝希冀,祈祷她真的心软。 见此情景,李澄玉沉吟片刻,目光掠过他望向不远处地上那柄刃尖闪着寒光的短刀。 忽然扬唇一下笑,道:“既如此,我来替你选罢。” 弗青闻言心中一骇,刚想扔开身后的短刀,李澄玉却先他一步抢到了手。 见此期间,青年本能地想要逃避,然而他刚转身,后颈便被李澄玉给扣住了。 “不、不要,你放开我,求你、放开我” 不顾弗青的挣扎,李澄玉强硬地将人扣在了自己怀中,而后一点点掰开了他紧攥着的,不住地躲藏逃避的右手。 李澄玉将刀柄塞进弗青的掌心,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你既能为了完成任务接二连三地欺骗本郡主,想必我在你心中也不是那么重要。” 自始至终,李澄玉的声音都极度的平静,听得青年难过又心碎。 “你之所以做不出选择,不是爱我、舍不得,而是不想背负杀人的罪孽。” 李澄玉轻笑一声:“没关系的弗青,我带着你一起。” 说罢,她便骤然施力带着青年的手朝自己胸口刺去。 “啊啊啊,不要!” 刀尖刺入李澄玉心脏的前一刻,弗青拼命一挣打破了她的桎梏,刀柄从二人之间脱手飞了出去,咣当一声落到了远处地板上。 而弗青也因为惯性重重地仰摔在了地板上,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止不住地痛哭出声,握过刀柄的双手病态地颤个不停。 望见这幕,李澄玉轻轻啧了一声,而后慢悠悠站了起来。 道了句:“真没意思。” 说罢,李澄玉便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堕云间时,身后忽然传来弗青的一声哽咽哭喊。 “郡主” 李澄玉脚步未停。 熟料下一瞬,一声清浅的,刀锋刺进皮肉时的黏腻声响自身后响起,一下绊住了她的脚步。 李澄玉顿了下,诧然回头。 昏暗的堕云间里,弗青跪坐在地上,黑长如海藻般的青丝在他身后逶迤成片,衬得他像极了只在夜间出没,摄人心魄的美艳厉鬼。 厉鬼心前,正深深地插着一把尖刀,殷红的鲜血如红花般在他胸前绽放,散发着独属于死亡的骇人荼美。 青年握着刀柄的手在不住地颤抖,见李澄玉望了过来,他吃力扯出一个笑:“对不起。” 说罢,弗青再支撑不住向一侧倒去。 “弗青!” 李澄玉见状疾步上前,赶在倒地之前抱住了青年。 她垂眸,望着弗青胸前不断溢出的血花,有些怔忡。 原来,真实与幻觉是有区别的,真实的死亡,血液是有气味、有温度的。 此时此刻,李澄玉鼻腔里,满是温热的腥甜。 她咬牙,先前伪装的一切冷酷、镇定在这一瞬间有了隐隐龟裂的迹象:“你疯了!” “做什么捅自己一刀,不想活了吗!” 弗青闻言却是笑了,他答非所问:“刀刺进心脏时,很痛侍身舍不得郡主痛。” 李澄玉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不过很快又稳定了下来:“你这家伙惯会骗人,谁知你究竟是舍不得本郡主,还是舍不得别的什么。” 青年仍是在笑,只是因为剧痛而变得有些吃力,就连说话也受到了影响,断断续续:“其实无论弗青怎么选,郡主都不会真的满意,对不对?” 闻言,李澄玉只是看他,抿着唇不作答。 弗青见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被抿得平直的唇角,语声有些无奈:“郡主总是这样,惯会拿弗青取乐。” “以前在床上时,郡主从不喜欢鞭.笞侍身,因为你看不上肉.体的疼痛。” 弗青弯起一双狐狸眼,笑得通透又狡黠,有滢滢的泪水自他绯红的眼尾滑落:“郡主更喜欢折磨人的心,喜欢看对方因你而感到痛苦,并欣赏对方失魂落魄或肝肠寸断的模样,对不对” 说罢,弗青将手指尖的鲜血点到了李澄玉的唇瓣之上,轻声问她:“侍身如今这样郡主还喜欢吗?” 闻听此言,李澄玉额角青筋忍不住抽动了几下,随后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沉声道:“弗青,有时候,我真的讨厌你。” 她的话声里,没有被人揭穿自己最隐秘心思的恼怒,只有坦然与无奈。 弗青笑着与她对视,气息逐渐变得微弱,有血自他唇角滴滴答答地漫溢出来,染红了李澄玉的手臂。 “是因为弗青太了解郡主了吗?” “可是怎么办,弗青是因为喜欢才这么了解的郡主” 李澄玉撇嘴,冷不丁地回他:“第三次了,弗青。” 此时,青年的意识已然像散沙般漶漫,五感也逐渐失灵,闻言,他吃力地聚焦起视线:“什么?” 李澄玉:“今日第三次,利用我。” 弗青这个问题学生,选择题做不出来,便撕了卷子,然后让她这个老师做选择。 实在可恶! 许久,弗青才翘了翘唇角,口齿中的声音含混到近乎听不清:“啊,被发现了呢。” “对不起了,我的郡主” 最后的最后,李澄玉徐徐揽紧了怀中人逐渐凉下去的身体,几乎是磋着牙尖恶狠狠地开口:“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弗青。” “我会诅咒你” 说到这儿时,李澄玉话音一顿,为难地蹙起了眉。 诅咒弗青些什么呢,她暂时还没想好。 所以李澄玉决定,在自己想好之前,来世的弗青都不能死,要活得好好的。 *** 又一年春三月,李澄玉向书院请了个长长长假,打算和随春放俩人一起去景国玩玩,顺便看望去年在拔青会上结交的好朋友林璨行。 由于是好友旅行,所以李澄玉并不想兴师动众,一切从简不说甚至临到出发前半炷香时间才让欢天代为转告的东王妇夫这个消息。 甚至选的时辰,也是薄雾冥冥的黎明。 然而李澄玉前藏万防,临了还是被那人知晓了。 她一掀车帘,差点被对方吓个半死。 “兄长,你、你怎么在这儿!” 对上李见凛幽怨的视线,李澄玉话都说不利索了。 “玉儿这又是想将兄长丢下吗。” 马车上,李见凛袖中的长指被自己捏得近乎发白:“这次打算再丢几日?” 面对李见凛对自己先前一连冷落他好几月的指控,李澄玉心虚不已。 无奈,只能将人带上。 出城前,李澄玉忽然叫停了马车,随后对着不远处的墙后蹙眉冷声:“滚回去,别跟着我!” 话音既落,墨影的身形随即自阴影处浮现,只见他咚地一声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 “路上凶险,求主人容许墨影随行在侧,保护您的安全。” 自打去年九月后,墨影便清晰地感知到,主人对自己的冷落。 随着攻略者的离开,除了李澄玉外,所有人对他们的记忆都消弥了。 所以沉默的死士不明白缘由,然而李澄玉却深知一个道理。 狗不听话时,主人就得狠狠教训,让对方好好长长记性。 毕竟,去年九月温子珩一夜之间被爆出丑闻一事,凭借成兰君自己,是收集不齐那么多重要证据的。 而最有可能与他达成同盟的,只有一人 最终,李澄玉的态度在墨影掏出东王伊给他的令牌后稍稍软化了些。 然而她并未退让,冷声道:“如果这期间你敢违抗我的命令,随意出现做些什么事情” 李澄玉神情冰冷,警告的话未说出口却更具威慑。 墨影立刻垂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成不变的语气少见地起了波澜:“墨影誓死听命于主人!” 出城不过二三里,便又遇到了位程咬金。 李澄玉望着堵在自己马车之前,红着双眼寸步不让的李贞一眼,先是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而后开始后悔今天出门前没仔细看黄历。 对方不由分说地挤上了马车。 张口第一句话便是:“小玉,我自由了!” 这厢,李澄玉刚想客气地请他下去,李贞便掏出了圣旨。 “我有圣旨在手,陛下将我赐给了你,你不能违抗圣旨!” 李澄玉:“#¥%……&” 就这样,澄玉旅游团出行的马车从一开始的两辆加到三辆,最后因得李贞的加入,又加到了五辆。 李澄玉本人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后来的认命躺平。 再到最后硬生生地咂摸出了味道,发现有三两个男人围在自己身边也挺好。 最起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晚还可以随意挑一人陪睡。 缺点也很致命,就是几个男人一台戏,争风吃醋的时候真的有点吵。 还总让她做选择题。 某日,李澄玉实在熬不住,得空逃到了一处小溪边独自休息,随后便在溪对面又发现了一位熟人。 对方正端坐在一匹雪白骏马之上,周身风尘仆仆,昔日火一般的红发都纷乱了,碧眼却依旧灼亮。 瞧见她终于发现了自己,邬煜宵一扬下颌,姿态依旧高高在上,可话声里细品却带着委屈:“该死的,你知道本帝卿这一路追你追得有多辛苦吗!” 李澄玉:啊? 七月,李澄玉一行人在临近景国边境时,遇到了一片广袤草原。 此时,这里水草丰美,空气中满是清新的甜香,风吹草低见牛羊。 李澄玉率先跳下车,迫不及待地朝柔软的青草地奔去,随春放紧追其后,李贞、邬煜宵二人互不相让,李见凛则不慌不忙,指挥墨影拿上毯子与吃食,为众人断后。 一望无际的草原里,李澄玉一边放肆奔跑一边张开双臂,感受风拂过发际、拂过耳边、拂过指缝。 这一刻,她无比的快乐又自由。 跑累了,李澄玉直接就地一躺,望着头顶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大口大口地呼吸。 咚咚咚强劲的心跳下,她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心中油然而生起幸福的滋味。 因为李澄玉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永远都会对未来抱有最大的期待与热忱。 她永远都是自己世界的主人。 (正文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