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人清除计划》
1. 伪人
李悦醒来时,正对着一张脸。
离得极近,一双眼睛几乎贴在她鼻尖上。眼白很多,眼珠却像卡在那里一样不动,瞪得死死的,像是要穿透她的脑门。
“你怎么在这儿?!”
她失声喊出来,身子一抖,差点从护士站的小折叠床上摔下来。
那张脸仍旧贴得很近,一点都没有后退的意思,嘴角缓慢地咧开来,咯咯地笑出声:“小李护士…你睡觉不锁门的哦。”
李悦这才看清楚,是自己那位“习惯爬窗”的病人,43床的冯阿姨,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病情稳定后已不再约束。
她强忍住一口气,推了推对方的肩膀:“你怎么跑出来的?这里是休息区,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走,回床上去。”
“医生们都走啦…”冯阿姨的声音像唱歌一样轻柔,一边退,一边拉着她的手,“…小李护士,现在你来当病人,我来当护士。”
她笑得前仰后合,突然转头就跑,裸着脚踩在瓷砖上啪啪响,像在空医院里击鼓。
李悦站起身来,心里开始泛起不对劲。
她叫了声“赵医生?许医生?”却没人回应。
走廊空空的,白日里热闹无比的护士站,如今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像隔着一道门。
她回到工作台,拨通主值班台的分机。
嘟…嘟…
没有人接。她又切了外科的联络线,还是没人接。
就在她正准备跑去保安室喊人时,头顶突然——
“嘀——嘀——嘀——伪人入侵预警,请注意!请立即疏散!”
红灯爆闪,警报突兀地尖叫起来,像从天而降的打雷,把她吓得跌坐回椅子上。
“什么?”
李悦猛地转身,看向监控大屏。病房门大开,几个病人站在走廊里发呆,有的在往天花板招手,有的在反复摸墙。
她点开另一块分屏,切换摄像头。
某间病房门口,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个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病号服,正倒退着在走廊里奔跑,边跑边狂笑,发出的那是什么?那根本不是人的声音,而像是某种电锯裂音。
滋——拉——滋——拉——
在耳边炸开。
画面一抖,监控画面扭曲了一秒。
李悦只好不停地晃动鼠标。
画面总算恢复了,而一张大脸就突然怼在镜头前。
不知道是畸变还是什么,细到极致的脸上暴凸出来的眼睛,还有裂开到耳朵的嘴巴…她在对着摄像头狞笑!眼神一瞬间对上了李悦的目光。
李悦后背瞬间一片冰凉。
她、她不是精神病人——她是伪人!
伪人!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走廊尽头的紧急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一个病人全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朝护士站跑来,嘴里大喊:“别进去!别进去!她把人剖开了——”
话音未落,她后背飞溅起一团红色,整个人被拖回走廊尽头。没了声息。
李悦尖叫一声,抓起桌上的急救箱就跑。她按下了护士站柜门,准备找镇静剂。
钥匙怎么不见了?钥匙呢?
她大力一拍柜门,啪嗒一声,柜门自己弹开。
——里面坐着一个人。
她眼角余光瞥到柜里有个低矮的身影,正盘腿坐着,手里拿着她的钥匙链。
是另一个病人,皮肤泛着青白,笑容像塑料一样钉在脸上:“你来找我了吗?我躲好了哦。”
李悦根本来不及反应,猛地一脚踹上柜门,拔腿就跑。
她穿过走廊,试图拉开电梯门,却发现楼层已被隔离。
警报灯不停闪烁,医院四层变成了密闭的红色迷宫,所有门锁开始系统降级为封闭状态。
“别是全面封锁…不、不可能…我还在里面!”她跪在门口猛拍呼救。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丢下了。
所有医生、保安、联络员,甚至病房引导机器人,全都在警报响起后的第一时间撤离了,而她——一名值夜的小护士,竟然没有被登记在撤离名单上。
她急促呼吸,额头冒出冷汗,却不敢哭,怕哭出声音。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赤脚踩在瓷砖上的啪…啪…啪…
是病人吗?不…
是那个伪人。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走秀,又像在踏某种仪式节奏,每一步都像踩着她的心脏。
李悦把手贴在封闭门上,慢慢转过头。
灯光映着走廊转角,一只手探了出来,手背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再往下,是一张歪着头的女人脸,嘴角咧到耳根,脖子弯成诡异的角度,像一只裂开的口袋里伸出了一张人皮面具。
“你…是我…吧?”
她发出的声音像李悦自己。
李悦终于崩溃尖叫,转身狂奔向急救通道。
“回来吧!你忘了你是谁啦!我来演你!你来做我!”伪人的声音在医院回荡,夹杂着笑声,一边跟着跑,一边轻轻拍手,像在鼓励她继续这场追逐游戏。
李悦只是蒙着头跑,不知道方向,不知道楼层,她都不知道地板被保洁阿姨擦得这么滑,她又是跑又是爬地居然跑到了手术层备用通道。
医院凌晨的空气冰冷得像刀片,墙上的荧光标识闪个不停,像一双双眼盯着她。
她不敢回头,但她知道伪人正紧跟其后。
每当她拐弯时,脚步声会暂时消失;可下一秒,它又会从前面的某个阴影中探出半张脸。
她在逃,但伪人并没有追。
它在引她走一条她根本不想走的路。
——回护士站。
李悦撞开一间空房,反锁门,大口喘息。她按下急救联络器,却只听见刺耳杂音。
“别怕,我在你身边。”身后传来声音。
李悦猛地转身——房间明明只有她一人!
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的护士鞋边,有一双苍白赤脚正靠在墙角,从病床下探出来。
她尖叫着翻开病床,什么都没有。
但那双脚,还在那里。
就像是…粘在她脑子里,越看越清晰。
“我说了,你应该在床上…不是吗?”——那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李悦仰头。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从通风口倒挂而下,正冲她微笑。
天花板掉下一块碎片,她跌倒在地,抬眼只看见伪人的面部已不成形,一块一块地剥落着,像在剥自己的皮。
她哆嗦着爬向门口,手却摸到一片粘湿。低头一看,是那位最早逃跑的女病人的半张脸皮,被黏在门把上。
“咚——!”
门外忽然传来沉闷的金属落地声,接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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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奇怪的低频震荡。
那不是伪人的声音。
而是某种特殊装备启动时发出的“共振”。
救援来了?
“D级封锁箱已展开——准备锁定目标。”
清冷机械音响彻整个楼层。
伪人突然僵在原地,头一点点转向门口,嘴巴慢慢闭上,像个被打断游戏的小孩。
门,被一把巨力撞开。
空气像是被冻结了。
走进来的,是一身无标识黑制服的冷面女探员。她戴着医疗级透明矫正面罩,一头黑发被包进高压消毒兜帽,整张脸像陶瓷一样毫无情绪。
她抬手对准伪人:“执行捕捉。”
“——周淼,别直接出手!”另一个身影急急赶到,“内部还有活人!”
李悦眼花缭乱地看着第二人冲进来,是个带着地方警徽的女子,脸上带着夜间赶路的风尘和怒意。
她大吼着:“你们专管局不是说先观察的吗?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撤出的病人和护士——”
“谁说这里有活人?”周淼头也不回,冷声道。
“我…我是…”李悦不知道这个冷面女探员在说什么,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老齐,她的眼睛不规律震颤了33次每秒,这个你看不出来就算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她的右脚和左脚长得一样吗?”又是一个女声传来,她穿着和冷面女探员一样的制服,却显得活泼了很多。
李悦哆哆嗦嗦地看着她们:“你们到底…”
这么说着,李悦还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
啊。
李悦突然不害怕了。
这两只脚还真的都是一样的。
几乎是意识到这些的一瞬间,李悦看到自己的皮正在往下掉,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她看着世界越来越矮,而自己无处不在。
周淼看着面前这两个伪人,全都彻底崩解,啧了一声。
“老齐,你就是个搅屎棍。”周淼淡淡地说了一句,把齐浩然往外面一脚踹了出去,“周森,把箱子准备好。”
“好嘞姐!”周森不知从哪里搬出来一个硕大的铁皮箱子,往地上一放。
周淼按动了腕上的金属装置,激活声光同步模块。
一条高压电弧激射出,准确地将面前的伪人胸腔击穿。
它尖叫着异化,身躯炸裂出几道红黑色脉络,双手发疯地朝“护士站”方向爬去,仿佛那里仍是她的归宿。
周森迅速拉开箱盖,伪人一头栽进去,周淼在封锁条内按下“落锁”。
啪——
整个空间恢复平静。
而通风管道处探出来一个人头。
“三水,今天的特殊加班费怎么算?”她先把另一个同样的铁皮箱子推了出来,而后才跟着跳出来。
“不怎么算,你找老齐付。”周淼指挥后来的其她队员把箱子搬走。
可是一出这个手术室,又看到齐浩然那张傻脸倔强地盯着自己,周淼叹出一口气:“确实得她付。如果不是知道她先带队往这边来,我也不能麻烦你啊老姚。”
“好说好说,你俩谁付都行,姐姐我出场费可不低的。”姚婉婷笑嘻嘻地扭着猫步往周淼身上一靠。
周淼丝滑一躲,就让姚婉婷扑了个空。
还好有周森,把她给接住,不然姚大法医可就在一众小兵面前丢脸咯。
2. 伪人专管局
果市公安局的大院很大,干净又气派。
地砖光可鉴人,旗杆直插云霄。每一层楼的窗户都配了防弹玻璃和自动升降百叶。门口的警徽在清晨的阳光下像是发光,和门岗站得笔挺的武警一样,充满了“人民信仰”的感觉。
九点钟,刚刚好的上班时间。
周淼穿着她那套不挂警衔、不配编号的黑制服,走过大门时,门岗发现是她,迅速挺直了身体,表情一瞬间从无聊转为警觉。
“周队早。”他努力用正常的语气打招呼,声音低了半拍,眼睛也不敢看她的脸。
周淼只是点点头,没停步。
另一侧,几个年轻的实习警员推着文书推车匆匆走过,见了她下意识地侧身避让,甚至在她走远之后还回头张望了一眼,像是确认自己没被盯上。
——尊重、回避,混合着几分恐惧。
唔,周淼一概不知。
走到公安局大楼的西南角。那里有一片绿化带和一排低矮的杂物房,门前的地砖有些翘边,草丛里时不时蹿出两只野猫。
就在那片不起眼的地方,有一间水泥灰的小平房。
门口的铁皮牌早就掉漆,只能隐约看见被人用白漆重新描了一笔的五个字:
果市伪人专管局
它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缩在果市公安局的大院里。
即便它是与果市公安局平级的行政级别的单位。
主要是吧,“伪人”两个字,和她们单位那个像两只异变了的眼睛的双环标志,实在是有点…晦气。
**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人类以为“人”这个概念是自明的。
有血有肉,有社会人际关系,有思想有人格,哪怕不是碳基也可以是人。
直到有一天,“她”出现在人群中。
第一个伪人——代号No.001——是在一次普通的家庭暴力案件中被识破的。
她是死者的“妻子”,案发后配合调查,情绪得体、反应准确,甚至在庭上哀泣着叙述被害人如何对她施暴。
只有一个男警员注意到:她每一次哭泣,眼泪都只在左眼流出,从不换边。
他觉得这个梨花带雨的弱女子是一个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把善良正直的男人骗得五迷三道,最后再把他残忍杀害。
这位男警员恰好是一个有点内部关系、不是很在乎程序正义的人,而当事地区恰好是在一个落后的小地方。
于是技术部对她做了全套的体检——没有异常。
心理评估也给出结论:应激性重复表现,只能说明她有精神病。
这个案子没什么人关注,法院也不想多纠缠,想早判早完事,反正对方都已经认罪了,一个可怜的小女人,也没必要非和人家过不去。
但那个男警员坚持要给她重判,那他就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找出她初到警局时的衣物,发现领口缝线有被换过的痕迹,送检后发现线里藏着——一位女性的牙齿。
DNA检测,牙齿属于她自己。
可是成年人的她,哪里来的多出来的一颗成年人的牙呢?
那位男警员不仅有自己超绝的直觉,还有超出寻常人的好奇心,所以当着她的面,他很严厉地质询她:“为什么你的嘴里多一颗牙?!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杀夫的女人就是个怪物!”
他的本意,可能是想羞辱她吧。
但是总是哭哭啼啼的女人,突然不哭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她的眼球像是掉进了水里,一层层透明的褶皱从虹膜向外扩散,她开始尖叫,嘴巴裂到耳根,手指膨胀到无法控制,最后整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化成了一滩不断震荡的、有意识的液态物质,吞下了三名在场人员。
第一个被她吞掉的就是这位倒霉的男警员。
这就是第一例公开确认的伪人异化事件。
从那以后,人类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无法命名的时代。
最初的几年里,世界各国尝试用科技手段辨别伪人——红外、脑电、乃至纳米溯源试剂,全部失败。
伪人的身体构造、血液、DNA与原本被替代者完全一致,甚至连伪人自己也坚信自己是“人”。
更残忍的是: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从来没有主动袭击过人类,只有在被“识破”的那一刻才会启动异化反应。
也就是说,伪人不会主动暴露——只有你怀疑她、认出她、逼问她、告诉她“你不是人”,她才会失控。
于是人类社会开始溃散。
不信任传播得比病毒还快。
街头有时会出现打着“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伪人”的疯子,被围殴致死。
孩子指着妈妈说:“你不是我妈妈。”妈妈吓得失声痛哭,把自己锁进厨房三天。
甚至有婚礼当场崩溃:新娘在交换戒指时哭着说:“我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你和我在一起呜呜呜”新郎嘴角一抽,开始尖叫异化。
最后,政府只能统一出台指令:
伪人不可公开讨论;
所有疑似个体由专责人员确认;
“伪人”一词在所有新闻与广播中禁用,替代术语为“行为异构者”;
确认为伪人者不作通报,不作审判,直接“收容”;
民众对伪人拥有怀疑权,但不得作出识破行为。
等等。
而既然一切科学手段都无法检测出伪人,人们只好采用最原始却也最好用的方法:
搜集起心理素质极佳、观察能力极强,最重要的是,要有牺牲意识的这样一群人,来负责这一切识别、捕捉、收容工作。
并建立起全新的公共安全暴力机构——伪人专管局。
**
周淼一步步走近小平房,门口无人站岗,她自己刷卡进入。
屋内,是另一道门。
门前,站着持械安保人员。
是的,都说了是和公安局平级的部门,内里当然是别有洞天啦。
“周队!”她响亮地和周淼打招呼。
周淼捂了捂耳朵,举起手表示“你好”,而后步入旋转门,刷卡、虹膜识别、步态识别,一连串安检几乎与军火库等同。
全部通过后,周淼进入电梯,通道像一根光滑的喉管,把她送入地下中枢。
“身份确认:周淼,特遣行动科编制代号S-11。”
“安全权限等级:A-红。生理状态:稳定。”
“请通行。”
语音在头顶播报,事实上,如果进入电梯的人检测不合格的话,电梯随时都会变成一个牢笼。
门开了。
周淼先来到了第二层:情报预警分析组。
这里像一个永不熄灯的网络战场,数十台屏幕同时显示城市各个区域的数据、画面、声波曲线与行为参数。
穿过主调度大厅时,一个女声轻轻响起:“听说你上回那个精神病院的案子出手快了几分钟,你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人文伦理组写了多少份报告吗。”
说话的姓宋名颂诵,是周淼专属的心理干预员。
平时的工作本应是帮助受到创伤后记忆损伤的目击者重建记忆,也会对“因判断失误导致人类被误杀”的家属进行安抚和善后。
只是,和周淼在一起后,她的工作更多地成了些处理应酬、控制舆论的“公关人员”。
此刻,宋姐正坐在操作台旁,手边三台机器同时运转,双指在虚拟界面上迅速切换地图、模型以及民间舆论应激点。
周淼把手里的一份资料交给她:“不用谢我给她们提供就业机会。”
“那案子你真的就这么直接上交报告了?”她淡淡问道,接过资料随便翻着。
“对啊。”周淼答,不以为然,“昨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情急着去做,喏,就是这个,老宋,帮我看看——至于那个报告在手机上打完就让周森在睡前给我交了。”
宋颂诵想说些什么,抬眼一看周淼把制服上的一堆束带给系了个乱七八糟,又咽了回去,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最近小心点吧,隔壁米市出了好几桩误杀案件,省里现在气氛很紧张,别把你给抓典型了。”
“我知道。”周淼平静答。
宋颂诵望着她,眼神像水面:“不过,消息不是说精神病院里只有一个伪人吗,你是什么时候就确认了里面还有一只伪人?”
周淼本来都已经走开了,听了这话又走回来。
宋颂诵以为她听出来了自己的话外之音,已经准备拿出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对这个违纪专业分子进行一番教育。
“齐浩然信誓旦旦说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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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伪人,说明里面肯定不止一个。不过事发突然,只有我和周森两个人,临时也只能喊到老姚,不然我还会再多带几个D级箱。”说完这些,周淼面无表情地离开。
过了几秒又走回来:“齐浩然真应该来我们局。”又面无表情地走开。
这下是真的走开了。
宋颂诵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扶住脸,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水啊,我真的能一直帮你兜底吗…”宋颂诵把周淼给出的这份资料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
周淼又下了一层楼。
这一层是特遣队的办公区。
果市伪人专管局有三支特遣队,别看数字小,其实大多数城市也只有一支特遣队,只因特遣队的特殊性质,要求十分苛刻,牺牲率又高,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终于到了她自己的地盘。
门一打开,空气中立刻扑来熟悉的味道:消毒液、枪油、浓咖啡,还有人类冲突留下的残留火药味。
“——报告你昨晚有点帅!”
“谁?你说三木?她当然帅,三水姐不让她冲,她居然在后面对着三水姐做鬼脸诶。”
“这算什么帅啊,有本事当着三水姐面惹她啊!”
“不是,我是说那个封锁动作,帅得像个动作片!”
“…别说了,我都想投她了…”
周淼刚走进来,耳边就传来一连串混乱对话。
她环视一圈,果然在办公区的角落看见了姚婉婷正踩在桌子上模仿她昨晚用收容装置压伪人动作,嘴里还边喊:“你不是你!你是谁!我是谁!——锁了!”
全办公室一阵笑。
“老姚。”周淼冷笑了一声。
整个办公室都静了下来,这群聚在一起的小喽啰像一群虾爬子一样挪回了自己的工位,一个个抓耳挠腮看着这个文件可真文件啊。
而罪魁祸首姚婉婷却抬头作无辜状:“哎呀,周队回来啦,刚刚我们在复盘现场啦。”
“从桌子上下来。”
“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婉婷一边翻下周淼的办公桌,一边给刚好走出来了的周森递了个眼神:“你姐看上去血压有点低啊,快拖住你姐。”
周森笑眯眯地捧着热饮走来,手里是两杯热红茶:“姐姐喝茶,别太累啦。”
一宿没睡的周淼揉了揉太阳穴,接过热茶抿了一口。
周森看她喝下了自己给的茶水后,乖乖巧巧地就准备离开。
“站住。”周淼喊住周森,后者僵在原地。
“别的我都不管,你先说昨晚你后来干什么去了?”周淼问道。
周森左眼瞪右眼,装傻充愣:“我在家里睡觉啊。”
“哼,睡觉…”周淼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楼梯那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周淼,出来。”齐浩然的声音像铁块一样砸过来,撇过去的侧脸也是够臭,“姚婉婷,你也来。”
周淼刚坐下还没有把椅子捂热,就又站起身。
周森立马忘了刚刚姐姐要和她算账似的,颠儿颠儿地就跟了过去。
“小森不用来。”齐浩然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周森要来。”周淼拉住周森。
“行。”齐浩然咬牙说道,又想走快点把周淼给甩在后面,看到周森小尾巴似的跟在周淼身后,就又放慢了脚步。
四人齐头并进。
“所以是怎么了?”周淼问道。
“你昨晚刚处理完一桩伪人的事情,按照伦理要求,在你做出一套完整的心理评估之前是不可以继续出伪人的任务的,但你们的特遣2队出了问题…”齐浩然说着,很是不情愿,“可现在上面觉得很棘手,只能让你来了。”
周淼皱眉,就是因为3队全队在果市下属县进行培训任务,2队有个长期的任务,昨天才只能由她匆匆地去处理精神病院的那个突发事件。而在这之前,她也已经连着处理三桩事件了。
“2队全军覆没了?”周淼张口就来。
“三水啊,你盼着她们点儿好吧。”姚婉婷无语地拍了她一下。
“倒也不是,但是她们的心理评估都出了问题。”齐浩然说,“所以要你先去看看,她们是不是还正常。”
3. 精神污染
【记录时间:00:42:17 - 00:46:50】
【设备状态:清晰 / 未剪辑】
画面开启,一束晃动的头灯光打在水泥墙上,墙皮掉落成片,镜头又往下走,照亮地面的积水。
扫视整个房间,风穿过开着一半的窗子,偶尔吹动一张杂志页。
镜头轻微抖动,似是持有者正在屏息缓慢前行。
呼——呼——呼——
是记录者的呼吸声。平稳,节奏规律。
她开口,语调平静:“观察日志第十二夜,目标建筑六层,拐角无照明,感应灯连续第三晚失效。凌晨零点四十二分,温度略降。”
视角对准楼梯间平台,一只被遗落的儿童雨鞋立在墙边,湿透,鞋带松散。
一直念念有词的记录者却没有提及雨鞋,只径自越过,继续报告:“无人员移动。环境声稳定。六层——依然是空的。”
“空”字落地的同时,镜头轻轻偏了一下,右上角划过一个模糊的暗影。但她没停下脚步。
她左手在墙上轻敲,像在测试回音。声音干脆、空阔,正常。
“今日仍未建立有效观察位。昨天同样时间段,”她顿了顿,声音不变地继续,“——录到疑似传声。今晚需确认是否为环境回响。”
镜头缓慢扫过墙面,在某一处停住了半秒。
墙上,用水渍模糊地写着几个字,但分辨不清。
像是被手指蘸水随意涂抹的“你在吗”三个字,但她没有提及。
她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踩在靠墙的一侧,好像在避开某种并不可见的区域。
当她再次到达楼梯拐角,低头要写观察记录时,镜头掠过她的记录板。
不知何时,纸上出现了娟秀端正的字:“六楼依然有人。”
一分钟后,镜头猛然转向后方。
空无一人。
但她的声音低了几分:“…ta刚刚是不是在这儿?”
她没解释“ta”是谁。楼道里,也没有回应的对象。
她很快恢复原来的节奏,开始重复先前的巡逻路线。脚步声比前一次更轻,她刻意绕过楼道中央的位置,从未踩到中线以上。
“感应灯依旧未触发。”
然而此时,画面左上方,一个灯已亮起,光源稳定、未闪动。她却像是完全看不见。
楼下忽然传来楼梯金属扶手“哐”的一声响,她回头,摄像头对着楼下空荡的黑暗,看了整整五秒。
什么都没有。
她却点头、记下:“确认:四点十七分声响,不构成行动异常。”
她抬手捋了一下头发,镜头短暂露出她手腕上多出的一道红痕,像是被指甲划出,但她未提及。她继续顺着楼梯绕上去。
就在画面快要切断的最后十秒,她停下了脚步,仿佛听到了什么。
她轻声重复了一句:“原来你也一直在。”
画面静止两秒,像是被什么干扰到了,记录自动结束。
**
反复把这段记录看了几遍,周淼将记录仪摘下,丢回给技术员,靠在椅背上沉默几秒。
齐浩然紧张地看着周淼的表情,似是担心她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老齐,”她开口,“所以为什么你在这里?”周淼上下审视了齐浩然几遍,很是不解这伪管局特遣队员内部的事情干她那管人的警局什么事。
齐浩然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你们特遣队的人都折在那里了,你让其她的普通居民怎么办?上头让我立刻马上就要把这件事给解决,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和你合作。”
“哦。”周淼想了想,本来嘛,世道不太平,究竟是伪人在作祟还是恶人在行凶,不到最后一刻根本分不清楚,刑警队和特遣队合作也是常有的事。
合理。
周淼站起来。
“你不要在这里找事!”齐浩然后退一步,很是戒备。
周淼奇怪地看她一眼,抬手按掉监控室内的壁灯,只留下桌面上的光源。光斑将她的表情切割得棱角分明。
“我很困,灯晃得我眼疼。”周淼说,指了指姚婉婷和宋颂诵,“那现在上头要我们干什么?”
周淼作为特遣一队的队长,一般的任务只需要带些小虾米即可,可这次却把她手下这唯二的两员大将也聚在一起了。
“…”齐浩然默了片刻,表情古怪,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
“姐,老齐每次这样就是怕有人又要因为伪人的事而死了。”周森在周淼身后轻声提醒。
“哦,我知道了,所以现在上头是怀疑特遣2队有人已经被伪人捕猎,所以要我们去鉴定是吗?”周淼明白了,“那走吧。”
“什么叫‘捕猎’。”齐浩然声音颤抖,像是从喉咙里压抑出来的,“人类不是猎物!”
“你是对的。”周淼点头,直接往门口走去,“对了,我要更多细节,这件事一开始怎么回事?”
被周淼强行转移了话题,齐浩然一口气梗住没处发,宋颂诵只好拍拍她的肩安抚了片刻。
忍了忍,齐浩然跟上周淼的步伐,把事件的起始说了出来:“报警集中在老城区原医院家属楼七号楼的A单元。报警人称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起初是楼道异常声响——夜里总有人听到‘上下楼的脚步’,但查了监控却没人。紧接着,是失眠投诉,有居民说三点之后头皮发麻,感觉有人‘隔着门看她们’。”
她语气更低了一点:“最早的一起死亡案是三个月前,一个居民坠楼。但他本来就有精神疾病,所以民众没太在意这些,报警走了流程之后直接拉去火化了。”
说到这里,齐浩然嘲讽一笑。
活生生的人死了,大家却都不在意,为什么?因为精神病跳楼太“正常”了,又不是和伪人相关。
“姐,老齐这又是被刺激到了。”周森矜矜业业地给齐浩然的面部表情作旁白。
但她们此时已经在电梯里了,周森的声音再小也让齐浩然听了个全部。
齐浩然的脸涨了个通红。
周淼只是若无其事且诚恳道:“请继续,老齐。”
“…总之,很快第二起跳楼案也出了——一个跑外卖的小姑娘,到了那里的几小时后跳楼了。”
“到了这个地步还没人怀疑有问题?”周淼问。
齐浩然摇头:“外卖公司那里说是业主辱骂了外卖员导致轻生,后来主要也是业主和外卖员的家人扯皮赔偿的事情。这些都发生在集中报警前。”
“之后陆续有人跳楼,一共去世了五个人。那个时候才有人意识到了不对,这不就,派了特遣二队去吗。”
啊,原来是连续跳楼案,这么说起来,周淼有印象了。
伪人专管局的伦理规定:不是自己的案子不可以多过问。不过二队这段时间一直为了这个在忙,周淼多少也有所耳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通过电梯,下行到地下第五层的心理咨询室。
表面上是咨询室,实际上的结构却是审讯室。
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才把里面布置得像咨询室一样温馨。
而伪管局的伦理也规定:非特殊情况,不可以启动审讯功能。当然,如果不是走进观察室,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坐在那里在观察着。
周淼在观察室坐好,宋颂诵则走了进去,里面已经坐好了一个女孩。
“这女孩挺沉稳的,平时好像很害羞,每次我和她打招呼都会结巴。”周森介绍道。
她确实沉稳,见到是宋颂诵而不是她们队伍里的心理干预师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只礼貌地点了下头,双手叠放在膝上。
宋颂诵翻着手上的评估表,不紧不慢:“怎么样?昨天睡得还好吗?”
她点点头:“很好,回家就睡了。八点躺下,八点四十五就睡着了。”
“梦见什么了?”
她想了一会儿:“没有梦。”
宋颂诵笑了笑:“没有梦,是你记不得,还是确认自己做梦时没梦?”
她答得很快:“确认没有。”
单面玻璃外,周淼看着她的手指——刚才落座时,她食指在轻敲膝盖,1秒一次。现在依然在敲,1秒一次。
“她本来就有这样的习惯,可能和强迫症有关。”周森指出来。
周淼点头,不再盯着这个细节。
“那我们说说你在七号楼那几天的情况吧。”宋颂诵不再闲谈。
她稍稍坐正:“没有接触任何居民。五天内按照既定路线监视二、四、六层,配合同事交换班次。拐角录像设定每日三次更换角度,楼顶通风异常——我已经都写进记录里了。”
“有没有什么片段,录像没拍到,但你记得的?”
她盯着宋颂诵,安静几秒。
“有一次。凌晨两点三十,我原地站着,没有走,但我在手帐上画了三圈楼道路线。”
宋轻声重复:“你没走动,却画了楼道路线三圈?”
她点头,很镇定:“我觉得我确实巡逻过了,所以补记下来。”
周淼轻轻眯了下眼,低声说了句:“替代性行为记忆。”
齐浩然靠近些:“你说什么?”
“她补记的是一种行为‘印象’,不是经历。”周淼不习惯齐浩然和自己的距离,挪了挪椅子,“她觉得她走了三圈,不是她真走了三圈。她不自觉地把任务‘完成的结果’当成了‘自己确实完成’。”
“她的精神污染程度不算太严重,只是出现了刻板行为,好好疏导一下就好了,整个人也没问题——我们刚才看到的视频,是谁记录下来的?先看她的情况。”周淼接通宋颂诵的耳麦,示意她可以放人了。
很快,第二个女生进来了。
她就是那段视频的记录者。
进门时她带着点笑容,像在配合一场局内例会。她还对着周淼的方向点了下头——显然在她的认知里,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
“不用聊了,随便评估一下她的精神状态就可以放人了。”周淼直接给出判断。
“这也太草率了吧。”齐浩然出声质疑。
“伪人最致命的基因机制就是它们一旦察觉到被认定是伪人——当然这有个区间,从‘怀疑是’到‘认定是’,都是有可能的——它们就会瞬间崩溃,而后开始攻击对方,这位队员都已经知道我们在监控,在怀疑她是否是伪人了,而她还能保持人型,说明她没被捕猎。”周淼耐心地分析给齐浩然听。
这时,里面的女孩已经走出去。
“她的精神污染确实很严重,最近都不可以脱离监控。”宋颂诵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及时打断了齐浩然又想揪着周淼那用词上的错误发作的心。
齐浩然垂下头,不说话了。
“齐姐,别太惆怅啦,我们做特遣队员的,本来就已经有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周森看齐浩然这样消沉,姚婉婷在啃指甲发呆,自己姐姐也不可能去安慰她,只好走过去捏捏她的肩,让她放松一些。
“其实我们单位对特遣队员的保护做得也很不错啦,我们光是伦理要求就有一个本子那么多,就是怕我们长期和伪人接触,被污染到精神,以至于以后更容易被伪人标记,从而被捕——”周森的舌头转了个弯儿,换了个用词,“——被找上门。而且我们这不就检测出来了她的情况,之后就可以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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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被伪人袭击了呀~”
周森语气轻快,那双手揉着揉着肩就不老实地跑去捏齐浩然的脸:“齐姐,笑一笑十年少…”
“周森。”周淼难得严厉,“过来。”
周森老老实实地跳回周淼的身边,留下齐浩然伸出两只手摸着两腮发怔,挡住了犯着可疑的红色的部分。
“继续吧。”周淼跟宋颂诵说。
接下来的几个人情况大差不差,宋颂诵给出的评估都是有着不同程度的污染,最轻的只需要点杯5l装的全糖奶茶就可以解决,最重的也和之前那位一样需要被密切监控。
“你就这么看她们一个个走吗?”宋颂诵轻声问,有些不确定。
“第四个和第五个,”周淼翻看着总算拿到手的这几位队员的详细资料,“她们的手一直在干嘛?再说一遍。”
“她们总是摸手机。”宋颂诵回忆道,“一会儿就想把手机拿出来,还用大拇指摩挲屏幕边角——那是社交习惯型的微肌肉动作,通常出现在高频短视频刷屏者身上。”
“她们的档案上可都写的是‘轻度电子设备依赖,周末常登山、非社媒活跃人群’。”
“你的意思是?”宋颂诵的声音紧张起来。
在观察室里快睡着了的姚婉婷和一直发起来呆的齐浩然也都回过神。
“所以你认定她们俩…”姚婉婷有点激动。
“老宋,你上报,我这边先直接处理。”周淼答。
“你不要总是这么武断!”齐浩然嚷道,可惜没人理她。
**
很快,正在另一边的休息室放松身心的第四、五位,她俩一女一男,被局内技术部通知“参与认知自测仪器更新前测试”。
她们如往常般配合,甚至在走廊里还小声聊着刚刚“心理面谈的问题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只有电梯一路下到伪管局地下12层——收容通道外时,电梯门打开,周淼就站在外面,她们才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些许不解。
“周队?”男生礼貌微笑,“你也来测试?”
“我直接带你们过去。”周淼答,“新仪器只对实际执行过楼道任务的队员开放,目前只安排了你们两个。”
她们点头,没有怀疑。
走进收容所,空气骤冷。两边都是空舱,一排排封存着灰白标号的金属箱子,编号如墓志铭。
周淼走在前方,掌中握着一个纤细金属管装置,形如修长手电。她缓缓打开一道门,推开一道通往独立测试区的小房间。
“进去吧。”
这两人走进去。
房间灯光偏冷,中央摆着两张靠背椅,彼此对坐,之间放着一个透明立方桌。
她们刚坐下,周淼走进来,拿出手机开始玩。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传说不太好相处的友队队长是在卖什么药。
“看着我做什么,还要再等一会儿,不玩会儿手机吗?”周淼面不改色地狂刷着手机。
女生有点奇怪地挠挠头:“哈哈,我都不知道咱们这地下最深层有信号呢。”
比起还比较矜持的女生,男生早已急不可耐,掏出来手机:“啊队,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好像漏打卡了。”
“打卡”这个词一出,女生的神色也变了。
某种堪称狂热的情绪爬上脸:“我也得上社区看看,我还要冲榜呢。”
“冲榜?”周淼追问。
女生叽叽喳喳起来:“哎呀就是给我老公做数据——周队你可能不知道,我追的这个男爱豆最近在和对家抢流量第一,我们可不能输啊。因为对家根本就是一群疯子,只知道买数据泼脏水,也不看看她们家那嘴歪眼斜的长相,路人盘几乎为0!对了,周队,你要是也玩大眼的话可以来关注我,对了,我给你看我家宝宝,真的很帅!”
手机被硬塞到眼前,周淼看着眼前的照片没什么波澜地说了句“嗯!”。
比起女生,男生盯着屏幕,更是已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太可爱了…我担最可爱…等下,外网玩家给我老婆做了MOD??”
男生嚎了起来,手指头在屏幕上疯狂点戳,嘴里骂骂咧咧。
女生这边也不遑多让,周淼对她的安利无动于衷,但她自己却完全不介意,只是哈哈大笑:“你根本不懂对家有多贱,他家粉丝就是一群厕妹梦女,还想和我们哥哥竞争?我们同担很多可都是温柔善良的top2大学毕业的富婆,她们哪里能比得上?”
男生快气炸了:“什么?这游戏居然给主控加语音包了,还是舔狗语音?这是要让老子做哈基龟?”
两人声音越来越高,手机的蓝光把她们的脸照得无比狰狞。
很快,强烈情绪导致乱飞的五官真的飘了起来,皮肤逐渐鼓起气泡、下陷、断裂,像是骨与肉正在融化、沸腾。
周淼只是操控着手机里控制着S级电磁溶解装置的程序,把信号一再升级,以至于室内光线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而沉迷在网络骂战的两个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这间收容屋给打碎成了湮灭的空气。
周淼低下头,鼻血滴在了地面上。
拿出手帕擦拭干净,周淼把装置关停,坐下缓了许久。
伪人只有在将要露出真面目、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伪人的时候,才可以被杀灭,否则就只能被收容了。
而这S级的电磁武器作为唯一可以真正杀灭伪人的装置,要是做小了没有效果,要是做大了,却不仅仅是杀灭伪人了。
周淼坐电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宋颂诵已经在等着她了。
“先什么都别说…”周淼往沙发上一倒,“跟老齐她们说,我得先睡个觉,睡醒就出发。”
4. 外卖员
果市,北旧城区,一栋上了年头的老楼,顶层。
楼道里封得严严实实,大热天连一点风都没有。
齐浩然站在门口,敲了第三次门。
“你好,我们是果市公安局的,来了解一下你们家小孩的情况。”她收起了第二遍的温和语气,尽量让声音更严肃一点,“只是例行走访,不是别的。”
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呼呼…”是周森。
她气喘吁吁地爬楼上来,胳膊搭在齐浩然的身上:“姐姐,齐姐,人确定在家。外面的窗帘没拉严实,里面的电视正好露出来一点,是亮着的…热死了我,你不知道我爬上爬下换了多少个视角。”
“哦。”齐浩然不自然地挺直了腰板。
“嗯。”周淼扫了一眼门边那盏失修的感应灯,还有形同虚设的摄像头。
齐浩然稳稳心神,试图再一次拉近距离:“你们女儿的事,我们现在是从善意角度来处理的,越晚配合对你们越不利——”
门里突然传来一阵很轻的金属摩擦声。
是刀。
齐浩然微微后退了半步,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她们可能拿了东西。”
但还没等他说完,周淼已经抬脚——
“砰!”
门锁位置被精准地踹裂,门板重重撞在门内墙上,撞出一声闷响。
“??你干什么?!”齐浩然低声吼出声。
周淼没回头:“我已经数了十五分钟了。”她语气极淡,“在有搜查令的前提下,这构成‘拒不配合、可能有物证销毁’,我们有破门权。”
“你…你不能——”门后一道女声猛地响起,随即又被打断。
周淼已经举步踏入屋内。
屋里不大,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细节。窗户紧闭,只有电视在无声地演着烂俗的爱情剧。
一对中年伴侣,站在餐桌旁,女的手里抓着一把剪刀,男的则举着刀。两人神情紧绷,此刻却陷入不知该做什么的困境。
“我们已经进来了,说明我们不是行为异构者。”周淼简明扼要地给这两个搞不清情况的人说明一切。
——普通民众应对“行为异构者”防卫指南第一条:关紧门窗,没有邀请的情况下,伪人无法进入房屋。
“我们是警察。”周淼不疾不徐地举起手中的证件,随后扭头,“老齐。”
齐浩然于是将自己那本更正式的执勤警证亮了出来,语调有点不自然——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毫无人文关怀的行事方式,但既然已经这样,她也只能继续按照流程走下去:“齐浩然,果市公安刑侦支队。今天只是走访。”
屋里的两人不说话,只是眼神死死盯着齐浩然的手。
“你们的孩子,是坠楼身亡的外卖员对吧?”周淼平静开口,“我们只是要还原事情发生的真实过程,请配合。”
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拧出来的:“你们还想要什么?!人都死了!你们不是说那是自杀吗?!”
“是。”周淼点头,抬起手指向她们手里的东西,“你们如果还是这样拿着武器,我是可以以意图袭警的名义逮捕你们的,建议你们现在坐下,好好配合。”
周淼暗示性地摸了摸制服皮带,屋内两人神情一下子就怂起来,乖乖走去沙发坐好。
“咳。”齐浩然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周淼于是后退半步把主场留给齐浩然。
她扫视着这间屋子,长久不通风的房间里还残留着也许是昨夜的油烟味。
桌上还剩半碗咸菜炒肉,盘边的油渍已经凝固,微弱的霉味与发酸的油脂味大概就是来自这里。
齐浩然从餐桌上挪了把椅子,正对着夫妻俩坐下,拿出记录本:“我们今天主要想了解一下你们孩子的日常生活。我们注意到,她并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社会关系也比较简单,所以我们需要从你们这里得到一些基本信息。”
男人皱了皱眉,不太情愿地靠着沙发背。
女人坐得更紧些,双手交握放在腿上,指尖青白色,明显出汗。
“你们女儿,之前有没有表现出什么比较反常的行为?比如,长时间不说话、情绪暴躁、拒绝与人接触、失眠、哭闹、自残等?”
“她就是…就是不爱说话。”女人急忙说,“也不是反常,就是一直都这样。她小时候也安静。”
“她有朋友吗?”
“没有。”男人抢过话头,“她不上学以后就不怎么和人来往了。”
“你们知道她不上学的原因吗?是身体问题,还是其他?”
“就身体…我们家体质差,她小的时候经常感冒。学校环境也不好。”女人声音发虚。
“她之前的成绩,应该还不错吧。”周淼拿起客厅一角的地上,像是年久胶水干了之后从墙上掉下来的奖状,“城北一中,我们果市排名靠前的高中啊。”
“她不想上学了,我们还能逼她上学吗?”男人暴躁起来,站起身挥舞着手臂,
“注意一点。”齐浩然冷声喝止,男人才又坐了回去。
“这么点大的孩子,身体不好,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就去做外卖?用的还是你的身份证?”齐浩然拿出文件,拍在茶几上。
“我、我们都失业了,别说养不起她了,就是我们自己也…”女人结结巴巴地说着。
齐浩然想和周淼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她走了神,只好把头再扭回去。
“之前你们不是已经来调查过了吗??我们都要吃不上饭了,小孩子想自己出去打工有什么问题?!”说着说着,男人又激动了。
“我们不是劳动局的,这种涉及童工、顶替的事务不是我们负责,我们的工作是调查坠楼案,而你们要配合,明白了吗?”前跨一步,周淼的手压在了男人的肩上。
“齐队,你继续问。”周淼感受着手下人不再绷紧肌肉抵抗,而是颓然地放松,向齐浩然点头示意,再次退回她的身后。
“咳…这么小的孩子,她工作时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压力,或者客户纠纷?”
“没有…她什么都不说。”女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她在外面受委屈也不会说的。”
“她挣的钱是怎么处理的?”
“给家里用啊。”男人有点警觉,但看了眼周淼,又软了下去,“你们到底总问这个干嘛?”
“只是想了解她的压力来源。”
“她都自己安排好的。”
周森站在周淼身后,小声低语:“她父亲说‘都自己安排’,但刚才那句‘给家里用’,脸上肌肉抽了一下,是不安还是虚张。”
“继续看。”周淼回得轻得像没开口。
齐浩然继续:“她有没有提过,她不想工作了?或者她有特别想做的事?”
女人眼神明显闪避了一下:“她从来不说这些的。我们也没逼她工作,是她自己主动去做的。”
“她有写过什么日记吗?或者她有没有在手机里记录什么?”
这一次,夫妻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她…手机我们没看。”男人慢吞吞地说。
“那她平时玩手机多吗?”
“白天出去,晚上回来就躺着玩会儿,早上又走了。”女人答得太快了。
周森低声提醒:“她刚才说‘她都自己安排好的’,但是现在说‘早上又走了’,话里的意思是女儿在掌控家务,但实际上她们依赖她。”
“我知道。”周淼说,“这个不用说。”
“哦。”周森老实地点头。
齐浩然翻页:“你们有没有觉得她近来变了?比如比以前更沉默?有没有突然变得情绪失控?”
“她变什么变啊?”这次换成了女人的声音忽然大了一点,“她就是那样的,从小就是那样的,不说话,胆子小,怕人!”
“她这么怕人,怎么敢做外卖员?”周淼突然出声。
这句话一出,屋里气压低了半截。
男人脸色变了,女人愣了一下,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是她怕,还是你们怕?可是如果你们真的怕,又怎么敢让自家的孩子去做外卖员这样要前往各种地方、和各种不同的人接触的事情?”周淼笑了一下,帮齐浩然把属于这对母父的文档翻开,里面赫然是“因‘特殊’心理疾病而申请失业补贴”的同意书。
“现在各国政府都在困难之中,公共心理问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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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棘手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种因为‘特殊’恐惧症而专设的补贴。”周淼拿起茶几上定制款的打火机,“这项补贴不好到手吧,专项调查员应该来访问过很多次。”
“你…你什么意思?”男人的话打起哆嗦。
“我的意思是,让你好好配合我们,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周淼淡声道,“现在,从头开始,再回答一遍刚刚的问题。”
“她、她是一个很好强的孩子,我们俩确实是因为害怕…害怕那个东西,所以失业了,然后孩子就觉得她应该给家里做点事情,所以她就非要去工作。”
“她不再结交朋友,是因为心里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对吗?”齐浩然问。
“…是。”女人咬牙说,泪水却流了出来。
“姐,鳄鱼的眼泪。”周森轻声配上了讲解。
周淼点点头。
“那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男人开口,像硬撑,“她那天就是送错了。说是一个奇怪的楼,客户住得高,她找不到门铃,结果客户脾气大。”
“你们怎么知道这么细?”
“她回来抱怨过。”
“她当时说了什么?”
“…说她不想送这种地方了。”
女人低声补了一句:“她说,有人在楼梯口盯着她。”
“你们报警了吗?”
“…她那天晚上没说得太清楚。我们想着——算了,没必要找事。”
“那她后来为什么又回去了?”
“说是那个客人叫着要投诉,所以她不得不过去。”
“所以,那天晚上,孩子先回来家,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但是马上就又回去了,之后就发生了坠楼的事情…”齐浩然理出时间线,“你们孩子在那栋楼跳楼,而你们知道她当晚回来过,还说有人盯着她,但你们没报案,不仅如此,对于之前来走访的警察,你们也没有说实话。”
“我们怕啊!”女人终于忍不住喊出来,语调陡然拔高,“说不定那里是有那种…东西!”
空气一沉。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猛地闭上嘴。
男人立即补了一句:“不是说她自己爬上去的吗?我们在家里又拦不住。”
“那你们有想过自己的孩子,有可能会想不开吗?”周淼话锋一转。
“她已经不说话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女人声音颤抖,“我们家不配合吗?我们不配合了吗?你们是不是想说我们有责任?”
“你们想要什么?我们现在不是还得自己还罚款、收她东西?到现在赔偿还没有下来!究竟是自杀,还是意外,还是那些东西在作祟,赔偿都不一样,处理的部门都不一样,我们都要焦头烂额了!”
周森轻声:“她说‘赔偿’的时候眼神向下,不是向外,是怕少拿,不是怕麻烦。”
周淼轻轻点头,眼神淡漠。
因为伪人而死的普通人,能拿到的仅仅只是政府赔偿的一点小零头而已,远小于正常的刑事赔偿。
齐浩然收起本子,语气没变:“谢谢配合。我们会写入报告。我们需要保留你们女儿的手机和衣物进行进一步技术筛查。”
“都…都拿去吧。”女人摆摆手,“她用的房间你们随便翻。”
她们从屋里走出来,天光从楼梯平台透进来,墙上挂着一副已经褪色的结婚照——背景是仿古的摄影棚,二人站得很近,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走到楼道口时,周森终于忍不住说:“那小孩真的很可怜。”
周淼没应声。
她在楼梯平台站了一下,仰头望着裂着漆的天花板,像在思考什么。
“周淼,我认为你在质询的时候,有很多说法是超越伦理的。你这样是在刺激家属的情绪,你应该比谁都知道,我们作为公职人员,人文关怀——”齐浩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嗯嗯我知道。”周淼敷衍地打断了她,“是否对其它的事件进行上报是你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她们的精神状态好得很。”
“你什么意思?”
“如果说那个小外卖员中途回了一趟家的话,那她们的小孩至少在那天晚上,并没有接触伪人。”
5. 无畏传染
几人站在楼底废弃的保安亭外,阳光被楼体挡住了一半,风从楼道灌下来,像是吐出的旧气。
周森买了根雪糕,蹲着在一边舔舔舔。
齐浩然手里还在翻着那位小小外卖员的社会记录。
“没有朋友,不怎么社交,平时也是送完外卖就回家,上网时间也不多。她家人对她基本上是情绪依附型的吸血。”她叹了口气,也很不服气,“这种人最容易出事,你怎么断言她的情况呢?”
周淼却摇了摇头:“她就是没有被污染。”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齐浩然皱眉。
“先说这个小外卖员自身:她有全套的来自现实的心理上崩溃的理由。”周淼叹口气,掰着手指头给齐浩然解释,“你真要查,就查那个往她脚边扔饭盒的客户,和她妈爸翻她工资单的聊天记录,这些应该劳动仲裁那里会有记录。”
“至于她是否接触过伪人,从她家人的状态可以看出来。”
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齐浩然:“你听过‘无畏传染’吗?”
齐浩然愣了一下:“什么?”
“姐,普通警察的培训不学这个。”周森戳戳周淼,手抵在嘴边,“现在的警察学院据说甚至在减少关于凶杀案的教学,好像是政策上的事情,以后警察会越来越少管理凶杀案情…”
“真的,那以后还要她们干什么?”周淼很是震惊。
“据说以后会加大对我们局的人才培养倾斜力度。”周森说着就要掏出手机给周淼看她的信息源。
“…我还在。”齐浩然握紧了拳头,“而且我听到了。”
“诶嘿~”周森自知理亏,叼着冰棍躲到了后面。
“周淼,你继续讲什么叫做‘无畏传染’。”齐浩然追问。
“唔,总之就是我们特遣队培训教材里,有一整章都只讲这件事,但这是超出公共认知的事情。”周淼眨眨眼,“老齐,我真的能告诉你吗?这符合伦理吗?”
“…你少在这种时候装正经,快说!”
“——伪人会对正常人造成三种创伤:吞食且替代,袭击和污染。而对于精神的污染并不是强惊吓,不是说看到什么就吓哭了、疯了、神经衰弱了。那只是表象。”周淼慢慢道,“我们所说的伪人造成的精神污染,是一种偏移磁场的辐射造成的认知紊乱,起因不明。精神疗法会有效果,但其实并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撑得出其真正的时效性。”
“这是来自于伪人对于正常人的直接创伤,但还有来自于已经被污染的人的向外传染。”
“谁更容易被传染?”
“是那些根本不当回事的人。”
齐浩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周淼。
“越是那些拍视频喊着‘伪人就这?’的人;越是那些半夜拉警戒线去蹭热度的主播;越是那些说‘我不怕这些’‘都是谣言’的人——越容易在之后出现她们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认知偏差。”周淼抖开文件,看向这起接连坠楼里其中的两个死者。
是果市小有名气的冒险作死博主,一对兄弟,先后坠楼,后面掉下来的那个很肥硕,直接压在前一个身上,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分了很久才把他身下的兄弟和他分开。
“总之教科书上把这类现象叫做‘无畏传染’。”周淼说道。
“目前已知无畏传染没有固定路径,也没有确定接触点。”
“但规律是明确的:第一精神污染传播源,往往是深度接触者;第二感染者,往往是不敬畏者。”
“而会感到恐惧的人,反而有了一层原始本能的免疫壳。”
“这个小外卖员看起来‘性格封闭’,‘缺乏社交’。这些都对。但也正是这种人,面对不确定性的第一反应大概总是回避,而不是好奇进而打量,最后进行构建。”
“她们看到异常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这是什么’,而是‘我不要知道’。”
周森在旁小声补了一句:“就像小猫,盯着不明红点看太久,就会被红点牵着走;但有的小猫因为没见过且天生胆小,就会直接跑掉。”
“小森,这个举例不太合适吧…”周淼扶额。
“你别打岔。”齐浩然焦急地要把话题拉回来。
周淼点头:“总之,她是她母父的反面。她母父应该是并不真正畏惧伪人的,而且她第一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被纠缠了许久,假如接触了伪人,那她母父是很容易被继续传染的。”
齐浩然听得入神,但很快抓住逻辑谬误:“可是,这只能说明第一程没有问题…”
“其实…”周淼诡异一笑,看得齐浩然打了个寒颤,“真正的判断依据是她多了一个折返回去的新情况,这完全不符合伪人影响的案例。伪人造成的死亡都是直接而恐怖的,不会这么绕七绕八。而且我相信负责调查她情况的你的同事应该也不是吃干饭的。”
“ …”齐浩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诶,动口不动手…”周淼护住脸一本正经道,“我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外卖员、快递员这种需要深入各个不在监控之下的小巷旧楼的职业,她们的死亡就算和伪人无关,特遣队也理应要对家属进行探访来确认精神状态。”周淼摆手,“我的习惯是既然接手了,就要从头开始重新确认一下,仅此而已。”
“不是故意在逗你玩。”在周森的提醒下,周淼认真地解释了一下。
齐浩然勉强接受了周淼虚情假意的低头瞬间。
“…不过,你说的这些事,是真的吗?那些什么‘无畏传染’的事情。”齐浩然低下头,神情不明。
“嗯,没骗你。”
“如果强调伪人的恐怖,就会造成更大范围的群众恐慌;可是怎么,不怕也不行呢?”齐浩然喃喃道。
“也许你不想承认,毕竟你的职业是维护‘社会治安’。”周淼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但是现在的社会并不是依靠暴力或者伦理关怀就可以□□的。”
“多少小国已经灭国…连国际战争都打不起来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就把伪人全部消除,要么…”周淼拍拍齐浩然,“好啦,我们继续吧。”
“…”齐浩然定定地看着周淼,“你——”
“我?”
“这样的表情还是小森来做吧,你做出来实在太恶心了。”
“…老齐,你有病?”
**
又去其她几位死者家属那里进行访查后,终于来到事发小区。
曾经的医院家属小区,朴素的装修和浅色系的墙面看起来一度很是清爽,现在看起来就只是灰扑扑的。
甚至算得上是破旧。
“啧。”周淼眯了眯眼。
尤其是事发的这栋楼,与旁边的居民楼之间甚至空了整整一排停车位宽的距离,像是其它楼都自发地离它远了一点,只有它一根筋似的向上突兀地竖在那里。
齐浩然站在楼前翻阅地籍图:“医院整体搬迁后,这片楼房产权不清,一直没有拆,也没转型使用,产权人则是空档。”
“也就是说,理论上这里现在不属于任何管理单位。”周淼抬头。
“是。”齐浩然看她一眼,“现在出了这些事,更没人敢来收了。”
手机里播放着那对直播兄弟的视频。
数据遭到过损坏,短短几秒的视频在没人管的时候循环播放,“3”楼的字样反复出现。
而视频里的人,也确实从三楼一带开始反复绕行,行为明显异常。
视频虽然短,却是唯一的死者留下的录像。
周淼三人带着小型设备组走进楼道口。
入口是敞开的,门锁坏掉后一直没人修,门边贴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已经被雨水浸透,看不清上面的字。
楼道里极安静,踩在楼梯上的声音甚至带回音。
“能走的都走了。”齐浩然抬头看着每层歪歪扭扭的门牌,“还留在这儿的,要么是没人可去,要么是有什么不能走的。”
再往里走,每上一层,楼梯下的阴影就更长一分。每到一个转角,就能看见哪个门口挂着破拖鞋、随地乱扔的垃圾,还有拉了绳子就晾在楼道里的老毛巾。
“我感觉不用问就知道她们的的精神全都有问题。”周森嘟囔着,闻言,齐浩然紧绷起来。
“别担心,她们能住这么久,说明问题不大。”周淼敷衍地安慰。
再看向楼上楼下,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省电费,好几户人家干脆就把门敞着,让楼洞里阴凉的风吹进屋里,混合着饭菜的味道。
不同人家的饮食习惯不同,这样杂糅格外油腻咸腥。
“诶。”周森忽然低声说。
三楼左侧,有扇铁门外面刚挂上一条旧帘子,就在帘子后,一双眼睛“刷地”缩了回去。
“我看见了。”周淼继续向上走。
那铁门却“哐”地一声就要被拉上——
“咣当!”这种老铁门的晃晃荡荡地杂音却没有发出。
是周淼。
她早已冲到门口,抬手一掌撑在门上,干脆利落。
“别关门。”她声音不高,俯视着门帘后藏着的人,“我们是警察,需要您的配合。”
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僵持了片刻,终于帘子从门缝里小心拉开一点,一个穿着红色短袖的中年女人探出头,皱眉狐疑:“警察?”
“这是我的证件。”齐浩然赶紧递上警官证,语气尽量柔和,“别担心,我们不是来抓人的,是例行调查。您知道最近这里出了几桩事…”
“我知道我知道!”大妈话头快了,“跳楼的那几个,但是你们之前不是都结案了吗?怎么又来?”
齐浩然又想和周淼对视,发现她又在发呆,只好咬着牙再转回去,稳着嗓音道:“是否结案,不是您需要了解的,现在我需要的是您的配合。”
“什么配合…哎呀吓死人了,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儿子的胆都快吓出来了,天天说楼梯口晚上有声音,我都不敢让他一个人去上厕所!”
“我们就是来继续核实一些细节。”齐浩然点头,“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觉得很可疑的人,之类的。”
“我哪敢看!”大妈连连摆手,脸上却藏不住窥视的兴奋,“我就记得有两个很吵的男的,晚上八点多就在楼道那边转来转去,还拿了好几个手机一边录像一边嚷嚷。我说他们要出事,他们不听。果然,后来就…唉!”
她说着,用力抹了一把嘴角上不存在的污物:“哎,警官女士,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了。”周淼接上,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屋子,里面乱七八糟,地上摆着两个电饭锅,一个盛米,一个…盛菜?阳台上晾着个破毯子,看上去很斑驳,像是血迹似的。
“我们只想确认几点细节。”她继续道,“那两人有没有敲过您家门?”
“他们?”大妈愣了一下,忽然警惕起来,“你们是不是怀疑他们是坏人?我跟你们说,我当时可是没开门,我跟我儿子说得好好的,不该多看就不多看,不该多听就不多听。你们不能因为他们出事,就查我。”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齐浩然安抚,“只是他们在这层活动时间比较长。”
“他们在哪层都乱晃!”大妈声音拔高,“你问那边402,我看见他们还拍人家门口,这群年轻人都不知道‘镜头对着门神看会出事’!”
“谢谢您的信息。”周淼点点头,“还有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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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个问题——你家里,除了你和你儿子,还有别的成年男性吗?”
“…成年男性?”大妈有些迷惑。
“比如你的老公?”
“哦哦对,我的老公,啊,他要去上班的,平时不回来。”
“他是矿工还是医生?医生平时不会不回家吧。”
“对对,他是矿工!”
齐浩然看着周淼越问越离谱,想打断又已经有了之前的教训,只好等着周淼结束。
总算,那位大妈把门关上了,把几人隔绝在了楼道里。
“有意思。”
周淼不吭声了好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句。
“她是——?”
“s级精神污染。”周淼摇摇头,打开属于这个住户的文档。
之前的警察和特遣二队没有白干活,这些住户的基本信息还是有的,而这位大妈的资料上赫然写着“寡居,失独”。
“她已经全然沉浸在扭曲的认知里了,甚至还能根据外界递出的信息生成对应的合理反应。”周淼啧啧称奇。
“那你还这样刺激她。”齐浩然皱眉。她也知道这些,所以才一直试图用很温和的语气来进行对话。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语癖和思维定式,比如我之前喜欢的网文作者总是喜欢写‘其实’,但她会主动删减‘其实’,直到最近她的文里通篇都是‘其实’,我就和我姐去查了一下,果然是被吃了。”周森左顾右盼,偷偷摸摸地讲给了齐浩然。
“,,,周森,你知道这是秘密,不能说出去的吧。”周淼抬手给周森赏了个炒栗子。
“小森,其实你声音很大。”齐浩然已经无暇去管这对姐妹违背伦理居然私下里去调查涉伪人案,只是艰难地让周森以后讲小话的时候可以降降声音。
“嘿嘿。”周森捂着脑袋又双叒躲到了后面。
“总之,只有用最可能刺激到她的东西去刺激她,才好知道她是不是伪人啊。”周淼笑了笑,“当然,老齐,我会保证你的安危。”
周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D级收容箱,对着齐浩然做了个蹲起。
“…”齐浩然捂住脸,半晌才说,“其实你不是真的觉得她是伪人吧。”齐浩然开窍了似的,上下扫视几眼周淼。
“你只是想看看她的精神污染程度?”
“聪明的老齐。”周淼没什么起伏地夸了一句。
“…”齐浩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
“我只好奇,这么高的污染级别,却还没有被伪人吞食,特遣2队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周淼挠挠头,觉得实在想不通。
“继续再看看别人的情况。”
这么一栋楼,还住在里面的堪堪十户,结果更是惊人:
全部都是s级污染。
齐浩然觉得眼前发晕。
“不是有免费的心理疗愈站吗?还是说在她们的认知里已经丧失了主动寻求治疗的想法?”
“唔。”周淼从喉咙里挤了一声来回复。
事情比她预想的还糟糕。
特遣二队那群人没有探明居民的精神污染情况这件事并不奇怪。
涉及伪人和普通居民的情况,伦理规定特遣队员必须要先埋伏观察,而不可以贸然接触居民。
也就她周淼能这样直接地去当面质询,也多亏了齐浩然是个傻的,遛着她跑几圈,再吓唬她几下,就忘了她有监督自己不可以违背伦理行动的职责。
但,这群居民的危险程度如此之高,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踏入整栋楼大概就会受到污染吧。
外卖员没事,正常来办案的警察没事,就特遣队员出了事。
“导向性?”周淼自语出声。
“什么?”齐浩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而已。”
“要不然今天先回去?”齐浩然忧心忡忡,“回去做一下心理疗愈。”
“你怕了?”周淼两眼放光。
快说怕,快说怕,这样就可以——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和小森。”齐浩然摇头。
周淼眼里的光消失了。
“不怕的话就继续,来都来了。”周淼死气沉沉道。
“话说回来。”一直在后面蹲着几乎磨灭了存在感的周森举手发言,“姐姐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楼的光线有点不对?”
“具体说。”
“窗户在那边,但光线不是斜照进来的。是…折着进来的。”周森指着那道窗户。
周淼和齐浩然忙着和居民对话,她就仰着脸一直在看这栋楼的内部结构。
“不是光线的问题,是楼梯转角角度不对。”周淼的手摸向楼梯转角,“好像是…有量角器吗?”
周森马上递出工具盒。
“老齐,搜一下这栋建筑的楼梯转角是多少度,能找到初识图纸吗?要打电话给住建局吗?”
“不用,我这里有。”齐浩然还真的准备了这些资料。
“…你怎么想到要用这个的?”周淼好奇。
“个人习惯。”齐浩然目光躲闪了一下,催促道,“你快点的吧!”
“哦。”
测量结果很快出来,对照着图纸,就算手里这套不是专业的测量工具,但偏移也过大了。
“正常的楼体就算老化也不会这样吧。这样层层累计,越往上就会越错。”
拿出笔几遍,周淼在上面简单画了个示意图,六个矩形标注楼层,箭头偏斜。
“如果这样错下去的话…”
“这栋楼会多一些空间!”齐浩然激动出声。
“再量层高。”
结果也是:每层楼实际层高要小于图纸上的标注。
6. 窥视
三人一路往上。
这老式的有着长长走廊的连屋公寓,只有走道两头和楼梯间里有窗户,空气十分污浊,走一步就像踩进了什么黏腻的东西里。
每一层的灯都不亮,只有走廊和楼梯间里那点微弱的自然光,从老化的玻璃里钻进来,投下斑驳光影。
她们会很仔细地把每一层都走一遍,不错过任何细节。
也只是觉得走廊的墙面很是破旧,什么样的痕迹都有。
当她们走到六楼尽头,却又觉得,就算有偏差,好像也不至于能撑得起来她们一开始的猜测。
齐浩然不甘心地第一个停了下来,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楼梯转角的墙面。
她的手一路探索,直到——
“你们看,”她低声惊道,“这里的涂料颜色好像不太一样,应该不是光线的原因吧!”
是高处的墙体。
周淼二话不说把周森举起来,让她平视高处的墙壁,再放下来。
“齐姐说得对,这墙面的颜色确实不一样,上层的好像淡一点,但并没有新粉刷的痕迹,感觉像是一种墙漆刷在了不同的表面上。”周森学着周淼摸着下巴思考。
“的确。”周淼点了点头,眼神落在那一面光滑得过头的水泥墙上,高举手去摸,“触感不对,感觉像是什么很轻密度的材质。敲敲看呢?”
齐浩然试着敲了敲,果然,是空的。
“墙体空心。”周森蹲下来,又把六楼一整层重新走了一遍,“你们注意到没有?这里底下灰尘很薄,好像有人经常踩。”
这栋楼的容积虽然大,住户却格外少。六楼更是0个人居住。
三人对视了一眼,却都没说话,只默契暂时不管这里的发现,继续往上走。
不能打草惊蛇——周淼清楚,如果这栋楼藏着某种异常,最忌讳的就是试图强行揭开它。
在往上就是天台,通往楼顶的铁门早已锈迹斑斑,但门框边缘却光滑得出奇。
周淼抬手轻轻一推,门便缓缓开启,发出金属和金属之间干涩摩擦的刺耳声音。
风从天台灌进来。
外面阳光灿烂,但齐浩然站在边缘往下一看,就不禁想到先后在这里坠亡的五个人,心里就发沉、憋闷。
三人分头行动,周森不急着走,而是慢慢环顾四周,忽然指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你们看那儿。”
一堆旧木板被堆在角落,看似是常年弃置的杂物。
周淼走过去蹲下仔细看,木板下方的地面微微隆起,一道很浅的矩形痕迹,轮廓清晰,像是…一扇被精心掩藏起来的门。
“那不是杂物。”齐浩然皱起眉,也走来了,“原来是掩体。”
“而且这块地板材质不对。”周淼俯身,指尖拂过那道轮廓,“是钢板包着的水泥,上面刷了伪装层。常规踩踏不会响,但如果人掉下去,再把门一关,外面的人就完全听不到了。”
“你是说,多余的空间就从这里开启?”
“至少是个通道。”
“那我们现在打开它?”
“不。”周淼缓缓摇头,站起身来,目光仍盯着那道若隐若现的门,“你觉得,一个在天台藏门的地方,打开之后会是什么?”
她回头看向两人,若有所思:“你们还记得吗?这个天台,是五个人坠亡的起点。”
“可是,伪人只会吃人和直接伤人,被影响而精神错乱自杀的情况,有是有,但认知失调造成的后果并不是明确的,连着5人是这样,实在过于巧合。”周淼分析着,看着暗门发呆。
这也是特遣二队选择先暗中观察的主要原因。
坠亡案不像伪人做的,但是居民既然报了警,就得来处理;可是从她们的录像来看,又确实像是有伪人出没。居民们的精神状态更是伪人存在的铁证。
“唔。”周淼思考,周淼皱眉,周淼蹲下了。
“你怎么了?”齐浩然真诚关心道。
她的身影印在周淼的眼黑里变成了“烦人”两个字。
周森浑然不知姐姐的心思,她只是蹲在暗门前,用手背蹭了一下额角的汗,仰头问:“那我们要准备部署吗?不论里面是伪人还是什么东西,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吧?”
她的语气元气活泼轻松,像是打游戏前问要不要换把新枪。
周淼没有立刻回答。
她起身把组织派来随时控制她的齐浩然抛在脑后,站在天台中央,迎着风,眼神落在高墙之外斑驳老旧的城市边缘上,像是在测量风速,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其实只是在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
“不。”她轻声说。
“诶?”
“我们晚上再来。”她回头,黑发被风拂起,“事发都是在晚上,那也许晚上才是‘捕捉’的最好时机。现在贸然打开,说不定什么真相都找不到。”
齐浩然皱眉:“那我要回去先写报告,调一些人手过来支援吧?光靠我们三个,万一里面真是…”
“不行。”周淼一口拒绝,打断了她。
“为什么?”
“你看得出来。”周淼抬手指了指天台边缘那排风化严重的旧水箱,“这栋楼本身就不太对劲——不是说有伪人就危险——你明白吗?”
“…你什么也没说啊…”
露出一个“老齐你真笨”的嫌弃脸,周淼一字一顿道:“精神污染如此严重,伪人却不曾出来猎食。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再想想二队的那些人,来得人多未必就是优势。走吧,”周淼转身一步步走下天台,“太多的人说不定只会让局面失控。何况派人过来总得报备——到时候束手束脚…老齐,对付伪人,和你学的那些处理人和人之间的案情不一样。”
齐浩然顿住,一时语塞。
“…我认为你说得不符合伦理规范,但是我确实在此刻认可你。”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周淼说。
周淼没接话,只是偏了偏头,竖起大拇指:“好的,那就别喊人了。”
齐浩然沉默片刻,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
这一天,她接收到的有关“伪人”的信息太多了,密度高得已经把她的脑子给搅成了一团浆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理解了多少,又错过了什么。
她也需要时间去消化。
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那我晚上也可以来吗?”齐浩然抬头问,眼神在二周之间滑动。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出搂洞,周森又蹲在一旁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第三根雪糕——算了,看她也没用——齐浩然摇摇头,还是看向了周淼。
周淼则盯着齐浩然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确认。
“你想来就来,”她说,“但是别拖后腿。”
“…你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你想一个人来干坏事并且觉得我碍眼。”
“是吗?”周淼无所谓地把脸别开,
**
夜已经很深了。
周淼、周森、齐浩然三人再次潜入楼中,依然选择没有打灯。
走廊黑得像灌了墨。
可是…
“姐姐们,她们怎么晚上也不关门啊…”周森打头阵,只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回去。
闻言,齐浩然伸头也看。可是到处都黑洞洞的,门看上去也是关着的啊?
“你们白天没发现每个房间的铁防盗门后面都有一个帘子吗?帘子挂上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关着门一样,但是我看到那些帘子晃动的幅度了。”周森无奈地叹气。
“小森真棒。”周淼拍拍她的头。
“是老齐太笨了。”周森谦虚地低下头。
“…”齐浩然无话可说,但还是倔强地维护了一下自己的尊严,“我不是你们特遣队的,没有训练过这种‘一眼看穿’程度的观察力。以及,叫齐姐,别没大没小的。”
“好了,别耽误时间。”周森打断齐浩然的自尊时刻。
既然知道了这里的居民都敞着门,或者说至少都只是用一层铁纱网隔开内外部的空间,再走进去,就很难不觉得每一扇门后都藏着一双眼。
说是潜入,倒好像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干坏事一样。
齐浩然觉得心里咯噔噔的。
可来都来了。
话说回来,这里真静啊。就算住民不多,也不至于在没有关门的情况下,整个楼道里甚至没有一点鼾声吧。
只有三人鞋底轻微的摩擦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简直就像三只大老鼠。
齐浩然现在更是觉得心里长了毛。可是看看二周,连小森都一脸镇定,周淼那个人更是看上去游刃有余,齐浩然只好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确认它还在后,稳定心神。
这是她第一次违背程序地近距离去调查伪人相关案件。
齐浩然在这里想七想八,还没等她真的彻底放松下来,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低沉的一声“咯噔”,像是什么开关。
风突然停了,楼道里的气氛死了一样。
天花板那盏年久失修的灯管却亮了起来,偏偏它还在滋滋作响,发出短促的明灭声。
电流忽然一阵拉长,灯光“啪”地闪了一下——又彻底熄灭。
“老齐,你别一惊一乍的。”周淼皱眉。
齐浩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发抖。
“抱歉。”她哑着嗓音道歉。
“这种突发事件没什么的。”周淼冷静地拉亮手电,“反正这整栋楼都这样了,我们就大大方方的,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走廊尽头,很快再次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啪”地撞在墙上,又滚了两下,最后贴着地板不动了。
几人一齐望去。
走廊实在太长了,手电筒几乎照不透直达那里的黑。
每多走一段,只是把黑暗再多扩展一段,并不能证明前面没有危险,也不能断定,身后的路还安全。
齐浩然的眼睛瞪得很大。
“诶,听到了吗?”周森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
“有人在哭好像。”周森只是平铺直叙了六个字。
但那像是女人呜咽的低语,就在被点破之后,从楼上像水珠一样一滴滴滴落下来。
“呜呜…我好怕…我出不去了…”
“谁?”齐浩然下意识开口,但声音发虚,像是自己的回音。
周森只是说:“上楼。”
她们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周淼用电筒扫过每个门口——不知道那帘子后有没有人躲着在看,反正她们也是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继续走到二楼拐角时,周森皱皱鼻子。
“好臭!”
还真的有一股浓烈的咸腥气息。齐浩然脸色发白,不仅因为这些东西,还是因为她终于发现每次都是周森先说出来,自己才注意到。
不用交给周淼她们坚定,齐浩然自己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好像有些危险了。
“嗯,是血的味道。像是某种动物正在腐烂。”周淼的旁白冷不丁地冒出来。
墙角,一只老鼠的尸体倒着躺着,腹部被剖开,肠子拽了半尺出来,摆成一个扭曲的“人”字。
齐浩然的脸瞬间煞白,喉咙一紧,差点吐出来。
“…它的肚子里,好像,有张纸。”周森蹲下去,手电打过去——那是用血水写就的字迹,蹭在肠管之间。
“别管我。你们也会变。”
“…是伪人?”齐浩然声音发抖,很快强自镇定下来,“齐浩然,你可以的…”她握住警棍,“我不会拖后腿的!”
又是“咯吱”一声,头顶某处,像是有人拉开了一个门。
接着,一件东西猛然从天花板的通风管“掉”了下来,正挂在齐浩然头顶。
那是一只断臂。
肉色早已灰白,像是被盐腌过的干尸。手腕上戴着一串玻璃珠手链,微光中还能看出“平安”两个小字。
“…那是…”齐浩然差点没站稳,“是不是…外卖员的?”
她喘不过气来,几乎开始回忆尸检照片。
“老齐。”周淼轻轻拍上齐浩然的后背,一下一下地顺着。
“老齐,外卖员的尸体已经火化了。”她轻声说,伸手把那节手腕拿下来。
???齐浩然眼睁睁看着周淼把这东西硬是要塞进自己手里。
…硬的?
齐浩然捏了捏,居然是塑料手臂。
“这东西是吊线垂下的,”周淼顿了顿,又补一句,“但这一切做得非常用心,说明这个人不是吓我们一时兴起。”
“人?”齐浩然结结巴巴道。
“老齐,记住,越是复杂,越不是伪人,别怕。有我们在,伪人伤害不了你。”周淼摇摇头,叮嘱周森,“小森,扶好老齐。”
齐浩然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到原来周淼她们早就发现这些是有人在搞鬼。她们只是想要让自己更快地适应面对伪人任务的状态,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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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恐惧完全地影响判断。
“好,我知道了。”齐浩然点点头。
“我们现在看看这一整套剧本还有哪些花招。”周森低声说,隐约还有点兴奋。
果不其然,她们走到哪里,走廊的哪里就又会发生怪事。
这次是一阵低低的敲击声:“咚…咚…咚…”
像是心跳。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会跳出什么东西来。
啪——!
走廊尽头某户人家的门自己打开了。
门内漆黑,没有灯。
一只惨白的手搭了出来,在门框上轻轻“叩、叩”两下,然后缩了回去。
“那也不会是伪人。”齐浩然吞咽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多了。
不过每当齐浩然这么觉着的时候,她就要被打脸了。
“嗖”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们背后掠过。
三人跟着回头。
没有人。
但她们背后的门,全开了。
齐浩然:…
“…这是引诱我们进去的‘试探’,更说明没有伪人…”齐浩然用碎碎念来稳定自己。
周森一边敷衍地拍拍齐浩然,一边和周森嗤笑道:“这群人真是够会装神弄鬼。”
可就在她们靠近楼道转角时,一阵沉重的喘息声从转角之后传来,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将脸贴在墙上、用尽全力压抑呼吸。
齐浩然握紧了手里的警械,整条脊背都绷紧了。
“来了…伪人。”她下意识地说。
“不对。”周淼忽然抬手挡住她往前的脚步,神情冷冽。
她迅速四顾,审视所有空隙的光线流动,然后忽然对着一面墙说:“你在看什么?”
没有回应。
但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停了。
连墙角渗水的声音都没了。
周森缓缓将电筒朝那面墙的死角一挪,轻声说:“姐…你看见了吗?”
“那里,有人在看着我们。”
电筒的光越过她们头顶,照到那道看似死寂的裂缝里——一只眼球赫然正贴着那条裂缝,睁着,血丝密布,连眼白都泛着黄。
那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三人。它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被强光照着也没有眨眼,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
“有意思。”周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她嘴里开始说胡话。
齐浩然快要紧张死了。
周森突然也开始说胡话。
齐浩然——明白了。
她跟着磕磕巴巴地试着装起来疯。
不过比起那两位的手拿把掐,齐队的疯言疯语只在:“我要上班”“我要把第一让给隔壁市的支队”这种。
周森挠了挠头,说胡话之余不忘和周淼聊天:“姐,齐姐精神状态还好吗?”
“…”齐浩然不说话了。
不过,她们几个这一通表演下来,那颗眼珠子总算是放下了戒心,继续去搞别的动静而不只是盯着这里。
周森竖起耳朵。
“你能判断她现在去哪儿了吗?”周淼打手势。
“后面那根横梁,靠电表箱那里…”周森说着,佯装失去方向乱走,而后手指一竖,示意给周淼。
齐浩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回头看时,电表箱上确实多了一道模糊的阴影,像是杂物,但正微不可察地晃动。
“老齐,你和我一起。”周淼说,“我们上楼,把她往那边逼,小森从这一层的另一个楼梯走上去。”
两人开始慢慢地继续上楼,刻意放慢脚步,把“上楼”的声音拖长成具有诱导性的节奏。留下周森一个在原地“徘徊”着往周淼指定的地方去。
她们走得很慢,但电表箱上的那个影子却先动了。
她先是一点一点地蹭下墙体,像虫子一样贴着墙壁移动——接着,“啪”的一声,她居然往这边砸了个石子,直把齐浩然的手电镜头给敲碎了。
楼梯间陷入短暂的黑暗,接着是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
“神枪手?”周淼惊叹。
“这不是重点吧!”齐浩然受不了了。
已经确定对方不是伪人,齐浩然的专业性立刻就体现了出来,二话不说便立刻冲出去。
那人跑得很快,一口气跑到了五楼。
齐浩然就晚那么几秒,人却已经不见了。
“人呢?”周淼追上来。
“不知道。”齐浩然这么说着,手里却一指楼道侧面的隐蔽空间。
那是这种楼层住户之间常有的弃置角落,用铁皮门半遮半掩着,平时住户可能会丢些破旧家具在那里。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门是虚掩的,吱呀一声响后,内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周淼马上赶到,手电直接往里照去。
光束扫过去——没有人。
一堆发霉的垫子,一台坏掉的洗衣机,一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提包。
“可能是我看错了。”齐浩然说着,作势要和周淼离开。
角落那堆破棉被忽然一动。
“她就在里面!”周淼拔出电击棒。
就在齐浩然踢开被子的一瞬,一道身影像蛇一样冲了出来,直接撞开了周淼。
“啊——”
“拦住她!”
那人速度惊人,脸埋在衣领下,看不清,但身形干瘦,看上去好像是个老头,腿脚却极灵活。
他绕过楼梯口,周森就在那里等着,但他竟是从楼梯之间一跳,直接窜向了三楼。
又是三楼。
“老齐,你抓住我的衣服,哪怕摔倒了我也会扶你起来,但是你要抓住了不要落单。”
周淼的声音难得这么急促,却一下子把齐浩然的精神拉了回来。
“嗯!”她说,抓紧了周淼。
暂时还不知原因,但三楼就是最阴的一层。至今为止的一切最违和诡异的事情全都发生在这里。
而那人来到这一层后,却也不跑了,就蹲在角落:“你们别追了…反正你们马上就要疯掉了嘻嘻嘻…”
他的声音干涩、空洞,带着十成十的自信。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齐浩然就开始觉得头晕,上下就要颠倒,感觉整个人好像要融化进了地板里。
但——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推广普通话的时候没通知你吗?”
周淼走上前,掏出□□直接把他电晕。
7. 脑袋
老头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像破布一样抽搐着倒在地上。
“我姐真厉害,齐姐看到了吗?”周森竖起大拇指,正曲肘去捣齐浩然,对方却忽然蹲了下来,抱着头,喃喃道:
“…我是不是也看到他了…很多次…那个时候好像也有他…”
“齐姐,老齐?”周森晃着齐浩然,直接把人给晃吐了。
“她受影响了。”周淼无奈地转头,揉揉眉心,“铺垫了一天,还以为她的承受力会好一些…算了,小森,把她带到楼下,陪着她直到我出来,明白吗?”
“好的姐~”周森敬了个礼,嘿咻嘿咻地就把人高马大的齐浩然给背了起来,一路半背半拖地就把人带走了。
“这下好了,没人妨碍我了。”周淼的嘴角扬了一点弧度。
背起周森留下来的背包,周淼拎着被电晕的老头去往天台。
这里是老城区,到了晚上,被远方新城区的繁荣灯火衬得更是幽暗无比。
周淼拿出一瓶水,浇在了老头脸上。
“醒醒。”周淼拍拍他的脸,看他明明眼睫毛在乱颤却还装死后,直接左右开弓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好了好了,我醒了!!”老头不演了,想挥舞手臂来挡住脸,这才发现两只手都被铐在了护栏上。
等等,护栏——
老头这才彻底惊醒似的,上岸的鱼一样扭动起来,想离天台边缘远一点。
“怕什么,我还要你的证词,我能害你吗?”周淼笑道,蹲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而且这里有护栏,怎么,怕掉下去?”
“护栏老化很严重——”
“是吗?”周淼说着,上手就是一顿摇,把老头吓得直求饶。
“是护栏老化,还是说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手脚?”周淼平视着老头。
和他的那双浑浊发黄瞳仁乱颤的眼珠子比起来,周淼的眼睛就是一颗边缘鲜明的漆黑珠子。
因为没有光,所以就算面对面,她的眼睛里也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黑。
“是你做的,对不对?就像今天你吓唬我们一样,吓唬她们,然后把她们赶到这里,然后…”周淼又是猛然一推护栏。
在老头嗷嗷叫的声音里,周淼淡淡道:“你直接坦白,是可以从宽的。”
老头神情松动片刻,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起来:“从什么宽,我没杀人,我没什么好坦白的。”
“所以,你没杀人?”周淼强调了一遍,“你真的没杀人?”
不等老头回答,周淼继续问:“你不是这栋楼里的居民,我和我的同事走访的时候也都没有见过你,你是谁?你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周淼拿出□□,不由分说按下扳机。
“啊啊啊——”老头惨叫起来,在这样的夜色里,很有些凄厉。
“我再问你一遍,你杀了谁?杀了几个?”在那个字上,周淼格外咬得又慢又重。
就像每一个被精神污染的人一样,想要让她们说实话,只需要找到她们的痛点,然后反复刺激。
“你不是这里的人,却跑来这里装神弄鬼,你是为了掩盖什么?你杀的那个人藏在哪里?”周淼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没藏!我没藏!我没藏!”老头叫唤起来,五官颤动着。
“那你杀了谁?”周淼继续问。
“他没死!”老头嚷道,眉毛和眼睛一起耷拉下来,阴测测地笑着。
“嘻嘻嘻,你以为我怕你吗?告诉你老子谁都不怕!老子鬼都不怕!”
“什么样的鬼?是你杀的那个人吗?”
“他没死!他是鬼,鬼就是没死!”
“那个鬼,在那里吗?”周淼指向天台的那个暗门所在的地方。
老头不说话了。
“你怎么确定,鬼还在那里?你经常去看他吗?”
老头嘻嘻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不是鬼,他是人,他就是活着,我没有杀人!”
“也就是说,你杀了他,但没杀成?那他怎么是鬼?”
“那你自己去看看吧…”老头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恶臭,应该是随着他的呼吸弥漫出来的,“只要你去看了,不就都知道了吗?”
周淼看着老头,没说话,起身就走去了那边的暗门。
打开后只往里看了一眼。
就把暗门关上了。
周淼有点兴奋了。
“所以,你这个人做了什么?”周淼走回来,很好奇地问。
“你应该早告诉我的,这样你可以少吃一些苦头,我们说不定是同道中人呢。”周淼说,解开了老头的手铐。
老头歪着脑袋看着周淼,像是在辨别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说说吧,你做了些什么。”周淼坐在地上,一脸期待,“你可以相信我,你看,我的同事现在都不在我身边。”
老头的嘴角抽搐一下:“…那是我弟。”
“我也有个妹妹。”周淼顺嘴接话。
“我弟弟,不是人。”老头忽然抬头,语气里带着一种诡异的轻快,“他早就不是人了。”
“他回来以后总是,不说话,整天盯着我看。他知道我藏的酒、藏的钱,我藏的什么东西他都知道。不是人,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么多!”
他声音越来越快,眼睛里闪烁着不协调的光:“我就知道他是个鬼,回来是为了害我。他住在这里就是为了害我,祸害遗千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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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没有死,我也就没有杀人!”
周淼静静地听着,不时接点话捧个哏以示意他继续。
“他现在无处不在,你知道吗?他这个祸害到处都是!”老头高举双手,双眼睁得滴溜圆。
“也在你这里吗?”周淼问。
“什么?”老头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你觉得三楼最安全?”见他狂热的状态退去,周淼直接岔开话题,“是因为三楼住的人最多吗?你觉得她们都会帮你对吗?”
“嘿嘿,那当然了,她们吃了我的肉,当然就听我的话!”老头拍着手大笑。
“所以你也吃了这些肉?”周淼眼前一亮。
“吃了,大家都吃了,是的,都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个’呢?”周淼缓缓说道,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
脑袋。
那是她打开暗门后看到的东西。
一个对着她眨眼的脑袋。
“因为他没死啊,他还在对我眨眼,我就知道他成了鬼,但我想,他就是当了鬼也别想给我耍威风,所以我就把他扔到了垃圾场哈哈哈哈!”
“原来这里是‘垃圾场’。”周淼点点头。
“你很厉害,不过你只是一直在说你弟的事情,那几个跳楼的人呢?你也是这么处理她们的?”
“嘁,我只是别让她们靠近这里,谁让她们自己还偏要来?”老头笑得前仰后合,“她们自己要跳下去,跟我没关系。”
周淼只是看着,随着老头的动作总是因惯性而冲向反方向的他的肚子。
就好像他干瘦的这具身体里,他的肚子里,还有个什么东西一样。
**
齐浩然总算睁开了眼。是被吵醒的。
“齐姐,你好些了吗?”
是周森。
齐浩然努力分辨着情况,刚借着周森的力气坐起来,就看到来来往往的穿着制服的人影,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姐不是说不通知局里…”齐浩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精神污染的后遗症,比如已经不太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更是一片茫然。
“事情变化太快,不得不通知了呗。”周淼幽幽开口,齐浩然这才发明就在她刚躺着的地方旁边,周淼在那里像个小混混一样蹲了不知多久。
“现在怎么样了?”齐浩然抓住周淼就问,剩下的“你没事吧”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建议你别问。”周淼平静地看着现在还住在这栋楼里的所有居民一个接一个地被抓进伪管局的特殊车厢里。
说是车厢,其实根本就是更大号的D级箱。
而伪管局的今夜,可是彻底忙翻了天。
8. 破腹
齐浩然睁开眼。
怎么又是一片黑。
脑袋晕晕的,她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浮在空中。
直到低头看见自己的脚稳稳踩在地上,才放下心来。
可是,这是在哪儿?
齐浩然这才想起来要先观察一下周围,可是这一看就傻了眼。
她明明记得已经离开过了啊,而且周淼不是带着队伍来把这里的人全抓走了吗?
是的,这会儿却不知怎么,又回到了这栋老旧的医院家属楼。
天花板灯管忽明忽暗,发出烧蚊香一样的“滋滋”声,灰尘和水渍混杂在墙角,空气中浮动着说不上来的臭。
走廊比印象里的更长,也更黑,像是膨胀了一样无限延伸。
她想往外走,但每走一步,脚下像是踩着湿软的泥地,鞋子被某种粘稠的东西黏住,一抬脚便拖拽出一串令人作呕的声音。
那她也只能这样软绵绵地继续走。
“嗒…嗒…嗒…”
有人在她身后走动。
她迅速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迟疑地转过身,却在原本的走廊前方,一闪一闪的灯光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转角处。
那人低着头,穿着寻常的格子衣,头发凌乱,双手下垂,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个人体模型似的。
齐浩然想开口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伸出手抓着脖子,这才意识到喉咙像是被浓稠的液体填满了…好像, 像是被黏土。
那人越来越近了。
诶,她好像没有动腿。只是眼睛眨一下,就往前进一下。
那人缓缓抬起了头。
——脸是错乱的。
那根本不是一张“脸”,而是好几张面孔硬塞在一个骨架上。
眼睛的位置挤在下巴,鼻子嵌在眉骨之间,嘴巴的弧度像被刀子划过,裂成一条贯穿脸颊的血口。
齐浩然觉得自己心跳都要暂停了,大张着嘴巴却连嗬嗬的吸气声都发不出来。
周淼…齐浩然想找到那个人,虽然平时很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但今天一天下来,齐浩然却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建立了信赖和依靠——如果她在这里的话,肯定能救自己…
齐浩然绝望挣扎间,又是一眨眼,再看过去时,那人却恢复了正常。
这是白天走访的时候看到过的一个中年男人,眼睛狐疑地左右翻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邻居们全都走出来了家门。
所有人都奇怪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杵着,有个调皮的小孩还推了齐浩然一把。
“你——”这个时候,齐浩然又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正要抓住那小孩问这是怎么回事,小孩就化成了一摊液体。
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各个房间里重叠放大不断回声。
“轰!”
走廊某处突然传来剧烈撞击声,下一秒,所有亮光全部消失了。
随着一声像是汽笛声又像是…
啊,想起来了,妈妈给自己买了个高压锅,之前试着炖肉的时候,快要出锅了,就是这个动静。
齐浩然瞪着眼睛,直到光线从边缘逐渐扩大,变成了个圆。
齐浩然在这透亮的圆盘圆盘下,看到一张脸把圆形挤满。
瞳孔皱缩,冷汗直冒,这张脸是——
一阵沙哑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有人凑得很近,对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那声音又黏又腻,像舌头直接舔在耳膜上:
“喃…喃…吁…”
她没有时间去想那张脸,只好低下头。
第一反应:原来自己还站在原地。
第二反应:那声音不是外部传来的。
是从身体内部——腹部——传出来的。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敲她的肚子。
不,不是敲——而是“从里面撞”。
齐浩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肚子像气球一样缓缓鼓了起来。
皮肤下的血管暴突,布满蓝黑色的血线;鼓起的位置剧烈地抖动,像是里面有什么活物在挣扎,想要破壳而出。
她惊恐地张开嘴,却只发出干哑的呜鸣。
“咚——咚——咚!!!”
某种东西,从她的肚皮下探出了头。
先是一个眼珠子,从她肚脐的裂缝中缓缓挤出来,像只乌鸦的眼,冰冷、死灰、滴溜溜地转动着。
紧接着,是一只手,皮肤黏滑、长着细密倒刺,强行撑裂了皮肤,从中缓慢爬出。
“咔咔咔。”
她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无法尖叫,只能瘫倒在地,看着一个人从自己体内缓缓坐起。
她认得这张脸!
在参与调查前,她把跟这栋楼有关的卷宗全部调查了一遍,这是十几年前失踪了的一个住户。
那个时候,伪人刚刚横空出世,社会远比现在要更动荡,这种失踪就算上报,也不太有人管理。
这个案子就这么一直搁置了。
“你好。”那个人说,说着说着哭起来,呜呜呜的。
“警察女士,救救我,我好闷,我喘不过气,我要呼吸,我喘不过气。”
“我喘不过气。”
“我喘不过气。”
“我喘不过气!我喘不过气!我喘不过气!我喘不过气!!”
“啊啊啊啊啊啊!”齐浩然觉得自己也要窒息了。
还好,她喊出来了声,气管也通了。
不过,她又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不对劲了。
世界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她的视线高度变了。
齐浩然个子很大,但这也太高了。
摇摇晃晃地起身,脏兮兮的房间里空无一物,她只能看见一块被包上了软布的窗沿,一块灰扑扑的玻璃。
走上前,玻璃上映着一张脸。
谁的脸?
第一个坠楼死掉的那个精神病人的脸。
等下,好像“自己”正站在这里。所以,这是自己的脸。
诶,自己不是叫“齐浩然”吗?是努力考学考上公安大学,然后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毕业,回到果市从基层干起,今年刚升为支队队长的吗?
啊,知道了,自己这是精神分裂又作祟了。
看着倒影里削瘦苍白的脸,鼻梁高耸但眼睛却因缺乏睡眠和神经紊乱而凹陷下去,嘴唇泛紫。
靠得离窗太近了,近得呼出来的气把玻璃都染出一层淡白。
一种恐惧袭上身来。
这是精神病的大脑里那些紊乱的电信号所造成的恐惧。
无法控制,无法忽视。
肌肉、血液、骨骼里,全都不受控地在战栗。
耳朵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哭声,断断续续,倒像某种动物在嚎。
“救救我——我呼吸不上来——”
齐浩然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但是转瞬又忘记了。
“它在上面。”
“它…在看着我。”
“它要我陪它玩。”
“好吧。”
这些句子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像从神经末梢里流出来,贴着皮肤表面哗啦啦地流淌。
倒影里的男人,开始不停地抓头、哆嗦、呕吐、捶打自己的胸口。
随后短暂的冷静,脚步开始往屋外挪动。
一小步。
两小步。
爬楼。
往上走。
啊,新鲜的空气。
想要更多新鲜的空气。
身体下面的脚已经站在了边缘。
“齐浩然!老齐!”
一道呓语一样音量的声音呼唤着。
对,齐浩然。
“不要跳…”齐浩然好像找回了一些主体感,试图说出这句话。
“对,不能跳。数楼梯,去数楼梯。”
一个微弱的、低低的、毫无情绪的声音,从她的体内响起:
“如果你不想死,边走边数楼梯。”
什么?
“下去一层,就能逃。”
“别下错了,一共16级台阶,数着,记着数!”
“下去。”那个声音再次重复。
动一动手,再动一动脚,感觉到了身体的主导权后,齐浩然立刻操纵着这个“精神病人”的身体——猛地离开这里,一路冲向走廊。
楼道里黑得像个洞穴,她凭直觉下了一级台阶。
“一级。”
脚下传来令人安心的踏实感。没有滑坠、没有空落落的风压,只有实在的地面。
“再走。”
她一层层往下跑,手指死死抓住锈蚀的扶手,每经过一层,都会听到楼道尽头传来一声“叮”的细响,像是某种装置在默默记录着她的“离开”。
“二级。”
墙体上出现三楼的标记。
红色的3.
“不要管它。”声音再次响起,“走你的。”
她咬着牙,继续往下跑。
下到二楼时,她忽然发现走廊的尽头有个人站在那里。
是坠楼案的最后一个死者。
他拿着酒瓶,满脸是血,神情麻木,嘴巴张得极大。
齐浩然不理会,绕过去往下一层冲。
“十五级。”
楼梯越走越狭窄,像是进了某种兽腹,呼吸里尽是铁锈和血。
她终于跑到了——只是再多一级而已,就已经来到了一楼。
“你出来了。”那个声音总算有了情绪。
或者说,是齐浩然能够分辨出来这些情绪了。
“醒。”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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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坐起,汗水湿透了脊背。
“哈…哈…”齐浩然拿起小茶几上的水杯,一扬脖子咕噜噜地灌下一大杯。
“好了,好了,没事了。”宋颂诵拍着齐浩然的背,帮她一个个地取下连在头部的那些仪器。
“宋姐,这样就好了吗?”齐浩然坐在台子上,看着那还没有关机的脑电波仪器上乱飞的线条,满脸呆滞。
“我怎么感觉我还是有点…”齐浩然显然对于袒露自己的脆弱还是有点不习惯,但她知道宋颂诵是专业人士,最关键是,她可连周淼都降得住。
“还是有点什么?害怕?”宋颂诵停下写纸质记录的手,倾身向前,拿出纸巾帮齐浩然擦了擦满头的汗。
齐浩然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闷闷地说:“嗯。”
“精神污染是这样的,清楚了污染但不代表不会留下精神创伤,这个只能慢慢让时间来消除。”宋颂诵摇摇头,递给齐浩然一根棒棒糖。
接过糖,齐浩然呆呆地剥去糖纸,用手拿着开始嗦。
“那栋楼太厉害了,专业人员尚且被污染,何况你。”宋颂诵抱歉地看着像是失了智一样的齐浩然,“说到底这事儿怪三水,那家伙做事一点分寸也不管,你等着吧,她就要被惩罚了,组织会给你报仇的~”
此刻,正在伪管局的地下深处接受组织质询和深度批评的周淼打了个喷嚏。
“啊,没关系的。”齐浩然摆摆手,“只是,这件事的结果出来了没有?姚婉婷那里结束了吗?”
齐浩然注意到,宋颂诵的记秒时钟显示自己才睡过去半个小时而已。
“嗯,等等看吧。”宋颂诵也不好说什么。
大半夜的,周淼居然一出手就捅出来这么大的恐怖事件,所有人都在加班,希望老姚那边顺利吧。
**
姚婉婷看着这被破开的腹部,沉默不语。
那被咀嚼过的肉块在胃腔里沉默地蜷着,胃酸没能伤害它分毫。
这和人类的分子组成、结构特性完全一致的东西,却和人类完全不一样。
是个例吗?
“下一个人。”把这块肉放进d级箱,姚婉婷仔细地缝合着这位居民的身体,而后没什么情绪地吩咐助手把下一个已经麻醉好的居民推过来。
助理法医颤抖着手按着她们,把她们的腹部剃毛消毒,然后拿起手术刀递给姚婉婷。
“不要害怕,知道吗?这没什么,我们只是在给病人进行检查。”姚婉婷说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知道了,姚老师。”助理法医根本不敢看这肚子。
她们是法医,还是专门负责伪人相关的法医,什么恶心的东西都见过。
但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
活着的伪人被分体,而后喂给了普通人吃。
这些肉块保持着人肉的形态,在普通人的肚子里“活”到了现在。
而这些普通人,居然也还活着。
助理法医想着,突然见姚婉婷抬起头,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滚出去。”姚婉婷厉声命令。
这个新来的助理法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姚婉婷居然在还没有进行别的处理的情况下,直接破开这个新推来居民的肚子。
人类的新鲜血液溅了出来,而姚婉婷正抓住那即将变异的肉块,啪地在它彻底变成无法被抓住的流体前扔进d级箱。
助理法医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
伪人是不可以被质疑是伪人。
如果你开始怀疑、认出这是伪人,它的所有伪装都会立刻,变成无法被捕捉且攻击性极大的东西。
没人知道原理,只能这样总结经验。
你必须要识别伪人,但是你要控制你的情绪、思维,要在它还是“人”或者即将要转边的时候去捕捉,然后带到伪管局进行电磁毁灭。
助理法医没时间说话,只是架着双腿,逃离了这里。
他这好不容易考到的编制没了,但也许自己这样情绪化根本就不适合做这一行,心里没有后悔,只有后怕。
在大型的d级箱里是不能做手术的,特殊的磁场会让这些仪器失效,也就是说,法医必须要与这些被伪人影响、甚至根本就是伪人本体进行零防护的接触。
主要是谁能想到,伪人出现了十几年,还能有新的状况出现?
还好有姚法医在,即时处理了那团肉,不然也许所有人都会死掉。
“我们继续。”姚婉婷和护士努力保住了这个被助理法医影响的倒霉居民的命。
她们已经连续取出来两个人肚子里的肉,但之后还有十几个人在等着她们。
“记住,我们只是在帮食物中毒的病人取出内容物,而造成食物中毒的原因是凶手分尸导致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脑子就反复地念这句话。”姚婉婷冷声道。
“好的。”
9.盲
办公室的灯光偏冷,特殊材质浇筑的楼体和大门轻易地将走廊上的脚步声都被隔绝在外。
已经被两位督察员训过一遍的周淼狗狗祟祟地探头进来。
“我来了。”她说,下意识地蹑手蹑脚走到了办公桌前,自己老老实实地坐下来。
伪管局顾景岚顾局长就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没有文件,只是缓缓摘下老花镜,把它搁在桌上。她的目光落在周淼身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空气凝滞了半分钟。
周淼眨眨眼。
“你知道你这次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几条规章?”
周淼低下头不说话。
顾景岚的语调冷而克制:“第一,特遣员行动高污染风险任务时不可以牵扯非伪管局系统人员。”
她顿了顿,看着周淼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你带了一个普通刑警?她连我们内部关于精神干扰的最低等级训练都没受过。”
“你知道她的脑电波状态回来之后是什么样吗?”
周淼的嘴角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如水。
看她这副样子,顾景岚气不打一处来。
“还好小齐性格好不计较,主动说她不会在报告里把这些写进去,不然你就等着停职处分吧!”
周淼点头如捣蒜。
“你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吗?”
周淼眼睛一亮:“我请老齐吃饭!”
顾景岚起身直接一巴掌拍在周淼头上。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这次事情很大,我不信你是无意中才捅出来的。小齐的报告我看了,你是不是一早就已经有所猜测了?”顾景岚眼神犀利,沉声道。
周淼摇摇头。
“…你看我信不信你吧!”顾景岚微微眯眼,“你是不是以为你是百战百胜的神兵,所以就可以把规则踩在脚下?”
周淼点点头,而后很快地摇摇头。
顾景岚真是气笑了。
笑了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无语涌上心头,再看着面前这张呆脸,她实在觉得无话可说。
提起气,再提一口气,反反复复,顾景岚掐住眉心,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滚滚滚!看见你就头疼!”
周淼唰地起身,敬了个礼:“顾局再见!”拔腿就要跑。
“回来!”顾景岚只好再喊住她。
“等后天评审结果。先别出任务了,好好在局里待着,你需要填报一整套精神认知稳定评估表。你最近事也很多,是该休息几天,”
“…”
“有异议?”
“…没有。”
“那你是什么表情?”
“…服从命令的表情。”周淼语气低落,终于在顾局的许可下落水狗一样气压极低地离开。
“这小周…”看她这幅吃瘪的样子,顾景岚这心里啊,总算好受一点。
不过她也知道,周淼这小孩虽然难搞,却是难得的人才。
越是人才,本应越多去实战;可越与那些东西去接触,死得就越快。
说白了,特遣员的工作,做到最后就是顶着未知的危险去送死。
顾景岚是真的珍惜周淼的才干。她对于伪人的判断力和出手时机的把控永远那么恰好,最关键是:她永远那么冷静。甚至可以说不怕死到了偏执的程度。
伪管局来来回回牺牲了那么多年轻小孩,也临阵脱逃了那么多实习特遣员。只有周淼,从未失误不说,她几乎是狂热地在处理伪人相关的事件。
顾景岚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她,有时也会觉得就让她一个人去当那个特例也不是不可以,但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彻底消灭一些东西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让一切在现状的基础上,达到更好的平衡。
打开抽屉,顾景岚拿出药瓶,就着茶水咽下两粒药。
这是抚慰精神的药,仅供伪管局内部使用。
**
当周淼离开局长办公室所在的特殊0层后,直奔地下6层。
那也是最底层——负责存储和销毁伪人所在的一层。
特殊材质的大门层层打开,冷冷的恒温光源,照亮最里面桌子上那颗人头惨白的脸。
周淼独自坐在他面前,膝盖交叠,双手置于膝上,安静地观察着。
人头则睁着眼睛同样好奇地看着周淼。
“你和你弟弟关系怎么样?”周淼率先打破寂静。
人头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你是说,我弟?”
“是。把你藏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周淼不说“杀”这个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人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恨我。我们小时候吵得很凶,他觉得家人偏心我。即便长大了之后,家里也还是更信我。”
“难怪他那么对待你。”周淼表示理解,“那你这么些年,不孤单吗?”
人头明显地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想过到处去看看,出门玩玩吗?”
“呃…出门玩…我是医生,没什么时间去玩,我总是去医院…后来要去很远的医院…”人头的眼珠左翻,回忆起来。
“原来你是医生啊。”周淼说,看了一下手里的资料。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以及他在医院附近开的那家“健康小吃店”。
周淼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她问:“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是矿工还是医生啊?”
人头的眼珠在眼眶子里乱转,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哦哦,我是矿工来着。”
“我昨天和你对话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儿子啊。”
“啊,我儿子在上学。”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睡觉也不关门?不会不安全吗?”
“因为太闷了,喘不过气,想有新鲜空气。”
“只打开一扇门难道不够吗?”
“不够,不够,完全不够,太黑了,要全打开才行。”
“那…”周淼问够了,兴趣也就没有了,单刀直入,“那你记得,你弟弟那天——我是说把你藏起来的那天,做了什么吗?”
“那天…他发疯了。他打了我的头…然后把我按在厨房地上,用他那口铁锅扣住了我的头。我看着他在切菜板上剁东西,骨头很硬,他剁了好久。”人头忆起往昔,语气倒是很平淡。
“你当时在想什么?”
人头闭了闭眼,又睁开:“我觉得太黑了。我动不了,喘不过气。我想出去。”
周淼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印证了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那颗头前,俯视着:“你有没有觉得你和我有哪里不一样?”
“警察女士,我看不到你的脸了。”人头答道。
“那你现在在看着我的哪里?”
“你的肚子。”
“那你的肚子呢?”
人头愣了一下,霎时间,脸上肌肉扭动得像水面上被撕裂的影子。
周淼只是看着他。
“你不是他哥哥。你从来就不是。”周淼低声道,“你从他哥哥那里得到了身份、生活、名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健康小吃店’不再被客人投诉餐品很脏、店长羞辱病人开始的,我说的对吗?”
“你不是他哥哥。”她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伪人。”
人头彻底开始异变。
那张脸骤然扭曲,原本已经腐白的皮肤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红光,血管在表皮下鼓胀,嘴角撕开,露出嶙峋的牙。
周淼启动电磁信号。
她弯下腰,近距离地看着这颗暂时还保留着人类形态的伪人的头上,冒出人类一样的恐惧,之后彻底湮灭为和其它伪人一样如出一辙的疯狂最后化成一摊液体,被s级电磁武器打碎。
由于是低下头的姿势,所以鼻血滴在了地上。
周淼叹气,拿出湿巾擦擦干净。
说到底这个东西对人的伤害也太大了。顾老太说得其实很对,自己还是要学会惜命的。
不过周淼实在很难克制亲自观看伪人被击碎的场景的欲望,而且穿戴着防护服和头盔远没有这样毫无遮挡地观摩来得有震撼性。
这是周淼少有的兴趣之一。
那些打发时间的方式,比如看电视、看小说什么的,她都不喜欢。这对她来说太无聊了。
因为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准确来说是,那些人的脸在她眼里全都是模糊的、没有什么区别的。
看小说的时候心里更是一片空洞,那些场景和人物看完后就光滑地从脑子里溜走了。她只能在心里念出来文字组成的段落,却无法想象。
周淼,有脸盲症,同时也有心盲症。
只有在即将异变的伪人脸上,她能看到不同的变化。
甚至是教科书里写的那样“眉毛皱起、眼睛瞪大、嘴巴微张下撇就是恐惧”,从伪人的脸上,她才能真正体验到这些话语是什么意思。
总之,很有趣。
周淼离开了房间,正准备往电梯走,却发现拐角处有个躲躲藏藏的身影。
不由分说就直接出击,将对方压在墙上。
?周森?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这里会伤害身体你不知道吗?”周淼的音量拔高,怒气冲冲地揪着周森的胳膊就把人扔进电梯。
“姐,我担心你嘛…”觑着周淼的脸色,周森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以后肯定不会下来的,你看,我以前也不靠近这里的不是吗?”
看起来周淼的表情有所缓和,周森马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你也知道这里对身体不好,所以我怕你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嘛~好啦,别生小森的气啦,宋姐买了炸鸡请我们吃呢。”
周淼想把周森的手臂撸下去,不过还是任由她就这么抱着了。
等电梯上行到了二层的办公室所在地,周淼也就消气了。
姐妹俩就这么挽着手回去了她们小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炸鸡的香气很浓,但是每个队员的脸色都不太好。
周淼浑然不觉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象征性地赞美了宋颂诵“大气又心善”,迫不及待地拿起炸鸡就开始狂吃。
忙碌了一天又一宿,她是真的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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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队不关心一下你抓到的这些人的情况吗?”宋颂诵无奈地直摇头,帮另一个也在埋头狂吃的那位大法医把报告递给了她。
“小森帮我念一下。”周淼根本忙得抬不起来头。
“哦。”周森拿过报告开始朗诵:
“…伪人肉块均已安全取出,妥善处理…呃..?”周森的瞳孔一缩,茫然地看向了宋颂诵。
“继续念。”宋颂诵点点下巴。
“…有两人在取出肉块后迅速腐烂,合理猜测是伪人肉块在维持肌体活性,真实死亡时间还要等待骨胶原降解分析结果。”周森的声音越来越轻,把报告放在周淼的桌面上后,自觉地去拿湿巾给周淼。
周淼也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炸鸡,擦了手,仔细阅读起来。
“所以?”周淼问。
宋颂诵被周淼反问得一愣。
“我们对伪人的了解本来就是基于经验,随时有新的颠覆性的认知产生也是正常的,我们负责发现这些,剩下的就交给局长她们去处理好了呀。”周淼把报告放到了一旁,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继续吃起来。
这话说得好像事不关己,却也不作假。
这群小队员们本来还沉浸在“天呐吃伪人肉就可以不死那社会岂不是要彻底乱套”的震惊和随之产生的焦虑情绪里,被周淼这么点了一下,又觉得“也很有道理。”
大众对于伪人的认知本来就和她们这群专业人士不一样,再多一条也不会更糟。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要怎么处理这条爆炸性消息,要如何对新人进行培训,那就是上头的事儿了。
“老宋,你还杵着干嘛?你不吃吗?”周淼奇怪地看了一眼宋颂诵,“你是真的大方,自己请客却一口也不吃。”
“…”宋颂诵愣住,随后若有所思起来。
“你记得跟人家齐浩然好好地培养一下关系。”想了一会儿,终究,宋颂诵只是这么说,“人家这次帮了你很大的忙。”
“知道了,等下请她吃饭。”
**
说请吃饭,周淼二话不说就在刚吃完来自宋颂诵的炸鸡,就跑到隔壁公安局的楼下堵齐浩然。
齐浩然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迎头就看到周淼礼貌地冲她微笑。
“…你知道你笑得真的很奇怪吗?”齐浩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好,周淼的身后还有周森露出她天使一样的脸庞,热情地向自己挥手。这极大程度上抵消了齐浩然觉得自己还在某个与伪人相关的的梦境里的怀疑。
“齐姐,我姐为了感谢你要请你吃饭。”周森替周淼说。
而后,两个人就一边一只胳膊架着想回家的齐浩然来到了附近的早餐店。
齐浩然欲哭无泪,她是真的困了,她想回家睡觉!
“齐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姐买单。”周森麻利地摆好三双碗筷,又给齐浩然捏捏肩,捶捶背,“齐姐,我姐不太懂人情世故什么的,不过她是真心地感谢你呀。”
周森几乎是贴着齐浩然的耳边在给她说悄悄话。
好吧…齐浩然红着脸认命了。
三人点了六笼小笼包,还有一些别的小吃。齐浩然虽然困,饭摆在了眼前的话,还是食欲占了上风。
食指大动间,又想聊点正事。
这个时间早餐店刚开门,店里没什么客人。而且毕竟是开在公安局门口的店,这里的客人大多也是她们这些警员,店老板对她们都已经很熟悉了,听到她们说话,她自己就走到门外去洒扫,留给她们空间。
“所以,那边‘怎么样’?”齐浩然知道这不该是她问的。只是经过这次任务,总感觉有些边界好像打破了一些。
而且…问别人,可能别人不会说,但周淼其人…说不定会告诉自己呢?
“没什么,就是伪人自己保持人形十几年,而那群人因为肚子里有伪人肉,所以既被伪人影响、‘保护’以防止其它伪人的袭击,又因为她们自己的主观意愿而产生了一些对于二队那些人的定向辐射。”周淼说。
“啊,这样啊,”齐浩然怔了一下。
“那这些人怎么办?这件事怎么办?”齐浩然追问。
“不怎么办,就这么办呗。”周淼觉得这问得很莫名其妙,“这些人按照精神污染患者去处理,这件事就和其它案件一样处理。”
“好吧。”齐浩然点点头,不再多说。
“…小姑娘要吃什么就带走吃吧,现在不方便进去坐的。”
齐浩然抬起头看去,好像是店长在和一个来吃早餐的顾客讲话。
“姐,没事儿,人家要吃就进来吃吧,我们马上就走了。”齐浩然大声招呼着。
“哎好——诶,小姑娘,你怎么突然哭了?这这…”老板的声音慌乱起来。
“…怎么了?”
齐浩然走出门,就看到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女生呜呜地哭着。
见到有人走了出来,女生抬起惶然不知所措的脸看向她。
“你,是来报警的吗?”齐浩然立即意识到了不对。
谁料女孩的脸色一再变化,突然跑了起来。
10.钱眼儿
“喂!”齐浩然反应极快,鞋底一蹬地,几步就追了上去。
早餐摊旁的塑料凳子被碰倒,“哐”一声惊得几只早起的小麻雀扑棱飞起。
女孩速度不慢,似乎是被惊吓过度,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拼命。但她跑得再快,也不过是个打眼一看就知道不爱运动的大学生。
而齐大队长可是公安大学优秀毕业生来的,体能极佳,长腿垮了几步便将女孩逼到街角拐弯处,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跑什么!”她语气并不凶,只是喝止住女孩的行为。
女孩挣扎了一下,眼看着不能挣脱,便像是气力耗尽一样,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了起来,低着头,发出小小的抽泣声。
“我、我不是、我没事…”她嘟囔着,但明显不安极了。
她甚至快要因为紧张和过度呼吸而碱中毒了。
这边动静不小,二周也已经冲了过来,周森手里还拿着半碗豆腐脑,差点洒出来。
眼看到齐浩然正半扶半抓着一个人,周淼惊讶地叫了声:“老齐,你吃早餐还带抓人套餐的?”
“…”齐浩然没好气地甩了她一眼。
“姐,记住你要和齐姐搞好关系,你要说‘不愧是齐队长,下班了还能创造kpi’。”周森大声地嘀嘀咕咕。
“别闹。”齐浩然没辙,只能轻轻推了周森一下,“正经点。”
她转回头,看着那女孩,伏下身来,语气轻柔了许多:“我是警察,我可以帮你。你别怕。我想你这么早来这里,不会只是想吃一份早餐。”
女孩依旧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眼神很是躲闪。
“你是不是…被谁跟踪了?”齐浩然试探着问,“还是家里发生了什么?”
女孩抬起头看她,半晌,还是选择低下头。
周森此时却耸耸鼻子,视线在女孩身上停了几秒,认真道:“你看上去很憔悴,是一晚上没睡吗?身上的味道,除了二手烟味,闻起来好像…是花市那边特产的洗衣液的味道。果市不爱用花市的产品…你是从那边来的?”
齐浩然感受到女孩狠狠地颤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但依旧闭口不言。
“花市和果市之间车次不多,你坐了一夜的火车,然后从火车站跑到这边,被我们看到你还想走,说明你其实不是来找警察的。”周淼靠近一步,语气缓缓低沉,“你是来确认‘那件事’有没有被警察发现,对吧?”
女孩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眼神惶恐极了,像是被人从阴影中抽出心事。
“周淼你——”眼看着周淼用这种审讯态度去跟人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路人说话,齐浩然马上出声制止,
“带她回局里吧。”周淼拍了拍手上的煎饼渣,对齐浩然点头,“你也别回家了,就走个流程不会太麻烦。”
“不…不,我是…”女孩几乎要崩溃了。
“或者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她讲一讲。这位警官现在是下班时间,不抓人。”周淼话锋一转,站得更近一些,女孩的身影完全照在周淼的眼睛里,“再走几步,那边有一个24小时酒吧,现在应该没有客人。”
**
这还是齐浩然第一次进酒吧,就算这里的氛围完全和她想象中的酒吧不一样,而且开在警局附近自然也是各方面都很规规矩矩的,她还是有点不自在。
最奇特的是周淼居然领着她们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像回家一样自然地挑了个最靠里的卡座坐下,也没问其她人的意见,懒洋洋地就点好了四杯饮料。、
把齐浩然都看愣了。
“你常来这?”她坐下时小声问周淼。
“嗯。”周淼答得平静。
吧台那边,调酒师动作利落。不到两分钟,四杯颜色各异的饮料被送了上来。
周淼那杯是深棕色的冷萃咖啡,顶部漂着一层几乎黑得发亮的焦糖泡沫,苦味扑鼻。
周森面前则是一杯气泡可乐加厚奶盖,不知道是不是老顾客的缘故,调酒师特地给上了一根彩色吸管。
不过周森自己对此还是有点不满,撇了撇嘴:“姐你又给我点这?”
“喝你的。”周淼说。
点给齐浩然的是一杯温热的红茶拿铁,奶香扑鼻,茶味平和,几块小方糖放在一旁的糖碟里。
至于那个女孩——她的饮料就是简单的青柠薄荷水,几片碎冰撞击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
齐浩然傻呆呆地说:“酒吧可以不用点酒?”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
四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和咕噜噜像喝不够水的二周比,主角女孩就显得犹豫不决了。坐下后,她镇定了不少,情绪不那么激动,却只是发呆,也不吃喝。
齐浩然不催促,只是等着。
周淼却忽然低声道:“你说出来吧。否则下次来找你的,可能就不是我们了。”
那句“我们”,说得笃定。
女孩的心中大概也是天人交战,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几天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是果市警局的,说…说我做了违法的事情,要我自己过来接受调查和罚款。”
“让你亲自过来,而不是让你转钱之类的吗?”齐浩然疑问,想和周淼交换眼神…不出意外她又在放空。齐浩然暗自决定以后绝对再不看周淼一眼了。
“我…”女孩声音发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一种羞耻或恐惧,“嗯,他们说得很真,我…我心想,也许可能就不是诈骗,是真的交钱就可以解决。”
“对方怎么称呼你?”齐浩然问。
“用的是…我真名。”女孩声音颤抖,“而且还知道我在哪个学校、住哪个宿舍。他们的语气很凶,一直讥讽我…我觉得,也许我听话过来,事情会好一些。”
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还说,如果我不自己来接受‘审判’,我之后的人生也就完蛋了。”
“那他们,说你做了什么事?而你,又有没有真的那么做呢?”
女孩再次陷入沉默。
“她在羞耻。”周森轻声对周淼耳语道。
“嗯。”
“你别担心,跨市进行这种抓捕活动在程序上没有那么正义,就算有,也没必要去针对你这样的个人,他们是诈骗无疑。”齐浩然温声道,“我们都是女生,没有什么好不能说的,我们都可以理解的。如果你真的犯法了,那你现在也算是自首,会对之后的事情有所帮助;如果你没有做什么坏事,我们会帮你抓到那些人。”
女孩定定地看着齐浩然。
“我…我写了些不太好的东西。”她说。
“你们随便看吧,反正已经这样了。”她颤抖着,打开手机递了过来。
齐浩然和凑过来的周森一起扫了几眼,就把手机关机还了回去。
“你赚钱了吗?”齐浩然问。
“一点点…真的不多的!我没写多少!而且,我会来果市警局,也是想着索性自首好了…”
“你别担心,不管你这件事是什么样,对面这么做都是完全错误的。”齐浩然叹口气,觉得有点难办。
她写的这些说白了只是有不恰当的内容,但是所得不多,又不是发表在境内网站。是灰色地带,但也可以不追究。
“那,他们让你去哪里?”齐浩然还是决定,做她觉得更正确的事情。
她不觉得这个女孩做的事情,有错到要被追究的地步;就算有,也不是她跨市来管。
“把他们给你的地址发过来,我们过去看看。”
**
帮女孩开了个酒店先休息下来,齐浩然和二周马不停蹄地就赶往那个地址。
一个老旧的小区。
沿着剥落的墙皮和泛黄的楼道走上去,空气中浮着不易察觉的霉味。
齐浩然忍不住回头看了跟在身后哈欠连天的两人:“你们两个真不用陪我来,这本来就不归你们伪管局管。”
“反正都一起吃早饭了,”周淼懒洋洋地说道,“正好培养一下感情嘛,我们顾老太会欣慰的。”
“谁要跟你有感情啊。”齐浩然轻声嘀咕了一句,却没再坚持。
她抬手敲响门。本还在思考说辞,门后的人只透过猫眼看了她们一眼,竟然立刻拉开了门,嘴角带着令人不适的笑意。
“哎哟,三个人一起啊。”男人吊儿郎当地开口,眼神活像是在街头溜达的疯狗,闪着绿光似的,一圈一圈扫过她们的脸,再慢慢往下看。
他三十多岁的模样,肚子鼓起,穿着吊带背心,皮肤泛油,鼻头满是黑头,看起来实在令人作呕。
“哎你说,长这么板正,个子还高,难道你们还找不到男朋友吗?为什么非要去写黄|文呢?别瞪我啊,都这时候了表面上还装得一本正经有啥用?来来来,进屋吧。”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把门让开,眼睛不规矩地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尤其是看向齐浩然的时候,眼神几乎黏在她警服形制的外套上。
齐浩然皱了下眉,但还是暂且忍着走了进去,她倒要看看这人还能再暴露些什么。
果市的凌晨降温,她随手批了个便装外套,但对方显然并没想到她是真正的警察。
周淼走在最后,表情淡淡地瞥了眼门框上残留的灰黑指印,唇角轻轻一挑。周森则是第一时间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间房子面积不大,一眼望到底,客厅就是临时办公室模样:茶几上摆着几份伪造的“罚款通知书”,还有一台正在运行中的笔记本电脑,界面是某个社交平台的私信界面,未读消息赫然是几个“收到通知”、“请问怎么处理”的留言。
墙角堆着许多未封口的快递袋,封皮印有“公安分局电子告知函”字样,但细看纸张粗糙、字体错位,根本就是劣质打印。
“喝点水不?放心,不放药。”男人笑着走进厨房,背影像条扭动的蛆,“你们写那种东西,脑子里净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懂,我不歧视。”
“对了,你们别光站着,脱吧,我总得确认你们身上没有藏武器吧。”
“…你也是这么对待其她女孩的?”齐浩然的额角青筋暴起。
“怎么?你们这种变态,还担心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怕面前这个比他还高半个头、满面严肃的女人。
齐浩然觉得已经够了:“我们不是来交罚款的。”
“哦?”男人回头,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我是警察。”齐浩然掏出证件,“你涉嫌假冒公职人员进行诈骗与恐吓,请你配合调查。”
空气突然静了两秒。
然后男人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拍了下自己油光发亮的膝盖:“你是警察?你别逗了。网上那种cos警察的视频我看多了,你这演得还挺像的。”
“这是正式证件。”齐浩然依旧严肃地举着证件,靠近一步,“现在我要求你提供身份证明,以及你屋里这些东西的来历的解释。”
“我真是服了,你们几个小妞是不是疯了?”男人突然收敛笑容,狞笑着凑近,“你们是不是想倒打一耙,来试探我?觉得我会怕你们?”
他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不怀好意:“告诉你们,我可真帮不少人‘摆平’过事儿。你看看这电脑,全是来找我私了的。你们不也来了吗?怎么,临时换人设了?”
他话音刚落,周森突然皱起了眉头,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反正这男的在和齐浩然周旋,周森像条泥鳅似的悄无声息地绕到厨房门口,鼻翼微微张开——那是一种几乎不可闻的腥膻味,像肉类腐败的最后阶段,换言之,尸臭。
她又走向封闭的卫生间,门缝下有淡淡液体残留,颜色发黄微绿,像是胆汁。
啊哈!
周森走到周淼耳边,轻声耳语。
周淼立刻提高警觉,眼神凌厉起来。
走到齐浩然身边,她挡了一步:“老齐,你先出去。”
“啊?”齐浩然一愣,她眼看着这人还在这里狂,正准备直接动手,“但这人还没交代清楚他的…”
“出去。”周淼冷静地打断,眼神压了压。
齐浩然刚要反问,看到周森的表情和轻轻按住腰间的动作——那是她们进入战斗前的习惯动作。她立刻明白了什么,没有多话,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男人注意到她要走,马上起身拦了一步:“怎么就走了?不是要谈谈吗?”
周森伸手一个巧劲,就把男人的手给卸了下来。
“啊啊啊啊——”男人嚎得像被杀的脏猪。
齐浩然把门关上,隔绝了室内外。
“继续揍,他刚刚还是恶心到我了。”周淼轻描淡写道。
“好嘞姐。”周森撸起袖子,举起她醋钵大小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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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就往这男人的头脸上砸。
“哈哈哈,姐姐,他的手感打起来真好玩,好像一点肌肉都没有,纯肥的,感觉我再用点力气可以直接把骨头在肉里给打碎,而他的肉都不会出问题诶~”周森打得很投入。
“救——我——错——救——”男人求着饶,但下一秒周森就又打上去。
周淼踱了几步,目光落在工作台上的一摞钱——红色票面整整齐齐地叠着,被压在一本印着“志愿服务记录”的小册子下面。
她慢慢走过去,先示意已经把男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周森停下来,而后问道:“你做这些,就是为了诓钱?”
男人躺在地上哀嚎,没空回答。
周淼又将整个客厅都翻了一遍,在各个角落里,居然都藏着钱。许许多多的钞票,就这么一摞摞地堆在那里。
周淼便回来,还是拿起工作台上的那叠红票子。一直好像被揍惨了的男人竟唰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是我的钱!那是我的钱!”男人一声叫得比一声高。
周淼像戏弄猴子一样拿着钱,把胳膊伸直了转了个圈,而这男人就跪在地上,跟着转圈。
“我的钱…把我的钱还我…”男人的口水流了一地。
“这是你的钱吗?”周淼淡淡道,“还是你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周淼走进厨房。
打开了灶台。
燃气灶的火苗“呼”地一下就掀起来了,周淼一把把那叠钱举在了上面。
“我的钱啊!!不要这么对我的钱啊啊啊!”男人撕心裂肺地痛嚎着。
“哦,是吗?”
“你这么害怕失去这钱吗?”
周淼一边说,一边把一半钞票丢入火中。
“住手!”男人猛扑过来,周森手一抬,反手就是一拳,把他砸回地板上。
“你疯了!你这个疯女人!你们这群变态!!”他开始哀嚎,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像是破旧扩音器里扭曲的广播。
周淼只是继续一张一张地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他的皮肤开始出现不正常的变化——先是手腕,皮肤像橡胶一样鼓起,再逐渐塌陷,接着是脖子以下整个人快速缩水。
“你知道这是什么钱吗?是她们给我的,是她们欠我的——”
“她们是变态,我…我是正义啊啊!我是执法者——我要钱啊啊啊!!”
他拼命想维持站立,但膝盖咔哒一声弯折,整个人跪了下去,肩膀却在膨胀,衣服绷裂处露出一块块灰黑色的、布满细孔的肉瘤。
有意思。周淼歪着脑袋看。她见过的伪人多了,一般被点出之后都只是迅速地化成流体。
这只伪人却这么难缠。是因为他比任何别的伪人都要更与人类社会解除得多吗?
毕竟,周淼也几乎没遇到过这么恶臭的像真人一样的伪人。
他还在念叨着钱啊钱啊,脊柱拱起,整个人像只肥大的蛆虫蜷缩起来,脸却依然盯着周淼的手。他的眼睛塌陷进眼眶里,又从眼眶里伸出细长的肉须,像试图继续“勾人”一样挥舞着。
“钱!钱!钱!”
肉须在空气中发出哧哧声,像算盘拨珠似的自顾自拨弄。他的嘴已经不再合得上,从喉咙深处不断溢出一句话:“给钱、给钱、给钱……”
可能真的是渴求着金钱,他居然在努力地维持着人形,即便头颅瘪陷,肚皮坍塌,一大团灰油样的腐肉拖在身后,扭动着,仿佛每一块脂肪都在诉说着“索取”的本能。
周淼烧掉最后一张钞票,而这个男人也终于即将彻底化成一滩流体。
“周森,处理吧。”
“好嘞姐!”
周森可是随身携带d级箱的,掏出来后劈头就把它盖了进去。
整团混沌的肉泥轰然一声,被封印于箱中,就算是这样,居然还有像是咕噜噜的泡泡声在重复着“钱啊…钱啊…”。
周森已经举起了D级收容箱。随着一声“咔哒”合上,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淼坐下,捏了捏眉心,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厨房里那点火苗正慢慢熄灭,半烧过的钞票像炭屑一样,飘出空气中一股甜腥的焦味。
“打电话,让人过来收拾。”
**
周淼和齐浩然并肩蹲在路边,谁都没说话。
周淼主要是快要睡着了。
良久,齐浩然才开口:“他的信息是从警局拿的。包括电话、地址、工作单位…只有内部人才查得到这么细。”
“嗯。”周淼仰天长哈欠,困得热泪盈眶,“而且持续时间不短。这个伪人能继续做这件事,说明被捕猎之前这人就这样。”
周淼把她在这人卧室里拍的照片拿给齐浩然看。
满屋子的色|情玩具、手办还有真人海报,不乏有不满14岁的女童和偷拍视角的东西。
齐浩然看一眼就恶心,赶紧让周淼拿走:“我马上就回去写报告,顺带查一下内部调档记录。”
“不急。”周淼放空大脑,“这事现在涉伪,我们局里的人会盯着,你那个报告写得太快,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齐浩然点头,半是疲惫半是烦闷地叹了口气:“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膝盖:“根本就是畜生!”
“权力只要不收束,就能滋生这种怪物。”周淼淡淡地说。
空气再次安静。
“我会让那个女孩先回家。”齐浩然说,“但这样会不会不符合规定?毕竟,她写的那些东西确实是…”
“按照规定,你本来应该先回局里立案再上门。”周淼打断她。
齐浩然不说话了。
“其实,这么高压的社会情况下,人的情绪总要有出口,人的欲望总要有一个发泄的途径。多得是更恶劣的行径,我们尚且还抓不完呢…”齐浩然像是在和周淼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还有话说就快点说完,别一阵一阵的。我真的困了…”周淼抗议道。
“有时候我觉得,”齐浩然没理周淼,自顾自道,“我们是在执行落后于现实的标准。对真正作恶的束手无策,但要说去收拾一个挣点稿费的小姑娘,却很容易。”
“所以这次,我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让她平安回去。”
“希望她以后一切顺利。”
11.周淼的一天
这是周淼扔掉的第三枚鸡蛋。
只因她的手劲没有收住,每敲开一枚都不可避免地把蛋黄给捏碎。
看着糊了一手的蛋黄和蛋清,周淼“啧”了一声。
“猫,过来。”
周淼呼唤着家里的猫。猫当然是有名字的,叫咪咪。
可咪咪是周森非要养的,周淼并不同意,她才不喜欢这种长了一身毛、脏兮兮臭烘烘还不听话的小东西。
但周森死皮赖脸地一直跟在周淼的身后碎碎念了整整七天零八个小时,终于在周淼睁开眼发现周森居然还趴在她床头坚持不懈地重复“姐,我想要小猫”后,周淼受不了了。
于是,家里有了一只猫。
周森赌咒发誓会把猫训练成特种小猫,能够没事给自己炒两个蛋的那种,实际上…
实际上猫不仅把家里所有布艺的家具抓得稀烂,还因为随地大小伸懒腰把墙壁踩得脏兮兮。
周淼实在讨厌猫。
所以周淼拒绝叫猫的名字。
但猫大概并不讨厌周淼,听到周淼的声音,不知道躲在哪里睡懒觉的猫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周淼的脚边。
黑白相间的毛团双爪撑在周淼的腿上,去舔周淼那垂下来却故意不放在让猫能够够得着的地方的手。
家里的鸡蛋都做过无菌处理,让猫舔食掉也不算浪费。
感受着猫粗糙的舌头挂过自己的肉,看着猫那明显歪心思很多的脸,周淼又“啧”了一声。
她的心情很差,主要原因就是猫的主人——周森。
昨天和齐浩然分开后回到家里,周淼几乎是断了片儿似的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怪周淼睡眠质量太好,实在是太累了:连着通宵了好几天,中间只短暂休息了几个小时,铁打的人也疲惫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今天早上。
睡得饱足的周淼刚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迎接新的一天,就在床头柜上摸到了一张纸条。
“姐,顾老太让我督促你好好在家里休息,门我反锁了,钥匙我带走了,我上班去了,你在家里好好的哦——周森。”
周淼直接就爆了一脑门儿的青筋。
尤其是她发现门真的被反锁,而她自己的钥匙则被周森搜刮带走,周淼久违地觉得自己想亲手揍人了。
深呼吸。周淼闭上了眼睛。
之后再和周森算账。
周淼索性把家里里里外外到处都擦洗了一遍,直到垃圾桶里没有垃圾、书桌上没有书以后,她才憋着最后这口气去给自己做点吃的。
但果然,还是不行。
当然,周淼不会因为不高兴和不喜欢就迁怒于猫,她只是在猫吃干净后才慢条斯理地洗手,用厨房纸把骨节分明的手细细地擦好后,随手一团,扔进脚边感应式垃圾桶里。
“喵。”猫拿头蹭周淼的裤脚,周淼冷酷地让猫倚了个空。
客厅传来鱼缸轻轻冒泡的声音。
她走出去看了眼,两条半死不活的红尾斗鱼正在角落打转,像没事找事。
举起手丢了几颗鱼粮下去,看着它们慢吞吞游过来吃,自己则坐到旁边的高脚椅上,一动不动。
好无聊。
周淼对着鱼缸里的鱼眨巴着眼睛。
不出门,没关系;不上班,也没关系。可这么被困在家里,实在让周淼里里外外哪儿都不舒服。
“喵。”猫不依不饶地继续用头蹭周淼的腿。周淼知道,她是想吃零食了。
感知到周淼的视线不再只注视着鱼,猫轻快地跑去阳台,爪子搭上储物柜。那里有满满当当的各种零食,全都是周森蹲在各大直播间里抢来的,也不管猫有几张嘴、吃不吃得了这么多,隔三差五就买一箱回来囤着。
周淼不觉得这些显然加了诱食剂的“零食”有什么好吃的,明明家里的猫主粮都是营养配比刚刚好的,只是,这是周森的猫,她尊重周森的饲养方式。她自己则不会去喂给猫零食。
不过,自从猫来到家里,阳台就被她的猫砂盆和爬架等等给占领,既然成了猫的领地,周淼就没有再去过阳台。
今天,看着猫在阳台上蹿下跳大喵小叫的,周淼福至心灵一样地来到了阳台。
之前,周森半夜溜出去,是怎么躲过自己设在门口的门禁来着?太忙了,她居然没有再去细想这件事。
她家是在13楼,根据新法规,所有高层的楼房窗户都安装了限位器和外置细铁网,以防坠楼。
而此时,阳台的窗户,分明被做了手脚,不仅限位器被拆了,细铁网也变成了“掀盖即用”式。
好啊,周森,在这里演蜘蛛侠呢。
周淼额头上的青筋又暴起来了,而后她——
看着楼下窗户的分布,很快计算出来合理的路线,也成了蜘蛛侠二号。
**
周淼没有去伪管局,她又不是工作狂——反正周淼不这么认为——她没必要突然出现在局里给所有人一个惊吓,最后再让自己喜提顾老太的叨叨。
而周森那边只要等她回家就可以收拾她了。
周淼脚踩水泥地,头顶着大太阳,窝着的那股邪火在发现门口地垫下的备用钥匙还在后也就慢慢抒发掉了。
她步履轻快地走去小区南门转弯下一个路口的菜市场。
这是非常老式的那种菜市场,一个大棚下面,各种摊贩根据所贩卖商品的种类被统一规划在不同的区域。
一踏进去,就被潮湿和各种生鲜味道混杂成的气息包围。
周淼少有的爱好之一,就是逛菜市场。
她一路向蔬菜区走去。摊贩的叫卖声从左耳朵窜到右耳朵。
“本地小葱便宜卖啦——今早才割的!”
“姑娘来看看,牛肚刚卤好的,热腾腾!”
“土鸡蛋要不要,放养的土山鸡,还有双黄的,你想要什么?”
周淼只是不偏不倚地往她要去的那个摊位走。
她只买固定的几家的菜,比如菜苔,就要去这家买。
“诶姑娘今天有空啦?”大妈笑呵呵地招呼,“要嫩的还是老的?”
“嫩的。”她扫了一眼堆上,指了几束,“要选红边的。”
大妈热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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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开始称:“我给你把老了的菜杆子劈掉哦。”
然后想买秋葵。这就又要去另一家摊位了。
这种菜她喜欢切开煎到焦黄,只撒点盐就可以。可是周森不喜欢吃秋葵,她嫌弃秋葵粘液很多口感很恶,周淼于是琢磨着买了烘干机和冻干机,自己做了酥脆的秋葵干,照旧切开成小星星状,撒上盐。这下周森就没话说了,一口一个吃得很香。
——别人对周淼的印象似乎是她只一瓶瓶地灌能量饮料,对食物并不很挑剔,事实上周淼喜欢烹饪,也很讲究一些食物的“灵魂”。
她对于自己家餐桌上出现什么,是有一套标准的;而且,标准不等于教条,她也愿意为了统一与周森口味上的差异,做一些协调性的工作。
周淼思考着今天还可以再做点别的什么时候,刚好路过了豆腐摊时,她停下脚步。
手工老豆腐整整齐齐摆成砖块状,有些边角还带着热气。
老板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称豆腐,嘴里骂着什么“我才不要借他钱”,看也不看面前那位顾客拿了一块太大的。
“今天豆腐怎么看起来是绿色的?”周淼问。
老板一抬头,看见是她,声音立刻放柔:“周警官来啦,新配方,用的自家的有机青豆,香得很。要不要半斤?”
周淼点头。
很久没吃豆腐了,也许是时候让豆腐上桌了。青豆豆腐嘛…唔,可以和鱼一起炖一下——周淼很愿意尝试新的口味。
那么最后一站,就是鱼摊。
买了条大鲈鱼,还买了两尾新的斗鱼来替换家中那已经奄奄一息的旧鱼。
而选择这一家鱼摊的原因就是她家不仅卖食用鱼,同时还卖观赏鱼。一次性解决两件事,很效率。
这一圈逛下来,手里已经提了满满一大袋。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周淼双眼空空地扫视着整个市场。
闹哄哄的菜市场,好像有一个角落更闹起来。
周淼走过去,凑起了热闹。
起因是几个人说这个摊位卖的东西不新鲜,摊主却梗着脖子说自己从来不卖不新鲜的菜。
周淼从人群里探头过去,盯了一眼摊位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豆角。
菜场的灯光都有“魔法”。就算在这样的灯光下,豆角的绿色也还是不够鲜亮,好像还带着点不正常的灰影,像是泡水泡过又风干了,没处理好。
远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怎么卖?”她挤出来,插进互相骂架的几人之中。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手脚干净,穿着围裙,眉毛很淡,眼下青黑,气色憔悴。
她没好气地对之前的几个人啐了一句,转过头殷勤地招呼起周淼:“还是姑娘你有眼光,我这菜就是很新鲜嘛!十块三斤。挑吧,我给你多拿点儿。”
周淼不答话,只是随手拈起几根翻看,拇指在豆角的褶皱里轻轻碾动,确认它的质地。她忽然停了下。
指尖摸到一层极细的黏膜感。
断口不干净,有细密的丝,几乎快发黑。这菜何止是不新鲜,根本就是腐烂了。
12.豆角
“我要把这些豆角全买了。”
周淼话音落下,围观者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瘦小的老太太皱着眉头劝她:“小姑娘,这些菜都烂成这样了,买回去做啥啊?你年纪小不懂,别瞎花冤枉钱。”
“对啊,这豆角都这样了,你这不是浪费钱嘛。”
“不过这摊主估计是年纪大了,看不清,本来也没什么好吵的…”
周淼一边把豆角捡进袋子,一边语气平缓:“我家就好这口。”
有人还想劝,被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补了句:“别挡我抢购。”
众人看她面无表情地把一把把藏在下面的褐色斑点明显、气味酸臭的豆角塞进帆布袋,也就识趣地散开了。
这年头疯子多,保不齐真有爱吃臭豆子的人。
市场管理员趁这会儿功夫终于赶了过来:“这摊子…哎,大妈,您怎么又来了?咱是不是说好了,哎,您…”她的语气又急又气,就好像大妈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不合规定的一样。
管理员看着因为有周淼这么个冤大头在而气定神闲的大妈,又看了看一声不吭买腐烂豆角的周淼,某个瞬间之后,表情挣扎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再多说,而是主动疏散起了人群。
周淼忙着掏钱,只抬头看了一眼前后态度剧变的管理员,而后继续和大妈说:“这笔帐我结了,你就当我订的批发。”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摊主——那个大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袖口已经磨边了,头发斑白整齐,双眼无神,不说话时,站在那里像根晃着的木桩。
“老板,多少?”她问。
大妈慢慢抬头,堆着笑:“哦哦,你买得多,80块钱就行。”
周淼点头:“你说了算。”
付了一百块没要找零。她甚至还从旁边空摊上找了个纸箱,把豆角全部装进去,抬着就走了。
等拐出菜市场口子,周淼站在无人的胡同口,才低头看着那箱子。腐臭味已经开始渗出来了。
她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她回头,把已经买好的菜交给熟识的店家放在冷柜里先保存着,她自己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大妈的小摊子卖的东西并不多,这开在居民区附近的菜市场本来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营业时间,货卖光了,自然也就收摊了。
大妈很快就推着老旧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往菜场背街的小巷深处走去,周淼也就悄悄跟了上去。
巷子很窄,几户人家,衣服晾在铁丝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周淼远远看着那大妈把车子停在一栋灰砖平房前,摸出钥匙,颤颤巍巍地开门,推着她自留的菜进去小院里。
她没急着上前,而是绕到房后,找到一扇开着缝隙的窗户,悄悄往里看。
屋子陈设简单,桌椅都是老式木头家具,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屋角摆着一只旧电视,画面有些雪花点,但大妈还是郑重其事地打开它,调到一个频道放着早间戏曲。
大妈自己则已经端了个大盆来,就坐在过堂里,正一根一根地洗豆角。
那些豆角甚至比周淼采购的那些还要更烂,颜色已经彻底发乌,有的还鼓着气泡。
大妈浑然不觉,还轻声念叨着什么,嘴角带着温和的弧度,还不时转头对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的一只老狗说话。
狗瘦得厉害,窝在大妈的脚边,睁着一只眼,耳朵偶尔跟着大妈说话的声音而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大妈摘着菜,一会儿又起身去开了一袋牛奶,倒进小碟子里。狗没有喝,大妈也不催,只是摸摸它的脑袋。
“唉,今儿天还行,不算太闷。你爸说过,夏天就该吃豆角,你也爱吃不是?你最爱我炒的干煸豆角了,咱们用五花肉炼得猪油来炒。”
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在摘豆角,那些已经发臭的纤维在她指间一根根剥落。
大妈的眼神很温柔,就像眼前真有一个在听她絮叨的亲人。
当然,周淼看不太出来这些。
她只是沉默了几秒,评估了一下这个场景,这才走到正门前,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阵,才传来大妈因戒备而变得尖利的声音:“谁!”
“买菜的那个姑娘,”周淼说,“想跟你聊聊。”
门打开了,吱呀一声响得不小。大妈站在门口,她似乎有些意外,又很快就把疑惑压了下去。
“怎么了?你还想买豆角吗?是的,夏天就是要买多吃豆角的,不过我这也是进的货…你先进来坐吧,屋里乱。”她让出入口,扯着桌边的凳子,自顾自地就要帮周淼安排好接下来的豆角计划,“等下我就联系那人给我再送货,你…你就这么买也行,当然最好还是从我这里买,我不多赚你很多的钱,真的,姑娘。”
大妈有点犹豫,但还是认真地给周淼出主意。
“嗯,那你就让她先送来。”周淼随口答道。
她的眼神在室内飘着,多少有些不礼貌,不过她一直就这样。
一进这屋,鼻腔里立刻就充满了潮湿和药味混杂的气息。
墙角堆着几个旧药箱,茶几上摆着一摞过期的药单,上头的日期还是一年前。
她目光扫过屋内,几乎没有什么食物的痕迹,冰箱门半掩着,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开封过的榨菜包和几颗干瘪的鸡蛋。
狗还窝在原地,也就刚看见人进来时抬起头给了点儿反应,现在眼皮只是懒懒地搭着。
周淼蹲下去看了一眼,狗的鼻尖干燥,眼角还有结痂的痕迹。
虽然这是狗,不是周森养的那种猫,但猫狗不分家,那周淼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有关于这种小东西的知识。
“这狗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要带去看看?”
“它年纪大了…”大妈摇摇头,“我年纪也大,也带不动了。唉,能活一天是一天,有什么好看的呢?去医院也是受罪!”
她一边说,一边又去翻豆角,像是怕豆角丢了似的,忙忙碌碌得没个停。
“你自己住?”周淼轻声问。
“不是啊,我老伴儿在呢。”她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很自然的平常,“他睡得轻,我不敢吵他。每天早上五点,他都得醒来催我摆摊。你知道他多厉害,生病前也是电子厂的优秀员工呢,但是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等我伺候他咯!”
周淼点点头,视线却落在那张放在电视机上方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是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笑容温和。照片前还插着几束白色的菊花。
豆角都腐烂了,可是菊花却花瓣饱满,俨然是新换上的。
周淼坐下来看着老人继续忙碌。
“这狗多大年纪了?”周淼随口找着话题。
“十八年了。”大妈答得干脆,低着头,手里又把已经摘好的豆角再摘了一遍,“我没孩子,这狗就是我闺女。”
猫周淼眉头一皱,又看了看旁边散落的一堆狗粮包装袋。
和大妈自己吃的那些过期药一样,这散装的狗粮也是如此,她随手捡起一个——也是过期一年。
“狗一直就是吃这些?”
“对,她不挑食的。”
“不挑食?”周淼扬起眉,直视大妈,“你知道过期的食物对狗都不好吗?”
大妈的眼神一下变得迷茫。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继续捡那已经开始发黑的豆角。
周淼站起身来:“我能把狗带去医院看看吗?”她语气放缓,“只是带去看一眼,回来还是送回你这儿。”
话音刚落,大妈的手猛地顿住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蓦然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警觉,连带着她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从刚才的迟缓、木讷,转为一种焦灼的戒备。
“不行!”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它不能走!你不能带它走!”
“你们不许夺走它!你们已经夺走了他,你们不能再夺走它!”
“它要是跟你走了,它就回不来了!”大妈语无伦次地重复,“怪物,都是怪物,什么怪物,没有怪物,你们、你们这种人,你们只是见不得我们日子过得好起来!”
她的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手死死捂住老狗。
老狗呜咽了一声。
就在这时,大门再次被敲响。
没等周淼转变态度,用专业的应对应激民众的态度去安抚大妈的时候,大妈自己好了起来。
“豆角来了。”大妈自言自语着,起身打开了门。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口,扎着马尾,穿着最常见的蓝白色外套。
本来是阳光洋溢的脸,却在看到屋里还有个陌生的女人坐着时僵住。
再看清楚周淼那面无表情到怪异的脸时,明显戒备了几分。
“您家里有人?”她问大妈,语气很低,却也压不住警觉。
周淼从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声音却极轻松:“我就是来买豆角的。今儿早上没买到,看到大妈卖的还挺‘新鲜’,就跟着来看看。”
“是吗…”女孩看了看大妈,又看看她,勉强点点头,“那行吧。豆角在车上,我先拿下来。”
“你…跟着我来?”
她扭头离开,周淼从善如流地跟上。
巷子狭窄,两侧墙面剥落斑驳,一辆电动三轮车就停在不远处。女孩拉开后车厢,正要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周淼的脚步却顿住了。
不是豆角。
是一个个用饭盒和保鲜袋装好的食物:营养丰富的炒菜,还有一些耐放的卤菜、花生米什么的,甚至还有一包鲜果切,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塑料筐里。
女孩毫不介意自己的“露馅”,只是回头看了周淼一眼,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唉…其实,我根本不是来送什么豆角的。”
“我看你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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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家里来,应该也是不怕听这些故事了。”
“我胆子很大。”周淼说。
女孩突然感觉从周淼这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却蹦出这么几个字,真的很像个奇怪的冷笑话。
噗嗤一声笑了之后,一些防备好像也就扔掉了。
她还是叹口气,顿了顿,才接着说:“你在这儿买菜,肯定也是周围的邻居了。也不瞒你说,我是菜市场那边管理员的女儿。我们家管那片市场也有十几年了。这位大妈,是我们街上最早的一批老商户。”
“但她已经这样…不太清醒很久了。”
她说到这儿,轻轻把一个保温桶拿了出来,用布擦了擦边沿。“有时候卖的新鲜,有时候卖的都臭了,之前有一次,豆角里直接长了白毛。”
她语气不带责备,只是淡淡的,好像是在说一件很久以前、也不值得多提的小事。
“我妈也不想为难她,毕竟都是老街坊了,她身上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嗯,以前她老伴也在的时候,那大伯人也特别好,只要下工都会来帮忙,也不光帮自家摊子,还会帮其她人,大妈也是这样,平时是很热心的。但,大伯走后,她就…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一个人站在摊位前发呆一上午,一根菜也不动。”
“其实这种事,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你知道的…”她朝着周淼招手,示意周淼侧耳过来,“我直说了吧,大伯是被‘那个东西’吃掉的,所以大家都怕…说实话,真不是大家无情,我们是真的怕。”
“尤其是大妈看起来越来越不正常了…”
“一年前发生的事情?”周淼问。
“嗯。”女孩眨眨眼。
“这样啊。”周淼点头。她确实记得一年前这里处理过一批伪人,如此,也就对得上了。
女孩不知道周淼在想什么,又有点后悔自己大嘴巴似的,还是小心地看着周淼的脸色找补:“不过你别担心,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妈肯定是没问题的,她要是有问题,那我肯定也不敢直接上门来的。”
“而且你也别觉得我妈心狠,她也是为了邻居好,而且,每隔几天还是让我送点吃的过来…”
“…你要是真想买豆角,我这边确实也有门路的…”
“好了,我不买豆角,我也不怕这些,谢谢你的告知。”周淼一口气念完这些。
“啊,好的。”女孩愣了一下。
“行,那你回去吧。”周淼说,转头就拿起女孩送来的食物,大摇大摆地走回大妈的家。
女孩就这么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的背影,而后挠挠头,犹犹豫豫地回家了。
这边,周淼回到屋内。
大妈看到周淼回来了,立刻抱住老狗,一副防卫的样子。
周淼走进去,把这些菜品在冰箱里摆好。又走过来,用原本装着这些食物的塑料袋把那些不知道猴年马月的豆角全部打包系好,嘴里说道:“我不带走它。”
大妈不回应。
“我只是担心它,”她继续说,“就像你——您担心它一样。我也担心您。”
大妈颤了颤指尖,那副怒气冲冲的神情缓慢崩塌。她低下头,缓慢地把手从老狗的身上移开,口中喃喃道:“哦哦,你是好孩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舍不得。”
“我知道。”周淼又把其它的过期食物、药品和垃圾全部打包好,走到大妈面前蹲下,和蜷着的精神状态不好的她平视着,“您舍不得它,就像舍不得一个人活着的证据。”
“但是,有时候接受一些外界的帮助,也许对它和对您自己都好。请相信我,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会帮您解决现在面临的这些事情。”周淼不太熟练地张开手,拥抱了大妈。
大妈窝在周淼的怀里,像是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温暖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周淼则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社区服务中心的电话:“你好,我是市队的周淼,嗯,这里有位老人可能需要帮助。她独居,精神状况有些不稳定,家里也需要协助清理。”
十分钟后,五个社区服务站的工作人员赶到了屋外,轻声与大妈交谈。
有了周淼这一遭,大妈也没怎么抗拒,虽然还坚称自己没病,不用治疗,但在周淼不咸不淡的表情之下,她终于没再多说老伴被夺走的事情,还是被劝上了车。
狗跟着一起被带走。
毕竟,面对伪人快准狠的行事风格的背面,就是对待真人的无微不至的精神呵护,而宠物作为是真人的精神支柱,当然也值得被好好对待。
“周队…”社区的张主任是知道周淼的名号的,搓着手来和周淼套近乎。
“你们没有好好排查并定期给出涉伪幸存的居民以访问,这种失职不用来跟我说,我也不负责这些工作。”周淼摆摆手,加快脚步把张主任甩在了身后。
她的鱼,豆腐,还有蔬菜还在别人店里放着呢。
主要是斗鱼,小家伙要赶紧放进浴缸里。
13.约会
“哒啦啦~”
“诶…”
钥匙在锁眼儿里只转动了一圈,家里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周森原本哼着小曲、荡着脚后跟的步子一下僵住,就好像一只被捕猎者的气息扑面的兔子,她瞬间收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一点。
“完蛋了…”她低声自言自语,很是懊悔,“明明反锁了门的…”
显然,从外面反锁了的门是不可能从里面打开的,而周淼也是不可能会叫开锁师傅过来开自家门的——她可不会做这种事。
真相只有一个——
她发现了自己的“专属通道”。
完蛋。
不过,姐会不会不在家呢?如果她不在的话,那事情也还好办,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再撒个娇…
鞋架上的鞋被整整齐齐地换过一轮,外套也不在她离开时的位置了,看起来周淼应该有狠狠地打扫了卫生。
周森心跳开始加速,脱下鞋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像个正在潜行的罪犯。
她在心里不停念叨:不要在家、不要在家、不要在家…可刚走进客厅,一股喷香又让人胆寒的味道便狠狠撞了她的鼻尖。
是鱼汤的味道。
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冰箱里根本没有鱼。她昨晚找夜宵吃的时候就看过,空空如也。
姐特地出了门,买了鱼,还炖了汤。
啊…她最怕炖鱼汤的周淼。
因为这个家里没有人爱吃鱼。明明没有人爱吃,可是似乎炖出奶白色的浓汤对周淼来说是一件非常解压的事情,只要她烦躁不爽,就会去挑一条好鱼,回到家花上好一些功夫去炖鱼汤。
万一还加了豆腐,说明她的心情更是不好到了极点。
周森唯唯诺诺地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好九点钟,是加班该到家的时间。
行!那就大大方方的!
周森直起腰板,理直气壮地阔步走进客厅。只是,越过绿植隔断,周森距离坐在餐桌前的周淼越近,她的脊背就越来越弯。
直到最后,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坐好。
“姐,我回来了,你今天怎么样?”周森说,语气和表情多少都有点谄媚。
她的眼神更是不自主地往桌上瞟。
两双碗筷摆得整整齐齐,鱼汤在正中间的炖盅里热气腾腾地冒着雾气。啊,豆腐…怎么豆腐还是绿的?这是什么新的暗示吗?旁边是几样清淡的小菜:拌秋葵、炒西兰花、拌绿豆腐——姐真的是气疯了啊,一桌子菜做得这么素净…
“…姐。”周淼试探着开口,嗓子里已经带了一点畏惧的颤音。
周淼没有回应她的称呼,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
“回来啦。”她的语气平静到近乎可怕,“快来吃吧,饭刚刚做好。”
周森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我给你发信息啦,说了今天很忙诶,我和姚姐她们一起吃过了…”
“哦?”周淼看着她心虚的样子,并不回应,只是一边给她舀汤,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她们’?除了老姚,还有谁?吃了什么?几点吃的?好吃吗?吃饱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炮仗一样丢出来,周森不知道怎么去编更好,只能干巴巴地答:“就…隔壁队的小赵她们,因为加班所以吃了些小吃,就还行吧…”
“啊,只是小吃啊,那可没什么营养。晚饭不能就这么随便对付。不过,”周淼顿了顿,“鱼肉对你来说会不会太多了?”
“不是不是不是!”她赶紧摆手,“姐姐做的鱼肉最香了,我喜欢吃鱼,嘿嘿。”
“是吗?”周淼微微一笑,把那碗汤推到她面前,“那就快吃吧,凉了会发腥。我没有加太多白胡椒,去腥的效果就不会太好。”
周森愁眉苦脸地开始喝鱼汤。
好喝是好喝的,说真的周淼的手艺去开店都没关系。主要是…
周森不喜欢鱼,也不喜欢吃鱼。
她讨厌瞪着死一样发白的眼珠子的鱼头沉浮在乳白色的汤水里,讨厌松散没有嚼劲的肉质在牙齿间碾磨的感觉。最讨厌的是,鱼身上的鳞片,那些黏液,滑溜溜地像坐滑梯一样呲溜一下就进了胃袋里。
简直可怕!
但周淼既然让周森吃,周森也只能吃。
在很多年前,还是个小不点却已经很有主见的周淼,就在自己刚刚失去了全家人的时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到了同样狼狈可怜的周森,她拉着周森的手,说要让她做自己的妹妹。
“什么是妹妹?”周森懵懵懂懂地问她。
“妹妹就是…”周淼的脸上还有才刚被烧成灰烬的家人的一部分,血,还有肉,却格外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给周淼讲,“妹妹就是姐姐的宝贝,被姐姐爱,也要爱姐姐。”
“哇!那我要被姐姐爱!”周森的眼睛亮晶晶的。倏尔又困惑起来,“但是,什么是爱呢?”
“来自不同的人的爱不一样。”周淼说,小小的手拉着更小的手,“妹妹爱姐姐,要依赖,信任,听从;姐姐爱妹妹,要照顾,管控,和命令。”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份爱不会被怀疑,且亘古不变。”周淼说。
周淼笑着问周森:“你想要不会变、永恒存在的东西吗?”
“要的!”
“那就被我爱,妹妹。”
在那之后,周森爱周淼。毕竟周森的命是周淼给的,大家都说,“如果一个人救了你的命,这种恩情要用一辈子来偿还”,周森当然就不会违抗周淼的话。
所以,哪怕鱼汤不好下咽,哪怕鱼很恐怖,周森也会努力听周淼的话。
可是…
饭桌上的沉默被吸尽了情绪,剩下的是瓷器和汤匙交错的细碎声响。
周森已经喝了两碗汤,却还不敢主动放下筷子。她盯着鱼骨头发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赶紧结束这顿饭。
周森好像还是难以自抑地,总是产生一些新的自己的想法。这种想法,她时常并不愿意为姐姐所知道。
然而,周淼还是先开了口。
“今天还做了什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周森嘴角抽了一下,低头闷闷道:“…不是说了嘛,跟姚姐小赵她们吃小吃。”
“吃完之后呢?”周淼继续追问,声音依旧温和。
“呃…散了啊,回家。”
“就这么回来了?”周淼一边给她续汤,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衣服,“小森,你口袋里放了什么?”
周森动作顿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像被电了一样猛地抬头:“什么也没有!”
她的声音突兀地拔高,看起来已经陷入被质问的本能反应。
周淼只是静静看着她,笑容不减,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
“我只是问问。”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手却已经伸过来,干脆利落地从她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团揉皱的票根。
周森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那两张电影票举到光线下——一张是武打动作片,一张是文艺片,时间还紧紧挨着。
周淼盯着那两张票看了几秒,轻轻笑了一声:“原来你还看了两场?”
周森嘴角发干:“我…就随便看看,没什么的…”
“嗯。”周淼点点头,把票根摊在桌上,用指尖轻轻压平,“电影很好。”
她顿了顿,笑得还是那样不冷不热:“下一次什么时候,我也想一起去。”
周森愣了一下,眼神微妙地闪烁:“姐,我…不是有意瞒你,就是今天大家临时约的。”
“嗯,我知道。”周淼看着她,“我没说你有错。”
那一瞬间,周森几乎以为她逃过一劫。
可接下来周淼却补了一句:“下一次,带我一起。”
语气不重,可以说比平时审讯外人时要轻了一万倍,却有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确定和不容拒绝。
周森张了张嘴,是想说点什么反驳的话来着,可对上周淼那双看似平静、却仿佛能将一切掀开来剖析的眼睛,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
她点了点头,像个被老师抓住作弊的小学生:“…好。”
周淼收回视线,低头舀了一勺凉调豆腐。别说,第一次吃这种豆腐,还是蛮爽口的,豆腥味也不重,以后也可以多买。
这就是前言。
齐浩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看着落在自己眼中活像个可怜无助的小狗的周森,又看着一脸“本应如此”的周淼,说不出话来。
前些天和周森一起看了两场电影,齐浩然觉得周森这么活泼好动的人竟然能在电影院里连着坐几个小时,电影也看不下去,只是翻来覆去地复盘了很多遍,美滋滋地觉得自己这是真有戏了,当场就约了周末还要一起玩。
周森自然是欣然同意,齐浩然也是喜不自胜。
谁曾想…
齐浩然嘴角抽了抽,看向周森身边安安静静啜饮咖啡的周淼,压低声音:“周队,你这是做什么?”
周淼无所谓地看了一眼齐浩然,冷哼了一声。
周森嘛…反正是已经消化好了周淼要跟着,理所当然地说:“齐姐,我姐也想和你培养一下感情,我想着,那其实三个人一起玩也更有意思嘛!”
再好好看着周森的表情,齐浩然这才明白,原来周森是真的只在乎一起“玩”,而对她本人没有任何意思。
“好吧。”齐浩然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算啦,也就是那一天周森没有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周淼身边,她才鼓起勇气去问周森能不能一起出去做点什么。
至于周森的回应…齐浩然眸色暗了暗,喜欢她是自己的事,能得到回应,当然最好;得不到,就算遗憾也是好的。
齐浩然是独生子,家里经过那样的事情后,她的心里总是有一道伤疤。
她肯定也是很幸运的:收养她的姑姑把她当成亲生的孩子来对待。只是大人们已经很照顾她的情绪、很爱她了,她就更不能把自己的孤独和难过展现出来了。
她也要体谅大人们失去亲人的痛苦。
齐浩然就这么长大了。从小就是个大人的她,第一次遇到周森这种明明也是出身于伤痛之中,却永远像个小太阳似的走到哪里都嘻嘻哈哈的。可她这样看似傻乎乎的性格,又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别人隐藏着的微小的难过,而主动去体贴。
齐浩然忘不了去年她母父忌日时,她的同事也因伪人而丧命,作为队长,齐浩然必须要保持冷静和理智,要滴水不漏地去对付记者。
这种正确的事情她做得多了,安抚别人的恐惧和悲伤她也做得多了,只有周森突然跑过来,亮闪闪着眼睛,握住她的手,说:“齐姐,我知道哪里特别安静,你可以去那里藏一会儿。”
齐浩然也知道这样很烂俗,甚至放在网上可以被说成是缺爱典范,但她就是觉得和周森在一起很开心,很温暖,就算相处多了之后她经常和她姐站在一边对调侃自己,让自己闹个大红脸,她也想说,她就是喜欢周森怎么了!——姚法医就很支持自己大胆追爱啊!
她…她看着周淼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时不时扫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里汹涌着的“直接告诉周森自己的感受”的念头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好吧。没必要。和周森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么有些感情藏在心里,只让自己一个人去慢慢品尝,也挺好的。
周森右手挽着周淼的手,左手挽着齐浩然的手,完全不想注意黯然神伤又默默治愈好了自己的齐浩然,也不想在意像幽灵一样跟在一边的周淼。
随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周森反正是想通了,既然无法抵抗周淼的“暴政”——这还是姚姐说的,“暴政”两个字可是实实在在地差点点醒了周森——那就带着周淼一起。
人多,热闹,当姐姐的小跟班也挺好,嘿嘿~
三人就这么像一组好闺蜜一样站在了一家比较偏僻的射击馆入口。
选择这里,本来主要是想安静地享受和周森的时光来着。
不过现在嘛…
齐浩然正兴致勃勃满脸认真地和周森说:“这个手□□式得拉动上膛,你们伪管局的武器和这些不一样——”
“我可以。”周淼轻声说,已经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动作熟练地拉栓、瞄准、开火。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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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靶中央一个红点炸裂开花。
周森:“哇啊啊姐你好帅!!!”
齐浩然也只好跟着鼓掌。
周淼是全能王,齐浩然当然知道这些。不过,就算收拾好了心情,齐浩然还是忍不住想开开屏。
“那个…”她干笑着,举起自己手上的枪,“其实我也很擅长这个,我在公安大学的时候——”
“齐姐,借我一下!”周森在周淼霸气外露地表演了一番之后正在兴头上,直接举着齐浩然手上的狙击器,噼里啪啦连射五发,可惜…每一发都打偏。
“诶?怎么回事?齐姐,你不行!还是我姐那个比较准!”她又去追姐姐的那把去了。
齐姐,你不行——
齐姐,你不行——
齐浩然还没缓过神,就看见二周一个举枪一个递弹夹,合作无间地把模拟战场的电子靶扫了个遍。
好吧,齐浩然虽然尴尬,但也只能收拾好心情,自己投入地练习起来。不白来!
半天过去。
出了射击馆,周森还是很兴奋,摇着周淼的手:“姐,我们去玩电玩吧,你平时很少带我去的。”
“不是说想看电影来着?”齐浩然小心翼翼地插话。
“哦对哦!”周森宕机片刻,而后刷新成功,“那我们快去!”
电影院门口。
“我去买票!”齐浩然眼疾手快,抢在两人前头,“你们等一下!”
齐浩然的心境经过多轮回转,现在她可不是刚一开始那个生瓜蛋子了。
她已经习惯了周淼的存在,但不代表不可以暗自做点手脚。齐浩然正义凛然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在心里默默勾勒出完美的排布:就让周森和自己并排坐,中间放杯奶茶,如果她看电影时不小心倚过来…
聪明的老齐已经发现了,周森在高兴的时候会随手抓人,抓到谁…是半对半的概率。
“你们选什么片?”她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礼貌,回头问。
周淼安排道:“血浆片。”
“没问你。”齐浩然没好气。
周森却眼睛一亮:“我也要看血浆片,要超级恶心的那种。”
齐浩然:“…我、我不是很能看那种…”
是的,身为刑警的老齐,其实并不喜欢看这种为了杀戮而杀戮,血浆不要钱一样地喷洒出来只为刺激人的电影。这会让她发晕。
“你晕这个?”周森惊讶地看她,“天哪,齐姐,你今天又要请客了哦,不然下周一大家都会知道我们齐姐胆子小诶,哈哈哈!”
齐浩然:…
“你可以坐另一边。”周淼接话,语气淡淡,“我来挡着。”
“啊?”齐浩然根本来不及说话。
五分钟后,排成一字的座位里——周森正亢奋地吃爆米花,盯着银幕里血浆飞溅;齐浩然则夹在周淼和一个大姐中间,表情凝固。
一只肠子啪地甩在银幕上,齐浩然哆嗦了一下,侧头看向周淼,想说点什么。
周淼缓缓转头看她一眼,语气冷静:“你就想象这是你正在追的嫌疑人。”
“…我希望能活着抓到嫌疑人,这样才会更有法律意义,而不是动用私刑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好。”周淼竖起大拇指。
电影散场后,周森完全是脱缰野马:“我要再来一遍!这个片子太刺激啦!下一部听说要出前传,哇,我追了很多导演的访谈,据说她要搞伪人擦边球,不知道能不能过审呢~”
“小森,不要这么激动。”周淼说着,抬手递过一张纸巾,“嘴巴擦干净。”
“哦哦!”周森忙不迭地接过,一边擦一边回头看齐浩然,“我们再玩点什么?”
“要不,去夹娃娃吧?”齐浩然赶紧提议。虽然她也不是很会抓娃娃,但是,她看的那些电视里约会都是这样的——齐浩然在心里默默地满足自己。
“好啊!”不管玩什么,周森都喜欢,“姐也去吗?”
“我看看书。”周淼揉了揉额头,打了个哈欠,翻出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的小说,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你们玩。”
齐浩然心中振奋。
可是刚一上机,她投了一枚币,夹子还没动,周森就推起来她:“你别动!!那只粉猪我来夹!是我看中的!!”
“好好好,你来。”齐浩然乖乖让位。
周森手法娴熟,“咔哒”一下夹起一只粉猪,兴高采烈地跑去递给了…
周淼。
“给你,姐姐,跟你今天的衣服颜色好配!”
齐浩然看了看周淼今天穿的一身绿…
“谢谢。”周淼放下书,摸了摸她的头,“下次去动物园也带着它吧。”
“好!”
齐浩然:“…”
周森又抓了一个上来,齐浩然已经做好准备这一个又是送给周淼,不料周森却把这新抓上来的制服小熊放在了齐浩然的肩膀上。
“齐姐,谢谢你今天带我们玩。”周森笑嘻嘻道,大力地拥抱了一下齐浩然。
齐浩然傻了一下,就感觉热热的从耳朵尖烧了起来。
“好啊,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一起玩。”
周森又转头抓起了别的娃娃,齐浩然站在旁边光看着就觉得很开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淼走了过来。
“小森,不要太激动了。我们该回家了。”
正在疯狂晃动摇杆的周森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把游戏币还给齐浩然,又抱着一大摞娃娃,虽是乖乖站到了周淼身边,神色却苦苦的。
“我们也是难得正常休假,再多玩一会儿没关系的。”齐浩然见不得周森这副模样,只好劝道。
“她今天已经玩了很久了,老齐,足够了。”周淼说,冷淡地望进齐浩然的眼睛里。
“啊,好吧。”齐浩然皱皱眉,也没再坚持。
三个人一起去前台把游戏币退换掉。
“不过,一起去吃晚餐吧,我…我怕小森把我的糗事说出去,所以我请客。”齐浩然争取道。
“你请客的话,我去。”周淼几乎是瞬间点头。
“…”
三人刚准备右转上楼去吃火锅,一声尖叫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14.好兄弟
“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是活生生的、撕心裂肺的,与其说是被吓到,更像是…目睹了什么让人彻底绝望的东西。
三人几乎同时猛然抬头,娃娃掉在地上,滚进了游戏机下的阴影里。
无暇顾及这些,三人直接冲了出去,朝声音的方向奔去。
就在电玩城的里间,弹跳篮球机区。
灯光忽然变得不稳,一盏两盏,接连闪烁,像是有什么信号被干扰了一样。
血腥味很重。
周淼一边跑一边压下手机侧键,直接拨出应急号码:“三级警报,可能存在伪人。位置:城北商业中心,二楼电玩城后区。”
就这么短短几步路,等到她们来到现场,人居然已经围了起来。
“让开——全部让开!”齐浩然挤到前面,扯着嗓子喊,“后退!离开现场!”
围观者顿时被她唬住,纷纷后退。灯光之下,那一地触目惊心的红色才显露出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穿着潮牌卫衣,侧躺在地上。
他的下半身——从腰部以下,还有小半个侧边身体,整个消失了。
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被硬生生地咬断。
从伤口处出来的,除了血,却好像还有…像胶质一样黏稠的东西。
他甚至还活着,瞳孔扩张,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救…我…”的音节。
另一个男生跌坐在他身边,已然失禁,他的脸色惨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明明就在我后面…”
周淼眼神一厉,直接蹲下,抬手拎起男孩的衣领将他按在游戏机侧边:“你是谁?他是谁?你们怎么进来的?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我叫高志,他是我朋友张天。”男孩已经说不出什么有逻辑的话了,“我们、我们就是来看谁在打高分机…他刚刚说想上个厕所,我就、我就在这等他…结果——”
“他回来了吗?”周淼目光如刀。
“回、回来了…是他!真的是他啊!”高志情绪崩溃,“他还拍了我一下肩膀!说‘你看我是不是破纪录了!’我一转身…他就…他就被咬了!”
“被谁咬了?”周森皱起眉头,“那个东西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
周淼缓缓松开手,转头看向地上的张天。
齐浩然还想再抢救一下,可惜张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老齐!”周淼站起身,语气冷静而急迫,“你去启动广播系统,按我刚刚发给你的那段音频播放三遍,立刻疏散所有顾客,然后关闭所有出口。”
“收到!”齐浩然拔腿冲向前台。
“小森,”周淼压低声音,眼神迅速扫视着四周,“你去混在人群里,盯住她们,特别是——那些没有任何同行者的独身顾客。”
周森点头,额头冒出细汗,转身就钻入人群之中。
一时之间,电玩城里的人已经去了大半。
高志仍然蹲在地上发抖:“你们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朋友…他怎么会…?是那个东西吗?可是这里不是低风险区吗…”
“从来不存在什么低风险区。”周淼看着他。
“那怎么办?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
“不会的,已经到了袭击人地步的那个东西,没有办法维持稳定的人型,你看,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了,而我们都很稳定,不是吗?”周淼笑道。
“哦…那太好了…但是,张天也太倒霉了…”高志还在发抖。
而头顶广播正在循环播放:
“警告:伪人预警系统已启动。请所有顾客立即在工作人员指引下,前往出口区域进行识别确认。重复一遍…”
“你的朋友确实挺倒霉的。”周淼缓缓说道。
“什么意思?”高志呆了一下。
“这不重要。”周淼打断他,“你继续说他被咬了之后呢?”
“…然后他就…就…”
高志的手一直颤抖着,指甲掐进掌心却毫无所觉,眼珠晃动得快要“夺眶而出”,呼吸越发浅短。
周淼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一遍遍地询问:“然后呢?他后来怎么了?”
“他、他拍了我一下肩膀…然后说什么出成绩、破纪录了…”高志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断断续续地滚出一些字节。
“他说完这句话,然后你一回头,就看到他被咬了?”
高志点点头,他的语气急躁,只是浮在他脸上的,是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堪称得意的笑。
周森不在,周淼识别不了他的表情,不过周淼依然能看到他因为激动而不住摇摆的身体。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投了币似的。
周淼没有继续问,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高志停住不动了。
突然,高志的指节一阵扭动,像骨骼错位了一样,发出咔哒一声。
他怔住,看来是他自己也听到了。
周淼察觉到了变化,微不可见地往前倾了一点。
“你是不是还看到了别的东西?高志,刚刚没有说的,现在可以补上。”她的语气缓下来,像是在安抚。
高志剧烈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颤动,发出一声沙哑的“咕咚”。正常人无法连续吞咽口水,而他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像灌了球进去似的,喉结上下来回地滚。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看到…”他声音嘶哑,还是人的声音。
“但是他现在这样,我很害怕。”他说。
“不要怕。”周淼说,手探到口袋里。
还好,她有带着B级□□,和对人使用的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这种□□可以直接把人电死。
“高志,我知道你很害怕。现在你只是紧张了,张天被害,对你刺激很大对吗?可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好——他说他破纪录了,是吗?”
高志的抽搐似乎稍微减轻了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他总是比你更快一步?”周淼说,语气很是和缓。她的余光一直在观察整个商城里的人流。
继广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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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警报也跟着来了。普通人不会再停留在商场里,可这里地形比较复杂,周淼再怎么喜欢乱来,也只能谨慎。
“他这个蠢货根本没你聪明,只是运气好一点,尤其只是比你要更帅一点,所以老师更喜欢他一点,是不是?”
高志的喉咙开始发出一种黏膜滑动的声音。
“他是不是挺该死的?”
这句话一出,高志的瞳孔猛地一缩,脖子拧动了一下,竟有种非人的柔韧度。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翻滚而出,像是气泡在血水里炸开:“你说得对!他、他就该死!”
“所以你带他来这儿,是故意的?你知道他会被袭击?”
高志猛摇头,他的眼角裂开一条红血丝,很快又恢复正常:“不是,我…我只是看见了那个东西,我以为…”
“哪个东西?你看到它了?它像什么?往哪里去了?”
高志喘息越来越重,身上的卫衣在肩胛骨处开始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脊柱下游走。
“我看到…一个穿着娃娃头套的人…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投篮机旁边…我以为是工作人员…”
“你说的是哪一排?最靠墙的那排?”周淼声音陡然锐利。
高志点头,来自于被替代之人的忮忌引领着他的思想与行动,而汹涌的恶意快要把他仅剩不多的还可以维持“真人形态”的理智和自觉挤压殆尽。
要快,趁他还没有完全异变之前再多问一点。
“他往哪里去了?”
高志发出哑哑的咳笑,血泡和黏液从鼻孔、耳道同时渗出。
周淼皱眉,伸手直接按住高志的额头,用拇指一点点顶住他将要融化的眼窝:“好了,别怕,你是人,你只是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张天都死了,你当然要好好地享受现在的这一刻,不是吗?”
感受到手下的骨骼稳定一下,周淼重复了一遍:“他往哪里去了?”
高志乖顺地吸了口气,颈动脉扑通扑通地跳:“他往里走了…可能上楼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到了。”
嗯,伪人对于同类的感应,一般都比较准确。
“到底有多少个?”
“两个。”
其中一个应该是他自己。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地陪着张天好吗?因为你现在真的可以当他的好兄弟了。”
“好的。”
话音刚落,形态彻底稳定下来的高志全身一震,像电击过的蛆虫,一道黑红色液体从他口腔中喷出。
他软绵绵地倒了下来,周淼随后小跑到空空如也的前台,找到各种钥匙,打开了其中一台抓娃娃机。
然后把只剩下一小半的张天塞进了高志的怀里,再一起把他们塞了进去,锁好。
透明且密闭的环境有助于稳定伪人的形态,而且B级□□和张天也足够让这个“高志”在特遣队同事到来之前好好地在这里以人类的形态等着了。
拍照留存上传系统,周淼简明地讲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便往高志说的那个方向只身跑去。
15.模特
商业中心已完全疏散。
广播响起之后,商城直接进入了紧急封锁状态。所有客人都被疏散,安全门逐层降下,只留下内勤安全人员接应——不过,周淼早早遣散了她们。
此刻偌大的商城内,大概只剩下她一个人。哦,还有后续会进来的其她特遣队员。
灯光开始依序熄灭,从最顶层一路往下。
周淼站在二楼中厅,抬眸看着天花板上的黑暗一点点向她弥漫而来。
最后,只剩下几盏泛着冷光的应急灯,还在幽幽地亮着。
已经挂在耳边的通话器里传来属下的汇报:“高志状态一开始还算稳定,我刺激了他几句后就开始异化,于是直接收进D级箱里了。”
“淼队,需要支援吗?”
“不必。原地等候下一步命令。”
周淼按了几下通话器,连接到周森的频道。
“其她顾客呢?”周淼问道。
“我那边处理完了,确认有两只。”
她语气带着满满亢奋的警觉感。
“一个是扮作走丢了的小孩的,”她压低声音,“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穿着玩具熊背带裤,蹲在出口不动弹,眼泪挂满脸,一直哭着喊‘妈妈’,实际上手里抱着的熊是在遮掩另一只手。”
“嗯。”
“另一个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她很积极主动地要帮忙疏散。但她的眼神太过冷静,而且在跟人交谈时始终没有情绪波动。我试着问了她几个关于新闻热搜的问题,她在思考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临时模拟人格。”周淼立刻判断,“警报声提高了‘稳定个体’的抗拒性潜意识,所以不自觉产生一些更有益于混进人类群体设定的伪人格模板。”
“是。”周森点头,继续说,“其她人就没什么了,只是一群倒霉的顾客。”
那边,周森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姐,你那边还在追那一只?”
“还在找。”周淼的脚步慢慢地踱着。
两侧黑漆漆的玻璃橱窗上,映着周森发着绿光的影子。
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那家伙不一样对吧?”周森笃定问道。
“嗯。看起来是之前所记载过仅一次的那种以公共场合为根据地、不断吸引伪人前来诱导杀人的特殊伪人。”
所谓特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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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并不特殊。
类似这样有着非普通伪人行为的更怪奇伪人的记录并不多,可每个这类型伪人的行为都几乎不重样。
也就是说,在伪管局的档案里,各种专家绞尽脑汁想要给它们归类,想要明确它们的行为动机,都依然找不到规律。
只好一律归为——特殊。
“好了,我先专心对付这边了。”周淼关闭通话器,打开手电筒,照出长长的购物走廊。
地板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刚刚被舔过一样。
她一个人,开始向着商场另一边走去。
每一步都在回响。
这里太空又太静了,为了让顾客们驻足停留,辗转购买一开始并没打算想要的东西,商场总是会设计得三步一转弯,处处是铺垫。
这使得有些再传回来的脚步声,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周淼慢慢地走着,呼吸都很轻。
伪人很聪明,也很容易“学习”,能模仿声音,语气,乃至情绪。
前面就是女装区。
她的手电光扫过橱窗模特。最普通的无五官的模特,五官略有些写实、甚至眉毛是根根植入的精致模特,
16.报告会
会议室的灯光冷白。
周淼站在最前排,面朝投影,背后则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官员与专家,每张面孔神色各异。
“…从本次的果市商城事件来看,我认为我们对‘伪人’的理解,应该进一步放弃‘孤立个体’的假设,转向——群体性、环境适应性甚至是逻辑学习能力这几个方向。”
“模特伪人”四个字在PPT标红加粗,一段音频静静播放着从通讯器里截出来的带有电流干扰的“我藏好咯”的扭曲声音。
周淼转过身,她记得顾老太教导的事情,双手规矩地交握放在身前。
本来是看着台下的,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会议室入口处周森正对着她做着“加油”的鬼脸,突然就撑不住笑了。
这一笑可就糟糕了,省伪管厅的张主任立刻皱起眉头,拿起手中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以引起周淼的注意,半笑着开口:“周淼特遣员,你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不过这里是很严肃的场合,你最好还是要收敛一点。”
“关于你说的这些呢,你的经历的确是前线极为宝贵的经验,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伪人——就只是在模仿而已。我想,这些应该连刚从学校毕业的实习特遣员都知道。”
周淼没有回应,直接点了下一页,大屏上出现了石膏像伪人的录像截图。
这具特殊伪人并没有被灭杀,而是好好地保存在事发地的伪管局里,经果市伪管局和上一级机关的协调,借来给周淼做了新的实验。
只见在模拟实验室里,以石膏像伪人为中心,其它的伪人们不自觉地朝它的方向靠拢。
而这,显然和之前更常见的“伪人的根据地附近不会有过多伪人”的情况相悖,甚至和这一情况进行了补充:伪人的自身意识,决定了是吸引其它伪人,还是排斥其它伪人。
周淼沉声说:“更多证据表面,石膏像伪人可以诱导她人注意力,引导情绪波动。这不是重复行为,而具备了因果逻辑。”
“年轻人啊。”一位男教授笑了两声,轻轻地翻了翻面前厚厚的《特殊伪人个体收容条例》,把眼镜摘下擦了擦,“我们在座的人都有多年经验。一个个伪人现象都不同、不可类比。唯一统一特征就是:暴力、自毁、无稳定逻辑。”
他顿了顿:“你这个‘诱导’之说太像科幻小说,媒体要是听了这些,就该说‘伪人有思想了’,那谁负责?”
会议室轻轻响起一片附和的哗然。
另一位其它城市伪管局代表出声:“我更关心的是,你所领导的果市特遣一队的行动太激进。我记得这个模特伪人之前,还有个叫高志的伪人对吗?简单以个人的判断直接去捕捉活体伪人,实在不符合我们现阶段的防控大啊。”
“是的。”张主任再次点头,“对绝大多数民众而言,伪人就是异变灾难。谁会去在意这些?周队长,你这是拿着答案找问题,这不是处理实事的态度。”
周淼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分发给她们各种档案,这是她和果市特遣一队这段时间加班加点做出来的该商场周边所有伪人的异动时间,人类接触者的职业和心理状况,以及事件爆发点与附近未爆发区域的对比线图。
“伪人研究本来就是归纳总结,而现在,我总结出来了新的结论,仅此而已。”周淼说。她又抬眼看了一下周森,后者正抓耳挠腮地耍猴一样不知道干嘛,惹得周淼又笑了一下。
“...”周森无语地捂了一下脸。她只是想提醒周淼再谦逊一点,注意表情什么的,现在可好,周淼这人一笑就是那种歪嘴的冷笑,看起来简直就是藐视。
果然,以张主任为首的这群人更不爽了。
“好了,周淼小同志,你今天的报告内容很新奇,但没什么实际意义。如果你把这些都上交为,我想我们还是只会将其归为‘特殊伪人个体’。”张主任合上文件,“你是干行动的标兵,有时候不要太关注于理论。”
周淼盯着她,良久才开口:“你们不想知道伪人是什么?”
张主任神情未变:“我不想引起恐慌。”
“你们只想一个一个抓瞎一样地去处理?”
“因为我们没能力处理成千上万的‘恐慌者’。”张主任盯着她,“不如你来告诉我,假如明天新闻头条说‘伪人可能开大会’,‘伪人建立类似人类的社团’甚至是‘智能发展’,你要怎么向公众解释?你有更多证据吗?你能安抚人心吗?”
周淼张了张嘴,也只能沉默。
台下忽有某个年轻分析员低声说:“但我们不能连研究的胆子都没有吧?”
张主任没有回头,周淼也没有说话。
会议已经结束,周淼靠在发言台上,目光沉沉。周森知道她说什么也没用,只好蹲在旁边像只真正的猴子一样玩周淼的袖子。
“周淼队长,好啦,别在这里生闷气了,走,去尝尝我们隔壁公安局的食堂吧。”
一只手在周淼的眼前打了个响指,是那唯一一个为周淼说话的研究员。
她很自来熟,也可能是对周淼有着很大的好感,一上来就挽住了周淼的胳膊:“来都来了,我们去吃饭吧,把那些讨厌的人全忘掉!”
周淼就这样僵着身子被拽到了隔壁食堂。
这还很老式的机关食堂,米饭管饱,三荤两素一汤,收银口旁边贴着“注意排队,勿插队”的红字提示。
方方正正的长桌,积年累月的油污很好地保护了桌上的漆皮,周淼被过于热情的研究员挤得不得不半边屁股挂在椅子外面,拉着脸看着面前的菜,心里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起身离开。
她面前的餐盘上,是大锅烧的红烧鸡块和冬瓜汤,周淼实在嫌弃它们的卖相和口味。可周淼虽然古怪,毕竟还是通人性的,她没法对着这么一个满心好意的女士说出冰冷且没礼貌的话,只好苦哈哈地扒了几口饭。
“唉,”分析员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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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叹了口气,“说真的,这些老家伙太不讲理了,你那分析多清楚…就因为她们不需要上前线吗?气死我了。”
她嘴上说气,手里的动作不停,还是一口接一口把菜扒干净了。
“我们这里其实不少人都在看你那几份报告。”她擦了擦嘴,拍了拍周淼的肩膀,“我们这些搞文职的,全靠你们这些一线基层队的资料。”
周淼还在专注于自己的饭,她在努力忽略这些油里串了不同菜的味道。
分析员顿了顿,稍显尴尬。
周森看看她再看看周淼,笑嘻嘻地把盘子挪到她的旁边,挨着她坐过来。
研究员这才开心起来,和周森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两个人简直是相见晚,从伪人一路聊到了在看什么电视。说着说着,研究员就摸出手机给周森看她最近看的综艺切片。
手机里响起欢快的音乐,屏幕上是一片椰林和海滩,一群穿着迷彩、脚踩拖鞋的艺人正在围着篝火搭锅烧水。
“你看过这个没?”她把手机往前推了点给周森,“《荒野同行》第三季,真的很搞笑。她们把一群艺人丢荒岛上,十天不许走,连水都要自己挖——这期是他们喝野菜根煮的汤,全拉肚子了。”
屏幕上的男艺人正在嚷嚷:“这个水不能喝吧?有味道!”
旁边的求生专家则对着镜头做出无奈的表情:“要是不喝这个的话就等着脱水吧。”
分析员笑着解释:“这个男的是辛望,最近刚红起来的,演古偶。我觉得他实在算是古偶丑男,人设假得很,演技又烂,不懂怎么那么多人喜欢他。”
她又划着视频,指着另一个女演员:“她叫姜雨,童星出道的。这次是来‘洗白’的,前两年塌房了…”
周森听得啧啧惊奇,很是投入。
“喂,小袁!”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人探头过来,笑得神秘兮兮的:“门口那边,听说来了个明星,好像是——诶,就是你手机里的这个,叫什么…辛望?”她这才注意到还有两个陌生人,有些腼腆地冲二周笑笑。
分析员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快来,人还没走!”
分析员想走,但还是先转头看周淼:“周队长…要一起吗?”
周淼倒是不感兴趣,但是周森已经沉入进去了,拉着周淼的胳膊就说要去,周淼想想也是找到了由头不去吃这难吃的饭,顺势就站了起来,意气风发道:“走吧。”
她眼睛里的光太亮了,以至于研究员愣了一下后擅自给了个“可爱”的评价:原来周淼队长看起来冷冰冰的,居然也会对娱乐明星感兴趣啊。
周淼不懂这个研究员为啥脸总朝着自己,不过她还是扫了一眼那手机里暂停的画面。
镜头中,那位叫姜雨的女演员正蹲在沙滩上发呆,一只蝎子从她手背上爬过去,她僵着脸,始终没叫出来。
看起来很坚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