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奉旨钓鱼》
1. 第 1 章
“轰隆”一声,雪白的电光在浓黑夜幕中绽开,几点寒星漠漠高悬,俯视着其下渺然的人间。水声呼啸,风暴掀起的巨浪犹如幢幢妖魔狂舞,遮蔽了容葭的全部视线。
容葭竭力挥动僵冷的手臂,动作幅度已十分微小。严重失温之中,每一寸皮肤传来针刺般火辣的灼痛。
远远地,一束刺目的光像匕首划破暗夜,朝她的方向扫来,容葭的余光中,似乎有船只在朝她的方向赶来,船上灯盏幽幽的光既像是希望,又像是洞开的幽冥之门,接引她去那个从未造访过的地方。
……来不及了。她想。
不知道明天新闻的边边角角会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钓鱼女冠军海钓遇突发风暴身亡”,诸如此类的,哪怕圈外人不以为意,好歹也能给钓鱼爱好者们敲响警钟。
沉重雨点敲击着屋顶历经数十年风霜的灰瓦,雷雨天特有的潮气弥漫在昏暗卧房内。
容葭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张镂空的雕花木床,微微褪色的浅碧色床幔自床顶垂落,俨然都是古色古香的模样。
屋里弥漫着中药的苦香,身下的褥子也渗透潮意,一个身影守在她的床边,以手支颐,正眯着眼睛打盹。
容葭一动,她立刻回过神来,看着容葭怔忡片刻,又惊又喜地叫道:“姑娘醒了!”
这是个盘着发髻的中年女人,鬓间偶有华发,做古代下人打扮,嗓门不小。
大约实在是虚弱,听见她的声音,容葭耳畔嗡嗡响了几下,胸口钝钝的疼痛与醒来前的记忆同时涌了上来。
……她没有死?
容葭陪父亲出海钓鱼,遇上预报之外的大风浪,没来得及等到救援队赶到,便失去了意识。庆幸的是,父亲距离救援队更近,已经化险为夷。
而她自己,恐怕是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雷阵雨隐有收势,剩下的珠玉淅淅沥沥地自屋檐滚落。
容葭不敢贸然暴露自己不是原身的事实,动了动干涩疼痛的嗓子,含糊打探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姑娘这一病就是小半月,可吓坏了我和老罗。”女人长叹一声,眉梢稍露松快之色,很快又变得黯然,“在好歹姑娘醒来了,否则……这一日两副汤药钱,都快要付不上了。”
容葭疑惑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内扫视。看这屋子的陈设,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正经女儿家闺房,还不至于到贫穷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
女人听了,咬牙切齿道:“觑着姑娘病倒,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收拾了起来,背着我和老罗连夜搬去了邻镇!”
“……等等。”容葭听不懂她的话,但明白事情重大,关乎她未来的生计问题。
眼前的女人看来与她很亲厚,只要不是表现得太反常,想来不会对她不利。
容葭半真半假地按了按额头:“其实……我这一病,醒来头疼得厉害,许多事记得不分明了。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女人大吃一惊:“姑娘,你连大少爷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我兄长吧?”容葭试探性问了一句,见对方面色没有异样,方才接道,“这自然记得。只是他为何搬走?”
面前的女人叫做罗妈,在她稍欠条理的叙述里,容葭几次补充提问,总算拼凑起原身的重要信息。
原身的名字和她相同,祖上曾是御前侍卫,告老回乡后在这秋余镇安家已有几代。到了这一代,容葭不到十岁时,父母染了时疫去世了,只剩容葭与哥哥相依为命,可容柏自小飞扬跋扈,不算丰厚的家产被他挥霍大半,因此和妹妹屡有口角,关系紧张。
一年前,容柏考取了秀才,被乌桐镇李员外看上欲招为婿。李员外家资丰厚,又是绝户,容柏自然愿意,他金玉其外,哄得那李姑娘也动了心,一家人劝说容柏到乌桐镇成家立业。
其实,走就走了,原主容葭也乐得摆脱这个不睦的哥哥,可没想到,他竟会趁容葭卧病在床卷走家财。
刚穿越过来就被偷家,真是天胡开局啊,容葭咋舌。
“还有那个没脸没皮的青琼!”罗妈恨恨骂了一句,“她只道大少爷中意她,将她带到乌桐镇去做姨太太,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也不想想,哪有姑爷成亲带着丫鬟进门的,去到新家,不被新妇整死才怪!”
这番宅斗言语,听得容葭大皱眉头,然而大环境是如此,女人们不得不为一个垃圾争破头。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罗妈的手背,安抚道:“不说这些了,现如今,家里还剩下什么?”
容葭斜靠在床头上,面色苍白,神态却出乎寻常地镇静。罗妈虽然隐隐感觉面前的姑娘与病前有几分不同了,却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这些天来的惶恐不安尽数相告:“能找到的银钱全被大少爷带走了,如今,家里的米粮只怕都支撑不了太多时日。只有祖宗留下的鱼塘带不走,那地契他留下了,说是给姑娘的。哼!还不是看在它早就荒成泥坑,卖都没人要……”
容葭听到关键字,微微睁大眼睛:“鱼塘?什么鱼塘?”
罗妈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当真病得不轻!”
容葭的嘴角抽了抽。
罗妈只道她的脑子当真烧坏了,心疼地道:“姑娘究竟忘了多少事?罢了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不用担心,我和老罗哪怕出去做工,也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容葭虽然感激她的好意,但却一点没往心里去,她关心的只有自己听到的那个词:“罗妈,你说的鱼塘,我想去看看。”
罗妈面露不解,劝阻道:“可是姑娘的身子吹不得风……”
“现在都入夏了,谅外面也不冷的,我多穿些就是了。”容葭笑了笑,执意要去,“雨停了便出发。”
罗妈见劝不住,只好从箱子里翻出衣裳和披风,帮着容葭梳洗穿戴。
菱花镜中,映出镜中人纤细小巧的面颊。一双杏眼微微上挑,猫咪般大而清亮,樱色的嘴唇丰润,给她苍白的面容添上了妩媚的生气,随着罗妈梳理乌发的动作,如枝头沉沉摇晃的海棠花。
上辈子的容葭相貌也算出众,但这副皮囊却更胜一筹,摄人的明艳被一丝丝病气冲淡,杂糅成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
更让她心喜的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年仅十六,今生的一切都刚刚开始。
半个时辰后,容葭站在她唯一继承到的遗产前,抬手扶了下额头。
如罗妈所说,用鱼塘形容面前的大泥土坑,未免过分美化了。面前的土坑占地约莫十亩,大倒是挺大,只可惜里面不但没有一滴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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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枯枝落叶填满,其中还掺杂着许多难以分辨的杂物……简而言之,更准确的命名应该是垃圾场。
入夏的天气里,容葭心头凉飕飕的,语气艰难地问罗妈:“……这就是我们家的鱼塘?”
罗妈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不是这样,大少爷怎肯把它留给你?”
容家祖上确实经营过养鱼生意,时至今日,老宅的墙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渔具,不过看它们落满灰尘、甚至结了蛛网的样子,子孙后代们应当早已不做这门营生了。
正因如此,在容柏眼里,祖宗留下的破鱼塘一文不值,但对于容葭,却并不是如此。从小被父亲裹挟着一起钓鱼的她,深知一个道理:
哪里有鱼,哪里就有钓鱼佬。
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对于这个鱼塘,她心念电转间便已有了打算。
只不过,要清淤,要挖渠引水,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而且得花钱。
而她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穷。
穷到揭不开锅,穷到今晚靠什么下锅都还不确定。
想到这里,容葭转头询问罗妈,罗妈道:“家中还有些米,只是没有菜了。”
“不妨,我还有些积蓄。”一直默默无言,站在罗妈身后的中年男人说。
罗良材是罗妈的丈夫,自小学习木工,后来罗妈成为容家乳母,他也跟着入府为仆,只是本行手艺并没放下,容家也允许他做些外活。
容葭知道了他的本行,一下子确定这是个很快能派上用场的助力,再说了,主人让下人拿私房钱补贴家用,未免太说不过去。
“我有办法。”容葭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们先回去吧。”
容葭回家的目的,是挂在墙上的那支竹制钓竿。前往鱼塘的路上,几人曾路过一条河,容葭只消看几眼,已经知道河中是有鱼的。
她现在的个子还有些低,伸长了手也够不着,罗良材见状上前帮她取了下来,问道:“姑娘要这个鱼竿,莫非是想去钓鱼?”
罗妈也很意外:“这……确实是个办法,可姑娘哪里钓过鱼?”
她只道是容葭突逢变故心中不爽利,想在他们二人面前逞强,好说歹说地阻拦:“姑娘的身子才刚刚好一点,还是在家将养几日。”
“几日后,家中便能好起来么?”容葭只是淡淡反驳。
罗妈一时语塞,刚觉得面前的姑娘分外陌生,笑容便又回到容葭脸上,她手里抓着那支钓竿,打趣道:“莫不信我,我在睡梦中得了祖宗真传,钓几条鱼罢了,手到擒来。”
这话实在让人难以取信,罗妈露出狐疑的目光。
她不知道的是,容葭说这句话,绝不是大言不惭。
容葭有一个秘密:她有独特的招鱼体质。不论是她自己抛竿,还是坐在某人身边,鱼咬钩的概率便会明显大幅上升。
前世她是钓鱼圈中狂揽无数比赛冠军的知名女博主,成绩好到屡次被要求检测是否作弊,但无数心有不甘的质疑声,最终都变为了抱怨,吁叹运气对她的偏爱。
容葭不确定换了壳子之后这种运气是否还会眷顾,但抛开运气,她的钓技一样经得起考验。
这一世虽然不能再做博主,但容葭还得靠她的看家本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安身立命。
2. 第 2 章
清晖河畔,两个中年人手持钓竿,漫论着现如今的京城大事,神态清闲自在。
迎着雨后青草香气的风,二人的谈论声一部分送进了容葭耳朵里:“虽说立嫡立长理所应当,但若论贤明……”
“王兄,慎言……”
容葭也不理会那两人看到她时惊讶收声的模样,等罗良材将两张椅子在河边安置好,便先坐了下来,组装起了鱼竿的线和钩。古人这种较为原始的竹制鱼竿,对她而言还有几分陌生,但容葭钓鱼经验丰富,很容易触类旁通。
吴良材看她手法熟练,丝毫不像第一次钓鱼的模样,意外地道:“姑娘怎会懂得这些手法?”
容葭笑道:“小时候跟父亲钓过鱼,罗叔可能不知道。”
她这话倒也半真半假,罗良材是个惯做体力活的老实人,闻言没有多问,而是听她的安排在附近寻找起土壤里的蚯蚓来。容葭不等他挖蚯蚓为饵,先将家里带来的一些剩饭捏成小团,作为鱼饵。
准备停当后,容葭便起身抛竿。
大病初愈的身体太孱弱了,第一次抛竿,完全没到容葭预想中的位置。她吸了一口气,又反复抛了两次,才够到了心仪的落点。接下来,便是靠耐心的等待。
古人钓鱼不比现代化装备丰富的今人,主要追求的是闲情雅趣,故而基本上就靠静静等待,从中感受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乐趣。当然,古人也懂得打窝等许多技术,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容葭没有那么多时间准备。
她一个容貌不俗的闺阁女子,带着一个老仆在河边钓鱼,很难不引人注目,那头两个中年人一边等鱼上钩,一边时不时朝她这儿看上两眼,显然都心生好奇。
当然,他们更期盼自己能尽快钓上鱼来,在这陌生的小姑娘面前出出风头。
“王兄,你猜这回是我先上鱼,还是你先上鱼?”
那被称为王兄的男子道:“常兄,不如你我赌一赌?就以五十文为彩头。”
老常苦笑道:“尊夫人可不准你沾赌,莫要害小弟啊。”
王兄哈哈笑道:“实是夫人有所不知,沾上钓鱼,也是戒不掉的。”
那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忽然都捧腹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事。豪放的笑声之中,忽然掺进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笑声,也极为爽朗开怀。
“这位先生所言实在风趣,不知二位的赌约,小女子可否参与?”
听见两人的赌约,容葭第一时间动了心。五十文刚够三人一两日温饱,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大夏在男女之防上不算极为严苛,女子允许出门,甚至陪同家人行商,只是独自与外男搭话还是较为少见。那二人愣了愣,其中老常迟疑了片刻:“那也不妨,姑娘想赌谁先上鱼?”
容葭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
老王、老常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老王道:“我兄弟二人常年垂钓,姑娘只怕是……”
罗良材脸色不安,压低声音道:“姑娘,我们可没有五十文钱。”
容葭冲他眨了下眼睛,示意他不要惊慌,依旧问道:“小女子敢赌,只要二位点头便是。”
“那好!”老王爽快地道,“姑娘既也有此雅趣,我二人怎么能扫兴?”
话音落下,四人不由得都有些紧张。罗良材心中惦记着那五十文钱付不出去如何是好,另外三人则目光紧紧盯着水面,默契地屏息等待。
时间只过了片刻,容葭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轻呼道:“啊,来了。”
老常和老王都诧异地朝容葭看来,只见她手腕发力,抖动了一下手中鱼竿,干脆但不过于用力。这个动作,是为了保证鱼钩能刺透鱼嘴而不划破,避免跑鱼。接着,容葭垂眸掂量着这一竿鱼的大小,双手并用,向后用力扬竿。
容葭的力气小,由于鱼线长,这一扬连腰上的力气也用上了,可谓不易。随着鱼线末端飞出水面,一抹银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一条小鱼在空中不住跳动,鱼鳞在日光下泛着金红的光泽。
“罗叔!”
不待容葭呼唤,罗良材已长舒一口气,带着喜色跑上前去,拎住鱼线,想将那条个头虽不大、却价值五十文铜钱的鱼解下来。
“等等,你现在解,鱼多半要跳走。”容葭忙制止了他,让他用抄网网鱼。
等罗良材收好了鱼,容葭含笑看向那头目瞪口呆的两个中年人,道:“小女子不才,先拔得这个头筹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愕然和沮丧。
老常家境殷实,倒不为那五十文钱痛心,只是在惊讶容葭拉竿的手法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让他们这些数载钓龄的人都想拍手称好,绝不可能是新手。
他不由惭愧:“是我们轻看你了,原来姑娘也是熟手。”
容葭只笑着摆手,谦道:“运气罢了。”
实际上,容葭在那二人扬言打赌之时,已经感受到了竿身传来熟悉的一丝动静,那是一种极轻微的感受,或有或无,也或许是特殊体质为她带来的独特感应力。容葭知道鱼即将咬钩,果断催促二人应下赌局,搏了一把。
老王瞧着水面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也是摇头唏嘘:“愿赌服输,让你这家仆来我家取五十文吧。”
容葭欣然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接着钓了小半个时辰,容葭又收获了三条小鱼,虽个头都不大,却让旁边二人分外眼红,也充分证明了这副身体仍然有着招鱼的奇妙特性。容葭微微一笑,虽然就算没有特异功能,她的创业计划一样能开展,但有金手指谁不开心呢?
天色渐晚,如果没有赢得那五十文钱,容葭可能还会继续钓下去,但现在不同,满可以先填饱肚子,也让在家中等候的罗妈安心。
容葭收了竿,对罗良材道:“先回去将东西放下,再烦你跑一趟。”
罗良材高兴地连连点头。
“等等,姑娘留步。”老王忽然叫住了她。
“这位先生何事?”
“是这样……”老王挠了挠头,略带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兄弟几人颇好此道,见姑娘钓技不俗,不知是否还能找姑娘切磋切磋?”
容葭看着他又期盼又尴尬搓着手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容葭的父亲就是一个极为沉迷钓鱼的钓友,所以她对这样的神情再为熟悉不过。
钓鱼佬,他们心心念念热爱着钓鱼,风雨无阻,更喜好同道切磋,比拼技术。
他们执着于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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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升级,能用上万的竿子钓二两的草鱼,他们熟练掌握时间相对论,从黎明等到天黑,却坚称只钓了半小时。
也是因此,这些年父亲钓鱼总爱带上她这个“外挂”,也许也阴差阳错导致了前世那场意外……
容葭挥去忽然漫上心头的伤感,冲这二人真诚地一笑,说:“自然可以。明天清晨,我还会来这里。”
看到这里的古代人也有对钓鱼痴迷者,她对鱼塘未来的规划就更有信心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容葭的当务之急,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生存下来。容葭看过穿越小说,作为现代人,在古代似乎总是大有可为,而容葭也有自己的规划——开钓鱼场。
谁说只有女人的钱好赚?容葭决定现身说法,男人的钱也一样好赚!
日上三竿,清晖河畔已觉潮热。虽是刚刚入夏,野外已开始有了蚊虫之扰,饶是容葭穿着长袖长裙,还是不免被叮了几个包。
但容葭钓鱼的兴致却正是高涨。
远远望去,一袭红衣的少女正坐在河边一张矮凳上,旁边立着块简陋的木牌,用炭条写了“切磋钓技,彩钱五十文”,只是那“五十”二字已被炭条划去,下面写着的“一百”、“二百”也均被划去,最新的数字是“三百”。
简而言之,容葭办了个钓鱼擂台,每赢一场,彩钱都会上翻,而从清晨到现在,她已比试三场,未尝败绩。
一个弱女子竟公开邀人比试钓鱼,本来就令人惊奇,更不消说每次她接下比试没过多久,鱼就会来咬钩,一时之间,本不热闹的河畔呼啦啦围了不少围观百姓。
容葭身前的水中放着一只鱼护,是昨天回家后罗良材从柴房里给她翻出来的。饶是容葭特地筛选过,小鱼全部放生,此时此刻鱼护里还是满满登登装了十几条鱼。
容葭用手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对守在一旁的罗良材道:“这么晒实在是禁不住,罗叔,回去还请你做把大的遮阳伞来。”
听了容葭描述的遮阳伞,罗良材立马就心领神会:“姑娘放心,这个不难,一两日便能做出来。”
容葭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先让罗良材试试手,将来若是开钓鱼场,需要的遮阳伞远不止一顶。
对钓鱼不感兴趣的人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何野外有那么多的公共水域,钓鱼佬却还是爱光顾收费经营的“黑坑”呢?实际上,除了钓鱼场稳定放鱼、容易上鱼外,一系列提升钓鱼体验的配套设施也功不可没。
草地林地里蚊虫多,钓鱼场便洒药驱虫;日头毒辣,钓鱼场便提供遮阳设施;钓鱼人一钓就是一整天,在钓鱼场还能买到热水跟餐饮,免去自己携带的限制和麻烦。更不要说渔具租赁、有奖比赛……等等一系列花活,能让一个人枯燥的消磨时光变成一群人的竞技游戏。
容葭前世在一家公司的市场部门工作,熟知这些营销手段,对现代人来说或许司空见惯,但放在现在,怎么也算得上超前了。
面前的水面忽然泛起涟漪,容葭眉梢微微一动,抬起手腕,熟练地一甩竿,拉起一条漂亮的小鱼来。经过这两天,罗良材早已和她配合默契,上前将鱼收到鱼护中。
“啊,爆护了。”容葭眨了眨眼,带着笑意的声音颇为无辜。
3. 第 3 章
所谓“爆护”,是指钓到的鱼太多,鱼护无法装下,也是现代钓友不离嘴边的炫耀之词。
不过罗良材不懂她的凡尔赛,只是老老实实道:“姑娘,鱼护已经满了,怎么办?”
容葭今天半天就赚了三百五十文,战绩相当辉煌,就算此时打道回府也没关系。不过,鱼肉虽然富含蛋白质,对她现在的身体很有好处,但天天吃也是个折磨。
她笑了笑,转向身后把她当娱乐节目看的百姓们:“有人想买鱼吗?十文一斤,二十文三斤。”
城中集市卖鱼,约二十文钱一斤,容葭开出的价格不但折半,多买还更加优惠。况且,这些鱼是大家眼睁睁看她钓的,极为新鲜,她一问之下,确实有几个路人动了心。
“我想买一斤。”有个中年妇女道,“可你这也没有秤啊。”
“不用,我手掂即可,给您的鱼只多不少,回家称了若是缺斤短两,尽管找我退钱。”容葭笑道。
钓鱼多了,判断多大的鱼多少斤两对容葭易如反掌,可以精确到两。
见她这么说,人群里传来了窃窃私语,似是被她的自信勾起了好奇,不多时,又有一个汉子道:“那给我来三斤。”
“多谢惠顾!罗叔,辛苦你用苇杆将鱼穿起来。”
说到怎么让顾客带鱼回家,据说,古代东南有种“弓鱼术”,用草绳将鱼绑成弓形,能让鱼在好几天内鲜活不死,但那太过专业,容葭不会。通常而言,古人用茅草一类的物体将鱼挂起来,就可以带着走了。
容葭挑完重量合适的鱼,罗叔手脚麻利将鱼栓好递给客人,不多时,又是几十文铜钱进账,鱼护空间的拥挤也得到缓解,可以继续钓了。
不过竭泽而渔不是容葭的作风,她想了想,打算鸣金收兵。
正低头收拾鱼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来和你比试,但不比谁先钓到鱼,比半个时辰内的总数,可否?”
容葭抬眸看去,说话的是个粗布衣裳仆从打扮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手里提着一支老旧褪色的毛竹钓竿。
“这不是原家的门子吗?”人群里,有认出他的说了一句。
容葭不认得这人说的原家,但无论是谁挑战,她都不畏惧,爽快地道:“当然可以。”
容葭的特殊体质并不由她主动控制,说来是个“被动技能”,比上鱼快,不无赌的成分,倚仗的是古人的钓技摆在这里,和她比试的也只是乡野村夫,不是职业选手。但比鱼获,对面吃的亏只会更大。
容葭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少年,看他穿着,不像能随手掏出三百文的模样,略作迟疑,还是没有多嘴,随手找了根树枝插在河边软地里,充当日晷。
“那就请在场各位做个见证,我和这位小哥以半个时辰为限,比赛一场。”
眼见又有热闹可以看,原本打算散去的人们又扎下了脚,其中几个买了鱼的顾客左右为难,跺了跺脚道:“我先将鱼送回家里,再过来不迟。”
“哎,兄台若不想错过比赛,不如把鱼先放在我的鱼护里,等回家时再拿走。”旁边的老常笑眯眯地提议,此语一出,好几个人都心动了,大家各自将苇杆做了记号,兴致勃勃看起新的比试。
容葭摸了摸手边的陶罐,剩下的饵料不多了。她四下扫了一圈,看到昨天约她钓鱼的王大叔——此人一大清早又在她手上输掉了五十文,但不以为忤,正叉着腰看得起劲。
“王大叔,可否卖我些饵料?”
王大叔被点中名字,不知怎么地与有荣焉,把自己背着的罐子给了罗良材:“嗐,豆饼罢了,你都拿去就是。”
“那就多谢王大叔了。”容葭冲他点点头。
她这么做,不但是真的需要饵料,也间接告诉众人一个信息:她钓鱼不挑饵料,没有什么黑科技。
借完饵料,容葭继续抛竿。山野明亮的日光下,少女纤弱的脸上噙着怡然自得的笑容,手持一支丈余长的竹竿垂钓,场景宁静清幽,足可入画。
但见她不时一提鱼竿,便飞起一尾鲜活不住跳动的鱼儿,没到半个时辰,才腾出空间的鱼护又有满载之势。
在容葭身旁不远处的莫清,此时额头和脖颈上都涔涔落汗。平心而论,他也有几分钓技在身,小半个时辰过去,身后的竹篓里已装了四条鱼,放在平素足够回家炫耀了。
但现在……跟容葭的收获一比,谁都知道,他必败无疑。
随着树枝日晷投影越发偏斜,时限将至,莫清的脸也逐渐涨红,整个人如芒在背,仿佛随时等待被审判嘲笑。
终于,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嚷道:“不公平!定是你那个钓位有古怪!”
钓鱼是随机的游戏,世间哪有如容葭这样上钩如探囊取物的异人?莫清真心是这么想的,孰料他这话一出,旁边的看客先“噗嗤”一声笑了。
“小兄弟,别输不起抵赖呀。”
“我可不是抵赖,她绝对……”
老常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摇头道:“那你有所不知,为了你们这些不信邪的人,容姑娘一天已经换了三个钓位了。”
莫清一怔,张了张口:“那,那是她的竿……”
又见一人举手道:“这竿是我的,绝对没猫腻!容姑娘的竿太旧,早上挂住树枝,不小心折了。”
莫清:“……”
他找不到更多的借口了,扭头对上容葭笑眯眯的眼,脸更红了,也不知气的还是窘的。
容葭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承惠三百文。”
莫清连兜都不需掏,他哪有什么三百文?不过是自信能赢,没给自己留退路罢了。他搔了搔头发,支吾几声,眼睛忽然一亮:“哼!你们话可别说得太满,我虽抓不到她的把柄,我家少爷不一样,定能识破她的伎俩。”
他伸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十来个铜钱,放到容葭一旁装彩金的陶碗中:“我可不是抵赖,这些钱先押在这里,我回家去请少爷。”
放下这话,莫清拔腿跑远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嘁,我看他就是要逃跑,十几文钱便想抵赖。”
“他真要把原公子请来?那可好看了……”
在场的大家虽然有几分被容葭的表现折服,但说完全没疑虑,也并不尽然,此时心中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都等在原地没散去。
听着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容葭蹙了蹙眉,问罗良材:“他们口中的原公子是谁?”
“姑娘不知道?”罗良材愣了愣,想不到他家姑娘病得脑袋糊涂,连镇上那么出名的公子都不记得了,于是压低声音为她解释。
这个莫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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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少爷,名叫原听寰,自小有神童之名,十七岁在会试中摘得会元,又在殿试上得皇帝青眼,亲口点中探花郎。后来,原听寰被派到地方任知府,既通农事又善断案,颇得人心。
只是如此大放异彩的原听寰,仕途却不顺,一年前,他的恩师程韫触怒龙颜,他的朋党多被黜落,政绩斐然的原听寰也没能幸免,搬到了秋余镇,从此赋闲。
原听寰才来秋余镇不久,就揭穿了一个道士捉鬼的骗术,此后不时有镇民找他公断,虽无官身,却切实有几分威信。
“探花郎啊……”容葭一点不担心自己被“揭秘”,只是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听说殿试三甲之中,能点中探花的都是颜值佼佼者。
正自想着,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原公子来了!”
容葭心里猫抓似的好奇,却不想显得自己多不矜持,便安坐在凳子上,便见人群穿花拂柳似的让开一条道路,走出来一个月白长衫的青年。
这人一出现,周遭的人与景似乎都跟着退后模糊了三四分,眼里只剩下他清俊无俦的脸。青年肤色白皙,斜挑入鬓的英气眉毛之下,一双眼睛清冷如寒星。
毫无疑问,这人是原听寰,容葭想,若她做皇帝,探花郎除了这张脸,绝对不做第二人想。
穿越一遭,能看到这样的绝世美人,她不白来!
“少爷,就是她用诈术骗人。”自原听寰身侧钻出来一个少年,打断了容葭略略呆滞的目光,正是前头跑走的莫清。
原听寰朝人群中看去,见一个红衣少女笑吟吟看着自己,非但没有惧色,那目光简直是把他当作观赏用的花瓶,肆无忌惮地赏看。
他眉梢微动,冷冷地看了一眼莫清,莫清无故挨了一记白眼,委屈得直扁嘴。
原听寰走到容葭面前,从袖中拿出半贯铜钱:“家仆孩子心性,对姑娘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诶?少爷,你出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莫清目瞪口呆。
容葭也愣了愣,手伸在空中,不知要不要接过那串铜钱。她渐渐反应了过来,以原听寰的出身,怎么能和一个小姑娘下场理论,唯一解决方式就是赔礼道歉。
莫清不敢去拦少爷的手,焦急地低声道:“那也只能给二百多文,少爷,我们没有多的钱……”
容葭:“……”
敢情这位探花郎,手头也紧。
她更不能接这笔钱了,没理会原听寰伸在空中那只秀美如玉的手:“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小女子定下彩金白纸黑字,多的分文不取。不过,原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倒有一事相求。”
“何事?”原听寰问。
容葭把自己的渔具往前推了推:“常闻公子慧眼如炬,趁着这个机会验验我的钓技是否有诈,可否?无论结果如何,我出三百文鉴定费。”
言下之意,不但原听寰的赔礼她不要了,连莫清给的十几文也如数奉还。
原听寰顿了顿:“虽我断过几个案,但不可以我一面之词误导众乡亲。”
听他这么说,听众们反而不答应了,他们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原公子,你都看不出问题来,我们更是只有受骗的份了!”
“是啊是啊。”
一时间众口一词,都催促着原听寰答应容葭的提议。
4. 第 4 章
莫清这时才发现,自己鲁莽的举动给原听寰带来了甩不掉的麻烦,他缩了缩脖子躲到原听寰侧边上,不敢再出声。
原听寰脸上虽然写着不情愿,僵持了片刻,还是松口了:“也罢,姑娘好意,原某承情。”
他无可奈何的模样也赏心悦目,容葭嘴角翘了翘,道:“多谢公子。”
平心而论,容葭前世今生的容颜都算得上美人,这容家少女年芳十六,更是清新如晨露,可她骨子里颜狗的毛病不改,眼睛总是往原听寰脸上飘,后者的眼神都有点不善了。
“咳,从哪里开始?”容葭正了正色,问道。
“听闻姑娘已更换过钓位和钓具,在场各位有目共睹,这就不必查了。”原听寰的目光扫向容葭的钓位,“可否让我看看姑娘携带的饵料?”
“公子请。”容葭大方地给他让开空间。
原听寰拿起她放饵料的陶罐,轻嗅一下,又对着日光凝视片刻,摇头道:“只是熟饭与豆饼,没什么异常之处。”
从朴素的控制变量法来看,排除了场地和工具,剩下的疑点,就只剩下人了。
“在下可否旁观姑娘钓鱼?”原听寰问。
容葭好奇问:“公子也会钓鱼吗?”
“只偶尔钓过二三回罢了。”原听寰道,“我用莫清的钓具,和姑娘同钓。”
他回头唤道:“莫清。”
“知道了,少爷。”莫清应声出来,从背后的包袱里抱出他那根掉色的鱼竿和饵料。
容葭见他身上还带着这些,不由想道,不知这原公子是早算到后面的发展,还是有备无患。
容葭钓鱼时坐着家里的竹凳,旁人却没有,古人钓手竿,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距离她不远处有一块大青石,也是钓鱼人和孩童常光顾之处。莫清用布在青石上抹出一块干净地方,略带些讨好的语气道:“少爷请。”
容葭看着原听寰垂眸挂饵,仔细地让钩尖微露于外。挂好饵后,原听寰扬臂,如荡秋千般轻轻将钩饵荡至钓点,以贴近水面的方式入水。
这“荡抛法”本来就动作轻盈,在他做来甚至有点优雅的意味,容葭受限于力气不济,跟他相比不免笨拙了许多。
在她看来,原听寰也不像他口中“偶尔钓过二三回”的门外汉,他的基础理论很扎实,如果不是常年钓鱼积累出了经验,就是在书上学过,还运用得很充分。
在他抛竿之后,容葭也又抛了一竿,人群不知不觉分成了两拨,一部分人仍站在容葭身后围观,一部分人则对没露过这手的原听寰更感兴趣。
“老常,照你看,这回谁能先钓上鱼?”老王凑到钓友身边,小声问道。
老常败在容葭手下,自然是对她的能力心悦诚服,但比较的对象是原听寰,他又有些犹豫。
在秋余镇的人眼中,原听寰堪称全知全能,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老常迟疑道:“不好说……但若容姑娘赢了原公子,明天全镇人都要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了。”
老王挠了挠脸颊:“是啊,说起来,她是那个容柏的妹妹吧,以前怎地从没听说这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旁边凑上来一个汉子,是容家的邻居,“听说容家大公子到乌桐镇投奔未来丈人去了,留下个妹妹在家,什么事都得自己操持。”
“竟有这样的事。”二人先后叹了一声,“小姑娘也不容易,难怪她出来抛头露脸,和人比赛钓鱼。”
“那我还是支持容姑娘去!”老王仗义地一挥手,扭身挤进了容葭身后的人堆里。
容葭眼前的水面起了波澜,鱼线肉眼可见地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沉。
“容姑娘来鱼了!”一个小孩比她还要兴奋地叫道,这一喊,原听寰身后的观众也纷纷投来了将信将疑的目光。
小孩身后的父亲赶忙掩住了他的嘴:“这么嚷嚷,有鱼也被你吓跑了。”
容葭却直觉竿下的手感十分不对劲。她虽不能操控自己的招鱼体质,但冥冥之中有种感应,这一竿的感觉告诉她,鱼线那头,连的可能并非活物。
有句戏言说,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这里是野外水域,容葭可不想钓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人传为笑柄,提前说了一句:“有些奇怪。”
语罢,她用力一拉竿身,只见出水的果真不是什么鱼,而是一只浅绿色的绣鞋。鞋子在水中泡了有一段时间,但上面的花纹没怎么受到影响。
“哎?怎么是只绣鞋?”
“哪里来的女人鞋子?”
容葭蹙起了眉头。河里出现了女人的鞋子,这合理吗?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很可能鞋子的主人是遇到了什么不测,才丢掉了这只鞋的。
她自己解下鱼钩上的绣鞋,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水,一时不知该将这东西如何处置。
忽然,人群中闯出一个人来,盯住那只绣鞋看了片刻,脸色惨白地道:“没有错,这是阿鹿的鞋子。她失踪了半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鞋怎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他伸手想要去拿那只绣鞋,被容葭收手避过:“你和你口中的阿鹿是什么关系?”
“她……她算是我的未婚妻,我叫阿吉,我们同在童家做下人,两情相悦,原本商量好了,想禀告老爷求他成全。可没过多久,阿鹿就不见了。”青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童家,是本府知府的岳家,祖上出过进士,后代现在仍袭有官职,在本地颇有财势。
“我认得他,他的确是童员外家的阿吉。”
容葭知道,阿吉口中的阿鹿只怕是凶多吉少,她摇了摇头:“并非我不信你,只是阿鹿无故失踪,这只鞋还是送交官府比较好。”
阿吉愣了一下:“听姑娘的。”
容葭点点头,将自己的鱼竿收回,不再垂钓。另一边的原听寰听见了此间动静,自然也打消了钓下去的兴致,两人这番谁也没有收获,勉强算了个不分胜负。
“原公子,碰上了这样的事,还请您也一并拿个主意。”
原听寰一袭浅色衣衫随着走过来的脚步轻轻拂动,周身似有淡淡光华,令人只是挪不开眼。
他垂目看了那只绣鞋片刻,眼底闪过一缕冷意,神色不动地道:“容姑娘所言有理,阿鹿的失踪既然有蹊跷,此物应该送官查办,辛苦这位阿吉兄弟去府衙跑一趟。”
阿吉脸上仍带着失魂落魄的神情,摇首说:“不辛苦,阿鹿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从容葭手中接过帕子,匆匆跑远。
容葭凝视着他的背影,轻轻蹙眉。一只女子绣鞋何故无端出现在河里?若不是她过河时出了意外,那就很可能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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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了不测,然后才连人带鞋被扔进河中……
想到此处,容葭的周身不由得有些发冷。
但愿是她多想了。
容葭抬头对上原听寰沉静的视线,丝毫探不出他的态度。
容葭这个不懂断案的外行都看出了其中疑点,而原听寰这个曾经做过地方父母官、被交口传颂的探花郎,却什么都没有说,与面露戚戚的众人相比,几乎显得有些冷漠。
最好他是有什么顾虑吧。否则,这副皮囊再惊艳,容葭也只好祛魅了。
河边的气氛一时间无比沉闷,最后却是原听寰率先打破了这阵沉默。
他回头看向藏在人群中试图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莫清:“莫清,你若是服气了,就该来和姑娘赔个不是。”
莫清闻言,垂头丧气地走到容葭跟前,嘴唇蠕动了几下,心一横,红着脸大声道:“姑娘的本领我心服口服了,是莫清见识短浅,少见多怪,姑娘见谅。”
容葭压下心底对原听寰的疑虑,笑道:“不愧是原公子家的小厮,说话也有条理,有文气。”
莫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若是得理不饶人还罢了,这么一夸,反叫他难为情得连连挠头。
容葭道:“罗叔,你把要还给原公子的钱数一下,给这位小哥带着。”
从原听寰出现开始,罗良材本欲站出来护着自家姑娘,但他素来笨嘴拙舌,在原听寰这样闻名遐迩的聪明人面前更是露怯,一时之间竟然畏葸不前了。
而正在他自责之际,容葭却大方应下比试,还想出了体面的说辞将彩金还给原听寰,一套连消带打,场面里的硝烟味不知不觉被她化解殆尽。
罗良材只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容家做了许多年下人,虽然和容葭面对面的接触不多,但多少知道自家姑娘美则美矣,却是个玉做的美人,日常病气缠身,碰一碰也怕碎了,何曾像今日这样古灵精怪、处变不惊?
虽然不适应,可刚刚经历了大少爷容柏不负责任的离家,此刻家里唯一的女主子能展露出担当实属意外之喜。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对容葭的吩咐无有不从:“是,姑娘。”
原听寰还想推辞:“我什么都没有做,如何能收姑娘报酬?”
容葭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这种吃饭时抢着埋单似的你推我让,何况莫清刚刚挑破了原听寰经济拮据,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她绝对不会是认输的那一方。
“那么我还有一事相求,这件事,必定值得三百文钱的报酬。”她缓缓将视线转向莫清,“这件事,只怕需要莫清小哥出力。”
容葭脸上的微笑分外明艳,莫清一时有些看呆了,但回过味来,不知为何,他的后脖颈又有些发冷,产生了极不祥的预感。
原听寰扫了眼一脸引颈受戮状的莫清,没有理会他满含哀求的眼神:“姑娘但说不妨。”
容葭用余光轻瞥四周渐渐散去的人群,想了想,还是用眼神示意原听寰二人和她往河边安静处移步。
待走到不会被人旁听的位置,容葭才和盘托出:“实不相瞒,我想将家中的鱼塘改造成钓鱼场,可惜鱼塘荒废多年,需要人手清除塘中淤泥……”
莫清:“……”
好想回到几个时辰之前,撕了自己那张惹是生非的嘴。
5. 第 5 章
听到容葭的要求,原听寰平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鱼塘?”
原听寰才搬来镇上一两年,又鲜少与人走动,并不知道容家曾经经营过鱼塘的事。
容葭道:“是啊。”
“我家兄长趁我身体抱恙卷走家资,投奔未来丈人去了,家里仅剩下这片鱼塘,只能靠它吃饭了。”她扯了扯嘴角,故意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控诉的内容任谁听了都得咋舌。
原听寰听了,垂眸沉吟不语,倒是莫清大吃一惊后义愤填膺地道:“什么人啊!把未出阁的妹子丢在家里,叫你一个人怎么活?”
呃,容葭的笑容微微一滞,心想,还是可以活的。或许对过去的容葭而言,有个不负责任的当家人好过没有,但那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弱女子,身在古代社会,实在没有什么经济来源。
原主生得太过漂亮,真到了需要做女工补贴家用的程度,恐怕也保不住自己,只能拿婚姻当筹码置换安逸的生活了。
可对容葭而言,事情恰好相反。上天恩赐的招鱼体质能保她有收入饿不死,容柏弃如敝屣的鱼塘,在她看来就是金山银山,容柏走了,更是给了她放开手去创业的机会,一切铺垫来得恰到好处。
只可惜,一座金山放在眼前,要开采也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容葭适才故意套路莫清,此刻更不会实话实说,放过卖惨的机会。
“是啊,我家里还有三张嘴等着吃饭,若是鱼塘开不起来,都要饿死。”容葭一脸被亲生哥哥背叛的苦命模样,感激又欣慰地对莫清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容葭清澈的杏眼里都是真诚,莫清隐隐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清哪里怪。
原听寰微微挑了下唇角:“索性你待在家中没有事,就去帮忙吧。”
容葭有点意外,莫清毕竟是原家的下人,他竟然这么大方就把人给卖了。
“啊?我?”莫清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可面前两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莫清咬了咬牙,认命了。谁让他得罪了这个神奇的女人。
不过,莫清和原听寰有着同样的疑问:“容姑娘,钓鱼场是什么?是让人花钱到你的鱼塘里钓鱼吗?”
容葭点了点头。
莫清立刻便笑了:“姑娘,这样怎么能赚到钱呢?光是我们镇就有两条河,想钓鱼的人随便找个河边就能钓,何必上你那儿去?”
容葭只是莫测高深地道:“原因有很多。”
莫清眼巴巴等着她的下文,谁知容葭只抛出这五个字,便闭口不言了,他急得催促:“什么原因?”
“你肯帮我的忙,我便慢慢告诉你。”容葭笑了笑,“这都是商业机密,恕不外传。”
“嘁。”莫清皱了一下鼻子,极为不满。明明就是个被渣哥抛弃的倒霉小丫头,和他家少爷一样穷得叮当响,怎么口气好像自己已经腰缠万贯了一样?
“你可别说大话,你有的能耐,我家少爷肯定也想得到。”他瞟了瞟原听寰,语气颇为自豪。
他家少爷是什么人?皇帝钦点的探花郎,有才有貌,做过大官。虽然现在是穷困潦倒了点……
他们二人说话,原听寰始终在旁边听着,既不接话,也不催促,直到这时,才出声阻止道:“莫清。”
容葭很想反问一句,那你家少爷现在为什么连三百文彩金都付不起?但抬眼觑见原听寰那张冷玉般的脸,玩笑又咽回了肚子里。
有的人,你明知道他如今无财无势,但他站在那里,无端端就是让人不敢冒犯。他的声音也像雪山上刚化冻的春水,清澈中微带凉意,很平静,偏有着难以忽略的分量。
莫清显然也和容葭有着同款敬畏,吐了吐舌道:“我不说了,少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问容葭:“容姑娘,你说的清理淤泥的事,如果我做的话……可不可以把我们的三百文钱还给我们?”
“咳。”原听寰好像被呛到了,冷不丁咳嗽了一声,脸上难得显出些许尴尬之色。
容葭不禁莞尔:“那是自然,这是莫清小哥的辛苦费,提前拿去吧。”
她回头望了一下罗叔,点点头,罗叔便将莫清原本留下的那十几文钱用油纸包好,拿给了莫清。
原听寰有些无奈地看着莫清一脸喜色将钱揣进怀里。
“若无其他需要效劳之处,我们便先告辞了。”
“对了,原公子……”
“什么?”
容葭其实还想问个明白,原听寰为什么对河中发现阿鹿的绣鞋无动于衷?
上辈子活了二十五年的容葭很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多管闲事,现代社会流行的是“管好你自己”一类的说辞,哪怕一句微小的仗义执言,也担心惹上麻烦,大家活得太辛苦,太狼狈,于是便学会了精致利己。可也许是罗叔眼里的原听寰太光芒万丈,也许是容葭见他的第一眼,就被这张脸迷惑了心智。
前世,算命的曾说过,容葭有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命格,由于这点似乎已经应验了,那么说她命中有佳婿这一点,岂不也有七八分可能是真的?怀着这种隐秘的期待,外貌协会的容葭见到漂亮的探花郎,不可能一点绮念都无。何况论颜值,如今的她更上一层楼了,只能说是势均力敌。
对于自己有好感的对象,如果骨子里冷漠自私,实在是遗憾扫兴。
可以自己的标准去审判他,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对方已经落魄到被罢官的地步,想要明哲保身,或许也无可厚非。她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对原听寰道:“没事了,原公子请便吧。若需要莫清小哥帮忙,我会让罗叔登门带个口信的。”
原听寰颔首,对容葭拱了拱手,带着莫清走了。
目送那二人离开后,容葭甩了甩头,将阿鹿的事带来的疑虑姑且抛开,回头整理自己的钓具。
见容葭不钓鱼了,围观的群众早已作鸟兽散,少数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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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自己的钓具,就这么在河边开钓了。容葭扫了一眼,其中有两三个似乎是纯新手,是被早上河边这一幕勾起了钓鱼的兴致,心血来潮跟有经验的钓手拜师学艺了起来。
容葭不禁笑道:“怎么没人来跟我学?”
罗良材想了想:“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容葭一想,很容易也明白了。对钓鱼感兴趣的,大部分是成年男性,贸然跑来拜师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毕竟拉不下脸。
其实前世的容葭一样有这个问题。男人们往往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女性,对于女钓鱼冠军、女钓鱼博主这样的身份,第一反应多是质疑。容葭纵然有过硬的钓鱼技术,也不可能一个个找那些键盘侠线下单挑,只好慢慢适应和那些带有偏见的言论和平共处。
那样又如何?拿冠军奖杯的是她,被放进收藏夹里偷偷学习的是她,被当成必须打卡围观的知名选手的人也是她。
容葭说:“过段时间,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
纵然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也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慕强。
只要足够强,不愁征服不了他们。
罗良材看着容葭脸上从容不迫的淡淡微笑,心头忽然也涌起没来由的信心来,主动道:“姑娘要的遮阳伞,我回去立刻赶制出来。”
“那就劳烦罗叔了。”容葭这副身子骨太弱了,让初夏的太阳晒了一天,脑仁已经隐隐作痛,遮阳伞实在是刚需,“我会付给你加班费的。”
“……什么是加班费?”罗良材发现,姑娘不但行事气度不同以往,说的话也越发听不懂了。
在这个时代,仆人何止是996,根本是十二个时辰听命的,那些睡在外间值夜的,半夜主人渴了要水,都得爬起来鞍前马后,堪称毫无人权。
“在你工作的时间之外让你做事,需要额外付给你一笔酬劳。”容葭对他解释道,“从今往后,你和罗妈都有工作时间,除了这些时间外,无需听用,我也不会打搅你们。你们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由自己决定。”
罗良材吃惊道:“这如何使得?姑娘,你莫非是要解雇我们?”
听他惊得声音都变了,容葭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会?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们二人照顾,也离不得。我兄长离家后,你们二老没弃我于病中,我这条命,有一半是你们救回来的。”
罗良材忙不迭摇头:“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和阿莺从小看着你长大,这都是应当的。”
“应不应当的,全凭各人良心。总之,从今往后我们便当作是一家人,可好?”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容葭的心中也是不安惶恐的,幸好容柏嫌弃年龄没有带走的这两位老仆都是真心为她着想,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感情,容葭也想尽量对他们好一些,以真心换真心。
罗良材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姑娘,并非我们不愿意,只是……”
“那就这样说定了。”容葭不容置疑地道。
6. 第 6 章
听了容葭这般霸道的发言,罗良材脸上一直挂着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不难看出,他心里是高兴的。
“可姑娘既然说从今往后是一家人,酬劳就不必了。”他坚持地说。
老实人难得逻辑闭环一次,容葭发觉,自己竟然没法辩驳,就只是笑了笑,心中想天马行空地想道,在这个没有劳保法的年代,打出八小时工作制的旗号,招工肯定有优势。
倘若心再黑一点,把大厂那套大小周996LPI末位淘汰的损招也如法炮制,何愁员工不内卷,何愁效益不上升……呸,太损阴德了,阳寿换钱要不得。
跟在容葭身旁的罗良材只见自家姑娘脸上一时神采飞扬,一时洋溢着邪魅的笑容,一时又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那诡诈的表情让人看了后脖颈直发冷汗。
天色渐渐开始转暗,只剩熹微的光照在粼粼水波上。河道开始变得幽暗,白日里怡情悦性的美景忽而看起来仿佛黑洞洞的无底深渊。容葭无意间瞥了一眼,心脏一紧,那股熟悉的灼烧感恍惚间爬满全身,令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凌乱。
容葭混迹钓鱼圈,知道很多人天生就畏惧夜晚的水域,她却是个大胆的。只是,那场海难留下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现在她总算懂得了同样的恐惧。
容葭的脚步顿住片刻,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视线从引起不适的画面上移开,低头盯着地面往前走:“……罗叔,我们也回去吧。”
“是,姑娘。”罗良材答应了,却发现容葭脸色苍白,颧骨却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罗良材顿时满心担忧。虽然容葭今天大显神通,可她天生体弱,又是大病初愈,为了弄钱接连两天在外面奔走,身体只怕吃不消了。
“姑娘好好歇着,明天不要再折腾了。”他好言劝道。
容葭知道他的好心,却不能答应。群众的热情是有保质期的,打铁要趁热,今天好不容易把镇上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还借了原听寰的势,若是躲懒几天,就白白断送了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
想完成开钓鱼场的大工程,这不过才千里第一步。
她摇头道:“没办法休息,明天还要来的。”
见罗良材还要说什么,容葭故意懊恼地“啊”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糟了,这些剩下的鱼可怎么办?”
下午卖鱼时,鱼护里的鱼只卖了一半,没多久又被容葭装满,满满一兜的鱼已经在水中畅游了许久,考虑到它们的记忆力,可能连失去自由的处境都不记得了。
此刻已接近饭点,除了一些钓鱼钓到乐不思蜀的人,大家都散了,卖鱼也成为不可能。罗良材认真思考道:“带回去,让阿莺做成鱼干?”
“……也不是不行。”
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顿顿吃鱼,容葭已经提前开始害怕了。上辈子她爸刚开始钓鱼的时候,她闻到鱼的味道脸就发绿,直到用自己再也不陪他钓鱼相威胁,才打消了他自产自销的执念。
不过这个世界的容葭确实需要多吃鱼。这两天吃饭的时候,容葭发现罗妈给她准备的全是素菜,一问才知道,原主家人都认为她体质不宜沾荤腥,给她吃的全是清淡养生的素食。古人不懂肉蛋奶的重要性,这么多年吃下来,难怪人还是小小一只、薄薄一片,风吹能倒的模样。
她横了横心,道:“还是拿回去一半吧。剩下一半,问问看镇上有没有哪个饭馆要。鱼什么时候想要都有,全让罗妈料理,她得累坏了。”
“姑娘,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罗良材说罢,看了看还余亮光的天色,叹道,“青琼那丫头跟着大少爷跑了,你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不可靠的人,跑就跑了,留下还要防着她。别担心,等我再挣些钱,何愁买不来新的。”容葭无所谓地道,“我自己回去便是,不用担心。”
罗良材正迟疑着,旁边冒出个声音来:“嘿!别担心,我们帮你送容姑娘回去。”
两人闻声看去,却是老常和老王笑眯眯地看着容葭。
罗良材在镇上走动,知道这两人都是手艺人,人品信得过,安心地冲容葭点点头。
老常道:“姑娘不是要把鱼带回家吗?来,放我这筐子里。”
他手上拎着一只竹篾小筐,容葭揭开一看,筐里滴水不沾,干燥得有些诡异。
“空军?”容葭脱口而出。
“……什么?”老常和老王皆是一脸茫然。
坏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词呢。
空军,在钓鱼黑话里代表空手而归,所谓“钓鱼佬永不空军”这句戏话,就是笑话他们总能钓到钓到虾、钓到水草,钓到任何虽然不是鱼但好过没有的东西。
“我是说,”容葭连忙补救道,“哪里能让你们空手而归?你们送我回家,我的鱼尽可以拿去几条。”
两人对视一眼,面有喜色:得救了!
天知道天不亮就出来钓鱼多遭家里嫌弃,要是还什么都没钓到,那完了,半个月之内都抬不起头来。
老王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瞒你说,容姑娘,刚刚我们哥俩过来,是想问你买两条鱼的。”
容葭:“……”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说什么买不买的,”对于金钱,她可能吝啬,但鱼就另说了,“两位大叔也算是我的贵人,没有你们,我也想不到张这个榜。”
一边说着,容葭让罗叔帮忙挑了些鱼装到老常的筐子里,和他道了别,跟着老常和老王往回家的方向走。
老王说:“姑娘钓技殊为奇妙,我和老哥看了这半天,虽然相信个中没有猫腻,但也实在不明白妙处在哪里。”
容葭沉吟了一下,说辞确实不好想。钓鱼虽说讲究技术,但科学知识先行,鱼竿、饵料、钓位、调漂已经占了很大的比重,她全都换过了,再说自己高明在哪里?抛竿的手法么?
这可不能说是决定性因素。
既然不能老实回答,那就继续忽悠,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过几日吧,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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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想法,到时请两位大叔来测试。”
“什么想法?”两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们两个中,老常年长一些,孩子也有十来岁了,论年级足以谈婚论嫁,可想如容葭这样侃侃而谈却是差远了。
容葭却不肯说了,转移话题道:“和两位大叔还未正式认识过,我叫容葭,是容家二女。”
她语气认认真真的,那两人也不好意思硬是追问,都学着容葭的语气先后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常滨,是个厨子,自己在镇上开了个饭馆,姑娘若有时间,欢迎来光顾。”老常身材稍微胖一点,面目看来相当和气,确实会让人联想到厨师这类的职业。
“在下王理,是镇上私塾中的教书先生。”
老王的职业却是稍稍出乎了容葭的意料。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王理道:“不知先生家中可有藏书?”
“有是有……”王理连连谦让摆手,“不知道姑娘要什么?”
“农书,涉及养鱼养桑的那种。”容葭印象里,古代也是有记载养鱼法子的书籍的,但不记得书名了。
在这个时代开钓鱼场可不像现代,技术随时能在网上搜索,再不然招聘个专业人才。她会钓鱼却不会养鱼,一切要从零学起,要么找老师傅,要么找相关的农书。
昨晚容葭已经在家中翻过一遭了,据罗妈说,祖宗应该有书传下来,摆在书房里,但书房里所有的书都被容柏打包带走了,连他决计用不上的农书都不放过,一点没想妹妹好活。
王理听闻,苦笑着摇摇头:“一本书少说要一两银,在下家中除了四书五经,少有其他。”
“那么,哪里可以买到这类书?”容葭点点手指,今天就有四百多文钱进账,多攒几天,咬咬牙也能买一本了。
“养桑倒好办,不用找书,你看着哪家栽了桑树的,叫人去打听便是。只是养鱼……我们秋余镇上怕是找不到,这镇子边上就有河,河里有鱼,哪有人特地去学养鱼?”王理说着,疑惑地看了容葭一眼,想不通她的意图。
容葭也没多做解释,虽然比较信任这两人,但人多嘴杂,钓鱼场开业还遥遥无期,她不想提前传得人尽皆知。
倒是常滨忽然出声:“我想到一个人。”
王理几乎也在同时拍了一下脑门:“是了,原公子!”
“啊?”他是哆啦A梦吗?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
“姑娘莫非忘了?原公子做过知府,是一方父母官。他得宠时,管的也是鱼米之乡,说不定看过你想要的东西。”
常滨也跟着说:“原公子来镇上时,用了两架马车,一架载人,一架子满满都是书,比老王家多了去了,就算他不看,未必就没有。”
容葭听他们这般极力推崇原听寰,也觉得他有藏书的希望很大。
但原听寰闻知她想要经营鱼塘时,却没有丝毫想要相帮的意思。容葭难免多想一层,他是不是不想帮自己?
真的要去向他讨人情么?
7. 第 7 章
回到家,罗妈正在准备晚饭。容家的背后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竹林,家里自小用竹筒蒸饭,昏暝的天光中,炊米的甜香从厨房的方向直飘到容家大门口。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味道,容葭的食欲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常滨的肚子也适时地发出咕噜一声。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该回家吃饭了,哈哈。这些鱼给你放在哪里?”
罗妈听见声响,迎了出来,看到常滨王理两人手里满满当当的鱼,吓了一跳。
“怎地带了这么多鱼?”
“都是你家姑娘钓的鱼。”王理笑道。
罗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有些为难:“不然,先放在门口的缸里?等明日我得空了,就做成腌鱼。”
民宅门前的大缸,其实又叫门海,平时许多人家用来养鲤鱼或是莲花,里面储存雨水,也可用来防范火灾。只是拿来养食用鱼实在不常见。
容葭点了点头:“留两条新鲜的蒸鱼,剩下的就这么办吧。对了,王大叔,常大叔,你们别忘了挑两条大鱼带回家。”
“好嘞。”常滨高兴地答应了。
容家的门海疏于打理许久,好在常滨和王理送佛送到西,帮忙先从井里打来水注进去,又将鱼安顿好,才先后和容葭道了别。
罗妈说:“姑娘也洗洗手,准备用饭吧。”
“还是等等罗叔,他去卖剩下的鱼,应该不久就回来了。”
……还有剩下的?
罗妈看容葭的眼神更加复杂。她家姑娘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般能干的样子,一定是受的刺激太大了。虽然家中眼看又有了起色,是值得开心的事,但她却忍不住为容葭担心。
容葭走到井边,用小桶里剩下的水洗了洗手,走回桌边坐下,便听罗妈问:“姑娘怎么会认得那两个人的?”
“钓鱼认识的。”容葭随口应着,拿起筷子,一时却没有下去手。
平心而论,能在容柏刻意挑刺的情况下生存这么多年,罗妈的厨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桌上这些菜……
都是素的。
炒茭白、麻油拌枸杞芽、莲藕豆腐汤。
前世的容葭无肉不欢,看到这些菜,几乎要流眼泪了。她这才想起,昨天事情太多,忙得忘了和罗妈抗议——自己必须吃点肉了。
别的不提,她现在的个子,虽然没准确量过,但也可以确定不太乐观。
下午和原听寰面对面的时候,容葭很明显地感觉到,在高挑的原听寰面前,她有些过于……小巧玲珑了。
幸好,现在她只不过十六岁,长个子的空间还是有的。只要从今天起改变食谱,不管是身高,还是体质,容葭相信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罗妈,”在罗妈还想语重心长说些什么的眼神中,容葭回以更加严肃的表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吃肉。”
罗妈:“?”
“咱们家现在有钱了,以后会更有钱,所以,顿顿都要吃肉才行。”
听出容葭是认真的,罗妈连连摇头:“姑娘,不是买不买得起肉的问题,是大夫说你身体不好,怕你不好克化,伤了脾胃怎么办?”
“大夫看的都是小时候的我了,这么多年过去,岂有不变的道理?”
“可是……”
她的观念一时半刻很难扭转过来,容葭能理解,却很无奈,只能信口胡诌道:“其实是原公子教我的,我这样的体质,需要‘食疗’。他还给了我一些食谱,照着吃,身体只会变好,不会有害。”
“原公子?”罗妈惊讶地道,“原公子给了姑娘食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就长了。”容葭卖了个关子,“我现在饿了,让我先吃几口饭。”
罗妈失笑道:“真是孩子话。”
看向容葭的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宠溺。容葭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鼻间忽然一阵发酸,努力忍住了,低垂着眉眼继续扒饭。
两人吃了一会儿饭,容葭顺势将今天和原听寰遭遇的来龙去脉挑简要的说了,当然,没忘把自己虚构的传授食谱那段情节加上。
罗妈和罗良材一样,对原听寰的人品深信不疑,简直像某种偶像崇拜一样。听说是原听寰给的建议,她毫无障碍就接受了,容葭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原听寰的魔力。
吃过晚饭,容葭回到自己屋中,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规划。
想重建鱼塘,既需要人力,也需要财力。她从桌上找了张纸,想将努力的目标拆解成几步慢慢实施,却发现……她压根用不来笔墨。
上次用毛笔,还是在小学兴趣班的时候。那会儿用的还是大笔,现在没得挑,容葭硬着头皮在纸上写着小字,歪歪扭扭如同蚯蚓。
写完一定要藏好,让第二个人看到,她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自嘲地笑了一下,容葭的心思回归纸面,她将鱼塘的建设分成四个部分:
清淤、引水、配套设施,以及鱼苗。
清淤和引水,耗费的主要是人力,只要有钱便容易落实。
配套设施需要费些功夫设计,容葭在纸上暂时列了几个第一时间想到的,譬如遮阳伞、钓鱼椅、艾草驱蚊等等。
鱼苗方面还是老问题,目前能想到的解决方式是找原听寰,当然,派人去邻镇找书也不是不行,但眼下她能支配的人和钱都不富裕,所以只能作为第二选择。
为了达到目的,还是得去。
容葭默默攥了一下拳。大不了等她有了钱,拿钞票,不,拿银票羞辱回去。
而钱嘛,容葭用笔朝空白处拉出一条横线,继续往下写。虽然靠比赛钓鱼一天能赚几百文,还能卖鱼挣钱,但要攒够才开始动工,拖得太久了。像遮阳伞这类的装备,难保过段时间就会被其他人学去,不可能永远一招鲜。所以,容葭的策略是拉投资。
拉投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找到一个条件合适的冤大头。在此基础上,她还得先积攒起足够的说服力,和一份令人心动的策划案……
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容葭正皱着眉毛,咬着笔杆子,忽然听到罗妈气恼的声音:“姑娘放心把鱼交给你,你这样怎么和姑娘交差?!”
“我……”
听声音,回答她的像是罗良材,但罗叔的声音比较低,容葭在屋内听不分明。不知道两人为何吵了起来,或者说是罗妈单方面输出,容葭不太放心,搁下笔走了出去。
来到门前,罗良材手里提着鱼护,正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任罗妈指着鼻子骂。
罗妈性子直率,脾气颇急,一遇到生气的事,就分外火爆。容葭不忍心看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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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挨骂,忙开口问:“怎么了?”
罗妈白了罗叔一眼,道:“你自己说。”
罗良材支吾了几声,面上臊得通红,举起自己手中的东西,对容葭解释:“姑娘……你让我卖的鱼,我没卖成好价钱。”
容葭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除了鱼护,还有一小袋钱。
“发生什么事了?”
罗良材叹了口气,道:“我先去了天香楼,可那里的老板说,我们的鱼放到明日,肯定没有明日现捕的新鲜,所以只肯给三成的价钱。”
容葭听了,也是无语:“张口便宜七成,真当鱼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不过若他肯全收,省得我们麻烦,也不是不能卖。”容葭安慰他道。
罗良材却还没说完,跌足道:“我要是早如姑娘这样干脆,可能还不会中了他的圈套。我那时只想着,姑娘等着用钱的地方还多,便和他争论起价钱,却忘记了鱼离了水,很容易就会死去。在我们争执的时候,有个小二跳出来说,我带来的鱼死了两条。”
容葭:“……”
再往下的故事,她好像猜到了。
果不其然,时间拖得越久,罗良材带来的鱼就越是失水,偏偏天香楼的老板坚称自己还没买下鱼,不肯将鱼放进自己的水缸中。罗良材担忧再拖下去只会鱼财两空,不得不用比三成还低的价钱成交了。
不但死了的鱼被排除在外,太小的鱼也被挑刺没客人要,硬生生成了赠品。
罗良材第一回卖鱼,以惊天的惨败告终。
容葭听了,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好笑居多。
对于这一批鱼的损失,她不太在意:“罗叔你只是缺乏历练,谈生意这种事,刚开始吃亏才是常理,你已经尽力了。不过,这回的事情若是换了我,哪怕一文钱不挣,也不会卖给他们。做生意,开头立下规矩,让对方了解你的底线最为要紧。”
罗良材脸上还带着愧疚,听了容葭的话,却有点奇怪:“姑娘做过生意?”
“……啊,那倒没有。”一时忘形,说漏嘴了,容葭赶紧干笑着掩饰道,“都是小时候听爹娘说的。”
罗妈哼道:“姑娘用不着做过生意,也比你这老东西强得多。”
“你能不能不要再骂我了?”罗叔忍不住还了一句嘴。
容葭差点笑出声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幸好还有这老两口在她的身边。
“唉,都是一家人,姑娘这般聪慧,大少爷却是那样一个白眼狼。”
容葭对于容柏没有什么感想,她仍然在思考天香楼这件事。少赚几十文钱事小,但让无良奸商白白占了便宜,难免心气不平。
她双手抱胸思考片刻:“有办法了。我想到一个人,可以帮我们杀杀天香楼的威风。”
罗妈和罗叔都朝她看了过来,齐齐问道:“是不是原公子?”
容葭绝倒。
“不是,你们真当他是哆啦A梦啊?”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才摆手说,“不是啦,不是!是常滨,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起钓鱼的常大叔,他是个自己家开饭馆的厨子。”
想对付一家酒楼,还得派出它的同行。
想坑走她的鱼?那她就让他们买到的鱼卖不出去。
容葭在心中盘算了几下,对罗叔道:“放心吧,我有办法。”
8. 第 8 章
“罗妈,辛苦你多找些容器,将门海里的鱼分成几份来养,让它们不要太拥挤,再给它们少喂些东西。”容葭说,“总之,务必争取这些鱼能活过明天。”
罗妈怔了怔,喏喏地应着,还摸不清容葭的意图,倒是罗良材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厨子?姑娘,你莫非是要将这些鱼送给常大厨,让他和天香楼打对台?”
容葭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准确说来,不是让常大叔和他们打对台。做这件事的人是我,只是得借他家饭馆的名头一用。”
时间紧,任务重。想给天香楼找点事情,固然可以慢慢筹划,但容葭却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和无关痛痒的人较劲上。她既然只是吃了个小亏,也只要小小报复亮亮爪牙就足够了。
“可是姑娘,咱们家是养鱼的,却不是烧菜的,如何就能和大酒楼的厨子扳手腕?”
容葭从墙上取了捞鱼的抄网,走到门海前朝里张望。门前灯笼的光很朦胧,隐隐绰绰之间,只能勉强分辨鱼的大小和品种,但对于天天混迹在钓鱼佬之中的容葭而言,只要一个形状、一个姿态,分辨鱼的品种不在话下。
容葭手起网落,捞起一条最大的花鲢。
花鲢俗称胖头鱼,由于鱼头较大,肉质细嫩,是用来烹饪鱼头类菜式的不二之选。
她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一边思考着做什么菜式才容易在明天的对台戏中占到上风,险些把罗妈的这个问题晾在一旁。隔了须臾,容葭才想起来要回答。
“这个嘛,其实我也没把握,试试才知道。”她道,“对了,我们去没去过天香楼?天香楼的厨子做鱼的手艺如何?”
罗妈苦笑:“我和老罗两个下人,哪有这个口福?也不记得姑娘曾去过。不过,天香楼在镇上有数十年的口碑,他们的厨子定是不简单的。”
听罗妈说得这么不乐观,罗良材也跟着劝道:“姑娘还是不要跟他们置气了。亏了这钱是我不对,我接几个木工的活计,挣回来便是了。”
容葭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仿佛老母鸡护崽的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严肃地对罗良材说:“罗叔,我在意的不是损失的钱财,更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家未来毕竟是要开钓鱼场的,不如趁此机会表个态,让镇上的人知道我们不是软柿子。”
罗良材挠了挠头:“可是姑娘,你并没做过鱼呀?”
容葭笑道:“凡事都有第一回。”
罗良材:“……”
自信固然是好事,但他们家姑娘,未免自信得太吓人了。
他们不知道,容葭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遭受了多少次被迫吃鱼的折磨。一开始是父亲钓鱼,将鱼获带回家做菜,后来则是认识了五湖四海的钓友,走到哪里都不乏有人盛情请她品尝,容葭自然也不好意思推辞。
长此以往,容葭不但几乎吃过江河湖海里所有法律允许吃的鱼和其他水产品,也见识过世界各地各有千秋的烹饪方法。什么鱼好吃、怎样烹饪可以去腥提鲜、什么口味更符合大众喜好容易畅销,容葭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
只是容家厨房里的调味料和食材都有限,譬如在现代大放异彩成为许多人心头好的辣椒,在这个时代就还没被搬上餐桌,洋葱亦如是。古人食物里的辣味,主要是由花椒、芥辣、茱萸等食材提供的。
容家的厨房里,还剩下一点花椒,容葭如获至宝地拿起来。没有这东西,她都有些不会做菜了。
罗妈站在容葭身旁,看到她纤细的手腕去拿厚实的菜刀,不禁捏了一把汗:“姑娘,要不还是我——”
“砰!”地一声,容葭眼皮也不眨地一刀背拍下,原本离了水扑腾不止的鱼,就这么被拍晕了过去。
手法之利落,就像处理了百八十次鱼,连罗妈也自愧不如。
夜晚的时间不多,之后还要试菜,容葭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鱼被拍晕过去之后,趁着罗妈还在晃神之际,她利落地用刀划开鱼身,处理内脏。
“罗妈,麻烦提些水来,帮我清洗一下鱼。”
“好,好,我这就去。”看着那双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秀手沾染上鱼血的红,罗妈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嘴里答应着,深一脚浅一脚去了院子里打水。
容葭轻凝秀眉,专注地将鱼处理好,切成合适的几段,放在一旁的瓷盆里待用。
做完这些,她想了想,没有立刻进行下一道工序,而是到院子中又捞了一条鱼,依样画葫芦又准备了一份。一次成功,还是太赌运气了,容葭更喜欢有备无患的感觉。
等她切完第二条鱼,罗妈也将第一条鱼清洗得干干净净,这时,容葭开始准备腌制鱼肉的调味料。
少许姜丝、料酒去腥提味,酱油和糖构成主要风味,少量生粉保护鱼肉维持鲜嫩的口感。容葭洗干净手,将腌料和鱼肉抓匀,放在一旁待用。
容葭想做的是鱼头煲。这道菜准备起来不算复杂,但味道鲜美浓郁,非常下饭,烹饪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不但治愈人心,散发出的香味也能飘出很远,吸引走过路过的食客。
看着容葭手法利落地处理鱼肉,又行云流水地码出整齐纤细的姜丝,罗妈想说什么丧气话的念头再次彻底被打消了。
……莫非,连做菜这件事,都有天赋异禀之说?
这个时候,容葭才腾出手来,对罗良材道:“罗叔,劳烦你去通知常大叔,明天我不去河边比试钓鱼了,我想借他家的饭馆一用。”
才短短两天时间,罗良材却已经开始对容葭时不时表现出的神通广大感到麻木,这时连怀疑都没怀疑,便答道:“好。可若是他不肯借呢?”
毕竟这是个得罪天香楼的事情。
“那也没办法,不过还是拜托罗叔你尽量说服他吧。”容葭露出一个委以重任的笑容,“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得先走走看,不能自己吓住了自己。”
“我明白了,姑娘。”罗良材又是欣慰又是惭愧,“可还有什么需要带的话?”
容葭略略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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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请他来指点一二,只是我毕竟孤身在家,也不甚方便。你问问他,馆子里都备有什么食材?最好列个清单,好让我心里有个数。若是没有豆腐、花椒、豆酱,明晨可能在集子上买到?另外,你去药房走一趟,问问有没有……”
罗良材把她的要求一一都记下了,领命而去。
在腌制鱼肉的过程中,容葭开始和罗妈学习怎么给灶台生火。
然而,对习惯了高度智能的现代厨房的容葭而言,这比将鱼做得好吃更困难百倍。
“咳、咳咳……”
容葭身上围着罗妈专用的旧围裙,从一团灰扑扑的浓烟中探出头来,小小的双手猛地上下扇风,止不住发出咳嗽声,白皙的脸上赫然有一片被烟熏出的炭黑。
这古代的厨房下面烧柴,上面烹饪,上下火候需要同时掌握,容葭只觉得自己很忙,却说不清在忙什么,额头都冒出了薄汗。
“姑娘,姑娘!”罗妈急得连声道,“还是让我来吧。”
容葭不得不承认,烧火这事,是她速成不了的。
“麻烦罗妈帮我将火烧起来。”
她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让开一个位置。灶台下面的风道可以控制火力,但非常考验手感,每家的灶台也有每家的脾气,只有熟练工能够把握个中分寸。
这也是做鱼头煲这道菜的优势。如果要做清蒸鱼,光是测试蒸鱼的最佳时间,就不知要重复实验多少次,而且蒸鱼的香味太清淡,酒香也怕巷子深,不足以吸引本想光顾天香楼的食客。
而鱼头煲么,只要把握好分寸,做到色、香、味俱全并不难。
容葭先让罗妈帮忙起了小火,在锅中倒了少许菜油,待油温烧热后,将斩好的鱼头鱼段放入锅中稍炸片刻,让包裹着生粉的鱼肉形成一层焦香酥脆的表面。煎好鱼后,在锅中放入葱段、蒜瓣、花椒,加大火力,倒入水和黄豆酱拌匀,盖上锅盖开始焖煮。
随着清水倒入,烧得旺旺的锅中滋啦腾起浓浓白雾状的烟气,黄豆是鲜味的一大来源,配合花椒、葱姜蒜带有刺激性的香味,鱼头煲的香气已经初见端倪。
这口有点年头的锅,比容葭自己生活的那个小家的砂锅更大,也更有锅气。也许是来这个世界几天都吃得清汤寡水的缘故,闻到这个香气,容葭自己也忍不住咽口水。
罗妈惊喜地道:“姑娘烧的这锅鱼,闻起来真的好香!”
容葭却还是有点遗憾的。一则她习惯放在砂锅里的豆腐和粉丝眼前没有,只能等明天再买,二则缺了作为灵魂的辣椒,终究是不够完美。
“等罗叔回来,我们一起试菜。”她含笑道,“虽不知道能不能比过天香楼的大厨,但那又有什么要紧?但凡食客下馆子,除了味道,还图一个新鲜。只要天香楼不连夜出新菜谱,我们就能让他们不痛快。”
鱼头煲美不美味,只是这出戏的一个方面。要打营销战,拳头产品固然重要,营销策略也要跟上。
除了主菜,赠品也得安排上。
9. 第 9 章
一弦弯月从铅灰色云层中半露,向人间洒下清辉。黑暗夜空之下,万籁俱寂,容家小院的上空却飘出一缕缕酸酸甜甜的烟气。
常滨已经答应了出借餐馆厨房,还托罗良材给她带话:“大叔我啊,说什么也要帮你出口气!”
回来的路上,罗良材敲了两家药材铺的门,买来了乌梅、甘草和桂花,这些常见药材用纱布包起,加入冰糖大火熬煮之后,便成了现代餐厅中广受欢迎的酸梅汤。
此世虽已经有卤梅水的配方,作为一种消暑汤剂,但还偏向于药疗作用,尚未形成后世流行的酸梅汤的完全形态。
桂花的香气馥郁浓烈,中和了乌梅微苦的烟熏气息,配上梅子熬煮后释放出的酸甜,闻之叫人口舌生津,实在是餐前开胃、消暑清凉的不二神器。
罗良材和罗妈守在一旁看容葭熬酸梅汤,那酸甜开胃的气息就这样飘进了肺腑之中,光凭想象就知道不会差。
“姑娘怎么想出这个方子的?”
姑娘究竟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容葭做了个鬼脸:“还不是因为穷?”
现在她手头不富裕,要赠送配菜和饮料,得挑成本低的。好比后世的火锅店赠送的薄荷糖、膨化小零食,既能讨好等位的顾客,安抚情绪,又不过度增加经营成本。
煮完酸梅汤,容葭还想安排一下类似的膨化食品,不过膨化食品太怕受潮,宜迟不宜早,需要等白天出摊之前临时准备。
“可惜咱们家没有冰,这酸梅汤还是冰镇过后好喝。”容葭遗憾道。
罗妈听她这么说,便笑了:“姑娘怎么忘了?家里素来是用井水冰镇。等到这锅酸梅汤放凉,把它装进坛子,沉到井下,要保一夜清凉还不容易?”
“啊。”容葭一拍脑门,不由惊喜。说真的,自从穿越以来,她没少抱怨身在此间的种种不便利,却大大低估了古人几千年来的智慧。
罗妈帮忙将火力调小,等待酸梅汤熬煮的时间,方才煮好的鱼头煲也不烫了,容葭拿了碗筷,让罗妈罗叔一起帮着尝味道。
罗妈摇头,下意识拒绝了容葭的邀请:“姑娘你先吃,我们在旁边陪着就行了。”
“就我一个人尝,哪里能知道这锅鱼合不合食客们的口味?”容葭自拿勺子将锅里的鱼肉盛了三碗,不给他们两人再拒绝的空间,“何况都说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当然要同桌吃饭。”
罗妈闻言,重重拍了罗良材后背一巴掌:“老头子你胡乱答应什么?一把年纪了,在主人家面前还没个轻重!”
容葭心头微紧,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古人极为注重礼法,正常情况下长幼尊卑便是死规矩,罗妈虽然很关心她,却不肯逾越主仆的界限。这样的心思,容葭一介现代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只觉关系到底是疏远隔阂了一层,胸口发堵。
她低下头,轻声道:“自兄长离家后,容葭在这世上再无血缘之亲,只一心想着多两位亲人便不是那般无依无靠,才出此言。若你们觉得我的想法幼稚可笑,只当我没说过便是。”
容葭心中不痛快,话锋不免带了些以退为进的绿茶味道,背后的情感却也有三分真。前生已暗随流水,恐怕再也无望回去,此间的她孑然一身,除了脑内的记忆,再无凭依。
有一技傍身,她可以做到不害怕,却学不会不孤独。
罗妈和罗叔听了她突如其来的剖白,皆是吓了一跳,双双沉默下来,半晌,罗妈眼眶发红地道:“姑娘,是我们榆木脑袋不懂得体谅你的心思,只要姑娘看得起,哪有我们不愿的道理?往后姑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两个拚了命也为你去做,哪里值得姑娘为我们伤心?”
女人操劳半生,两鬓微白,在容葭认识的阿姨里头,到了这个年纪,多是安逸富足,有子孙承欢膝下,而她却自视微芥到如此。
容葭认真地道:“今后再说这样的话,也算是生分。”
罗妈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重重点头:“老罗,你也听到了。”
“唔。”罗叔含糊地应了一声,仿佛在说,是你折腾得姑娘伤心,与我无关。两个女人在这里互诉心事,他尴尬还来不及。
“既然如此,快点尝尝吧。菜都要冷了。”容葭催促着,自己先动了筷子,夹起一箸鱼肉。
鱼肉浸满了加入黄豆酱和酱油熬煮的汤汁,黄澄澄的色泽看起来极为丰润诱人,肉质莹白鲜嫩,在箸间微微颤动,一呼一吸,咸鲜的香气盈满肺腑。
容葭将鱼送入口中,却是蹙了蹙眉。
这时候的盐口味偏淡,导致出品和她记忆中的味道有着明显偏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虽然对于膳食寡淡的容葭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馔,但并没有达到她心目中预期的效果。
她正要起身加盐,忽听得罗妈大声夸赞她:“好吃!姑娘的手艺未免也太好了!”
多少有点太溺爱她了。
容葭又看向罗叔,只见他脸上也挂着笑意,肯定地对容葭点头:“我平日不爱吃鱼,主要是怕鱼腥味,但这道鱼头煲却只吃得出鲜味,不觉得腥。”
容葭拿来盐罐,又在锅里加了些许,舀起一口汤尝了尝:“现在好了,再试试?”
两人又试吃了一下,不禁频频点头。
“原以为姑娘说要和天香楼叫板是说笑,现在看,还是我眼皮子太浅了。”罗妈感慨道,“怎地姑娘病了一场,却像被神仙点化过了,什么都会了?”
容葭干笑一下,自知这几天的骚操作太多,很难不引起怀疑,必须给他们一个入情入理的说法。她用汤勺微微掩住嘴唇,脑子飞速运转,福至心灵般想出了一条借口。
容葭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先前那场大病,我理应是撑不过去的。我烧得迷迷糊糊,两眼发黑的时候,忽地见到眼前一片光亮,有个老人家出现在我面前,自称是容家的先祖。”
“原来祖先怜恤我病弱之中遭兄长抛弃,便显灵赐福于我,让我熬过了这一劫,还将祖上的钓鱼秘技倾囊相授,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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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着仅剩的这片鱼塘谋个生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都感慨万千,罗妈更是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多谢先祖,多谢先祖。”
胡诌了一通的容葭见她这般虔诚,反觉得过意不去,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酸梅汤好了没。”
锅里的酸梅汤熬得差不多了,容葭盛了一点在杯子里,尝了尝道:“还需得加些豆蔻,不过不妨事,明日再买吧。”
接着,容葭又开始尝试一个新鲜事物:爆米花。
没有脆脆角,爆米花也很好,成本低,份量大,甜香袭人,是营销好搭档。其实古人已经有吃“爆米花”这种食物的传统,但玉米是在16世纪中叶才在中国逐渐开始种植的,没有玉米的时候,人们用来爆的,是糯米或普通的稻米。尽管古已有之,但容葭问了罗妈,在他们镇上却是没见过这个东西的。
“我记得只需要在锅底铺满一层油,然后将米粒和糖、盐拌匀……”反正不是自己吃,为了吸引客人,容葭毫不吝啬地往里加糖,备好材料后,重新烧热锅底,用手心试了试油温差不多了,便将准备好的糯米和白米混合物倒进锅里,眼疾手快盖上锅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容葭松手的一刹那,锅里“砰!”地一声炸响,随后毕毕剥剥的响声不止,膨化开的米花在锅内乱飞,像是过新年时放的一成串的爆竹。
为了里面的爆米花能受热均匀,容葭固定好锅盖,拿抹布隔热后端着铁锅,一圈圈地摇晃。
罗妈不安地道:“姑娘,这样会不会把锅炸坏啊?”
“……应该不会吧?”容葭也不太确定,“嗯……它只是听起来威力大,但是既好吃,又无害。”
半盏茶过后,锅中的动静慢慢偃旗息鼓,容葭熄灭火力,等着余温消退后,揭开锅迎接成品。
这边厢忙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进入下半夜了,已经是中年人的罗妈情不自禁打起了呵欠。
“马上就好。”容葭抓起几粒爆米花,放进她手中。
罗妈尝了尝,眼前一亮:“这东西,小孩子定会喜欢。这叫什么?”
“爆……唔,我想想。”容葭说,“香香脆脆的,不如就叫香脆米吧。”
“这倒好记。”罗妈拍手称好。
三样吃食都试过,容葭瞧罗妈和罗叔信心倍增的神情,心里大致也有了底。
其实做吃食这件事,不单单是为了和天香楼别苗头,而是早就埋在容葭心里的一道伏线。容葭所知道的那些经营不错的“黑坑”,许多都慢慢发展成了同时供应饮食,或是索性开发成农家乐的模式,一来保证钓友不必干啃馒头或者到了饭点就撤退,二来,也可以让钓友携带家眷同乐,避免因为过度沉迷钓鱼而疏于天伦之乐。
只是,美食条线原本在一个很远期的规划里,偏偏天香楼主动上来撞了这个枪口。
那么,明天就带着这道鱼头煲和酸梅汤、香脆米,去打响她的商战第一枪吧。
10. 第 10 章
巳时,阳光清透闪耀,秋余镇仿佛被包裹在一片澄澈的水晶之中。
天香楼的小二小马已经忙碌了好几个时辰。自从半年以前,掌柜的找借口开除了几名帮工,本来只负责跑堂的小二不得不接过了原本属于他们的活计,清晨早起采买食材、备菜,连轴转地劳累到有第一位客人进门,方才能稍稍松口气,干回自己的本职工作。
掌柜的贪财又吝啬,只想自己多赚,丝毫不顾雇工累得站着也能盹过去。小马恨得天天咬牙,要不是镇上能做工的地方就那么多,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早就辞工不干了。
往常巳时左右,天香楼内陆续会有客人光顾,小马正在厨房窗边慢腾腾剖着鱼腹,心想着拖一拖时间躲个懒,可左等右等,店内还是静悄悄一片。
昨天傍晚,掌柜的使诈用极为低廉的价格买来了一批鲜鱼,今天他的工作量又增加了。可多赚的钱和小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毫无工作热情,目光不时地往窗外瞟,忽而闻到一阵浓郁鲜甜的食物香气,勾得没时间吃早点的小马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马喃喃着,他们楼中的大厨,分明还没有开始做菜啊?
正在他疑惑之际,窗外传来了街面上的嘈杂之声。
“新鲜味美的鱼头煲,过路的朋友们都可以免费试吃第一碗!”一个柔美却明亮如银铃的女声道,“新鲜现捕的鱼,尝一尝,不会吃亏,不会上当!”
秋余镇最热闹的街面之一,天香楼正对面,赫然支起了一个临时搭就的食物小摊。毛竹搭成的摊位上,穿着海棠色衣裳的少女正朝路过的每一个人友善地招徕着。
她的个子不高,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型,白皙小巧的脸上五官精致明媚,如同一簇晨光中带露的西府海棠,教每一个路过的人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小摊上挂着一副手写的条幅,虽说字迹歪曲如蚯蚓爬,倒也勉强可辨认出写的是“未来食肆开业酬宾”,下方桌面堆叠着碗筷一干餐具,摊旁则是一个烧着炭火的大铜盆,上面的锅里正在烹煮不知什么食物,色泽和气味都颇为诱人。
镇上人口不算多,居民间彼此大都面善,有认出罗良材和他媳妇的路人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打听道:“这个漂亮的小娘子是什么人?”
罗妈脸上挂着困倦之色,可一被问到,那张生着皱纹的脸却被骄傲点亮:“是我家姑娘,容家的二小姐。”
来人先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俊俏的姑娘,然后才怪道:“容家小姐,怎会沦落到在街头卖起了吃食?”
“怎么说话的?”罗妈眉毛倒竖,叉着腰反驳,“我家姑娘梦中得了祖宗点拨,学会了做鱼的秘方,出来摆摊是为了叫大伙儿都尝尝美味佳肴,怎么能叫沦落?”
“秘方?”好奇心人皆有之,这个词一出,立时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免费?是不需要钱的意思吗?”
“唉,这不是前两天在河边钓鱼战无不胜的那姑娘吗?”
“想起来了,她还赢了原公子。”
“怎么一两日不见,比初次见面还标致了不少?”
容葭闻言不禁莞尔,挑着重要的问题先回答:“第一碗统统不要钱,感兴趣的家……兄弟姐妹、阿叔阿姨尽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喜欢再买,不喜欢也不吃亏。”
之所以有人觉得她更漂亮了,是因为容葭特地化了妆。从昨天煮鱼煲开始,容葭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忙到天亮,罗叔罗妈上了点年纪,到下半夜就困得眼皮打架,还想坚持陪她,被容葭不容置疑地劝了回去。熬一个大通宵,他们两个白天哪还撑得住?因此,后半夜重新煮鱼、敲定配方和味道,都是容葭独自忙里忙外,熏了一身的油烟味,天亮才找到功夫洗了头、换了衣裳。
容小姑娘的身体天生不足,换了个能量高的宿主在里面,难免有能量透支的感觉。天明后容葭去井边打水,见木桶倒影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神虚浮,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鬼。不得已,容葭动用一下了原主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
古人的胭脂水粉虽然原始,但这个时代的大家彼此彼此,并不觉得落后。容葭作为知名钓鱼女博主,常常有出镜需求,从化妆师那里偷师了不少诀窍。一支口红能给全脸上色,眉笔也可以暂且充当修容,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镜子里的水鬼消失,成了个活色生香、如雕如琢的美人儿。
“姑娘,可以给我来一碗吗?”一个中年汉子没吃早餐就出来给主人洗马,此时正是饥肠辘辘,也不害臊,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当然。”容葭拿起一只碗,盛了鱼肉和汤,又从锅底翻出两块热腾腾的豆腐,笑着朝他递过去,“当心烫。”
“谢谢姑娘。”
那汉子往碗里吹了吹,等汤凉一些,便送入口中品尝,随后脸上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往年天灾的时候,也见过好心人出钱布施,但那也是清水煮粥,怎么可能是珍馐美馔?
“这菜是姑娘自己做的?”
容葭点头,故弄玄虚道:“是我们容家本已失传的秘方,祖宗托梦传给我的。”
那汉子环视一圈,在众人屏息期待的目光中,用力点了点头:“果然是秘方,这味道,一点不比那些大酒楼里的差!”
哪些大酒楼?
他虽没指名道姓,但某个就在街对面的大酒楼无疑首当其冲,成了被拉踩的对象。
“真的吗?我不信。”有人怀疑。
“……我也想要一碗!”有人心动。
“反正不要钱,我也尝尝。”有人想法很实际。
“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给我盛汤,毒药我也敢喝!”还有的人不怕死。
不管什么时代,靠颜值引流总是有优势的。
说话之间,“未来食肆”临时摊位前就排起了一条长龙。队列里站着形形色色的人,起早贪黑的工人、出门玩耍的孩子、买菜路过的大妈……民以食为天,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却在美食的吸引之下聚到了一起。
“呼,好烫好烫。”人群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猛地吐了下舌头,深呼吸了好几下,刚刚品尝到的鲜美滋味全变成了舌尖的又麻又痛。
正自郁闷着,听得摊位上容葭的声音在唤她:“姑娘,姑娘。”
她愣了愣,疑惑地走过去,将碗放进回收的桶里:“容姑娘,你刚刚是在叫我?”
容葭说:“是啊,你是被汤烫到了吧。”
刚刚一面之缘,容葭只顾忙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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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各个客人的脸。小姑娘走近了,容葭才发现她圆圆脸颊,生了一双颇有英气的眉眼,配合她被烫得咋舌的模样,很是可爱。
“唔,是我不好。”那姑娘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汤很好喝!”
“谢谢。”容葭对上她的眼睛,莫名觉得彼此可亲,扭头道,“罗妈,帮我给这位姑娘盛一碗酸梅汤。”
“好嘞。”
小姑娘的视线追随罗妈身影移动,口中奇道:“什么是酸梅汤?”
“独家秘方,恕不外泄。”容葭对她眨了下眼睛,“指不定你喝了,便尝出来了。”
“我?”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笑着摇摇头,轻声嘀咕,“这种事,哥哥倒还有可能。”
容葭没听清她的声音,下意识问:“什么?”
小姑娘还没回答,罗妈已将一碗色如葡萄的饮料递到了她眼前:“姑娘,酸梅汤来了。”
她鼻尖先钻入一缕桂花浓厚的香气,随即是些许明显来自水果的酸甜气息,一时间忘了回答容葭的问题,端起碗,用嘴唇轻碰这饮料。
“是冰镇的?”她心中一喜,啜饮了一口,被烫得麻木的舌尖染上清凉,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罗妈帮着解释:“在井中镇了一晚的。味道可还好?”
小姑娘一点也不保守,点头不迭:“太好喝了!”
她端着小碗一饮而尽,砸了砸嘴,酸酸的味道下肚,不久又有回甘跟着花香和淡淡烟熏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十分生津。
片刻后,小姑娘脸上生出懊悔之色:“那个……酸梅汤卖吗?我能再买一碗吗?”
自出摊以来,容葭一直让人如沐春风,小姑娘理所当然认为她会答应,可容葭却摇了摇手指:“酸梅汤不卖哦。”
“怎么不卖?我还正想买一杯尝尝呢。”
“是啊,这味道好闻,我家金宝一定会喜欢。”
见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容葭便略微提高音量:“酸梅汤不卖,因为也是免费赠送的。”
“什么?”众人都面露吃惊。
容姑娘这是干什么来了?
容家似乎也不是坐拥金山的大户人家,忽然当街免费送吃送喝,究竟图的是什么?
和他们有同款疑惑的,是等了半天都没顾客上门的天香楼掌柜,余富。
开店十几年,偶尔没客人算不得稀奇事,尤其在人流量本就小的时候。奇就奇在,今日大门外聚的人不少,吵吵嚷嚷的,他们店却没沾到一点光。
余富当甩手掌柜当久了,靠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吩咐刚走出厨房的小马:“你赶紧去看看,街对面聚的那群人是怎么个回事?”
“是,掌柜的。”小马不得不摆出唯命是从的神情答应,刚转过头,就对身后的余富翻了个白眼。
他迈出天香楼的大门,先是更清晰地闻到了鱼汤的香味,视线也一眼落在了摊位后头的美貌姑娘脸上。
面前排着十几个人的等候队列,姑娘擦了擦被锅里热气蒸出的薄汗,巧笑倩兮:“今日首次亮相,只想和大家交个朋友,但凡买一份鱼头煲的,就送一碗酸梅汤——只送不卖。”
小马咽了咽口水。
11. 第 11 章
从外圈路人那里打听清楚这位漂亮姑娘的身份,小马心中立刻明镜似的。
归根结底,是掌柜的自己造孽,为了压价买鱼欺负了容家人,他们在门前摆这一出,明显是来还击的。
“掌柜的,不好了。”带着三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小马跑回余富面前回报,“是容家的小姐在街对面摆摊卖鱼汤,摊位前已经围住了一大群人了!”
“什么?”余大掌柜理解了片刻,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气恼道,“她是故意上门找事。”
小马点点头,见到掌柜的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她的汤当真做得有那么好吃?”余富又问,他原是不信的,他在这镇上开酒楼独占鳌头这些年,从没听说容家人懂什么烹饪,要是厨艺这般好,为什么早前不开店?
小马用力摇了摇头:“那倒不知,只不过,她的鱼汤不要钱,路过的每个人都可以尝一碗。”
“什么?!”余富的声音变得更高了些,“白送?”
这女子简直疯了。鱼是要钱的,炭火是要钱的,汤里的调味料和配菜哪个不是要钱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余富光是想想,都觉得愚蠢。
但虽然他对容葭亏损乐见其成,却不能容忍对方抢走本属于自己的客流。余富黑着脸琢磨了片刻,有了主意。
“你去找个人,就说吃了她的鱼之后肚子疼,让大伙儿都别吃。”
小马听得后槽牙发酸,暗骂掌柜的没天良,嘴上却不敢反驳,只走到掌柜跟前,伸手问道:“找谁来演,给多少的报酬?”
余富见他伸手要钱,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摆手:“能免费吃一碗鱼,还要什么报酬?你就不会找个熟人帮下忙吗?”
又我?小马额头青筋一跳,硬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怨气,在原地呆立片刻,心头忽然浮上了一个念头。
“知道了,掌柜的。”
这回他没再争辩,唇角噙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晃悠着脚步,绕到后门走了出去。
听到容葭声称酸梅汤只送不卖,原见月脸上不但没有喜色,还默默皱起了鼻梁。
……她可没有钱买一份鱼头煲。
虽然容姑娘的汤味道好极了,原见月很想拉着哥哥和莫清也来尝一尝,可不用尝试都想象得到,这二人一个脸皮薄,一个爱嘴硬,两人才抹不开这个面子呢。
对了,原见月还有印象,昨天莫清嚷嚷着拉哥哥出门,要对付的人,好像就是一个姓容的姑娘。
莫非……原见月狐疑起来。
容葭见原见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有难处的样子,又看她年纪这般轻,猜到了她的难处。
“这位姑娘,你要是还想要这酸梅汤,不如就用劳动来抵,怎么样?”
“劳动?”原见月听到还有转圜的办法,先是高兴,却又不解。
容葭指了指地上木桶中堆积起来没洗的碗,和空了的汤桶:“你可愿意把这些东西送去常家饭馆,再叫他们换一桶新的炭火来?”
“可以可以!”原见月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了下来。她虽是女孩子,却从小有功夫在身上,做些不太重的体力活不在话下。
“诶?姑娘,这事我也可以做,姑娘,我来帮忙,能换酸梅汤吗?”一个小青年听了容葭的话,忙不迭地毛遂自荐。
原见月听到有人抢自己的活儿,柳眉倒竖:“去去去,你和我一个小姑娘抢,害不害臊!”
小青年被凶巴巴地抢白,一下子臊得慌:“我我我……”
都是平民百姓,家里不富裕,能省一点省一点,有什么好羞耻的!
容葭见他们对饮料如此感兴趣,不禁想起了后世某种传染性极强的饮料……
逛街加班看电影的好伴侣,奶茶。
她的事业轴心主要在钓鱼这方面,做吃食的技术上,除了对鱼有研究,其他不过是占了信息优势,容葭没打算自己深耕,但如果能把技术转包给别人,坐享其成,那也岂不美哉?
原见月确实是嘴馋了点,但之所以如此护食,并非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却是想着也带碗酸梅汤给家里的哥哥尝一尝。
虽说一起吃糠咽菜这么久,原见月对原听寰怨气也很深重,可她身为一个好妹妹,还是有福同享的。
为免夜长梦多,原见月蹲下拎起装东西的桶,问罗良材:“常大叔的饭馆怎么走?”
罗良材刚想抬手指路,一个声音自原见月头顶冒出来:“小姑娘你放下,我来拿吧。”
原见月抬头一看,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她隐约有点印象,应该是镇上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王理和常滨两人比邻而居,又都是钓鱼深度爱好者,关系亲如一家。他一早从常滨那里听说了容葭的大动作,不免心中很惊奇,无奈早上要去私塾教书,忍耐着百爪挠心的好奇给孩子们念之乎者也,好容易捱到放班,用比平时快一半的速度径直赶了过来。
原见月摇头:“我答应了容姑娘要用劳动换酸梅汤,大叔你要搬就另搬一桶去。我自己有力气。”
王理不禁失笑,眼里多了赞赏的意味:“好姑娘。”
他点了点头,另帮着提起一个空了的汤锅:“那我和你同去,我给你带路。”
两人拿好了东西,方欲离开,身旁地面却忽然传来瓷碗摔碎的脆响,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声放声“唉哟”了一声。
“吃了这个鱼后,我腹中疼得厉害,”小马一手紧紧捂着肚子,脸上的五官纠集成一团,一手指向容葭,愤怒质问,“定是你的鱼有问题!”
他歇了口气,四下打量了一圈围观群众的脸色,见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才接着拱火道:“大家不要图便宜,吃了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得不偿失!”
“……啊?”还没排到鱼汤的顾客听到小马这么说,又见他表情确实扭曲又痛苦,一时不免犹疑。
容葭冷眼看着这一幕,“这位小哥莫不是昨晚睡觉没盖被子,着凉了吧?”
有人“咦”了一声:“什么意思?”
容葭始终挂在脸上的营业笑容收敛起来,淡淡地道:“从巳时初到现在,吃了我家鱼汤的足有数十人,只有这位小哥发作,难道这鱼汤里的毒还挑人不成?”
汤碗是常滨家的,借来的东西被人打碎了,容葭十分不爽。这人十有九成是天香楼派来砸场子的托儿,不在她的客户群体里,自不必给好脸色。
登时有人一拍大腿:“有道理啊!你这家伙,莫非是故意来挑事的?”
小马:“……”
知道会被人看出来,但没想到一眼就被识破了。他还寻思怎么不经意间掉马,让乡亲们发现余大掌柜的歹毒用心呢。
小马一边接着卖力呼痛,脸上却开始流露心虚的神情:“什么挑事?你们别污蔑人啊,我可是受害者!”
“嘿,这人瞧着好生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对对,我想想……”一阵迟疑过后,有个年轻小厮忽然啊了一声,“我跟我家主人去过天香楼,这可不就是天香楼跑堂的吗?”
“天香楼的人?”在场众人瞬间会意,齐齐望向街对面。
天香楼是镇上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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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名的老字号酒楼,因为镇上外来人口走动不频繁,宴请的场合大部分是婚丧嫁娶,这其中最受青睐的就是天香楼。
请客吃饭,菜品如何往往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首先场地要气派,能让主人家面上有光。
这些年来,天香楼有些恃宠而骄,菜品的口味时好时坏,就连帮厨的刀工都肉眼可见地粗糙了。为此,厨师没少被投诉,回回都是掌柜的唱白脸,将厨师和帮厨骂得狗血淋头,客人见了,多半不愿小题大做,也就息事宁人了。
时间长了,老主顾们也看出猫腻,心中积攒了不少对天香楼的不满。这会儿,由于往来客流都聚集在容葭摊子这一头,原本多多少少有几位客人的大酒楼,眼看着门可罗雀。
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啐了一口,冷笑出声:“一看就是那掌柜的搞的鬼,他素日最是歹毒心肠,我家汉子在他那里做了七年帮厨,说退工就退工,家里一下断了进项,差点揭不开锅。现如今,他看着别人生意好眼红,又想出阴招。”
容葭隐约觉得奇怪。这个时代是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家庭应该很多,听这女人所言,似乎家里并无田地,只能依赖打工。
这么一说,容葭家里也没有田产,不知是被容柏卖了,还是自来不事农耕。
舆论给人下断言,向来是不需要严格求证的。有人听了,立时义愤填膺:“这天香楼可真阴险。”
“我没去过天香楼,也吃不起,容姑娘在这里免费请大家吃鱼,他凭什么来碍事?”
“大家消消气。”容葭等他们都发表完意见,民意全部倒向自己这一边了,才朝小马微笑着开口,“这位小哥,你回去和掌柜的带句话,就说大家各做各的生意,应该睦邻友好,把食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她的话看似大方,实则绵里藏针,还是在暗示天香楼不厚道给她使绊子。但人们没听出来的居多,只觉得容葭的绿茶发言听起来多么宽和大气,而中年女人口中的余掌柜怎么听都奸诈可憎,对容葭的好感不自觉又上升了。
小马被容葭沉静从容的眼神瞧着,脸上飞起红色,讷声说:“知、知道了。”
他略带歉意瞥了眼自己摔碎的那只碗的碎片,却不知这个低头的动作也被容葭收入眼中。
容葭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有意思。
余富坐在店中,略带烦躁地等待小马回来复命,先等来的却是一个上门的主顾。
余富当惯了甩手掌柜,养得膘肥体胖,这回却破天荒自己站起身迎了上去:“这位贵客……”
他生疏挤出的谄媚言语还未来得及发挥,被门外好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打断。
“别去他家吃饭,那是黑店!”
“?”
余富蓦然被千夫所指,肺差点气炸了:“你们别胡说八道,什么黑店?我天香楼开业十几年,向来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他哆嗦着手指指向街对面饶有兴致看热闹的容葭,粗着嗓子道:“反而是这女子故意在我门前摆摊,居心何其险恶!”
容葭放下了手中的汤勺,从摊位前走了出来,明亮的双眸泛着冷意和一丝带笑的挑衅:“你欺不欺客我不知道,但你的帮工和供货商,一定有话说。不如将事情摊开在光天化日下,大伙都在,也好论个公道。”
余富一愣,脸倏忽涨成了猪肝色。
他脸上变换了好几种神色,有恼怒,也有惶惑,一咬牙,挤出一个满是横肉的笑容:“容姑娘,你我不过一点小恩怨,何须闹得满城风雨,我要是有什么对你不住的地方,你进店来,坐下好好谈谈。”
12. 第 12 章
余富之所以说这句话,也是为了暗示,容葭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大好人,她在天香楼门前挑事,是因为双方之间有过节。
不能让容葭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否则难保天香楼的招牌不被她得寸进尺给砸了。
容葭预想过事情可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那就谈判吧。
“姑娘,我陪你去。”罗良材主动出声。
“我也和你去!”罗妈也不放心地走上前,却被容葭制止了。
“门外还有这么多食客,罗妈你帮我招呼一下。”她移过视线,发现王理和原见月还留在原地没离开,“这位姑娘,可否请你也帮个忙?”
原见月一直在旁边看戏,此时见天香楼的掌柜吃瘪让步,戏份正进行到热闹处,也不舍得离开,同意了:“没问题。”
“王大叔,去饭馆的事就劳烦你了。”容葭顿了顿,说,“让各位稍候,我亦有赔礼。请和常大叔说,做一桶香脆米拿来送给大家。”
“……什么是香脆米?”又听到一个陌生的词,众人都是一愣。
容葭觉得自己有点像街头表演的魔术师,左手变出一只兔子,右手变出一枝玫瑰,唬得观众一愣一愣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保密。”她故意卖关子,“对了,如果有客人想要买鱼煲,请到老常饭馆,那里一人一锅,比摊位上派发的更好——还是那句话,不但送酸梅汤,也送香脆米。”
余富听得右眼皮直跳个不停,还送?真是个不懂做生意的蠢才!
他环顾一圈,气恼的目光逮住了人群中的小马:“还不跟我回去!”
这话既像对小马说的,在旁边的容葭也感觉被点了名,不由嘴角微抽。
小马无奈跑了回来,众人还沉浸在买一送二的机制之中,容葭已跟着余富沉重的脚步离去。
天香楼不愧为大酒楼,虽然有些装修已退了色,但不失高大气派。只可惜此刻空空如也,反而显得凄凉。
余富带着几人进入掌柜休息室,双手抱胸,一副慷慨恩赐的表情:“容姑娘,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回到自己的领地,又端起了大掌柜的架子。
容葭厌恶地道:“我想怎么样?掌柜的心里没有数么?”
余富“呵呵”一笑:“昨夜我买了你家的鱼,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谁知道姑娘家这般记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这是说她身为女性气量狭小,小题大做了。
他自以为攻击到容葭脆弱的地方,殊不知,前世的容葭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钓鱼冠军?女的?这奖我都没听说过,花钱就能买的吧?
这女生一看就是摆拍,肯定是主办方请来的网红。
连钓鱼都要搞zzzq了?钓鱼圈男玩家比例占多少,该赚谁的钱都拎不清?
对于这些留言,容葭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理睬,甚至懒得删评。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就把格局降低到和他们一个水平了。
容葭挑起眼,那双眼睛猫儿似的自带妩媚,却也伶俐有锐气:“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说正事吧。”
余富脸色发青,胸口起伏两下,才道:“这样吧,不论鱼的大小、好坏,只论斤两,我按正常价格给你。”
“什么是正常价格?”
“当然是菜市场的价格了。”
“嗤。”容葭笑了一声,虽一个字没说,却已经把自认为让步的余富气得够呛。
“你笑什么?”
“既然和菜市场的价格一样,我何不拿去菜市场卖?”
余富眼角的肌肉抽了抽,咬牙道:“那就多加一成,算你们送货上门的辛苦费。”
“一成?”容葭表情淡淡地反问。
“……”余富看出了她的态度,根本不是为了做生意,纯粹是想坐地起价,敲他竹杠。
好汉不吃眼前亏,余富心一横:“多加三成!不能再多了,就当是我得罪姑娘的一点补偿。”
容葭缓缓点了两下头。余富不禁松了口气,心中想,果然她是为了讹钱。
却听容葭轻描淡写地道:“掌柜的确实已拿出了诚意,按说我不该拒绝,可惜啊,我已和常大叔说好,用多加五成的价格将鱼供给他的饭馆。”
余富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具跳将起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也吓了容葭一跳:“五成?他给你加五成,还做什么生意?”
容葭抚了抚胸口,恢复镇定:“那就不是我担心的事情了,自然,也不是掌柜你操心的事情。”
余富无话可说。在这场谈判之中,他不占什么有利因素,只能节节败退,恨恨地道:“两倍。我给你两倍的价钱,你从我门前撤走,以后也别来了!”
容葭迟疑片刻。只是一批鱼罢了,两倍的价钱其实也不多,但能从余富手里榨取的好处差不多已经到顶,再漫天要价,这个奸商真得急眼了。
她宣传常家饭馆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此时顺势功成身退也好。
于是,她摊开掌心:“承惠四钱银子。”
“你可说到做到。”
余富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懊悔和如释重负交错闪过,领容葭到柜台边称了银子,送瘟神似的将她送出门。
临走之前,容葭回了一次头,见小马也在望着自己,便暗暗对他递了个眼色。
四钱银子其实也就是个碎银块。容葭收下后随手给了罗良材:“罗叔你先收着。”
罗良材叹道:“姑娘真是好口才,把那掌柜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容葭笑了笑。出了天香楼,她发觉自己摊位前的客流量已经减少了很多,也不见原见月的身影,只有罗妈守在摊位前。
容葭走过去,发现盛汤的锅已经空了,一个敞开的小木桶却散发出无比诱人的奶油香气。
爆开的糯米和白米呈现桂花般的外型,莹白香甜,那味道立时勾起了容葭对现代电影院的回忆。
是香脆米。
这东西之所以直至中午才被送来,是因为容葭特地请常滨去替他寻找一样东西——牛乳。
没有黄油做基底,爆米花的风味会大打折扣,容葭思来想去,决定折衷加入一些奶油。牛乳长时间静置后,从上层撇取的物质勉强可作为淡奶油使用。这个时代的牛是农耕资产,人们也罕有饮用牛乳的习惯,这风味自然陌生又新奇。
除此之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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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通过熬煮蔗糖,通过美拉德反应制作出的焦糖,那时至今日还无可替代的香气进一步给这罪恶的小零食加了码。
香脆米的本质是焦糖奶油爆米花,若按健康系数打分,它恐怕不能及格,但走过路过,谁不会想抓一把呢?
鱼已经发完,现在围在摊位前的人,都是被同样的心情留住的。免费的香脆米发完了,剩下的罗妈没得到指示,不知道该不该卖。
“姑娘,剩下的香脆米能卖吗?”一个年轻妇人问容葭,“我想带些回家给孩子吃。”
“我弟弟那个大馋小子也是,一定喜欢这个。”
“姑娘,你别赠送了,我有钱买,都给我行不行?”
“当然不行!这么多人等着买呢!”
容葭胸口涌上一阵欣慰。乡亲们多淳朴啊,只要有好吃的,笼络起来根本不困难。与此同时,强烈的困倦也涌了上来,掐指一算,她有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从昨天清晨的垂钓比赛开始,发生了不少事,她都用了全副心力去处理,□□上疲惫不说,精神上的消耗更大。
事情告一段落,应该收摊回去歇歇了,金钱虽好,生命更宝贵,人毕竟还是要可持续发展的。
她先对罗良材道:“罗叔,你去常家饭馆叫两个人来,把摊位撤掉,东西全都拿回饭馆去。“
接着开口安抚面面相觑的众人:“先谢过各位的厚爱……”
忽而有个声音粗厚的冒了出来:“你的东西我全要了,包起来。”
包括容葭在内,众人都是眉头一皱,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但见一个壮实汉子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刀疤,比挑事的还像挑事的。
容葭不知这人的底细,但见他嘴角下垂,神情蛮横,不敢随便回绝,扯了扯嘴角,委婉道:“这位大哥,承蒙看得上小店,只是前面的客人也要买,还需讲个先来后到。”
刀疤脸重重“哼”了一声:“少扯这些!”
他眼神凶恶,从每一个排队的人脸上扫过去:“你们还要买吗?”
许多被他盯住的人立时白了脸色,低头避开。甚至有个别人不愿惹麻烦,索性退出队伍离开了。倒是头一个想要买香脆米给孩子吃的妇人咬了咬唇,想到自家女儿的脸,仍是不舍得走。
那汉子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铜钱,丢在容葭的摊位上:“这些够不够?”
对于这种自说自话、强买强卖的人,容葭也动了真怒,却没有硬碰硬。的资本。
都说和气生财,对方要是动手了,推倒摊位、打伤了人,吃亏的还是容葭自己。何况,这人说不定也是余富的雇佣兵。
这人见容葭脸色沉沉却不说话,啧了一声,自行去抱那桶爆米花。
“住手!”
同一时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男声听起来二十来岁,声音的主人却是一张容葭从未见过的面孔。
男子剑眉浓密,一双明亮微微下垂的狗狗眼,梳着整齐的发髻,着讲究的衣裳,颇有几分世家公子风流俊俏的风度。
见容葭看到自己没有一点反应,男子脸上浮现些许尴尬与不满,但还是走了过来,护在容葭身前。
“容姑娘还没说卖,你不问自取,岂非是强盗?”
13. 第 13 章
这人又是谁?容葭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一旁正在收拾锅具的罗妈却脸色微变。
容葭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罗妈的眼神很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还好刀疤脸善解人意,帮容葭问出了口:“你谁啊?我买个吃食,关你什么事?”
男子身后还有两个跟班的小厮,此时带着敌意瞪视刀疤脸。
其中一个小厮代替锦衣公子,气势汹汹地开口:“这是顾家的大公子顾拾,也是容姑娘的——”
“世交。”顾拾突然出声,“顾容两家祖上交情匪浅,你在容姑娘跟前闹事,我自然管得的。”
容葭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且不说顾拾打断了小厮本来没说出口的话,像在掩饰什么,就说这种时代交好的关系,两边年龄又差不太多,被家长拉郎配的可能性很大。
他弱冠之年,相貌虽比不上惊才绝艳的原听寰,却也不赖,又是来帮容葭的,容葭对他印象还不错。
顾拾将那小半吊丢回刀疤脸怀里,自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摊头,不屑地道:“你这些钱,容姑娘还瞧不上,拿回去吧。”
哇噻,一上来就爆金币,这个世交确实可以交。容葭高兴地开始目测那块碎银,无论如何,比刀疤脸给的要多,希望他不是撑完场面之后又把道具收回去。
刀疤脸冷笑道:“世交?只怕这小娘子和你有什么……”
顾拾登时面现怒意,沉下脸道:“胡言乱语,强买不成就污人清白?给我掌他的嘴!”
容葭:“……”
这人好大的威风啊。还以为是来帮她的好心人,但这出头的方式怎么像又来了一批恶霸。
顾拾身旁的小厮应声上前要动那刀疤脸,可对方又哪里是束手就擒的个性,三人一下子打成一团,也没什么功夫路数,满地烟尘滚滚的,属实是毫无观赏价值的街头斗殴。
我说你们……
“……好好说话,非必要不动手啊。”容葭有些无力地道。
她现在很困,非常困,只要眼皮合上了就再也睁不开的程度,刚刚已经想趴在摊位上小憩一下了,哪知又能横生枝节,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
谁成想压根没人听她的,就连袖手观战的顾拾也没将她的意见当成一回事,反而回过身对她道:“容姑娘,这事你也应该批评。”
容葭见他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但见顾拾毫不在意那边的战况,换上了一副劝诫的口吻:“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在外边抛头露面,又怎么能行商贾之事?不光于理不合,惹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你待怎么办?”
啊?
容葭来这个时代没几天,看着这张年轻俊朗的脸说出如此老古板的话,还不太适应,着实错愕了一下。
这位顾公子怎么随地大小爹?
她一时接不上话,正在筹措词汇,一旁的罗妈率先愤怒了:“顾公子,你凭什么指责我们姑娘?前些天姑娘重病时,不见你们顾家人来瞧过一眼,姑娘连药钱都快断了的时候不闻不问,现在又来说风凉话!”
顾拾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容姑娘重病?”
容葭看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心想,或许里面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但顾家不怎么关心容家是坐实了的。
“我让老罗上门求助,你家的门房只听了半句话,便将老罗撵走,只说容姑娘和少爷并无婚约,她的事与少爷无关。”
说话之际,打架的三人中间响起一连串铜钱落地的声音,犹如下雨。由于打架的时候波及怀里的钱串子,钱币散了一地,也不好继续打下去,两边就势气喘吁吁分了开来,脸上都留了几处乌青。
那个刀疤脸的汉子虽看着凶狠,打两个人也不占上风,眼看注定夺不到自己想要的香脆米,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捡拾自己掉了的铜钱,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容葭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罗妈,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好了,别生气了。我现在安然无恙就行,都过去了。你去帮那个大叔捡一下东西可好?”
罗妈嘴角一撇,收回了到嘴边的话,按她说的话去做了。
刀疤脸汉子手上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表示,和罗妈一起默不作声捡着自己的铜钱。
顾拾眼中也掠过意外,觑着容葭的脸色,讪讪地道:“我家下人并未将此事通传于我……”
听罗妈和顾拾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容葭大致摸清了两边的关系,有些交情,却没有婚约。这顾拾对原主容葭恐怕也无男女之情,甚至不喜,是以下人才敢这样揣测主子心意。
容葭冷眼看向顾拾,这人虽然是来帮她说话的,但刚才那一通封建大道理已经彻底磨灭了容葭因他颜值产生的好感。
她将顾拾给的银子推回他面前:“顾公子,虽然很感谢你仗义执言,但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顾拾见她态度如此生疏,怔了怔:“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两家并无亲事,我大哥作为一家之长又还在世,我虽没了爹,却不想凭空又多个爹。”
这话着实不给面子,顾拾脸上一下子泛起红色,重又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了你好,听说你前两日也在河边比试钓鱼,来往的都是外姓男子,背后没少遭人指指点点。身为世兄,我也该劝劝你,姑娘家清白要紧,不能……”
这一套话也太熟悉了。容葭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对顾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容柏趁我病重的时候,将家里的细软全都打包运走了,此时不知去向。我醒来时,家里连下锅的米都不剩多少,我不出来抛头露面,不出来做生意,请问吃什么?西北风吗?”
顾拾被抢白得一噎:“……你若说清难处,我家又岂会坐视不理。”
容葭笑了笑,没反驳这句话,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无疑在暗示罗良材被拒之门外的事。
“不必如此,如你所见,现在我能自力更生,并不引以为耻。今后容家只有我一人,为避嫌起见,还是不要过多往来的好。”
顾拾眼睛圆睁,这是要两家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顾、容两家私交甚笃,顾拾和容葭也因为年纪相仿,从小被打趣是娃娃亲,虽然没有正式的约定,却也算是两家大人之间已有的默契。然而,顾拾却很不喜欢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病秧子。
容葭是生得很漂亮,放眼全镇少有比她更美的同龄姑娘,可兴许是因为体弱多病,性格寡言阴沉,和飞扬跳脱的顾拾一个天、一个地,少有的几次接触便能明显感觉到合不来。
后来,容家夫妇因变故去世了,容柏又混蛋,没人为容葭张罗婚事,顾家二老看出儿子对容葭无意,这事就暂且搁置不提了。
顾拾不止一次庆幸,两家之间的婚约没有落在纸上,尤其是他隐隐感觉容葭是会遵守故人遗愿的性子,只要长辈发话,她八成就会点头同意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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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可如今,站在自己眼前这个容葭,不但声音笃定、眼神明亮,连那本不抗拒的婚事也说丢开就丢开了?
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容葭这一病,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顾拾倒不是在意那婚约,但顾家二老向来看重名声道义,要是听说他把两家折腾绝交了,自己铁定没好果子吃。
他背后有点冒汗,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容葭:“你、你怎的如此绝情?”
不然怎么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容葭把人推远,本应该遂了他的愿,他却又不乐意了。
容葭暗暗有些好笑,以退为进道:“毕竟公子见不惯我做买卖,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罢了,你愿意做什么,我都不管了,只是招惹了麻烦——”
“如何?”容葭挑眉问道。
顾拾脸上闪过一丝郁闷之色,投降似的嘟囔道:“若能帮上忙的,我会想办法的。”
“我家人胃口不好,可吃不下闭门羹。”
顾拾面色阵红阵白的:“以后断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乡亲们都听着呢。”容葭见周围的人捧场地点头,满意地笑起来,“那先谢过公子了。”
顾拾见她忽然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先是呆了半晌,心中惊道,小病秧子从小到大的模样他见过不少,这般笑靥如花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原来人人打趣他时都要夸她美,顾拾却听不进去,更添反感。
可这一笑过后,顾拾发现自己原本的认知好像有点浅薄。
容葭这么好看的吗……?
心旌动摇之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容葭套路了。
容葭生性就爱笑。高兴时笑,不高兴或愤怒时也经常冷笑,哪知道对面的人短短时间内脑补了这么多。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好困,要困死了。
她回过头,刀疤脸的汉子早已不知去向,罗妈帮完忙也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容葭长舒一口气:“罗妈,我……”
话音未落,浓重的黑暗席卷而来,容葭彻底失去了意识。
“姑娘!”罗妈惊声叫着冲了过来,比她更眼疾手快的是离容葭两步之遥的顾拾。
顾拾手比脑子快,抢先托住了容葭突然倒下去的身子,同样震惊地道:“她怎么了!”
“……姑娘昏过去了!”
顾拾:“我知道是昏过去了……”
“那公子还问,快送姑娘去医馆看大夫啊!”
罗妈的个性如此,遇到着急上火的事,立刻变身爆竹,顾拾被劈头盖脸训斥,呆滞地道:“……行,我这就去了。”
承夏朝虽也注重礼法,但男女大防方面还算适度合理,顾拾看着容葭苍白的脸,微一犹豫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刚举步要走,一个圆圆脸眉眼英气的小姑娘冲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容姐姐怎么了?”
“昏过去了。”顾拾不得不再次解释道。
“我看得出是昏过去了,我是说她到底怎么了?”
“……”顾拾,“我怎么知道?要去医馆看了才知道。”
“那就快去医馆啊!”原见月催促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拾已经失去语言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路人弱弱地问了一句:
“那个,香脆米,还卖吗……?”
14. 第 14 章
容葭还没睁开眼睛,先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后背渗出几点冷汗,差点以为自己重新开局了。
不至于吧?体质差成这样,加了一天一夜的班就没命了?
正在逃避现实之际,耳朵里传入了陌生的中年男声:“容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过度劳神,精气匮竭,肝血不足所致。”
进入容葭的耳朵里,她自动翻译了一下,就是因为缺少睡眠累晕过去了。
幸好……
虽说穿越后的一切还算顺利,但身边没有帮手,也没有能商量的对象,忙前忙后的全靠容葭自己一个人,总是有应接不暇的感觉。
譬如现在。
容葭艰难地睁开眼,转动视线找到了守在床边的罗妈,在她如释重负的目光中哑声道:“罗叔在吗?让他去帮我找个人……”
罗妈急忙凑上前,语气有些嗔怪:“姑娘要找什么人?怎么就这么着急?”
抱怨归抱怨,她扭头朝外喊了一嗓子:“老罗!”
“我去看看。”有人接口道。
容葭这才注意到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竟是顾家那个大少爷顾拾。
“顾公子。”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却见顾拾的气焰与先前很有几分不同,看她的眼神多了点复杂和疑惑。
“姑娘病着,无需多礼。”顾拾点了点头就掀帘出去,少时和罗良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罗良材问:“姑娘找我什么事?”
容葭撑着床沿坐起来,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常家饭馆的生意如何了?”
“挺好的!”罗良材起先只说了一句,见容葭没反应,怕她以为自己是虚言安慰,忙组织了一下语言汇报,“姑娘带去常家馆子的鱼全都卖出去了,酸梅汤、香脆米能赠的也赠完了,还剩下一些,客人执意想要,常大厨拗不过他们,有卖的有送的,现在正加紧补货呢。”
听上去相当顺利,容葭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微微颔首。对于和天香楼摆擂台这件事,她是挺有信心的,家花总没野花香,没吃过的东西,多少能占到新鲜感的便宜,另一方面,有什么营销策略敌得过免费?
但若想长期做销冠,必须换另外一种思路了。
现代的营销策略太多,遥遥领先这个时代,容葭心里有计划正渐渐成型,只是还不急于一时。
她叫罗良材来是为了另一件当务之急的事,而且执行它最好的时间就在今天。被顾拾一打岔,好险没忘了。
容葭说:“你找人去天香楼,将他们的伙计小马带过来。”
“……啊?”不仅罗良材发出震惊的声音,就连旁边的顾拾也听得一呆。
“容姑娘,你莫非是有什么计策,想借小马对天香楼……”顾拾欲言又止。
“我和他们倒也没那么深仇大恨,”容葭笑了笑,“不是要让他当内应。只是我身边正缺能用的人手,招个工罢了,你情我愿,不算下黑手吧?”
顾拾:“……”
确实不算下黑手。只是这一招釜底抽薪,天香楼本不富裕的人手就雪上加霜了。如果容葭再联合常家饭馆搞点什么酬宾活动,余富只怕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余富站在天香楼后门边,同一个蒙面人低声交谈。若有刚才看热闹的群众路过,不难从发型身材上辨认出,这蒙面人正是先前在容葭摊头起过争执的刀疤脸汉子。
这汉子此时眼眶乌青一圈,口气很是不善:“是那顾家少爷横插一杠,我能有什么办法?”
“让你办的事情没办成,还想要酬劳?”余富双手抱胸,语气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金四,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枉你还吹嘘自己是什么专业团队!”
金四面现怒容,本就丑陋的脸更显狰狞:“我能怎么办?难道要为了几十文钱掏家伙捅人吗?”
“哼!总之……”
总之,余富今天已经为亏损的事情很着恼了,能赖掉一笔账是一笔。
“姓余的,你少在老子面前摆谱,你脑子里转什么主意老子一清二楚,今天这点钱你不肯出,行啊,但别怕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你雇我去砸一个小姑娘场子!”
余富听见他的狠话,瞪大了眼睛。
终究是生意人,走江湖的人发起狠来,他便怂回去了,饶是心里滴血,却大气不敢出一声,语塞半晌,恨恨地一甩手:“行啊,行啊,不就是要两个破钱吗?”
他几不可闻地嘀咕:“瞧这没见过钱的样子。”
见金四朝他狠狠一龇牙,余富硬是憋出一副息事宁人的表情,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去罢。”
“二百文?”金四皱眉,“说好的是三百文钱。”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二百,若是三百,定不会叫你去了。”余富装傻充愣。
金四简直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刀头舔血的人,要是妻子儿女能卖好价钱,余富铁定也头一个把他们拉出去卖了吧。他实在不耐烦和这人计较,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那串铜板,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四心情不好,余富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损失这二百文钱巨款,不消说又记到容葭的头上。
天香楼内的营业状况也不容乐观,虽然还是照常迎来了一批客人,但所有人就像提前约好了一样,连一条鱼也没有点——同一天里,都吃过免费的了,谁还想花钱点鱼?没赶上吃白食的食客,听着旁边桌上津津乐道的逸事,心里自然而然也会觉得不值当。
这么一搞,余富费尽心机压价收来的鱼,反而成了卖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养着吧,鱼儿离了水能活多久?客人们的心又何时才能回来?
余富愁眉不展地踱来踱去,终于有了决定,一边往楼内走,一边喊人:“小马!小马!”
不多时,见小马从二楼不紧不慢走下来:“掌柜的,何事?”
余富听他的语调比起平时有几分异样,心下狐疑:“我看昨天那批鱼多半卖不出去了,别放着了,你抽空将它们都处理好,让厨子做成腌鱼晒了。”
抽空?您看我这像能抽出空来的样子吗?
小马一边嘴角向上扯了扯,看到余富眼里,先起了一层无名火:“你这什么态度?”
小马家有一个多病要供养的老母,为了守住一份稳定的工作,向来指东不敢往西,否则也不会成了天香楼留到最后的工贼。
此刻,这个受气包却一改往日的窝囊劲儿:“掌柜的,我不干了。”
像是吐出一口郁结于心的闷气,说出这句话后,小马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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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神气都为之一振。
这话像是一记耳光掴在余富脸上,无声却清脆。余富又惊又恼,想不到一个逆来顺受的伙计变成了这样,声音都打了磕巴:“什么?你、你怎的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要做什么去?”
小马犹豫了片刻,豁出去道:“罢了,迟早你要知道,瞒着也没有用。我要去容家做工。”
——容家!
余富眼前猛地一黑,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又是容家!
想都不用想,是那个叫容葭的死丫头挖了他的墙角!
余富对小马这个员工谈不上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惋惜,只是纯粹咽不下这口气。他满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乱跳:“你、你给我滚出去!”
“好嘞,马上就给您滚。”面对老雇主的愤怒与狠话,小马却满面春风,像是得到了什么赞美似的。
见状,余富又是险些没站稳一个踉跄。
那个天杀的容姑娘!
余富先是急怒攻心了一阵,但情绪终究是慢慢调理了过来。容葭一介女流,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什么做买卖的经验,只知道用不要钱的东西揽客,能赚到仨瓜两枣的吗?
谅她的饭馆开不了几天就要关门大吉。余富安慰自己,他甚至不消动一根小手指,容葭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这么一想后,余富的心情总算是舒坦了一丁点,脚步虚浮地走回店内。他一亮相,成片抱怨声立刻响了起来:“怎么回事?掌柜的,怎么还不上菜,这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余富不得不马上切换殷勤的笑脸,点头哈腰:“稍安勿躁,客官,我这就去催厨房,这就去。”
从这天起,一连小半个月,来天香楼的顾客都见识了一件新鲜事儿:不知为何,向来用鼻孔看人的余掌柜忽然亲自做起跑堂端起了菜,好事的人问起,他就吞吞吐吐,只说是原本的伙计有事回家了。
容葭并不关心余富的焦头烂额,喝了原见月帮忙从饭馆带来的热汤,她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紧急辞工的小马踏入医馆之时,她甚至还在跟身边的人交代事情。
“找一块木板,写上字宣传一下,就说两日后在河边,我要召开钓鱼比赛,排名前列的钓手都有彩金奖励,头一名,奖一两银子。”
“……姑娘,我们有一两银子……?”罗良材顿了顿,猛地想起常滨那边确实有些进项,再加上天香楼的赔款,不能说没有,但一开口就全花出去了,这可行吗?
容葭丝毫没迟疑:“不下饵哪能钓到鱼?”
见她如此笃定,罗良材嗫嚅两下,没再说什么。
容葭顿了顿,继续思考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就见小马在门边探头探脑,脸上带着重获新生的渴望。
容葭很理解他的感受。只可惜,她的未来钓鱼公司,账上其实还是赤字呢。
即使赤字,也不代表不能招贤纳士了。这才叫老板的艺术。
谁说古代没有福报呢?
谁说古代没有画饼呢?
容葭微笑着对小马招招手,开口道:“我们钓鱼公司正在初创阶段,可能不能马上付给你很高的报酬,但未来你做的每一分贡献,都会被看见……”
15. 第 15 章
容葭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打算开钓鱼场的计划。
“近几日我们要开始清理鱼塘,接着还需要去买鱼苗、养鱼、做遮阳伞和钓竿等等,筹备的时候便按大家各自擅长的来分工。你的月钱,暂且还按天香楼的数来给,但你不用担心,在我这里工作,是有上下工时间的。巳初上工,酉时放班,如若超时,会额外付加班费。”
小马懵懵懂懂听着容葭的话,不时点一点头,听到这里,吃惊地道:“加班费?”
“按你的月钱计算,每多上工一个时辰,多付一个时辰的钱。”
小马后退了半步,面露震撼,显然需要消化一下自己刚刚听到的新名词。做工的除了月钱外,主人家给一切赏银都是看心情,没有硬性的制度,也就是说,不但有没有额外收入不确定,帮工还得保持阿谀奉承的嘴脸,期待那点不切实际的福利,每天笑得脸都僵了。
“加班费”这样的事,别说在秋余镇没有,就连评书里也没听说过!
饱受上一份工作摧残的小马太过感动,还没谈月钱数字就已经心向往之。
守在一旁看热闹的原见月坐不住了:“容姑娘,你还缺不缺人手?我也可以来帮忙,我从小学武,力气一点不比男子差!”
原见月刚刚去常家饭馆跑了一趟,常滨娘子看她可爱,给她悄悄抓了一大把香脆米,吃不完的用油纸包好带着,那股甜甜的香味直到现在还从她身上冒出来。
自从搬来秋余镇,原家越来越穷,哥哥兜里比脸干净,她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哥哥不争气,原见月想自己出来赚点零花。
然而原见月看着俨然是个童工,虽说十三四岁在这个年代足以许配人家,容葭也下不去手。
“这个嘛……你还在长身体,不适合做那些体力活。”容葭婉拒了。
原见月有点失望,但想到莫清会来,眼珠悄悄一转,有了主意。
又一个人开口了:“容姑娘,你要清理鱼塘,我也可以派人去帮忙。”
容葭挑了挑眉:“我是要开门做生意。”
顾拾又被拿话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容葭越是对他态度生疏,他心里越生出想重新拉近关系的冲动。
可能人就是有反骨吧,被她直白地骂了,顾拾一点也不生气,难受是有的,却是因为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他苦笑道:“就当是为了之前对罗叔不敬的赔礼吧。”
“那就却之不恭了。”容葭略作沉吟,决定物尽其用,“清理鱼塘这事不难,顾公子可知道鱼苗该从何处买?”
虽然河里就有鱼,但也不能全指望容葭一条条钓上来,且不说耗时耗力,这应该属于破坏自然资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官府通缉。
顾家几代经商,在这一带远近有些人脉,顾拾摇了摇头,但答应说:“我可以帮你问问。”
容葭瞧他答应得挺真心的,弯了弯嘴角:“多谢顾公子。”
“再来说说两日后赏金赛的事……”
还是那个问题,要安排的太多了,容葭上辈子压根不是什么女强人,可一来这个世界就跟上了发条一般停不下来。
原本家里就三张嘴,罗叔、罗妈需要她养,现在又多了个小马。
更何况容葭脑子里的主意像气泡一般成串冒出来,她舍不得不去执行。
且说且斟酌,将赏金赛要做的准备一一交代妥帖,容葭缓了口气,发觉屋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咳,怎么了……?”
原见月不赞同地摇头:“容姑娘,你刚刚醒来,别再劳神了,先好好歇息。你还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让饭馆的厨子帮忙做。”
她这么一说,容葭果真后知后觉意识到腹内空空,一回忆,从出来摆摊起,只喝了杯酸梅汤而已。
这次昏倒,说不定也有血糖低的缘故。
容葭对原见月笑了笑,心中疑惑,这小姑娘不知为何依然在这里不舍得走:“多谢姑娘,但我让自家人去就好。”
“对了,说到吃……”容葭又开了口,她有个主意,有希望解决眼下资金不足的燃眉之急,“我得和常大叔商量一下——”
罗妈听不下去了,一把隔着被子将她按住:“姑娘,再着急的事也不许说了!”
容葭见她是着急上火得厉害,哭笑不得地应了:“好好好,只是我无碍了,还是回家躺着吧。”
她掀开被子下床,瞄了一眼罗妈,看她没注意这边,赶紧道:“小马,你去原家走一趟,和他家门子莫清说,请他明日到我那里帮忙。”
“不用了!”小马刚欲答应,原见月的声音抢先冒了出来,“我回家和莫清说就行。”
“……回家?”容葭疑惑。
原见月揉了揉鼻尖,赧然道:“那个,其实我叫原见月,家兄就是原听寰。”
容葭吃惊地默默又打量她一圈,不无意外,原听寰的妹妹和他的风格实在是大相径庭。
原听寰那个翩翩公子,居然会让妹妹学武。容葭下意识扫了眼也在屋里站着的顾拾,没来由地想,这个爹系男就不可能。
无论如何,跟原家人处好关系想必不会吃亏,容葭从善如流:“那就请原姑娘带句话。”
原见月点头不迭。因为白得了心仪的吃食,她对容葭的印象大好。人生得漂亮,又慷慨大方。
如果明瑟公主是容葭这样的人该多好。原见月没来由地生出些唏嘘来。
和顾拾也道了别,在罗妈紧迫盯人的视线中,容葭老老实实回了家中休养。
翌日巳时刚过,莫清敲响了容家的大门,容葭便让他和小马一起带了铲子等工具,开始清理鱼塘中的淤泥。
而罗叔则干起了老本行,从竹林中砍了几棵竹子,替容葭赶制新的鱼竿和遮阳伞。
容葭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锯木声和莫清天气太热的抱怨,不禁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谁能想到?她竟然是靠穿越实现了阶级的跨越。
“姑娘,粥好了。”罗妈提着一个漆木食盒进来,食盒上层热腾腾的粥满溢着油脂的香气。
是瘦肉粥!容葭满心欢喜地起身,舀起一勺吹了吹,心中顿时涌起无厘头的感动。
今夕是何年,她总算又吃上肉了。
只可惜光是青菜瘦肉粥,总是缺少了灵魂。
皮蛋怎么做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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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绞尽脑汁回忆着,容葭又翻开下面的食盒,见还有一碟三丝春卷,一小盅焦糖香脆米,不禁失笑:“怎么拿了这个来?”
“常大厨说,今日凝出了姑娘口中说的奶油,是以特地送来叫姑娘尝尝。”
“真的假的。”容葭立刻兴致盎然起来。常滨不愧为专业厨子!有些她自己只能一知半解的东西,对方更容易触类旁通。
拈起一颗香脆米放入口中,容葭眼前一亮,配方改良的程度甚至超出了她的期待。
奶油可是个好东西,能做的产物太多了,配糯米粉和水果就是雪媚娘,配面粉能做松饼,配茶更是能做出让人难以自拔的奶盖茶。
她立刻就想出门走一趟常家饭馆,刚站起身,后腰传来肌肉拉扯的抽痛感。
……坏了,容姑娘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她钓鱼的时候就明显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了明日的赏金赛,还是躺回床上去吧。
草地茵茵可爱,踏之酥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草叶的露珠倒映出金蓝色的夏季晴空。气温一天比一天热,到了这天,容葭已开始嫌罗妈给她准备的衣裳太热了。
不得不说,这一套晴空蓝色的长裙穿上确实赏心悦目。腰身被细细地掐出来,走动时弱柳扶风,头发绾起一半,容葭只配了一个带坠的玉钗,虽然朴素,摇摇晃晃的倒也不无灵动可爱。
吃早饭的时候,罗叔提着两支钓竿走进来:“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做好了,试试可趁手?”
容葭放下碗,将那两支钓竿接到手里,心中略感无奈。竹子跟现代的碳素竿比起来,实在是重太多了。
她让罗叔帮忙准备了两支竿,一支一丈二尺,也就是三米六左右,适合在小河小溪使用,钓近处的小型鱼。另一支一丈八尺,相当于五米四,是现代钓友常用的通杀尺寸,可以在较大的水域钓上中大型鱼。
以她现在的身板,一丈八尺的竿用起来还很吃力,所以她只和罗叔稍微提了下,谁知罗叔竟一并赶制了出来。
容葭的手很纤细,在竿身上拂过时触感极为顺滑,罗叔将竹子的毛刺都处理得很干净。
“罗叔,你做得太漂亮了,我想这两支竿一定……”容葭笑着抬头,却见罗良材不着痕迹将手向身后一藏。
她有不好的预感:“罗叔,你的手受伤了?”
罗良材不意她如此敏锐,张了张口:“姑娘,我没事。”
“给我看看。”容葭皱起眉头,不容置疑地道。
罗良材心知拗不过她,将生着粗厚茧子的双手伸到面前,左手虎口处赫然有一处深刻的割伤,已经结了紫红色的薄痂。
他是实心眼,让做什么都会不遗余力去做,何况他多半还在为卖鱼的事责备自己。容葭看着揪心,又批评不出口,忽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室内沉寂了一阵子,罗良材又讪讪地将那双粗糙的手收回去:“姑娘,木工活受伤是家常便饭,不打紧。”
为了让容葭开心点,他接着道:“你要的遮阳伞也都做好了,去看看罢?”
容葭听在耳中,更加五味杂陈,朝罗叔轻轻点头,跟着他向外走去,暗暗想道,要好好赚钱,让为她着想的人都不再吃苦。
16. 第 16 章
焦糖奶油爆米花这种食物的攻击性太强,常家饭馆虽然门面小,又在街道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但只要帮厨一开始做香脆米,那香气盈满两条街外不在话下,永远有被勾动馋虫的客人顺着寻来。
尤其是喜爱甜食的小孩子,哭着闹着也要大人给买上一把。好在香脆米虽奇货可居,定价却走的是亲民路线。
接连两日,常家饭馆的生意火爆,常滨数钱数到手软,却是痛并快乐着。
“……好想钓鱼!”
一天之内,被拉来帮忙的常夫人能听到二三十次这样的抱怨。
钓鱼这东西和游戏一样,极具成瘾性,一段时间不碰,心能渐渐淡了,但常滨和王理却刚刚被容葭拉回坑,正在热血上头的时候。
常夫人十分嫌弃地道:“明日就是赏金赛了,你就不能再坚持一天吗?”
“嗐,”说到这个,常滨面色更苦了,“容姑娘说,要在河边现场烹鱼,依旧是我掌勺,哪里有工夫钓鱼啊?”
常夫人道:“不是容姑娘,咱家饭馆一天来不了两个客。眼看容姑娘要带着咱家一起挣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就别嘟嘟囔囔的了。”
常滨无奈地道:“是是是,都听夫人的。”
唉,还是好想钓鱼。
由于常家饭馆前立了宣传的广告牌,这两日路过常家饭馆的镇民全都知道了容家姑娘要在河边开赏金赛的新闻。
秋余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镇,坐落在延江府的边缘,镇民不算富庶,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愿意来凑凑热闹。
于是,容葭在晨光熹微中抵达清晖河畔,草地上竟然已经三三两两等候着一小波人。
“容姑娘来了!”
“容姑娘穿蓝衣也好美丽。”
“咦,她身后的大叔手里抱的是什么?”
容葭愣了愣,冲围观的镇民们友好笑笑,心想今天怎么也得表现得让这些瞧热闹的观众满意。好在,她的确有备而来。
“先按说好的布置起来吧。”容葭对罗良材和小马说。
小马身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布卷,向容葭点了点头,就朝河边一棵醒目的大树爬了上去。他手脚麻利,爬到三四米高的树干中段,小心地将那布卷展开,用绳子系在树上。
围观群众这时看明白了,这是一块写着字的条幅,上面四个大字“比赛规则”,接着便写了赏金赛的规则及奖励。
以一个半时辰为限,钓到的鱼无论大小,按总重量排先后次序。第一名彩金一两银子,第二名彩金五百文,第三名至第五名,彩金二百文。
参赛选手可以自备鱼具鱼饵,也可以从容葭这里付钱购买。也就是无需钓鱼经验,无需提前准备,只要有心便可参与。
小马放好了条幅,跳下树来,和罗良材一起展开他带来的东西。莫清也在一旁帮手,他和小马因为共同挖泥塘结下了某种战友情谊,所以来友情帮忙。
拔出萝卜带出泥,让容葭哭笑不得的是,一大早莫清来家的时候,原见月竟也跟着一起报道了。容葭疑心她是又想蹭零食吃,可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这小丫头今天指不定也能帮上忙,她没理由拒绝人家。
大家就见莫清先找好一块合适的泥地,松了松底下的土,将一截短竹子固定在泥土里,接着罗良材把手里的那截长伞以榫卯的方式与之扣紧,一拉一撑,赫然是把巨大的纸伞。
有人赞叹:“这东西遮日头倒方便!”
容葭前世今生见过太多晒得黢黑的钓鱼发烧友,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想变成那样,这个世界没有防晒霜,只能上装备了。
她又拿了一顶新编的宽檐草帽戴在头上,纤细精致的眉眼隐入清凉之中,嘴角带笑地道:“好了,趁着常大叔还没有来,我们先开一竿吧。”
在场许多人只听闻过容葭钓鱼的逸事,却还没亲眼得见,见容葭在河边支起一张小凳坐着,纷纷围了过来。
容葭也不藏着掖着,在众目睽睽下打开自己的饵料罐,开始挂饵。
有人闻出了她饵料的特点:“容姑娘用了酒酿?”
容葭颔首。与前两天三无开局捋起袖子就干不同,今天的她准备得可谓面面俱到。
行话说:“肥水加酒,瘦水加蜜。”
食物丰足的水域鱼儿通常不饿,更需要用对它们口味的食物引诱,而淡水水域中常见的鲤鱼、鲫鱼等都对酒的发酵气味情有独钟。而在比较贫瘠的水域里,散发甜味的蜂蜜类鱼饵更有吸引力。
和人类一个道理,对于吃穿不愁的富人而言,马卡龙是心头好,但在饿汉面前,显然一碗普通的阳春面才投其所好。
清晖河的自然环境相当好,算是肥水,因此容葭调配的饵料以加入曲酒为主,也稍微添加了一点蜂蜜——索性她上鱼靠的主要是气运外挂,想尝试什么样的鱼饵都可以。
挂好饵后,容葭从随身携带的竹箱里又取出一支长羽毛。
不知是哪只大白鸭贡献的,洁白透亮,容葭习惯有浮漂钓鱼,这次特地自制了一个。
她又在身前松软的泥地里扎了一小段竹子制品,众人眼看着,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万事俱备,容葭起身抛竿,手臂一扬,鱼线轻轻荡了出去,包裹鱼饵的钩身在水面如一片苇叶轻盈地漂过,不着痕迹没入了水面。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如重复了千万次,像舞蹈动作般丝滑养眼。
抛好竿后,容葭将鱼竿的末端靠到了地面的那截竹筒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是个鱼竿支架!
不常钓鱼的人常以为钓鱼就是枯坐一天,实际上,解放双手的方法也很多。容葭舒舒服服地坐下后,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此情此景,若是能有一个手机刷,不知道该有多幸福。
但不能刷手机,不代表不能有其他的娱乐。容葭顺着这条思路想了想,嘴角不禁往上翘了翘。
“这东西原来是这样用的。”
“也太方便了!容姑娘,你这支架卖不卖?”立刻有钓鱼人心动上来问价。
这个问题正中容葭下怀,她不禁笑了,她正囊中羞涩,不然怎么会急急忙忙开场就把自己的先进装备都亮出来?
“客人想要,我们自然卖。想要的钓友可以到罗叔那里登记,大家想要的都会有。”
“这个遮阳伞也卖吗?”
“卖的卖的。”
“容姑娘,你的帽子也……”
容葭:“……”
想到大家热情,但这会儿她光顾着做生意,甚至有好一阵子没时间分神去盯浮漂了。
这个时候,她的第六感忽然降临,有人也在她耳边高叫一声:“动了动了!容姑娘,你的浮漂动了!”
却是莫清喊的。
“听到了,听到了。”容葭失笑。别的不说,这莫清对钓鱼的热忱丝毫也不下于常王二人,要不是指望他做活,也是个培养成深度钓鱼佬的好苗子。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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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容葭起身去握钓竿,这一抬,心中却微妙地“咯噔”一声。
她虽然有招鱼体质,但不代表每次鱼咬钩都有征兆,这次第六感这么清晰,原来是因为线那头是条大鱼。
容葭凭抓握杆身的手感就能判断出那头的鱼不简单,用钓鱼佬的话说,应该能评上巨物。
开竿第一条就是巨物,当然是开门红,只是……
也得她钓得上来才行。
她这因地取材的钓竿和蚕丝线,和现代装备的强度可是差着很多,能拉上来的鱼,常规上限差不多在五斤左右。
而容葭粗略判断,咬钩的鱼至少超过十斤。
十斤的鱼对于一个装备精良、体力充沛的钓鱼佬来说可能是大自然的馈赠,但对于两者皆不占优势的容葭,就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钓上来了,这个赏金赛的含金量大大增加。这可是超十斤的大鱼,说不定十里八乡都能津津乐道。
钓不上来?不但这比赛蒙上了一层阴霾,迷信点说,对于她还未展开的事业也不是什么好征兆。
容葭必须尽力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为今之计,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容葭面上不动声色,口中问身旁的人群:“有没有人可以借给我一双手套?”
装备不够,只能技术来凑了。十几斤的鱼在水中能爆发出的拉力远超它本身的重量,若是硬拉,极有可能拉断鱼竿,甚至断竿伤人。但鱼儿也是会疲乏的,遛鱼,本就是人和鱼之间耐力的角逐。
容葭手里的鱼竿已经被拉得开始打弯,看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麻烦大家让让。”容葭请身后围着的人尽量散开,手中提着钓竿往斜后方的方向走。边观察,边移动,随着竿身和鱼线的角度改变,竹竿的弯折程度慢慢回到了还算安全的范围内。
接着便要开始遛鱼了。鱼儿不会一直发力挣扎,而是一阵一阵的冲击。为了避免断线,容葭必须注意好控线,在鱼放松的时候拉紧,在鱼冲击的时候放线。但她手中没有渔轮,不配手套,鱼线太割手了。
容葭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思虑再周全还是有所遗漏。
这时,莫清变戏法似的,当真从怀里找出了一副手套:“容姑娘,用我的吧。”
他这两天挖鱼塘都戴着,说起来还是容葭友情赞助了他和小马一人一副,也算是好心有好报了。
就是这手套已经有了磨损,上面的泥巴并没有洗得特别干净,莫清刚递出去,眼睛看到那几个泥点子,脸上有些臊得慌。
容葭野钓习惯了,什么烂泥滩、破礁石没见过,哪里在乎这点污渍?她没做任何点评,单手握竿,让罗妈帮自己左手戴上了手套,顺势将鱼线缠绕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轻轻横向扫动鱼竿,开始以“8”字法遛鱼。
随着晨露被阳光蒸发,暑意也愈加分明,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容葭能明显感觉到水中的大鱼仍旧活蹦乱跳,而弱不禁风的她背后已经渗了好几层汗。
再这样下去,谁遛谁都不好说。
容葭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关键戏码不能由她一个人上演了,必须得摇人。
“小马,你去看看常大叔来了没有?”
小马看姑娘牙关暗咬的样子,本来就替她捏一把汗,听了这话忙起身去了。
原见月也心焦得坐不住,忙追着他嚷道:“我也去!”
17. 第 17 章
古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摇个人都只能靠一双腿跑。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虽然算不上十足炎热,容葭的脸颊却已经像烧霞般泛起红色,鬓角止不住地被汗水沾湿,背后的衣裳也因出汗贴在了皮肤上。
这时候她忍不住回忆起有一首叫做从前慢的诗来。
容葭虽然没有掐表,但粗略估计自己已经和这条大鱼缠斗了半个小时上下。她的臂力在这种巨物面前本就不够看,再加上为了不断线,也不被鱼折腾得切线,容葭不得不随机应变转换位置,几个回合下来,手臂和腰都酸痛得像灌了铅,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屏着一口气支撑到现在的。
……常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容葭简直有种这辈子都等不到他了的感觉。
“容姑娘,要不让我来拉吧?”莫清看一旁看得七上八下的,心里像有根羽毛在挠,既很想上去帮忙,又怕换手后让鱼跑了,就算不被容姑娘怨怼,当着这么多大伙儿也很没面子。
只是看到容葭体能消耗如此大,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容易怜香惜玉了。
容葭迟疑了片刻,心知自己把鱼竿交出去后只能从旁指挥,感觉不到鱼线那头的动静,这鱼跑掉的概率便是十之七八,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沉没成本,实在有点不甘心。
但她生来没吃过什么大苦,除了野钓之外没干过什么重体力活,这会儿就是咬咬牙也很难继续坚持下去了。
要不算了?容葭无奈地想。
今天准备的余兴节目还有很多,正式赛程还没开始,总不能现在就把自己折腾到躺尸。
“那……”容葭正要妥协,一个音节刚刚发出,忽然感觉到手中的鱼竿极轻微地一沉,视线扫去,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帮她握住了手中的竿。
看这如白玉般的肤色,怎么也不可能是钓鱼和庖厨双修的常大厨。
鼻间掠过一点清凉的皂荚香气,容葭怔了怔,想到了一个人。她正欲扭头去看,原见月邀功般地冲到她身前:“容姑娘,我在路上遇到了我哥,就把他叫来了!”
还真是原听寰?那他们现在的距离是……?
容葭有点尴尬地看去,原听寰就站在她侧后方,眼睛并未落在她的脸上,而是朝着河面,直到容葭转身看来才对她小幅度地颔首。
容葭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即将刑满释放的释然,又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会吗?”
那张俊美到和周遭格格不入的脸似乎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容葭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一眨眼后,原听寰仍是淡淡的表情,玉雕似的。
“在下亦无十足把握,还需姑娘在旁坐镇。”
虽然是来帮忙的,但他的语气彬彬有礼,毫无热心之感。容葭不知不觉间因为原听寰的美貌升起的绮思被打散大半。原听寰估计也是个软耳根,因为自己关照了他的妹妹,抹不开面子跑来还这个人情的。
罢了,容葭说:“我相信你。”接着就将自己的手彻底撤开了。
一方面,她再坚持下去可能会落下工伤,一方面,这个姿势和原听寰靠得太近,他脸上每一个漂亮的五官都纤毫毕现,容葭是重度颜控,没办法在这种强烈的冲击下专心钓鱼。
作为一个钓鱼佬,她还是太没职业精神了,容葭自我批评道。
她松开手后,忽然看到自己左手上的手套,忙摘了下来,犹疑一瞬,还是给原听寰递过去:“这是莫清小哥的手套。鱼线易割伤手,公子不嫌弃的话,姑且用一下吧?”
原听寰的心思已转移到水下,没有多想,信口答道:“劳烦姑娘。”
可容葭帮他套上之后,原听寰心头却微妙地一跳。那手套虽是男子用的,做工尺寸粗放,却因为容葭使用了很久,内里还残留着容葭手掌的温度。
他按下胸口蓦然升起的古怪感觉,目不斜视地轻扯鱼线。
容葭和原见月往旁边稍走开了两步,不着痕迹揉着酸痛的胳膊,问道:“你怎会在路上遇见原公子的?”
原见月兴致很高地解释:“每逢朔望日,哥哥都会在街头给镇民们代笔家书,我还没走到常家饭馆,就先遇到他了。”
“代笔?”
“是啊,”原见月面带自豪,“哥哥向来扶弱济贫,代写家书都不要钱的呢。”
容葭闻言,不禁瞥了眼听到这句话微微蹙眉的原听寰。在容葭眼中,这人总是带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和旁人口中听说的不能说相去甚远,但也很难觉得是一个人。
是她太敏感多心了吗?
她虽有疑问,在原见月面前只说:“我也听很多人说过原公子的美谈。”
说到这儿,原见月又撇了一下嘴,小声嘀咕道:“就是对别人都太好了,搞得自己变成穷光蛋。”
想起为了三百文钱肉疼不已的莫清,容葭设身处地感觉到了他们的穷。
原听寰怎么会那么穷?他不是当过知府吗?
就算是清官中的清官,退一万步说,在这个时代,能供出读书人的家庭大部分没那么拮据,原听寰身上的气质也很不像凿壁偷光那派的。
也可怜原见月,知府家妹子出身,如今却要为了一碗酸梅汤出卖苦力。
容葭眼露同情:“多谢你带原公子来帮忙,等常大叔将吃食带到,我请你吃最新口味的香脆米。”
“真的!”原见月大喜,眼睛都放光了。
容葭见她吃货属性不改,笑眯眯地点头,暗忖着,阴差阳错结识了原见月,也算她运气好,和她搞好关系,或许能有机会向原听寰打听养鱼的事。
原听寰说是需要容葭从旁压阵,实则手里捏得很稳,容葭和原见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不时朝他那边观察,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他仍是八风不动地控着线。
容葭忍不住小声和原见月吐槽:“原公子在家里也是这副模样吗?”
“哪样?”原见月下意识地反问后,很快心领神会过来,皱了皱鼻子,似埋怨非埋怨地道,“是啊,哥哥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同我和莫清说,谁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瞅了瞅容葭的脸,又咽回了肚子里。
容葭的目光再次飘回水面,她隐约察觉到原听寰周身的气场放松了,仿佛代表着这场漫长的较量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她收回了聊天的闲心,踱过去,目光紧紧盯着水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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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只听围在原听寰身后的人齐齐一声惊呼,鱼线那头的水面突突扑打出几个涟漪,鱼儿终于出水了!
那绝对是一条大鱼,容葭在几番拉扯中已判断出鱼可能比她一开始的预期还要大,此时远远望去,鱼鳞在阳光与河面的反射下闪着耀眼的白光,仅凭目测,甚至可能达到二十斤。
容葭险些乐得合不拢嘴,立马提醒莫清去拿抄网。其实她还没开口,莫清已先行动了。
这个时候更不能松懈,原听寰脸上亦浮现慎重的神色,手上使着巧力将大鱼往水边的方向拉。
鱼儿接近岸边,莫清索性脱了鞋子,挽起裤腿,面色兴奋地蹚进水里去抄鱼,生怕这得来不易的战利品被放跑。
他一抄网刚伸出去,那大鱼一个打挺,溅起的水花扑了莫清满头满脸。
“呸呸呸!”莫清一时被迷了眼睛,条件反射地往外吐水,空出来的手在眼睛上抹了把,嘟囔着去捞鱼。那鱼经过这最后一次挣扎,似是彻底没了力气,认了命,像一条躺平的咸鱼被捞进了网中。
“捞到了!”
“好大的鱼!”
翘首以盼了半个时辰的众人终于等到这出戏的大结局,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那气氛就像在开什么颁奖典礼似的。
莫清使劲提了提抄网,咋舌道:“沉得很!容姑娘,你莫不是把河神钓上来了吧?”
“去去,童言无忌,这话可说不得。”容葭连忙念叨了好几声童言无忌。
她自己虽然百无禁忌,但不知道这里的人迷不迷信,把她看成什么不吉利的人就糟了。
幸好秋余镇应该没有这种传统,众人纷纷围上去观看那条难得一见的大鱼,有人笑道:“容姑娘,你把最大的这条鱼王钓上来了,岂非不给之后比赛的钓手留后路?”
容葭失笑,也不是她成心想钓这么大的鱼,只怪锦鲤之神太眷顾,是铁了心要支持她在古代发展钓鱼事业啊。
“一会儿的比赛,我不参赛,保证各位选手之间是公平的。”
“报名参加赏金赛有条件吗?”一个人发问道。
“没有条件,只要愿意参赛,一视同仁。”
容葭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还稚气满满的童音道:“那太好了!阿东,我要参加!”
嗯……?
谁家孩子,这点年纪就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吗?
容葭好奇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着考究,身后跟着两名仆人一样的成年男子,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出身。
虽说钓鱼某种意义上实践出真知,很依赖经验,但在限时较短的比赛中,什么奇观都有可能出现。容葭很是听说过一些纯新手靠运气爆护、甚至钓到金银珠宝之类的逸事。
奖金反正要掏,颁给谁都一样。若是能创造精彩的故事,比平平无奇的比赛吸粉多了,容葭深谙这个道理,所以看到面前的小孩,她眼前一亮。
她的招鱼体质,不仅对自己有效,对近在身边的人可也是有效的。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从一个不感兴趣的路人,硬生生被父亲带上了钓鱼冠军路。
“当然可以,欢迎这位小公子。”
18. 第 18 章
那金童般的小公子用乌黑的眼睛瞧着容葭:“姑娘,我们可以用你搭在河边的伞吗?”
“可以,你去挑选想要的钓位吧。”容葭见开口说话颇有礼貌,很友善地冲他微笑。
罗良材拉着他一起做木工的同行赶工出来的遮阳伞只有五六把,容葭预计肯定是不够参赛选手用的,只好按照先来后到的方式分配,这样大家都没话说。
那小公子礼貌地抱拳去了,容葭小声问罗良材:“这小公子是谁?”
她见谁都要问一嘴,实在很不像话,但罗家夫妇也不知心大,还是真的见识过了容葭病没了半条命的样子,也不太起疑。
也是好运气,穿越到了一个养鱼家庭的后代身上。
罗良材给她介绍:“这是富户陆家的小儿子陆宇真。他算是老来子,陆老爷为了生男纳了两房妾,不成想陆夫人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护得和眼珠子一般,镇上人都知道。”
难怪小小年纪就穿着绫罗绸缎。容葭点了点头,她现在对有钱人都非常感兴趣,因为她缺钱,迫切需要拉赞助。
眼前的小公子一旦参赛,不单是一个白给的宣传噱头,也是一个她接近潜在赞助商的好契机。
说话间,又有人高高举起手道:“容姑娘,我也想报名!”
“我也想参赛,可是我没有钓鱼工具怎么办?”
容葭提前帮他们想到了,拉着常滨、王理他们找几位钓友凑了十来条鱼竿,并鱼护若干,容葭主要是借个资源,没打算中间商赚差价,收来的租金悉数付给钓具的原主人,皆大欢喜。
“不要紧,稍迟些会有一批出租的钓具送来,大家可以挑趁手的租。”
容葭说完,立刻又有人上前报名。她带来的这一行人里,文盲比例高得惊人,只有个莫清比较识字,被小马拉去帮忙登记参赛选手。
眼看比赛就这么张罗起来了,容葭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欣慰。
话说回来,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容葭在原地发了几秒的呆,忽然回过头——原来是忘记感谢原听寰出手相助了。
后者此刻还站在原地看着容葭和镇民们的互动,远离人群的背影看起来修长又萧索。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大家神化原听寰的说法耳濡目染,容葭被他旁观自己做生意微微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她确实非常爱钱,这没法否认,上辈子就爱,这辈子更是正在用钱的时候,爱得更炽热了。
这个时候,莫清不在原听寰身边,原见月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原听寰孤伶伶一个人站着,他的气质本就不是乡野村夫,此时更显得抽离。
他真的挺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那种角色的,容葭想起罗良材告诉她的,原听寰是因为恩师斗争失败,连带自己也失去了官职。上学的时候,容葭知道古代很多文人都有类似的故事,远远贬谪或是流放,有些成了乐天知命的小吏,有些郁郁抱憾终身。
原听寰呢?他一个金榜题名的探花郎,想必是看过京城的无限繁华,年纪又尚轻,放在后世,二十三四岁大学才刚刚毕业而已。他应该是想回去的吧?
因为他的相助,容葭对这人忽地又重拾了探究的欲望。
“多谢原公子方才援手。”容葭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舍妹孩子气,也承蒙姑娘照顾了。”
容葭噗嗤笑道:“原公子,你带着两个孩子来此隐居,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原听寰嘴角一扬,目光柔和了些许,摇头道:“说来惭愧,得过且过罢了,不及姑娘在家中独挑大梁,经营有方。”
容葭狐疑地打量着他。不久前才被顾拾的爹味发言雷过一次,她起初怀疑原听寰是不是也在阴阳怪气,但看眼神,原听寰应该真的是在夸她。
“原公子不觉得我一介女流在外抛头露面有失体统?”容葭问完又懊悔,她都这么问了,原听寰肯定不能说不好,得到什么答案也没意义了。
原听寰看了她片刻,说:“倘若天下多些姑娘这般的人,也是好事。”
他说得容葭云里雾里,只听出肯定是句好话,也就不再纠结:“我听原姑娘说,公子在街头为镇民们代笔书信,不知公子可愿意帮我们也写几个字——当然,是有酬劳的。”
原听寰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树上垂下来的条幅。
容葭:“……”
没错,那字是她写的,怎么了?
这么迫不及待地去看,真的很伤人啊。谁让罗叔、罗妈、小马三个人加起来不会写二十个字,就说这些镇民们,看不懂的只怕也占一半呢!
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可太重要了。
原听寰也发觉自己的视线太有指向性,轻咳一声:“姑娘想重新写一副条幅?”
“那倒不必,写都写了,布也是要花钱的。”在原听寰稍稍无语的眼神里,容葭接着道,“我接下来要做的饭馆和钓鱼公司,都需要一副招牌,要是能有一副漂亮的墨宝就再好不过。”
“公司?”见多识广的原听寰头一回听见这个词。
“公司啊,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做生意。”容葭老神在在地解释说,“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收益先归公所有,再按各自的贡献分享。所以叫做公司。”
“现在的生意,大部分是一个老板的个体经营,或是一个家族共同管理,由于没有明确的分配制度,才会搞出来一堆家族宅院的内部斗争。不如做成公司制的,看似很冰冷,实际谁都不用争不用抢,为了共同目标努力,简单高效。”
容葭不是事业性女强人,如果条件允许,她更想做咸鱼,所以对一家独大没有执念。
如果有合适的人,她很愿意拉入伙,分享她的信息差,毕竟那大部分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她这番话大剌剌的,多少有点拉踩同时代的人,原听寰沉吟片刻,目光中多了些光亮:“那姑娘的公司想叫什么名字?”
“未来。”容葭笃定地吐出这个提前想好的词,“未来钓鱼公司。”
“未来?”这个词的意思不难理解,但很少人会这么用。
“一切都还未发生,好的故事都在后头。”容葭瘦小的身板不难看出有疲劳的痕迹,但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饱含期待与信心,眼神如她话中含义般明亮炽热。
好的故事都在后头?
原听寰心中一动:“很好的寓意。我回家后写好,让莫清给姑娘送去。那么饭馆又叫作什么?”
这个么,容葭其实没想好,而且也不是很上心,她只想不带脑子地出出菜谱,研发与实践通通外包给常滨。
尽管常滨现在听见要干活就想跑,要不是舍不得她这一手钓技,绝对闭店翘班去钓鱼。
“就叫麒麟烤鱼吧。”
“倒也是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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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葭干笑一下。她只是很无心地想起了米其林,随口胡诌了一个。总之,能用就成。
“公子既然也善钓鱼,不来参加这个赏金赛吗?”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要写的书信不少,怕是不得空。”
容葭“噢”了一声,不算太失望。她虽然出言邀请,但早觉得原听寰不会参加这种类型的活动。怎么说呢,他是有点形象包袱在身上的。让他和那些贩夫走卒、垂髫小童坐在一起争几百铜钱,也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也挺无奈的。一方面他很穷,另一方面,有的钱他又真赚不了。
不像容葭,可以发卖的全都发卖,只求快点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在旁人看来,她一定很财迷。
原听寰告辞离开后不久,容葭左等右等都不来的常滨终于出现。
常滨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抱着一大把钓竿的,有提着砖块和柴禾的,有背着箩筐装着了琳琅满目食材的,王理和原见月也在队伍中。为了保持神秘感,容葭特地嘱咐他们现场搭起个简易灶台,可以将钓上来的鱼就地下锅。
钓鱼毕竟是部分人群的爱好,对于不好这口的观众来说可能非常无聊,但美食的受众是无穷大的。
容葭苦笑,想建立普罗大众对钓鱼的兴趣可没那么容易,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枯燥的运动,在现代亦然。好处则在于,一旦陷进去了,很多人会连肝带氪不能自拔。单说国内的统计数据,一年在钓具行业的消费能达到几十个亿,对于这个入门成本不高的运动来说,已经很夸张了。
办美食品鉴会,办钓鱼比赛,相辅相成,互相带动流量,金钱才能源源不绝。
常滨远远冲容葭挥手:“容姑娘,我们这群同好可全都来捧你的场了!”
容葭迎上前,立刻闻到了霸道的焦糖香脆米香气,一下子感觉自己饥肠辘辘:“给我也抓一把?”
常滨这时方觉得容葭像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乐呵一笑,原见月打下手有经验了,自觉地拿油纸帮她分零食。
容葭话说了一半,一边等原见月动作,一边指着旁边的鱼护对常滨说:“你们可来晚了,方才我上了一条二十来斤的大鱼,本让原姑娘去寻你帮忙……”
常滨脸色大变:“二十来斤?!怎、怎的没有找到我?”
“啊,”原见月听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尴尬地张了张口,“这不是在路上刚巧遇到我哥,当时事态也紧急……”
“……二十斤!二十斤!”常滨神情恍惚了一瞬,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直奔河边去看鱼了。
“坏了。”容葭哭笑不得,想和谁交换个眼神,一抬头发现那群钓友跟着常滨的步伐,跑得一个也不剩。
容葭:“……”
一个好消息,她开业铁定不缺第一批客人了。
好不容易,等一干钓友长吁短叹完毕,和几个眼生的中年男子互通了姓名,容葭指挥着大家先将临时灶台给搭起来。
“容姑娘,你又要做饭啦?”不少人翘首以盼。
容葭卖关子似的点点头。
到了这个世界,容葭思乡情切,主要表现在时常不是想吃这个,就是想吃那个。苦于没有外卖,都得自己动手开发。
谈到鱼的美食,有一样脍炙人口的名菜,容葭对它的信心胜过鱼头煲百倍。
——烤鱼。
19. 第 19 章
巳时末刻,报名参赛的选手包括陆宇真在内已有十二名。
常滨虽不能参加,但王理和其他六个钓友毫无悬念地报了名,其余四人容葭都不认识,三个像是玩票的镇民,都向容葭租了钓竿,惟独一个看着有点来头。
那是个头戴斗笠、皮肤古铜色的汉子,钓鱼人晒太阳多,不太好判断年龄,大概三四十岁。汉子手里提着一支竹制钓竿,手握部分已经被磨得褪色一半,他背后背着一个藤编的工具箱,透过藤条的缝隙,能猜出里面都是钓鱼的用具。
这是个行家,容葭判断,说不定是这个时代的“职业选手”。
容葭正站在常滨身边,便向他打听:“你可认识那个戴斗笠的人?”
常滨仔细看了一眼:“不认识,也不像是镇上的人。”
莫非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没想到仅仅两天的宣传,竟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不论此人收获什么样的名次,他回乡时能把这里开钓鱼比赛的消息带去,对容葭也是个免费的广告效应。
容葭趁着没开赛,走上去和那人搭讪:“这位大叔可是从邻镇过来的?”
走近一看,斗笠汉子铜铃眼,鹰钩鼻,古铜色的皮肤上颧骨却是赤红,长了一张很不好惹的脸。
“那又如何?难道外地人不让参赛?”他开口声音粗糙又洪亮,语气却不友善。
容葭怔了怔,固然有点不高兴,但来者是客,不好表现,脑子一转,笑着解释:“只是镇上的钓友都未曾见过阁下,今日大家以钓会友,难免有彼此结识的心思。”
斗笠汉子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重话,低头摆弄自己的钓线,口中道:“若之后的比试中表现不济,也没结识的必要了,再说罢。”
他这么油盐不进,倒像是个来砸场子的。容葭在镇上一下子出了名,指不定有人看她不爽,但结仇的目前只有一个。
斗笠汉子会是余富叫来的么?她思忖片刻,索性提前担心也没有用,只能随机应变。
容葭站起身宣布:“巳时已过,报名结束。参赛者共十二人,还请各就各位。”
钓位,当然也是有说法的,在钓鱼中起的作用至关紧要。也是这个原因,网友们刷短视频常常能看到钓鱼佬蹲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从高速路大桥,到不知名旮旯中的“污水沟”。
几个经验丰富的钓友早就用目光锁定了自己心仪的位置,只等容葭一声令下,就胸有成竹地各自奔赴。
只有王理一人被三个镇民拽住:“王先生,这钓位该怎么选?你和我们说说呗。”
王理啼笑皆非:“咱们都是参赛者,我教你们,何来公平?”
“可……可没人教,我们如何有章法?”那三人抓耳挠腮,不甘心地打算耍赖。
王理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容葭,容葭失笑:“诸位不必太担心,这段河道的地势相仿,沿岸皆可下竿,并不会有大出入。”
高处忽然传来一声不认同的嗤笑,却是那个斗笠汉子,他占据了一块大岩石上的钓位,正是原听寰也站过的人那个位置。
显然,容葭随口的一句话被他打成了外行人。
容葭皱了皱眉。毕竟那几位镇民没有钓鱼技术,估计连怎么抛竿都要偷看其他选手,她的话虽然不足够严谨,但放在他们身上,没必要那么锱铢必较吧。
再说了,对于容葭本人,只要不是鱼过不来的地方,确实差别不大。
她抬眸望向陆宇真,小朋友脸上挂着纠结的神情,欲言又止,恐怕也是想向人求助,但闻见场上的火药味,又不敢开口了。
容葭冲他点点头:“陆小公子,你就在那个位置抛竿无妨。”
她走到存放杂物的草地上,捡起一根三米左右的小钓竿,配了合适的鱼线,递给陆宇真,顺手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陆宇真身旁。
既然斗笠汉子不屑她的说法,她也不妨用事实证明,笨蛋克天才,让他感受一下被新手光环支配的恐惧吧。
少时,几个外行人士也选好了钓位,比赛正式开始。
容葭坐在陆宇真身旁,相当于给他套了一个锦鲤BUFF,小马和莫清负责帮忙巡场——实际上不太需要监督,到场的观众已经有几十上百,众目睽睽之下,作弊行为逃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
另一头,常滨经过一番望河兴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烧起了灶台。
容葭卧床的时候并没闲着,躺在床上馋美食,背着罗妈将烤鱼的食谱写下来,让小马帮忙送去常家饭馆。小马刚刚从福报岗位转到容葭这里,每天不但不连轴转,还被留在常家饭馆试菜,才过两天已经有长胖的征兆。
这个员工福利,太有竞争力了。
由于这个世界没有辣椒,容葭给常滨的菜谱是豆豉烤鱼,常滨私底下已经测试过几次。鱼的肉质不能老,也不能太细嫩,经过大火初炸,形成的肌理和酥脆表皮最能吸收汤汁,配上浓厚的豆豉与少许花椒,让人食欲迸发,一口气能下三碗饭。
容葭吃的烤鱼最多也就两三斤,她从来没有想过,二十斤的鱼烤起来是什么样子。
但常滨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他不愧是专业的厨子,剖鱼如庖丁解牛,利落分成几块,先取鱼身上最美味的部分,在油锅中滋滋一滚,油脂的焦香被微风送到了每个人鼻间。
紧跟着,秘制香辛料下锅,炒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连容葭都忍不住咽口水,心思已然从面前的河水飘向了背后的美食。
却听陆宇真叫了一声:“好像有鱼上钩了!”
容葭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只见水面上的羽毛漂小幅度上下振动。在专业钓手眼中,这不像鱼儿咬钩的信号,更像是咬钩前的试探。
容葭做了个“嘘”的手势:“先别拉竿,鱼儿还没咬实呢。”
陆宇真一脸兴奋,赶忙闭上嘴巴点点头。难得他不受美食的诱惑,全心全意放在钓鱼上,俨然就是小孩子才拿到新玩具的模样。
容葭一边盯着水面的动静,一边和陆宇真传授技巧:“等这个羽毛浮漂明显被什么东西拉拽了,你就用力提一下鱼竿,这样能让鱼钩钩到鱼的嘴巴,回拉时便不容易脱钩了。”
陆宇真听了,怔怔地问:“那鱼儿不会痛吗?”
容葭短暂失语。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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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有加入动保行列的潜质啊。
这个问题深究起来太难回答了,她打了个马虎眼:“小公子年纪尚幼就宅心仁厚,你要是于心不忍,等比赛结束,将钓到的鱼儿都放生回河中,如何?”
陆宇真想了想,高兴地点头。
容葭想,也不知道陆府平时吃不吃鱼?
陆宇真忽地半站起身,手臂用力向上一提,可像是用力过度,整个人没站稳朝后栽去,好险被容葭扶住了。
收回来的鱼线末端空空如也,饵料不见了,鱼儿却也不见了。
“怎么跑了?”陆宇真跺了跺脚,懊丧不已。
“胜败乃兵家常事。”容葭安慰他,“钓鱼修心,你莫要着急,也不必太用力提线,多试几次一定能钓到的。”
——别着急,钓鱼是和大自然的游戏,也是钓鱼人和自己的游戏。
——钓鱼看似无聊乏味,但只要沉进去了,会进入一种奇妙的心流状态。那时候,你会忘掉很多焦虑,享受到世间只有自己一人的放空感觉。
恍惚间,容葭的耳畔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她还小的时候,父亲手把手教她钓鱼时不厌其烦告诉她的话。
年纪尚幼的容葭不识得人世间太多的烦恼,她甚至没有很多的焦虑需要去放空。
后来,容葭被时光推着成为大人,开始明白人为什么渴望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为什么会追求所谓的心流状态。
她很想念容岳。
母亲是工作狂,在容葭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专注于开拓事业,父亲大部分时候是个看似不着调的人,很笨拙地养着容葭,直到发现了容葭的招鱼体质,两个人之间才算真正有了话题。
虽然不无抱怨,但相依为命的许多记忆都难以磨灭。
常滨的烤鱼已经备好料,鱼肉在锅中跟着汤汁汩汩沸腾,花椒和豆豉刺激食欲,腐竹和豆芽增添鲜美度,藿香提味,整锅鱼无论色、香、味,都是一绝,鱼尚未出锅,等不及的看客早已把灶台前面围了三层,从容葭这头都看不见了。
“这鱼卖吗?”
“常叔在这里煮鱼,肯定是卖的吧?要是不卖,不就是折磨我们吗?”
“唉,我能吃上一口吗?吃不上这一口我晚上也闭不上眼睛。”
常滨神情有些复杂。自豪是毫无疑问的,但又有些害怕,害怕容葭抓着他不停做菜,做菜,自己永远失去了钓鱼的机会。
常滨的厨艺太好了,拿着容葭给他的半吊子食谱,自己二次发明,竟能烹饪出和现代相差无几的烤鱼味道。这香味熟悉到容葭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还在原本那个世界,只是和小姐妹逛街时无意间路过某家烤鱼店。
她心头掠过一瞬间的黯然。
衣角忽然被人拽了拽,陆宇真正仰着脸,带着担忧的神色看她:“容姐姐,你在难过吗?”
“……不,怎么会难过?”容葭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想起来一点过去的事,走神罢了。”
陆宇真眨了眨眼,不知信了没信,只是默默点头。
“啊,你看,浮漂又动了。”容葭指指水面,转移话题。
20. 第 20 章
因为上回跑了一次鱼,陆宇真一听这话,立马浑身紧张起来。
“别怕,你这么快就有第二条鱼上钩,今天运气一定很好。”
这小子心软又敏锐,容葭对他很有好感,笑着指点他拉竿的技巧,陆宇真抿着嘴唇,一丝不苟地操作,少顷,河面打亮水花,涟漪层层荡开,竟真有一条半斤左右的鱼儿露了出来。
“我钓到了!”陆宇真一声欢呼,待要把鱼往岸上拉,却有些不知所措。
容葭对陆宇真解释:“拉到河边就可以用抄网抄上来了。”
陆宇真回头吩咐身后的随从:“阿东,你去帮忙把鱼捞上来。”
那个叫阿东的随从没想到自家少爷出师这么顺利,也替陆宇真高兴。要知道这个时候,还有好几个选手连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呢。
难道小少爷真个是钓鱼的奇才?
阿东手脚麻利,很快将那条鱼解下,带到陆宇真面前,那是条小半斤的鲈鱼,陆宇真养尊处优,和盘中餐的本体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认真地瞅了许久,把周围的人都看笑了。
“先放进鱼护里吧。”容葭建议。
“嗯!我要带回家给娘亲看看,我会钓这么大的鱼了!”陆宇真心情大好,小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上年京城灯会,有人摆钓金鱼的小摊子,现在想来,那才没劲呢。”
不愧富家子弟,才几岁已经去过京城。容葭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街灯如昼的画面,京城是这个世界最繁华熙攘的地界,她也想亲眼见见。
思及此处又是苦笑,连钓鱼场都还没开起来,拜访京城,也不知是哪日的事了。
容葭想摸摸他的脑袋,但当着他两个随从的面,是不敢伸手的,只好鼓励:“继续继续,说不定比赛结束,你能给她看一整个鱼护的鱼。”
陆宇真踌躇满志,在容葭的指点下重新挂好鱼饵,继续钓鱼。
有选手远远瞧见这一幕,半开玩笑地抱怨:“容姑娘,你单给一个人开小灶,我们也很需要指点。”
容葭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能办个培训班?
后世当然几乎没人需要培训钓鱼,因为网上有大把的教学资源可以参考,自己摸索才有乐趣。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木匠、厨子……手艺都是闭门授徒,信息不流通也不共享。
“十岁以下才能有差别待遇,阁下今年贵庚?”
那人厚着脸皮答:“九岁半!”
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郑师傅,你也忒不要脸了!”
“小公子也上手了,我便不再教了。”容葭缓和气氛,“只是他年纪尚小,我在旁看着安心些。”
陆宇真小嘴一撇:“容姐姐,你莫理他们说什么,要是得了彩金,我不要便是了。”
见他对一两银子毫无占有欲,容葭索性替他做人情:“别不要呀,你请在场乡亲们吃香脆米如何?”
当然,也是有私心的。多些人尝,她更好打开销路。
“哎,这个好!”立时有人欢呼,陆宇真也欣然答应。
开赛之后,原见月和常滨家的一个伙计已经往返两趟,从饭馆搬来了香脆米和酸梅汤。
香脆米本身很轻,就算背满一篓也不费劲。
在她的帮忙下,香脆米陆陆续续卖出了几十份。
一个人吃了赞不绝口,就有更多人心动,照这么发展,饭馆又要开始赶工了。
阳光虽烈,清晖河畔却是一片其乐融融,兼之食物香气满溢方圆一里,十来个钓鱼者分踞河岸两旁,俨然一个人间乐土。
上了些年纪的镇民们忽然生出感慨,秋余镇多少年没这般热闹过了?
容姑娘实是个妙人儿。
“原姑娘,你在喝的是什么?好喝吗?”
原见月手捧小盅啜了一口,清凉的感觉瞬间充盈口腔,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这是容姑娘秘制的酸梅汤,酸酸甜甜,没喝过的定要买来尝一尝。”原见月性格比小马开朗许多,本只是友情帮忙的,不知怎地成了事实上的销冠,不遗余力帮容葭推销着美食。
容葭想了想,走到她和小马身边,低声道:“不知原公子可还在街上?那边的一小坛给他送去吧。”
原见月面露惊讶:“送给我哥?”
“方才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理当送些谢礼的。”容葭解释,“天气炎热,酸梅汤解暑,也不耽误写信。”
原见月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缩了回去,目光在容葭脸上流连片刻,嘴角泛起笑意:“好吧,我去给他送。”
容葭一瞧就知道这小姑娘心中转的念头,却只假装没看出来。
长得好看的人值得被世界偏爱,她颜控又有什么错?
“容姑娘,鱼出锅了,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常滨一招呼,打断了这阵心照不宣的尴尬,容葭对原见月摆摆手,去常滨的灶台边试鱼了。
容葭试完菜,才轮到里三圈外三圈的大众食客,因此她一靠近,众人如同分海般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来。容葭拿小筷子分了一块鱼背上的肉,蘸了些汤汁,送进口中。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容葭吃完鱼,却没有立刻评价。
一个被按下两天的念头再次浮出水面。尽管烤鱼只闻味道就知道差不了,尽管容葭对自己菜谱心中有底,此刻也生出难以抑制的雀跃。
这条二十斤的大鱼带来的不仅是话题度,还有她对常滨厨艺膨胀的信心,容葭决定趁热打铁,提前把计划落地。
容葭缓缓开口:“其实,今日虽是钓鱼赏金赛,也是小女子与常大叔合开食肆的第一日。开业酬宾,今日参与试菜的各位客人,均能用低两成的价格预订接下来一个月的烤鱼。”
“两成?”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问:“不知姑娘的烤鱼卖多少钱?”
容葭在心中算了算,她卖鲜鱼是十文钱一斤,二十文三斤,烤鱼的定价通常在成本的2-3倍比较合适,加上人工和食材、柴火的损耗——
“按重量定价,一斤二十五文,烤鱼中的小菜和小零食免费赠送。”
平心而论,定价二十五文的利润不算高,但对于秋余镇的许多食客来说也是小奢侈一把的消费了。听到这个价钱,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或失望或懊丧的神色。
唉,不是他们不想品尝美食,实在是囊中羞涩。
容葭自然看出气氛有些小小的凝滞,微笑着说:“但若是办理储值卡,一次性订购一个月的烤鱼,每月三条,每条两斤,一百二十文便足够了。”
大家先因为储值卡这个陌生的词汇迷茫了片刻,旋即开始摇头,有人嘟囔:“吃一次已经很肉痛,更别提三次了。”
容葭却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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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强求一个买主吃三次,还可以拼团。”
是时候用团购文化震撼一下循规蹈矩的古人了。
“你们可以三家人达成一致,一起购买储值卡,然后每家只需付出四十文,同样享受减免两成的优惠价格。”
听众开始眼前一亮,心思活络了起来。
是啊,他们为什么刚才没想到?鱼身上也没写食客的名字,别说三个人凑份子,就算多凑几个人办那个什么储值卡,也不可能被饭馆赶出来吧?
就算怕丢脸,还能让小二打包。
“姑娘说的储值卡是什么意思?”
“一口气购买三次餐品,一次付讫,可以享受优惠价。”容葭边想边道,“还有一种会员卡,只需一次支付十文,今后在我家食肆所有的消费均可享受减免一成的优惠。”
容葭不顾众人嘴巴微张消化不良的神情,空头支票哗哗往外开,目的只有一个:提前收到一波钱。
这样她才有现金流投入鱼塘的建设中去。
她介绍完优惠,抬眼望去,发现不少人脸上都有心动的神情,只是毕竟不算很小的消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抢先行动的。
容葭也不心焦,扭头对常滨道:“常大叔,我们先将鱼分给大家试吃吧。”
一回头,却见常滨满脸呆滞地看着她,似乎不愿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什么?还要做鱼?而且包月?
那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钓鱼?
老婆说得没错,容姑娘是千载难逢的一棵摇钱树,但是他才像被摇的那一个。
工作量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了?
容葭想给他传递一个安抚的微笑,常滨嘴角微抽。
“对了,容姑娘,”他努力挥散心底的那股惆怅,“我们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带来的碗筷大抵不够。”
“没事,反正就在河边,洗洗还能吃。”
容葭:“……”
大家的热情真的很高涨呢。但为了食品安全,还是别这么搞了,免得有人回去闹肚子,反倒是鱼有了嫌疑。
她数了数从常家饭馆带来的碗筷,“请前三十名客人在此排队,剩下的客人,想品尝的,可以在比赛后移步常家饭馆。”
话音刚落,临时灶台前已经排了好几十人,目测远超三十。
小马过来帮忙数了数,多出来的人略带不甘地被劝走,有的仍留下来等待比赛结果,有的怕比赛结束后饭馆也大排长龙,索性想趁这时候就去占座。
“常师傅现在回去做烤鱼吗?”食客们追问。
常滨满脸悲痛地看容葭,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妥协了,容葭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
“常大叔要给钓友们加油,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她笑着说,“若是有想办卡的,可以找莫清登记了。”
人有一种心理,虽然是花钱,但越是买不到越想买,俗称饥饿营销。
排不到免费的鱼心有不甘,想着花些钱遂了心愿也罢,等到花钱都不能立刻拿到鱼了,那么办卡先把这钱花出去,好像也舒服一点。
一时间,真有人寻莫清办储值卡去了。
容葭眼睁睁看着银子进账,说不心花怒放是不可能的。正畅想自己今日可以赚得如何盆满钵满,忽听河边陆宇真喊她:
“容姐姐!”他说,“我好像钓到大鱼了!”
21. 第 21 章
容葭耳边的某宝到账音效被这句话打断,只好放下手中餐具,对常滨点了点头,回到了陆宇真身边。
陆宇真小朋友的脸上混杂着喜悦和惊慌。也怪不得,他手中那支三米左右的小钓竿已经打弯得快要接近直角,让人瞧了提心吊胆,陆宇真一见容葭前来,登时如蒙大赦一般。
没想到陆宇真小朋友没了她的锦鲤buff,钓运依旧不可小觑,看这竿身的弧度,线那头非常有可能真是条大鱼。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清早是原听寰拯救了容葭的断竿危机,这回又成了容葭给陆宇真救场。
容葭下意识伸手去接手陆宇真的钓竿,还没碰到,顿了顿,又缩回了手。这毕竟是比赛期间,就算陆宇真是小孩,情况特殊,但一条大鱼足够将陆宇真送上稳定的名次,难免其他选手不会有意见。
还有那位来者不善的斗笠男,容葭也不想被他捏住话柄。
迟疑片刻,容葭决定把难题抛给正满脸不解焦急看着自己的陆宇真。
“小公子,你想自己试试把鱼钓上来,还是想要我帮忙?”容葭问他,“如果我来帮你,那么这条鱼便不能计入比赛的重量。”
陆宇真一愣,是拿到鱼更重要?还是想要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他咬了下嘴唇没说话,果然陷入左右为难之中。
鱼却不会等人,可供纠结的时间非常有限,容葭也很好奇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在她这样的资深钓友看来,钓鱼的乐趣在于亲手收获,能不能得到鱼本身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
像是回应她心里这层期待,陆宇真下定了决心:“我想试试自己收竿。”
容葭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许。也许这就是古代人早熟和教育方式造成的差异,陆宇真还这么小的年纪,放在现代刚刚上小学一年级,他的想法却成熟得超乎想象。
但自己的前车之鉴刚过去不久,容葭也担心鱼的拉力太大,陆宇真的力量不足以抗衡,便给他身后的随从递了个眼色,叮嘱道:“也不要太勉强了,如果没力气了,就让你们家的人帮帮忙。”
“知道了。”陆宇真异常乖巧地点头。
太阳伞下,容葭在陆宇真身旁坐下,目光悠远地瞧着湖面金色的微澜被和风吹得荡漾,如一条半睡不醒的金色长龙。目光越远,那被映亮的水面越接近于纯粹的白。耳朵里接收着身后临时灶台边传来的声音,原见月清脆的对答,吃到美食的顾客喟叹,莫清询问要登记在储值卡上的姓名,常滨打了一桶水正在洗手……
一切与河水的水流声交响,有条不紊地朝前流去。容葭发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第一次静下来,用五感触碰到这本应来自千百年前的真实。
她低头看向水面,倒影里的女子鲜艳俏丽如海棠花,不是她看了二十多年的那张脸,可人类的适应力实在太强,她似乎也在转瞬之间开始习惯。
陆宇真站着用双手拉竿,脑子里大概盘旋着容葭先前指导的那些技巧,小脸崩得紧紧的,因为后槽牙咬紧微微鼓起。不难看出来,虽然陆宇真说话彬彬有礼,还没有染上嫌贫爱富的恶习,但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性格,明明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嘴里也开始气喘,却没有开口向随从求助。
容葭想起罗良材口中他的身世。陆宇真家里应该有大他不少的哥哥姐姐,虽然他才是嫡出,但母亲经历这些年的膝下无子,早成了陆府的边缘人物,生育了陆宇真后,要靠他才能挽回自己在当家主母的地位,所以寄予厚望。孩子的心思是极为敏锐的,他可能尚不懂得其中道理,感受却早已潜移默化地建立。
他钓到鱼想拿给娘亲炫耀而不是父亲,可见母子之间亲厚。
“陆……”容葭心中暖暖的,想劝说他找人协助也没关系,还没开口,鱼线那头忽然浮出水面。鱼儿露头了!
容葭不禁汗颜。说不定这看起来小的身板,也比她这副纸糊的身子骨更硬朗些。
“看到了!”陆宇真一声欢呼,力气本已消耗得所生无几,蓦然又好似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卯足了劲儿将鱼向岸边遛来。
深色的鱼在水面挣扎摆尾,扑打出一长串的涟漪,却难以挣脱鱼竿的拉力。陆宇真比容葭更有毅力,兴奋之下,和鱼角力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成功将鱼拽到了河岸边。
容葭一眼认出这是条鳜鱼。鳜鱼肉质紧实,还有一种独特的鲜甜风味,用来做烤鱼有些喧宾夺主,但清蒸却是一绝。
“阿东,你帮我拿一下鱼竿!”陆宇真头一回亲自钓上鱼来,见鱼近在咫尺,顾不得比赛不比赛的了,把手里鱼竿往随从手中一塞,自己抓了抄网,就想亲自去捞鱼。
“少爷?”阿东接过了他的鱼竿,却不放心他往水边凑,忙道,“少爷,你别跑那么快,还是叫阿南去捞鱼吧。阿南,你赶紧去帮着少爷!”
这个阿东在两名随从里像是主事的,陆宇真吩咐什么也总是先喊他的名字,另一个人,容葭刚刚知道他叫阿南,人很安静木讷,没被点到的时候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这时候“啊”了一声,才赶忙朝陆宇真跑过去。
容葭这时也不放心起来,拢了下自己散开在地面的裙摆,站起身追了过去。
河岸与水面有半尺多的落差,陆宇真手里抓着抄网,却不方便够到鱼,喊道:“阿东,你将鱼再往我面前拉一拉。”
阿东笨拙地操纵着鱼竿,调整着鱼的位置,阿南和容葭都来到了陆宇真的身边。
“少爷,把东西给我吧。”阿南小声劝说。
“没关系,你和容姐姐不是就在这里?我想自己把鱼捞上来。”陆宇真说着,蹲低了一点身子去够,鱼尾打起的水花飞溅到陆宇真脸上,有些打湿了眉毛和眼睫,他忍不住抬手抹了一下。
就在这个视线模糊的瞬间,陆宇真的中心忽然不稳,一只脚朝前踏去,始终盯着的容葭急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谁知,陆宇真这一脚踩到了湿漉的青苔上,向下扑的力道不减反增,险些将单薄的容葭都给一起拽到。
“啊!”陆宇真手中的抄网脱手掉落,他本能地用双手朝地面撑去。
没做过重活的柔嫩掌心刚接触到什么东西,一阵剧痛自右手掌心袭来,宛如锥子刺入陆宇真的脑海,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阿南已经大叫一声,将他腾空抱了起来。
容葭抓紧陆宇真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被甩开,怔怔看着阿南怀里的陆宇真,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手掌白皙,此刻却沁出了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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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往地面低落。
陆宇真滑倒时手掌撑住的位置,一块岩石比河岸边凸起些许,上面沾染了新鲜的血迹,就是它刮破了陆宇真的手掌。
围拢在常滨那头的人们也听到了阿南这声叫喊,纷纷朝他们靠近,阿东把手里的鱼竿撇到一旁,冲上前来忧心如焚地查看陆宇真的伤势。
陆宇真是陆夫人的眼珠子,平日里磕着碰着,下人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何况这时候眼看流了不少的血,他们吃挂落是板上钉钉了。
陆宇真手心靠近虎口那侧划开了两寸来长的一道伤口,伤口皮开肉绽,还在流血,容葭只觉得触目惊心,看了一眼就不敢再仔细盯着了。陆宇真疼得眼眶有点发红,小声抽着气,在众人或忧心或纯粹围观的目光中,极为不自在,可还是坚强地没有掉眼泪。
“能不能别围着我?”陆宇真小脸皱着,向众人请求道。
容葭忙替他赶人:“大伙都散了吧,陆小公子受了伤需要处理,还请给他留个清净。”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有识趣的人率先转身走了,大家也跟着陆续散开,容葭松了口气。
阿东打来河水,想替陆宇真冲洗伤口,容葭惊得赶紧拦住他。
古代人这卫生常识不行,野生的水里天知道有什么感染源、寄生虫,哪里就敢往新鲜的伤口上面冲?一个不走运,没事变有事,有事变截肢了。
“这位小哥,你家小公子伤口不浅,你还是不要贸然处理,快带他去看医师吧。”
从营业的角度说,刚开张不久就碰见血光之灾,固然很令容葭懊恼,但她对陆宇真很有好感,更不想看他受伤也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卖出储值卡,莫清和小马手里已经收到了一些现银,容葭取了来,将加起来约莫二三两的碎银都塞进阿东手里。
坦白说,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钱就赔了出去,还是很肉疼的,可也不得不如此。
“让小公子参赛,却让他发生这种闪失,我作为主办方也有责任。这些先充作医药费,不够的话,之后再问我要。”容葭看着脸蛋皱起的陆宇真,真心说了一句,“陆小公子,真对不起。”
陆宇真之前出的热汗早都化成了冷汗,发鬓湿濡,声音软了许多:“是我自己不好,你们都劝过我的……”
话虽如此,他到底是个小孩,千错万错,也得怪看管不力的大人。
“哎,好好的比赛怎会出这档子事?”一片安静中,容葭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热络的气氛因为这个插曲瞬间冷凝,人一见血,对美食的热情也或多或少被破坏了。陆宇真忍痛的表情,围观者的议论纷纷,像一片突如其来的巨大乌云沉沉压在容葭的心上。
上一秒还以为事情一帆风顺,能够赚得盆满钵满,乐极生悲也不过一瞬间。
难以否认,她在安全方面有些掉以轻心。容葭的心脏像被一只手反复捏拧,自责又内疚。
阿东脸色比小主人还要惨白,他是下人,没立场对容葭指责什么,为难地看了容葭一眼,对阿南说道:“我先带少爷去医馆,你回家通知夫人。”
阿南的脸色变了变。
回家通知夫人?这么安全的事,你怎么不自己去?
22. 第 22 章
尽管容葭出席过大大小小的钓鱼比赛和平台活动,被一群中年钓鱼佬围着审判的大场面也不是没见过,但自己组织比赛却发生了安全事故,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里,她头一回生出招架不住的慌乱,像胸口有条活蹦乱跳的生鱼在搅。
一般人若是受伤,首先商量的就是医药费等等补偿,偏偏受伤的是陆小公子——陆家是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富户之一,容家却一穷二白,能赔偿的那点钱财,前者可能压根看不上。
容葭原本还为自己赚到的几两银子努力规划,现在看来,这些都要赔出去,想得更悲观一点,要是花钱都不能免灾的话,又待如何呢?
冷静。
眼看不摆平这场变故,生意注定要夭折,容葭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口,告诫自己,要接受创业总会有意外。她来这个世界还不满一星期,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尽力了。
况且,陆家人也未必就蛮不讲理吧?
罗叔、罗妈、常滨、原见月、小马和莫清……这些她刚刚认识的面孔,都正用忧虑的目光注视着她,等待她给一个态度,仿佛容葭是那个主心骨。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能支持自己的只有自己。
容葭咬咬牙:“我陪你们一道去医馆。罗妈,你和我一起。”
陆宇真被阿东抱着,上半身从他的肩头探出来看着容葭,神情复杂,难过中甚至带着一丝歉疚,容葭不是滋味,却也从他眼中读到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担忧。
罗妈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跟到了容葭身边。
几人正要出发,蹲守在岩石上的斗笠男子忽然嚷了一声:“那这比赛还比不比了?”
不少人瞪向斗笠男子,责备他如此不识趣的发言,容葭倒没什么情绪,唯一的念头是,这比赛的奖金可能要成坏账了。
她摆了摆手:“比赛照常进行,小马,你照看着这边。”
小马面带不安,但还是重重点头。
常滨主动道:“姑娘安心去吧,我在这里帮忙。”
容葭心中一暖。
阿东抱着陆宇真走在前面,容葭特地拉着罗妈跟在身后,保持了一点距离。想到不久之后可能就要和陆宇真的父母对峙,她有些话想提前问罗妈。
“陆宇真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罗妈在秋余镇住了几十年,虽然算不上交游广阔,但镇子幅员不大,彼此之前都有了解。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和容葭说起外人眼中的富户陆家。
陆夫人姜氏是位商人之女,在和家族一起行商过程中路过秋余镇,结识了当时尚未婚的陆员外,很快与陆员外互相看对了眼,产生了留下来的念头。二人门当户对,但听说姜氏在家族生意方面很有天赋,姜氏的父母不舍得将她出嫁,便对陆员外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这位陆员外陆恒,性格往好了说是斯文儒雅,往差了说,便是守旧温吞。
听罗妈的讲述,容葭不难想象出两人当年相遇的画面,擅长经商的姜氏强势而独立,难得遇见事事迁就自己的男子,自然觉得合心意,可以称为如意郎君。
可好景不长,姜氏嫁到陆家之后,婆家怕她独揽大权,对丈夫作威作福,因此三令五申不准姜氏触碰家中财务,只许她打理府中琐事。而姜家只是行商到此,家人离开后,姜氏孤掌难鸣,陆恒不知是另有算盘,还是不敢反抗两老,始终没有表态站在姜氏一边,姜氏也就渐渐地品出自己很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古时候和离休弃都是天大的事,不像话本中那样俯拾即是,许多人即便婚姻不顺,也只能无声干熬着。
有时候这么一误,兴许就成了一辈子。
之后的几年,姜氏膝下无子,甚至连个女儿也没诞育,不得不经受府内府外各种流言蜚语的攻击,慢慢连陆府都不愿意出了。陆家迫切盼望添丁,为着这事,连向来不敢和姜氏说重话的陆恒也背叛了她。姜氏眼睁睁看着陆家侧门抬进来两房小妾,如花似玉的稚嫩面庞,一如她在父母面前坚持要嫁进陆府时那样年轻。
容葭听着听着,只觉得身上犹如爬满蚂蚁,寒意遍布了每一寸皮肤。女人在这种环境下渐渐被生活吞噬,似乎没有什么大到让人熬不过去的致命打击,但就是渐渐地看不到光、透不过气,未来的几十年虽在迷雾之中,可她心中又能清楚地描绘,那迷雾背后等待她的也只会是一潭死水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姜氏煎熬了十年之久,直到她等来了这个毫无预兆的孩子,陆宇真。
医馆内,医师看见容葭,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
容葭苦笑,这才两三天,自己又给医师带生意来了,真可谓是流年不利。
医师用井水给陆宇真冲洗了伤口,又敷了些草木灰作凝血之用,接着取来一方细腻的丝帕,轻手轻脚地替陆宇真缠好。
陆宇真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不时抽搐两下,却没哭也没喊疼,苍白的脸上还挤出一个笑:“容姐姐,一会儿要是我家里人来了,你一定说是我不小心受的伤,与你不相干。”
他若是哭闹还罢,这样坚强,反而叫容葭更不忍。陆宇真天真善良,不过还不够懂得人情世故,要是容葭一开口将责任全部推卸到陆宇真身上,他的父母不气炸了肺才怪。
做错了就得承担责任,容葭固然也心里打鼓,但不允许自己逃避。
正想对陆宇真说两句安慰的话,医馆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锦衣云鬓的妇人冲了进来,吹起一阵脂粉的香风。她目光在室内一扫,扑到陆宇真身边,抓住他的双肩上下端详着,纤细的蛾眉紧紧蹙在一起。
“真儿你哪里受伤了?快给娘亲看看!”
陆宇真抽了口气:“娘亲,你捏得太用力了。”
姜氏这才松了手劲,视线落在陆宇真藏在身后的手上,拉到面前一看,只见那只手被包扎得如同小粽子,脸色登时难看至极:“你伤到了右手?”
陆宇真沉默了一瞬,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姜氏霍然站起身,转头看向守在旁边的阿东,厉声质问:“阿东,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一切发生得太快,容葭这时才看清姜氏的长相,她个子高挑,比十六岁的容葭高了半个头有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偏高的颧骨和瘦削的面庞依稀可看出她的真实年纪和不好惹的性情。
阿东显然也很畏惧姜氏,战战兢兢回复:“回夫人,小的和阿南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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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出来散心,遇到这位容姑娘在河边办钓鱼比赛。少爷一时兴起,就参加了比赛,后来,少爷中了一条鱼,在亲手捞鱼的时候不慎滑倒,割伤了手。”
姜氏听了,锐利视线立刻转到容葭脸上,见了她的模样,微微一怔:“容姑娘?你是那个容柏的妹妹,容氏夫妇的女儿?”
容葭对她点了点头:“是。”
姜氏沉着脸道:“你可知道,真儿今年还不足七岁,怎么可以让他参加比赛,与那些大人一起?这又有多危险?”
容葭无声咋舌。
小朋友在有大人监护的情况下钓鱼不算危险,不管古今,都有很多父母带着孩子一起钓鱼享受闲趣的例子。至于比赛,她承认她有一点私心,想让陆宇真成为“黑马”,作为一个营销噱头,但绝没有将陆宇真置于险境的意思。
“陆夫人,我不是……”
“娘亲,是我执意要自己去岸边捞鱼,才受伤的,你不要责怪容姐姐了。”陆宇真像是看出她的窘迫,在一旁帮了句腔。
孰知,姜氏的怒火不但没有因此消弭,还更上了一层楼:“你还敢说?!”
她回身对着陆宇真,忽然连珠炮似的说道:“真儿,你说你读书太过疲乏,想出府散散心,娘依了你,可你却跑去参加什么钓鱼比赛?有这般精力,只怕不肯念书,读了一点便叫苦叫累。却不想想玩物丧志的道理,考不上功名,难道要在河边做个钓鱼郎?”
陆宇真被她一通质问问得懵了懵,嘴角忽然朝下一撇,眼眶里涌出一大颗一大颗的泪珠来。
容葭吃了一惊。原本当众摔倒划破手都没掉小珍珠、足可以赞一句坚强的男孩子,在母亲的怒火面前,心理防线全线崩塌。
尽管母子血浓于水,尽管姜氏对他极为爱护,可他害怕姜氏,也许并不亚于其他人。
容葭想起容岳,他不会带孩子,遇到什么事都只会撒手不管,最多乐呵呵地鼓励容葭去尝试。她怨怪过这个不够称职的父亲,可在其他人面前,她看起来又是幸运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陆宇真的眼泪,姜氏严厉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尴尬,可又牢牢维持着为人父母的尊严,“如今你伤到了右手,倘若今后书写不便,又该叫娘如何是好?”
“娘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只有你了。”
姜氏语调沉重,那一瞬间,容葭好似窥见了她所在的那座深宅大院。昔日鲜艳的花萎落,无人问津,花瓣蜷缩干瘪,被蛛丝与霉气渗透,成了近乎可怖的形状。
连旁听的容葭的心脏都被铅块拽着沉沉下坠,遑论首当其冲的陆宇真。
她无法忍受这个气氛再僵持下去,出声问同样噤若寒蝉的梁医师:“小公子的手可能痊愈?会不会影响今后书写?”
梁医师想了想,慎重地道:“依老夫看,应当无虞。”
容葭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心头一松,对上姜氏的双眼,被那目光烧灼得想要错开,却强迫自己保持直视。
“……令郎受伤一事,小女子心中甚是愧疚,愿倾力补救,绝无推诿。”她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不知陆夫人可愿意移步舍下,单独和我谈谈?”
23. 第 23 章
原听寰放下笔,将手中的信笺递给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妪。
“多谢原公子,每月都为我们这些人劳心费神。唉——”老妪叹了一声,用颤巍巍的手接过家书。
“不敢当,老人家。”原听寰道,“如今边关无战火,令孙修缮好城墙之后,想必就能平安归来。”
他虽说着安慰的话,做着抚慰人心之事,脸上却并无什么悲天悯人之色,语调也不算温柔,仿佛只是在践行某种理所当然的职责。平民百姓们久承他的恩惠,也习惯了他这副淡漠的态度,毕竟曾是官老爷,尽管沦为白身,他们依旧未曾把原听寰看作一路人。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老妪满是皱纹的眼睛流露出感激,朝他连连欠身,迈着缓慢的步伐离开。
原听寰低头看了眼桌脚边,那里放了一只小酒坛,是原见月不久前给他送来的。
里头不是酒,据说是一种叫做酸梅汤的饮料。
来写家书的镇民都已离去,原听寰给自己倒了一盏,送到嘴边浅尝一口。
酸味沁入口腔的瞬间,原听寰的眉梢微微一跳,但随之而来的是烟熏梅子的独特香气,以及压倒酸味的甜。
太甜了,不知放了多少糖,甜得像是哄小孩的糖水。
原听寰垂着眼帘,又啜了一口。
——配上井水的清凉,倒是与孟夏相得益彰。
“少爷,等等我!”
一个声音瞬间充斥空旷的街面,原听寰抬起头,见一个随从打扮的人正追在一个青年男子身后跑。
原听寰认得那个青年,顾家的长子。那天原见月从外面回来,便和他与莫清讲起了顾拾被容葭当街“绝交”的逸事来。很显然,原见月因为此事对容葭好感大增,直呼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气派。
顾拾风风火火地打街上过,不知是要做什么?
顾拾正在替容葭打听鱼苗的事,毕竟他家做的生意于此无关,辗转问人也需要些时日。本想有了眉目再知会容葭,但顾拾一觉醒来,忽然想起今天是容葭举办赏金赛的日子,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心思,他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
谁知到了地方,河岸边立着三三两两的遮阳伞,树梢上挂着比赛的规则和赏金金额,可河边除了伞下有几个人在钓鱼之外,冷冷清清,更不见容葭的影子。
顾拾认出了那天看到的小马,上前问:“怎么回事?容姑娘没有来?”
小马认识顾拾,犹豫了一瞬,觉得他没有恶意,便交代了先前发生的事情,解释道:“姑娘陪陆小公子去医馆了。”
顾拾听了,心中觉得很不妙。那个姜氏他有过几面之缘,性情不是好相与的,总是沉着脸,仿佛这个世界欠她一万两银子。顾拾在她面前算半个小辈,碍于她的气势,从来不敢搭话。
“哪个医馆?”
小马哪里知道,摇了摇头。
顾拾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在放弃和挨个医馆找过去之间艰难抉择了几息的工夫,最终选择先打听打听。
——好在秋余镇的医馆不多,正常人会选择比较近的那个,顾拾顺利和梁医师碰上头,然而梁医师也说:“容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顾拾惊讶道,“陆小公子没事了?”
梁医师表情有点复杂,又有点神秘兮兮地道:“陆小公子没什么大碍,已经送回家去了。反倒是容姑娘邀请陆夫人去容家一叙,陆夫人虽然脸色难看,还是答应了。不知他们要说些什么,顾公子,你要去瞧瞧么?”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所以撺掇顾拾去打探消息。
顾拾哪里看不穿梁医师的心理,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一甩袖子,一叹气,还是出门直奔容家的方向去了。
容府内,罗妈正要烧水烹茶,容葭出声打断了她:“给陆夫人倒碗酸梅汤吧,解解暑气。”
姜氏眉毛一扬,冷冰冰地说:“不必弄这些虚的,姑娘什么话不能直说,还要特地换个地方?”
容葭轻轻叹了口气。
在后世的时候,每当看影视剧看到打感情牌的桥段,她就难免犯尴尬,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做。但眼下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事业刚刚起步,刚有点发达的苗头的时期,也是最容易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时期,一点小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口碑尽毁。容葭不想每当有人提起她的店、她的钓鱼场,第一反应就是让陆小公子受伤的那个容葭。
都说传谣容易辟谣难,做生意也是一样,就算她与陆夫人和解,也难以马上扭转大众眼里形成的印象。再靠慢慢地累积口碑,又要拖上多久呢?
罗妈将两碗酸梅汤送到桌上,掩上门出去了。容葭端起来自尝了一口,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尝尝吧,是家里传下来的老方子,孩子们都很喜欢的。”
姜氏淡淡看着容葭,一眼便看穿她努力维持的笑脸下的僵硬和忐忑。
十六七岁的女子,无论看上去再精明聪慧,总是柔弱又天真的。容葭的眼底有固执,有野心,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只是她还未出嫁,便还有无限的可能。而自己呢?陆姜氏,恐怕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了她未出阁时的名字。
“你家中兄长呢?为何不见他出面?”
容葭苦笑:“夫人的消息怕不够灵通,不知道我兄长已经抛下我另觅出路去了。”
姜氏微微一怔。
“如今,家中只有我一人,不得不出门赚钱,让夫人见笑了。”
姜氏问:“那个赏金比赛,和烤鱼摊子,都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
“是我想出来的。”容葭道,“先祖做过鱼塘生意,家中留下些钓鱼器具,我两手空空,唯有靠钓技以小搏大,谋个营生。”
姜氏若有所思,原本咄咄逼人的目光也多了些审度考量的意味:“看来你倒懂些经营的法门。只是你未免急功近利——你想借真儿参加比赛这事,为你的生意添些看头,谁知你看护不力,才出了纰漏,我说的可有错?”
“……逃不过夫人的法眼。”容葭无言以对,是真的惭愧了,也深深感觉到姜氏身上释放出的压力。
这样判断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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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的女子,在现代社会高低是个管理层,何至于在后院里蹉跎岁月啊,她不禁唏嘘。
姜氏逼得她低头认错,这才端起酸梅汤,尝了那酸甜的味道。
“的确,是孩童会喜欢的。”
容葭有些惭愧地道:“我双亲离世很早,看见夫人对小公子疼爱有加,也不免生出羡慕之心。小公子钓到鱼时曾对我说,要带回家给娘亲看,一时,我也想起先母。”
姜氏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等着容葭继续说下去。
容葭没有说谎,她的确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但是她那个还好端端活在另一个世界、孜孜不倦追逐自己伟大事业的母亲,而不是因染上时疫不幸过世的这个世界素未谋面的生母。
不过斯人已逝,容葭张冠李戴一下,想必也不要紧。
“母亲便很有经商头脑,只是性格刚强独立,不愿受制于人,常常与父亲有龃龉。”她道,“也是母亲让我懂得,女子本不弱,一样可以有自己的事业。”
姜氏的嘴角微微抽动,语气有点冷:“是么?”
容葭以为这话刺中了她的内心,让她感到不舒服了,忙笑了笑:“我说这话,并不是为了让夫人不快,而是想向夫人发出一个邀请。容葭深知自己囊中羞涩,就算掏空家底,也远不及夫人眼中小公子一根毫毛,只能以未来做赌注。”
“什么赌注?”姜氏虽不愿表现出太大松动,却还是追问了一句。
“为了赔罪,我想将我未来所有收入中的一成,用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童。”容葭注视她的眼睛,认真道,“捐出的所有善款,都以陆小公子的名义。”
听到这话,姜氏面露错愕,很快,她眼中浮现了思索的神色。
“你想用这种方式,向众人宣告,你与陆家已经达成了和解。”很快,姜氏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容葭的算盘,“如此,你的生意才能顺顺利利继续下去。”
容葭后背有点冒汗,谁来告诉她,陆夫人斗不过府中那两个小妾,难道只是不屑斗吗?
她不屑争,或许是因为没有了想争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没有了想争的心气。
既然藏着掖着不奏效,容葭也只好开诚布公:“我承认这是一方面,但我对陆小公子怀抱好感,想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的心情亦半分不假。”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真诚。
姜氏说:“要不是如此,我根本不会跟你到这里来。”
容葭忙说:“多谢夫人给我机会。”
“可你说的一成,又能有多少?”姜氏质疑道。
陆家是富户,富人大多会在心情好时做些布施,哪怕是他们指缝里漏出去的钱,也比容葭现在拥有的多得多。
容葭早有准备,没有被这个问题遏住,顺势从容地道:“所以,这既是一份承诺,也是一份邀请。”
姜氏问:“邀请?”
“像我母亲一样,夫人本也可以站在更广阔的天地里,追求自己的事业。屈居一个后宅妇人,不是夫人心中所欲,更配不上夫人如此过人的才能,不是吗?”
24. 第 24 章
姜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巧言令色,原来你的目的是和我说这些。”
小姑娘家,从未经历过她经历的那些,还无知地以为世间的规律可以为她一个人改变,才能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容葭想过这话可能会引起反感,但也没有错过姜氏眼中一闪而逝的动容。
即便是一潭死水,路过的人投下一颗石子,也注定要泛起涟漪。
她平静地说:“我所谓的一成是多少钱,可以由我决定,也可以由夫人决定。”
姜氏沉默不语,脸上的讥诮与不屑像是一张绷得很紧的人皮面具。
“夫人,可以请教你的姓名吗?”
不是陆夫人,不是姜氏,是她出嫁前那个只属于她的名字。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抿了下嘴唇,用一种奇异的眼光重新打量了一遍容葭的脸,随后缓缓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句话的语调冷硬,带着浓重的诘问意味,容葭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也在消失:“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你真的是容家二小姐吗?”姜氏锋利的目光刮在容葭脸上,她面容姣好,甚至漂亮得万中无一,尤其是眉目,清丽灵动,的确有已故容夫人的影子。
容葭脑袋里“嗡”地一声,隐约意识到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却又捕捉不到。
“或许你不知道,我早年在外行商时,曾在外地遇见过你的父母,也和令堂有过些交谊。这点旧谊,就连现在你身边的下人只怕也一无所知。”姜氏解释了她的迷惑,一字字说得不疾不徐,“令堂小意温柔,与你口中所说的亡母大相径庭。”
容葭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她自以为父母去世早便大胆给他们套了人设,谁知却恰好撞在姜氏这个知情人的枪口上。
她不想认栽,强笑道:“母亲在子女眼中的模样,与在外人眼中不同,有何奇怪?”
“你当我分不清你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这回,容葭是真的无言以对。
她尽可以抵死不认,姜氏不像是会出去把此事大肆宣扬的个性,没有证据,没人会轻易相信,对姜氏也没好处。
可这样一来,她也失去了这个可以拉拢的事业伙伴。
见识了姜氏的敏锐和强势,她才真正认识到父母舍不得嫁出去的经商才女是什么样的水平。现代女人和男人受水平相当的教育,得到一些表面平等的机会,辛辛苦苦也不见得能爬到同样的高度,而在这个时代呢?
没有资源的情况下,天赋是难以逾越的高山,姜氏的天赋毋庸置疑。
与其说想摆平面前的困难,此时此刻,容葭更渴望能说服这个囚笼中的女人——你看,走出那座金丝围困的府邸,也许外面并没有下雨。
她久久迟疑着,看到姜氏的眼神中逐渐开始丧失兴趣。
“不必再说了——”
姜氏扶着桌沿打算起身,又因为容葭的一句话顿在原地。
“你的怀疑没错,”她轻声道,“我的确不是这个十六岁便重病身亡的可怜女子容葭,我是替代她来到这个世界的。”
姜氏一时向后退了半步,又冷静下来:“你是什么山精鬼怪夺舍?”
“不,我是最普普通通的人。”容葭说,“我出海遭海难殒命,这个世界的容葭饱受兄长欺凌,以至多病而死。我重活一世,或许也是为了弥补我们两世的遗憾。”
容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可至少说明,天意又给了她一次书写命运的机会。
姜氏眯了眯眼,目光闪动,似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半晌,她重新开口,声音略微缓和:“我凭什么信你?”
“凭夫人是否相信自己的眼力。”容葭说,“我无法证明此事,但我可以用另一个秘密与夫人交换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夫人还未告诉我的——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
姜氏顿了顿,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含义,眼中的刀剑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雨意。她的面容肉眼可见流露出疲倦,可看上去却没有显得苍老。
一瞬间,容葭觉得她也像极了一个孩子,在山林中嬉闹奔跑时,皮肤脆弱到能被草叶割伤。
“秀痕。”
“我叫姜秀痕。”
姜秀痕重新坐下,恍如隔世的名字响起,声音里充满迷茫和不确定。
容葭放轻了声音:“我知道我的算计在你面前只是小儿科,但我的邀请确实发自真心。姜姐。”
她试探性地改换了称呼,姜秀痕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容葭知道她终究说动了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舌灿莲花,只不过是因为她给出的鱼饵太过诱人。
传说古代有贤人能用直钩钓上来鱼,容葭钓鱼这么多年,仍旧没见过这违反常理之事。可人心却比鱼复杂得多,再强硬的人亦有孤注一掷的时刻。
“我需要你,”容葭说,“如果你也需要我的话,我们为何不能合作?”
姜秀痕深深看着容葭,眼底终于露出了欣赏的意味,接着,是嗟叹。
“你我年龄相差太大,如何能以姐妹相称?”
容葭的胸腔顿时被喜悦盈满,积蓄了一整天的沉重尽数卸下,轻得像要飘到空中。姜秀痕没有直接回答容葭的问题,但也无疑作出了回答。
“实则这个我,并不只有十六岁。”容葭笑起来,对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至于是多少,且由我保密吧。”
姜秀痕皱了皱鼻子,忍不住也跟着她笑了起来。这是容葭见到她之后第一次看到她轻松的表情。
这样的姜秀痕让容葭不免想起了一些古典作品中的角色,但有容葭在身边,她们可以彼此支持,不至让姜秀痕走向不美丽的未来。
“姜姐,你是唯一一个知晓我身份的人。”容葭说,“旁人不要紧,罗叔罗妈对原本的容葭极为爱护,我不想让他们徒增伤心。”
“放心,我不会说的。”
姜秀痕显然对这些细节并不关心,淡淡地道。她又喝了一口酸梅汤,盏中空了,容葭起身去叫罗妈帮忙添饮料,人站起来,才感到这场谈判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双腿软得像踏在棉花上。
罗妈提心吊胆地拎着冰镇饮料进来,却见两人之间竟不似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坐得近了些。
……姑娘不愧为姑娘。
罗妈如释重负,虽不知道容葭和姜氏密谈了些什么,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跟着姑娘,真的好有安全感啊。
除了酸梅汤,容葭还拿了些香脆米到房间来,甜甜的奶油香冲散了房间里残存的沉郁,场景不知不觉从谈判变成了女孩之间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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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秀痕尝过了香脆米,也点点头:“我虽不喜甜食,但孩子都喜甜,这香脆米定能打开销路。只是饮食方子终有被人学去的一天,恐难长久维持。”
“我要告知姐姐的第二个秘密,也是我坚持要开钓鱼场而不是食肆的秘密。”
容葭的心情很奇妙。她从未想过,第一个看穿她不是原身的人是一面之缘的姜秀痕,但一旦与她共享了这个最大的秘密,两人就无形之间成为了同盟。尽管她永远无法确定一个人是否会背叛,却又想要试着去信赖姜秀痕。
她害怕独行,不想在这个孤独的命运中挣扎着自洽。
当然,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即便被公之于众,也无人可以夺走。
“我有独特的招鱼体质,”她说,“这就是我钓鱼无往不利的秘密。”
姜秀痕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如此。我听人说,你前几日在河边与人比试钓鱼,无人是你的对手。”
“固天所赐,不敢辞尔。前世我就以钓鱼为生,说是精通此道亦不为过。姜姐可钓过鱼?”
姜秀痕道:“只是门外汉的尝试,未曾钓到什么鱼,不敢让姑娘见笑。”
“挑个好天气的日子,我带姐姐去河边试试其中的奥妙。”
姜秀痕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嘴角轻轻一扬。
伸手不打笑脸人,容葭一口一个姐姐,又已与她同一阵线,姜秀痕的态度与先前的冷漠全然不同了。
“可开钓鱼场?在我们这小镇,有那么多镇民钓鱼吗?”
“需求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譬如姐姐你,在未曾尝试过钓鱼前,难免认为它很枯燥乏味。但一旦产生兴趣,很可能变成无底深渊。凭我的经历,尤其是男性,对钓鱼很容易陷入痴迷,不吝解囊。”
“……”姜秀痕消化了片刻她这新颖的前半句,不觉陷入某种回想,“你所言有理。我记得过去有一个族叔,自从迷上了钓鱼,秦楼楚馆都不去了,婶子去捉奸,次次都是在河边找到人。”
容葭噗嗤笑出声:“常大厨何尝不是?他宁可不赚这份钱,省下时间去钓鱼。”
两人相视而笑,容葭又说:“再者说,我祖上本就做鱼塘生意,塘中鱼苗养成了亦可卖出,两不耽误。”
姜秀痕很认同,追问道:“可想好了鱼苗何处买来?可懂得养鱼之法?”
容葭的笑意暂停了一瞬:“这……还有关节尚未打通。”
姜秀痕也不多问,又说:“看你以这吃食生意起家,怕是手中也没有修复鱼塘的银子吧?”
不等容葭尴尬,她便道:“这笔钱,我可以出。”
——金主妈妈!
容葭差点激动得喊出这句话。
容府面积不大,一踏入大门,足够看清正房内的一举一动。
顾拾敲开容家的门,被一头雾水还带点不耐烦的罗妈迎进去,就见一身蓝衣的容葭正与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女子有说有笑地从正房内走出来,那女子不是陆夫人又是谁?
容葭的发髻有几丝散落在脸侧,看得出有几分疲惫,脸上的轻松愉悦却绝不是作伪。
顾拾对上容葭疑问的眼神,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想硬着头皮替容葭挡一挡陆夫人的责难,好让她发觉自己到底也很可靠,谁知道这两人转眼间好得只差手挽手了。
……所以说,他干什么来了?
26. 第 26 章
容葭还没走近王理身边,他已经默默扭开了脸,不敢面对的模样。
“……姑娘与陆家夫人没事了?”
“没事了。”容葭决定装一把,“我是谁?”
王理松了口气:“姑娘总有令人意外之举。”
“王大叔今日选的这个钓位风水差了些。”容葭揶揄道。
王理脸上挂不住:“姑娘不是说了,这沿河一带并无甚差异?”
“也有人觉得是一派胡言。”容葭笑了笑,“垂钓一门,各人有各人的说法。”
王理嘟囔了一句:“幸亏没让私塾的学生们跟着来,那岂不是丢脸大发。”
容葭搬了张板凳,在他身旁坐下:“还有一柱香的时间,指不定就钓上鱼了呢?”
王理没她那么乐观,摇了摇头,却见容葭小声“嘘”了一声。
“看水面!”
容葭发现,王理钓鱼是没绑浮漂的。如此古朴的钓法,要是小鱼咬饵,动静相当小,手感也不明显,钓鱼的人眼神不够好,跑鱼了一点儿不奇怪。
此时,水面的鱼线只是极轻微的上下摆动,王理手中长竿沉重,并没有从握感上察觉到动静,将信将疑地问:“中鱼了?”
原来他是这种纠结迟疑的性格,容葭赶紧催促:“不管中没中,且提一竿试试呢?再等下去,今日真的空军了!”
虽然还是很不确定容葭的判断是对是错,更听不懂空军是什么意思,但有个人在耳边催着,王理迷迷糊糊往上一提竿——鱼线斜斜划过河波,就在绽开的金浪之中,真有一尾小鱼自水面飞起。
“……真中鱼了!”王理且惊且喜。
容葭笑道:“你等着,我去将鱼抄来。”
“唉,这般小的鱼,带回家也要被夫人数落。”
容葭暗暗好笑。
“那你便到常大叔饭馆中换一条大的烤鱼带回去,包管夫人不会与你为难了。”
王理却不是很满意这个对策:“容姑娘。”
“请说。”
“在下看容姑娘钓艺非凡,恳请容姑娘指点一二。”
容葭连忙摇手:“哎,指点说不上。”
她也考虑过推广现代的钓鱼技术,但很多东西这个时代找不到。譬如碳素和塑料钓具、复杂的饵料,此时根本没有对应的生产工艺,纵使有,距离量产也还差得远。
勉强能当个代餐的,比如羽毛浮漂,那确是古人就会使用的东西。
但王理一个中年人都虚心向她求教了,可见家庭地位有多么恶劣。
“这样吧,改日有空闲了,我琢磨一下这调漂的法子,到时候说与你们这群钓友试试看。”
王理说:“姑娘告诉我一个人,我试过再告诉他们亦可。”
你的钓友们知道你这些小心思吗?
容葭笑着答应:“行行行。”
只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吧。
一柱香过后,比赛终于结束。
斗笠男子收获颇丰,钓到了十几条条鱼,成为这场比赛的魁首。这个数据相当惊人,容葭自忖了下,就算她亲自钓,能不能有这个数目都不好说。
常王两人的钓友联盟里,有一人战绩不错,得了第二名,也不过四条鱼罢了。
几位钓友聚拢过来恭喜那位得到“榜眼”的同好,容葭数了数莫清卖储值卡收到的余额,差不多有一两银子。
她犹豫了下。今天的颁奖只怕是要赊账了一两银子发不了五个人,只能先将最不好说话的那位先应付过去。剩下的,也只好先赔个笑脸,反正她容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斗笠汉子站在容葭面前,看向容葭的眼神带着一丝挑衅。
容葭淡定地对上他的视线,将一两银子放上他摊开的掌心:“恭喜这位大哥了。”
斗笠汉子握了握那几块碎银,“嘁”了一声:“还道能热闹风光一场,谁知让你这丫头搞砸了,连旁观的人也没几个。”
容葭笑得有些敷衍,她至今也不知道这人是打哪儿来的,既然落井下石,也就不是她的潜在客户,她也会不爽的,懒得给好脸色了。
“银子你收回去罢。棋逢对手,赢得才有趣。”
容葭有点意外,给钱都不要?
说多吧,也就一两银子,可要说不多,毕竟也是一两银子。
人一旦做出违背天性的行为,突然就会有了魅力,比如说拒绝已经到手的钱财——对容葭来说是不可能的。于是,斗笠男子的低情商在容葭眼里也突然可以解释成有个性了。
她挑了挑眉。
“你什么意思?”
“说我们不会钓鱼啰!”
几个钓友立刻被激起义愤,不满地嚷起来。
“嘿,”斗笠男子不屑地咧开嘴,“我说错了怎地?你们钓上来几条鱼,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
罔顾事实的叫诽谤,符合事实的就是羞辱了。几个没获名次的钓友被噎得说不出话。
斗笠男子浑不在意那些恶狠狠的目光,自顾自对容葭道:“适才听人说,我来之前,你开竿钓上来一条二十斤的大鱼。”
容葭笑笑,道:“体力不济,也多亏了贵人相助。”
“这彩金我不要,丫头,你和我比上一场吧。”斗笠男子道,“走南闯北这些年,还没见过钓鱼厉害的小姑娘。”
容葭被一个又一个丫头狠狠雷到,心里正恼火,听到走南闯北四个字,又有些回心转意。
默念着利益至上,她故作不感兴趣:“我要照顾生意,只怕没有时间与阁下比试。”
斗笠男子眼露失望,不甘心地道:“莫非你是怕输么?”
容葭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人很难不被激起胜负欲。她出道这些年来,除了偶尔遇到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的对手,几乎没有败过。
实力加光环,上天还是始终眷顾她的。
“要我腾出手来比试,并非不可,只是生意少不得要耽误。这样吧,阁下若肯答应我一个条件,便比试一场。”
斗笠男子不假思索:“你说。”
“阁下既是资深钓鱼客,想必走过的地方不少,结识的同好也不少。今后走到各处,都请告诉那里的钓友,秋余镇的容葭开了个钓鱼场,广邀天下钓鱼客前来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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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口气可真不小。”斗笠男子哼笑一声,“好!我答应了。两日后巳时,还在此地相见。”
说罢,没等容葭问清楚他的姓名,斗笠男子背上自己的竹箱,将他钓到的那些鱼悉数放回河里,大踏步潇洒离去。
“……真是个怪人。”容葭感叹,倒是挺环保的。
省下来一两银子,剩下的获奖选手却是够分了,容葭神清气爽,将奖金发了下去,这几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令人意外的是,第三名是一个从未钓过鱼的镇民获得的,让人大跌眼镜。这位镇民钓到的鱼虽然体型都不大,但足有九条,看得几位钓友又是眼红,又是泄气。
“这些年的鱼,终究是白钓了……”
“唉,我家那位说的也有道理,钓鱼不能当饭吃。”
“是不是他那处的鱼更多?”
“那也是我们钓位选得不如一个门外汉,还不是怨自己?”
“唉——”
几人灰心丧气到了一处,容葭忍俊不禁:“风水轮流转,比赛只是一时运气,不能说明诸位水平不行,何至于如此丧气?”
这几人都是奔着证明自己来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很难被安慰到。
“话虽如此,要是得些彩金,回到家里也有个交代。如今回去要是被媳妇揪住耳朵,也没个辩解的词。”
容葭听见这么惨的发言,差点笑出来,沉吟了片刻,脑中灵光一现,道:“诸位莫要着气闷,不争这一时,还可以用累计的鱼获来较量。”
“什么意思?”那几人忙问。
意思就是,从今天起,容葭要推出一种新的机制:排位赛。
俗话说得好,PVE不够赚钱,PVP才是无底洞。刚推出的排位机制不用像竞技游戏那么复杂,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算法:累计。
“明日开始,我们会在河边开办排位赛。凡是租赁遮阳伞或鱼竿的客人,所钓得的鱼获,皆统计在排位榜上。这样一来,全镇——往远了说,甚至全府的钓鱼客,都战绩可查。时间越长,越不依赖运气,而是看实力,更为公平。”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又是摩拳擦掌,又是心向往之。
排位赛!而且是全镇钓鱼人的排位!试问哪个钓鱼佬不渴望自己的名字高挂第一呢?实在到不了第一,只要跻身榜中,也面上有光。
有人提出疑问:“可这就是说,要光顾容姑娘的生意,才能进入排位吧?”
“瞧你说的,不照顾生意,人家容姑娘凭什么给你排位?”拿第二的那人正春风得意,很是向着容葭说话。
那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很快又有人问:“可那岂不是钓鱼的时间越长,能累算的鱼获就越多?”
“这也不难抹平,只需将鱼获和时间一并统计,时辰数为法,一个时辰内鱼获最多者优胜,若之后旁人有了更好赛绩,重新排序。”
简单来说,就是鱼的重量除以总时间,看单位时间内谁钓得更多。这样即使有人一开始上榜,但被后来的成绩拖了后腿,也可能掉下榜去。
这是现时条件下,非常接近真正公平的竞技。
27. 第 27 章
晨光熹微,镇上的布店姚掌柜趁早来到清晖河边,却意外地发现河岸上早已坐了好几个人,容家安置在河边出租的遮阳伞和板凳有六组,只差一个就要被占满了。
姚掌柜既意外又庆幸,打望了一下,忙对守在河边的小马说:“这位小哥,这里还没有人吧?”
小马道:“没人,客人要租位置吗?要不要钓竿、浮漂、饵料?”
姚掌柜迟疑片刻,还是说:“不必,我自己带了的。”
他付了遮阳伞和座位的钱,呼出一口气,撩起袍子下摆舒坦地坐了下来。
旁边间隔不远处,有人看见了他,招呼道:“姚兄也来钓鱼了?”
姚掌柜苦笑:“可不是?”
他露出这副表情并非不待见搭话的人,而是前一日夜里和媳妇因为孩子的事情吵架,动静闹得太大,连隔壁院子的邻居都听得到,这说话者好巧不巧是那位邻居。
他有些尴尬,邻居却深表理解:“都是为孩子好,难为你们吵了这些年。嗐,钓个鱼,心里也能松快些。”
姚掌柜深有同感地点头。
人到中年,烦恼是免不了的。眼看这几年收成不利,能买得起上好布匹的顾客也少了,许多原本还宽裕些的人家也开始自己纺织来节省开支,姚掌柜的布店生意下滑,进的货也一年比一年朴素。至于孩子,随着年岁长大,姚掌柜看出自家孩子似乎不是考取功名的那块料,想着不要逼孩子奋进,可媳妇的观点和他截然相反,两个人每次起了冲突,都是以媳妇怒斥他没本事结尾。
姚掌柜攒了一肚子的憋屈没处发,也不好对人诉说,只能出来钓鱼解闷,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别看只是握着一支鱼竿,眼睛盯着水面,但那种状态下许许多多的烦恼暂时离开了脑海,还真有种古人诗赋中天人合一的静谧。
这也是后世所称为心流的一种状态。
姚掌柜放眼望去,坐在他周遭的钓鱼人,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也从中得到了些许的慰藉。
“听说你前日在容姑娘的赏金赛里得了第三名?”姚掌柜不无羡慕地问,他那几日去外地进货,回镇上方才得知容家二小姐在几日里做出了这么多的文章。
邻居老李乐呵呵地说:“是啊,原本我只是试试水,丝毫不懂得钓鱼,谁知试过了,着实教人上瘾。昨日开始容姑娘办那排位赛,你看边上那几位,都连续两天请早了,一心要留下个好战绩在榜上。”
姚掌柜听他示意,这才发现水边还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炭笔写了第一到第十的十个名次,名次后面竟都已有了人名。
再下面更有一行用红笔写下的文字,他定睛仔细看,发现写的竟是“特聘陆夫人姜氏为安全监督师”的字样。
“这陆夫人是怎么回事?”姚掌柜摸不着头脑。
“老姚你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这前两日陆夫人的宝贝儿子陆宇真在钓鱼时弄伤了手,好一阵鸡飞狗跳,却不知后来容姑娘怎么和陆夫人重修旧好,还聘她来做这监督师。这不,大家也更安心了。”
姚掌柜到底是个做生意的,想了一想,不由暗暗称许容葭的应变能力。
第一名,胡蓟?
这人名字甚怪,若是镇上的人,应当听过才是。姚掌柜疑惑了一阵,却看到这名字后面跟着写的是:一时辰内钓鱼八斤四钱二分。
不得了,这榜也才刚张起来一两天,一个时辰能钓到八斤的鱼,实力是绝对不容置疑。
果然,其下的第二名只有三斤多的成绩,被胡蓟远远甩开一大截。
看到这里,姚掌柜也油然而生一股胜负欲:“我也能参加这个排位赛吗?”
“当然可以,”巡场路过的小马立刻应道,“每一个租了容姑娘钓具的客人,都可以参加。”
老李感叹道:“这成绩并非取最优数,而是每次前来,都会重新累算。你看那边那个,本来一个时辰钓了五斤的鱼,可偏偏贪心,又钓了一个时辰颗粒无收,这一累算,又掉到第六名了,且不甘心呢,今日天刚亮,小马还没来他已等在这里了。”
累计算法也是容葭排位赛里不可或缺的机制,如果一直取最好成绩,那就像体育赛事一样,终会有无法逾越的上限,那时这个排位就不再有吸引力了。而平均值就类似于游戏的排位,既会上分也会掉分,让人赢了想乘胜追击,输了又心有不甘,陷入一种欲罢不能的状态。
姚掌柜咧了咧嘴,不由得感到了些许压力,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容葭坐在常家饭馆里,享用着稀饭配豆豉烤鱼这样奇异的美食组合。
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土豆,否则真应该让大家知道炸薯角作为主食有多么美味,不过退而求其次,她打算将另一个热门CP——红糖糍粑加入未来菜单之中。
准确说来,这家店现在应该叫麒麟烤鱼了,只差原听寰把店名的大字题好,就能正式换上。
可能是清晖河水质干净无污染的原因,烤鱼的肉质极为鲜美,几乎没有腥味,她挑选出来做烤鱼的品种鱼刺也比较少,几天下来,店内生意始终十分火爆,供不应求。常滨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只能让常夫人和他一起在厨房内忙碌,常夫人虽然没当过专业厨子,但看也看了这么多年,基本功完全不在话下。
烤鱼某种意义上讲究配方大过于手艺,是很易上手的,常夫人的工作态度又比常滨本人更加积极,一时间成了麒麟烤鱼的顶梁柱。
容葭看到常滨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想笑。常滨现在白天忙得不得了,听说昨天晚上鱼瘾犯了,连夜去河边钓了两个时辰,天泛白了才回到家。这种情况下还要上班,容葭也担心他一失手伤到了自己。
“常大叔,不如你招个学徒,也好和你彼此换换手。”她建议道。
常滨想了想,却没有采纳这个建议,而是压低声音说:“哪有那么容易?姑娘,且不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这个烤鱼的做法,只要是老道的厨子,吃过几次也能学去了。”
他还是比较担心招了学徒后,店里的生意不会持续红火下去。
这时的人们,还是将下馆子看成一件比较奢侈的享受的,偶尔体验足以,常在外面吃的是极少数。
但容葭比他乐观许多,笑着说:“那大叔你再坚持坚持,等我将钓鱼技法写成册子,一定早早送到你手上。”
常滨郑重点头。也就是靠这个胡萝卜,他才又有了上工的动力。
常夫人路过,不满地给了他一胳膊肘,看金元宝似的看着容葭:“老常就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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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骨头,姑娘你有主意了,和我说也一样,他会做的菜我都会做。”
容葭有她托底,安全感也足了,发自内心地道:“多蒙嫂夫人关照。”
经历了一些小小风波,容葭开设钓鱼场前赚取第一桶金的方案已经尽数落地。两线作战,依靠在河边举办的排位赛收取座位租金,同时为将来的钓鱼场慢慢造势,另一面则是与常家夫妇合开麒麟烤鱼店,不但可以用销售会员卡提前变现现金流,将来池子里用不完的鱼苗也有了消化的去处。
家里头,罗良材和莫清每天都在清理鱼塘,有了几个钓友和原见月好心帮忙,淤泥已经清掉了大半。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容家祖上在塘底早就挖好了水道,甚至铺有碎陶片做的防水层,一角用空心的大型竹筒引水,只是被泥土塞住,一旦疏通干净,清晖河支流的水想必能被顺利引入,慢慢涨平塘壁。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容葭也必须着手打通剩下的几个关节了。
譬如说,养鱼经。
容葭有几种选择,比如上邻镇找容柏索要、请教其他地方的养鱼人,或者派人去别处买一本。
容葭选择比较快比较不花钱的那种。
她让常夫人帮忙打包了一些吃食,还拎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亲自上原家拜访去了。
天气炎热,容葭一个姑娘戴着草编的遮阳帽,拎着大西瓜,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人认出了最近声名大噪的她:“容姑娘,这是上哪里去呀?”
容葭道:“我去拜访原姑娘。”
实则,她打算攻略的另有其人。
容葭回头复盘了一下原听寰和她的那番短暂交流,觉得原公子不单是个长得好看的学霸,技能也非常全面,很适合作为创业伙伴。既然都已经吸纳了一个姜秀痕,为什么不能再邀请一个哆啦A梦呢?
按照常夫人指的路线,容葭来到原家门口。
远远能看见木料镂刻出的门楣,“原宅”两个极为漂亮的字,高高挂在两只半褪颜色的红纸灯笼之间。除此之外,这座家宅和旁边的几家毫无不同,透露出一股两袖清风的气息。
莫清还在容家当着苦力,容葭扣了扣门环,来开门的是原见月,见到她,圆圆眼睛弯了起来。
“容姐姐怎么来了?”
容葭抬了抬手,示意她看自己提着的食盒:“给你带了点好吃的来。”
原见月眼神应声发亮:“我好像闻到了香脆米的味道。”
香脆米成了这几日大街小巷里最时兴的小零嘴,走过路过的小孩子们手里若是拿着一包,简直倍感面上有光。不过拿这个来原家送礼,稍微有点不够隆重,因此她又另外研究了一样小零食。
“我当你吃那个都吃腻了。”容葭打趣。
“我才没有吃很多,一半分给哥哥了。”原见月说起这个,还埋怨地皱了皱鼻子,“我只道他不爱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拿给了他也会剩下,我的那份吃完了,还想去他房中拿一点,谁知道根本没剩下。”
“有这样事?”容葭惊奇。
连他亲妹妹都想不到,旁人就更想不到了,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原公子,居然也是个甜食爱好者。
看来她带来的礼物,应该正能投其所好。
28. 第 28 章
“进来吧。”原见月接过她手里的西瓜,随手搁在门边架子上,领着容葭往内走,“我们家除了莫清,没有旁的下人,但地方也小,用不着什么人手。”
在容葭的认知里,像原听寰这个年纪的人纵使娶妻,也是和长辈同住老宅居多,就算像她这样失了考妣,至少有个哥哥掌家。而原听寰却只带一个妹妹一个下人,跑到陌生的镇子居住,着实奇怪。
容葭稍加打量,看出这小院比容家更小,建筑不算新,显然是从别人手中接过来的二手房。对着门是堂屋,旁边有两间耳房,两侧分布着小小的厢房与杂物房。
其中一间门外摆着一口瓷缸,里面有几幅卷轴,看起来是书房。容葭好奇地望着那些卷轴,这莫非是原听寰的作品么?
原见月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不等她开口便抢先解答:“是哥哥的画。”
“我能看看吗?”
“自然可以。”小姑娘爽快地点头,若有似无叹了一口气,“从前哥哥的画不会闲置在这里,只要裱好,都有人抢着讨去,如今就是拿到市面上卖,也无人问津。”
容葭对官场的概念很模糊,没想到一个人被罢了官,连艺术作品也会瞬间没有价值。想来,前面那些追捧原听寰画作的人大多数也不过附庸风雅,没几个是真心为了收藏鉴赏。
她轻手轻脚拿起一幅卷轴展开,被卷起的水墨的清苦味道逸散到鼻端,一幅以清晖河为背景的山水画跃入眼帘。
原听寰的画作并不着力于工巧,寥寥数笔勾勒出水波,画面黑白,却让人恍若看到金红的夕照余晖。远处隐没在云脚中的山峦与近处那块醒目的青石遥遥对望,意境悠远中带些难言的寂寥。
画有尽,意无穷。
看这样的画,看客很难不从画中的意蕴引申到画者的心境。
容葭她在艺术上没什么造诣,却也被这幅画的感染力渗透。她怔了怔,将自己从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开玩笑道:“要是画上一个钓鱼客,画面就没那么寂寞了。”
“那不就是容姐姐你呀?”原见月笑着说。
“什么?”
“你这几日将河边变得热闹许多,从前走在那河边,虽也有几个钓鱼的人,却仍是很安静,空空的。”
容葭没想过这个角度,不禁失笑:“原来那个钓鱼客竟是我自己。”
她手里卷着画卷,和原见月正笑着,还没来得及看下一幅画,书房内传来声音:“阿月,可是有客人来了?”
“是我。”容葭清了清嗓子,报上名字,“特来拜访原公子。”
屋内安静了少时,传来脚步声,门被从里侧拉开,露出原听寰的脸。
“姑娘请进。阿月,你帮忙煮些茶来。”原听寰将书房门完全打开,光线将屋内照得敞亮,容葭看见桌上正铺着一张长宣纸,似正要动笔。
不会是刚好撞上要给她题字吧?这么巧,倒成了她来讨债的一样。
容葭忙道:“不用了,这个天气喝茶太热,我喝水就行。”
原见月刚走出两步,扭回来探头探脑地说:“姑娘给我们带了西瓜!”
原听寰道:“多谢姑娘。”
他的目光移到容葭手中提的食盒上:“姑娘光临寒舍,理应我们迎客的,不该让姑娘又破费。”
“何必如此客气,能看到公子的画作,是我赚到了才对。”容葭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难道是开始做生意的原因?这场面话也是越发地张嘴就有。
原听寰弯了弯唇角:“消遣的戏作,不值一提。”
唉,这人就是太谦虚。谦得都有点假了,容葭很想抓住他的肩膀摇一摇,看他能说出什么带活人味的话来。
“这是我试做的点心,之后想在饭馆售卖,正好原公子和原姑娘都对甜食感兴趣,我就想着拿来一起参详参详。”
原听寰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接着轻咳一声:“阿月什么都往外说。”
容葭见他尴尬,十分好笑:“喜欢吃点心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甜能让人心情变好,懂得鉴赏美食之人才是懂生活之人。”
话虽然如此说,容葭嘴角翘着,显然有打趣的成分,原听寰仍是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知姑娘新做了什么点心?”
容葭还想卖个关子,原见月听见这对话,已经飞奔进屋,手里还提着明晃晃的菜刀:“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原姑娘,你先把手里的刀放下。”
刀上还在滴落红色的西瓜汁水,乍一看惊心动魄。
“喔。”原见月乖巧应了一声,将菜刀藏到身后,伸着脖子等待容葭打开食盒。
关于做什么点心,容葭经过了好一番遴选。中式传统点心放在这个世界没有优势,西点虽好,奶油、可可、香草这些材料全都没有,很难变出花来。
考虑目前的工艺,容葭弄出来的是新式点心——她穿越之前风靡一时的热量炸弹。
容葭揭开食盒,原见月还未看见里面的食物,鼻子先闻到一阵裹着奶味的甜香,类似这种浓郁的味道香脆米也有,能唤起一种难以描述的幸福感。
定睛看向食盒,里面是六枚圆形的点心,表面金黄之上分布着不规则的焦糖色,虽不算极为精致考究,但一看就是好吃的食物。
由于天气比较热,这点心虽然出炉有一小段时间了,但还是温热的,一望而知表面十分酥脆。
“这是什么?”原见月咽了咽口水,问道。
容葭说:“黄油年糕。”
“年糕?黄油?”原见月疑惑了,这东西怎么看也不是她心目中年糕的样子。黄油?那又是什么?
她又想发问,不舍得耽误了品尝美食,最终把疑问暂且吞回肚子里:“我可以尝尝吗?”
“请吧,”容葭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本来就是带给你吃的。”
倒是没想到原听寰也加入了试吃团。
原见月一手拎着菜刀,另一只手郑重地拈起一枚黄油年糕放到嘴边,咬下一口,酥皮被咬开的“咔嚓”声清脆悦耳。
随即,原见月眼前一亮,声音含糊地惊讶道:“里面是软的!不对,是糯糯的。”
“是啊,因为它是年糕做的。”
黄油年糕最火的那阵子,容葭尝试过在家自制,这甜点本身是大量的糖油混合物,只要料放足,味道绝对差不了。
不过容葭早已忘了年糕的配方,好在身边有一对常氏夫妇,他们稍一推敲就把问题解决了。
黄油、糖、鸡蛋、牛乳混合后慢慢调入糯米粉,搅拌成细腻的混合物,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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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模具,烤至表皮酥脆微微发焦,即可出炉。
烤成的黄油年糕外酥里糯,口感绝佳,对于喜欢糯叽叽类食物的食客更是绝杀。
年糕黏黏的粘在牙上,原见月很仔细地品尝完毕,非常有兄妹爱地说了一句:“哥,你快尝尝。”
原听寰被两人目光炯炯地看着,突然根本伸不出去手。
“毕竟是书房,还是不在这里用点心了。”
又来了。容葭余光瞥见原见月嫌弃地做了个鬼脸。
她圆场道:“也好,底下还有些小菜,可以留到晚餐时候一起用。只是天气热,这些食物都不要过夜,容易坏。”
原听寰点点头:“多谢姑娘了。”
原见月吐了吐舌头:“我去切西瓜了,你们要是不在书房吃,就都到堂屋里去吧。”
等原见月走了,原听寰抱歉地道:“舍妹顽劣。”
“我倒很羡慕原姑娘活得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容葭意有所指地道。
也不知原公子听不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他面色不变,只说:“容姑娘只比她大上几岁,却远比阿月有见地。”
“公子认为这样是好事么?”
原听寰怔了怔:“这不是在下该评论的。”
他跟顾拾还真是两个极端。一个管得比太平洋警察都宽,一个极力撇清自己的任何干系,真不知这年头的正常帅哥都去哪里了。
见容葭若有所思,原听寰打破了沉默:“今日姑娘到访,我又还没题那两块匾额,姑娘正好看看是否合心意。”
也就是说,她能现场观看原听寰题字?
容葭也很想看看,门口挂着的那种赏心悦目的字体是怎么被写出来的。
“好啊好啊。”一高兴,容葭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活像是准备看表演的小朋友。
原听寰眼底闪过无奈,侧身给她留出左手边的位置:“过来看吧。”
容葭面带笑容地走过去,原听寰伸手抚平桌上的宣纸,提笔重新蘸墨,落笔纸上。
未来钓鱼公司。
原听寰的字如其人,不但架构匀称舒展,笔锋笔触更无一处不精致,明明看上去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偏偏又是短时间内挥毫而就的,简直如同变魔术一般。
也不知要经历多少年月的练习,才能让艺术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如此现代的名称配上古体字,未来与古典不经意地碰撞在一处,令容葭胸口忽然生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她是真的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公司了。
带着属于未来记忆的容葭,拥有足以傲视古人的技术和营销策略,却也永远地怀念着那个有网络、有空调,想获得知识和物质都是那么便利的时代,那个她好像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原听寰听见了她几不可闻的轻叹,问道:“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容葭从怅然中回过神来,对上一双墨色深潭般的双眼,心绪也随之冷静下来。
她摇了摇头:“没有不满意。是公子的字太好,才叫我生了感触。”
容葭并不知道原听寰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
原听寰看似认真地道:“当真如此,亦是在下的错。”
容葭微一挑眉:“原公子,这句话算是开玩笑么?”
29. 第 29 章
原听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这幅字要晾干,先去吃西瓜吧。”
容葭“咦”了一声:“公子,不题上落款吗?”
原听寰摇摇头:“以在下如今处境,姑娘还是不要过多牵连为妙。”
啊……竟然是这么回事。
容葭对权力斗争这方面完全没有敏感度,听到他解释,方才豁然开朗。这么说来,原听寰与镇民刻意保持的那些距离,也是为了保全彼此?
看原听寰的样子,不像是会不理智犯下大错的人,他,或者说他老师,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两人各有各的烦心事,氛围反倒因此诡异地和谐起来。
容葭问:“原公子,你真的不尝一个吗?这个黄油年糕,趁热和放凉后吃起来可是不一样的。”
“……既然如此……”原听寰犹豫。
容葭虽然一定程度上理解了他的高冷,但还是看不得他总端着架子,像个漂亮的AI似的:“不管了,我也想吃一个。”
她从袖子里摸出手帕,取了一块年糕放进嘴里嚼着,满意地眯了眯眼。
从事食品行业一星期,已晋级五星级糕点师傅。
除了原见月,原听寰何曾见过一个姑娘家在他面前如此不拘礼,一时愣了愣,也伸手拿了一块点心。
原听寰喜欢甜食这件事,并不是他以前就知晓的。
听说他的生母嫁到原家时已心有所属,因着这个缘故,父母的感情始终极为冷淡。母亲生下他不久便撒手人寰,父亲很快将姨娘扶了正,原听寰独自一人住在东边小院里,那二人说好了一般对他不闻不问。
碍着新主母的颜面,下人们也不太关照原听寰。小时候远远看着兄弟姐妹从姨娘手中接过各色点心,他并不知它们是什么样的滋味。
原听寰以为,就像书上写的那样,甜是小孩子的偏爱,谁知亲自尝过,才发现人的好恶如此奇怪。
咬开甜甜的酥皮,柔软有韧劲的年糕体带来口感上的惊艳。
“怎么样?”容葭满眼期待地问他意见。
到底是个比自己小了好多岁的小姑娘,原听寰怎能不迎合她的期待,何况,她的手艺值得。
“姑娘的点心很好吃,只怕又要风靡一时了。”
容葭想象了一下,她总是推出这样的点心,不会害得镇上的人都跟着长胖吧?
那样的话,她岂不是成黑心商家了。
“姑娘为何突然发笑?”
容葭摆了摆手,没有过多解释:“公子若愿意,一起赚钱如何?”
原听寰一怔:“在下方才说过,过多牵连,会连累姑娘。”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平静得没什么表情,可容葭总觉得能平静说出这句话本就很是反常。
“喔……”说不失望是假的,“并非一定要公子牵涉进我现在这门生意,我还有其他赚钱的法子。”
“愿闻其详。”
容葭认真地搜肠刮肚起来,赚钱的法子这么多,肯定有一个适合原公子。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馊主意:“公子考虑写话本么?”
“什么话本?”
容葭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名场面。宝钗私下点黛玉不该看《西厢》,可若是宝钗自己没有看过,又怎么能当时就反应过来呢?
原公子想必也是博览群书,这时候却装起不知道来了。
“原公子没看过话本么?就是书生小姐、才子佳人的那种。”
原听寰眉梢微跳:“姑娘懂得的真不少。”
不回答就是默认,不说话就是看过。
“以原公子的文采,套个笔名写话本,只怕要比帮人写字挣钱多了。”容葭逗他,“如果公子觉得情情爱爱太俗,我还有其他的梗……啊,故事情节啊。”
“譬如?”
“我重生了。上辈子渣夫骗得我的祖传手艺后始乱终弃,这辈子我自立门户,靠一人之力让前夫倾家荡产,跪地求饶。”
原听寰:“……”
“或者这个:我穿越了,饱读史书的我力挽狂澜,阻止秦二世而亡,成为叱咤风云的一代权相。”
原听寰:“…………”
“为什么你是这个表情?”
“姑娘脑子里的奇思妙想,真让在下大开眼界。”
虽然是被用烂了的梗,但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是开创先河的吧?容葭挑眉道:“如何,原公子有没有兴趣写一个?”
原听寰扭头:“阿月的西瓜应该已经切好了。”
嘁,转移话题。
毕竟还有求于人家,容葭也不打算惹恼了他,耸了耸肩,从善如流跟着出了书房。
西瓜的清香溢满了小院,原见月正弯着腰从井里摇上来一桶水。
“容姐姐,洗个手吃瓜吧。”
原听寰看了她一眼:“你认姐姐倒是快。”
原见月理直气壮地看回去。哥哥不给买好吃的,只能另外找靠山了,这不对吗?
容葭买的西瓜是田间地头新采的,没有育种技术的加持,跟记忆里的瓜相比不算甜,西瓜籽也很多,胜在汁水丰沛,口感爽脆,在炎热的夏日里咬一口,相当降温解暑。
容葭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打算道明她真正的来意。
“原公子,其实我今天来拜访,并不是为了先前说好的题字。”她说,“我还有另一事相求。听说原公子家中藏书颇多,不知可有农书?”
原听寰手上微顿:“农书?”
容葭不好意思地道:“实不相瞒,我家族上虽然养鱼,但鱼塘在先父母一代已然荒废,养鱼的经验也失传了。家中所藏之书,也被我兄长离家时悉数带走。我虽想经营钓鱼场,奈何却丝毫不懂养鱼之术。”
原听寰总算是明白了容葭的来意。
他沉吟了片刻:“《齐民要术》中有禽鱼之鱼篇,所引《养鱼经》,传为陶朱公所作,虽在下看来或为假托之作,产量上也不免夸大其词,或许可供姑娘参考一二。”
《齐民要术》?容葭对这个书名有些印象,似乎在课本里出现过,还记得是贾思勰写的一本农业百科全书。
“公子有这本书吗?”她忙问。
“这我知道,”原见月插嘴说,“哥哥原先是有的,可惜前几个月因为家里太穷了,就让莫清拿了几本书去卖掉了。”
容葭:“……”那是真的很穷了。
直接点评别人的贫困有些不礼貌,她一时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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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什么好。本以为在原听寰这里能够借到书,结果竟是此路不通吗?
原见月遗憾地道:“早知容姐姐需要这本书,另挑一本用不上的卖了多好。”
容葭也是这么想的,不禁面露几分失望,嘴里的西瓜也不甜了,却听原听寰道:“倒也无妨。”
“哎?”
“虽然书已卖出去了,但书中文字在下尚且记得,为姑娘抄录一份便是。”
容葭大惊。
这就是高考状元的记忆力吗?一份农书上的文言文,他竟然也能默写下来?
像是看出了容葭的大受震撼,原听寰特地解释了一句:“昔年出任知府时曾了解过农事,也曾观看过农户养鱼,因此记得罢了。”
那也是他们凡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记性了。而且原听寰年纪轻轻当的可是知府,堂堂四品官,正常将工作分发给下面的小吏无可厚非,他却对农书也这么谙熟于心。
“原公子一定是个很好的官。”容葭感叹。
如果只是为了朝堂的勾心斗角,便让一方水土失去个这么好的父母官,当地的百姓损失可就太大了。
原听寰轻轻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对了,”容葭忽然想起一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的事来,“我记得那只绣鞋的主人,是不是和本地知府家的丫鬟?那只绣鞋送去报官后,可有什么下文?”
“官府打算绘制阿鹿的肖像,张榜寻人。”
“啊……”
容葭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电视里看到的寻人启事来了,以那些画像的画风,就算是放在本人边上也很难认出来。
更何况人都失踪半年了,很多人早已想不起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
这对策更像是为了交差给出的敷衍。
不过一个丫鬟,既是奴籍,又是女子,在今时今日是最底层,又能指望谁来为她追究到底呢?
容葭微微叹了一口气。
“红颜薄命,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姑娘很心慈。”
“只是心中想想,远比不上公子为乡亲们做的实事。”某种意义上说,原听寰所做的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算卸下父母官这个身份后的一种延续。
他一定有个很好的老师。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仿佛在为这段商业互吹感到些许尴尬。
“不知姑娘的钓鱼场打算何时开张?”
容葭在心里盘了盘,现在万事俱备,基本只差要顾拾打听的鱼苗了。忙了这些天,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就在不久后了——但愿如此。到开张的时候,不知原公子可否赏脸光顾呢?友情邀请,绝不收费。”
一起吃过瓜之后,容葭对原听寰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距离感了。
知道高考状元私底下也会看言情小说或许就是这种心情吧。
她这句话无异于明着点原听寰一穷二白,颇有些不见外的意思。别人主动提出帮她默写一份养鱼经,怎么说也算把她当成了朋友,容葭又是了却一桩心事,又是多了个准友人,心情不免膨胀,话出口后,才感觉太随意了些。
但原听寰很是忍气吞声,甚至微微一笑:“姑娘既然相邀,却之不恭。”
30. 第 30 章
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在水面上轻轻打着旋儿,拂过河畔每一个人的发丝,清透河水倒映出两个身影。
淡绯色衣裙的少女手边放着几根裁好的苇条,正在编绳,她身边的女子下半张脸被轻纱掩起,清亮的目光正专注于眼前的河面。
一支羽毛漂正在水波中微微荡漾,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但见容葭没有反应,又将疑问压了回去。
到底怎么样才算中鱼了?姜秀痕根本无从判断。
“容姑娘,你好歹教我些钓鱼的技法。”
“哎,这里往下该怎么编?”
两人同时开口,不由得相视而笑。
“有我在身边,姜姐你只需要等着鱼自投罗网就够了。”容葭说着,不见姜秀痕满意,只好道,“那我就先告诉你几句钓鱼的口诀。”
“春钓滩,夏钓潭,秋钓荫,冬钓阳。这些都是简单的字面意思。还有一句,一日三迁,早晚溜边,这是说早晚靠近岸边为佳,日中则深水垂钓更好。”
“还有这不同的鱼呀,咬饵时的动作也是不同的,一旦钓得多了,光凭竿上传来的动静也能猜出来的是什么——等等,快提竿!”容葭话没说完,浮漂忽然迅速下沉,转眼间已消失在水面。
黑漂,这是很常见的中鱼漂相。
姜秀痕一时紧张起来,照容葭的话迅速将鱼竿上提,不愧是母子,反应和陆宇真如出一辙。好在姜秀痕性格更稳重些,运气也好,这么一提,鱼线那头也没有脱钩,绷成了一条直线。
姜秀痕脸上露出喜色,忙问容葭:“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业主说人类狩猎的本能吧,饶是一开始觉得钓鱼无聊的人,也很难抵挡“钓到鱼了”这一刻的喜悦。
容葭说:“不要着急,慢慢收线。你右边的那个洼中水草丛生,容易挂住,现在且将竿子车过来,轻轻朝左拉。”
姜秀痕跟着容葭一步一步的指导,不多时,水中露出一条弓形的暗影。
容葭道:“像是条鲤鱼。”
姜秀痕一点就通,此时不用再等她开口,自己转动线轮,将鱼带到了岸边。
容葭将抄网递了过去,姜秀痕伸手一抄,一条鲤鱼被提到了面前。
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姜秀痕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眉眼弯弯,孩子气被藏在面纱之下。
“容姑娘,你说得对,这的确有意思。”
“还接着钓吗?”容葭问道。
姜秀痕点了点头:“这回,我试试自己盯着漂相。”
说到这个,容葭又想起欠王理的作业还没写。唉,要做的事好多。
“姜姐,你一个人可以的话,我稍后就去应战了。”
姜秀痕闻言打量了她一眼,她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这天本是容葭与斗笠汉子约战的日子,容葭顺道约了姜秀痕来体验钓鱼,看她在河边编草编的模样,也知道她没把之后的比试当回事。
容葭说自己是全国级别的钓鱼冠军,这架势也像是身经百战。
姜秀痕:“心里有底吗?”
容葭道:“说实话,没有。”
“真的假的?”
“我还没想好要输还是要赢。”
姜秀痕一时无语:“我说你是不是太狂了点?”
开玩笑,赢还是要赢的,虽然没约定她输了有什么惩罚,尽可以赖账,可容葭指着他帮忙散播消息,能省一大笔宣传费呢。
容葭嘻嘻笑着,帮姜秀痕把鱼装进鱼护:“那些苇条帮我带着,我想多编几只帽子,可以在鱼场卖。”
“知道了。”姜秀痕摇摇头。事情这么多,还惦记着亲自编帽子,还真是天生经商的料,一文钱不放过。
姜秀痕不愿抛头露面,容葭和她在一个人少的浅滩上钓鱼,还婉拒了几位热心渔友的围观。告别姜姐,容葭转到熟悉开阔的河道上,河边立着的排位赛木牌和一排太阳伞尽收眼底,整整齐齐,仿佛在等待她的检阅。
容葭心旷神怡,但怕被送进大牢,只能小小声嘀咕了一句:“看,这都是朕的江山——”
巳时左右,夏季的天已澄蓝透亮,容葭靠在大青石上摇着绢扇,远远一个人背着眼熟的竹箱走来。
容葭已经知道他的姓名,正是高挂在排位赛榜单第一的那位,胡蓟。
胡蓟手提鱼竿,径自走到容葭面前:“小丫头准备得如何了?”
容葭向他示意自己靠在石边的渔具箱:“我们是先互相说一番吹捧客套的话,还是直接开始比试?”
胡蓟笑了声:“你倒真有意思。废话不必说了,我只信实力。”
“那么,阁下打算如何比试?”容葭问,“先上鱼者胜?钓得更多的人胜?还是钓到大鱼者胜?”
胡蓟无所谓地道:“由你定。”
容葭想了想,总是比鱼的数量十分无趣,这里又不像比赛能换场地,便随口道:“正好烤鱼馆中黑鱼紧俏,不如就比谁钓上来的多,旁的鱼都不算。”
“成。”
容葭低头拿竿的时候,察觉到胡蓟的竹箱里氤氲着一团水气,有些疑惑。这不过巳时,难道这人和她一样起了个大早,另做了其他事情?
“为了公平,你我各选钓位,半个时辰后交换一次。”她说,“就以一个时辰为限吧。”
这个时间限制虽然不短,但毕竟限制鱼种,运气不好的钓鱼佬可能一条都钓不上来,但胡蓟同意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觉得对方太自信了。
照例立了个简易日晷计时,容葭来到那排遮阳伞阵中。最近镇上的钓鱼风潮刚刚兴起,大家还在三分钟热度之中,内行外行都来试一手,要不是提前让小马预留,今天怕没有她的位置了。
容葭的身影刚在座位间出现,就吸引了前前后后几个钓友殷切的目光。赶早来钓鱼的哪个不是求胜心切,碰上容葭这种战绩可查的,都悄悄存着看她有什么绝活的心思。
容葭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掏出草帽戴上,弯腰开始准备饵料。提出只钓黑鱼是兴之所至,但容葭来之前准备的饵料品种还算丰富,某种意义上,配制饵料有点像厨子给水里的食客做菜。
对了食客的胃口,鱼儿自然更容易上钩。
黑鱼又叫乌鳢,作为公认好吃的鱼类,是较为凶猛的肉食鱼,偏爱活饵。活饵在水中摆动挣扎的状态对鱼具有极强的吸引力,鱼虾和青蛙是很好的选择,容葭则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蚯蚓。
也就是一失足成了钓鱼佬,否则容葭看到一罐子蚯蚓,心理也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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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不住的。
她对胡蓟选取的钓法很好奇,挂好蚯蚓后,远远朝那头张望过去。却见胡蓟一手持着钓竿,一手缠着布条似的东西,正在不断地抽线、绕线。
“姓胡的这是在做什么?”
“他为何拽着鱼线不放?看起来也不像有鱼咬钩。”
“这人本就是个怪人。”
听了几人的议论,容葭不禁失笑。光顾她钓鱼位的主顾都是偏心她的,对待胡蓟毫不客气直呼“姓胡的”。
榜一选手在操作,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偷师,质疑精神着实可嘉。
他们看不出门道,容葭却立刻认出了这个手法。
用拉动鱼线的方式,在水中拟态活饵的运动轨迹,这分明是后世的路亚钓法!被这位外地来的钓鱼佬,竟然这时候就已经玩起了路亚,未免也太超前了。
另一方面,路亚对掠食鱼类产生的吸引力很大,也是钓取黑鱼的上上之选。赏金赛时容葭被别的事分走注意力,没去关心胡蓟的表现,这时才不由得感慨,这人实在是有两把刷子。
不难猜想,胡蓟早早就准备了小鱼小虾一类的活饵,以备今天比试之用,这就是容葭从他竹箱闻到水腥气的原因。
路亚被称为水上高尔夫,需要不停带线,这是一种比较费体力的钓法,与这个时代追求的优雅、闲静背道而驰,只有真正的狂热爱好者才会往此道钻研。
容葭原本对这场比试单纯抱着功利的心态,此时也不禁对胡蓟肃然起敬。
她收回目光,认真瞄准心中选中的落点,抛竿。
水面荡开微波,随即恢复平静,一枚小小的羽毛漂露出头来。容葭开始调漂时,耳边传来了几道疑惑的声音。
“这是……容姑娘终于要加位置了?”
“好像不是容家的那几人。”
随着议论纷纷,容葭回头看去,却是有三四人沿着河边小路走来,手中抱着的东西,赫然是长柄的遮阳伞。
容葭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搞山寨的来了。
遮阳伞、钓椅都是很简单的工具,她只需要对罗良材稍一形容,后者就能做出来,别的木匠自然也不在话下。早在做这门生意时她就料到会走到这一步,姜秀痕也曾提醒于她。
想垄断这个赛道没那么简单,只是遮阳伞而已,容葭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那几人走到河边,将遮阳伞安好,撑开之后,又竖了两根长竿,挑起一副横幅来。
“钓鱼英雄榜”五个大字迎风招展,分明是学容葭的排位赛的。
有个人手做喇叭状,朗声道:“今日开始,三文钱便可租一日大伞,八十文可租一月,凡租伞者,钓鱼记录皆能上英雄榜!”
容葭的座位收费是五文一天,这波人直接打了六折,摆明是来恶性竞争的。
老李忍不住道:“好不要脸的人。唉,老姚,你莫不是要过去?”
“嗐……”姚掌柜面上讪讪的,偷瞥了一眼容葭,低声道,“我就过去问问情况,都是钓鱼,能省则省不是?”
老李哑口无言,也不能强拉着人不放,眼睁睁看着人走离了容葭这边。更让他心里不舒坦的是,姚掌柜带了头后,又有两人也先后放下钓竿,走到对面问价去了。
31. 第 31 章
老李是在容葭的赏金赛后入坑钓鱼的,对容葭的团队有几分天然的归属感,见其他人这样现实,让容葭失了颜面,脸上也很不自在。
他悄悄打量容葭,却没有见到她露出想象中的气愤恼怒。
容葭已经转回头观察水面,侧颜平静秀丽:“大家都是老百姓,想省钱的心情彼此都能理解。”
说完这句平静的话,她唤了一声:“小马。”
小马原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安地绞着双手,听见呼唤忙跑了过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将今天的租金退还给这几位留下的客人。”容葭说完,转头对好奇的大家道,“各位今日的费用全免。”
虽然区区五文钱,但留下来的人都是看在容葭的面子上,她心存感恩,也不会教对方白做人情。
那几人顿时眉开眼笑:“姑娘真是爽快人!”
容葭道:“在镇上做生意,大家都是熟面孔,谁照拂我家生意,我都记在心里。对了,小马,你将空置的座位都收起来,待今日收摊,我们的东西悉数撤走。”
“咦?”小马不解,“姑娘,你的意思是把遮阳伞都拔走?”
“不错,我们不在这里出租钓位了,排位赛也先告一段落。”
老李吃了一惊:“姑娘,你可是被那群人气着了?这钓位摆得好好的,怎就突然不办了?”
还有那个排位赛,他好不容易才排进前五,还没来得及和老伙伴们炫耀呢!
容葭正要回答,水上的浮漂却跳了起来,一个上顶,旋即如一丝轻烟没入了水底。
上鱼了!
有一些鱼种吞下饵料后会有抬头的习惯性动作,就会形成这种顶漂的漂相。容葭蹙了一下眉,因为顶漂不是黑鱼的特征。
无论如何,先将鱼拉上来再说。容葭没有再回应老李的问题,专心地投入收竿动作中。不多时,一条半斤多的鲫鱼被拖到水边,容葭伸手抄起,放进鱼护里。
“姑娘你上鱼也太快了。”老李叹道,“还是半斤多的大鱼。”
“可惜不是我要的乌鳢。”容葭摇摇头,出师不利,加上被人抢了生意,她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
她扭头看向胡蓟的方向,却见胡蓟手里拎着一条鱼,也正朝这边张望。
胡蓟迎上她的目光,还特地指了指岸边那些刚张起来的遮阳伞,似在询问她打算如何应对。
这样朴实无华的商战,容葭有很多应对的方法,她不满的只是要放弃这几天期间的收益罢了。
眼下还是专注比赛吧。
容葭重新在钩上挂上蚯蚓,抛竿入水,调整浮漂。
有人见她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禁好言劝道:“容姑娘,那群人是镇上的木匠,平日里也没什么生意做,你别和他们置气,大不了也收三文钱。你钓鱼这样厉害,大家指定还是愿意来你这边。”
“是啊,姑娘,大伙儿都知道东西是你想出来的,这钱合该给你赚。”
降价?
容葭不敢苟同。
降价是其他方面没有竞争力才能想出的最下策。从产品的角度,有时哪怕拼着东西卖不出去也不能降价,一旦降了,产品和客群定位也会完全崩盘。
容葭开钓鱼场的小目标还没实现,现在压低价格,今后定价的时候会完全没有空间。她是做生意,不是做公益。
但当着一干消费者的面,容葭也不好明说自己不打算降价。
“多谢诸位关心。不过我不是要关闭这桩生意,而是要品牌升级。”容葭一张嘴,说了个大家完全陌生的词,在一片茫然的目光中,她解释道,“无论是排位赛,还是钓位,只是修整一段时间重来,相信能让诸位耳目一新。”
说完这句话,容葭忽然凝眉,一振手腕,起身扬竿。
眨眼之间,已有一条鱼被飞上岸来。
干脆利落的动作配上从容的神情,连她口中的说法都跟着增添了不少说服力。
愣怔中的众人中,不知哪个率先回过了神来,赞道:“好俊的手法!”
容葭拎着手里的鱼,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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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是条乌鳢,总算摆脱了空军的危机。
容葭放下鱼竿,缓缓开口解释:“趁此机会,我也想同各位宣布,不久之后,我家的钓鱼场便会开张营业。今日留下的各位,我会每人赠送一张钓鱼场的会员卡。”
“会员卡?”
“钓鱼场?姑娘不在河边钓鱼了?”
大家先后发出疑问。
很抱歉,比起直接到手的折扣,容葭只能先开这种空头支票了。
“河边毕竟是公开水域,许多玩法不好施展。”容葭故意卖关子道。
何况在公共场合摆摊,就怕官府哪天一拍脑袋派人来把她取缔了,不可能尽数施展她的创意。
果然,钓友们个个目光如炬,被容葭说的玩法激起了兴致。
别的不说,就说这排位赛,就给本来已经很上瘾的钓鱼又增添了刺激感,已经让很多人沉迷其中,连续报到了三天。
这些人眼里分明写着:赶紧再掏点好玩的出来,我们来者不拒。
“姑娘说的玩法是什么?能不能先透露一二,也好让我们有个盼头。”
容葭笑着摇头:“各位瞧,只是一个遮阳伞,一个排名榜,几日的功夫便被学了去,我的新玩法还是保密到开业那日为妙,但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惊喜的。”
有人问:“那姑娘的钓鱼场去一次贵不贵?”
容葭眼睛一转,朗声道:“放心,今日收到会员卡的诸位,第一次去我家钓鱼场,都不收钱。”
话音刚落,另一边山寨的摊位上便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容葭听得有趣,又问小马道:“小马,你可记得刚刚离座的几位客人都是谁?”
小马常年跑堂,别的不说,眼力见一点不差,立刻心领神会地给容葭打起了配合:“记得,记得,小的记性好着呢!”
刚刚当了“叛徒”的人听了,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声。待竖起耳朵想听容葭意欲何为,那边却又不说了。
容葭拍了拍裙子,重新坐下:“啊,差点忘了,还在比赛呢。”
32. 第 32 章
姜秀痕提着钓具、带着容葭的苇条来到河边的时候,容葭也正在收拾她的装备。
“这是怎么回事?”姜秀痕看到了河岸边陌生的遮阳伞,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但容葭这边的伞撤了大半,却是她没能马上想明白的。
容葭冲她笑了笑,用有些抱怨的口吻道:“给他们一打岔,我的鱼获不太好,恐怕要输给那个胡蓟了。”
姜秀痕看她的桶里分明有许多鱼,再想想自己,自容葭离开后只拉过一次竿,鱼线还挂到障碍物,给扯断了。
“姑娘这不是钓了许多吗?”
“是我太托大,和那人说好只以乌鳢论输赢,谁知他做了十足的准备,带了活饵,”容葭不无惭愧,“输掉比赛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方是高手,人外有人,容葭也算从这次失利中吸取了教训,只可惜说好的异地宣传泡了汤。
说话之间,胡蓟拎着他的鱼桶,从大青石上跳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过那片山寨遮阳伞区域,来到容葭面前。
“丫头,你的收获如何?”
容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认输了。
“远远看到阁下钓鱼的手法,实在颇有创见,我没有妥善迎战,输得心服口服。”
“哦?”出乎意料,胡蓟没有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你说我的手法,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容葭微微颔首:“阁下提前捕捉了活饵,活饵最是吸引掠食性的鱼类,此为胜负的关键之一。其二则是阁下以牵拉鱼线的手法,令饵料在水中呈现中逃逸挣扎的姿态,如此,越是乌鳢这类凶猛的鱼类,越容易上钩。”
胡蓟听着她的剖析,向来冷酷的古铜色面庞竟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是个识货的丫头!”他竟豪爽地咧嘴笑了,“我云游四海,像你这样的知音,委实没有几个。”
容葭一愣。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要和自己化干戈为玉帛?
不过,其实两人之间或许本也没什么干戈。一开始“砸场子”的假设算是容葭的臆测,一旦摸透胡蓟其人的性情,就知道他不是余富那种人能驱使得动的。
谁知这念头刚一出来,又被胡蓟的话打脸了。
“确实有人叫我来杀杀你的威风。”胡蓟耸了耸肩,“我却不是图受他什么好处,不过是好奇什么样的小姑娘敢公然摆擂台挑战。哪知你确有两把刷子。只是,你怕没将我放在眼里,连我准备了什么样的饵料都不问,就随意定下了要钓乌鳢。”
容葭在他的批评面前哑口无言。
胡蓟忽然道:“今日有苍蝇碍事,你我之间的胜负便先不做数了。”
“咦?”
“被人抢了生意,便要好好想办法回敬,否则,我白白为你传播了钓鱼场的消息,结果你连开都没开起来,岂不是浪费我的口舌?”
容葭不禁惊奇,喜得连称呼都换了一样:“这么说,前辈你还是答应要为我宣传了?”
胡蓟“哼”了一声:“谁让我心情好?罢了,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来对付你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也欺负人。”
容葭脸上一热,不好反驳这句话,心中却为了这句话不舒服得厉害。
听他话里的意思,自己输了比赛还得到额外关照,到底是因为被当成“小姑娘”轻视了。
如果她不托大,好好应战的话,就绝不会给对手轻视她的机会了。
正心中憋闷,容葭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了一下,皮肤相贴处传来熨帖的温度,是姜秀痕的手。
“多谢这位前辈提携,今后钓鱼场开起来了,无论结果好坏,我和容姑娘都铭感于心。”姜秀痕冲胡蓟微笑着道,“前辈随时来光顾,必备茶饭相待。”
容葭也将情绪调整回来了,感激地看了一眼姜秀痕,邀请道:“如果前辈不弃,就用今日钓到的鱼一同用顿便饭如何?我下厨。”
“不必了。”盛情相邀之下,胡蓟却淡淡地拒绝了。他又恢复了一开始难以亲近的那副表情,“我在这里钓鱼已经腻了,这就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
容葭怔了怔,谈不上失落,还有些羡慕。
能够像他这样做个浪迹天涯的钓鱼客,人生应该很有趣味,可惜容葭只能想想。
她生来喜欢和亲友待在一起的安全感,就算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也下意识地想要与罗叔、罗妈结成联盟。再然后,小马、原见月、莫清、姜秀痕,乃至原听寰,不知不觉,她认识了这么多的人,需要努力赚钱养活的员工也越来越多了。
“那就祝前辈一路顺风了。”她微笑了一下,“天高海阔,如有机会,日后另一片江湖再相见。”
“这桶鱼便送给你了。”胡蓟放下鱼桶,背过身潇洒地一挥手,背起自己的竹箱,身影慢慢消失在河岸边。
容葭回过头,和姜秀痕交换了一个眼神。
姜秀痕道:“这人倒也是性情中人。”
容葭叹了口气:“他不在乎输赢,只想要一场精彩的比试,还悉心做了准备。说到底,还是我叫人失望了。”
姜秀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失笑道:“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别将什么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扛。”
在容葭有些迷茫的眼神中,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终于有个可以明了她心思的人了。容葭心里酸胀,感动之余,又觉得关心则乱,旁观者清,姜姐要是对待儿子也是一般的看法,陆宇真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压力大到逃学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姜秀痕不知她在腹诽自己的育儿经,指了指不远处的遮阳伞:“你待如何应对?”
容葭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一些,小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姜秀痕越听,眼底的笑意越深。
“你的想法倒有意思。实话说,方才我也想了一个对策,只是怕一招不慎,惹来其他更大的祸患,是以不敢轻易同你说。”
她这么一卖关子,容葭反倒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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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姐姐说来听听。”
姜秀痕道:“天气太热,边走边说罢。”
别过看摊的小马,两人并肩朝常家饭馆而行,姜秀痕顺势说起了她的想法。
不得不说,姜秀痕的想法也很有趣。
近日容葭生意的卖点,重点不在于遮阳伞,其实在于排位赛。顾客们因为急于在排行榜上争夺一席之地而频频光顾,以此拉动了钓位租赁的声音。而若想垄断这个排位赛,最好的办法是增加排行榜的含金量,姜秀痕想到的“镀金”方法,是借用官府的信用背书。
秋余镇是座小镇,甚至没有专职的衙门,相对而言和权力最沾亲带故的是知府的岳父童家。如果童家的人公然认可了容葭制作的排行榜,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知府的声音,那么其他不入流的排行榜的竞争力就会大打折扣。
不过,这样的支持绝不可能是白给的,容葭肯定得给童家好处,运气不好,对方狮子大开口,能吞掉这门生意的利润不说,说不定还要被倒扒下一层皮来。
“姜姐,你这么说,是对那个童家有所了解了?”
姜秀痕默了默,放轻声音:“咱们做小本生意的,还是不轻易议论那家人为妙。一开始,我是想将计就计,骗那伙人以为你在争取童家的支持,等他们上了钩,和童家搭上线,自然吃亏的就是他们。但仔细一想,这样做对我们而言风险还是太大了。”
容葭思考着她话背后的意思,忽然冒出一点冷汗。
他们被童家人吸血,没了利润,自然会退出这门生意,索性做回自己木匠的老本行也无妨。可失了盘剥对象的童家又会如何呢?
他们会转向下一个猎物。
容葭借童家的刀斩向敌人后,仇恨最终会回到自己身上,而她才是那个必须靠钓鱼场收入支撑下去的人,连退路都没有。
“那家人……”容葭微微皱了皱眉。
一提起这个童家,容葭就想起那个失踪的女子阿鹿。虽然不能确定与童家有什么关联,但后来案件的不了了之、姜秀痕言语之间的避讳,处处都给容葭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当所有的坏消息都疑似与童家有关,童家是好人的可能性真的还大吗?
容葭摇了摇头。
容葭没有做侦探的天赋,尽管同情那位下落不明的女子,却自知无法为她做什么,就连调查要从何查起都没头绪。在这两手空空的当下,她能做的只有顾好自己,做好自己的小本生意。
只是姜秀痕如此说了,终究在容葭心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阴影。
今日她不去招惹童家,兴许短时间内不会有麻烦找上门,可她在秋余镇做生意,有这么个潜在的豪强在侧,实在是个威胁。可就算换一个地方又如何?难保不会有别的豪强,世情如此,商是社会最底层,口袋里的钱再多,也很容易沦为别人的提款机。
——如果知府是原听寰的话,这官商合作的美谈,说不定就能促成了。容葭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33. 第 33 章
不知道原公子此时又在做什么?
虽然历经了一段时间的锻炼,容葭的体力还是一如既往不佳,拎着水桶走了这么些路,手臂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一般。
姜秀痕眼睛尖,看出她始终在咬牙硬撑,不由得道:“我帮你拎吧。”
两个人本是一人拎着一个桶,都是女子,容葭哪好意思让她承担这么重的活,摇了摇头:“没关系,就快到了。姜姐,你本就拎了大的这桶,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累?”
姜秀痕笑了笑:“真儿小时候都是我亲自抱的,一来二去,这力气就大了。”
容葭有些唏嘘。她换了只手拎着桶,用另一只手抓着手臂,试图借力,一边分散注意力道:“对了,姜姐,能否和我说说,我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容葭指的是她此世的父母。
罗叔罗妈作为仆人的评价不可避免会失真,而姜秀痕和他们平辈论交,更能从客观出发看待。容葭需要在心中有个底,以免将来又碰上遇到熟人,重演不慎掉马的乌龙。
姜秀痕想了想,索性这两人和容葭本身素未谋面,便一针见血地道:“容氏夫妇是好人,却算不上好商人。”
在商言商,容氏夫妇耳根和心肠都很软,做生意时经不起对方讨价还价,常常将到手的利润拱手让出去,又或是手头一松,把囤积的粮食拿来救助饥民。在姜秀痕看来,他们心地善良,却注定无法将生意做大,与她不是一路人,因此两方没有发展到深交的地步。
否则以姜秀痕的个性,也不会在容氏夫妇过世后对他们的两位子女毫无照拂。
容葭笑得有些无奈:“这么论起来,我又有点像他们的女儿了。”
容葭见识过资本家做事的风格,只是轮到自己,她自问还是学不来那一套。
姜秀痕道:“今时今日,我们自己就是弱者。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你说得有道理。”容葭叹了口气。
为今天下,管理者皆是男人,而且仅限于一小部分读书人,也难怪做父母的全都望子成龙。
一路走来,容葭额头上冒出不少汗珠,就在她几乎脱力的时候,常家饭馆终于出现在眼前。
容葭再也不想拎了,让姜秀痕一齐将桶在路边上搁下,自己去店里喊伙计来帮手。以后当了大老板,一定再不干这些苦力活了。
半柱香后,容葭同姜秀痕终于舒舒服服坐进店里,吃上了常夫人给端来的烙饼。
烙饼是这个时代很常见的主食,刚出炉热乎乎的饼分层清晰,撒上葱花和少许盐巴,嚼起来韧性十足,在忙了一上午饥肠辘辘的人看来,还是非常香的。
容葭吃一口饼,喝一口酸梅汤,忽然问姜秀痕:“姜姐,今后你要出来帮我的忙,陆家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姜秀痕说:“所以你要好好做事,你不赚钱,我就无处容身了。”
“诶?!”容葭一瞬间压力很大。
“自我嫁入陆家,事事皆是不顺心,但当年是我自己选的路,也无颜面再向娘家求助,只当是上天对我一意孤行的惩罚,就这么蹉跎了许多年。”姜秀痕道,“我答应你的邀请,何尝不是又赌了一次,哪怕婆家再有微词,至少我有可以去的地方。”
“姜姐……”
容葭一时间也五味杂陈。虽然这番话带给她不小的压力,但也蕴含着坚定的力量。
“所以我会盯着你,不会纵容你胡来的。”姜秀痕佯作严肃地说。
容葭咀嚼着嘴里的饼,开始认真地盘点起近期的工作进度。
原公子那边,养鱼经也不知道默得如何了?
那天听他说自己能默写出来,容葭太过吃惊,竟然忘了质疑,忍不住也把这个消息和姜秀痕分享一番,又开玩笑般道:“不会是他记不得了,杜撰些句子好来和我交差吧。”
姜秀痕道:“别人或许会,原公子倒不然。”
容葭:?
原公子究竟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连姜秀痕这样富有质疑精神的人都对他深信不疑。
容葭道:“好,那撇开养鱼经这件事不谈……”
容葭忽然觉得,把寻找鱼苗的事全权交给顾拾,似乎有点托大了。她如今有些后悔,姜秀痕提出去信给娘家求助的时候,应该顺势答应下来,就算不为了鱼苗本身,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姜姐和娘家人破冰的契机。
正想重提这事,烤鱼店门口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口中道:“容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说曹操曹操到,喊她的人正是顾拾。
容葭转头看去,顾拾穿了一身轻便的行装,看上去和往日里贵气的宽袍大袖判若两人,脸颊也被太阳晒得有些泛红,额角挂着汗珠。他手中捧着一个深色带盖的陶瓷容器,小心翼翼的模样,很宝贝似的。
麒麟烤鱼店正在运营火热的阶段,用餐时间通常都是满客,非饭点的时候,容葭开发的甜点和酸梅汤卖得也非常好。若非夏天炎热,又没有冷气降温,只怕店铺的门槛都会被踏平。即使现在,不拼桌的情况下,也基本没有空座了。
容葭道:“顾公子,来我们这桌坐吧。”
顾拾点了点头,将那瓷罐先搁到了桌上,抬手擦拭了额上的汗,舒出一口气来:“方才我到容家去寻你,罗妈说你赴约去比试了,我又在河边见到小马,才知道你来了此处。”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好像上次顾拾为了找她的下落也跑了好几个地方。
容葭略有点过意不去:“顾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顾拾将那瓷罐往她面前一推:“你猜这是什么?”
“难道是……?”容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怕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顾拾见她这副反应,心中得意得很,忙道:“我收到消息后,便亲自去那鱼苗商人处跑了一趟,验明了货,问好了价格,还带了这一小缸小苗回来。”
容葭原本指望他给自己的只是一条线索,谁知顾拾竟然连样品都替她取来了,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顾公子办事这般周到,当初拜托你帮忙做这件事,真是找对了人。”
顾拾显然不是一个经得起夸的人,原本就晒红的脸因此更红了三分。他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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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声,伸手揭开瓷罐的盖子:“你且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鱼苗?”
瓷罐幽深,烤鱼店的光线偏暗,容葭捧起来对着外头的阳光一看,清澈的水中游动着若干指腹大的小鱼,仿佛一个迷你的造景缸。虽然认出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品种,但体型一小,实在有几分可爱的意思。
她笑道:“这是鲫鱼。”
“鱼苗商人让我将不同的鱼苗分开安置,我便只带了这一个。”顾拾解释道,“他还卖其他的鱼种,什么草鱼、乌鳢……”
顾拾对鱼实在不是很熟悉,背了几个后,挠了挠头,思考了片刻才道:“对了,那商人还说,他有一种很特别的品种,叫做……”
“顾公子,”姜秀痕的声音冒出来打断了他兴奋的声音,“个中细节,不如回到府上再细说吧。”
顾拾冷不丁被截住话,愣了愣,容葭发现他真是没什么心眼,小声说道:“这可是商业机密,仔细被人听去了。”
顾拾看了看容葭,又看了看姜秀痕,有些尴尬地道:“对,我失言了。”
“别这么说,你帮了我这样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是。”容葭替他的窘迫打圆场,“奔波这些天,可十分劳碌,先填饱肚子再慢慢说吧。对了,这烙饼已经冷了,我让老板娘再送些新的点心来。”
顾拾问:“是姑娘新制的点心么?方才我在店外就看见招牌,有一样叫做黄油年糕的,好些路人都说闻所未闻。”
“那你可得尝尝了。”容葭卖关子似的歪了下头,“等着,我去趟后厨。”
后厨里弥漫着豆豉酱的味道,容葭吃过两次烤鱼之后,对先前店里用的豆豉酱料又做了改良,尝试让它更贴近后世烤鱼的风味,一经推出,收效甚佳。常滨的夫人叶丹正在灶台边切菜,见到容葭,问了声:“姑娘怎地来了?”
容葭问:“可还有做好的黄油年糕?”
叶丹笑道:“忘了告诉姑娘,我早觉得烤鱼的油烟太大,会损了甜食的风味,如今香脆米和黄油年糕才是咱们的摇钱树,我便和老常商量,以后这些面点索性在我们自家做,做好了再拿来店里。”
容葭听她这般细心负责,不是只想挣一把快钱的做派,越发放心将事情交托给她,欣然道:“还是叶姐考虑得周到。只是来回究竟不方便,等我们挣了钱,可以将相邻的铺子盘下来,另做一间点心铺。”
叶丹跟着点头:“如此甚好。”
容葭靠着做吃食吸收第一桶金,是为了养活钓鱼场这个主业,却没打算分过多心思在饭馆上,眼前出现了一个得力的人手,她就动了几分放权的心思。
虽然此时考虑这个为时尚早,但画个饼总是可以的。经历过对小马的画饼,这次当起资本家更有经验了。
“我瞧老常还是一门心思在钓鱼上,如今店中忙碌,对他是个拘束,再开个点心铺,只怕他真要撂挑子不干了。”容葭笑道,“这未来的点心铺,还需着落在叶姐身上。”
叶丹面露喜色,将手中的菜三两下干脆利落地切完,扫到一旁:“姑娘要多少年糕?我这就回家去给你拿。”
34. 第 34 章
“我和你一起去吧。”
叶丹没拒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领着容葭出门。常家饭馆就开在常滨家附近,两人穿过一条小巷,还未看到屋门,先被甜腻的香气笼了一身。
老旧掉漆的木门前蹲着条毛发潦草的小狗,鼻子一耸一耸的,圆溜双眼好奇地望着院中。
“啊,”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容葭许久没看见猫猫狗狗,不由得蹲下和它对望片刻,“好可爱的小狗,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叶丹道:“好像是条流浪狗,从前也在街上见到过几次。”
容葭见小狗乖乖地看着自己,也不吠叫,尾巴友好地一甩一甩,心里软软的:“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喂它?”
叶丹眼底有了些笑意:“你若是想喂它,晚点看看店里的剩饭剩菜。不过这些饭菜给流浪狗吃,便宜它了,还有许多吃不上饭的人呐。”
容葭愣了愣:“吃不上饭的人?”
“可不是?自从太……”叶丹刚吐出几个字,忽然一激灵打住了,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才轻声道,“罢了,不提这些。我们进去罢。”
容葭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
自从什么?
据她所知,这个时间国家并无战乱,附近又没有灾害,为什么会有许多吃不上饭的难民?
不是天灾,岂不只能是人祸了。
叶丹掏出围裙兜里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锁,门甫一打开,里头孩童的嬉笑声钻入耳朵,随即变成一声呼唤:“娘亲回来了!”
一个小姑娘如离弦的箭冲过来撞进叶丹怀里,脸上堆着笑,煞是可爱。
跟在小姑娘身后,是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口气有几分老成地责备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哼,你就是没抢过我。”小姑娘回头做了个鬼脸。
叶丹对容葭笑道:“这是我的一儿一女,男孩子叫常兴,女孩子叫常悦。”
“真好。”容葭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生出点怀念和羡慕来。
她不太记得自己小时候是否这样和父母亲撒过娇了。
“这是容葭姐姐,以后是咱家饭馆的另一个老板,要叫姐姐,知道吗?”叶丹对两个小孩说。
常兴和常悦都好奇地瞅着容葭,见这个美人儿冲自己友好微笑,不由得都小脸泛红。
叶丹拍了拍常悦的手:“好了,让你们看着的年糕呢?”
“哥哥看着呢!”常悦立刻把球踢给常兴。
常兴也不怯,胸有成竹地说:“我当然看了,烤得好好的,不信你们进去看。”
容葭进了屋里,见灶台上放着两只有炭火熏烤痕迹的陶缸——这便是容葭用来替代烤箱用的陶炉。并非是她原创,而是古已有之的用法,在容葭提出需求之后,叶丹很快帮她鼓捣了出来。
陶缸底面点燃炭火,将要烤制的点心悬空架在上方,再将陶缸的口罩住,内部形成一个半密闭的空间,用温度烘烤黄油年糕。
陶炉的火已经熄了,炉旁的大盘子里搁了许多还温热的黄油年糕,都是常兴帮忙烤出来的。
见大人们脸色惊讶,常兴面有得色,容葭逗他道:“哇,不愧是常大叔的儿子,你也好有做美食的天赋啊。”
“那是。”常兴被夸得飘飘然,“容……姐姐,你以后有什么美食要做,找我便是。”
容葭不由得笑起来,见叶丹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目光中却又带着欣慰。
常悦在一旁瞧着没有说话,容葭问:“那妹妹呢?”
常悦皱了下鼻子,常兴说:“她不喜欢做饭,说油烟很熏人,妹妹想学琴艺。”
“噢,那你们让她去学了吗?”后半句是问叶丹的。
叶丹苦笑摇头:“我们这么小的镇子,哪里来的琴师教她?不过是跟着懂得的邻居能学些皮毛。再者说,就算学了琴艺,在这样的地方也没人懂得欣赏。”
容葭叹气,很难给叶丹解释,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小姑娘既然喜欢,何不就鼓励她去学呢?
她道:“倘若我们的烤鱼店赚了钱,可以搬到更繁华的地方呢?”
“咦?”
“等有一天,小悦也成了富家小姐,她会抚琴,定能遇到知音的。”容葭给她展望未来蓝图。
叶丹有些怔忡,目光落在常悦身上,又像是有点恍惚地想象着。
……说起来,原公子应该会抚琴吧?
不不,容葭赶紧摇头甩掉这个念头。不能中了和镇民们一样的毒,什么难题都想交给原公子。
“娘亲,我们最近的年糕不是卖得很好么?不知道够不够钱,给阿悦买一把琴罢。”常兴察言观色,趁机说道。
容葭心中一动,对这个小男孩的好感顿时大涨。同是兄妹,看看原听寰家那对、常家这对,再想想容柏,除了倒霉,她也无话可说了。
“琴不便宜吧?”容葭问。
“何止不便宜,镇上连卖的都没有,要等谁家有人去州里,托他们给带来。”叶丹说着,看了女儿一眼,迟疑了下,终是道,“知道了,等烤鱼店赚的钱攒够了,下回有人进城,娘亲就给你买琴。”
“哇!!!”常悦纠结的小脸豁然放晴,喜不自胜,“真的!”
容葭含笑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心生欢喜。
叶丹说:“是容姐姐带着咱们家赚这些钱的,快谢谢容姐姐。”
“谢谢容姐姐!”喜悦压制住了原本面对生人的羞涩,常悦脆生生地道谢。
“哎,不用谢我,能做这些吃食一半都是你们家的功劳。”容葭有点不好意思,但心脏却也跟着涨得满满的。
这份小小的幸福是由她带来的蝴蝶效应创造的。
“行了,我们先走了。”叶丹端起厨房的盘子,嘱咐常兴,“天气热,别太贪玩了,过一两个时辰再看看牛乳,别叫它坏了。静置好……”
她的指示多到容葭怀疑常兴能不能全记下,但常兴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就是小鬼当家吗?
出来常家的门,叶丹满是不好意思地道:“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有这样的一双儿女,别提多让人羡慕了。”容葭真心地道,“哥哥懂事,又护着妹妹,不像我家……”
叶丹闻言,同仇敌忾地道:“你们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容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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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当得着实不像话。不过倒难得姑娘你能自力更生,他走了,你反倒能大展拳脚。”
还是女人懂女人。容葭一边听她的评价,一边点头如捣蒜。
走进店内,正对面就看到顾拾,不知是不是和姜秀痕同桌吃饭的缘故,他面色有些紧张,见到容葭,得救了一般。
“哟,是顾公子。”叶丹也认得这位顾大公子,笑着道,“原来容姑娘是为了请你吃这年糕。”
这话说得有些让人误会,容葭接口道:“是啊,顾公子跑了一趟外地给我带来了鱼苗,我自要好好感谢他的。来,这年糕还热着,顾公子你快尝尝。”
顾拾被三个女人盯着瞧,手都找不着放的地方了:“那,那我尝尝。”
他伸手拿了一块年糕,先是闻了闻,惊讶地道:“这味道我还从未闻过,比饴糖又多了些奶味。”
咬了一口尝过之后,也不由得说:“外酥内软,好生巧妙,难怪受人追捧。”
容葭见他只吃了一点便没再动,疑惑道:“顾公子不喜欢甜食?”
顾拾讪讪地道:“儿时喜欢,吃得太多了,吃坏了牙,还胖得四处招人笑,那之后就不怎么吃了。”
“噗。”容葭没忍住笑出声。
想不到顾公子还有小胖子的时期,能出落成如今帅哥的模样,不知又经历了什么?
她笑完了见顾拾有点不满的眼神,便说:“不然到我府上,让罗妈新做个烙饼,再配些冷茶?一边谈谈鱼苗的事。”
“甚好,那我们走吧。我看门外还有旁的客人想入座。”
叶丹无奈一笑。现在店里真是忙不过来:“你们谁要是在河边看见常滨,赶紧把他叫回来,就说否则我要他好看。”
容葭很理解她的心情。但她又能理解常滨,一个钓鱼佬想要戒掉鱼瘾,恐怕和戒烟的难度可以媲美。
要不一会让罗叔去河边找找人?她一边寻思着,一边跟着顾拾走出店门,手里还捧着叶丹非要她带上的几只黄油年糕。
“姜姐,你带回去给小真吃吧?真是的,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还行,这两天待在屋里看书,手上的伤也结痂了。”姜秀痕说,“我看他也快坐不住了,心里还是想着钓鱼,这可都要怪你。”
顾拾也忍不住问:“容姑娘,那钓鱼真的如此有意思?”
安利的机会又到了。像顾拾这种优质客户,她是不会放过的,但他们两个年轻男女,自不能和带着姜秀痕体验VIP贵宾级待遇一样。
“改日我家钓鱼场开张了,你来光顾一趟,不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不是哄我过去花银子吧?”
“怎么会呢?我可不想赚顾公子的银子,你还是不要来了。”
“啊?”顾拾大惊失色,“不,不,当我没说先前那句话。”
容葭笑道:“开玩笑的,顾公子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哪能收顾公子一文钱呐?”
他们难得有说有笑,姜秀痕却看着路上一个人影一闪而逝,轻轻“咦”了一声。
淡青色的衣裳,有点眼熟。常穿这个颜色的人,不就是那位……
35. 第 35 章
“多谢罗妈。”
容家,顾拾接过罗妈手中刚做好的饼,罗妈没听过他这分外讨巧的语气,留下一个古怪莫名的眼神,端着托盘出去了。
容葭虽然迫不及待想打听鱼苗的消息,但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她对顾拾道:“顾公子先吃着,我和姜姐去鱼塘那里看看。”
说罢,拉着姜秀痕,戴上遮阳帽,从后门出去,往鱼塘而行。
容家的地理位置靠近后山,与鱼塘比邻,再往外经过一小片山坡,便是清晖河的外河。鱼塘中的水便是用空心竹筒从外河中引进来的。翻过山头后,河面十分开阔,乘小舟足可以顺流而下,去到其他城镇。
容葭走出院子,先远远朝鱼塘对面张了一眼,夏季的天空极高,碧蓝澄澈,一望无际。
“说来,我自打来到这里,还从未见过秋余镇以外的风景。”她问姜秀痕,“姜姐,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你的家乡是个怎样的地方?”
姜秀痕微微一怔,露出陷入回忆的神色:“我的家乡在北方,靠近海边,夏季比这里凉爽许多。我提到过的那位族叔还曾出海钓鱼,倘若哪天你来我的家乡,也可以试试看。”
出乎意料,容葭听了这话并没有高兴的神情,而是沉默下来。容葭历来给人活泼的印象,姜秀痕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空隙,心头一跳,转移话题道:“看这鱼塘已清理得很干净了。”
的确,经过罗叔、莫清、小马甚至原见月的一番努力,原本被淤泥堵塞的鱼塘已全部清空,一眼望过去,是个边缘不规则、极为开阔的大坑,裸露在外的引水竹筒中,已有细小的水流在往里注水。
“是啊,一旦完全疏通这几个引水筒,水就能流进来了。”
再看环绕鱼塘的岸边上,陆续做好的遮阳伞和竹凳成对摆好,构成了看上去就很惬意的钓位。
“嗯,这岸边的树若是能再茂盛些,遮阴效果就更好了。还有这近水处容易有蛇虫鼠蚁,在开业之前,可得把防虫防蛇的药材预埋好。”容葭和姜秀痕一边沿着鱼塘漫步,一边念念有词,“还要搭个水上浮台,毕竟早晚溜边,中午要钓中间嘛。”
姜秀痕笑道:“听你说了,才知道这里头还有那么多门道。难怪有人放着不要钱的河边不钓,会专程去鱼塘花钱。”
“何止呢。钓鱼人的伙食、钓具,还有家人的抱怨,我打算全部承包了。”容葭信心满满地道,“姜姐你可知道这群钓鱼佬最大的烦恼之一是什么?”
姜秀痕摇了摇头。
“正如叶姐抱怨常大叔只顾着钓鱼不着家,最大的问题是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变少了,被说成不务正业也是难免。所以啊,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合家同乐,都能从这钓鱼中收获乐趣才好。”
姜秀痕若有所思:“你想说的,恐怕不是教会他们的家眷钓鱼吧?”
容葭摇摇手指,且没说自己的打算,而是问姜秀痕:“姐姐可有什么点子?”
姜秀痕思考着,片刻后道:“你可还记得真儿提到的钓金鱼?虽说那没什么意思,但吸引孩子却也够了。至于女眷,什么更吸引她们呢?待我再想想罢。”
“不着急,如今八字也才一撇。我想先同叶姐商议一下,由她来主理钓鱼场的吃食供应。钓位有限,一日能赚取的费用左右不过那么多,还需开拓别的进项才是。”
姜秀痕感叹:“你又想到什么了?我见过行商的女子诸多,大部分精明能干不下于你,但论花招鬼点子,还是远远不及矣。”
容葭谦虚地笑笑。现代的营销手段放在这里用,本来就有点胜之不武了。
“对了,还有安全措施。姜姐你现在可是我们的安全监督师,还需费心想想,这鱼塘放满了水深近一丈,如何确保客人的安危。”
“我知道了。”姜秀痕答应道。
容葭其实已经有了成算,如今没有救生圈那么好用的东西,但依旧可以在每个钓位上配置密度小的漂浮物来保障顾客的安全,后续若是生意好,也可以招一位专门的安全员。不过她既然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姜秀痕,便主打一个信赖,尽量减少自己插手。
正在苦思冥想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忽然听见身后院中罗妈喊她的声音。
“姑娘,姑娘!”
容葭看见她站在后面边朝自己招手,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于是一边往回走,一边问:“怎么了?”
罗妈等她走近,将东西朝她递来:“方才原公子来了,让我将这些东西交给姑娘。”
容葭见是两副卷轴,已明白了他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不解地道:“是他本人将东西送来的?为何不留他进来……啊。”
想到顾拾也在家里作客,自己这个小庙装不下两座大佛,再邀请原听寰也进来坐,两人还不认识,确实有几分别扭。
罗妈说:“我也问原公子要不要喝杯茶再走,但他说另有事在身,只把东西留下便离开了。”
官是没在当,但一天天还挺忙的。
姜秀痕问:“原公子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哎?”罗妈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回想片刻不确定地道,“青色?”
姜秀痕眨了眨眼睛,容葭奇怪道:“姜姐,你怎么问这个?”
姜秀痕一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原公子的衣裳都很好看,随口问问罢了。”
“倒也是。原公子穷是穷了点,那些衣裳还是从前做的吧,虽然旧了,还看得出是好料子。”容葭随口附和着,没有听出姜秀痕的弦外之音,略略屏息,期待地展开原听寰的卷轴。
一轴是上次在她面前写就的“未来钓鱼公司”,笔走龙蛇,舒展洒脱。一轴是“麒麟烤鱼”,也许是考虑到用在食肆之上,赫然换了个更平实稳重的字体,也漂亮得像是工艺品。
第二幅卷轴展开之后,飘落一张小笺,容葭伸手抓住,上面是几段笔锋清瘦的小楷,内容正是《养鱼经》。
容葭高兴又庆幸,没等到自己去催,原听寰便将她惦记的东西送过来了。
她虽不懂字,但原听寰的字绝对不是那种“行家限定”的美丽,放在后世,这东西在博物馆的橱窗里,她没机会碰到的那种。
容葭忘了天热,拿着这几份墨宝在太阳下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放下,弯起眼睛:“哪天这位探花郎再复起,有他这几副字的我们岂不是发财了?”
姜秀痕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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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那么一天。”
容葭顺势问道:“姐姐可知道他被罢官的来龙去脉?”
古代消息闭塞,更别提姜秀痕这样的深院妇人,她摇头道:“各种隐秘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只依稀听人说过,是原公子的老师开罪了圣上。”
“……那样的话,可能真没救了。”
容葭渐渐融入这个世界后,微妙地感觉到了让她不适应的地方——在这里,没有所谓的律法,只有真实的权力。所有争议到了最后,评定对错的只有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因此皇帝从小才会被严格要求,也会被用不似凡人的态度对待,因为他们承担着被人信仰的职责。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绝对不能触怒的就是龙颜。
得罪别人还有求情的余地,可能哪天皇帝开开恩就召回了,但得罪皇帝本人?还是早点熟背种田攻略比较实际。
容葭有点同情起才情过人却前途暗淡的原公子来,心想要和叶丹说说,平时多给原家送点好吃的。
容葭合上卷轴,正想进屋去找顾拾,忽听柴房里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吓了一跳,忙朝那边走去:“发生什么事了?”
天气炎热,罗叔原本在后院里做木工活,近来搬到了柴房中。容葭走进去一看,发现手锯落在地上,罗叔一手扶着后腰,面容皱起,似在忍受疼痛。
“只是抽筋,没、没什么大碍的。”罗叔口中这么说着,声音却不大稳。
容葭的启动资金不多,罗叔为了省钱,这些天一直都是自己一人做活。他年纪不轻了,还承担这么大的工作量,大概是一个不慎把肌肉拉伤了。
对于年轻人可能不算什么,对于罗叔这个年龄而言,这情况可大可小,容葭不敢轻视:“还是去找医师看看的好。”
“不必了,姑娘。”罗叔忙道,“我回屋歇歇,很快就好了。”
容葭犹豫了一下,见罗叔一脸坚持的神情,只好同意:“那你快回去休息,伤势痊愈之前,不要做任何活计了。”
“知道了,姑娘。”
“我是认真说的,别瞒着我偷偷开工。”容葭又叮嘱了一番,在罗叔的再三保证下,才喊过罗妈将他搀走。
留在柴房中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容葭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我本想带上罗叔,和我一道去买鱼苗。”
容葭年纪轻,体格弱,生得又出挑,出去做买卖总得考虑安全问题。姜秀痕家中有个孩子,走不开,再者两个女子同行,也谈不上什么安全保障,这点上罗妈也是一样。倒是考虑过小马这个人选,但容葭年纪还小,单独带个男伙计上路,两人相处多有不便,也平白惹人闲话。
眼下罗叔受伤,只怕成行之事还要搁置。
姜秀痕闻言,也皱了皱眉,这时院门被人叩响,她走过去打开,却是张小小圆圆的笑脸露了出来。
“是姜姨啊!容葭姐姐可在?我哥哥可在?”
姜秀痕打趣道:“你为何来这里寻原公子?”
“一个时辰前哥哥出门,说要给容姐姐送题字来,可这时都不见人影。”原见月也不解地说,“我去了烤鱼店,老板娘说容姐姐是和顾大公子一起离店的,真是奇怪。”
36. 第 36 章
容葭一怔,心想,总不会是看见她和顾拾同行,觉得不便打扰所以回避了吧?
“他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容葭问。
“是啊。”原见月道,“这样热的天气,哥哥也不知还要到哪里去。”
算算时间,一个时辰前,差不多正好能在路上碰到他们一行人。
容葭见原见月眉宇间有忧色,宽慰道:“可能原公子临时想到什么事情去办,很快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原见月颇具喜感地叹了口气。
就一个时辰不见原听寰,有必要那么担忧吗?难道是他到了此地清居依旧没脱离危险,还有人威胁他的安全?
“对了,方才我敲门时听见院内有动静,发生什么事了吗?”原见月问道。
容葭迟疑了片刻,本不欲跟小姑娘说这些杂事牢骚,但莫清和小马关系好,原见月迟早也能听说,便道:“是罗叔干活伤到了腰,我们已扶他去休息了。”
原见月“啊”了一声。
容葭苦笑道:“原本我想带他一块去买鱼苗,这下又需等一阵子了。”
原见月说:“我习武也受过腰伤,这种伤几时能痊愈没个准数。”
“是啊。”
姜秀痕忽然道:“不知顾大公子说的那种特别的鱼苗,等不等得起这一番耽搁。”
她这一提醒,容葭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不期然对上了原见月的眼神。
原见月问:“姑娘要上哪里买鱼苗呀?”
容葭不知她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德溪镇,在清晖河的下游。”
原见月凝神想了想,道:“容姐姐,若是来回一趟日子不久,我陪你走一趟如何?”
“……你?”虽然发出这种怀疑的声音多少有点不礼貌了,但容葭完全是本能反应。
“对啊,我。”原见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自小习武,普通的行商小意思啦。”
可她现在才十三四岁吧?细胳膊细腿的,容葭怎么能心安理得让她当保镖?
见容葭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原见月鼓了鼓腮帮子,忽然伸手摘下发髻上的银色发梳,捏在手中向高处一扬。
“嗖”的一声细响,什么东西自半空中掉落,容葭定睛看去,一截带叶的树枝躺在地面上,断口如刀削般平整。
“……”这摘叶飞花的暗器手法只在武侠小说中听说过,亲眼所见,还是有点不能置信。
这难道不是个平凡的古代世界吗?容葭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话都没说出来。
“如何?”原见月很满意她两人呆若木鸡的模样,脸上漾起一个带有得色的可爱笑容,“我不是开玩笑,我真的练过武。”
“……既如此,容姑娘,你带着小原姑娘,或许比带上家里的伙计更可靠些。”姜秀痕缓过神来,说道。
容葭现在自然信了原见月了,只是也不好贸贸然把人家妹妹借走。虽然原见月身手不凡,谁知道在她哥眼里会不会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那待原公子回来,我同他商量一下。”
原见月点点头,看上去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是准备行镖,倒像想去春游的小学生似的。
容葭准备出门购买鱼苗,身上要带银钱,也是时候盘点一下近期烤鱼店和钓位租赁的收入了。
这天早上起来,梳洗过后,容葭让小马将常滨夫妇、姜秀痕都请到了家中,与罗叔罗妈一道开会。
开会的目的只有一个:分钱。
前些天的事情太多,实在没顾上盘点各个方面的收入,手里也没本账,好在这些人她都信得过,不太担心被昧了银钱。
“小马,这些天出租钓位收了多少银钱?”
说完这句话,容葭忽然找到了点开会时当领导的感觉,颇觉奇妙。
小马挠了挠头,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容葭:“姑娘,我没读过什么书,只会跑堂,不会算账。这些天收到的银钱都在这里,我吃喝都在店里,分文没动过。”
容葭轻轻颔首,往荷包里看了眼,大部分都是铜钱,也不过几百文的数目。钓位一天才五文钱,加上偶有的钓具租赁,拢共也没多少。
她也不在意,问小马道:“你可记下了,自你来帮我做事起,加了多少的班?”
小马一愣,摇摇头,酝酿了片刻,很是直白地道:“姑娘,我没记着这些。同在天香楼相比,在姑娘这里做事一点都不辛苦。”
虽然同样早起,但没有无缘无故被支使去厨房打下手,也不是全店就他一个人跑堂忙得像陀螺,白天里不过是在钓位旁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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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或巡视,等收了摊,入夜前再和莫清、罗叔一块清理鱼塘。
而且不用看余富那副精明市侩的嘴脸。
两相比较,现在的生活堪比神仙了。
小马是认真表忠心的,本以为容葭会很受用,谁知她却换上更认真的脸色:“不,我们在雇佣你那天就说好的,加班会有加班费,那么一分都不能少。”
小马面色有些复杂:“这……”
到手的工钱谁不想要?小马也是一样,只是容葭越这么说,他越不好意思改口了。
“既然你记得不太清楚,那这个月就先按每日加班一个时辰来算,下个月开始,记录的事情就交给你自己了。行吗?”容葭微微笑道。
小马天天在容葭手下办事,对她的外貌也习以为常,看见这个笑容,不知怎地脸上红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这个笑容是专门对他展露的吧。
“遵命!”小马嗓音利落地道。
“唔,不过你说你没读过什么书,记这些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太方便?”
小马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听容葭又道:“你的年纪和莫清相仿,现在进学亦不晚,你可愿意?”
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进学是要花钱的。小马家中有个母亲要供养,底下又有弟妹要吃饭,他是长兄,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早早就出来找活谋生。
小马不指望他的雇主能行什么好,只要不像余富那般把人抽筋扒皮就不错了,可如今这个老板却说,要支持他进学?
“我……我可以吗?”小马难以置信地确认着,“只怕我那么愚钝,不是读书的料。”
“谁说你就愚钝了?还未试过就打退堂鼓可不行。你也算是我的第一个员工,未来的骨干,要好好加油啊。”容葭画饼的技术越发纯熟了。
这话说者无心,却被小马听进了耳朵里。
小马论年龄还是个少年,却早已对未来失去了乐观的看法。他对进学没有什么向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容葭的生意会越做越大。
到那时候,若是自己还连大字不识一个,恐怕就连给容葭打下手都显得太差劲了。
想到这儿,小马生出几分动力和决心:“姑娘,我愿意进学!”
37. 第 37 章
容葭准备出门购买鱼苗,身上要带银钱,也是时候盘点一下近期烤鱼店和钓位租赁的收入了。
这天早上起来,梳洗过后,容葭让小马将常滨夫妇、姜秀痕都请到了家中,一道开会。
开会的目的只有一个:分钱。
前些天的事情太多,实在没顾上盘点各个方面的收入,手里也没本账,好在这些人她都信得过,不太担心被昧了银钱。
“小马,这些天出租钓位收了多少银钱?”
说完这句话,容葭忽然找到了点开会时当领导的感觉,颇觉奇妙。
小马挠了挠头,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容葭:“姑娘,我没读过什么书,只会跑堂,不会算账。这些天收到的银钱都在这里,我吃喝都在店里,分文没动过。”
容葭轻轻颔首,往荷包里看了眼,大部分都是铜钱,也不过几百文的数目。钓位一天才五文钱,加上偶有的钓具租赁,拢共也没多少。
她也不在意,问小马道:“你可记下了,自你来帮我做事起,加了多少的班?”
小马一愣,摇摇头,酝酿了片刻,很是直白地道:“姑娘,我没记着这些。同在天香楼相比,在姑娘这里做事一点都不辛苦。”
虽然同样早起,但没有无缘无故被支使去厨房打下手,也不是全店就他一个人跑堂忙得像陀螺,白天里不过是在钓位旁待命或巡视,等收了摊,入夜前再和莫清、罗叔一块清理鱼塘。
而且不用看余富那副精明市侩的嘴脸。
两相比较,现在的生活堪比神仙了。
小马是认真表忠心的,本以为容葭会很受用,谁知她却换上更认真的脸色:“不,我们在雇佣你那天就说好的,加班会有加班费,那么一分都不能少。”
小马面色有些复杂:“这……”
到手的工钱谁不想要?小马也是一样,只是容葭越这么说,他越不好意思改口了。
“既然你记得不太清楚,那这个月就先按每日加班一个时辰来算,下个月开始,记录的事情就交给你自己了。行吗?”容葭微微笑道。
小马天天在容葭手下办事,对她的外貌也习以为常,看见这个笑容,不知怎地脸上红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这个笑容是专门对他展露的吧。
“遵命!”小马嗓音利落地道。
“唔,不过你说你没读过什么书,记这些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太方便?”
小马露出一个尴尬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听容葭又道:“你的年纪和莫清相仿,现在进学亦不晚,你可愿意?”
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进学是要花钱的。小马家中有个母亲要供养,底下又有弟妹要吃饭,他是长兄,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早早就出来找活谋生。
小马不指望他的雇主能行什么好,只要不像余富那般把人抽筋扒皮就不错了,可如今这个老板却说,要支持他进学?
“我……我可以吗?”小马难以置信地确认着,“只怕我那么愚钝,不是读书的料。”
“谁说你就愚钝了?还未试过就打退堂鼓可不行。你也算是我的第一个员工,未来的骨干,要好好加油啊。”容葭画饼的技术越发纯熟了。
这话说者无心,却被小马听进了耳朵里。
小马论年龄还是个少年,却早已对未来失去了乐观的看法。他对进学没有什么向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容葭的生意会越做越大。
到那时候,若是自己还连大字不识一个,恐怕就连给容葭打下手都显得太差劲了。
想到这儿,小马生出几分动力和决心:“姑娘,我愿意进学!”
教育还是很重要的,虽然小马的年龄比现在的容葭大,但在容葭眼里,她不由自主带了点长辈心态。
容葭满意地点点头:“回头我和王大叔问问,如何能让你进学。这个月的月钱,按说好的给你,剩下的加班费等我算好后给你。”
接过容葭递过来的钱,小马心中五味杂陈,只点头不迭,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常大叔、叶姐,这阵子你们帮了我太多的忙,没有你们,这吃食生意根本不可能做得起来。”
叶丹忙说:“姑娘这么说就太生分了,这些生意,本就是有你出谋划策才做起来的。”
常滨也道:“我们是借了你的光。”
容葭摆摆手:“这些天你们有多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就如我们先前谈好的,我出菜谱,你们出力,得利五五分账。”
常滨还想说什么,被叶丹制止了,她掏出一本簿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这些天的出项进项都在这里,我也不识得几个字,是让常兴写的,你且看看对不对?”
容葭笑道:“就是,都是自己人,客套话少说为妙。这次的账算清了,我也好同你们商量往后的安排。”
容葭打开叶丹给的账簿看了起来,内容不复杂,每日只分采买用的钱和赚到的收入两项,虽然能看出常兴的计算功底很毛糙,数目用墨点涂改了好几次,但大体上是没错的。
令她惊讶的是最后算出来的数字。
店铺每天的收入,多起来足有五六两,哪怕刨除成本也还有三四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烤鱼店竟净赚了六十几两银子!
要知道,秋余镇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大镇,消费者的范围就限定在普通镇民而已。他们能拿出这么强的购买热情,估计多半还是产品新鲜、宣传热闹的功劳。
容葭琢磨着,不免有些发愁。
镇上富人不多,大家捧一时的场容易,想从镇民们荷包里赚到更多的钱就难了。不仅美食,还有钓鱼场,要将生意做大,必须开拓秋余镇以外的客源才行。
容葭掩去脸上的忧色,合上账簿:“六十六两银子,我们两家平分。”
常滨、叶丹对视一眼,叶丹想到常滨看人的眼光,难得对自家夫婿有个笑模样。
“姑娘,银子我们拿来了,你拿好。”说罢,叶丹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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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滨掏出几个白花花的银锭子,一看就是刚从钱庄里兑出来的。
容葭还第一次见这么标致的元宝造型,兴致盎然地端详了片刻,又摸了摸,心满意足揣进袖中。
发达了!有钱了!
虽然三十多两银子根本算不上大钱,但和揭不开锅的开局相比,也算个良好开端。
看着容葭脸上止不住露出的笑容,姜秀痕几人都不禁莞尔。这姑娘不光能赚钱,端的是财迷得很。
账还没算完呢。
还有一笔钱,是莫清帮忙卖会员卡的钱,不多不少,也有十两。莫清点齐钱数后给了小马,托他今天交给容葭。
容葭想了想,钓鱼场能筹备顺利,莫清这个帮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说他是打赌输了自愿接受惩罚,容葭却不好意思白用这么多天的苦力。还有原见月,小姑娘跟着打了很多下手,之后还要给她当保镖,一文钱不给也太黑心了。
当着几个人的面不好说,容葭打算回头自己买点礼物上门道谢。
她看向姜秀痕。这次出去采购鱼苗不知要用多少银子,手里虽然宽裕了,也不好贸然还掉姜秀痕的投资款,不禁心中抱歉。
“姜姐……”
“我的就不必说了。”姜秀痕干脆地道,“我借你的银子,你且先用着,不急于一时。”
两人统一战线之后,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容葭感激地点点头:“嗯!”
接下来两日,容葭将烤鱼店和钓鱼场餐食的筹备都和叶丹交待了。如今常滨因为沉迷钓鱼,在夫人面前越发没了话语权,叶丹独揽大权,虽然辛苦,却又能看得出是乐在其中。
姜秀痕与叶丹年龄相仿,又都家有儿女,不知不觉成了好友。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惟独一件事。
容葭遣小马去原家问了两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原听寰还没回家。
罗叔的腰伤也不容乐观,刚受伤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咬牙硬撑了两天,还是罗妈看不下去,又气又急地跑来请容葭去劝,容葭才知道他的情况非但没有改善,现在连下床走动都有困难。
容葭当机立断,不管罗叔说什么,请了医师来给他看诊。
医师皱着眉头出来,对等待在门外的容葭道:“年纪大了,身板没那么硬朗了,少说也要卧床一个月,切忌劳累。”
“多谢大夫。”容葭苦笑一下,摸出诊金付了,亲自把医师送走。
回到卧房里看罗叔,罗叔一脸愧色:“姑娘,是我不好,拖累你了。”
容葭连忙反驳他的话:“生分的话就不要提了,你身上有伤,安心养着便是,钱是赚不完的,不急于这一时。”
让长辈和她道歉,容葭消受不起,可说心里不着急也是假话。
因为原听寰下落不明,她哪里好意思去请原见月出门?眼看着开业有望的钓鱼场,毫无防备地又被迫搁置了。
天气炎热,容葭倚在廊下扇扇子,正烦闷着,听见门环被叩响的声音。
38. 第 38 章
“来了来了。”罗妈从厨房出来,拉开了院门。
夏日炎炎,容葭的目光从廊下树叶的绿影中穿过,看见了圆圆脸的原见月。
“容姐姐在家吗?”原见月问。
罗妈说:“姑娘在家。”
“我在这里。”容葭对她招了招手,等原见月走近了,问道,“原公子回家了吗?”
原见月撇了下嘴,嘀咕道:“没有啊。”
家里还有幼妹,人无缘无故消失三天,如论如何也说不通。这下子,连容葭都跟着担心起来,他们秋余镇的门面不会遭了什么毒手了吧?
“那……要不报官?或者发动愿意帮忙的人去找找他?”容葭提议道。
“不用啦。”原见月摆了摆手,“哥哥不见的事,还是不要太多人知道的好。莫清在家里等着他就够了,我是来问你什么时候出发的。”
嗯?
原听寰还没回家,原见月能放心出门?
还有,为什么原听寰失踪不好让人知道?他们一家神神秘秘的,像是另有内情不方便透露。
容葭谨慎地开口:“我想先问一下——莫清不会也是什么隐藏的武林高手吧?”
原见月笑道:“不是不是,莫清是哥哥在路上收留的书童,不会什么武功的。”
容葭还是放心不下:“你确定真的可以和我走?”
“现在去找他也不知上哪里找,在家里等着也是等着,说不定走水路还能打听一二。”
“道理是这么说……”
“好啦!”原见月不由分说地侧过身,给她看自己身上的包袱,“衣裳我都带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容葭还从她身上闻到了甜甜的奶油味道。自从在麒麟烤鱼店里帮过几次忙,原见月便非常讨叶丹的喜欢,各种小吃食变着花样给她装,原见月的脸都肉眼可见圆了一小圈。
原见月这么心大,容葭也没有拒绝她好意的理由,其实她的行李也早就打包好了,拎包就能走。
“好,你进屋坐着凉快一下,我同罗叔罗妈说一声,拿上东西我们便启程,早去早回,说不定回来你便能见到原公子了。”
原见月幽幽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古时候出门诸多不便,虽然只是短途旅行,要带的东西也不少。容葭第一次出门,提前几天准备行李的时候,罗妈就担心得在屋里不停转悠,生怕少拿了什么东西,路上出了纰漏。
容葭出门要带三十两银子,罗妈怕她被人偷了劫了,想出分三个地方放的办法,包袱里一份,剩下的缝在袖口和内衣的内袋里。
容葭表示:“咱们能想出来的办法,劫匪应该比咱们更熟悉。”
罗妈一噎,这才停下准备扒拉容葭衣服的手。
还有那些款式繁复的裙子,容葭全都重新放回柜子里,人在路上,还是穿轻便的衣裳比较好。虽然出门要穿体面些没错,但一套裙子就能塞满一个包袱,层层叠叠的,容葭怕自己掉进清晖河里都浮不上来。
因为原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想要的简洁行装还是提前到布行买的。简陋布衣没有量身定制,穿在身上肥大了不少,头发也随意用一根发簪盘了起来,造型颇似进京赶考的书生,但一旦看到容葭的脸,就很难错认她是个男子了。
烈日炙烤之下,连清晖河边都不见一丝清凉之气,水生植物露出水面的部分也似要被炙烤干了,蔫答答地垂着腰杆。
清晖河这侧的渡头行人稀少,容葭和原见月背着行李走到水边,只有两艘体型不大的渔船,其中一艘老得像博物馆里的古董,有船家面上罩着斗笠正在打盹,另一艘半新不旧,上面连个人影也不见。
古代故事中不少船家在半路打劫客人的例子,容葭忽然想起,心中忐忑,转头看了原见月一眼。
原见月问:“怎么了?”
“他不会把我们……”容葭压低声音,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原见月忍俊不禁:“不知道,但他要是坏人,我们也不怕他。”
原见月本就是跟着原听寰从外地搬过来的,算算她来秋余镇时,才刚过金钗之年,但一路上的见闻比容葭却要强上许多。
吃了她这颗定心丸,容葭胆子大了,唤那个艄公:“船家,醒醒,我们想坐船。”
一连喊了好几声,斗笠下的人影才从好梦中醒来,懒洋洋问道:“什么事啊?”
他扶正斗笠,看到来人是两个年轻姑娘,略略一怔,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下摆。
容葭道:“我们要去德溪镇,你可愿载一程?”
船家一摆手:“有什么愿不愿的?给钱就走罢了。你要去德溪镇?船费一贯。”
一贯差不多一两银子,容葭听见这狮子大开口的价格,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她们两个姑娘家一看就是很少出门在外的,面皮又薄,多半不会讲价。碰上这等肥羊,不宰一刀才是傻瓜。
可惜容葭不是他想象中的肥羊,容葭到手的每一文钱都非常来之不易,并且还是她未来商业版图的重要地基。
原见月听了这个价格,立时便要发作,被容葭拉了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容葭道:“船家说笑了。如何要一贯的价格?秋余镇到德溪镇是顺流而下,费不了太多时间和气力。”
那艄公说:“去程是顺流而下,但我将船撑回来却是要溯流而上,难道不费气力?”
“还有这艘船的修缮钱,你和你家人的伙食开销,买斗笠的钱,泊船的钱……可是全都要算在这一贯里?”
艄公:“……”话都被她说了,让他说什么?
“三十文走不走?”容葭问。
不止腰斩,这是直接砍上大动脉了。那艄公脸色立即沉了下去:“哪有这般砍价的?姑娘,你若不是真心想搭船,就莫要扰人清梦!”
艄公常年摆渡,皮肤晒得黢黑,不下于钓鱼佬,那身材壮实却犹有过之,一个壮汉粗着嗓子和自己说话,容葭不免有点胆寒,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没开玩笑,船家你去到德溪镇后,还会有去别处的生意,更何况……”
她指指船家身下的座驾:“这船如此老旧,连篷都被虫蛀了一半,看起来三十文也不太值,合该再便宜些的。”
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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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眉毛一竖,恼道:“我这船哪里破了?我日夜住在上头,舒坦得很!”
“这便是了。船家你在秋余镇是住船上,摆渡到德溪镇依旧是住船上,在哪里还不是一样?既不是必须回来,怎能按往返的价格算钱?”
艄公:“……”
早知道就不多说那句话了!
见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容葭乘胜追击,问原见月道:“我们镇可还有其他的渡头?”
“当然有,”原见月帮腔道,“虽说要多走几步路,但想必会比一贯便宜许多。”
“好吧,我们再换个地方问问。”容葭说罢,对那艄公点了点头,碰了碰原见月,示意她跟上离开。
刚走出几步,身后船家的声音追了上来:“唉!算了,这么热的天,你们也别费劲跑一趟了,五十文如何?可以就走!”
五十文?还是太多了。
容葭理想的预算是三十文,稍微高一些也可以,但中间相差的二十文钱已经足够他们一家几口吃两顿饭的了。
容葭转过头看向艄公的方向,那人皱着眉头,眼里露出几分急躁。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反倒放了心,越是纠结于讲价,才越像正经摆渡的,试想此人要是绿林好汉,先把人骗上船刀了再说,哪里还有耐心做这些水磨功夫?
天干物燥,沉得住气的人才有胜算。
“三十文,多一文也没有。”容葭在那艄公不善的眼神里不紧不慢地道,“但我这里不止有一单声音,你可有兴趣?”
那艄公疑惑道:“什么意思?”
“我和这位姑娘是去德溪镇买鱼苗的,做完买卖,我们还要搭船回来,你若肯等上一等,这一来回,我出五十文钱。”
见艄公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容葭继续道:“我家里开鱼塘,要时常去德溪镇做买卖,今后每次出行都照顾你的生意,岂不两全其美?”
先是说自己要换个渡头问价,现在又抛出长期订单,这么一通软硬兼施,艄公不免松动了:“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可一个来回五十文,还是搭你们二人加上鱼苗,实在不上算!”
“那就六十文罢。不能再多了,”容葭对他笑道,“左右你等不到客人也只能睡觉,咱们都是做生意的,能赚一文是一文呐。”
“……行吧,你们上船吧。”艄公无力地挥了挥手,感觉自己一腔发财梦撞到了南墙上。
难道他注定没有发财的命,只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原见月小声地对容葭道:“容姐姐,你讲价还真有一套。”
“讲价不都是这样的吗?”容葭奇怪。
“不知道。”原见月摇摇头,“反正从没见过哥哥讲价。”
“他都直接当冤大头?”
“……不是啊,”原见月说着,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哥哥以前走到哪里都很有面子的。也不缺钱花,唉——”
先前只惊奇于原见月可能是个武林高手,容葭这时又忽然意识到,她知道的情报可能比自己以为的更多。
“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问。
39. 第 39 章
原见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飘向船尾正在解缆绳的艄公,道:“我们路上再说。”
容葭忙说:“不便说就算了,我只是好奇。”
原见月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秋余镇消息闭塞,这些事在京城本是人尽皆知。”
渔船不大,声音能传播到每个角落,要完全避开船家是不可能的。但也许就像每个出租车司机都能收集很多八卦,这艄公并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干着自己的活计。
缆绳解开后,艄公长竿一点,小船慢慢远离了岸边,驶入波光山色之中,在耀眼的夏日下飘飘荡荡,徜徉于白热的梦境。
这样的天气容易困,但求知欲让容葭保持着清醒。
原见月清了清嗓子:“哥哥出身书香世家,是承夏二十三年殿试上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船头艄公的动作微顿,声音传了过来:“小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承夏朝最年轻的原知府?”
“船家你也知道?”原见月立刻一脸引以为傲的笑意。
艄公一棹一棹拨着水,声音懒懒地道:“天天渡人,听过几耳朵。说这位探花郎到任东寅府后民生兴旺,只可惜没待两年便被撤了职。”
“是啊。”原见月微微撇唇,“这件事的起因,其实是田制。”
“嗯?”容葭只知道一切的起源是政治斗争,没想到和田制有关,“这从何说起?”
原见月压低嗓音,语声轻得溶在清凉的棹水声里:“因为当今皇上极看重亡故的岑皇后,岑皇后崩后,当今太子和他的母族岑氏肆意妄为,皇帝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岑氏假造大量名册瓜分田亩,使得真正的农户无田可耕。民不聊生,地方的上疏却送不进御书房,朝堂之上更是无人敢为此出头。”
容葭想起穿越以来陆续听说百姓生活窘迫的情形,不由心情沉重。
在这个没通信网络的世界,皇帝深居宫中,想要欺上瞒下总有办法。何况他未必是耳目昏聩,也可能只是不想相信罢了。
大夏是农耕社会,田制是一国根本,也是野心家的必争之地,然而伸手的人是太子,是如无意外就要接管国家的储君,万里江山都是他的,谁敢管?谁能管?
容葭张了张口,除了为受此牵连的百姓感到揪心,更多的是对这个承夏朝未来的担忧。
依原见月所说,太子图一己私利鱼肉百姓,丝毫没有储君风范,那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只会一直走下坡路,设想中一步一个脚印的安稳经营也难以实现。
“那么,原公子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惹怒龙颜?”
“那时我还太小,不怎么懂他们的勾心斗角。”原见月说,“哥哥的座师程大人是朝堂上知名清流,作为新任太子太傅在皇家夜宴上向皇上上了一道奏请,导致龙颜大怒,皇帝拂袖而去,程大人不日便遭到岑家一党群起而攻之的弹劾。”
原见月口中的奏请,一定是动了岑家和太子的蛋糕了。只是皇帝听不进去逆耳忠言,甚至不派人查一查就将程蕴一派革职,不免做得太绝。
还是说,其中还铺垫了其他她们不知道的情节?
容葭问:“那程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过世了。”
容葭一怔。
“欺君之罪,原本当斩,皇帝念在他劳苦功高,只发落了个发配南越,可路上跋山涉水,程老还未行到一半,身子骨就扛不住了。”
“……”皇帝做这个决定之前,未必没考虑过程蕴的身体状况。一个老臣,一个直臣,就在这假惺惺的冷漠中丧了命。
“原公子应该很难过吧……”容葭唏嘘道。
“我只知道,程大人对哥哥而言亦师亦父。”原见月感伤道,“哥哥待人从来都冷冷淡淡,但对程老的遗属却极好。他名下为数不多的田产和家资都给了那些遗属,还有些因为解职没了收入的同侪,因此才落得现在这样穷困的境地。”
原来是这样。
得罪了太子一党,原听寰的仕途基本已经判了死刑,难怪原听寰不建议自己和他扯上关系,也是怕日后被人借着这个由头使绊子。
他才二十出头,分明是大有可为的年纪,却不得不提前过上了穷困潦倒的退休生活。
原听寰的遭遇,毫无疑问集齐了美强惨的标签,还在各个方向都很突出,容葭忍不住怜爱了,想着等他回家之后,要不送些好吃的上门,也算聊表心意。
她记得原听寰喜欢吃甜食,做点什么好呢?
容葭灵光一现,问原见月:“原公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原见月笑道:“这最好记了!他的生辰恰好是乞巧节。”
乞巧节就是七夕,距离现在也不算远。
容葭琢磨了一下,如果提前筹备材料和工具的话,说不定可以鼓捣个蛋糕出来?
“嗳,容姐姐,为何你问起我哥的生辰来了?”原见月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难不成是……”
“你想太多了!”容葭连忙截住她的话,“我和你们是朋友,又受了你们不少好处,礼尚往来是应当的。”
原见月丝毫没听进去她的解释,挑了挑眉,自顾自说道:“说起来哥哥的生辰正是乞巧,即使当日送他什么,也不算很唐突。”
容葭:“……”
很想反驳,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是有那么一点点企图的。
原听寰的脸就长在她审美点上了,还是个承夏朝都凤毛麟角的青年才俊,也就是落难凤凰般落在他们这个秋余镇上,不然她都没机会认识他们一家。
可容葭也没有特别强的目的性,无非是一个天选之子摆在面前,生出些没来由的欣赏和怜爱。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容葭为了缓解脸上没来由的热意,故意板起脸道,“那我为了避嫌,也只好什么都不送了。”
原见月一呆,连忙说:“不要啊。”
容葭失笑:“我开玩笑的。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做容易引人误会。”
容葭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交往尺度,异性朋友生日,送礼物送蛋糕都是正常礼节,可这时代的女子不作兴那么主动,太特立独行了,原听寰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原见月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凑近她,八卦似的道:“唉!若是从前,钦慕哥哥的女子无数,所谓掷果盈车也不过如此。现在可就不同了,谁不知道原公子沦落成了白身,又一穷二白,连聘礼的钱都凑不出。”
原听寰如今是二十三岁左右,正常说来,这个年纪的青年许多已有了家室,即便是自恃前程不肯轻易娶妻的,也置了妾室,原听寰才貌双全却还在单身,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他的某些方面产生怀疑。
但如果加上穷,那便又说得通了。
古代女子大部分不创造收入,夫君要是穷,那一家都只能跟着喝西北风。当然,女方是有嫁妆的,招婿容柏的李家是走了眼,看上他将来有前途,愿意贴上嫁妆投资这个潜力股,可原听寰又不一样,他的仕途已经失去了投资价值。
容葭忍不住想,似乎只有又有钱、又不图他前途的女子才适合做他的配偶啊。
那图他什么呢?
那话又说回来了,原公子确实是长得赏心悦目啊。
纵然他有一万个短板,可是他好看啊!
“……喂,喂?”一只手在容葭眼前晃动半天,她才从神游九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原见月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容姐姐,你刚刚笑得很……嗯,很破坏你在人心目中的形象。”
容葭:“……”
女人花痴有什么错?怎么想都是原公子长成那样的错吧。
她怀揣着一丝试探的心思问道:“那之前呢?原公子点中探花郎之时想必是风光无两,难道身边就没有几个红颜知己?”
“没有几个,”原见月说,“是有那么一个,而且是天潢贵胄,当今圣上的大女儿,明瑟公主。”
容葭心头突地一跳,没有作声。
在她那个时代,公主已经成为一个形容词,可放在此地,尊贵的公主和凡人间何止隔着一道天堑?
她不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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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淡淡失落之感,面上却不欲显露,强作好奇道:“明瑟公主?她对原公子有好感?”
“何止是好感。程老在升任太子太傅之前原本是内廷侍讲,就是给那些身份不低的内侍们还有皇子皇女讲书的。听说哥哥随程老入宫没两回,就惹得明瑟公主对他念念不忘。”
原见月咋了一下舌,继续道:“听说本不爱进学的明瑟公主每次讲学都现身,还频频赏赐几位侍讲,个中缘由,大家都心照不宣。虽说原家门户不算高,但程老在朝中素来有威望,那时的哥哥配公主也配得上的。”
尽管酸溜溜的,容葭还是追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原见月眨了眨眼,琢磨着容葭的神情,慢慢说道:“听说程老对哥哥很爱重,有心促成这桩美事。哥哥那边我不太知道,但他应该也是不反对的。”
听到这里,容葭悬着的心已经死了一半,另一半则是对未尽故事的疑惑。
原听寰人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和公主的缘分断了吧?连为他撑腰的程老都不在人世了,原听寰也不再是能尚公主的天之骄子了。
果然,原见月道:“哥哥到地方上任后,公主仍有信来。只是,自从程老出事之后,信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宫门闭锁之后,发生过的一切仿佛成了烟云泡影,金光熠熠的探花郎头衔、公主的殷勤示好……
到头来,又是小院一间,粗茶淡饭。
“所以……公主是为了他仕途中落才断了来往,还是迫于太子的威势不敢来往?”
原见月嘟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似乎不怎么待见明瑟公主,容葭想。毕竟在原见月看来,明瑟公主原本那样向原听寰示好了,一逢变故就明哲保身,做妹妹的心里有气也是应该。
但站在公主的立场上,她还和原听寰走得近,无异于忤逆太子。说不定哪天原听寰的事有了转机,余情未了的公主还会重新和他走到一起……
容葭蹙了蹙眉,这才想起一直深埋心底的疑问:“你们为何不住回原公子的家中,反而来了秋余镇?是为了避祸么?”
“也算是吧。”说这话的时候,原见月难得面露讽刺的冷意,“与其在家中待得不自在,倒不如自己出来谋个生路。”
“他在家中不自在么?”容葭大惑不解,按道理,哪家能出一个状元郎、探花郎,那都是要全族人供在神龛里的呀!
就是后世的高考状元也是捧在手心里的。
原见月说:“因为哥哥的生母不在了。”
“……这样。”容葭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想到她今生应该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心脏蓦然疼了一下。即使是与自己不亲密的母亲,容葭心里依然留着她的位置,更遑论在原见月的话里,这位原夫人应该是很重要的存在。
“原老爷续弦后,后母对哥哥一直不管不问,连带着原老爷也……后来她又生了两个儿子,也都考取了功名,所以,原家并没特别对他另眼相待。”
容葭感叹,原家这基因也太强大了,全家都是学霸,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原见月冷哼一声,“当然,萤火怎能比日月,殿试之后哥哥青云直上,原老爷又将多年冷待都怪罪到新的原夫人头上,只是父子之间的情分已经覆水难收。”
容葭听着听着,感觉有些不对劲:“……你叫他原老爷?你不是原公子的妹妹吗?”
原见月一下子好像咬着了舌头,重重“嘶”了一声:“我、我不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子,只是亲戚、亲戚罢了。”
远房亲戚?
分家还带上一个堂妹?听起来非常地不合理。但见原见月都语无伦次了,容葭便没继续问下去。
“说得这么久了,有点口干。”她打开自己随身的包袱,拿出两只小水囊,“喝点东西吧。”
“咦?你还给我带了么?”原见月惊奇道,“莫非是酸梅汤?”
容葭摇头,见她有些失望的神色,不禁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是酸梅汤,是奶茶。”
40. 第 40 章
“奶茶?”又是原见月从没听过的词汇,但出于对容葭总能变出美食的信任,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囊,用鼻子嗅了嗅。
一股甜而不腻的味道扑鼻而来,其中夹杂着原见月熟悉的茶香,兼具牛乳的奶香。
“这是在茶汤中放了牛乳?”原见月带着些许抗拒地问,“这两样东西可以放在一起?”
这时候食用乳制品的人都不多,没有喝奶茶的习惯,即使有,那也是游牧民族的咸奶茶。
“你就喝吧,喝了不就知道了?”
原见月难得地犹豫了起来,容葭见状,也不继续怂恿她,而是自顾自打开手里的水囊喝了起来。
第一次出远门,某种意义上容葭也是当成春游看的,因此用心给自己准备了路上的零嘴。譬如这个奶茶,是用干茉莉和茶汤同煮做成的茉莉奶绿。
虽说在路上被太阳加热了,虽然比不上茉莉窨制绿茶的香味含蓄,但茉莉的清香还是徘徊于唇齿之间,沁人心脾。
喝着奶茶,容葭又打开一个小油纸包,里头包着的是一片片圆形的酥饼。
“这又是什么?”
“这个啊,我叫它绿茶梅酥。”
梅酥是容葭准备的干粮,在桃酥工艺的基础上减少了过多的糖,掺入黄油和茶汤,补充发酵工艺,再在表面上点缀切碎的梅子蜜饯,使得它更像是现代某种畅销的巧克力曲奇饼干。
吃起来甜中夹杂一丁点梅子的酸,还有绿茶香气,更清新解腻。
容葭“咔嚓”咬下一口,声音清脆,梅酥掉下些饼渣来,落进水中,立刻有鱼冒头一口吞了。原见月口水直冒,想起自己包袱里那几张干并,不由得索然无味。
“我能尝一个吗?”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容葭朝她递过去,原见月大喜,拈起一块往嘴里送。
原听寰喜甜,显然她也不遑多让,酥脆香浓的口感在口中绽开,原见月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好好吃!”她这一嗓子感慨,直接将艄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容葭想了想,“船家,你要尝尝吗?”
艄公咽了口唾沫,却说:“我不吃客人的东西。”
突然这么有职业道德,容葭有些不习惯。她解释道:“我日后想做酥点生意,你既然要在几个渡口间往来,若是觉得不错,可以兼职送货,也好多挣些钱。”
艄公一愣,口气松动了:“你不是要去德溪镇买鱼苗?如何又要做酥点生意?”
“没办法啊。”容葭佯作烦恼,“商业才能还是太全面了。”
“……”艄公无语。
这边原见月已经风卷残云吃下了三块梅酥,口中发干,迟疑片刻,还是打开水囊喝了一口容葭准备的奶茶。
不喝不要紧,原见月睁大了眼睛。
这绸缎般丝滑的口感,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清爽茶汤与醇厚牛乳堪称天作之合,让人刚喝下一口,又迫不及待要再喝一口,回顾那一瞬间的奇妙口感。
“这好好喝!”她又是一声惊叹,容葭明显感觉到艄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容葭挑了挑眉,笑道:“相信我就对了。”
顺流而下,小船行进的速度不慢,遇到水流比较湍急的河段,即使不棹水也能稳稳当当地行进。
容葭对秋余镇附近的地形不太熟悉,出发之前让姜秀痕给她普及了基础知识。秋余镇地处夏国以东,距离大陆的海岸不算太远,清晖河作为攸江的支流,一路经由攸江汇入东海。
因此,这条清晖河不光是秋余镇的母亲河,还承担着四通八达的交通功能,只不过从秋余镇到德溪镇的这一段商贾业不算发达,河面上船只零丁,一旦汇入攸江,便成另一番景象。
坐了一会儿船,原见月渐渐用手按住胸口,脸上现出憋闷的神情。
容葭微微蹙眉:“是不是晕船了?”
原见月的声音变得软绵绵的:“我也不知道……以前,没坐过船。”
这可不妙。且不说原见月是她身边最重要的战斗力,光是看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身体不适,容葭也有点自责。
“实在不行,就下船换陆路?”容葭担忧地问。
返程要带着鱼苗,肯定是走水路更为合适,但眼下一时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喂……!”艄公听见她们的对话,不满地插嘴道,“现在下船,也是要给船资的。”
原见月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说:“不妨事,还能坚持。”
话虽如此,她的手却从胸口又捂到脖子下方,显然难受的程度不减反增。
容葭只好劝道:“你躺下睡一会儿吧,睡着了便没有那么晕了。”
原见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轻声道:“有什么事情,一喊我就起来了。”
容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自包袱中取出一件备用的外袍来,铺在船面上,又叠出一小块给原见月枕的位置,正对着船篷下方。
朽坏的船篷漏下刺目的光,容葭站起身,拿包袱布将漏光的缝隙遮严实了。
“休息吧。”她温声对原见月道。
原见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躺了下去,慢慢在船身如摇篮般的晃动中进入了梦乡。
容葭瞧着她的睡颜,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可不敢在有陌生人的情况下睡过去,只好又拿出奶茶喝了几口。
夏季的天空湛蓝无云,容葭忍不住回想原见月告诉自己的话。
信息量太大了。
上有承夏朝太子压榨百姓田产,导致耕农苦不堪言。
下有原公子爹不亲娘不爱,还与明瑟公主缘尽。
容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是为原听寰鸣不平,又或许是其他的情绪。
别人是公主。她低头瞧着自己手里的酥饼,心里默默揪了一下,而她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小商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望着河面发了一会儿呆,容葭忽然回过神来,狠狠地在心中反驳自己:为什么要和公主比较?她和原听寰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互帮互助的邻居关系,难道这就被他的颜值迷花了眼?
现代社会人人平等,这个时代虽然做不到,但她一个现代的灵魂,难道还需要为此自卑吗?
做好自己的生意便是了,何必嫉妒一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么开解自己一番,容葭阴云密布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晴,将思绪转移到答应编撰的那本浮漂教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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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片刻后,她掏出随身准备的炭笔,在空白信笺上绘制对应的示意图。
日头渐渐西斜,在河面上陆续亮起几盏渔火后,艄公也放下棹,点起了船头的灯笼。容葭放下笔,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
没有手机可以玩的时候,工作效率真的不可小觑。她预计在返程的路上就能将这本手册完工。
睡着的原见月抬手揉了揉眼睛,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掀开披在身上的衣物坐了起来。
“好些了吗?”容葭将水给她递过去,问道。
“好多了,不怎么难受了。”原见月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饮了清水,长舒一口气。
那艄公道:“两位姑娘,穿过前面那道峡口,德溪镇就要到了。”
原见月道:“太好了。”
容葭也不由得精神一振。跟前世那副能海钓能冲浪、精力旺盛的身体不同,这病秧子身板只是坐一天船都有些吃不消。
原见月看出她的困倦,拍了拍自己身下的位置:“容姐姐,你也在这里歇一会吧,我守着你。”
容葭想了想:“好,等晚些上了岸,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她话音刚落,原见月肚子就应声响了起来,容葭一边躺下,一边失笑道:“我还带了其他吃食,想吃什么随便拿,只是别垫太多,免得晚饭吃不下。”
原见月道:“那也不要紧的,他们做的吃食哪里比得上你?”
真是羡慕原公子有这么个会嘴甜的妹妹。容葭笑着摇头,刚闭上眼,没等片刻就模糊了意识。
鱼苗商人是个皮肤黧黑的老汉,戴着斗笠光着脚,指着水稻田中的莹莹光点对容葭道:“这怡鱼,非得有心悦之人才能钓上来。”
“真的假的?”对于这种缺乏科学依据的说法,容葭一律打为噱头,勇于质疑。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鱼真的有什么玄学在身,但容葭的招鱼体质也是玄学,两者碰在一块,容葭也很好奇哪一方能占上风。
“姑娘不信的话,一试便知。”那老汉双手背在身后,乐呵呵地对她说。
古代没有可随身携带的折叠鱼竿,于是第二天,容葭才带着自己新添置的鱼竿前来做实验。
她配好鱼饵,一竿抛下。
只等了一小会儿,竿身上就传来异动。白日里看不出在水中发光的怡鱼,但容葭鬼使神差地感到,上钩的就是她的目标鱼。
果然,一抬手飞鱼上岸,一尾通体透明、只有内里脏器散发橙红色光晕的小鱼出现在视线之中。
这鱼长得也太玄幻了……与其说是鱼,更像是长了鱼的外形的水母吧?
容葭怔忡地看着手中的鱼片刻,才对那老汉道:“老先生你瞧,我这不就钓上来了?”
言下之意,谁说没有心悦之人就钓不上来?
那老汉嘿嘿笑了两声:“姑娘就这么肯定自己没有心悦之人?”
容葭微微一愣。
好一个反问,她很难证明自己没有,也就证实不了对方是个大忽悠。
一张面孔忽然浮现在容葭眼前,容葭莫名烦躁起来。为了买鱼,容葭咽下了和他理论的冲动,笑道:“是我想得不周到了,可能是有那么一位——”
财神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