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奉旨钓鱼》
1. 第 1 章
“轰隆”一声,雪白的电光在浓黑夜幕中绽开,几点寒星漠漠高悬,俯视着其下渺然的人间。水声呼啸,风暴掀起的巨浪犹如幢幢妖魔狂舞,遮蔽了容葭的全部视线。
容葭竭力挥动僵冷的手臂,动作幅度已十分微小。严重失温之中,每一寸皮肤传来针刺般火辣的灼痛。
远远地,一束刺目的光像匕首划破暗夜,朝她的方向扫来,容葭的余光中,似乎有船只在朝她的方向赶来,船上灯盏幽幽的光既像是希望,又像是洞开的幽冥之门,接引她去那个从未造访过的地方。
……来不及了。她想。
不知道明天新闻的边边角角会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钓鱼女冠军海钓遇突发风暴身亡”,诸如此类的,哪怕圈外人不以为意,好歹也能给钓鱼爱好者们敲响警钟。
沉重雨点敲击着屋顶历经数十年风霜的灰瓦,雷雨天特有的潮气弥漫在昏暗卧房内。
容葭睁开眼睛,视线里是一张镂空的雕花木床,微微褪色的浅碧色床幔自床顶垂落,俨然都是古色古香的模样。
屋里弥漫着中药的苦香,身下的褥子也渗透潮意,一个身影守在她的床边,以手支颐,正眯着眼睛打盹。
容葭一动,她立刻回过神来,看着容葭怔忡片刻,又惊又喜地叫道:“姑娘醒了!”
这是个盘着发髻的中年女人,鬓间偶有华发,做古代下人打扮,嗓门不小。
大约实在是虚弱,听见她的声音,容葭耳畔嗡嗡响了几下,胸口钝钝的疼痛与醒来前的记忆同时涌了上来。
……她没有死?
容葭陪父亲出海钓鱼,遇上预报之外的大风浪,没来得及等到救援队赶到,便失去了意识。庆幸的是,父亲距离救援队更近,已经化险为夷。
而她自己,恐怕是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雷阵雨隐有收势,剩下的珠玉淅淅沥沥地自屋檐滚落。
容葭不敢贸然暴露自己不是原身的事实,动了动干涩疼痛的嗓子,含糊打探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姑娘这一病就是小半月,可吓坏了我和老罗。”女人长叹一声,眉梢稍露松快之色,很快又变得黯然,“在好歹姑娘醒来了,否则……这一日两副汤药钱,都快要付不上了。”
容葭疑惑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内扫视。看这屋子的陈设,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正经女儿家闺房,还不至于到贫穷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
女人听了,咬牙切齿道:“觑着姑娘病倒,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收拾了起来,背着我和老罗连夜搬去了邻镇!”
“……等等。”容葭听不懂她的话,但明白事情重大,关乎她未来的生计问题。
眼前的女人看来与她很亲厚,只要不是表现得太反常,想来不会对她不利。
容葭半真半假地按了按额头:“其实……我这一病,醒来头疼得厉害,许多事记得不分明了。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女人大吃一惊:“姑娘,你连大少爷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我兄长吧?”容葭试探性问了一句,见对方面色没有异样,方才接道,“这自然记得。只是他为何搬走?”
面前的女人叫做罗妈,在她稍欠条理的叙述里,容葭几次补充提问,总算拼凑起原身的重要信息。
原身的名字和她相同,祖上曾是御前侍卫,告老回乡后在这秋余镇安家已有几代。到了这一代,容葭不到十岁时,父母染了时疫去世了,只剩容葭与哥哥相依为命,可容柏自小飞扬跋扈,不算丰厚的家产被他挥霍大半,因此和妹妹屡有口角,关系紧张。
一年前,容柏考取了秀才,被乌桐镇李员外看上欲招为婿。李员外家资丰厚,又是绝户,容柏自然愿意,他金玉其外,哄得那李姑娘也动了心,一家人劝说容柏到乌桐镇成家立业。
其实,走就走了,原主容葭也乐得摆脱这个不睦的哥哥,可没想到,他竟会趁容葭卧病在床卷走家财。
刚穿越过来就被偷家,真是天胡开局啊,容葭咋舌。
“还有那个没脸没皮的青琼!”罗妈恨恨骂了一句,“她只道大少爷中意她,将她带到乌桐镇去做姨太太,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也不想想,哪有姑爷成亲带着丫鬟进门的,去到新家,不被新妇整死才怪!”
这番宅斗言语,听得容葭大皱眉头,然而大环境是如此,女人们不得不为一个垃圾争破头。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罗妈的手背,安抚道:“不说这些了,现如今,家里还剩下什么?”
容葭斜靠在床头上,面色苍白,神态却出乎寻常地镇静。罗妈虽然隐隐感觉面前的姑娘与病前有几分不同了,却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这些天来的惶恐不安尽数相告:“能找到的银钱全被大少爷带走了,如今,家里的米粮只怕都支撑不了太多时日。只有祖宗留下的鱼塘带不走,那地契他留下了,说是给姑娘的。哼!还不是看在它早就荒成泥坑,卖都没人要……”
容葭听到关键字,微微睁大眼睛:“鱼塘?什么鱼塘?”
罗妈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当真病得不轻!”
容葭的嘴角抽了抽。
罗妈只道她的脑子当真烧坏了,心疼地道:“姑娘究竟忘了多少事?罢了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不用担心,我和老罗哪怕出去做工,也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容葭虽然感激她的好意,但却一点没往心里去,她关心的只有自己听到的那个词:“罗妈,你说的鱼塘,我想去看看。”
罗妈面露不解,劝阻道:“可是姑娘的身子吹不得风……”
“现在都入夏了,谅外面也不冷的,我多穿些就是了。”容葭笑了笑,执意要去,“雨停了便出发。”
罗妈见劝不住,只好从箱子里翻出衣裳和披风,帮着容葭梳洗穿戴。
菱花镜中,映出镜中人纤细小巧的面颊。一双杏眼微微上挑,猫咪般大而清亮,樱色的嘴唇丰润,给她苍白的面容添上了妩媚的生气,随着罗妈梳理乌发的动作,如枝头沉沉摇晃的海棠花。
上辈子的容葭相貌也算出众,但这副皮囊却更胜一筹,摄人的明艳被一丝丝病气冲淡,杂糅成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
更让她心喜的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年仅十六,今生的一切都刚刚开始。
半个时辰后,容葭站在她唯一继承到的遗产前,抬手扶了下额头。
如罗妈所说,用鱼塘形容面前的大泥土坑,未免过分美化了。面前的土坑占地约莫十亩,大倒是挺大,只可惜里面不但没有一滴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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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枯枝落叶填满,其中还掺杂着许多难以分辨的杂物……简而言之,更准确的命名应该是垃圾场。
入夏的天气里,容葭心头凉飕飕的,语气艰难地问罗妈:“……这就是我们家的鱼塘?”
罗妈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不是这样,大少爷怎肯把它留给你?”
容家祖上确实经营过养鱼生意,时至今日,老宅的墙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渔具,不过看它们落满灰尘、甚至结了蛛网的样子,子孙后代们应当早已不做这门营生了。
正因如此,在容柏眼里,祖宗留下的破鱼塘一文不值,但对于容葭,却并不是如此。从小被父亲裹挟着一起钓鱼的她,深知一个道理:
哪里有鱼,哪里就有钓鱼佬。
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对于这个鱼塘,她心念电转间便已有了打算。
只不过,要清淤,要挖渠引水,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而且得花钱。
而她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穷。
穷到揭不开锅,穷到今晚靠什么下锅都还不确定。
想到这里,容葭转头询问罗妈,罗妈道:“家中还有些米,只是没有菜了。”
“不妨,我还有些积蓄。”一直默默无言,站在罗妈身后的中年男人说。
罗良材是罗妈的丈夫,自小学习木工,后来罗妈成为容家乳母,他也跟着入府为仆,只是本行手艺并没放下,容家也允许他做些外活。
容葭知道了他的本行,一下子确定这是个很快能派上用场的助力,再说了,主人让下人拿私房钱补贴家用,未免太说不过去。
“我有办法。”容葭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们先回去吧。”
容葭回家的目的,是挂在墙上的那支竹制钓竿。前往鱼塘的路上,几人曾路过一条河,容葭只消看几眼,已经知道河中是有鱼的。
她现在的个子还有些低,伸长了手也够不着,罗良材见状上前帮她取了下来,问道:“姑娘要这个鱼竿,莫非是想去钓鱼?”
罗妈也很意外:“这……确实是个办法,可姑娘哪里钓过鱼?”
她只道是容葭突逢变故心中不爽利,想在他们二人面前逞强,好说歹说地阻拦:“姑娘的身子才刚刚好一点,还是在家将养几日。”
“几日后,家中便能好起来么?”容葭只是淡淡反驳。
罗妈一时语塞,刚觉得面前的姑娘分外陌生,笑容便又回到容葭脸上,她手里抓着那支钓竿,打趣道:“莫不信我,我在睡梦中得了祖宗真传,钓几条鱼罢了,手到擒来。”
这话实在让人难以取信,罗妈露出狐疑的目光。
她不知道的是,容葭说这句话,绝不是大言不惭。
容葭有一个秘密:她有独特的招鱼体质。不论是她自己抛竿,还是坐在某人身边,鱼咬钩的概率便会明显大幅上升。
前世她是钓鱼圈中狂揽无数比赛冠军的知名女博主,成绩好到屡次被要求检测是否作弊,但无数心有不甘的质疑声,最终都变为了抱怨,吁叹运气对她的偏爱。
容葭不确定换了壳子之后这种运气是否还会眷顾,但抛开运气,她的钓技一样经得起考验。
这一世虽然不能再做博主,但容葭还得靠她的看家本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安身立命。
2. 第 2 章
清晖河畔,两个中年人手持钓竿,漫论着现如今的京城大事,神态清闲自在。
迎着雨后青草香气的风,二人的谈论声一部分送进了容葭耳朵里:“虽说立嫡立长理所应当,但若论贤明……”
“王兄,慎言……”
容葭也不理会那两人看到她时惊讶收声的模样,等罗良材将两张椅子在河边安置好,便先坐了下来,组装起了鱼竿的线和钩。古人这种较为原始的竹制鱼竿,对她而言还有几分陌生,但容葭钓鱼经验丰富,很容易触类旁通。
吴良材看她手法熟练,丝毫不像第一次钓鱼的模样,意外地道:“姑娘怎会懂得这些手法?”
容葭笑道:“小时候跟父亲钓过鱼,罗叔可能不知道。”
她这话倒也半真半假,罗良材是个惯做体力活的老实人,闻言没有多问,而是听她的安排在附近寻找起土壤里的蚯蚓来。容葭不等他挖蚯蚓为饵,先将家里带来的一些剩饭捏成小团,作为鱼饵。
准备停当后,容葭便起身抛竿。
大病初愈的身体太孱弱了,第一次抛竿,完全没到容葭预想中的位置。她吸了一口气,又反复抛了两次,才够到了心仪的落点。接下来,便是靠耐心的等待。
古人钓鱼不比现代化装备丰富的今人,主要追求的是闲情雅趣,故而基本上就靠静静等待,从中感受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乐趣。当然,古人也懂得打窝等许多技术,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容葭没有那么多时间准备。
她一个容貌不俗的闺阁女子,带着一个老仆在河边钓鱼,很难不引人注目,那头两个中年人一边等鱼上钩,一边时不时朝她这儿看上两眼,显然都心生好奇。
当然,他们更期盼自己能尽快钓上鱼来,在这陌生的小姑娘面前出出风头。
“王兄,你猜这回是我先上鱼,还是你先上鱼?”
那被称为王兄的男子道:“常兄,不如你我赌一赌?就以五十文为彩头。”
老常苦笑道:“尊夫人可不准你沾赌,莫要害小弟啊。”
王兄哈哈笑道:“实是夫人有所不知,沾上钓鱼,也是戒不掉的。”
那两人无言对视片刻,忽然都捧腹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事。豪放的笑声之中,忽然掺进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笑声,也极为爽朗开怀。
“这位先生所言实在风趣,不知二位的赌约,小女子可否参与?”
听见两人的赌约,容葭第一时间动了心。五十文刚够三人一两日温饱,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大夏在男女之防上不算极为严苛,女子允许出门,甚至陪同家人行商,只是独自与外男搭话还是较为少见。那二人愣了愣,其中老常迟疑了片刻:“那也不妨,姑娘想赌谁先上鱼?”
容葭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
老王、老常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老王道:“我兄弟二人常年垂钓,姑娘只怕是……”
罗良材脸色不安,压低声音道:“姑娘,我们可没有五十文钱。”
容葭冲他眨了下眼睛,示意他不要惊慌,依旧问道:“小女子敢赌,只要二位点头便是。”
“那好!”老王爽快地道,“姑娘既也有此雅趣,我二人怎么能扫兴?”
话音落下,四人不由得都有些紧张。罗良材心中惦记着那五十文钱付不出去如何是好,另外三人则目光紧紧盯着水面,默契地屏息等待。
时间只过了片刻,容葭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轻呼道:“啊,来了。”
老常和老王都诧异地朝容葭看来,只见她手腕发力,抖动了一下手中鱼竿,干脆但不过于用力。这个动作,是为了保证鱼钩能刺透鱼嘴而不划破,避免跑鱼。接着,容葭垂眸掂量着这一竿鱼的大小,双手并用,向后用力扬竿。
容葭的力气小,由于鱼线长,这一扬连腰上的力气也用上了,可谓不易。随着鱼线末端飞出水面,一抹银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一条小鱼在空中不住跳动,鱼鳞在日光下泛着金红的光泽。
“罗叔!”
不待容葭呼唤,罗良材已长舒一口气,带着喜色跑上前去,拎住鱼线,想将那条个头虽不大、却价值五十文铜钱的鱼解下来。
“等等,你现在解,鱼多半要跳走。”容葭忙制止了他,让他用抄网网鱼。
等罗良材收好了鱼,容葭含笑看向那头目瞪口呆的两个中年人,道:“小女子不才,先拔得这个头筹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脸上的愕然和沮丧。
老常家境殷实,倒不为那五十文钱痛心,只是在惊讶容葭拉竿的手法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让他们这些数载钓龄的人都想拍手称好,绝不可能是新手。
他不由惭愧:“是我们轻看你了,原来姑娘也是熟手。”
容葭只笑着摆手,谦道:“运气罢了。”
实际上,容葭在那二人扬言打赌之时,已经感受到了竿身传来熟悉的一丝动静,那是一种极轻微的感受,或有或无,也或许是特殊体质为她带来的独特感应力。容葭知道鱼即将咬钩,果断催促二人应下赌局,搏了一把。
老王瞧着水面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也是摇头唏嘘:“愿赌服输,让你这家仆来我家取五十文吧。”
容葭欣然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接着钓了小半个时辰,容葭又收获了三条小鱼,虽个头都不大,却让旁边二人分外眼红,也充分证明了这副身体仍然有着招鱼的奇妙特性。容葭微微一笑,虽然就算没有特异功能,她的创业计划一样能开展,但有金手指谁不开心呢?
天色渐晚,如果没有赢得那五十文钱,容葭可能还会继续钓下去,但现在不同,满可以先填饱肚子,也让在家中等候的罗妈安心。
容葭收了竿,对罗良材道:“先回去将东西放下,再烦你跑一趟。”
罗良材高兴地连连点头。
“等等,姑娘留步。”老王忽然叫住了她。
“这位先生何事?”
“是这样……”老王挠了挠头,略带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兄弟几人颇好此道,见姑娘钓技不俗,不知是否还能找姑娘切磋切磋?”
容葭看着他又期盼又尴尬搓着手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容葭的父亲就是一个极为沉迷钓鱼的钓友,所以她对这样的神情再为熟悉不过。
钓鱼佬,他们心心念念热爱着钓鱼,风雨无阻,更喜好同道切磋,比拼技术。
他们执着于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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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升级,能用上万的竿子钓二两的草鱼,他们熟练掌握时间相对论,从黎明等到天黑,却坚称只钓了半小时。
也是因此,这些年父亲钓鱼总爱带上她这个“外挂”,也许也阴差阳错导致了前世那场意外……
容葭挥去忽然漫上心头的伤感,冲这二人真诚地一笑,说:“自然可以。明天清晨,我还会来这里。”
看到这里的古代人也有对钓鱼痴迷者,她对鱼塘未来的规划就更有信心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容葭的当务之急,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生存下来。容葭看过穿越小说,作为现代人,在古代似乎总是大有可为,而容葭也有自己的规划——开钓鱼场。
谁说只有女人的钱好赚?容葭决定现身说法,男人的钱也一样好赚!
日上三竿,清晖河畔已觉潮热。虽是刚刚入夏,野外已开始有了蚊虫之扰,饶是容葭穿着长袖长裙,还是不免被叮了几个包。
但容葭钓鱼的兴致却正是高涨。
远远望去,一袭红衣的少女正坐在河边一张矮凳上,旁边立着块简陋的木牌,用炭条写了“切磋钓技,彩钱五十文”,只是那“五十”二字已被炭条划去,下面写着的“一百”、“二百”也均被划去,最新的数字是“三百”。
简而言之,容葭办了个钓鱼擂台,每赢一场,彩钱都会上翻,而从清晨到现在,她已比试三场,未尝败绩。
一个弱女子竟公开邀人比试钓鱼,本来就令人惊奇,更不消说每次她接下比试没过多久,鱼就会来咬钩,一时之间,本不热闹的河畔呼啦啦围了不少围观百姓。
容葭身前的水中放着一只鱼护,是昨天回家后罗良材从柴房里给她翻出来的。饶是容葭特地筛选过,小鱼全部放生,此时此刻鱼护里还是满满登登装了十几条鱼。
容葭用手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对守在一旁的罗良材道:“这么晒实在是禁不住,罗叔,回去还请你做把大的遮阳伞来。”
听了容葭描述的遮阳伞,罗良材立马就心领神会:“姑娘放心,这个不难,一两日便能做出来。”
容葭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先让罗良材试试手,将来若是开钓鱼场,需要的遮阳伞远不止一顶。
对钓鱼不感兴趣的人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何野外有那么多的公共水域,钓鱼佬却还是爱光顾收费经营的“黑坑”呢?实际上,除了钓鱼场稳定放鱼、容易上鱼外,一系列提升钓鱼体验的配套设施也功不可没。
草地林地里蚊虫多,钓鱼场便洒药驱虫;日头毒辣,钓鱼场便提供遮阳设施;钓鱼人一钓就是一整天,在钓鱼场还能买到热水跟餐饮,免去自己携带的限制和麻烦。更不要说渔具租赁、有奖比赛……等等一系列花活,能让一个人枯燥的消磨时光变成一群人的竞技游戏。
容葭前世在一家公司的市场部门工作,熟知这些营销手段,对现代人来说或许司空见惯,但放在现在,怎么也算得上超前了。
面前的水面忽然泛起涟漪,容葭眉梢微微一动,抬起手腕,熟练地一甩竿,拉起一条漂亮的小鱼来。经过这两天,罗良材早已和她配合默契,上前将鱼收到鱼护中。
“啊,爆护了。”容葭眨了眨眼,带着笑意的声音颇为无辜。
3. 第 3 章
所谓“爆护”,是指钓到的鱼太多,鱼护无法装下,也是现代钓友不离嘴边的炫耀之词。
不过罗良材不懂她的凡尔赛,只是老老实实道:“姑娘,鱼护已经满了,怎么办?”
容葭今天半天就赚了三百五十文,战绩相当辉煌,就算此时打道回府也没关系。不过,鱼肉虽然富含蛋白质,对她现在的身体很有好处,但天天吃也是个折磨。
她笑了笑,转向身后把她当娱乐节目看的百姓们:“有人想买鱼吗?十文一斤,二十文三斤。”
城中集市卖鱼,约二十文钱一斤,容葭开出的价格不但折半,多买还更加优惠。况且,这些鱼是大家眼睁睁看她钓的,极为新鲜,她一问之下,确实有几个路人动了心。
“我想买一斤。”有个中年妇女道,“可你这也没有秤啊。”
“不用,我手掂即可,给您的鱼只多不少,回家称了若是缺斤短两,尽管找我退钱。”容葭笑道。
钓鱼多了,判断多大的鱼多少斤两对容葭易如反掌,可以精确到两。
见她这么说,人群里传来了窃窃私语,似是被她的自信勾起了好奇,不多时,又有一个汉子道:“那给我来三斤。”
“多谢惠顾!罗叔,辛苦你用苇杆将鱼穿起来。”
说到怎么让顾客带鱼回家,据说,古代东南有种“弓鱼术”,用草绳将鱼绑成弓形,能让鱼在好几天内鲜活不死,但那太过专业,容葭不会。通常而言,古人用茅草一类的物体将鱼挂起来,就可以带着走了。
容葭挑完重量合适的鱼,罗叔手脚麻利将鱼栓好递给客人,不多时,又是几十文铜钱进账,鱼护空间的拥挤也得到缓解,可以继续钓了。
不过竭泽而渔不是容葭的作风,她想了想,打算鸣金收兵。
正低头收拾鱼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来和你比试,但不比谁先钓到鱼,比半个时辰内的总数,可否?”
容葭抬眸看去,说话的是个粗布衣裳仆从打扮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手里提着一支老旧褪色的毛竹钓竿。
“这不是原家的门子吗?”人群里,有认出他的说了一句。
容葭不认得这人说的原家,但无论是谁挑战,她都不畏惧,爽快地道:“当然可以。”
容葭的特殊体质并不由她主动控制,说来是个“被动技能”,比上鱼快,不无赌的成分,倚仗的是古人的钓技摆在这里,和她比试的也只是乡野村夫,不是职业选手。但比鱼获,对面吃的亏只会更大。
容葭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少年,看他穿着,不像能随手掏出三百文的模样,略作迟疑,还是没有多嘴,随手找了根树枝插在河边软地里,充当日晷。
“那就请在场各位做个见证,我和这位小哥以半个时辰为限,比赛一场。”
眼见又有热闹可以看,原本打算散去的人们又扎下了脚,其中几个买了鱼的顾客左右为难,跺了跺脚道:“我先将鱼送回家里,再过来不迟。”
“哎,兄台若不想错过比赛,不如把鱼先放在我的鱼护里,等回家时再拿走。”旁边的老常笑眯眯地提议,此语一出,好几个人都心动了,大家各自将苇杆做了记号,兴致勃勃看起新的比试。
容葭摸了摸手边的陶罐,剩下的饵料不多了。她四下扫了一圈,看到昨天约她钓鱼的王大叔——此人一大清早又在她手上输掉了五十文,但不以为忤,正叉着腰看得起劲。
“王大叔,可否卖我些饵料?”
王大叔被点中名字,不知怎么地与有荣焉,把自己背着的罐子给了罗良材:“嗐,豆饼罢了,你都拿去就是。”
“那就多谢王大叔了。”容葭冲他点点头。
她这么做,不但是真的需要饵料,也间接告诉众人一个信息:她钓鱼不挑饵料,没有什么黑科技。
借完饵料,容葭继续抛竿。山野明亮的日光下,少女纤弱的脸上噙着怡然自得的笑容,手持一支丈余长的竹竿垂钓,场景宁静清幽,足可入画。
但见她不时一提鱼竿,便飞起一尾鲜活不住跳动的鱼儿,没到半个时辰,才腾出空间的鱼护又有满载之势。
在容葭身旁不远处的莫清,此时额头和脖颈上都涔涔落汗。平心而论,他也有几分钓技在身,小半个时辰过去,身后的竹篓里已装了四条鱼,放在平素足够回家炫耀了。
但现在……跟容葭的收获一比,谁都知道,他必败无疑。
随着树枝日晷投影越发偏斜,时限将至,莫清的脸也逐渐涨红,整个人如芒在背,仿佛随时等待被审判嘲笑。
终于,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嚷道:“不公平!定是你那个钓位有古怪!”
钓鱼是随机的游戏,世间哪有如容葭这样上钩如探囊取物的异人?莫清真心是这么想的,孰料他这话一出,旁边的看客先“噗嗤”一声笑了。
“小兄弟,别输不起抵赖呀。”
“我可不是抵赖,她绝对……”
老常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摇头道:“那你有所不知,为了你们这些不信邪的人,容姑娘一天已经换了三个钓位了。”
莫清一怔,张了张口:“那,那是她的竿……”
又见一人举手道:“这竿是我的,绝对没猫腻!容姑娘的竿太旧,早上挂住树枝,不小心折了。”
莫清:“……”
他找不到更多的借口了,扭头对上容葭笑眯眯的眼,脸更红了,也不知气的还是窘的。
容葭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承惠三百文。”
莫清连兜都不需掏,他哪有什么三百文?不过是自信能赢,没给自己留退路罢了。他搔了搔头发,支吾几声,眼睛忽然一亮:“哼!你们话可别说得太满,我虽抓不到她的把柄,我家少爷不一样,定能识破她的伎俩。”
他伸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十来个铜钱,放到容葭一旁装彩金的陶碗中:“我可不是抵赖,这些钱先押在这里,我回家去请少爷。”
放下这话,莫清拔腿跑远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嘁,我看他就是要逃跑,十几文钱便想抵赖。”
“他真要把原公子请来?那可好看了……”
在场的大家虽然有几分被容葭的表现折服,但说完全没疑虑,也并不尽然,此时心中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都等在原地没散去。
听着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容葭蹙了蹙眉,问罗良材:“他们口中的原公子是谁?”
“姑娘不知道?”罗良材愣了愣,想不到他家姑娘病得脑袋糊涂,连镇上那么出名的公子都不记得了,于是压低声音为她解释。
这个莫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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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少爷,名叫原听寰,自小有神童之名,十七岁在会试中摘得会元,又在殿试上得皇帝青眼,亲口点中探花郎。后来,原听寰被派到地方任知府,既通农事又善断案,颇得人心。
只是如此大放异彩的原听寰,仕途却不顺,一年前,他的恩师程韫触怒龙颜,他的朋党多被黜落,政绩斐然的原听寰也没能幸免,搬到了秋余镇,从此赋闲。
原听寰才来秋余镇不久,就揭穿了一个道士捉鬼的骗术,此后不时有镇民找他公断,虽无官身,却切实有几分威信。
“探花郎啊……”容葭一点不担心自己被“揭秘”,只是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听说殿试三甲之中,能点中探花的都是颜值佼佼者。
正自想着,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原公子来了!”
容葭心里猫抓似的好奇,却不想显得自己多不矜持,便安坐在凳子上,便见人群穿花拂柳似的让开一条道路,走出来一个月白长衫的青年。
这人一出现,周遭的人与景似乎都跟着退后模糊了三四分,眼里只剩下他清俊无俦的脸。青年肤色白皙,斜挑入鬓的英气眉毛之下,一双眼睛清冷如寒星。
毫无疑问,这人是原听寰,容葭想,若她做皇帝,探花郎除了这张脸,绝对不做第二人想。
穿越一遭,能看到这样的绝世美人,她不白来!
“少爷,就是她用诈术骗人。”自原听寰身侧钻出来一个少年,打断了容葭略略呆滞的目光,正是前头跑走的莫清。
原听寰朝人群中看去,见一个红衣少女笑吟吟看着自己,非但没有惧色,那目光简直是把他当作观赏用的花瓶,肆无忌惮地赏看。
他眉梢微动,冷冷地看了一眼莫清,莫清无故挨了一记白眼,委屈得直扁嘴。
原听寰走到容葭面前,从袖中拿出半贯铜钱:“家仆孩子心性,对姑娘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诶?少爷,你出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莫清目瞪口呆。
容葭也愣了愣,手伸在空中,不知要不要接过那串铜钱。她渐渐反应了过来,以原听寰的出身,怎么能和一个小姑娘下场理论,唯一解决方式就是赔礼道歉。
莫清不敢去拦少爷的手,焦急地低声道:“那也只能给二百多文,少爷,我们没有多的钱……”
容葭:“……”
敢情这位探花郎,手头也紧。
她更不能接这笔钱了,没理会原听寰伸在空中那只秀美如玉的手:“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小女子定下彩金白纸黑字,多的分文不取。不过,原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倒有一事相求。”
“何事?”原听寰问。
容葭把自己的渔具往前推了推:“常闻公子慧眼如炬,趁着这个机会验验我的钓技是否有诈,可否?无论结果如何,我出三百文鉴定费。”
言下之意,不但原听寰的赔礼她不要了,连莫清给的十几文也如数奉还。
原听寰顿了顿:“虽我断过几个案,但不可以我一面之词误导众乡亲。”
听他这么说,听众们反而不答应了,他们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原公子,你都看不出问题来,我们更是只有受骗的份了!”
“是啊是啊。”
一时间众口一词,都催促着原听寰答应容葭的提议。
4. 第 4 章
莫清这时才发现,自己鲁莽的举动给原听寰带来了甩不掉的麻烦,他缩了缩脖子躲到原听寰侧边上,不敢再出声。
原听寰脸上虽然写着不情愿,僵持了片刻,还是松口了:“也罢,姑娘好意,原某承情。”
他无可奈何的模样也赏心悦目,容葭嘴角翘了翘,道:“多谢公子。”
平心而论,容葭前世今生的容颜都算得上美人,这容家少女年芳十六,更是清新如晨露,可她骨子里颜狗的毛病不改,眼睛总是往原听寰脸上飘,后者的眼神都有点不善了。
“咳,从哪里开始?”容葭正了正色,问道。
“听闻姑娘已更换过钓位和钓具,在场各位有目共睹,这就不必查了。”原听寰的目光扫向容葭的钓位,“可否让我看看姑娘携带的饵料?”
“公子请。”容葭大方地给他让开空间。
原听寰拿起她放饵料的陶罐,轻嗅一下,又对着日光凝视片刻,摇头道:“只是熟饭与豆饼,没什么异常之处。”
从朴素的控制变量法来看,排除了场地和工具,剩下的疑点,就只剩下人了。
“在下可否旁观姑娘钓鱼?”原听寰问。
容葭好奇问:“公子也会钓鱼吗?”
“只偶尔钓过二三回罢了。”原听寰道,“我用莫清的钓具,和姑娘同钓。”
他回头唤道:“莫清。”
“知道了,少爷。”莫清应声出来,从背后的包袱里抱出他那根掉色的鱼竿和饵料。
容葭见他身上还带着这些,不由想道,不知这原公子是早算到后面的发展,还是有备无患。
容葭钓鱼时坐着家里的竹凳,旁人却没有,古人钓手竿,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距离她不远处有一块大青石,也是钓鱼人和孩童常光顾之处。莫清用布在青石上抹出一块干净地方,略带些讨好的语气道:“少爷请。”
容葭看着原听寰垂眸挂饵,仔细地让钩尖微露于外。挂好饵后,原听寰扬臂,如荡秋千般轻轻将钩饵荡至钓点,以贴近水面的方式入水。
这“荡抛法”本来就动作轻盈,在他做来甚至有点优雅的意味,容葭受限于力气不济,跟他相比不免笨拙了许多。
在她看来,原听寰也不像他口中“偶尔钓过二三回”的门外汉,他的基础理论很扎实,如果不是常年钓鱼积累出了经验,就是在书上学过,还运用得很充分。
在他抛竿之后,容葭也又抛了一竿,人群不知不觉分成了两拨,一部分人仍站在容葭身后围观,一部分人则对没露过这手的原听寰更感兴趣。
“老常,照你看,这回谁能先钓上鱼?”老王凑到钓友身边,小声问道。
老常败在容葭手下,自然是对她的能力心悦诚服,但比较的对象是原听寰,他又有些犹豫。
在秋余镇的人眼中,原听寰堪称全知全能,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老常迟疑道:“不好说……但若容姑娘赢了原公子,明天全镇人都要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了。”
老王挠了挠脸颊:“是啊,说起来,她是那个容柏的妹妹吧,以前怎地从没听说这姑娘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旁边凑上来一个汉子,是容家的邻居,“听说容家大公子到乌桐镇投奔未来丈人去了,留下个妹妹在家,什么事都得自己操持。”
“竟有这样的事。”二人先后叹了一声,“小姑娘也不容易,难怪她出来抛头露脸,和人比赛钓鱼。”
“那我还是支持容姑娘去!”老王仗义地一挥手,扭身挤进了容葭身后的人堆里。
容葭眼前的水面起了波澜,鱼线肉眼可见地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沉。
“容姑娘来鱼了!”一个小孩比她还要兴奋地叫道,这一喊,原听寰身后的观众也纷纷投来了将信将疑的目光。
小孩身后的父亲赶忙掩住了他的嘴:“这么嚷嚷,有鱼也被你吓跑了。”
容葭却直觉竿下的手感十分不对劲。她虽不能操控自己的招鱼体质,但冥冥之中有种感应,这一竿的感觉告诉她,鱼线那头,连的可能并非活物。
有句戏言说,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这里是野外水域,容葭可不想钓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人传为笑柄,提前说了一句:“有些奇怪。”
语罢,她用力一拉竿身,只见出水的果真不是什么鱼,而是一只浅绿色的绣鞋。鞋子在水中泡了有一段时间,但上面的花纹没怎么受到影响。
“哎?怎么是只绣鞋?”
“哪里来的女人鞋子?”
容葭蹙起了眉头。河里出现了女人的鞋子,这合理吗?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很可能鞋子的主人是遇到了什么不测,才丢掉了这只鞋的。
她自己解下鱼钩上的绣鞋,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水,一时不知该将这东西如何处置。
忽然,人群中闯出一个人来,盯住那只绣鞋看了片刻,脸色惨白地道:“没有错,这是阿鹿的鞋子。她失踪了半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鞋怎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的是一个青年,他伸手想要去拿那只绣鞋,被容葭收手避过:“你和你口中的阿鹿是什么关系?”
“她……她算是我的未婚妻,我叫阿吉,我们同在童家做下人,两情相悦,原本商量好了,想禀告老爷求他成全。可没过多久,阿鹿就不见了。”青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童家,是本府知府的岳家,祖上出过进士,后代现在仍袭有官职,在本地颇有财势。
“我认得他,他的确是童员外家的阿吉。”
容葭知道,阿吉口中的阿鹿只怕是凶多吉少,她摇了摇头:“并非我不信你,只是阿鹿无故失踪,这只鞋还是送交官府比较好。”
阿吉愣了一下:“听姑娘的。”
容葭点点头,将自己的鱼竿收回,不再垂钓。另一边的原听寰听见了此间动静,自然也打消了钓下去的兴致,两人这番谁也没有收获,勉强算了个不分胜负。
“原公子,碰上了这样的事,还请您也一并拿个主意。”
原听寰一袭浅色衣衫随着走过来的脚步轻轻拂动,周身似有淡淡光华,令人只是挪不开眼。
他垂目看了那只绣鞋片刻,眼底闪过一缕冷意,神色不动地道:“容姑娘所言有理,阿鹿的失踪既然有蹊跷,此物应该送官查办,辛苦这位阿吉兄弟去府衙跑一趟。”
阿吉脸上仍带着失魂落魄的神情,摇首说:“不辛苦,阿鹿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从容葭手中接过帕子,匆匆跑远。
容葭凝视着他的背影,轻轻蹙眉。一只女子绣鞋何故无端出现在河里?若不是她过河时出了意外,那就很可能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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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了不测,然后才连人带鞋被扔进河中……
想到此处,容葭的周身不由得有些发冷。
但愿是她多想了。
容葭抬头对上原听寰沉静的视线,丝毫探不出他的态度。
容葭这个不懂断案的外行都看出了其中疑点,而原听寰这个曾经做过地方父母官、被交口传颂的探花郎,却什么都没有说,与面露戚戚的众人相比,几乎显得有些冷漠。
最好他是有什么顾虑吧。否则,这副皮囊再惊艳,容葭也只好祛魅了。
河边的气氛一时间无比沉闷,最后却是原听寰率先打破了这阵沉默。
他回头看向藏在人群中试图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莫清:“莫清,你若是服气了,就该来和姑娘赔个不是。”
莫清闻言,垂头丧气地走到容葭跟前,嘴唇蠕动了几下,心一横,红着脸大声道:“姑娘的本领我心服口服了,是莫清见识短浅,少见多怪,姑娘见谅。”
容葭压下心底对原听寰的疑虑,笑道:“不愧是原公子家的小厮,说话也有条理,有文气。”
莫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若是得理不饶人还罢了,这么一夸,反叫他难为情得连连挠头。
容葭道:“罗叔,你把要还给原公子的钱数一下,给这位小哥带着。”
从原听寰出现开始,罗良材本欲站出来护着自家姑娘,但他素来笨嘴拙舌,在原听寰这样闻名遐迩的聪明人面前更是露怯,一时之间竟然畏葸不前了。
而正在他自责之际,容葭却大方应下比试,还想出了体面的说辞将彩金还给原听寰,一套连消带打,场面里的硝烟味不知不觉被她化解殆尽。
罗良材只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容家做了许多年下人,虽然和容葭面对面的接触不多,但多少知道自家姑娘美则美矣,却是个玉做的美人,日常病气缠身,碰一碰也怕碎了,何曾像今日这样古灵精怪、处变不惊?
虽然不适应,可刚刚经历了大少爷容柏不负责任的离家,此刻家里唯一的女主子能展露出担当实属意外之喜。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对容葭的吩咐无有不从:“是,姑娘。”
原听寰还想推辞:“我什么都没有做,如何能收姑娘报酬?”
容葭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这种吃饭时抢着埋单似的你推我让,何况莫清刚刚挑破了原听寰经济拮据,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她绝对不会是认输的那一方。
“那么我还有一事相求,这件事,必定值得三百文钱的报酬。”她缓缓将视线转向莫清,“这件事,只怕需要莫清小哥出力。”
容葭脸上的微笑分外明艳,莫清一时有些看呆了,但回过味来,不知为何,他的后脖颈又有些发冷,产生了极不祥的预感。
原听寰扫了眼一脸引颈受戮状的莫清,没有理会他满含哀求的眼神:“姑娘但说不妨。”
容葭用余光轻瞥四周渐渐散去的人群,想了想,还是用眼神示意原听寰二人和她往河边安静处移步。
待走到不会被人旁听的位置,容葭才和盘托出:“实不相瞒,我想将家中的鱼塘改造成钓鱼场,可惜鱼塘荒废多年,需要人手清除塘中淤泥……”
莫清:“……”
好想回到几个时辰之前,撕了自己那张惹是生非的嘴。
5. 第 5 章
听到容葭的要求,原听寰平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的神情:“……鱼塘?”
原听寰才搬来镇上一两年,又鲜少与人走动,并不知道容家曾经经营过鱼塘的事。
容葭道:“是啊。”
“我家兄长趁我身体抱恙卷走家资,投奔未来丈人去了,家里仅剩下这片鱼塘,只能靠它吃饭了。”她扯了扯嘴角,故意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控诉的内容任谁听了都得咋舌。
原听寰听了,垂眸沉吟不语,倒是莫清大吃一惊后义愤填膺地道:“什么人啊!把未出阁的妹子丢在家里,叫你一个人怎么活?”
呃,容葭的笑容微微一滞,心想,还是可以活的。或许对过去的容葭而言,有个不负责任的当家人好过没有,但那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弱女子,身在古代社会,实在没有什么经济来源。
原主生得太过漂亮,真到了需要做女工补贴家用的程度,恐怕也保不住自己,只能拿婚姻当筹码置换安逸的生活了。
可对容葭而言,事情恰好相反。上天恩赐的招鱼体质能保她有收入饿不死,容柏弃如敝屣的鱼塘,在她看来就是金山银山,容柏走了,更是给了她放开手去创业的机会,一切铺垫来得恰到好处。
只可惜,一座金山放在眼前,要开采也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容葭适才故意套路莫清,此刻更不会实话实说,放过卖惨的机会。
“是啊,我家里还有三张嘴等着吃饭,若是鱼塘开不起来,都要饿死。”容葭一脸被亲生哥哥背叛的苦命模样,感激又欣慰地对莫清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容葭清澈的杏眼里都是真诚,莫清隐隐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清哪里怪。
原听寰微微挑了下唇角:“索性你待在家中没有事,就去帮忙吧。”
容葭有点意外,莫清毕竟是原家的下人,他竟然这么大方就把人给卖了。
“啊?我?”莫清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可面前两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莫清咬了咬牙,认命了。谁让他得罪了这个神奇的女人。
不过,莫清和原听寰有着同样的疑问:“容姑娘,钓鱼场是什么?是让人花钱到你的鱼塘里钓鱼吗?”
容葭点了点头。
莫清立刻便笑了:“姑娘,这样怎么能赚到钱呢?光是我们镇就有两条河,想钓鱼的人随便找个河边就能钓,何必上你那儿去?”
容葭只是莫测高深地道:“原因有很多。”
莫清眼巴巴等着她的下文,谁知容葭只抛出这五个字,便闭口不言了,他急得催促:“什么原因?”
“你肯帮我的忙,我便慢慢告诉你。”容葭笑了笑,“这都是商业机密,恕不外传。”
“嘁。”莫清皱了一下鼻子,极为不满。明明就是个被渣哥抛弃的倒霉小丫头,和他家少爷一样穷得叮当响,怎么口气好像自己已经腰缠万贯了一样?
“你可别说大话,你有的能耐,我家少爷肯定也想得到。”他瞟了瞟原听寰,语气颇为自豪。
他家少爷是什么人?皇帝钦点的探花郎,有才有貌,做过大官。虽然现在是穷困潦倒了点……
他们二人说话,原听寰始终在旁边听着,既不接话,也不催促,直到这时,才出声阻止道:“莫清。”
容葭很想反问一句,那你家少爷现在为什么连三百文彩金都付不起?但抬眼觑见原听寰那张冷玉般的脸,玩笑又咽回了肚子里。
有的人,你明知道他如今无财无势,但他站在那里,无端端就是让人不敢冒犯。他的声音也像雪山上刚化冻的春水,清澈中微带凉意,很平静,偏有着难以忽略的分量。
莫清显然也和容葭有着同款敬畏,吐了吐舌道:“我不说了,少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问容葭:“容姑娘,你说的清理淤泥的事,如果我做的话……可不可以把我们的三百文钱还给我们?”
“咳。”原听寰好像被呛到了,冷不丁咳嗽了一声,脸上难得显出些许尴尬之色。
容葭不禁莞尔:“那是自然,这是莫清小哥的辛苦费,提前拿去吧。”
她回头望了一下罗叔,点点头,罗叔便将莫清原本留下的那十几文钱用油纸包好,拿给了莫清。
原听寰有些无奈地看着莫清一脸喜色将钱揣进怀里。
“若无其他需要效劳之处,我们便先告辞了。”
“对了,原公子……”
“什么?”
容葭其实还想问个明白,原听寰为什么对河中发现阿鹿的绣鞋无动于衷?
上辈子活了二十五年的容葭很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多管闲事,现代社会流行的是“管好你自己”一类的说辞,哪怕一句微小的仗义执言,也担心惹上麻烦,大家活得太辛苦,太狼狈,于是便学会了精致利己。可也许是罗叔眼里的原听寰太光芒万丈,也许是容葭见他的第一眼,就被这张脸迷惑了心智。
前世,算命的曾说过,容葭有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命格,由于这点似乎已经应验了,那么说她命中有佳婿这一点,岂不也有七八分可能是真的?怀着这种隐秘的期待,外貌协会的容葭见到漂亮的探花郎,不可能一点绮念都无。何况论颜值,如今的她更上一层楼了,只能说是势均力敌。
对于自己有好感的对象,如果骨子里冷漠自私,实在是遗憾扫兴。
可以自己的标准去审判他,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对方已经落魄到被罢官的地步,想要明哲保身,或许也无可厚非。她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对原听寰道:“没事了,原公子请便吧。若需要莫清小哥帮忙,我会让罗叔登门带个口信的。”
原听寰颔首,对容葭拱了拱手,带着莫清走了。
目送那二人离开后,容葭甩了甩头,将阿鹿的事带来的疑虑姑且抛开,回头整理自己的钓具。
见容葭不钓鱼了,围观的群众早已作鸟兽散,少数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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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自己的钓具,就这么在河边开钓了。容葭扫了一眼,其中有两三个似乎是纯新手,是被早上河边这一幕勾起了钓鱼的兴致,心血来潮跟有经验的钓手拜师学艺了起来。
容葭不禁笑道:“怎么没人来跟我学?”
罗良材想了想:“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容葭一想,很容易也明白了。对钓鱼感兴趣的,大部分是成年男性,贸然跑来拜师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毕竟拉不下脸。
其实前世的容葭一样有这个问题。男人们往往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女性,对于女钓鱼冠军、女钓鱼博主这样的身份,第一反应多是质疑。容葭纵然有过硬的钓鱼技术,也不可能一个个找那些键盘侠线下单挑,只好慢慢适应和那些带有偏见的言论和平共处。
那样又如何?拿冠军奖杯的是她,被放进收藏夹里偷偷学习的是她,被当成必须打卡围观的知名选手的人也是她。
容葭说:“过段时间,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
纵然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也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慕强。
只要足够强,不愁征服不了他们。
罗良材看着容葭脸上从容不迫的淡淡微笑,心头忽然也涌起没来由的信心来,主动道:“姑娘要的遮阳伞,我回去立刻赶制出来。”
“那就劳烦罗叔了。”容葭这副身子骨太弱了,让初夏的太阳晒了一天,脑仁已经隐隐作痛,遮阳伞实在是刚需,“我会付给你加班费的。”
“……什么是加班费?”罗良材发现,姑娘不但行事气度不同以往,说的话也越发听不懂了。
在这个时代,仆人何止是996,根本是十二个时辰听命的,那些睡在外间值夜的,半夜主人渴了要水,都得爬起来鞍前马后,堪称毫无人权。
“在你工作的时间之外让你做事,需要额外付给你一笔酬劳。”容葭对他解释道,“从今往后,你和罗妈都有工作时间,除了这些时间外,无需听用,我也不会打搅你们。你们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由自己决定。”
罗良材吃惊道:“这如何使得?姑娘,你莫非是要解雇我们?”
听他惊得声音都变了,容葭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会?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们二人照顾,也离不得。我兄长离家后,你们二老没弃我于病中,我这条命,有一半是你们救回来的。”
罗良材忙不迭摇头:“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和阿莺从小看着你长大,这都是应当的。”
“应不应当的,全凭各人良心。总之,从今往后我们便当作是一家人,可好?”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容葭的心中也是不安惶恐的,幸好容柏嫌弃年龄没有带走的这两位老仆都是真心为她着想,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感情,容葭也想尽量对他们好一些,以真心换真心。
罗良材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姑娘,并非我们不愿意,只是……”
“那就这样说定了。”容葭不容置疑地道。
6. 第 6 章
听了容葭这般霸道的发言,罗良材脸上一直挂着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不难看出,他心里是高兴的。
“可姑娘既然说从今往后是一家人,酬劳就不必了。”他坚持地说。
老实人难得逻辑闭环一次,容葭发觉,自己竟然没法辩驳,就只是笑了笑,心中想天马行空地想道,在这个没有劳保法的年代,打出八小时工作制的旗号,招工肯定有优势。
倘若心再黑一点,把大厂那套大小周996LPI末位淘汰的损招也如法炮制,何愁员工不内卷,何愁效益不上升……呸,太损阴德了,阳寿换钱要不得。
跟在容葭身旁的罗良材只见自家姑娘脸上一时神采飞扬,一时洋溢着邪魅的笑容,一时又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那诡诈的表情让人看了后脖颈直发冷汗。
天色渐渐开始转暗,只剩熹微的光照在粼粼水波上。河道开始变得幽暗,白日里怡情悦性的美景忽而看起来仿佛黑洞洞的无底深渊。容葭无意间瞥了一眼,心脏一紧,那股熟悉的灼烧感恍惚间爬满全身,令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凌乱。
容葭混迹钓鱼圈,知道很多人天生就畏惧夜晚的水域,她却是个大胆的。只是,那场海难留下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现在她总算懂得了同样的恐惧。
容葭的脚步顿住片刻,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视线从引起不适的画面上移开,低头盯着地面往前走:“……罗叔,我们也回去吧。”
“是,姑娘。”罗良材答应了,却发现容葭脸色苍白,颧骨却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罗良材顿时满心担忧。虽然容葭今天大显神通,可她天生体弱,又是大病初愈,为了弄钱接连两天在外面奔走,身体只怕吃不消了。
“姑娘好好歇着,明天不要再折腾了。”他好言劝道。
容葭知道他的好心,却不能答应。群众的热情是有保质期的,打铁要趁热,今天好不容易把镇上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还借了原听寰的势,若是躲懒几天,就白白断送了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
想完成开钓鱼场的大工程,这不过才千里第一步。
她摇头道:“没办法休息,明天还要来的。”
见罗良材还要说什么,容葭故意懊恼地“啊”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糟了,这些剩下的鱼可怎么办?”
下午卖鱼时,鱼护里的鱼只卖了一半,没多久又被容葭装满,满满一兜的鱼已经在水中畅游了许久,考虑到它们的记忆力,可能连失去自由的处境都不记得了。
此刻已接近饭点,除了一些钓鱼钓到乐不思蜀的人,大家都散了,卖鱼也成为不可能。罗良材认真思考道:“带回去,让阿莺做成鱼干?”
“……也不是不行。”
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顿顿吃鱼,容葭已经提前开始害怕了。上辈子她爸刚开始钓鱼的时候,她闻到鱼的味道脸就发绿,直到用自己再也不陪他钓鱼相威胁,才打消了他自产自销的执念。
不过这个世界的容葭确实需要多吃鱼。这两天吃饭的时候,容葭发现罗妈给她准备的全是素菜,一问才知道,原主家人都认为她体质不宜沾荤腥,给她吃的全是清淡养生的素食。古人不懂肉蛋奶的重要性,这么多年吃下来,难怪人还是小小一只、薄薄一片,风吹能倒的模样。
她横了横心,道:“还是拿回去一半吧。剩下一半,问问看镇上有没有哪个饭馆要。鱼什么时候想要都有,全让罗妈料理,她得累坏了。”
“姑娘,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罗良材说罢,看了看还余亮光的天色,叹道,“青琼那丫头跟着大少爷跑了,你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不可靠的人,跑就跑了,留下还要防着她。别担心,等我再挣些钱,何愁买不来新的。”容葭无所谓地道,“我自己回去便是,不用担心。”
罗良材正迟疑着,旁边冒出个声音来:“嘿!别担心,我们帮你送容姑娘回去。”
两人闻声看去,却是老常和老王笑眯眯地看着容葭。
罗良材在镇上走动,知道这两人都是手艺人,人品信得过,安心地冲容葭点点头。
老常道:“姑娘不是要把鱼带回家吗?来,放我这筐子里。”
他手上拎着一只竹篾小筐,容葭揭开一看,筐里滴水不沾,干燥得有些诡异。
“空军?”容葭脱口而出。
“……什么?”老常和老王皆是一脸茫然。
坏了,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词呢。
空军,在钓鱼黑话里代表空手而归,所谓“钓鱼佬永不空军”这句戏话,就是笑话他们总能钓到钓到虾、钓到水草,钓到任何虽然不是鱼但好过没有的东西。
“我是说,”容葭连忙补救道,“哪里能让你们空手而归?你们送我回家,我的鱼尽可以拿去几条。”
两人对视一眼,面有喜色:得救了!
天知道天不亮就出来钓鱼多遭家里嫌弃,要是还什么都没钓到,那完了,半个月之内都抬不起头来。
老王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瞒你说,容姑娘,刚刚我们哥俩过来,是想问你买两条鱼的。”
容葭:“……”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说什么买不买的,”对于金钱,她可能吝啬,但鱼就另说了,“两位大叔也算是我的贵人,没有你们,我也想不到张这个榜。”
一边说着,容葭让罗叔帮忙挑了些鱼装到老常的筐子里,和他道了别,跟着老常和老王往回家的方向走。
老王说:“姑娘钓技殊为奇妙,我和老哥看了这半天,虽然相信个中没有猫腻,但也实在不明白妙处在哪里。”
容葭沉吟了一下,说辞确实不好想。钓鱼虽说讲究技术,但科学知识先行,鱼竿、饵料、钓位、调漂已经占了很大的比重,她全都换过了,再说自己高明在哪里?抛竿的手法么?
这可不能说是决定性因素。
既然不能老实回答,那就继续忽悠,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过几日吧,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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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想法,到时请两位大叔来测试。”
“什么想法?”两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们两个中,老常年长一些,孩子也有十来岁了,论年级足以谈婚论嫁,可想如容葭这样侃侃而谈却是差远了。
容葭却不肯说了,转移话题道:“和两位大叔还未正式认识过,我叫容葭,是容家二女。”
她语气认认真真的,那两人也不好意思硬是追问,都学着容葭的语气先后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常滨,是个厨子,自己在镇上开了个饭馆,姑娘若有时间,欢迎来光顾。”老常身材稍微胖一点,面目看来相当和气,确实会让人联想到厨师这类的职业。
“在下王理,是镇上私塾中的教书先生。”
老王的职业却是稍稍出乎了容葭的意料。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王理道:“不知先生家中可有藏书?”
“有是有……”王理连连谦让摆手,“不知道姑娘要什么?”
“农书,涉及养鱼养桑的那种。”容葭印象里,古代也是有记载养鱼法子的书籍的,但不记得书名了。
在这个时代开钓鱼场可不像现代,技术随时能在网上搜索,再不然招聘个专业人才。她会钓鱼却不会养鱼,一切要从零学起,要么找老师傅,要么找相关的农书。
昨晚容葭已经在家中翻过一遭了,据罗妈说,祖宗应该有书传下来,摆在书房里,但书房里所有的书都被容柏打包带走了,连他决计用不上的农书都不放过,一点没想妹妹好活。
王理听闻,苦笑着摇摇头:“一本书少说要一两银,在下家中除了四书五经,少有其他。”
“那么,哪里可以买到这类书?”容葭点点手指,今天就有四百多文钱进账,多攒几天,咬咬牙也能买一本了。
“养桑倒好办,不用找书,你看着哪家栽了桑树的,叫人去打听便是。只是养鱼……我们秋余镇上怕是找不到,这镇子边上就有河,河里有鱼,哪有人特地去学养鱼?”王理说着,疑惑地看了容葭一眼,想不通她的意图。
容葭也没多做解释,虽然比较信任这两人,但人多嘴杂,钓鱼场开业还遥遥无期,她不想提前传得人尽皆知。
倒是常滨忽然出声:“我想到一个人。”
王理几乎也在同时拍了一下脑门:“是了,原公子!”
“啊?”他是哆啦A梦吗?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
“姑娘莫非忘了?原公子做过知府,是一方父母官。他得宠时,管的也是鱼米之乡,说不定看过你想要的东西。”
常滨也跟着说:“原公子来镇上时,用了两架马车,一架载人,一架子满满都是书,比老王家多了去了,就算他不看,未必就没有。”
容葭听他们这般极力推崇原听寰,也觉得他有藏书的希望很大。
但原听寰闻知她想要经营鱼塘时,却没有丝毫想要相帮的意思。容葭难免多想一层,他是不是不想帮自己?
真的要去向他讨人情么?
7. 第 7 章
回到家,罗妈正在准备晚饭。容家的背后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竹林,家里自小用竹筒蒸饭,昏暝的天光中,炊米的甜香从厨房的方向直飘到容家大门口。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味道,容葭的食欲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常滨的肚子也适时地发出咕噜一声。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该回家吃饭了,哈哈。这些鱼给你放在哪里?”
罗妈听见声响,迎了出来,看到常滨王理两人手里满满当当的鱼,吓了一跳。
“怎地带了这么多鱼?”
“都是你家姑娘钓的鱼。”王理笑道。
罗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有些为难:“不然,先放在门口的缸里?等明日我得空了,就做成腌鱼。”
民宅门前的大缸,其实又叫门海,平时许多人家用来养鲤鱼或是莲花,里面储存雨水,也可用来防范火灾。只是拿来养食用鱼实在不常见。
容葭点了点头:“留两条新鲜的蒸鱼,剩下的就这么办吧。对了,王大叔,常大叔,你们别忘了挑两条大鱼带回家。”
“好嘞。”常滨高兴地答应了。
容家的门海疏于打理许久,好在常滨和王理送佛送到西,帮忙先从井里打来水注进去,又将鱼安顿好,才先后和容葭道了别。
罗妈说:“姑娘也洗洗手,准备用饭吧。”
“还是等等罗叔,他去卖剩下的鱼,应该不久就回来了。”
……还有剩下的?
罗妈看容葭的眼神更加复杂。她家姑娘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般能干的样子,一定是受的刺激太大了。虽然家中眼看又有了起色,是值得开心的事,但她却忍不住为容葭担心。
容葭走到井边,用小桶里剩下的水洗了洗手,走回桌边坐下,便听罗妈问:“姑娘怎么会认得那两个人的?”
“钓鱼认识的。”容葭随口应着,拿起筷子,一时却没有下去手。
平心而论,能在容柏刻意挑刺的情况下生存这么多年,罗妈的厨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桌上这些菜……
都是素的。
炒茭白、麻油拌枸杞芽、莲藕豆腐汤。
前世的容葭无肉不欢,看到这些菜,几乎要流眼泪了。她这才想起,昨天事情太多,忙得忘了和罗妈抗议——自己必须吃点肉了。
别的不提,她现在的个子,虽然没准确量过,但也可以确定不太乐观。
下午和原听寰面对面的时候,容葭很明显地感觉到,在高挑的原听寰面前,她有些过于……小巧玲珑了。
幸好,现在她只不过十六岁,长个子的空间还是有的。只要从今天起改变食谱,不管是身高,还是体质,容葭相信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罗妈,”在罗妈还想语重心长说些什么的眼神中,容葭回以更加严肃的表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吃肉。”
罗妈:“?”
“咱们家现在有钱了,以后会更有钱,所以,顿顿都要吃肉才行。”
听出容葭是认真的,罗妈连连摇头:“姑娘,不是买不买得起肉的问题,是大夫说你身体不好,怕你不好克化,伤了脾胃怎么办?”
“大夫看的都是小时候的我了,这么多年过去,岂有不变的道理?”
“可是……”
她的观念一时半刻很难扭转过来,容葭能理解,却很无奈,只能信口胡诌道:“其实是原公子教我的,我这样的体质,需要‘食疗’。他还给了我一些食谱,照着吃,身体只会变好,不会有害。”
“原公子?”罗妈惊讶地道,“原公子给了姑娘食谱?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就长了。”容葭卖了个关子,“我现在饿了,让我先吃几口饭。”
罗妈失笑道:“真是孩子话。”
看向容葭的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宠溺。容葭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鼻间忽然一阵发酸,努力忍住了,低垂着眉眼继续扒饭。
两人吃了一会儿饭,容葭顺势将今天和原听寰遭遇的来龙去脉挑简要的说了,当然,没忘把自己虚构的传授食谱那段情节加上。
罗妈和罗良材一样,对原听寰的人品深信不疑,简直像某种偶像崇拜一样。听说是原听寰给的建议,她毫无障碍就接受了,容葭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原听寰的魔力。
吃过晚饭,容葭回到自己屋中,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规划。
想重建鱼塘,既需要人力,也需要财力。她从桌上找了张纸,想将努力的目标拆解成几步慢慢实施,却发现……她压根用不来笔墨。
上次用毛笔,还是在小学兴趣班的时候。那会儿用的还是大笔,现在没得挑,容葭硬着头皮在纸上写着小字,歪歪扭扭如同蚯蚓。
写完一定要藏好,让第二个人看到,她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自嘲地笑了一下,容葭的心思回归纸面,她将鱼塘的建设分成四个部分:
清淤、引水、配套设施,以及鱼苗。
清淤和引水,耗费的主要是人力,只要有钱便容易落实。
配套设施需要费些功夫设计,容葭在纸上暂时列了几个第一时间想到的,譬如遮阳伞、钓鱼椅、艾草驱蚊等等。
鱼苗方面还是老问题,目前能想到的解决方式是找原听寰,当然,派人去邻镇找书也不是不行,但眼下她能支配的人和钱都不富裕,所以只能作为第二选择。
为了达到目的,还是得去。
容葭默默攥了一下拳。大不了等她有了钱,拿钞票,不,拿银票羞辱回去。
而钱嘛,容葭用笔朝空白处拉出一条横线,继续往下写。虽然靠比赛钓鱼一天能赚几百文,还能卖鱼挣钱,但要攒够才开始动工,拖得太久了。像遮阳伞这类的装备,难保过段时间就会被其他人学去,不可能永远一招鲜。所以,容葭的策略是拉投资。
拉投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找到一个条件合适的冤大头。在此基础上,她还得先积攒起足够的说服力,和一份令人心动的策划案……
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容葭正皱着眉毛,咬着笔杆子,忽然听到罗妈气恼的声音:“姑娘放心把鱼交给你,你这样怎么和姑娘交差?!”
“我……”
听声音,回答她的像是罗良材,但罗叔的声音比较低,容葭在屋内听不分明。不知道两人为何吵了起来,或者说是罗妈单方面输出,容葭不太放心,搁下笔走了出去。
来到门前,罗良材手里提着鱼护,正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任罗妈指着鼻子骂。
罗妈性子直率,脾气颇急,一遇到生气的事,就分外火爆。容葭不忍心看罗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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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挨骂,忙开口问:“怎么了?”
罗妈白了罗叔一眼,道:“你自己说。”
罗良材支吾了几声,面上臊得通红,举起自己手中的东西,对容葭解释:“姑娘……你让我卖的鱼,我没卖成好价钱。”
容葭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除了鱼护,还有一小袋钱。
“发生什么事了?”
罗良材叹了口气,道:“我先去了天香楼,可那里的老板说,我们的鱼放到明日,肯定没有明日现捕的新鲜,所以只肯给三成的价钱。”
容葭听了,也是无语:“张口便宜七成,真当鱼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不过若他肯全收,省得我们麻烦,也不是不能卖。”容葭安慰他道。
罗良材却还没说完,跌足道:“我要是早如姑娘这样干脆,可能还不会中了他的圈套。我那时只想着,姑娘等着用钱的地方还多,便和他争论起价钱,却忘记了鱼离了水,很容易就会死去。在我们争执的时候,有个小二跳出来说,我带来的鱼死了两条。”
容葭:“……”
再往下的故事,她好像猜到了。
果不其然,时间拖得越久,罗良材带来的鱼就越是失水,偏偏天香楼的老板坚称自己还没买下鱼,不肯将鱼放进自己的水缸中。罗良材担忧再拖下去只会鱼财两空,不得不用比三成还低的价钱成交了。
不但死了的鱼被排除在外,太小的鱼也被挑刺没客人要,硬生生成了赠品。
罗良材第一回卖鱼,以惊天的惨败告终。
容葭听了,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好笑居多。
对于这一批鱼的损失,她不太在意:“罗叔你只是缺乏历练,谈生意这种事,刚开始吃亏才是常理,你已经尽力了。不过,这回的事情若是换了我,哪怕一文钱不挣,也不会卖给他们。做生意,开头立下规矩,让对方了解你的底线最为要紧。”
罗良材脸上还带着愧疚,听了容葭的话,却有点奇怪:“姑娘做过生意?”
“……啊,那倒没有。”一时忘形,说漏嘴了,容葭赶紧干笑着掩饰道,“都是小时候听爹娘说的。”
罗妈哼道:“姑娘用不着做过生意,也比你这老东西强得多。”
“你能不能不要再骂我了?”罗叔忍不住还了一句嘴。
容葭差点笑出声来。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幸好还有这老两口在她的身边。
“唉,都是一家人,姑娘这般聪慧,大少爷却是那样一个白眼狼。”
容葭对于容柏没有什么感想,她仍然在思考天香楼这件事。少赚几十文钱事小,但让无良奸商白白占了便宜,难免心气不平。
她双手抱胸思考片刻:“有办法了。我想到一个人,可以帮我们杀杀天香楼的威风。”
罗妈和罗叔都朝她看了过来,齐齐问道:“是不是原公子?”
容葭绝倒。
“不是,你们真当他是哆啦A梦啊?”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才摆手说,“不是啦,不是!是常滨,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起钓鱼的常大叔,他是个自己家开饭馆的厨子。”
想对付一家酒楼,还得派出它的同行。
想坑走她的鱼?那她就让他们买到的鱼卖不出去。
容葭在心中盘算了几下,对罗叔道:“放心吧,我有办法。”
8. 第 8 章
“罗妈,辛苦你多找些容器,将门海里的鱼分成几份来养,让它们不要太拥挤,再给它们少喂些东西。”容葭说,“总之,务必争取这些鱼能活过明天。”
罗妈怔了怔,喏喏地应着,还摸不清容葭的意图,倒是罗良材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厨子?姑娘,你莫非是要将这些鱼送给常大厨,让他和天香楼打对台?”
容葭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准确说来,不是让常大叔和他们打对台。做这件事的人是我,只是得借他家饭馆的名头一用。”
时间紧,任务重。想给天香楼找点事情,固然可以慢慢筹划,但容葭却不想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和无关痛痒的人较劲上。她既然只是吃了个小亏,也只要小小报复亮亮爪牙就足够了。
“可是姑娘,咱们家是养鱼的,却不是烧菜的,如何就能和大酒楼的厨子扳手腕?”
容葭从墙上取了捞鱼的抄网,走到门海前朝里张望。门前灯笼的光很朦胧,隐隐绰绰之间,只能勉强分辨鱼的大小和品种,但对于天天混迹在钓鱼佬之中的容葭而言,只要一个形状、一个姿态,分辨鱼的品种不在话下。
容葭手起网落,捞起一条最大的花鲢。
花鲢俗称胖头鱼,由于鱼头较大,肉质细嫩,是用来烹饪鱼头类菜式的不二之选。
她一边往厨房的方向走,一边思考着做什么菜式才容易在明天的对台戏中占到上风,险些把罗妈的这个问题晾在一旁。隔了须臾,容葭才想起来要回答。
“这个嘛,其实我也没把握,试试才知道。”她道,“对了,我们去没去过天香楼?天香楼的厨子做鱼的手艺如何?”
罗妈苦笑:“我和老罗两个下人,哪有这个口福?也不记得姑娘曾去过。不过,天香楼在镇上有数十年的口碑,他们的厨子定是不简单的。”
听罗妈说得这么不乐观,罗良材也跟着劝道:“姑娘还是不要跟他们置气了。亏了这钱是我不对,我接几个木工的活计,挣回来便是了。”
容葭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仿佛老母鸡护崽的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严肃地对罗良材说:“罗叔,我在意的不是损失的钱财,更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家未来毕竟是要开钓鱼场的,不如趁此机会表个态,让镇上的人知道我们不是软柿子。”
罗良材挠了挠头:“可是姑娘,你并没做过鱼呀?”
容葭笑道:“凡事都有第一回。”
罗良材:“……”
自信固然是好事,但他们家姑娘,未免自信得太吓人了。
他们不知道,容葭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遭受了多少次被迫吃鱼的折磨。一开始是父亲钓鱼,将鱼获带回家做菜,后来则是认识了五湖四海的钓友,走到哪里都不乏有人盛情请她品尝,容葭自然也不好意思推辞。
长此以往,容葭不但几乎吃过江河湖海里所有法律允许吃的鱼和其他水产品,也见识过世界各地各有千秋的烹饪方法。什么鱼好吃、怎样烹饪可以去腥提鲜、什么口味更符合大众喜好容易畅销,容葭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
只是容家厨房里的调味料和食材都有限,譬如在现代大放异彩成为许多人心头好的辣椒,在这个时代就还没被搬上餐桌,洋葱亦如是。古人食物里的辣味,主要是由花椒、芥辣、茱萸等食材提供的。
容家的厨房里,还剩下一点花椒,容葭如获至宝地拿起来。没有这东西,她都有些不会做菜了。
罗妈站在容葭身旁,看到她纤细的手腕去拿厚实的菜刀,不禁捏了一把汗:“姑娘,要不还是我——”
“砰!”地一声,容葭眼皮也不眨地一刀背拍下,原本离了水扑腾不止的鱼,就这么被拍晕了过去。
手法之利落,就像处理了百八十次鱼,连罗妈也自愧不如。
夜晚的时间不多,之后还要试菜,容葭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鱼被拍晕过去之后,趁着罗妈还在晃神之际,她利落地用刀划开鱼身,处理内脏。
“罗妈,麻烦提些水来,帮我清洗一下鱼。”
“好,好,我这就去。”看着那双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秀手沾染上鱼血的红,罗妈一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嘴里答应着,深一脚浅一脚去了院子里打水。
容葭轻凝秀眉,专注地将鱼处理好,切成合适的几段,放在一旁的瓷盆里待用。
做完这些,她想了想,没有立刻进行下一道工序,而是到院子中又捞了一条鱼,依样画葫芦又准备了一份。一次成功,还是太赌运气了,容葭更喜欢有备无患的感觉。
等她切完第二条鱼,罗妈也将第一条鱼清洗得干干净净,这时,容葭开始准备腌制鱼肉的调味料。
少许姜丝、料酒去腥提味,酱油和糖构成主要风味,少量生粉保护鱼肉维持鲜嫩的口感。容葭洗干净手,将腌料和鱼肉抓匀,放在一旁待用。
容葭想做的是鱼头煲。这道菜准备起来不算复杂,但味道鲜美浓郁,非常下饭,烹饪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不但治愈人心,散发出的香味也能飘出很远,吸引走过路过的食客。
看着容葭手法利落地处理鱼肉,又行云流水地码出整齐纤细的姜丝,罗妈想说什么丧气话的念头再次彻底被打消了。
……莫非,连做菜这件事,都有天赋异禀之说?
这个时候,容葭才腾出手来,对罗良材道:“罗叔,劳烦你去通知常大叔,明天我不去河边比试钓鱼了,我想借他家的饭馆一用。”
才短短两天时间,罗良材却已经开始对容葭时不时表现出的神通广大感到麻木,这时连怀疑都没怀疑,便答道:“好。可若是他不肯借呢?”
毕竟这是个得罪天香楼的事情。
“那也没办法,不过还是拜托罗叔你尽量说服他吧。”容葭露出一个委以重任的笑容,“实在不行,再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得先走走看,不能自己吓住了自己。”
“我明白了,姑娘。”罗良材又是欣慰又是惭愧,“可还有什么需要带的话?”
容葭略略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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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请他来指点一二,只是我毕竟孤身在家,也不甚方便。你问问他,馆子里都备有什么食材?最好列个清单,好让我心里有个数。若是没有豆腐、花椒、豆酱,明晨可能在集子上买到?另外,你去药房走一趟,问问有没有……”
罗良材把她的要求一一都记下了,领命而去。
在腌制鱼肉的过程中,容葭开始和罗妈学习怎么给灶台生火。
然而,对习惯了高度智能的现代厨房的容葭而言,这比将鱼做得好吃更困难百倍。
“咳、咳咳……”
容葭身上围着罗妈专用的旧围裙,从一团灰扑扑的浓烟中探出头来,小小的双手猛地上下扇风,止不住发出咳嗽声,白皙的脸上赫然有一片被烟熏出的炭黑。
这古代的厨房下面烧柴,上面烹饪,上下火候需要同时掌握,容葭只觉得自己很忙,却说不清在忙什么,额头都冒出了薄汗。
“姑娘,姑娘!”罗妈急得连声道,“还是让我来吧。”
容葭不得不承认,烧火这事,是她速成不了的。
“麻烦罗妈帮我将火烧起来。”
她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让开一个位置。灶台下面的风道可以控制火力,但非常考验手感,每家的灶台也有每家的脾气,只有熟练工能够把握个中分寸。
这也是做鱼头煲这道菜的优势。如果要做清蒸鱼,光是测试蒸鱼的最佳时间,就不知要重复实验多少次,而且蒸鱼的香味太清淡,酒香也怕巷子深,不足以吸引本想光顾天香楼的食客。
而鱼头煲么,只要把握好分寸,做到色、香、味俱全并不难。
容葭先让罗妈帮忙起了小火,在锅中倒了少许菜油,待油温烧热后,将斩好的鱼头鱼段放入锅中稍炸片刻,让包裹着生粉的鱼肉形成一层焦香酥脆的表面。煎好鱼后,在锅中放入葱段、蒜瓣、花椒,加大火力,倒入水和黄豆酱拌匀,盖上锅盖开始焖煮。
随着清水倒入,烧得旺旺的锅中滋啦腾起浓浓白雾状的烟气,黄豆是鲜味的一大来源,配合花椒、葱姜蒜带有刺激性的香味,鱼头煲的香气已经初见端倪。
这口有点年头的锅,比容葭自己生活的那个小家的砂锅更大,也更有锅气。也许是来这个世界几天都吃得清汤寡水的缘故,闻到这个香气,容葭自己也忍不住咽口水。
罗妈惊喜地道:“姑娘烧的这锅鱼,闻起来真的好香!”
容葭却还是有点遗憾的。一则她习惯放在砂锅里的豆腐和粉丝眼前没有,只能等明天再买,二则缺了作为灵魂的辣椒,终究是不够完美。
“等罗叔回来,我们一起试菜。”她含笑道,“虽不知道能不能比过天香楼的大厨,但那又有什么要紧?但凡食客下馆子,除了味道,还图一个新鲜。只要天香楼不连夜出新菜谱,我们就能让他们不痛快。”
鱼头煲美不美味,只是这出戏的一个方面。要打营销战,拳头产品固然重要,营销策略也要跟上。
除了主菜,赠品也得安排上。
9. 第 9 章
一弦弯月从铅灰色云层中半露,向人间洒下清辉。黑暗夜空之下,万籁俱寂,容家小院的上空却飘出一缕缕酸酸甜甜的烟气。
常滨已经答应了出借餐馆厨房,还托罗良材给她带话:“大叔我啊,说什么也要帮你出口气!”
回来的路上,罗良材敲了两家药材铺的门,买来了乌梅、甘草和桂花,这些常见药材用纱布包起,加入冰糖大火熬煮之后,便成了现代餐厅中广受欢迎的酸梅汤。
此世虽已经有卤梅水的配方,作为一种消暑汤剂,但还偏向于药疗作用,尚未形成后世流行的酸梅汤的完全形态。
桂花的香气馥郁浓烈,中和了乌梅微苦的烟熏气息,配上梅子熬煮后释放出的酸甜,闻之叫人口舌生津,实在是餐前开胃、消暑清凉的不二神器。
罗良材和罗妈守在一旁看容葭熬酸梅汤,那酸甜开胃的气息就这样飘进了肺腑之中,光凭想象就知道不会差。
“姑娘怎么想出这个方子的?”
姑娘究竟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容葭做了个鬼脸:“还不是因为穷?”
现在她手头不富裕,要赠送配菜和饮料,得挑成本低的。好比后世的火锅店赠送的薄荷糖、膨化小零食,既能讨好等位的顾客,安抚情绪,又不过度增加经营成本。
煮完酸梅汤,容葭还想安排一下类似的膨化食品,不过膨化食品太怕受潮,宜迟不宜早,需要等白天出摊之前临时准备。
“可惜咱们家没有冰,这酸梅汤还是冰镇过后好喝。”容葭遗憾道。
罗妈听她这么说,便笑了:“姑娘怎么忘了?家里素来是用井水冰镇。等到这锅酸梅汤放凉,把它装进坛子,沉到井下,要保一夜清凉还不容易?”
“啊。”容葭一拍脑门,不由惊喜。说真的,自从穿越以来,她没少抱怨身在此间的种种不便利,却大大低估了古人几千年来的智慧。
罗妈帮忙将火力调小,等待酸梅汤熬煮的时间,方才煮好的鱼头煲也不烫了,容葭拿了碗筷,让罗妈罗叔一起帮着尝味道。
罗妈摇头,下意识拒绝了容葭的邀请:“姑娘你先吃,我们在旁边陪着就行了。”
“就我一个人尝,哪里能知道这锅鱼合不合食客们的口味?”容葭自拿勺子将锅里的鱼肉盛了三碗,不给他们两人再拒绝的空间,“何况都说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当然要同桌吃饭。”
罗妈闻言,重重拍了罗良材后背一巴掌:“老头子你胡乱答应什么?一把年纪了,在主人家面前还没个轻重!”
容葭心头微紧,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古人极为注重礼法,正常情况下长幼尊卑便是死规矩,罗妈虽然很关心她,却不肯逾越主仆的界限。这样的心思,容葭一介现代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只觉关系到底是疏远隔阂了一层,胸口发堵。
她低下头,轻声道:“自兄长离家后,容葭在这世上再无血缘之亲,只一心想着多两位亲人便不是那般无依无靠,才出此言。若你们觉得我的想法幼稚可笑,只当我没说过便是。”
容葭心中不痛快,话锋不免带了些以退为进的绿茶味道,背后的情感却也有三分真。前生已暗随流水,恐怕再也无望回去,此间的她孑然一身,除了脑内的记忆,再无凭依。
有一技傍身,她可以做到不害怕,却学不会不孤独。
罗妈和罗叔听了她突如其来的剖白,皆是吓了一跳,双双沉默下来,半晌,罗妈眼眶发红地道:“姑娘,是我们榆木脑袋不懂得体谅你的心思,只要姑娘看得起,哪有我们不愿的道理?往后姑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们两个拚了命也为你去做,哪里值得姑娘为我们伤心?”
女人操劳半生,两鬓微白,在容葭认识的阿姨里头,到了这个年纪,多是安逸富足,有子孙承欢膝下,而她却自视微芥到如此。
容葭认真地道:“今后再说这样的话,也算是生分。”
罗妈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重重点头:“老罗,你也听到了。”
“唔。”罗叔含糊地应了一声,仿佛在说,是你折腾得姑娘伤心,与我无关。两个女人在这里互诉心事,他尴尬还来不及。
“既然如此,快点尝尝吧。菜都要冷了。”容葭催促着,自己先动了筷子,夹起一箸鱼肉。
鱼肉浸满了加入黄豆酱和酱油熬煮的汤汁,黄澄澄的色泽看起来极为丰润诱人,肉质莹白鲜嫩,在箸间微微颤动,一呼一吸,咸鲜的香气盈满肺腑。
容葭将鱼送入口中,却是蹙了蹙眉。
这时候的盐口味偏淡,导致出品和她记忆中的味道有着明显偏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虽然对于膳食寡淡的容葭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馔,但并没有达到她心目中预期的效果。
她正要起身加盐,忽听得罗妈大声夸赞她:“好吃!姑娘的手艺未免也太好了!”
多少有点太溺爱她了。
容葭又看向罗叔,只见他脸上也挂着笑意,肯定地对容葭点头:“我平日不爱吃鱼,主要是怕鱼腥味,但这道鱼头煲却只吃得出鲜味,不觉得腥。”
容葭拿来盐罐,又在锅里加了些许,舀起一口汤尝了尝:“现在好了,再试试?”
两人又试吃了一下,不禁频频点头。
“原以为姑娘说要和天香楼叫板是说笑,现在看,还是我眼皮子太浅了。”罗妈感慨道,“怎地姑娘病了一场,却像被神仙点化过了,什么都会了?”
容葭干笑一下,自知这几天的骚操作太多,很难不引起怀疑,必须给他们一个入情入理的说法。她用汤勺微微掩住嘴唇,脑子飞速运转,福至心灵般想出了一条借口。
容葭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先前那场大病,我理应是撑不过去的。我烧得迷迷糊糊,两眼发黑的时候,忽地见到眼前一片光亮,有个老人家出现在我面前,自称是容家的先祖。”
“原来祖先怜恤我病弱之中遭兄长抛弃,便显灵赐福于我,让我熬过了这一劫,还将祖上的钓鱼秘技倾囊相授,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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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着仅剩的这片鱼塘谋个生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都感慨万千,罗妈更是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多谢先祖,多谢先祖。”
胡诌了一通的容葭见她这般虔诚,反觉得过意不去,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酸梅汤好了没。”
锅里的酸梅汤熬得差不多了,容葭盛了一点在杯子里,尝了尝道:“还需得加些豆蔻,不过不妨事,明日再买吧。”
接着,容葭又开始尝试一个新鲜事物:爆米花。
没有脆脆角,爆米花也很好,成本低,份量大,甜香袭人,是营销好搭档。其实古人已经有吃“爆米花”这种食物的传统,但玉米是在16世纪中叶才在中国逐渐开始种植的,没有玉米的时候,人们用来爆的,是糯米或普通的稻米。尽管古已有之,但容葭问了罗妈,在他们镇上却是没见过这个东西的。
“我记得只需要在锅底铺满一层油,然后将米粒和糖、盐拌匀……”反正不是自己吃,为了吸引客人,容葭毫不吝啬地往里加糖,备好材料后,重新烧热锅底,用手心试了试油温差不多了,便将准备好的糯米和白米混合物倒进锅里,眼疾手快盖上锅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容葭松手的一刹那,锅里“砰!”地一声炸响,随后毕毕剥剥的响声不止,膨化开的米花在锅内乱飞,像是过新年时放的一成串的爆竹。
为了里面的爆米花能受热均匀,容葭固定好锅盖,拿抹布隔热后端着铁锅,一圈圈地摇晃。
罗妈不安地道:“姑娘,这样会不会把锅炸坏啊?”
“……应该不会吧?”容葭也不太确定,“嗯……它只是听起来威力大,但是既好吃,又无害。”
半盏茶过后,锅中的动静慢慢偃旗息鼓,容葭熄灭火力,等着余温消退后,揭开锅迎接成品。
这边厢忙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进入下半夜了,已经是中年人的罗妈情不自禁打起了呵欠。
“马上就好。”容葭抓起几粒爆米花,放进她手中。
罗妈尝了尝,眼前一亮:“这东西,小孩子定会喜欢。这叫什么?”
“爆……唔,我想想。”容葭说,“香香脆脆的,不如就叫香脆米吧。”
“这倒好记。”罗妈拍手称好。
三样吃食都试过,容葭瞧罗妈和罗叔信心倍增的神情,心里大致也有了底。
其实做吃食这件事,不单单是为了和天香楼别苗头,而是早就埋在容葭心里的一道伏线。容葭所知道的那些经营不错的“黑坑”,许多都慢慢发展成了同时供应饮食,或是索性开发成农家乐的模式,一来保证钓友不必干啃馒头或者到了饭点就撤退,二来,也可以让钓友携带家眷同乐,避免因为过度沉迷钓鱼而疏于天伦之乐。
只是,美食条线原本在一个很远期的规划里,偏偏天香楼主动上来撞了这个枪口。
那么,明天就带着这道鱼头煲和酸梅汤、香脆米,去打响她的商战第一枪吧。
10. 第 10 章
巳时,阳光清透闪耀,秋余镇仿佛被包裹在一片澄澈的水晶之中。
天香楼的小二小马已经忙碌了好几个时辰。自从半年以前,掌柜的找借口开除了几名帮工,本来只负责跑堂的小二不得不接过了原本属于他们的活计,清晨早起采买食材、备菜,连轴转地劳累到有第一位客人进门,方才能稍稍松口气,干回自己的本职工作。
掌柜的贪财又吝啬,只想自己多赚,丝毫不顾雇工累得站着也能盹过去。小马恨得天天咬牙,要不是镇上能做工的地方就那么多,自己又没有一技之长,早就辞工不干了。
往常巳时左右,天香楼内陆续会有客人光顾,小马正在厨房窗边慢腾腾剖着鱼腹,心想着拖一拖时间躲个懒,可左等右等,店内还是静悄悄一片。
昨天傍晚,掌柜的使诈用极为低廉的价格买来了一批鲜鱼,今天他的工作量又增加了。可多赚的钱和小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毫无工作热情,目光不时地往窗外瞟,忽而闻到一阵浓郁鲜甜的食物香气,勾得没时间吃早点的小马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马喃喃着,他们楼中的大厨,分明还没有开始做菜啊?
正在他疑惑之际,窗外传来了街面上的嘈杂之声。
“新鲜味美的鱼头煲,过路的朋友们都可以免费试吃第一碗!”一个柔美却明亮如银铃的女声道,“新鲜现捕的鱼,尝一尝,不会吃亏,不会上当!”
秋余镇最热闹的街面之一,天香楼正对面,赫然支起了一个临时搭就的食物小摊。毛竹搭成的摊位上,穿着海棠色衣裳的少女正朝路过的每一个人友善地招徕着。
她的个子不高,梳着未出阁少女的发型,白皙小巧的脸上五官精致明媚,如同一簇晨光中带露的西府海棠,教每一个路过的人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小摊上挂着一副手写的条幅,虽说字迹歪曲如蚯蚓爬,倒也勉强可辨认出写的是“未来食肆开业酬宾”,下方桌面堆叠着碗筷一干餐具,摊旁则是一个烧着炭火的大铜盆,上面的锅里正在烹煮不知什么食物,色泽和气味都颇为诱人。
镇上人口不算多,居民间彼此大都面善,有认出罗良材和他媳妇的路人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打听道:“这个漂亮的小娘子是什么人?”
罗妈脸上挂着困倦之色,可一被问到,那张生着皱纹的脸却被骄傲点亮:“是我家姑娘,容家的二小姐。”
来人先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俊俏的姑娘,然后才怪道:“容家小姐,怎会沦落到在街头卖起了吃食?”
“怎么说话的?”罗妈眉毛倒竖,叉着腰反驳,“我家姑娘梦中得了祖宗点拨,学会了做鱼的秘方,出来摆摊是为了叫大伙儿都尝尝美味佳肴,怎么能叫沦落?”
“秘方?”好奇心人皆有之,这个词一出,立时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免费?是不需要钱的意思吗?”
“唉,这不是前两天在河边钓鱼战无不胜的那姑娘吗?”
“想起来了,她还赢了原公子。”
“怎么一两日不见,比初次见面还标致了不少?”
容葭闻言不禁莞尔,挑着重要的问题先回答:“第一碗统统不要钱,感兴趣的家……兄弟姐妹、阿叔阿姨尽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喜欢再买,不喜欢也不吃亏。”
之所以有人觉得她更漂亮了,是因为容葭特地化了妆。从昨天煮鱼煲开始,容葭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忙到天亮,罗叔罗妈上了点年纪,到下半夜就困得眼皮打架,还想坚持陪她,被容葭不容置疑地劝了回去。熬一个大通宵,他们两个白天哪还撑得住?因此,后半夜重新煮鱼、敲定配方和味道,都是容葭独自忙里忙外,熏了一身的油烟味,天亮才找到功夫洗了头、换了衣裳。
容小姑娘的身体天生不足,换了个能量高的宿主在里面,难免有能量透支的感觉。天明后容葭去井边打水,见木桶倒影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神虚浮,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鬼。不得已,容葭动用一下了原主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
古人的胭脂水粉虽然原始,但这个时代的大家彼此彼此,并不觉得落后。容葭作为知名钓鱼女博主,常常有出镜需求,从化妆师那里偷师了不少诀窍。一支口红能给全脸上色,眉笔也可以暂且充当修容,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镜子里的水鬼消失,成了个活色生香、如雕如琢的美人儿。
“姑娘,可以给我来一碗吗?”一个中年汉子没吃早餐就出来给主人洗马,此时正是饥肠辘辘,也不害臊,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当然。”容葭拿起一只碗,盛了鱼肉和汤,又从锅底翻出两块热腾腾的豆腐,笑着朝他递过去,“当心烫。”
“谢谢姑娘。”
那汉子往碗里吹了吹,等汤凉一些,便送入口中品尝,随后脸上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往年天灾的时候,也见过好心人出钱布施,但那也是清水煮粥,怎么可能是珍馐美馔?
“这菜是姑娘自己做的?”
容葭点头,故弄玄虚道:“是我们容家本已失传的秘方,祖宗托梦传给我的。”
那汉子环视一圈,在众人屏息期待的目光中,用力点了点头:“果然是秘方,这味道,一点不比那些大酒楼里的差!”
哪些大酒楼?
他虽没指名道姓,但某个就在街对面的大酒楼无疑首当其冲,成了被拉踩的对象。
“真的吗?我不信。”有人怀疑。
“……我也想要一碗!”有人心动。
“反正不要钱,我也尝尝。”有人想法很实际。
“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给我盛汤,毒药我也敢喝!”还有的人不怕死。
不管什么时代,靠颜值引流总是有优势的。
说话之间,“未来食肆”临时摊位前就排起了一条长龙。队列里站着形形色色的人,起早贪黑的工人、出门玩耍的孩子、买菜路过的大妈……民以食为天,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却在美食的吸引之下聚到了一起。
“呼,好烫好烫。”人群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猛地吐了下舌头,深呼吸了好几下,刚刚品尝到的鲜美滋味全变成了舌尖的又麻又痛。
正自郁闷着,听得摊位上容葭的声音在唤她:“姑娘,姑娘。”
她愣了愣,疑惑地走过去,将碗放进回收的桶里:“容姑娘,你刚刚是在叫我?”
容葭说:“是啊,你是被汤烫到了吧。”
刚刚一面之缘,容葭只顾忙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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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各个客人的脸。小姑娘走近了,容葭才发现她圆圆脸颊,生了一双颇有英气的眉眼,配合她被烫得咋舌的模样,很是可爱。
“唔,是我不好。”那姑娘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汤很好喝!”
“谢谢。”容葭对上她的眼睛,莫名觉得彼此可亲,扭头道,“罗妈,帮我给这位姑娘盛一碗酸梅汤。”
“好嘞。”
小姑娘的视线追随罗妈身影移动,口中奇道:“什么是酸梅汤?”
“独家秘方,恕不外泄。”容葭对她眨了下眼睛,“指不定你喝了,便尝出来了。”
“我?”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笑着摇摇头,轻声嘀咕,“这种事,哥哥倒还有可能。”
容葭没听清她的声音,下意识问:“什么?”
小姑娘还没回答,罗妈已将一碗色如葡萄的饮料递到了她眼前:“姑娘,酸梅汤来了。”
她鼻尖先钻入一缕桂花浓厚的香气,随即是些许明显来自水果的酸甜气息,一时间忘了回答容葭的问题,端起碗,用嘴唇轻碰这饮料。
“是冰镇的?”她心中一喜,啜饮了一口,被烫得麻木的舌尖染上清凉,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罗妈帮着解释:“在井中镇了一晚的。味道可还好?”
小姑娘一点也不保守,点头不迭:“太好喝了!”
她端着小碗一饮而尽,砸了砸嘴,酸酸的味道下肚,不久又有回甘跟着花香和淡淡烟熏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十分生津。
片刻后,小姑娘脸上生出懊悔之色:“那个……酸梅汤卖吗?我能再买一碗吗?”
自出摊以来,容葭一直让人如沐春风,小姑娘理所当然认为她会答应,可容葭却摇了摇手指:“酸梅汤不卖哦。”
“怎么不卖?我还正想买一杯尝尝呢。”
“是啊,这味道好闻,我家金宝一定会喜欢。”
见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容葭便略微提高音量:“酸梅汤不卖,因为也是免费赠送的。”
“什么?”众人都面露吃惊。
容姑娘这是干什么来了?
容家似乎也不是坐拥金山的大户人家,忽然当街免费送吃送喝,究竟图的是什么?
和他们有同款疑惑的,是等了半天都没顾客上门的天香楼掌柜,余富。
开店十几年,偶尔没客人算不得稀奇事,尤其在人流量本就小的时候。奇就奇在,今日大门外聚的人不少,吵吵嚷嚷的,他们店却没沾到一点光。
余富当甩手掌柜当久了,靠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吩咐刚走出厨房的小马:“你赶紧去看看,街对面聚的那群人是怎么个回事?”
“是,掌柜的。”小马不得不摆出唯命是从的神情答应,刚转过头,就对身后的余富翻了个白眼。
他迈出天香楼的大门,先是更清晰地闻到了鱼汤的香味,视线也一眼落在了摊位后头的美貌姑娘脸上。
面前排着十几个人的等候队列,姑娘擦了擦被锅里热气蒸出的薄汗,巧笑倩兮:“今日首次亮相,只想和大家交个朋友,但凡买一份鱼头煲的,就送一碗酸梅汤——只送不卖。”
小马咽了咽口水。
11. 第 11 章
从外圈路人那里打听清楚这位漂亮姑娘的身份,小马心中立刻明镜似的。
归根结底,是掌柜的自己造孽,为了压价买鱼欺负了容家人,他们在门前摆这一出,明显是来还击的。
“掌柜的,不好了。”带着三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小马跑回余富面前回报,“是容家的小姐在街对面摆摊卖鱼汤,摊位前已经围住了一大群人了!”
“什么?”余大掌柜理解了片刻,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气恼道,“她是故意上门找事。”
小马点点头,见到掌柜的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她的汤当真做得有那么好吃?”余富又问,他原是不信的,他在这镇上开酒楼独占鳌头这些年,从没听说容家人懂什么烹饪,要是厨艺这般好,为什么早前不开店?
小马用力摇了摇头:“那倒不知,只不过,她的鱼汤不要钱,路过的每个人都可以尝一碗。”
“什么?!”余富的声音变得更高了些,“白送?”
这女子简直疯了。鱼是要钱的,炭火是要钱的,汤里的调味料和配菜哪个不是要钱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余富光是想想,都觉得愚蠢。
但虽然他对容葭亏损乐见其成,却不能容忍对方抢走本属于自己的客流。余富黑着脸琢磨了片刻,有了主意。
“你去找个人,就说吃了她的鱼之后肚子疼,让大伙儿都别吃。”
小马听得后槽牙发酸,暗骂掌柜的没天良,嘴上却不敢反驳,只走到掌柜跟前,伸手问道:“找谁来演,给多少的报酬?”
余富见他伸手要钱,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摆手:“能免费吃一碗鱼,还要什么报酬?你就不会找个熟人帮下忙吗?”
又我?小马额头青筋一跳,硬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怨气,在原地呆立片刻,心头忽然浮上了一个念头。
“知道了,掌柜的。”
这回他没再争辩,唇角噙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晃悠着脚步,绕到后门走了出去。
听到容葭声称酸梅汤只送不卖,原见月脸上不但没有喜色,还默默皱起了鼻梁。
……她可没有钱买一份鱼头煲。
虽然容姑娘的汤味道好极了,原见月很想拉着哥哥和莫清也来尝一尝,可不用尝试都想象得到,这二人一个脸皮薄,一个爱嘴硬,两人才抹不开这个面子呢。
对了,原见月还有印象,昨天莫清嚷嚷着拉哥哥出门,要对付的人,好像就是一个姓容的姑娘。
莫非……原见月狐疑起来。
容葭见原见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有难处的样子,又看她年纪这般轻,猜到了她的难处。
“这位姑娘,你要是还想要这酸梅汤,不如就用劳动来抵,怎么样?”
“劳动?”原见月听到还有转圜的办法,先是高兴,却又不解。
容葭指了指地上木桶中堆积起来没洗的碗,和空了的汤桶:“你可愿意把这些东西送去常家饭馆,再叫他们换一桶新的炭火来?”
“可以可以!”原见月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了下来。她虽是女孩子,却从小有功夫在身上,做些不太重的体力活不在话下。
“诶?姑娘,这事我也可以做,姑娘,我来帮忙,能换酸梅汤吗?”一个小青年听了容葭的话,忙不迭地毛遂自荐。
原见月听到有人抢自己的活儿,柳眉倒竖:“去去去,你和我一个小姑娘抢,害不害臊!”
小青年被凶巴巴地抢白,一下子臊得慌:“我我我……”
都是平民百姓,家里不富裕,能省一点省一点,有什么好羞耻的!
容葭见他们对饮料如此感兴趣,不禁想起了后世某种传染性极强的饮料……
逛街加班看电影的好伴侣,奶茶。
她的事业轴心主要在钓鱼这方面,做吃食的技术上,除了对鱼有研究,其他不过是占了信息优势,容葭没打算自己深耕,但如果能把技术转包给别人,坐享其成,那也岂不美哉?
原见月确实是嘴馋了点,但之所以如此护食,并非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却是想着也带碗酸梅汤给家里的哥哥尝一尝。
虽说一起吃糠咽菜这么久,原见月对原听寰怨气也很深重,可她身为一个好妹妹,还是有福同享的。
为免夜长梦多,原见月蹲下拎起装东西的桶,问罗良材:“常大叔的饭馆怎么走?”
罗良材刚想抬手指路,一个声音自原见月头顶冒出来:“小姑娘你放下,我来拿吧。”
原见月抬头一看,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她隐约有点印象,应该是镇上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王理和常滨两人比邻而居,又都是钓鱼深度爱好者,关系亲如一家。他一早从常滨那里听说了容葭的大动作,不免心中很惊奇,无奈早上要去私塾教书,忍耐着百爪挠心的好奇给孩子们念之乎者也,好容易捱到放班,用比平时快一半的速度径直赶了过来。
原见月摇头:“我答应了容姑娘要用劳动换酸梅汤,大叔你要搬就另搬一桶去。我自己有力气。”
王理不禁失笑,眼里多了赞赏的意味:“好姑娘。”
他点了点头,另帮着提起一个空了的汤锅:“那我和你同去,我给你带路。”
两人拿好了东西,方欲离开,身旁地面却忽然传来瓷碗摔碎的脆响,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声放声“唉哟”了一声。
“吃了这个鱼后,我腹中疼得厉害,”小马一手紧紧捂着肚子,脸上的五官纠集成一团,一手指向容葭,愤怒质问,“定是你的鱼有问题!”
他歇了口气,四下打量了一圈围观群众的脸色,见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才接着拱火道:“大家不要图便宜,吃了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得不偿失!”
“……啊?”还没排到鱼汤的顾客听到小马这么说,又见他表情确实扭曲又痛苦,一时不免犹疑。
容葭冷眼看着这一幕,“这位小哥莫不是昨晚睡觉没盖被子,着凉了吧?”
有人“咦”了一声:“什么意思?”
容葭始终挂在脸上的营业笑容收敛起来,淡淡地道:“从巳时初到现在,吃了我家鱼汤的足有数十人,只有这位小哥发作,难道这鱼汤里的毒还挑人不成?”
汤碗是常滨家的,借来的东西被人打碎了,容葭十分不爽。这人十有九成是天香楼派来砸场子的托儿,不在她的客户群体里,自不必给好脸色。
登时有人一拍大腿:“有道理啊!你这家伙,莫非是故意来挑事的?”
小马:“……”
知道会被人看出来,但没想到一眼就被识破了。他还寻思怎么不经意间掉马,让乡亲们发现余大掌柜的歹毒用心呢。
小马一边接着卖力呼痛,脸上却开始流露心虚的神情:“什么挑事?你们别污蔑人啊,我可是受害者!”
“嘿,这人瞧着好生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对对,我想想……”一阵迟疑过后,有个年轻小厮忽然啊了一声,“我跟我家主人去过天香楼,这可不就是天香楼跑堂的吗?”
“天香楼的人?”在场众人瞬间会意,齐齐望向街对面。
天香楼是镇上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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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名的老字号酒楼,因为镇上外来人口走动不频繁,宴请的场合大部分是婚丧嫁娶,这其中最受青睐的就是天香楼。
请客吃饭,菜品如何往往不是排在第一位的,首先场地要气派,能让主人家面上有光。
这些年来,天香楼有些恃宠而骄,菜品的口味时好时坏,就连帮厨的刀工都肉眼可见地粗糙了。为此,厨师没少被投诉,回回都是掌柜的唱白脸,将厨师和帮厨骂得狗血淋头,客人见了,多半不愿小题大做,也就息事宁人了。
时间长了,老主顾们也看出猫腻,心中积攒了不少对天香楼的不满。这会儿,由于往来客流都聚集在容葭摊子这一头,原本多多少少有几位客人的大酒楼,眼看着门可罗雀。
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啐了一口,冷笑出声:“一看就是那掌柜的搞的鬼,他素日最是歹毒心肠,我家汉子在他那里做了七年帮厨,说退工就退工,家里一下断了进项,差点揭不开锅。现如今,他看着别人生意好眼红,又想出阴招。”
容葭隐约觉得奇怪。这个时代是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家庭应该很多,听这女人所言,似乎家里并无田地,只能依赖打工。
这么一说,容葭家里也没有田产,不知是被容柏卖了,还是自来不事农耕。
舆论给人下断言,向来是不需要严格求证的。有人听了,立时义愤填膺:“这天香楼可真阴险。”
“我没去过天香楼,也吃不起,容姑娘在这里免费请大家吃鱼,他凭什么来碍事?”
“大家消消气。”容葭等他们都发表完意见,民意全部倒向自己这一边了,才朝小马微笑着开口,“这位小哥,你回去和掌柜的带句话,就说大家各做各的生意,应该睦邻友好,把食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她的话看似大方,实则绵里藏针,还是在暗示天香楼不厚道给她使绊子。但人们没听出来的居多,只觉得容葭的绿茶发言听起来多么宽和大气,而中年女人口中的余掌柜怎么听都奸诈可憎,对容葭的好感不自觉又上升了。
小马被容葭沉静从容的眼神瞧着,脸上飞起红色,讷声说:“知、知道了。”
他略带歉意瞥了眼自己摔碎的那只碗的碎片,却不知这个低头的动作也被容葭收入眼中。
容葭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有意思。
余富坐在店中,略带烦躁地等待小马回来复命,先等来的却是一个上门的主顾。
余富当惯了甩手掌柜,养得膘肥体胖,这回却破天荒自己站起身迎了上去:“这位贵客……”
他生疏挤出的谄媚言语还未来得及发挥,被门外好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打断。
“别去他家吃饭,那是黑店!”
“?”
余富蓦然被千夫所指,肺差点气炸了:“你们别胡说八道,什么黑店?我天香楼开业十几年,向来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他哆嗦着手指指向街对面饶有兴致看热闹的容葭,粗着嗓子道:“反而是这女子故意在我门前摆摊,居心何其险恶!”
容葭放下了手中的汤勺,从摊位前走了出来,明亮的双眸泛着冷意和一丝带笑的挑衅:“你欺不欺客我不知道,但你的帮工和供货商,一定有话说。不如将事情摊开在光天化日下,大伙都在,也好论个公道。”
余富一愣,脸倏忽涨成了猪肝色。
他脸上变换了好几种神色,有恼怒,也有惶惑,一咬牙,挤出一个满是横肉的笑容:“容姑娘,你我不过一点小恩怨,何须闹得满城风雨,我要是有什么对你不住的地方,你进店来,坐下好好谈谈。”
12. 第 12 章
余富之所以说这句话,也是为了暗示,容葭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大好人,她在天香楼门前挑事,是因为双方之间有过节。
不能让容葭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否则难保天香楼的招牌不被她得寸进尺给砸了。
容葭预想过事情可能走到这一步,自然有心理准备,点了点头,那就谈判吧。
“姑娘,我陪你去。”罗良材主动出声。
“我也和你去!”罗妈也不放心地走上前,却被容葭制止了。
“门外还有这么多食客,罗妈你帮我招呼一下。”她移过视线,发现王理和原见月还留在原地没离开,“这位姑娘,可否请你也帮个忙?”
原见月一直在旁边看戏,此时见天香楼的掌柜吃瘪让步,戏份正进行到热闹处,也不舍得离开,同意了:“没问题。”
“王大叔,去饭馆的事就劳烦你了。”容葭顿了顿,说,“让各位稍候,我亦有赔礼。请和常大叔说,做一桶香脆米拿来送给大家。”
“……什么是香脆米?”又听到一个陌生的词,众人都是一愣。
容葭觉得自己有点像街头表演的魔术师,左手变出一只兔子,右手变出一枝玫瑰,唬得观众一愣一愣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保密。”她故意卖关子,“对了,如果有客人想要买鱼煲,请到老常饭馆,那里一人一锅,比摊位上派发的更好——还是那句话,不但送酸梅汤,也送香脆米。”
余富听得右眼皮直跳个不停,还送?真是个不懂做生意的蠢才!
他环顾一圈,气恼的目光逮住了人群中的小马:“还不跟我回去!”
这话既像对小马说的,在旁边的容葭也感觉被点了名,不由嘴角微抽。
小马无奈跑了回来,众人还沉浸在买一送二的机制之中,容葭已跟着余富沉重的脚步离去。
天香楼不愧为大酒楼,虽然有些装修已退了色,但不失高大气派。只可惜此刻空空如也,反而显得凄凉。
余富带着几人进入掌柜休息室,双手抱胸,一副慷慨恩赐的表情:“容姑娘,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回到自己的领地,又端起了大掌柜的架子。
容葭厌恶地道:“我想怎么样?掌柜的心里没有数么?”
余富“呵呵”一笑:“昨夜我买了你家的鱼,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谁知道姑娘家这般记仇,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这是说她身为女性气量狭小,小题大做了。
他自以为攻击到容葭脆弱的地方,殊不知,前世的容葭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钓鱼冠军?女的?这奖我都没听说过,花钱就能买的吧?
这女生一看就是摆拍,肯定是主办方请来的网红。
连钓鱼都要搞zzzq了?钓鱼圈男玩家比例占多少,该赚谁的钱都拎不清?
对于这些留言,容葭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理睬,甚至懒得删评。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之争上,就把格局降低到和他们一个水平了。
容葭挑起眼,那双眼睛猫儿似的自带妩媚,却也伶俐有锐气:“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说正事吧。”
余富脸色发青,胸口起伏两下,才道:“这样吧,不论鱼的大小、好坏,只论斤两,我按正常价格给你。”
“什么是正常价格?”
“当然是菜市场的价格了。”
“嗤。”容葭笑了一声,虽一个字没说,却已经把自认为让步的余富气得够呛。
“你笑什么?”
“既然和菜市场的价格一样,我何不拿去菜市场卖?”
余富眼角的肌肉抽了抽,咬牙道:“那就多加一成,算你们送货上门的辛苦费。”
“一成?”容葭表情淡淡地反问。
“……”余富看出了她的态度,根本不是为了做生意,纯粹是想坐地起价,敲他竹杠。
好汉不吃眼前亏,余富心一横:“多加三成!不能再多了,就当是我得罪姑娘的一点补偿。”
容葭缓缓点了两下头。余富不禁松了口气,心中想,果然她是为了讹钱。
却听容葭轻描淡写地道:“掌柜的确实已拿出了诚意,按说我不该拒绝,可惜啊,我已和常大叔说好,用多加五成的价格将鱼供给他的饭馆。”
余富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具跳将起来,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也吓了容葭一跳:“五成?他给你加五成,还做什么生意?”
容葭抚了抚胸口,恢复镇定:“那就不是我担心的事情了,自然,也不是掌柜你操心的事情。”
余富无话可说。在这场谈判之中,他不占什么有利因素,只能节节败退,恨恨地道:“两倍。我给你两倍的价钱,你从我门前撤走,以后也别来了!”
容葭迟疑片刻。只是一批鱼罢了,两倍的价钱其实也不多,但能从余富手里榨取的好处差不多已经到顶,再漫天要价,这个奸商真得急眼了。
她宣传常家饭馆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大半,此时顺势功成身退也好。
于是,她摊开掌心:“承惠四钱银子。”
“你可说到做到。”
余富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懊悔和如释重负交错闪过,领容葭到柜台边称了银子,送瘟神似的将她送出门。
临走之前,容葭回了一次头,见小马也在望着自己,便暗暗对他递了个眼色。
四钱银子其实也就是个碎银块。容葭收下后随手给了罗良材:“罗叔你先收着。”
罗良材叹道:“姑娘真是好口才,把那掌柜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容葭笑了笑。出了天香楼,她发觉自己摊位前的客流量已经减少了很多,也不见原见月的身影,只有罗妈守在摊位前。
容葭走过去,发现盛汤的锅已经空了,一个敞开的小木桶却散发出无比诱人的奶油香气。
爆开的糯米和白米呈现桂花般的外型,莹白香甜,那味道立时勾起了容葭对现代电影院的回忆。
是香脆米。
这东西之所以直至中午才被送来,是因为容葭特地请常滨去替他寻找一样东西——牛乳。
没有黄油做基底,爆米花的风味会大打折扣,容葭思来想去,决定折衷加入一些奶油。牛乳长时间静置后,从上层撇取的物质勉强可作为淡奶油使用。这个时代的牛是农耕资产,人们也罕有饮用牛乳的习惯,这风味自然陌生又新奇。
除此之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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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通过熬煮蔗糖,通过美拉德反应制作出的焦糖,那时至今日还无可替代的香气进一步给这罪恶的小零食加了码。
香脆米的本质是焦糖奶油爆米花,若按健康系数打分,它恐怕不能及格,但走过路过,谁不会想抓一把呢?
鱼已经发完,现在围在摊位前的人,都是被同样的心情留住的。免费的香脆米发完了,剩下的罗妈没得到指示,不知道该不该卖。
“姑娘,剩下的香脆米能卖吗?”一个年轻妇人问容葭,“我想带些回家给孩子吃。”
“我弟弟那个大馋小子也是,一定喜欢这个。”
“姑娘,你别赠送了,我有钱买,都给我行不行?”
“当然不行!这么多人等着买呢!”
容葭胸口涌上一阵欣慰。乡亲们多淳朴啊,只要有好吃的,笼络起来根本不困难。与此同时,强烈的困倦也涌了上来,掐指一算,她有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从昨天清晨的垂钓比赛开始,发生了不少事,她都用了全副心力去处理,□□上疲惫不说,精神上的消耗更大。
事情告一段落,应该收摊回去歇歇了,金钱虽好,生命更宝贵,人毕竟还是要可持续发展的。
她先对罗良材道:“罗叔,你去常家饭馆叫两个人来,把摊位撤掉,东西全都拿回饭馆去。“
接着开口安抚面面相觑的众人:“先谢过各位的厚爱……”
忽而有个声音粗厚的冒了出来:“你的东西我全要了,包起来。”
包括容葭在内,众人都是眉头一皱,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但见一个壮实汉子走上前来,脸上带着刀疤,比挑事的还像挑事的。
容葭不知这人的底细,但见他嘴角下垂,神情蛮横,不敢随便回绝,扯了扯嘴角,委婉道:“这位大哥,承蒙看得上小店,只是前面的客人也要买,还需讲个先来后到。”
刀疤脸重重“哼”了一声:“少扯这些!”
他眼神凶恶,从每一个排队的人脸上扫过去:“你们还要买吗?”
许多被他盯住的人立时白了脸色,低头避开。甚至有个别人不愿惹麻烦,索性退出队伍离开了。倒是头一个想要买香脆米给孩子吃的妇人咬了咬唇,想到自家女儿的脸,仍是不舍得走。
那汉子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铜钱,丢在容葭的摊位上:“这些够不够?”
对于这种自说自话、强买强卖的人,容葭也动了真怒,却没有硬碰硬。的资本。
都说和气生财,对方要是动手了,推倒摊位、打伤了人,吃亏的还是容葭自己。何况,这人说不定也是余富的雇佣兵。
这人见容葭脸色沉沉却不说话,啧了一声,自行去抱那桶爆米花。
“住手!”
同一时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男声听起来二十来岁,声音的主人却是一张容葭从未见过的面孔。
男子剑眉浓密,一双明亮微微下垂的狗狗眼,梳着整齐的发髻,着讲究的衣裳,颇有几分世家公子风流俊俏的风度。
见容葭看到自己没有一点反应,男子脸上浮现些许尴尬与不满,但还是走了过来,护在容葭身前。
“容姑娘还没说卖,你不问自取,岂非是强盗?”
13. 第 13 章
这人又是谁?容葭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一旁正在收拾锅具的罗妈却脸色微变。
容葭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罗妈的眼神很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还好刀疤脸善解人意,帮容葭问出了口:“你谁啊?我买个吃食,关你什么事?”
男子身后还有两个跟班的小厮,此时带着敌意瞪视刀疤脸。
其中一个小厮代替锦衣公子,气势汹汹地开口:“这是顾家的大公子顾拾,也是容姑娘的——”
“世交。”顾拾突然出声,“顾容两家祖上交情匪浅,你在容姑娘跟前闹事,我自然管得的。”
容葭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且不说顾拾打断了小厮本来没说出口的话,像在掩饰什么,就说这种时代交好的关系,两边年龄又差不太多,被家长拉郎配的可能性很大。
他弱冠之年,相貌虽比不上惊才绝艳的原听寰,却也不赖,又是来帮容葭的,容葭对他印象还不错。
顾拾将那小半吊丢回刀疤脸怀里,自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摊头,不屑地道:“你这些钱,容姑娘还瞧不上,拿回去吧。”
哇噻,一上来就爆金币,这个世交确实可以交。容葭高兴地开始目测那块碎银,无论如何,比刀疤脸给的要多,希望他不是撑完场面之后又把道具收回去。
刀疤脸冷笑道:“世交?只怕这小娘子和你有什么……”
顾拾登时面现怒意,沉下脸道:“胡言乱语,强买不成就污人清白?给我掌他的嘴!”
容葭:“……”
这人好大的威风啊。还以为是来帮她的好心人,但这出头的方式怎么像又来了一批恶霸。
顾拾身旁的小厮应声上前要动那刀疤脸,可对方又哪里是束手就擒的个性,三人一下子打成一团,也没什么功夫路数,满地烟尘滚滚的,属实是毫无观赏价值的街头斗殴。
我说你们……
“……好好说话,非必要不动手啊。”容葭有些无力地道。
她现在很困,非常困,只要眼皮合上了就再也睁不开的程度,刚刚已经想趴在摊位上小憩一下了,哪知又能横生枝节,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
谁成想压根没人听她的,就连袖手观战的顾拾也没将她的意见当成一回事,反而回过身对她道:“容姑娘,这事你也应该批评。”
容葭见他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但见顾拾毫不在意那边的战况,换上了一副劝诫的口吻:“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在外边抛头露面,又怎么能行商贾之事?不光于理不合,惹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你待怎么办?”
啊?
容葭来这个时代没几天,看着这张年轻俊朗的脸说出如此老古板的话,还不太适应,着实错愕了一下。
这位顾公子怎么随地大小爹?
她一时接不上话,正在筹措词汇,一旁的罗妈率先愤怒了:“顾公子,你凭什么指责我们姑娘?前些天姑娘重病时,不见你们顾家人来瞧过一眼,姑娘连药钱都快断了的时候不闻不问,现在又来说风凉话!”
顾拾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容姑娘重病?”
容葭看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心想,或许里面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但顾家不怎么关心容家是坐实了的。
“我让老罗上门求助,你家的门房只听了半句话,便将老罗撵走,只说容姑娘和少爷并无婚约,她的事与少爷无关。”
说话之际,打架的三人中间响起一连串铜钱落地的声音,犹如下雨。由于打架的时候波及怀里的钱串子,钱币散了一地,也不好继续打下去,两边就势气喘吁吁分了开来,脸上都留了几处乌青。
那个刀疤脸的汉子虽看着凶狠,打两个人也不占上风,眼看注定夺不到自己想要的香脆米,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捡拾自己掉了的铜钱,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容葭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罗妈,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好了,别生气了。我现在安然无恙就行,都过去了。你去帮那个大叔捡一下东西可好?”
罗妈嘴角一撇,收回了到嘴边的话,按她说的话去做了。
刀疤脸汉子手上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表示,和罗妈一起默不作声捡着自己的铜钱。
顾拾眼中也掠过意外,觑着容葭的脸色,讪讪地道:“我家下人并未将此事通传于我……”
听罗妈和顾拾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容葭大致摸清了两边的关系,有些交情,却没有婚约。这顾拾对原主容葭恐怕也无男女之情,甚至不喜,是以下人才敢这样揣测主子心意。
容葭冷眼看向顾拾,这人虽然是来帮她说话的,但刚才那一通封建大道理已经彻底磨灭了容葭因他颜值产生的好感。
她将顾拾给的银子推回他面前:“顾公子,虽然很感谢你仗义执言,但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顾拾见她态度如此生疏,怔了怔:“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两家并无亲事,我大哥作为一家之长又还在世,我虽没了爹,却不想凭空又多个爹。”
这话着实不给面子,顾拾脸上一下子泛起红色,重又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了你好,听说你前两日也在河边比试钓鱼,来往的都是外姓男子,背后没少遭人指指点点。身为世兄,我也该劝劝你,姑娘家清白要紧,不能……”
这一套话也太熟悉了。容葭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对顾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容柏趁我病重的时候,将家里的细软全都打包运走了,此时不知去向。我醒来时,家里连下锅的米都不剩多少,我不出来抛头露面,不出来做生意,请问吃什么?西北风吗?”
顾拾被抢白得一噎:“……你若说清难处,我家又岂会坐视不理。”
容葭笑了笑,没反驳这句话,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无疑在暗示罗良材被拒之门外的事。
“不必如此,如你所见,现在我能自力更生,并不引以为耻。今后容家只有我一人,为避嫌起见,还是不要过多往来的好。”
顾拾眼睛圆睁,这是要两家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顾、容两家私交甚笃,顾拾和容葭也因为年纪相仿,从小被打趣是娃娃亲,虽然没有正式的约定,却也算是两家大人之间已有的默契。然而,顾拾却很不喜欢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病秧子。
容葭是生得很漂亮,放眼全镇少有比她更美的同龄姑娘,可兴许是因为体弱多病,性格寡言阴沉,和飞扬跳脱的顾拾一个天、一个地,少有的几次接触便能明显感觉到合不来。
后来,容家夫妇因变故去世了,容柏又混蛋,没人为容葭张罗婚事,顾家二老看出儿子对容葭无意,这事就暂且搁置不提了。
顾拾不止一次庆幸,两家之间的婚约没有落在纸上,尤其是他隐隐感觉容葭是会遵守故人遗愿的性子,只要长辈发话,她八成就会点头同意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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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
可如今,站在自己眼前这个容葭,不但声音笃定、眼神明亮,连那本不抗拒的婚事也说丢开就丢开了?
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容葭这一病,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顾拾倒不是在意那婚约,但顾家二老向来看重名声道义,要是听说他把两家折腾绝交了,自己铁定没好果子吃。
他背后有点冒汗,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容葭:“你、你怎的如此绝情?”
不然怎么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容葭把人推远,本应该遂了他的愿,他却又不乐意了。
容葭暗暗有些好笑,以退为进道:“毕竟公子见不惯我做买卖,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罢了,你愿意做什么,我都不管了,只是招惹了麻烦——”
“如何?”容葭挑眉问道。
顾拾脸上闪过一丝郁闷之色,投降似的嘟囔道:“若能帮上忙的,我会想办法的。”
“我家人胃口不好,可吃不下闭门羹。”
顾拾面色阵红阵白的:“以后断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乡亲们都听着呢。”容葭见周围的人捧场地点头,满意地笑起来,“那先谢过公子了。”
顾拾见她忽然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先是呆了半晌,心中惊道,小病秧子从小到大的模样他见过不少,这般笑靥如花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原来人人打趣他时都要夸她美,顾拾却听不进去,更添反感。
可这一笑过后,顾拾发现自己原本的认知好像有点浅薄。
容葭这么好看的吗……?
心旌动摇之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容葭套路了。
容葭生性就爱笑。高兴时笑,不高兴或愤怒时也经常冷笑,哪知道对面的人短短时间内脑补了这么多。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好困,要困死了。
她回过头,刀疤脸的汉子早已不知去向,罗妈帮完忙也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容葭长舒一口气:“罗妈,我……”
话音未落,浓重的黑暗席卷而来,容葭彻底失去了意识。
“姑娘!”罗妈惊声叫着冲了过来,比她更眼疾手快的是离容葭两步之遥的顾拾。
顾拾手比脑子快,抢先托住了容葭突然倒下去的身子,同样震惊地道:“她怎么了!”
“……姑娘昏过去了!”
顾拾:“我知道是昏过去了……”
“那公子还问,快送姑娘去医馆看大夫啊!”
罗妈的个性如此,遇到着急上火的事,立刻变身爆竹,顾拾被劈头盖脸训斥,呆滞地道:“……行,我这就去了。”
承夏朝虽也注重礼法,但男女大防方面还算适度合理,顾拾看着容葭苍白的脸,微一犹豫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刚举步要走,一个圆圆脸眉眼英气的小姑娘冲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容姐姐怎么了?”
“昏过去了。”顾拾不得不再次解释道。
“我看得出是昏过去了,我是说她到底怎么了?”
“……”顾拾,“我怎么知道?要去医馆看了才知道。”
“那就快去医馆啊!”原见月催促道,“我和你一起去。”
“……”顾拾已经失去语言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路人弱弱地问了一句:
“那个,香脆米,还卖吗……?”
14. 第 14 章
容葭还没睁开眼睛,先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后背渗出几点冷汗,差点以为自己重新开局了。
不至于吧?体质差成这样,加了一天一夜的班就没命了?
正在逃避现实之际,耳朵里传入了陌生的中年男声:“容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过度劳神,精气匮竭,肝血不足所致。”
进入容葭的耳朵里,她自动翻译了一下,就是因为缺少睡眠累晕过去了。
幸好……
虽说穿越后的一切还算顺利,但身边没有帮手,也没有能商量的对象,忙前忙后的全靠容葭自己一个人,总是有应接不暇的感觉。
譬如现在。
容葭艰难地睁开眼,转动视线找到了守在床边的罗妈,在她如释重负的目光中哑声道:“罗叔在吗?让他去帮我找个人……”
罗妈急忙凑上前,语气有些嗔怪:“姑娘要找什么人?怎么就这么着急?”
抱怨归抱怨,她扭头朝外喊了一嗓子:“老罗!”
“我去看看。”有人接口道。
容葭这才注意到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竟是顾家那个大少爷顾拾。
“顾公子。”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却见顾拾的气焰与先前很有几分不同,看她的眼神多了点复杂和疑惑。
“姑娘病着,无需多礼。”顾拾点了点头就掀帘出去,少时和罗良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罗良材问:“姑娘找我什么事?”
容葭撑着床沿坐起来,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常家饭馆的生意如何了?”
“挺好的!”罗良材起先只说了一句,见容葭没反应,怕她以为自己是虚言安慰,忙组织了一下语言汇报,“姑娘带去常家馆子的鱼全都卖出去了,酸梅汤、香脆米能赠的也赠完了,还剩下一些,客人执意想要,常大厨拗不过他们,有卖的有送的,现在正加紧补货呢。”
听上去相当顺利,容葭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微微颔首。对于和天香楼摆擂台这件事,她是挺有信心的,家花总没野花香,没吃过的东西,多少能占到新鲜感的便宜,另一方面,有什么营销策略敌得过免费?
但若想长期做销冠,必须换另外一种思路了。
现代的营销策略太多,遥遥领先这个时代,容葭心里有计划正渐渐成型,只是还不急于一时。
她叫罗良材来是为了另一件当务之急的事,而且执行它最好的时间就在今天。被顾拾一打岔,好险没忘了。
容葭说:“你找人去天香楼,将他们的伙计小马带过来。”
“……啊?”不仅罗良材发出震惊的声音,就连旁边的顾拾也听得一呆。
“容姑娘,你莫非是有什么计策,想借小马对天香楼……”顾拾欲言又止。
“我和他们倒也没那么深仇大恨,”容葭笑了笑,“不是要让他当内应。只是我身边正缺能用的人手,招个工罢了,你情我愿,不算下黑手吧?”
顾拾:“……”
确实不算下黑手。只是这一招釜底抽薪,天香楼本不富裕的人手就雪上加霜了。如果容葭再联合常家饭馆搞点什么酬宾活动,余富只怕晚上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余富站在天香楼后门边,同一个蒙面人低声交谈。若有刚才看热闹的群众路过,不难从发型身材上辨认出,这蒙面人正是先前在容葭摊头起过争执的刀疤脸汉子。
这汉子此时眼眶乌青一圈,口气很是不善:“是那顾家少爷横插一杠,我能有什么办法?”
“让你办的事情没办成,还想要酬劳?”余富双手抱胸,语气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金四,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枉你还吹嘘自己是什么专业团队!”
金四面现怒容,本就丑陋的脸更显狰狞:“我能怎么办?难道要为了几十文钱掏家伙捅人吗?”
“哼!总之……”
总之,余富今天已经为亏损的事情很着恼了,能赖掉一笔账是一笔。
“姓余的,你少在老子面前摆谱,你脑子里转什么主意老子一清二楚,今天这点钱你不肯出,行啊,但别怕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你雇我去砸一个小姑娘场子!”
余富听见他的狠话,瞪大了眼睛。
终究是生意人,走江湖的人发起狠来,他便怂回去了,饶是心里滴血,却大气不敢出一声,语塞半晌,恨恨地一甩手:“行啊,行啊,不就是要两个破钱吗?”
他几不可闻地嘀咕:“瞧这没见过钱的样子。”
见金四朝他狠狠一龇牙,余富硬是憋出一副息事宁人的表情,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去罢。”
“二百文?”金四皱眉,“说好的是三百文钱。”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二百,若是三百,定不会叫你去了。”余富装傻充愣。
金四简直分不清谁才是那个刀头舔血的人,要是妻子儿女能卖好价钱,余富铁定也头一个把他们拉出去卖了吧。他实在不耐烦和这人计较,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那串铜板,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四心情不好,余富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损失这二百文钱巨款,不消说又记到容葭的头上。
天香楼内的营业状况也不容乐观,虽然还是照常迎来了一批客人,但所有人就像提前约好了一样,连一条鱼也没有点——同一天里,都吃过免费的了,谁还想花钱点鱼?没赶上吃白食的食客,听着旁边桌上津津乐道的逸事,心里自然而然也会觉得不值当。
这么一搞,余富费尽心机压价收来的鱼,反而成了卖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养着吧,鱼儿离了水能活多久?客人们的心又何时才能回来?
余富愁眉不展地踱来踱去,终于有了决定,一边往楼内走,一边喊人:“小马!小马!”
不多时,见小马从二楼不紧不慢走下来:“掌柜的,何事?”
余富听他的语调比起平时有几分异样,心下狐疑:“我看昨天那批鱼多半卖不出去了,别放着了,你抽空将它们都处理好,让厨子做成腌鱼晒了。”
抽空?您看我这像能抽出空来的样子吗?
小马一边嘴角向上扯了扯,看到余富眼里,先起了一层无名火:“你这什么态度?”
小马家有一个多病要供养的老母,为了守住一份稳定的工作,向来指东不敢往西,否则也不会成了天香楼留到最后的工贼。
此刻,这个受气包却一改往日的窝囊劲儿:“掌柜的,我不干了。”
像是吐出一口郁结于心的闷气,说出这句话后,小马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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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神气都为之一振。
这话像是一记耳光掴在余富脸上,无声却清脆。余富又惊又恼,想不到一个逆来顺受的伙计变成了这样,声音都打了磕巴:“什么?你、你怎的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要做什么去?”
小马犹豫了片刻,豁出去道:“罢了,迟早你要知道,瞒着也没有用。我要去容家做工。”
——容家!
余富眼前猛地一黑,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又是容家!
想都不用想,是那个叫容葭的死丫头挖了他的墙角!
余富对小马这个员工谈不上什么感情,也没什么惋惜,只是纯粹咽不下这口气。他满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乱跳:“你、你给我滚出去!”
“好嘞,马上就给您滚。”面对老雇主的愤怒与狠话,小马却满面春风,像是得到了什么赞美似的。
见状,余富又是险些没站稳一个踉跄。
那个天杀的容姑娘!
余富先是急怒攻心了一阵,但情绪终究是慢慢调理了过来。容葭一介女流,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什么做买卖的经验,只知道用不要钱的东西揽客,能赚到仨瓜两枣的吗?
谅她的饭馆开不了几天就要关门大吉。余富安慰自己,他甚至不消动一根小手指,容葭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这么一想后,余富的心情总算是舒坦了一丁点,脚步虚浮地走回店内。他一亮相,成片抱怨声立刻响了起来:“怎么回事?掌柜的,怎么还不上菜,这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余富不得不马上切换殷勤的笑脸,点头哈腰:“稍安勿躁,客官,我这就去催厨房,这就去。”
从这天起,一连小半个月,来天香楼的顾客都见识了一件新鲜事儿:不知为何,向来用鼻孔看人的余掌柜忽然亲自做起跑堂端起了菜,好事的人问起,他就吞吞吐吐,只说是原本的伙计有事回家了。
容葭并不关心余富的焦头烂额,喝了原见月帮忙从饭馆带来的热汤,她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紧急辞工的小马踏入医馆之时,她甚至还在跟身边的人交代事情。
“找一块木板,写上字宣传一下,就说两日后在河边,我要召开钓鱼比赛,排名前列的钓手都有彩金奖励,头一名,奖一两银子。”
“……姑娘,我们有一两银子……?”罗良材顿了顿,猛地想起常滨那边确实有些进项,再加上天香楼的赔款,不能说没有,但一开口就全花出去了,这可行吗?
容葭丝毫没迟疑:“不下饵哪能钓到鱼?”
见她如此笃定,罗良材嗫嚅两下,没再说什么。
容葭顿了顿,继续思考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就见小马在门边探头探脑,脸上带着重获新生的渴望。
容葭很理解他的感受。只可惜,她的未来钓鱼公司,账上其实还是赤字呢。
即使赤字,也不代表不能招贤纳士了。这才叫老板的艺术。
谁说古代没有福报呢?
谁说古代没有画饼呢?
容葭微笑着对小马招招手,开口道:“我们钓鱼公司正在初创阶段,可能不能马上付给你很高的报酬,但未来你做的每一分贡献,都会被看见……”
15. 第 15 章
容葭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打算开钓鱼场的计划。
“近几日我们要开始清理鱼塘,接着还需要去买鱼苗、养鱼、做遮阳伞和钓竿等等,筹备的时候便按大家各自擅长的来分工。你的月钱,暂且还按天香楼的数来给,但你不用担心,在我这里工作,是有上下工时间的。巳初上工,酉时放班,如若超时,会额外付加班费。”
小马懵懵懂懂听着容葭的话,不时点一点头,听到这里,吃惊地道:“加班费?”
“按你的月钱计算,每多上工一个时辰,多付一个时辰的钱。”
小马后退了半步,面露震撼,显然需要消化一下自己刚刚听到的新名词。做工的除了月钱外,主人家给一切赏银都是看心情,没有硬性的制度,也就是说,不但有没有额外收入不确定,帮工还得保持阿谀奉承的嘴脸,期待那点不切实际的福利,每天笑得脸都僵了。
“加班费”这样的事,别说在秋余镇没有,就连评书里也没听说过!
饱受上一份工作摧残的小马太过感动,还没谈月钱数字就已经心向往之。
守在一旁看热闹的原见月坐不住了:“容姑娘,你还缺不缺人手?我也可以来帮忙,我从小学武,力气一点不比男子差!”
原见月刚刚去常家饭馆跑了一趟,常滨娘子看她可爱,给她悄悄抓了一大把香脆米,吃不完的用油纸包好带着,那股甜甜的香味直到现在还从她身上冒出来。
自从搬来秋余镇,原家越来越穷,哥哥兜里比脸干净,她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哥哥不争气,原见月想自己出来赚点零花。
然而原见月看着俨然是个童工,虽说十三四岁在这个年代足以许配人家,容葭也下不去手。
“这个嘛……你还在长身体,不适合做那些体力活。”容葭婉拒了。
原见月有点失望,但想到莫清会来,眼珠悄悄一转,有了主意。
又一个人开口了:“容姑娘,你要清理鱼塘,我也可以派人去帮忙。”
容葭挑了挑眉:“我是要开门做生意。”
顾拾又被拿话刺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容葭越是对他态度生疏,他心里越生出想重新拉近关系的冲动。
可能人就是有反骨吧,被她直白地骂了,顾拾一点也不生气,难受是有的,却是因为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他苦笑道:“就当是为了之前对罗叔不敬的赔礼吧。”
“那就却之不恭了。”容葭略作沉吟,决定物尽其用,“清理鱼塘这事不难,顾公子可知道鱼苗该从何处买?”
虽然河里就有鱼,但也不能全指望容葭一条条钓上来,且不说耗时耗力,这应该属于破坏自然资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官府通缉。
顾家几代经商,在这一带远近有些人脉,顾拾摇了摇头,但答应说:“我可以帮你问问。”
容葭瞧他答应得挺真心的,弯了弯嘴角:“多谢顾公子。”
“再来说说两日后赏金赛的事……”
还是那个问题,要安排的太多了,容葭上辈子压根不是什么女强人,可一来这个世界就跟上了发条一般停不下来。
原本家里就三张嘴,罗叔、罗妈需要她养,现在又多了个小马。
更何况容葭脑子里的主意像气泡一般成串冒出来,她舍不得不去执行。
且说且斟酌,将赏金赛要做的准备一一交代妥帖,容葭缓了口气,发觉屋里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咳,怎么了……?”
原见月不赞同地摇头:“容姑娘,你刚刚醒来,别再劳神了,先好好歇息。你还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让饭馆的厨子帮忙做。”
她这么一说,容葭果真后知后觉意识到腹内空空,一回忆,从出来摆摊起,只喝了杯酸梅汤而已。
这次昏倒,说不定也有血糖低的缘故。
容葭对原见月笑了笑,心中疑惑,这小姑娘不知为何依然在这里不舍得走:“多谢姑娘,但我让自家人去就好。”
“对了,说到吃……”容葭又开了口,她有个主意,有希望解决眼下资金不足的燃眉之急,“我得和常大叔商量一下——”
罗妈听不下去了,一把隔着被子将她按住:“姑娘,再着急的事也不许说了!”
容葭见她是着急上火得厉害,哭笑不得地应了:“好好好,只是我无碍了,还是回家躺着吧。”
她掀开被子下床,瞄了一眼罗妈,看她没注意这边,赶紧道:“小马,你去原家走一趟,和他家门子莫清说,请他明日到我那里帮忙。”
“不用了!”小马刚欲答应,原见月的声音抢先冒了出来,“我回家和莫清说就行。”
“……回家?”容葭疑惑。
原见月揉了揉鼻尖,赧然道:“那个,其实我叫原见月,家兄就是原听寰。”
容葭吃惊地默默又打量她一圈,不无意外,原听寰的妹妹和他的风格实在是大相径庭。
原听寰那个翩翩公子,居然会让妹妹学武。容葭下意识扫了眼也在屋里站着的顾拾,没来由地想,这个爹系男就不可能。
无论如何,跟原家人处好关系想必不会吃亏,容葭从善如流:“那就请原姑娘带句话。”
原见月点头不迭。因为白得了心仪的吃食,她对容葭的印象大好。人生得漂亮,又慷慨大方。
如果明瑟公主是容葭这样的人该多好。原见月没来由地生出些唏嘘来。
和顾拾也道了别,在罗妈紧迫盯人的视线中,容葭老老实实回了家中休养。
翌日巳时刚过,莫清敲响了容家的大门,容葭便让他和小马一起带了铲子等工具,开始清理鱼塘中的淤泥。
而罗叔则干起了老本行,从竹林中砍了几棵竹子,替容葭赶制新的鱼竿和遮阳伞。
容葭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锯木声和莫清天气太热的抱怨,不禁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谁能想到?她竟然是靠穿越实现了阶级的跨越。
“姑娘,粥好了。”罗妈提着一个漆木食盒进来,食盒上层热腾腾的粥满溢着油脂的香气。
是瘦肉粥!容葭满心欢喜地起身,舀起一勺吹了吹,心中顿时涌起无厘头的感动。
今夕是何年,她总算又吃上肉了。
只可惜光是青菜瘦肉粥,总是缺少了灵魂。
皮蛋怎么做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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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绞尽脑汁回忆着,容葭又翻开下面的食盒,见还有一碟三丝春卷,一小盅焦糖香脆米,不禁失笑:“怎么拿了这个来?”
“常大厨说,今日凝出了姑娘口中说的奶油,是以特地送来叫姑娘尝尝。”
“真的假的。”容葭立刻兴致盎然起来。常滨不愧为专业厨子!有些她自己只能一知半解的东西,对方更容易触类旁通。
拈起一颗香脆米放入口中,容葭眼前一亮,配方改良的程度甚至超出了她的期待。
奶油可是个好东西,能做的产物太多了,配糯米粉和水果就是雪媚娘,配面粉能做松饼,配茶更是能做出让人难以自拔的奶盖茶。
她立刻就想出门走一趟常家饭馆,刚站起身,后腰传来肌肉拉扯的抽痛感。
……坏了,容姑娘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她钓鱼的时候就明显意识到这个问题。为了明日的赏金赛,还是躺回床上去吧。
草地茵茵可爱,踏之酥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草叶的露珠倒映出金蓝色的夏季晴空。气温一天比一天热,到了这天,容葭已开始嫌罗妈给她准备的衣裳太热了。
不得不说,这一套晴空蓝色的长裙穿上确实赏心悦目。腰身被细细地掐出来,走动时弱柳扶风,头发绾起一半,容葭只配了一个带坠的玉钗,虽然朴素,摇摇晃晃的倒也不无灵动可爱。
吃早饭的时候,罗叔提着两支钓竿走进来:“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做好了,试试可趁手?”
容葭放下碗,将那两支钓竿接到手里,心中略感无奈。竹子跟现代的碳素竿比起来,实在是重太多了。
她让罗叔帮忙准备了两支竿,一支一丈二尺,也就是三米六左右,适合在小河小溪使用,钓近处的小型鱼。另一支一丈八尺,相当于五米四,是现代钓友常用的通杀尺寸,可以在较大的水域钓上中大型鱼。
以她现在的身板,一丈八尺的竿用起来还很吃力,所以她只和罗叔稍微提了下,谁知罗叔竟一并赶制了出来。
容葭的手很纤细,在竿身上拂过时触感极为顺滑,罗叔将竹子的毛刺都处理得很干净。
“罗叔,你做得太漂亮了,我想这两支竿一定……”容葭笑着抬头,却见罗良材不着痕迹将手向身后一藏。
她有不好的预感:“罗叔,你的手受伤了?”
罗良材不意她如此敏锐,张了张口:“姑娘,我没事。”
“给我看看。”容葭皱起眉头,不容置疑地道。
罗良材心知拗不过她,将生着粗厚茧子的双手伸到面前,左手虎口处赫然有一处深刻的割伤,已经结了紫红色的薄痂。
他是实心眼,让做什么都会不遗余力去做,何况他多半还在为卖鱼的事责备自己。容葭看着揪心,又批评不出口,忽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室内沉寂了一阵子,罗良材又讪讪地将那双粗糙的手收回去:“姑娘,木工活受伤是家常便饭,不打紧。”
为了让容葭开心点,他接着道:“你要的遮阳伞也都做好了,去看看罢?”
容葭听在耳中,更加五味杂陈,朝罗叔轻轻点头,跟着他向外走去,暗暗想道,要好好赚钱,让为她着想的人都不再吃苦。
16. 第 16 章
焦糖奶油爆米花这种食物的攻击性太强,常家饭馆虽然门面小,又在街道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但只要帮厨一开始做香脆米,那香气盈满两条街外不在话下,永远有被勾动馋虫的客人顺着寻来。
尤其是喜爱甜食的小孩子,哭着闹着也要大人给买上一把。好在香脆米虽奇货可居,定价却走的是亲民路线。
接连两日,常家饭馆的生意火爆,常滨数钱数到手软,却是痛并快乐着。
“……好想钓鱼!”
一天之内,被拉来帮忙的常夫人能听到二三十次这样的抱怨。
钓鱼这东西和游戏一样,极具成瘾性,一段时间不碰,心能渐渐淡了,但常滨和王理却刚刚被容葭拉回坑,正在热血上头的时候。
常夫人十分嫌弃地道:“明日就是赏金赛了,你就不能再坚持一天吗?”
“嗐,”说到这个,常滨面色更苦了,“容姑娘说,要在河边现场烹鱼,依旧是我掌勺,哪里有工夫钓鱼啊?”
常夫人道:“不是容姑娘,咱家饭馆一天来不了两个客。眼看容姑娘要带着咱家一起挣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就别嘟嘟囔囔的了。”
常滨无奈地道:“是是是,都听夫人的。”
唉,还是好想钓鱼。
由于常家饭馆前立了宣传的广告牌,这两日路过常家饭馆的镇民全都知道了容家姑娘要在河边开赏金赛的新闻。
秋余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镇,坐落在延江府的边缘,镇民不算富庶,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愿意来凑凑热闹。
于是,容葭在晨光熹微中抵达清晖河畔,草地上竟然已经三三两两等候着一小波人。
“容姑娘来了!”
“容姑娘穿蓝衣也好美丽。”
“咦,她身后的大叔手里抱的是什么?”
容葭愣了愣,冲围观的镇民们友好笑笑,心想今天怎么也得表现得让这些瞧热闹的观众满意。好在,她的确有备而来。
“先按说好的布置起来吧。”容葭对罗良材和小马说。
小马身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布卷,向容葭点了点头,就朝河边一棵醒目的大树爬了上去。他手脚麻利,爬到三四米高的树干中段,小心地将那布卷展开,用绳子系在树上。
围观群众这时看明白了,这是一块写着字的条幅,上面四个大字“比赛规则”,接着便写了赏金赛的规则及奖励。
以一个半时辰为限,钓到的鱼无论大小,按总重量排先后次序。第一名彩金一两银子,第二名彩金五百文,第三名至第五名,彩金二百文。
参赛选手可以自备鱼具鱼饵,也可以从容葭这里付钱购买。也就是无需钓鱼经验,无需提前准备,只要有心便可参与。
小马放好了条幅,跳下树来,和罗良材一起展开他带来的东西。莫清也在一旁帮手,他和小马因为共同挖泥塘结下了某种战友情谊,所以来友情帮忙。
拔出萝卜带出泥,让容葭哭笑不得的是,一大早莫清来家的时候,原见月竟也跟着一起报道了。容葭疑心她是又想蹭零食吃,可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这小丫头今天指不定也能帮上忙,她没理由拒绝人家。
大家就见莫清先找好一块合适的泥地,松了松底下的土,将一截短竹子固定在泥土里,接着罗良材把手里的那截长伞以榫卯的方式与之扣紧,一拉一撑,赫然是把巨大的纸伞。
有人赞叹:“这东西遮日头倒方便!”
容葭前世今生见过太多晒得黢黑的钓鱼发烧友,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想变成那样,这个世界没有防晒霜,只能上装备了。
她又拿了一顶新编的宽檐草帽戴在头上,纤细精致的眉眼隐入清凉之中,嘴角带笑地道:“好了,趁着常大叔还没有来,我们先开一竿吧。”
在场许多人只听闻过容葭钓鱼的逸事,却还没亲眼得见,见容葭在河边支起一张小凳坐着,纷纷围了过来。
容葭也不藏着掖着,在众目睽睽下打开自己的饵料罐,开始挂饵。
有人闻出了她饵料的特点:“容姑娘用了酒酿?”
容葭颔首。与前两天三无开局捋起袖子就干不同,今天的她准备得可谓面面俱到。
行话说:“肥水加酒,瘦水加蜜。”
食物丰足的水域鱼儿通常不饿,更需要用对它们口味的食物引诱,而淡水水域中常见的鲤鱼、鲫鱼等都对酒的发酵气味情有独钟。而在比较贫瘠的水域里,散发甜味的蜂蜜类鱼饵更有吸引力。
和人类一个道理,对于吃穿不愁的富人而言,马卡龙是心头好,但在饿汉面前,显然一碗普通的阳春面才投其所好。
清晖河的自然环境相当好,算是肥水,因此容葭调配的饵料以加入曲酒为主,也稍微添加了一点蜂蜜——索性她上鱼靠的主要是气运外挂,想尝试什么样的鱼饵都可以。
挂好饵后,容葭从随身携带的竹箱里又取出一支长羽毛。
不知是哪只大白鸭贡献的,洁白透亮,容葭习惯有浮漂钓鱼,这次特地自制了一个。
她又在身前松软的泥地里扎了一小段竹子制品,众人眼看着,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万事俱备,容葭起身抛竿,手臂一扬,鱼线轻轻荡了出去,包裹鱼饵的钩身在水面如一片苇叶轻盈地漂过,不着痕迹没入了水面。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如重复了千万次,像舞蹈动作般丝滑养眼。
抛好竿后,容葭将鱼竿的末端靠到了地面的那截竹筒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是个鱼竿支架!
不常钓鱼的人常以为钓鱼就是枯坐一天,实际上,解放双手的方法也很多。容葭舒舒服服地坐下后,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此情此景,若是能有一个手机刷,不知道该有多幸福。
但不能刷手机,不代表不能有其他的娱乐。容葭顺着这条思路想了想,嘴角不禁往上翘了翘。
“这东西原来是这样用的。”
“也太方便了!容姑娘,你这支架卖不卖?”立刻有钓鱼人心动上来问价。
这个问题正中容葭下怀,她不禁笑了,她正囊中羞涩,不然怎么会急急忙忙开场就把自己的先进装备都亮出来?
“客人想要,我们自然卖。想要的钓友可以到罗叔那里登记,大家想要的都会有。”
“这个遮阳伞也卖吗?”
“卖的卖的。”
“容姑娘,你的帽子也……”
容葭:“……”
想到大家热情,但这会儿她光顾着做生意,甚至有好一阵子没时间分神去盯浮漂了。
这个时候,她的第六感忽然降临,有人也在她耳边高叫一声:“动了动了!容姑娘,你的浮漂动了!”
却是莫清喊的。
“听到了,听到了。”容葭失笑。别的不说,这莫清对钓鱼的热忱丝毫也不下于常王二人,要不是指望他做活,也是个培养成深度钓鱼佬的好苗子。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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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容葭起身去握钓竿,这一抬,心中却微妙地“咯噔”一声。
她虽然有招鱼体质,但不代表每次鱼咬钩都有征兆,这次第六感这么清晰,原来是因为线那头是条大鱼。
容葭凭抓握杆身的手感就能判断出那头的鱼不简单,用钓鱼佬的话说,应该能评上巨物。
开竿第一条就是巨物,当然是开门红,只是……
也得她钓得上来才行。
她这因地取材的钓竿和蚕丝线,和现代装备的强度可是差着很多,能拉上来的鱼,常规上限差不多在五斤左右。
而容葭粗略判断,咬钩的鱼至少超过十斤。
十斤的鱼对于一个装备精良、体力充沛的钓鱼佬来说可能是大自然的馈赠,但对于两者皆不占优势的容葭,就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钓上来了,这个赏金赛的含金量大大增加。这可是超十斤的大鱼,说不定十里八乡都能津津乐道。
钓不上来?不但这比赛蒙上了一层阴霾,迷信点说,对于她还未展开的事业也不是什么好征兆。
容葭必须尽力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为今之计,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容葭面上不动声色,口中问身旁的人群:“有没有人可以借给我一双手套?”
装备不够,只能技术来凑了。十几斤的鱼在水中能爆发出的拉力远超它本身的重量,若是硬拉,极有可能拉断鱼竿,甚至断竿伤人。但鱼儿也是会疲乏的,遛鱼,本就是人和鱼之间耐力的角逐。
容葭手里的鱼竿已经被拉得开始打弯,看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麻烦大家让让。”容葭请身后围着的人尽量散开,手中提着钓竿往斜后方的方向走。边观察,边移动,随着竿身和鱼线的角度改变,竹竿的弯折程度慢慢回到了还算安全的范围内。
接着便要开始遛鱼了。鱼儿不会一直发力挣扎,而是一阵一阵的冲击。为了避免断线,容葭必须注意好控线,在鱼放松的时候拉紧,在鱼冲击的时候放线。但她手中没有渔轮,不配手套,鱼线太割手了。
容葭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思虑再周全还是有所遗漏。
这时,莫清变戏法似的,当真从怀里找出了一副手套:“容姑娘,用我的吧。”
他这两天挖鱼塘都戴着,说起来还是容葭友情赞助了他和小马一人一副,也算是好心有好报了。
就是这手套已经有了磨损,上面的泥巴并没有洗得特别干净,莫清刚递出去,眼睛看到那几个泥点子,脸上有些臊得慌。
容葭野钓习惯了,什么烂泥滩、破礁石没见过,哪里在乎这点污渍?她没做任何点评,单手握竿,让罗妈帮自己左手戴上了手套,顺势将鱼线缠绕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轻轻横向扫动鱼竿,开始以“8”字法遛鱼。
随着晨露被阳光蒸发,暑意也愈加分明,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容葭能明显感觉到水中的大鱼仍旧活蹦乱跳,而弱不禁风的她背后已经渗了好几层汗。
再这样下去,谁遛谁都不好说。
容葭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关键戏码不能由她一个人上演了,必须得摇人。
“小马,你去看看常大叔来了没有?”
小马看姑娘牙关暗咬的样子,本来就替她捏一把汗,听了这话忙起身去了。
原见月也心焦得坐不住,忙追着他嚷道:“我也去!”
17. 第 17 章
古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摇个人都只能靠一双腿跑。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虽然算不上十足炎热,容葭的脸颊却已经像烧霞般泛起红色,鬓角止不住地被汗水沾湿,背后的衣裳也因出汗贴在了皮肤上。
这时候她忍不住回忆起有一首叫做从前慢的诗来。
容葭虽然没有掐表,但粗略估计自己已经和这条大鱼缠斗了半个小时上下。她的臂力在这种巨物面前本就不够看,再加上为了不断线,也不被鱼折腾得切线,容葭不得不随机应变转换位置,几个回合下来,手臂和腰都酸痛得像灌了铅,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屏着一口气支撑到现在的。
……常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容葭简直有种这辈子都等不到他了的感觉。
“容姑娘,要不让我来拉吧?”莫清看一旁看得七上八下的,心里像有根羽毛在挠,既很想上去帮忙,又怕换手后让鱼跑了,就算不被容姑娘怨怼,当着这么多大伙儿也很没面子。
只是看到容葭体能消耗如此大,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容易怜香惜玉了。
容葭迟疑了片刻,心知自己把鱼竿交出去后只能从旁指挥,感觉不到鱼线那头的动静,这鱼跑掉的概率便是十之七八,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沉没成本,实在有点不甘心。
但她生来没吃过什么大苦,除了野钓之外没干过什么重体力活,这会儿就是咬咬牙也很难继续坚持下去了。
要不算了?容葭无奈地想。
今天准备的余兴节目还有很多,正式赛程还没开始,总不能现在就把自己折腾到躺尸。
“那……”容葭正要妥协,一个音节刚刚发出,忽然感觉到手中的鱼竿极轻微地一沉,视线扫去,一只指节修长的手帮她握住了手中的竿。
看这如白玉般的肤色,怎么也不可能是钓鱼和庖厨双修的常大厨。
鼻间掠过一点清凉的皂荚香气,容葭怔了怔,想到了一个人。她正欲扭头去看,原见月邀功般地冲到她身前:“容姑娘,我在路上遇到了我哥,就把他叫来了!”
还真是原听寰?那他们现在的距离是……?
容葭有点尴尬地看去,原听寰就站在她侧后方,眼睛并未落在她的脸上,而是朝着河面,直到容葭转身看来才对她小幅度地颔首。
容葭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即将刑满释放的释然,又有些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会吗?”
那张俊美到和周遭格格不入的脸似乎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容葭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一眨眼后,原听寰仍是淡淡的表情,玉雕似的。
“在下亦无十足把握,还需姑娘在旁坐镇。”
虽然是来帮忙的,但他的语气彬彬有礼,毫无热心之感。容葭不知不觉间因为原听寰的美貌升起的绮思被打散大半。原听寰估计也是个软耳根,因为自己关照了他的妹妹,抹不开面子跑来还这个人情的。
罢了,容葭说:“我相信你。”接着就将自己的手彻底撤开了。
一方面,她再坚持下去可能会落下工伤,一方面,这个姿势和原听寰靠得太近,他脸上每一个漂亮的五官都纤毫毕现,容葭是重度颜控,没办法在这种强烈的冲击下专心钓鱼。
作为一个钓鱼佬,她还是太没职业精神了,容葭自我批评道。
她松开手后,忽然看到自己左手上的手套,忙摘了下来,犹疑一瞬,还是给原听寰递过去:“这是莫清小哥的手套。鱼线易割伤手,公子不嫌弃的话,姑且用一下吧?”
原听寰的心思已转移到水下,没有多想,信口答道:“劳烦姑娘。”
可容葭帮他套上之后,原听寰心头却微妙地一跳。那手套虽是男子用的,做工尺寸粗放,却因为容葭使用了很久,内里还残留着容葭手掌的温度。
他按下胸口蓦然升起的古怪感觉,目不斜视地轻扯鱼线。
容葭和原见月往旁边稍走开了两步,不着痕迹揉着酸痛的胳膊,问道:“你怎会在路上遇见原公子的?”
原见月兴致很高地解释:“每逢朔望日,哥哥都会在街头给镇民们代笔家书,我还没走到常家饭馆,就先遇到他了。”
“代笔?”
“是啊,”原见月面带自豪,“哥哥向来扶弱济贫,代写家书都不要钱的呢。”
容葭闻言,不禁瞥了眼听到这句话微微蹙眉的原听寰。在容葭眼中,这人总是带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和旁人口中听说的不能说相去甚远,但也很难觉得是一个人。
是她太敏感多心了吗?
她虽有疑问,在原见月面前只说:“我也听很多人说过原公子的美谈。”
说到这儿,原见月又撇了一下嘴,小声嘀咕道:“就是对别人都太好了,搞得自己变成穷光蛋。”
想起为了三百文钱肉疼不已的莫清,容葭设身处地感觉到了他们的穷。
原听寰怎么会那么穷?他不是当过知府吗?
就算是清官中的清官,退一万步说,在这个时代,能供出读书人的家庭大部分没那么拮据,原听寰身上的气质也很不像凿壁偷光那派的。
也可怜原见月,知府家妹子出身,如今却要为了一碗酸梅汤出卖苦力。
容葭眼露同情:“多谢你带原公子来帮忙,等常大叔将吃食带到,我请你吃最新口味的香脆米。”
“真的!”原见月大喜,眼睛都放光了。
容葭见她吃货属性不改,笑眯眯地点头,暗忖着,阴差阳错结识了原见月,也算她运气好,和她搞好关系,或许能有机会向原听寰打听养鱼的事。
原听寰说是需要容葭从旁压阵,实则手里捏得很稳,容葭和原见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不时朝他那边观察,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他仍是八风不动地控着线。
容葭忍不住小声和原见月吐槽:“原公子在家里也是这副模样吗?”
“哪样?”原见月下意识地反问后,很快心领神会过来,皱了皱鼻子,似埋怨非埋怨地道,“是啊,哥哥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同我和莫清说,谁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瞅了瞅容葭的脸,又咽回了肚子里。
容葭的目光再次飘回水面,她隐约察觉到原听寰周身的气场放松了,仿佛代表着这场漫长的较量终于要接近尾声了。
她收回了聊天的闲心,踱过去,目光紧紧盯着水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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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只听围在原听寰身后的人齐齐一声惊呼,鱼线那头的水面突突扑打出几个涟漪,鱼儿终于出水了!
那绝对是一条大鱼,容葭在几番拉扯中已判断出鱼可能比她一开始的预期还要大,此时远远望去,鱼鳞在阳光与河面的反射下闪着耀眼的白光,仅凭目测,甚至可能达到二十斤。
容葭险些乐得合不拢嘴,立马提醒莫清去拿抄网。其实她还没开口,莫清已先行动了。
这个时候更不能松懈,原听寰脸上亦浮现慎重的神色,手上使着巧力将大鱼往水边的方向拉。
鱼儿接近岸边,莫清索性脱了鞋子,挽起裤腿,面色兴奋地蹚进水里去抄鱼,生怕这得来不易的战利品被放跑。
他一抄网刚伸出去,那大鱼一个打挺,溅起的水花扑了莫清满头满脸。
“呸呸呸!”莫清一时被迷了眼睛,条件反射地往外吐水,空出来的手在眼睛上抹了把,嘟囔着去捞鱼。那鱼经过这最后一次挣扎,似是彻底没了力气,认了命,像一条躺平的咸鱼被捞进了网中。
“捞到了!”
“好大的鱼!”
翘首以盼了半个时辰的众人终于等到这出戏的大结局,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那气氛就像在开什么颁奖典礼似的。
莫清使劲提了提抄网,咋舌道:“沉得很!容姑娘,你莫不是把河神钓上来了吧?”
“去去,童言无忌,这话可说不得。”容葭连忙念叨了好几声童言无忌。
她自己虽然百无禁忌,但不知道这里的人迷不迷信,把她看成什么不吉利的人就糟了。
幸好秋余镇应该没有这种传统,众人纷纷围上去观看那条难得一见的大鱼,有人笑道:“容姑娘,你把最大的这条鱼王钓上来了,岂非不给之后比赛的钓手留后路?”
容葭失笑,也不是她成心想钓这么大的鱼,只怪锦鲤之神太眷顾,是铁了心要支持她在古代发展钓鱼事业啊。
“一会儿的比赛,我不参赛,保证各位选手之间是公平的。”
“报名参加赏金赛有条件吗?”一个人发问道。
“没有条件,只要愿意参赛,一视同仁。”
容葭话音刚落,就听一个还稚气满满的童音道:“那太好了!阿东,我要参加!”
嗯……?
谁家孩子,这点年纪就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吗?
容葭好奇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衣着考究,身后跟着两名仆人一样的成年男子,看起来是富贵人家出身。
虽说钓鱼某种意义上实践出真知,很依赖经验,但在限时较短的比赛中,什么奇观都有可能出现。容葭很是听说过一些纯新手靠运气爆护、甚至钓到金银珠宝之类的逸事。
奖金反正要掏,颁给谁都一样。若是能创造精彩的故事,比平平无奇的比赛吸粉多了,容葭深谙这个道理,所以看到面前的小孩,她眼前一亮。
她的招鱼体质,不仅对自己有效,对近在身边的人可也是有效的。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从一个不感兴趣的路人,硬生生被父亲带上了钓鱼冠军路。
“当然可以,欢迎这位小公子。”
18. 第 18 章
那金童般的小公子用乌黑的眼睛瞧着容葭:“姑娘,我们可以用你搭在河边的伞吗?”
“可以,你去挑选想要的钓位吧。”容葭见开口说话颇有礼貌,很友善地冲他微笑。
罗良材拉着他一起做木工的同行赶工出来的遮阳伞只有五六把,容葭预计肯定是不够参赛选手用的,只好按照先来后到的方式分配,这样大家都没话说。
那小公子礼貌地抱拳去了,容葭小声问罗良材:“这小公子是谁?”
她见谁都要问一嘴,实在很不像话,但罗家夫妇也不知心大,还是真的见识过了容葭病没了半条命的样子,也不太起疑。
也是好运气,穿越到了一个养鱼家庭的后代身上。
罗良材给她介绍:“这是富户陆家的小儿子陆宇真。他算是老来子,陆老爷为了生男纳了两房妾,不成想陆夫人年过三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护得和眼珠子一般,镇上人都知道。”
难怪小小年纪就穿着绫罗绸缎。容葭点了点头,她现在对有钱人都非常感兴趣,因为她缺钱,迫切需要拉赞助。
眼前的小公子一旦参赛,不单是一个白给的宣传噱头,也是一个她接近潜在赞助商的好契机。
说话间,又有人高高举起手道:“容姑娘,我也想报名!”
“我也想参赛,可是我没有钓鱼工具怎么办?”
容葭提前帮他们想到了,拉着常滨、王理他们找几位钓友凑了十来条鱼竿,并鱼护若干,容葭主要是借个资源,没打算中间商赚差价,收来的租金悉数付给钓具的原主人,皆大欢喜。
“不要紧,稍迟些会有一批出租的钓具送来,大家可以挑趁手的租。”
容葭说完,立刻又有人上前报名。她带来的这一行人里,文盲比例高得惊人,只有个莫清比较识字,被小马拉去帮忙登记参赛选手。
眼看比赛就这么张罗起来了,容葭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欣慰。
话说回来,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容葭在原地发了几秒的呆,忽然回过头——原来是忘记感谢原听寰出手相助了。
后者此刻还站在原地看着容葭和镇民们的互动,远离人群的背影看起来修长又萧索。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大家神化原听寰的说法耳濡目染,容葭被他旁观自己做生意微微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她确实非常爱钱,这没法否认,上辈子就爱,这辈子更是正在用钱的时候,爱得更炽热了。
这个时候,莫清不在原听寰身边,原见月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原听寰孤伶伶一个人站着,他的气质本就不是乡野村夫,此时更显得抽离。
他真的挺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那种角色的,容葭想起罗良材告诉她的,原听寰是因为恩师斗争失败,连带自己也失去了官职。上学的时候,容葭知道古代很多文人都有类似的故事,远远贬谪或是流放,有些成了乐天知命的小吏,有些郁郁抱憾终身。
原听寰呢?他一个金榜题名的探花郎,想必是看过京城的无限繁华,年纪又尚轻,放在后世,二十三四岁大学才刚刚毕业而已。他应该是想回去的吧?
因为他的相助,容葭对这人忽地又重拾了探究的欲望。
“多谢原公子方才援手。”容葭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舍妹孩子气,也承蒙姑娘照顾了。”
容葭噗嗤笑道:“原公子,你带着两个孩子来此隐居,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原听寰嘴角一扬,目光柔和了些许,摇头道:“说来惭愧,得过且过罢了,不及姑娘在家中独挑大梁,经营有方。”
容葭狐疑地打量着他。不久前才被顾拾的爹味发言雷过一次,她起初怀疑原听寰是不是也在阴阳怪气,但看眼神,原听寰应该真的是在夸她。
“原公子不觉得我一介女流在外抛头露面有失体统?”容葭问完又懊悔,她都这么问了,原听寰肯定不能说不好,得到什么答案也没意义了。
原听寰看了她片刻,说:“倘若天下多些姑娘这般的人,也是好事。”
他说得容葭云里雾里,只听出肯定是句好话,也就不再纠结:“我听原姑娘说,公子在街头为镇民们代笔书信,不知公子可愿意帮我们也写几个字——当然,是有酬劳的。”
原听寰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树上垂下来的条幅。
容葭:“……”
没错,那字是她写的,怎么了?
这么迫不及待地去看,真的很伤人啊。谁让罗叔、罗妈、小马三个人加起来不会写二十个字,就说这些镇民们,看不懂的只怕也占一半呢!
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可太重要了。
原听寰也发觉自己的视线太有指向性,轻咳一声:“姑娘想重新写一副条幅?”
“那倒不必,写都写了,布也是要花钱的。”在原听寰稍稍无语的眼神里,容葭接着道,“我接下来要做的饭馆和钓鱼公司,都需要一副招牌,要是能有一副漂亮的墨宝就再好不过。”
“公司?”见多识广的原听寰头一回听见这个词。
“公司啊,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做生意。”容葭老神在在地解释说,“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收益先归公所有,再按各自的贡献分享。所以叫做公司。”
“现在的生意,大部分是一个老板的个体经营,或是一个家族共同管理,由于没有明确的分配制度,才会搞出来一堆家族宅院的内部斗争。不如做成公司制的,看似很冰冷,实际谁都不用争不用抢,为了共同目标努力,简单高效。”
容葭不是事业性女强人,如果条件允许,她更想做咸鱼,所以对一家独大没有执念。
如果有合适的人,她很愿意拉入伙,分享她的信息差,毕竟那大部分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她这番话大剌剌的,多少有点拉踩同时代的人,原听寰沉吟片刻,目光中多了些光亮:“那姑娘的公司想叫什么名字?”
“未来。”容葭笃定地吐出这个提前想好的词,“未来钓鱼公司。”
“未来?”这个词的意思不难理解,但很少人会这么用。
“一切都还未发生,好的故事都在后头。”容葭瘦小的身板不难看出有疲劳的痕迹,但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饱含期待与信心,眼神如她话中含义般明亮炽热。
好的故事都在后头?
原听寰心中一动:“很好的寓意。我回家后写好,让莫清给姑娘送去。那么饭馆又叫作什么?”
这个么,容葭其实没想好,而且也不是很上心,她只想不带脑子地出出菜谱,研发与实践通通外包给常滨。
尽管常滨现在听见要干活就想跑,要不是舍不得她这一手钓技,绝对闭店翘班去钓鱼。
“就叫麒麟烤鱼吧。”
“倒也是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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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葭干笑一下。她只是很无心地想起了米其林,随口胡诌了一个。总之,能用就成。
“公子既然也善钓鱼,不来参加这个赏金赛吗?”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要写的书信不少,怕是不得空。”
容葭“噢”了一声,不算太失望。她虽然出言邀请,但早觉得原听寰不会参加这种类型的活动。怎么说呢,他是有点形象包袱在身上的。让他和那些贩夫走卒、垂髫小童坐在一起争几百铜钱,也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也挺无奈的。一方面他很穷,另一方面,有的钱他又真赚不了。
不像容葭,可以发卖的全都发卖,只求快点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在旁人看来,她一定很财迷。
原听寰告辞离开后不久,容葭左等右等都不来的常滨终于出现。
常滨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抱着一大把钓竿的,有提着砖块和柴禾的,有背着箩筐装着了琳琅满目食材的,王理和原见月也在队伍中。为了保持神秘感,容葭特地嘱咐他们现场搭起个简易灶台,可以将钓上来的鱼就地下锅。
钓鱼毕竟是部分人群的爱好,对于不好这口的观众来说可能非常无聊,但美食的受众是无穷大的。
容葭苦笑,想建立普罗大众对钓鱼的兴趣可没那么容易,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枯燥的运动,在现代亦然。好处则在于,一旦陷进去了,很多人会连肝带氪不能自拔。单说国内的统计数据,一年在钓具行业的消费能达到几十个亿,对于这个入门成本不高的运动来说,已经很夸张了。
办美食品鉴会,办钓鱼比赛,相辅相成,互相带动流量,金钱才能源源不绝。
常滨远远冲容葭挥手:“容姑娘,我们这群同好可全都来捧你的场了!”
容葭迎上前,立刻闻到了霸道的焦糖香脆米香气,一下子感觉自己饥肠辘辘:“给我也抓一把?”
常滨这时方觉得容葭像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乐呵一笑,原见月打下手有经验了,自觉地拿油纸帮她分零食。
容葭话说了一半,一边等原见月动作,一边指着旁边的鱼护对常滨说:“你们可来晚了,方才我上了一条二十来斤的大鱼,本让原姑娘去寻你帮忙……”
常滨脸色大变:“二十来斤?!怎、怎的没有找到我?”
“啊,”原见月听他的声音都颤抖了,尴尬地张了张口,“这不是在路上刚巧遇到我哥,当时事态也紧急……”
“……二十斤!二十斤!”常滨神情恍惚了一瞬,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直奔河边去看鱼了。
“坏了。”容葭哭笑不得,想和谁交换个眼神,一抬头发现那群钓友跟着常滨的步伐,跑得一个也不剩。
容葭:“……”
一个好消息,她开业铁定不缺第一批客人了。
好不容易,等一干钓友长吁短叹完毕,和几个眼生的中年男子互通了姓名,容葭指挥着大家先将临时灶台给搭起来。
“容姑娘,你又要做饭啦?”不少人翘首以盼。
容葭卖关子似的点点头。
到了这个世界,容葭思乡情切,主要表现在时常不是想吃这个,就是想吃那个。苦于没有外卖,都得自己动手开发。
谈到鱼的美食,有一样脍炙人口的名菜,容葭对它的信心胜过鱼头煲百倍。
——烤鱼。
19. 第 19 章
巳时末刻,报名参赛的选手包括陆宇真在内已有十二名。
常滨虽不能参加,但王理和其他六个钓友毫无悬念地报了名,其余四人容葭都不认识,三个像是玩票的镇民,都向容葭租了钓竿,惟独一个看着有点来头。
那是个头戴斗笠、皮肤古铜色的汉子,钓鱼人晒太阳多,不太好判断年龄,大概三四十岁。汉子手里提着一支竹制钓竿,手握部分已经被磨得褪色一半,他背后背着一个藤编的工具箱,透过藤条的缝隙,能猜出里面都是钓鱼的用具。
这是个行家,容葭判断,说不定是这个时代的“职业选手”。
容葭正站在常滨身边,便向他打听:“你可认识那个戴斗笠的人?”
常滨仔细看了一眼:“不认识,也不像是镇上的人。”
莫非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没想到仅仅两天的宣传,竟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不论此人收获什么样的名次,他回乡时能把这里开钓鱼比赛的消息带去,对容葭也是个免费的广告效应。
容葭趁着没开赛,走上去和那人搭讪:“这位大叔可是从邻镇过来的?”
走近一看,斗笠汉子铜铃眼,鹰钩鼻,古铜色的皮肤上颧骨却是赤红,长了一张很不好惹的脸。
“那又如何?难道外地人不让参赛?”他开口声音粗糙又洪亮,语气却不友善。
容葭怔了怔,固然有点不高兴,但来者是客,不好表现,脑子一转,笑着解释:“只是镇上的钓友都未曾见过阁下,今日大家以钓会友,难免有彼此结识的心思。”
斗笠汉子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重话,低头摆弄自己的钓线,口中道:“若之后的比试中表现不济,也没结识的必要了,再说罢。”
他这么油盐不进,倒像是个来砸场子的。容葭在镇上一下子出了名,指不定有人看她不爽,但结仇的目前只有一个。
斗笠汉子会是余富叫来的么?她思忖片刻,索性提前担心也没有用,只能随机应变。
容葭站起身宣布:“巳时已过,报名结束。参赛者共十二人,还请各就各位。”
钓位,当然也是有说法的,在钓鱼中起的作用至关紧要。也是这个原因,网友们刷短视频常常能看到钓鱼佬蹲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从高速路大桥,到不知名旮旯中的“污水沟”。
几个经验丰富的钓友早就用目光锁定了自己心仪的位置,只等容葭一声令下,就胸有成竹地各自奔赴。
只有王理一人被三个镇民拽住:“王先生,这钓位该怎么选?你和我们说说呗。”
王理啼笑皆非:“咱们都是参赛者,我教你们,何来公平?”
“可……可没人教,我们如何有章法?”那三人抓耳挠腮,不甘心地打算耍赖。
王理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容葭,容葭失笑:“诸位不必太担心,这段河道的地势相仿,沿岸皆可下竿,并不会有大出入。”
高处忽然传来一声不认同的嗤笑,却是那个斗笠汉子,他占据了一块大岩石上的钓位,正是原听寰也站过的人那个位置。
显然,容葭随口的一句话被他打成了外行人。
容葭皱了皱眉。毕竟那几位镇民没有钓鱼技术,估计连怎么抛竿都要偷看其他选手,她的话虽然不足够严谨,但放在他们身上,没必要那么锱铢必较吧。
再说了,对于容葭本人,只要不是鱼过不来的地方,确实差别不大。
她抬眸望向陆宇真,小朋友脸上挂着纠结的神情,欲言又止,恐怕也是想向人求助,但闻见场上的火药味,又不敢开口了。
容葭冲他点点头:“陆小公子,你就在那个位置抛竿无妨。”
她走到存放杂物的草地上,捡起一根三米左右的小钓竿,配了合适的鱼线,递给陆宇真,顺手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陆宇真身旁。
既然斗笠汉子不屑她的说法,她也不妨用事实证明,笨蛋克天才,让他感受一下被新手光环支配的恐惧吧。
少时,几个外行人士也选好了钓位,比赛正式开始。
容葭坐在陆宇真身旁,相当于给他套了一个锦鲤BUFF,小马和莫清负责帮忙巡场——实际上不太需要监督,到场的观众已经有几十上百,众目睽睽之下,作弊行为逃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
另一头,常滨经过一番望河兴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烧起了灶台。
容葭卧床的时候并没闲着,躺在床上馋美食,背着罗妈将烤鱼的食谱写下来,让小马帮忙送去常家饭馆。小马刚刚从福报岗位转到容葭这里,每天不但不连轴转,还被留在常家饭馆试菜,才过两天已经有长胖的征兆。
这个员工福利,太有竞争力了。
由于这个世界没有辣椒,容葭给常滨的菜谱是豆豉烤鱼,常滨私底下已经测试过几次。鱼的肉质不能老,也不能太细嫩,经过大火初炸,形成的肌理和酥脆表皮最能吸收汤汁,配上浓厚的豆豉与少许花椒,让人食欲迸发,一口气能下三碗饭。
容葭吃的烤鱼最多也就两三斤,她从来没有想过,二十斤的鱼烤起来是什么样子。
但常滨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他不愧是专业的厨子,剖鱼如庖丁解牛,利落分成几块,先取鱼身上最美味的部分,在油锅中滋滋一滚,油脂的焦香被微风送到了每个人鼻间。
紧跟着,秘制香辛料下锅,炒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连容葭都忍不住咽口水,心思已然从面前的河水飘向了背后的美食。
却听陆宇真叫了一声:“好像有鱼上钩了!”
容葭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只见水面上的羽毛漂小幅度上下振动。在专业钓手眼中,这不像鱼儿咬钩的信号,更像是咬钩前的试探。
容葭做了个“嘘”的手势:“先别拉竿,鱼儿还没咬实呢。”
陆宇真一脸兴奋,赶忙闭上嘴巴点点头。难得他不受美食的诱惑,全心全意放在钓鱼上,俨然就是小孩子才拿到新玩具的模样。
容葭一边盯着水面的动静,一边和陆宇真传授技巧:“等这个羽毛浮漂明显被什么东西拉拽了,你就用力提一下鱼竿,这样能让鱼钩钩到鱼的嘴巴,回拉时便不容易脱钩了。”
陆宇真听了,怔怔地问:“那鱼儿不会痛吗?”
容葭短暂失语。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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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有加入动保行列的潜质啊。
这个问题深究起来太难回答了,她打了个马虎眼:“小公子年纪尚幼就宅心仁厚,你要是于心不忍,等比赛结束,将钓到的鱼儿都放生回河中,如何?”
陆宇真想了想,高兴地点头。
容葭想,也不知道陆府平时吃不吃鱼?
陆宇真忽地半站起身,手臂用力向上一提,可像是用力过度,整个人没站稳朝后栽去,好险被容葭扶住了。
收回来的鱼线末端空空如也,饵料不见了,鱼儿却也不见了。
“怎么跑了?”陆宇真跺了跺脚,懊丧不已。
“胜败乃兵家常事。”容葭安慰他,“钓鱼修心,你莫要着急,也不必太用力提线,多试几次一定能钓到的。”
——别着急,钓鱼是和大自然的游戏,也是钓鱼人和自己的游戏。
——钓鱼看似无聊乏味,但只要沉进去了,会进入一种奇妙的心流状态。那时候,你会忘掉很多焦虑,享受到世间只有自己一人的放空感觉。
恍惚间,容葭的耳畔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她还小的时候,父亲手把手教她钓鱼时不厌其烦告诉她的话。
年纪尚幼的容葭不识得人世间太多的烦恼,她甚至没有很多的焦虑需要去放空。
后来,容葭被时光推着成为大人,开始明白人为什么渴望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为什么会追求所谓的心流状态。
她很想念容岳。
母亲是工作狂,在容葭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专注于开拓事业,父亲大部分时候是个看似不着调的人,很笨拙地养着容葭,直到发现了容葭的招鱼体质,两个人之间才算真正有了话题。
虽然不无抱怨,但相依为命的许多记忆都难以磨灭。
常滨的烤鱼已经备好料,鱼肉在锅中跟着汤汁汩汩沸腾,花椒和豆豉刺激食欲,腐竹和豆芽增添鲜美度,藿香提味,整锅鱼无论色、香、味,都是一绝,鱼尚未出锅,等不及的看客早已把灶台前面围了三层,从容葭这头都看不见了。
“这鱼卖吗?”
“常叔在这里煮鱼,肯定是卖的吧?要是不卖,不就是折磨我们吗?”
“唉,我能吃上一口吗?吃不上这一口我晚上也闭不上眼睛。”
常滨神情有些复杂。自豪是毫无疑问的,但又有些害怕,害怕容葭抓着他不停做菜,做菜,自己永远失去了钓鱼的机会。
常滨的厨艺太好了,拿着容葭给他的半吊子食谱,自己二次发明,竟能烹饪出和现代相差无几的烤鱼味道。这香味熟悉到容葭有一瞬间的错觉,自己还在原本那个世界,只是和小姐妹逛街时无意间路过某家烤鱼店。
她心头掠过一瞬间的黯然。
衣角忽然被人拽了拽,陆宇真正仰着脸,带着担忧的神色看她:“容姐姐,你在难过吗?”
“……不,怎么会难过?”容葭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想起来一点过去的事,走神罢了。”
陆宇真眨了眨眼,不知信了没信,只是默默点头。
“啊,你看,浮漂又动了。”容葭指指水面,转移话题。
20. 第 20 章
因为上回跑了一次鱼,陆宇真一听这话,立马浑身紧张起来。
“别怕,你这么快就有第二条鱼上钩,今天运气一定很好。”
这小子心软又敏锐,容葭对他很有好感,笑着指点他拉竿的技巧,陆宇真抿着嘴唇,一丝不苟地操作,少顷,河面打亮水花,涟漪层层荡开,竟真有一条半斤左右的鱼儿露了出来。
“我钓到了!”陆宇真一声欢呼,待要把鱼往岸上拉,却有些不知所措。
容葭对陆宇真解释:“拉到河边就可以用抄网抄上来了。”
陆宇真回头吩咐身后的随从:“阿东,你去帮忙把鱼捞上来。”
那个叫阿东的随从没想到自家少爷出师这么顺利,也替陆宇真高兴。要知道这个时候,还有好几个选手连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呢。
难道小少爷真个是钓鱼的奇才?
阿东手脚麻利,很快将那条鱼解下,带到陆宇真面前,那是条小半斤的鲈鱼,陆宇真养尊处优,和盘中餐的本体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认真地瞅了许久,把周围的人都看笑了。
“先放进鱼护里吧。”容葭建议。
“嗯!我要带回家给娘亲看看,我会钓这么大的鱼了!”陆宇真心情大好,小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上年京城灯会,有人摆钓金鱼的小摊子,现在想来,那才没劲呢。”
不愧富家子弟,才几岁已经去过京城。容葭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街灯如昼的画面,京城是这个世界最繁华熙攘的地界,她也想亲眼见见。
思及此处又是苦笑,连钓鱼场都还没开起来,拜访京城,也不知是哪日的事了。
容葭想摸摸他的脑袋,但当着他两个随从的面,是不敢伸手的,只好鼓励:“继续继续,说不定比赛结束,你能给她看一整个鱼护的鱼。”
陆宇真踌躇满志,在容葭的指点下重新挂好鱼饵,继续钓鱼。
有选手远远瞧见这一幕,半开玩笑地抱怨:“容姑娘,你单给一个人开小灶,我们也很需要指点。”
容葭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能办个培训班?
后世当然几乎没人需要培训钓鱼,因为网上有大把的教学资源可以参考,自己摸索才有乐趣。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木匠、厨子……手艺都是闭门授徒,信息不流通也不共享。
“十岁以下才能有差别待遇,阁下今年贵庚?”
那人厚着脸皮答:“九岁半!”
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郑师傅,你也忒不要脸了!”
“小公子也上手了,我便不再教了。”容葭缓和气氛,“只是他年纪尚小,我在旁看着安心些。”
陆宇真小嘴一撇:“容姐姐,你莫理他们说什么,要是得了彩金,我不要便是了。”
见他对一两银子毫无占有欲,容葭索性替他做人情:“别不要呀,你请在场乡亲们吃香脆米如何?”
当然,也是有私心的。多些人尝,她更好打开销路。
“哎,这个好!”立时有人欢呼,陆宇真也欣然答应。
开赛之后,原见月和常滨家的一个伙计已经往返两趟,从饭馆搬来了香脆米和酸梅汤。
香脆米本身很轻,就算背满一篓也不费劲。
在她的帮忙下,香脆米陆陆续续卖出了几十份。
一个人吃了赞不绝口,就有更多人心动,照这么发展,饭馆又要开始赶工了。
阳光虽烈,清晖河畔却是一片其乐融融,兼之食物香气满溢方圆一里,十来个钓鱼者分踞河岸两旁,俨然一个人间乐土。
上了些年纪的镇民们忽然生出感慨,秋余镇多少年没这般热闹过了?
容姑娘实是个妙人儿。
“原姑娘,你在喝的是什么?好喝吗?”
原见月手捧小盅啜了一口,清凉的感觉瞬间充盈口腔,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这是容姑娘秘制的酸梅汤,酸酸甜甜,没喝过的定要买来尝一尝。”原见月性格比小马开朗许多,本只是友情帮忙的,不知怎地成了事实上的销冠,不遗余力帮容葭推销着美食。
容葭想了想,走到她和小马身边,低声道:“不知原公子可还在街上?那边的一小坛给他送去吧。”
原见月面露惊讶:“送给我哥?”
“方才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理当送些谢礼的。”容葭解释,“天气炎热,酸梅汤解暑,也不耽误写信。”
原见月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缩了回去,目光在容葭脸上流连片刻,嘴角泛起笑意:“好吧,我去给他送。”
容葭一瞧就知道这小姑娘心中转的念头,却只假装没看出来。
长得好看的人值得被世界偏爱,她颜控又有什么错?
“容姑娘,鱼出锅了,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常滨一招呼,打断了这阵心照不宣的尴尬,容葭对原见月摆摆手,去常滨的灶台边试鱼了。
容葭试完菜,才轮到里三圈外三圈的大众食客,因此她一靠近,众人如同分海般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来。容葭拿小筷子分了一块鱼背上的肉,蘸了些汤汁,送进口中。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容葭吃完鱼,却没有立刻评价。
一个被按下两天的念头再次浮出水面。尽管烤鱼只闻味道就知道差不了,尽管容葭对自己菜谱心中有底,此刻也生出难以抑制的雀跃。
这条二十斤的大鱼带来的不仅是话题度,还有她对常滨厨艺膨胀的信心,容葭决定趁热打铁,提前把计划落地。
容葭缓缓开口:“其实,今日虽是钓鱼赏金赛,也是小女子与常大叔合开食肆的第一日。开业酬宾,今日参与试菜的各位客人,均能用低两成的价格预订接下来一个月的烤鱼。”
“两成?”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问:“不知姑娘的烤鱼卖多少钱?”
容葭在心中算了算,她卖鲜鱼是十文钱一斤,二十文三斤,烤鱼的定价通常在成本的2-3倍比较合适,加上人工和食材、柴火的损耗——
“按重量定价,一斤二十五文,烤鱼中的小菜和小零食免费赠送。”
平心而论,定价二十五文的利润不算高,但对于秋余镇的许多食客来说也是小奢侈一把的消费了。听到这个价钱,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或失望或懊丧的神色。
唉,不是他们不想品尝美食,实在是囊中羞涩。
容葭自然看出气氛有些小小的凝滞,微笑着说:“但若是办理储值卡,一次性订购一个月的烤鱼,每月三条,每条两斤,一百二十文便足够了。”
大家先因为储值卡这个陌生的词汇迷茫了片刻,旋即开始摇头,有人嘟囔:“吃一次已经很肉痛,更别提三次了。”
容葭却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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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强求一个买主吃三次,还可以拼团。”
是时候用团购文化震撼一下循规蹈矩的古人了。
“你们可以三家人达成一致,一起购买储值卡,然后每家只需付出四十文,同样享受减免两成的优惠价格。”
听众开始眼前一亮,心思活络了起来。
是啊,他们为什么刚才没想到?鱼身上也没写食客的名字,别说三个人凑份子,就算多凑几个人办那个什么储值卡,也不可能被饭馆赶出来吧?
就算怕丢脸,还能让小二打包。
“姑娘说的储值卡是什么意思?”
“一口气购买三次餐品,一次付讫,可以享受优惠价。”容葭边想边道,“还有一种会员卡,只需一次支付十文,今后在我家食肆所有的消费均可享受减免一成的优惠。”
容葭不顾众人嘴巴微张消化不良的神情,空头支票哗哗往外开,目的只有一个:提前收到一波钱。
这样她才有现金流投入鱼塘的建设中去。
她介绍完优惠,抬眼望去,发现不少人脸上都有心动的神情,只是毕竟不算很小的消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抢先行动的。
容葭也不心焦,扭头对常滨道:“常大叔,我们先将鱼分给大家试吃吧。”
一回头,却见常滨满脸呆滞地看着她,似乎不愿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什么?还要做鱼?而且包月?
那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钓鱼?
老婆说得没错,容姑娘是千载难逢的一棵摇钱树,但是他才像被摇的那一个。
工作量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了?
容葭想给他传递一个安抚的微笑,常滨嘴角微抽。
“对了,容姑娘,”他努力挥散心底的那股惆怅,“我们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带来的碗筷大抵不够。”
“没事,反正就在河边,洗洗还能吃。”
容葭:“……”
大家的热情真的很高涨呢。但为了食品安全,还是别这么搞了,免得有人回去闹肚子,反倒是鱼有了嫌疑。
她数了数从常家饭馆带来的碗筷,“请前三十名客人在此排队,剩下的客人,想品尝的,可以在比赛后移步常家饭馆。”
话音刚落,临时灶台前已经排了好几十人,目测远超三十。
小马过来帮忙数了数,多出来的人略带不甘地被劝走,有的仍留下来等待比赛结果,有的怕比赛结束后饭馆也大排长龙,索性想趁这时候就去占座。
“常师傅现在回去做烤鱼吗?”食客们追问。
常滨满脸悲痛地看容葭,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妥协了,容葭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
“常大叔要给钓友们加油,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她笑着说,“若是有想办卡的,可以找莫清登记了。”
人有一种心理,虽然是花钱,但越是买不到越想买,俗称饥饿营销。
排不到免费的鱼心有不甘,想着花些钱遂了心愿也罢,等到花钱都不能立刻拿到鱼了,那么办卡先把这钱花出去,好像也舒服一点。
一时间,真有人寻莫清办储值卡去了。
容葭眼睁睁看着银子进账,说不心花怒放是不可能的。正畅想自己今日可以赚得如何盆满钵满,忽听河边陆宇真喊她:
“容姐姐!”他说,“我好像钓到大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