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亲哥亲一下怎么了》
1. 联姻
一秒光年:
[@魔法披风茵茵,下班了吗?]
[@魔法披风茵茵,已经叫司机去接你了]
[来跟你嫂子一家人见见面]
[记得先回去换一身衣服]
桌上的手机嗡嗡不停地闪着消息,是她的相亲相爱家人群,程妈妈那个挂着集团logo的头像活跃地从聊天窗口一直往外冒。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跳到六点半。
暴雨落了一下午,从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窗望出去,如同投影幕布中正在播放着仙侠剧中妖魔环伺的可怕场景。
方愫不理解这个鬼天气怎么会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相亲。
她更想不明白,仅仅是相亲而已,程妈妈为什么就笃定她得叫对方嫂子了。
容城十月份的天气还是很闷热,办公室的冷气仍在往外扩散,“幕布”投影闪过一瞬亮白的光,映在方愫平静的脸上,三四秒后,一声闷雷传了进来。
“小方姐?”
燕玲去开了灯,圆圆的脑袋凑到方愫面前,伸手晃了晃。
“嗯?”方愫才回过神来,“什么?”
“去吗?西北这个项目。”
“推了吧。”哪怕是公司寄予厚望,方愫也不想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她合上了桌上的方案,“送我去季云都。”
“好呢小方姐,你先去车库等我一下,我去取个钥匙就来。”
方愫从老板椅上起身,拉了拉身上的短T,整理了一下因坐了一整天而变得皱巴巴的工装裤,把自己的钥匙丢给燕玲,对她说:“开我的。”
程妈妈怕方愫没看见信息,又打了电话过来,方愫把手机关了静音。
她盯着来电屏幕上跳动的程妈妈三个字,半晌,方愫还是打开手机,回了一条消息,
魔法披风:
[@一秒光年程妈妈,我还在开会,去不了了。]
下了车库,方愫躲着程妈妈安排的司机,迅速钻进车里,叫燕玲从另一头绕着走。
“小方姐,今天情绪不好?怎么啦?”燕玲作为方愫的助理,对她的各方面都十分仔细,除了是方愫给她发工资以外,二人也算是关系十分不错的好朋友。
“可能是天气原因吧。”
车刚开出车库,噼啪的雨就如同一粒粒小石子,被人不停地砸了过来。
雨刮开到最大档都难以看清路况,好在燕玲开车技术过硬,在这暴雨中稳稳前行。
此时燕玲的手机也响了,是程予弛。
方愫交代她:“你说你下班了,我在开会。”
燕玲接通手机,开了免提,那边程予弛从容又冷漠的声音传来,“叫小愫听电话。”
“程总,我下班回家了,小方姐不在我身边。”
程予弛在餐厅里,背景还放着优雅的爵士音乐,其余声音被手机的降噪功能消除殆尽,方愫也听不见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别的女孩子讲话。
而方愫这边,石子雨从天上的窟窿不停往下漏,掉下来砸得车窗玻璃一震一震,车里面吵得噼里啪啦,两人在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竟也有一种在避雨的狼狈。
方愫怕程予弛察觉自己就在这里,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事实上,在这样的条件下,她就算是被轰隆的雷劈焦了程予弛也是听不见的。
电话那头静了半晌,就在方愫以为他会直接挂掉电话时,听见对方轻声开口,语气转换沉稳温柔。
“小愫,雨下得很大,叫司机先送你回家,不用来我们这里。”程予弛忽略了燕玲的话。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称呼“我们”了,真的好快啊,或许明天告诉她已经可以抱小侄儿了,方愫都不会感到稀奇了。
“好的程总,我一会打给小方姐传达你的话。”燕玲说完,方愫就主动掐断了通话。
燕玲小心地问:“小方姐是跟程总吵架了吗?”
方愫心口像是黏了一团融化了的棉花糖,四处粘连,她长叹一声,靠进椅背里,“我跟他有什么可吵的啊,不过一个烦人的哥哥罢了。”
“有个关心你的哥哥,总比什么都要从你身上压榨的家人好吧。”
“那倒是。”方愫知道燕玲家里的情况,自己与她情况不同,不置可否,“各有各的烦恼吧。”
路上的车都开得很慢,路口有穿着亮色雨披的交警,指挥着五颜六色的方盒子在瓢泼雨水中来往穿行。
侧面的玻璃上只能映出色块,像是给周遭景物都打上了一团马赛克。
方愫觉得自己的前半生也像被打上了马赛克,程妈妈就像那个站在路口指挥的人,促着她和程予弛快速成长为她想的模样。
方愫这团马赛克被程妈妈带回家,马赛克日常跟程予弛吵吵架,程予弛再日日去学校为马赛克处理麻烦。
马赛克曾经发着烧,看着手机里程予弛青筋裸露手背的照片,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马赛克,却被程予弛撞了个正着。
那日过后,程予弛还如往常一样,日常打电话关心问候,时常到方愫公司接她下班,常要求她回家吃饭。
他就像是那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过。
秋季的雨也是咸的,方愫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一脑袋淡蓝色水波一样的长发瞬间被石子雨打得服帖,也将她乱七八糟的烦躁情绪压下去些许。
季云都是方愫闺蜜戚婧风居住的小区,她的车在季云都登记过,燕玲直接将车开进了小区,送方愫到了门口。
方愫独自上楼,在戚婧风的门口准备按密码时,忽然听见门内有声音。
即便方愫母胎单身二十四年,但接受过正常两性教育的她,还是识别出了门内传出的阵阵女生动情的娇呼声是什么。
她只迟疑了一秒,戚婧风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
她居然在偷偷看小h片,方愫按了密码准备进去吓她一跳。
然而打开门后却是方愫吓了一跳。
两个光溜溜的人站在茶几边抖动,方愫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连忙又关上了门。
冷静!
都是成年人了。
可刺激眼球的画面就像是用金刚钻錾刻在了脑子里似的挥之不去。
心跳都快冲出那被雨水压趴下去的淡蓝色,她在原地楞了好一会,才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
“哎……”方愫靠在墙根,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好像也在心里下着,车已经让燕玲开走了,烦躁的心绪让她只想在这里蹲一会,“真是糙淡的人生。”
房间里的“小h片”停止演绎,窸窸窣窣一阵后,门又被从里面打开了,方愫见到一个有着高大背影的男人离开,戚婧风才把方愫拉进了门。
“没见过啊?这就丢了魂?”
戚婧风穿着酒红色的性感吊带睡裙,浑身的暧昧红印,方愫不忍直视,别过脸走到冰箱面前去,在里面掏着冰冰凉的刺激性饮品。
“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
戚婧风点燃一支香烟去了阳台,背对着方愫,“不是男朋友。”
方愫:“!!”
“不是男朋友你跟他?”
“玩玩而已,我也是个有需求的普通人。”戚婧风看上去满不在乎的,她眼神余光看见方愫拿了酒,“你想喝酒我再叫两瓶上来,这些酒太烈了,不适合你。”
方愫不认可她,也不认得酒,随意拿了一个看上去颜色很高级的深茶色酒瓶,捣鼓半天才开了瓶,倒出来就往喉咙里灌。
她很少喝酒,对自己认知太浅,一口入喉,如同吞了一大口苍耳,摧枯拉朽地杀进了她的胃里。
戚婧风一支烟还没抽完,方愫就已经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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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灌了小半杯,她坐在茶几边的地下,秀眉明目痛苦地皱在一起,眼泪无声地流,不知是被辣的,还是因为程予弛。
戚婧风从方愫手里抢过酒杯,又往她杯里兑了些中和饮料才递给她。
方愫的大多数烦恼都来源于程予弛和程思华。
今日也不例外,因为程予弛去相亲了。
程予弛翻年就要三十了,程妈妈已经连着给他安排了两三年的相亲。
不过程予弛自己对那方面不上心,不是用出差做借口就是敷衍过去,但今天,程思华亲自与程予弛去双方会面,隆重得如同两家企业的长期商务合作。
戚婧风按灭了手中的烟,轻吐烟雾后,冷静地说:“程予弛今天见的女孩是航讯集团总裁千金,娇养着长大的,受不得一点委屈,这次相亲,如果她看上程予弛,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戚婧风语气很平静,她知道方愫为什么喝酒,也知道方愫现在心里很难受,但说这些话,就是一股事不关己得冰冷。
她和程予弛性子有些像,方愫就是偏爱这一挂的,连找朋友都是这样的,看上去非常无情!
“除非……”
听见她的转折,方愫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戚婧风泪眼汪洋。
“除非他这么多年不找对象是因为喜欢男人。”
方愫喘了口气,又低下脑袋,把酒杯举到眼前,满脑子只剩下,为什么这样平凡的东西,能够像毒药一样给人带来灼痛感。
“或者,他心里有一个人。”
方愫摇头,长长叹了一声。
程予弛看上去对谁都温和有礼,但其实最是冷漠,他没有心的,他的心思全都在家庭和工作上。
只要对集团发展有用,那这件事情就会很顺利地水到渠成。
这一点,方愫一直都清楚。
程予弛从上大学起就开始为程思华分担公司管理事务,还要兼顾程思华无法照料到的方愫的生活和学业。
以方愫的了解,程予弛的生活基本上已经这样固定了,他从未找过甚至表示过要带个女朋友回家的意思。
他对这件事一向无所谓。
“与其在我这里哭,不如叫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赶紧把你这乱,伦的危险想法抛掉才对。”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他又不真是我哥哥。”方愫咽下一口依旧辣喉的酒,连抽了两口气,哭着吼出了声。
戚婧风今天不想喝酒,为陪方愫,她喝了些平常不愿喝的甜型饮品。
“即便他不是你哥哥,你现在面临的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一,你是单恋。”
“二,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和伯母都把你当成程茵,而你在外人面前也就是程茵。”
方愫现在不喜欢戚婧风过度的理智,她不喜欢理智,只有自己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方愫又喝下一大口,食道稍微适应了这种感觉,接纳这苍耳一般的液体火辣辣一路烫到胃里,“婧婧,你作为我的闺蜜,要帮我出出主意啊,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她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又打着嗝,那刚烫到胃里的东西,又像一股不服输的气,顺着喉咙翻了上来,差点把她臭吐了。
“我不想让你痛苦,你这样谁看着不心疼?不然我现在打电话叫程予弛过来心疼心疼你?”
两个都是不愿服输的性子,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你也是个母胎单身,你不懂,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程予弛!我就是想要他!”
方愫几乎要叫全世界都知道。
戚婧风轻叹一声,依旧冷着眼,扯过纸巾在方愫脸上轻轻擦着泪痕,“你怎么知道你对他就是喜欢,而不是出于对哥哥的依赖?”
“我都二十四了,对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这还不能确定吗?”
2. 无情
方愫在上大学时就意识到了自己对程予弛的感情。
她对自己的定位认知很清晰,方愫就是程茵,她是程思华的女儿,程予弛的妹妹。
起初,方愫为了躲避许多烦人的烂桃花,把与程予弛合照的照片用作手机屏保,而那时程予弛恰好又总来都城出差。
校友常看见程予弛来找方愫,自然而然以为程予弛就是她男朋友,她也懒得解释了,任由流言四起。
方愫性格恣意,相貌张扬,又是一头染成淡蓝色的头发,是无论在哪里都引人注目的存在。
她和在男人堆里也同样出挑得扎眼的程予弛走在一起,去喝咖啡,去买首饰,去景点旅游的各种照片曾被学校论坛高挂首页,热度久居不下。
舍友八卦着问她,“你和程总内个过了嘛?”
“哪个?”
“嘶……就内个呀,程总看上去身材巨好,但网上说,大多数这样的就是大树上挂小辣椒。”
听懂舍友的话的方愫脸“欻”地一下烫成了盛夏的西瓜。
“那可了不得了,吓死你们。”方愫心虚又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当夜,她就做了个了不得的椿梦。当然,对象就是那个了不得的程予弛。
在与今夜相似的四年前,一个春季雨夜,心虚的方愫彼时刚从都城回来实习。
她拒绝了程思华与程予弛的安排,自己在外面找了工作,租了一间公寓,很少再回家里住了。
那个春季的流感肆虐,方愫初入公司又受尽了委屈,其实她只需要说自己是程茵,是一秒光年程思华的女儿,程予弛的妹妹,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但她不会这么做,她坚持自己是方愫。哪怕程妈妈一直称呼她为茵茵,在各大聚会场合,她带着方愫出席,向所有人介绍,这是她的女儿程茵。
方愫以在大学的优异成绩争取来的这个工作,成为了中恒伟建的设计总监助理,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和程予弛比肩,能够早日摆脱程茵的身份。
公司的格子间上方总是积压着厚重的阴云,新来的实习生像是探出脑袋窥看世界的一律阳光。
阴云们将自己的烦恼和不公平都往这不知疲倦的新生阳光身上堆积,无论是因打印失误产生的上万张废稿,还是蓝图上的细微失误导致上万款项损失,一律都可以归咎到实习生的身上。
方愫的性子是个暴躁的,她在学校时也是个刺头,很少能让自己受委屈。
可是这次她却为了和接受母亲安排相亲的程予弛赌一口气,硬是将情绪压了下来,不叫程予弛发现。
直到周末休假时才卸下紧绷的压力,高热就这么排山倒海地盖了上来。
她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隔绝了所有工作安排,也隔绝了程予弛的关心,独自在公寓里从天亮躺到天黑。
那天也像现在这般大的雨,但因为是春季,雨更绵柔温和,七楼的小公寓里,小窗微开一丝,绵绵细雨丝丝闯入小卧室。
方愫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视线却停在了新换的手机屏保上。
那是前些日子去找程予弛时,看见他工作时微微放松搁在桌面的左手,劲瘦的腕骨,线条形状有力又好看,戴着一只廉价的银色腕表,却依旧叫方愫看得血脉偾张。
那只腕表是方愫上大学时参加的一个比赛获得了三万元奖金,她用这三万元给程予弛买了这只腕表,成为程予弛表柜中最廉价的一只。
但程予弛常戴,他说:“我妹妹眼光好,选的款百搭。”
Riviera的一款经典表,不算最好看,但却成为了他最喜欢戴的一款表。
方愫吃了药,高热褪下去了些,但委屈和脆弱就涌了上来,绵绵雨击打在树叶上,哗哗沙沙的,她很想程予弛。
想念这些年每一个潮湿雨夜里的每一个程予弛。
被方愫骗去做宵夜的程予弛。
端着宵夜回来,看见已经趴在书桌前睡着的方愫,又轻着手脚将方愫抱回了卧室的程予弛。
将热好的牛奶递给方愫,一边擦着她不愿学习的眼泪的程予弛。
在学校淋了雨,湿了鞋,连走出校门方愫都缠着要他背的程予弛。
是远在都城上大学,生了病,方愫发了个消息说难受,连夜飞到都城去医院陪着她的程予弛。
她想念程予弛带有冷霜香气的怀抱,想念程予弛温暖厚实的肩膀,照片中,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仿佛在她背心抚摸。
幻听着程予弛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喊着“小愫”,感受被他紧抱的束缚感。
迷糊间,方愫将自己素白纤细的手,伸进了自己的棉花糖,幻想那是程予弛给予她的温柔。
程予弛打她的电话打不通,找来了她的公寓。
敲门声被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干扰,她一点也没听见。
留了一点缝的窗户边,细纱窗帘正鼓着气一扬一落,地板上都进了水,星星点点。
满心担忧着方愫的程予弛,推门便与方愫自我纾解的这一幕撞了个正着。
方愫没有抑制自己情深时的吟唱,又在小声哭泣的思念中显得情谷欠动人,程予弛捏着门把手的手指紧了紧,方愫在程予弛进门的瞬间立即按灭了手机,抽出了手。
程予弛进了房间,那个刚才还在方愫的幻想中骨节分明的劲瘦手指,正伸过来,在她额头上轻探了下温度。
程予弛接了杯水放在她床头,出去收拾了她凌乱的房间,在她的小厨房,为她煮了些清粥又才端过来。
“小愫,不可以再不接哥哥电话,下一次,后果很严重。”程予弛的语气不容置喙,掷地有声。
他的嗓音低沉柔缓,方愫很容易沉溺在这里面,她躺着,静静看着程予弛的担忧眼神望进她眼里,她口干舌燥,听不懂程予弛说了什么,只想搂上他的脖子,去吻他潮湿的唇,汲取里面的水分。
方愫不记得有没有这么做了,后来程予弛看着方愫脆弱的眼神,软下声来,“我会很担心。”
-
戚婧风的电话铃声乍响,她起身去一边接了。
方愫有些隐隐的期待,猜测这是不是程予弛的来电,要来接她回家。
程予弛平日的作息非常规律,如果外面有应酬,他也会在九点之前回家,再处理半小时的工作,洗漱睡觉。
他数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方愫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无论如何,这个时候他也会关心自己一句,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家。
窗外的雨还在急促地落,容城的雨珠也憋闷了很久,它们迫不及待地在玻璃上绽放开花。
但屋内很静,只能隐约听见戚婧风在另一间房接电话的嗡嗡声。
方愫歪着脑袋,怔怔地望着对面玻璃上自己的投影,淡蓝色的长发衬得她本就发白的皮肤更白了,她伤感得认为自己像是玻璃上那些破碎的雨露,与雨共用悲伤。
想着就抽了两口冷气,自己是那个“忧郁的蓝色的海”。
戚婧风接完电话回来,方愫故作不在意,用手指勾了勾沙发上的流苏小坠,问道:“是程予弛吗?”
戚婧风:“不是。”
方愫:“……”
不过,她接的确实是有关程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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弛婚事的电话。
“程予弛的婚事……”戚婧风觉得方愫会需要她的肩膀,坐到了方愫身边,“应该是要定了。”
容城很大,但某两家如果拍板了要联姻,那消息就会长了翅膀不胫而走。
戚婧风作为一家企业的领军人物,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方愫笑了两声,不出所料,身子晃了晃,扑到了戚婧风怀里,又开始无声地哭着,身体缩成一团。
戚婧风酒红色的裙摆被她揉成一团,擦了擦眼泪,抽泣两声,“怎么办啊婧婧,他真的要订婚了。”
她又起身,晃着脑袋,差点磕到茶几角,戚婧风赶紧把她脑袋扶了扶,听到方愫声音弱弱的:“戚总,你帮帮我嘛,动用一下你的人脉,我真的不想把程予弛让给别人。”
戚婧风皱着眉,今天方愫喝得太多了,刺激她着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先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方愫脑袋搁在戚婧风颈窝,眼泪盛满小池塘,黏黏糊糊摇着头,“我要是告诉他了,那岂不是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你非得吊死在这里吗?你非得吊死,那你就去说,横竖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他如果结了婚,和你被赶出家门也差不多。”
“你有本事,你厉害,那你就去睡他,像我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了,你去啊,你敢吗?”
戚婧风两只手捏着她的肩膀扶着。
方愫看着戚婧风肩上那酒红色吊带下的暧昧红痕,傻乐一阵,打了个酒嗝,身子一软,又一脑袋栽进戚婧风胸口,疼得戚婧风龇牙“啧”了一声。
方愫脑袋顶着她,“我和程予弛之间,有这~”手比划得老长,“么长一道天堑”。
“所以刚才那个?”方愫又抬起脑袋,用手指在戚婧风的那些红痕上戳戳点点,又打一嗝,迷离着双眼问八卦。
“头一次知道你酒品这么差。”戚婧风无奈,很显然不想跟她说这个话题,“发泄完了?我送你回去。”
“不!”方愫扭身拽着她的沙发,“我要在你这睡。”
“我这不方便!走,我送你回去。”
方愫被戚婧风拉了一把,她又像一只赖皮水獭扒拉着戚婧风的小腿,戚婧风毫不留情直接弯腰把人背起来带走。
她早有预谋要送走方愫的,所以才滴酒未沾,方愫趴在她背上又是一阵伤心,没什么力气地捶了捶戚婧风的肩,“摊上你们俩,我真是受了大苦了。”
“我可比他可靠。”
-
在方愫的房间门前,戚婧风费劲巴拉地用方愫的指纹按开了锁后,入目便是冷沉着脸色,坐在那马卡龙色系的小型布艺沙发中的程予弛。
熨烫平整的黑色衬衣西裤与可爱的沙发格格不入。
“诶?今天这灯怎么一开门就自己亮了。”方愫夸着识相的灯光,没有看见沙发里的人。
戚婧风看见程予弛在,没她操心的份了,把人粗鲁地塞进屋内,便关上门果断离开。
方愫失去依靠,撑着玄关的柜子晃了晃,小声嘀咕一句“无情的婧婧,跟程予弛一个德行。”
她掏出手机来,已经彻底没电关机了,她随手丢在了玄关后,把自己的鞋踢得七零八落,憋闷的紧身短T上全是酒味,她随手就脱了扔到地上。
方愫又被自己乱丢的鞋绊了一跤,踉跄两步。
程予弛坐在沙发里,看见方愫满面绯红,眼睛肿成了红灯,醉成这个样子,原本要斥责的话一句也不忍心了。
但方愫从进门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脱|衣服,程予弛还是坐不住了。
3. 越矩
方愫依然没有看见他,程予弛手臂伸到背后拿上了沙发毯。
卸下所有累赘后的方愫,冰冰凉的身体直直扑到了沙发上来,脑袋好准不准地,就栽到了程予弛的腿上。
程予弛顺势将沙发毯包裹在了方愫身上。
程予弛常年自律锻炼,腿部肌肉坚实,一点也不如方愫的布艺沙发柔软,方愫这才抬起头来,看见了冷着脸,身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衣的程予弛。
他一只手牢牢裹着方愫,戴着银色腕表的左手紧握成拳从方愫身下扯了出来。
“嗯?程予弛怎么会在我房间?”方愫仰着脸笑了笑。
“看来今天真是醉了。”她喃喃自语,又撑起身子,往程予弛身上爬了几寸,闭着眼轻嗅了几下,“哥哥真香。”
淡淡的冷霜香气盖住了她浑身难闻的酒气。
程予弛的脸色铁青,方愫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模糊滤镜,看不清程予弛的表情,但她能看见程予弛湿润的唇。
她攀着程予弛肩膀坐起身来,坐在了程予弛月退上,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
还是看不清,只能觉得好看。
她眼前好像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像小游戏里男女主亲吻时冒出来的,甚至有咕噜咕噜的音效,程予弛好看的唇在诱惑着她“来吻我”。
程予弛的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微微上勾的唇角,是他整张脸上唯一能显温柔的地方了。
方愫目光灼灼地盯着程予弛被她掰起来的俊脸上温柔的唇,倾身吻了上去。
程予弛拽着沙发毯的角,把方愫猛地拉开,齿缝挤出她的名字:“方愫!”
方愫在沙发毯里不太舒服,扭了扭身子,又伸出一只手来压住程予弛的唇,“嘘!”
她捏住程予弛下巴的那只手被程予弛抓住按到了身后,但她清晰地看见程予弛的喉结在上下滚动,自己也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出来的跟八爪鱼似的手伸过去,按了按那神奇的开关,仿佛那滚动的喉结也在朝她开口“来吻我”。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戚婧风与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没忍住,笑出了声,此时,她洋气道:“告诉婧婧,俺不是孬种!”
说着,又俯下身去咬住了程予弛的喉结。
“嘶……”程予弛推开她,重新展开沙发毯,麻利地将方愫严严实实裹成了一只蛹。
两只手牢牢抱着方愫,将她按在了沙发里,不叫她乱动。
窗子留了缝,外面的暴雨加狂风猛地拍开了窗,一股凉意迅速钻进了房间里来充盈了整间客厅。
方愫迷离着双眼,看着对她如此严肃的程予弛,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流出来。
“连梦里的程予弛都这么凶,我该不会是个M吧?”她越哭越大声。
她在戚婧风那里哭得太多了,现在泛红的眼角盛着眼泪,淹得生疼,一边又笑,笑得叫人心疼,“等你娶了老婆,看你还怎么凶我!”
她蹬了两下腿,把本就不是很长的毛毯全堆了上来,上半身被程予弛按着动弹不得,就用腿去踹程予弛。
程予弛胸口被方愫蹬了几下,他去按方愫一双不安分的腿,被解放双手的方愫起身来又勾住了程予弛的脖子,整个人挂了上去,声音脆弱无助:“听话一点行不行,这是我最后一场梦了。”
她死死箍着程予弛脖颈,唇齿发狠得吻上去,没轻没重地在程予弛唇角咬出了血,程予弛戴着冰冷腕表的手掌抵着方愫的额头。
“你看清楚我是谁!”
“程予弛。”方愫一脸的泪没有干,蹭的程予弛脸上都是,混着他的血和她的泪,又苦又涩。
“你是程予弛,你是程茵的哥哥,可我又不是程茵,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该以什么身份喜欢你啊?”
这些话因为她不清醒的脑袋,在口中裹得圆圆的,方愫说出口后显得惨兮兮的。
程予弛的身子僵住了。
趁着这个空隙,方愫拍开了程予弛的手,一手勾着程予弛脖颈受力,另一手去撕开了他的衬衣纽扣。
衬衣质量很好,Kiton衬衣用料是埃及棉,方愫攥在手里的触感柔软细腻,摩挲两下便使了牛劲从纽扣处撕裂开,手工打造的纽扣被崩开,程予弛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么瘦的女孩喝多了以后怎么有如此大的力气。
程予弛拿这个醉酒后光着上半截的女孩一点办法也没有,仍旧抄起被她掀到一边去的毛毯披在她身上,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按进沙发里,为防止她再用那一双长腿蹬自己,程予弛干脆压在了她身上。
方愫终于老实了一会,程予弛喘了几口大气,将人死死控制住不敢分神。
他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方愫神智不清醒,索性懒得跟她讲什么道理,一只手捂着方愫的嘴,说:“小愫,我不知道你清醒以后还会不会记得刚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方愫只看见程予弛撑在她面前的身子,撕裂开的衬衣里起伏的结实胸膛。
“出了这个门后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还有那张在叭叭什么的嘴。
“但现在,我必须要去给你煮个醒酒汤,你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再乱动,否则我就要找东西把你绑起来了。”
戚婧风说得对,反正是自己的梦里,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你如果听进去了,就眨眨眼,我再松开你。”
方愫泛红的双眼乖巧地眨巴眨巴。
猛烈的雨拍在窗上,又闯进了屋内,雨滴被吹到方愫漏在外面的脚心,冰得她一缩。
程予弛小心松开她,她果然没有再动,也没有胡乱说话,于是程予弛起身先去关了窗,拉上了窗帘。
转过身来就被方愫扑了满怀,她无数次在梦里解过的皮带扣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解,程予弛烦人的手总在打扰她,她伸过手攥紧窗帘,狠狠朝下一拽,轻纱缓缓落下,盖住在两人头顶。
程予弛去掀开窗帘时,方愫终于解开了程予弛的精致皮带扣。
她攥着搭在程予弛肩上的纱帘,朝她自己的方向拉过来,隔着并不干净的纱帘吻程予弛的唇,另一只手准确地握向了一只滚烫。
“装什么啊程予弛,你自己看看这么大的这个是什么玩意啊?”方愫捏了捏。
程予弛气血上头,一声闷哼过后,就着乱七八糟落下来的厚重纱帘,又将方愫捆缚起来压在身下。
窗外的雷光仍在闪,屋内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谁也没能拿下谁,方愫听见了程予弛沉重的呼吸声,在她上方,一呼,又一吸。
最后,程予弛还是用这个粗糙的纱帘将方愫从头到脚牢牢绑了起来,抱着她,丢进了卧室的床里。
“下次再叫我遇见你喝成这样,我就把你像这样绑起来扔出去。”
方愫愣愣地看着程予弛穿好裤子,扣好皮带扣,整了整已经无法复原的衬衣,出了房门。
程予弛生气了。
方愫吸了吸鼻子,抽了两口冷气,扭了扭身子,发现还是动弹不得,最后,她闭着眼带着悲伤入睡。
程予弛没有走,他同往常一样,去收拾了战场一样的客厅,雨渐渐停了,他去厨房,开了窗,潮湿空气涌进来,压下了燥热。
方愫的冰箱空荡荡的,程予弛只能煮一点蜂蜜粥,守着粥熬到浓稠,才轻着声音端着进了方愫房间。
已经很晚了,折腾了很久的方愫终于睡着,传出匀净的呼吸声。
冷静下来的程予弛坐在一边,看着方愫睡颜,轻吹着滚烫的粥。
在这之前,许多个夜里都是这样宁静的,安稳的。
方愫很少像这样喝过酒,第一次喝酒是在家里,程予弛发现了方愫喝完酒断片的毛病,当时便严厉警告过方愫,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喝成这样。
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们两个,方愫只是抱着程予弛哭,小小的姑娘哭得泪眼滂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口中断断续续说“茵茵”。
方愫是在十四岁那年被程思华带回家的,那年程茵因心脏病辞于人世,最后那段日子,是方愫陪着她度过的,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她们在医院里成了最好的朋友。
当程茵知道方愫的父母因家庭困难将她遗弃在医院就要放弃治疗时,程茵自己存着钱,又求着母亲帮她治好方愫,所以在那之后,方愫的手术费用都由程思华承担。
两个姑娘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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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玩,外人都说闺蜜俩跟亲生姐妹似的,长得相似笑起来也像。
闺蜜之间大多是这样的。
可也因为这样,在程茵离世之后,程思华得了应激创伤,将方愫当成了程茵,带回家抚养。
方愫很感激程思华,她给了方愫生命,也给了她家,她占用了程茵的身份,享受着本属于程茵的母爱,接受程思华安排的高等学府,良好的教育和无忧无虑的物质生活。
她才开始适应作为“程茵”活着,如果不是这个身份,她早已经是一个被遗弃在医院的等死的孤儿。
程予弛从未唤过她“茵茵”,他清楚一切由命运掌控的走向。
那年程予弛十九岁,刚步入大学的他已经被程思华催促着成长为大人,着手将公司事务教给程予弛,他能理解母亲的压力,主动扛起了这一切。
程思华是事业型女强人,她经常忙到深夜,程茵还在时她就是这样,方愫来后,她依然是这样。
她能给予孩子的关爱实在太少,程茵也没能体会到多少。慢慢地,程予弛就开始又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生活及学业的责任,方愫是无辜的。
她喝过酒后抽抽搭搭地把眼泪鼻涕都糊在程予弛身上,依赖着他,她能体会到的所有的爱都来自于程予弛了。
但方愫第二天又完好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像一颗毛刺四处扎人。
屋里憋闷,不利于空气流通,程予弛去开了卧室的窗子留了缝。
雨过后的空气很好,但怕方愫着凉,还是拉着厚厚的窗帘遮挡起来。
他轻轻叹息,似乎不知道今后要用什么方式再对待自己这个妹妹。
睡梦间,方愫感觉自己脸颊被捏了捏。
“小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方愫迷瞪着眼睛,动弹不得。
程予弛揉揉她脑袋把她抱起来,靠在床头,没有松开她。
他一勺一勺地吹凉粥,喂给方愫,这时候的方愫清醒了很多,方知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心惊自己先前都做了些什么。
转了转眼睛,看见程予弛腕表上,时间已经到凌晨两点多。
他的嘴角还挂着伤,衬衣上丢失了两颗扣子,微微敞着,底下的红痕若隐若现。
她又往下看了看。
明明记得刚才是解了程予弛的皮带扣,现在看,它还牢牢地扒在程予弛的腰间。
应该是醉糊涂了,她好像又是吻又是啃的,也不知到底是梦还是真做过了这些事。
但看自己现在被捆成粽子的状况,估计是……
她安安静静地喝完甜粥,不敢再说一句话。
程予弛喂她喝完粥,又将她抱着躺好,关掉灯,黑暗中,程予弛声音哑然,寂静中都是疲惫的无奈,“小愫,哥哥就在外面,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晚安。”
今夜在这之后,方愫睡得格外安稳,她很久没有回家了,有程予弛在的地方,哪怕是心里一直不舒服,她也睡得很好。
无梦的一觉睡饱后,方愫起床时发现自己身上捆着的纱帘已经解开了。
打开卧室的窗帘,是一个清新翠绿的早晨,已经没有了昨晚恶劣的天气,这些青翠似乎要假装去掩盖昨夜那些阴暗与不堪的一面。
方愫蹑手蹑脚地去了客厅,发现外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餐桌上还留着温热的鲜虾饺和软乎乎圆滚滚的可爱小笼包,程予弛已经离开了。
厨房里还残留着蒸过面点的热气,冰箱也已经被填满,蔬菜食材零食饮料,种类丰富。
她按了按并不是很舒服的太阳穴,昨夜的事情一帧一帧在脑子里被放大放慢。
方愫心里忐忑,摸到已经被程予弛充好电的手机,立即联系了燕玲。
“去找公司批了去西北的项目,我们赶下午的飞机去。”
“小方姐,昨天不是还不想去嘛?”燕玲已经到了公司,正准备去推了这个项目,就接到方愫的电话。
“哎,来不及解释了,”她轻轻咬下一口小笼包,鲜虾蟹籽的香气钻出来,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又涌上来,心一横,拉黑了程予弛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急促地说:“越快越好,容城是一刻也待不得了。”
4. 你好
燕玲行动力一级棒,电话一挂,航班信息就已经发到了方愫手机里。
但在二人坐了五六个小时的飞机,当晚九点半时,站在机场大厅望着外面冰天雪地的北城的二人,面面相觑。
“你说可能会冷,没说会这么冷吧……”方愫环抱着手臂,搓了搓,能看见自己讲话哈出的气在玻璃上凝结成模糊水雾。
方愫还是一身短T搭夏季工装裤,燕玲也只穿了一件风衣外套。
燕玲才跑去买了个披风给方愫披上,“这……实在是没有体会过低于零点的温度。”
方愫盯着玻璃上反光的自己,又开始放空。
如果程予弛在,他一定会叮嘱自己,到北城要记得穿棉衣。
方愫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她盯着远处绿化带里树根处一堆又一堆黢黑的雪团,轻叹一声。
手机里弹出消息,是她没办法退出的相亲相爱家人群,
一秒光年:
[@魔法披风茵茵,叫哥哥去接你回家吃饭,怎么两人都不回来了?]
[和哥哥吵架了吗?]
消息是六点过发来的,她那时候正在飞机上。
方愫在手机上戳了几下,编辑几次的信息最后还是删除,她现在脑子一团乱,连哄骗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已经没有脸面对程妈妈和程予弛了。
是谁说的醉酒后的事情会忘记?偏偏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昨晚说的话做的事统统踩在雷爆点上,就像是刚看完一场令人气血翻腾的电影,还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于是果断拔了电话卡,去机场营业厅办了一张当地的电话卡。
此时可怜的手机,被她按亮又熄灭,最终只给戚婧风去了一条信息——到了。
戚婧风立即回了消息,
风动:
[程予弛全城找你]
[图片]
方愫点开图片,是程予弛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公司门口的照片。
她突然想掐一掐自己的人中,自己即便是跑到天涯海角又如何,程予弛总能抓到她。
方愫按了手机,视线又盯着玻璃上发着呆,透过反光,她看见一个留着黄|色短发的瘦高小伙朝两人小跑过来,在两人身后定住脚步后原地大喘了几口气。
“哎呼~是方总吧?”他撑着膝盖,方愫转过身去,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电话打不通,这才来晚了,对不住啊方总,我是西北分部的艾尼,叫我小艾就好。”
方愫心虚,是她先换掉电话号码的,伸出手去跟艾尼握手,“你好,小艾同学。”
“留一下我的新手机号吧。”
艾尼皮肤非常白,几乎和方愫这个南方人差不多了,她总听人说西北紫外线强,现在看也不过如此,他听方愫念着号码,手指迅速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就存好了。
“方总发色漂亮得很,难怪衡总说方总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来。”艾尼嘴上夸着,手里也不停下,接过燕玲手中的大大小小三个行李箱,“我来我来,姑娘们辛苦了。”
“谢谢,你的眼睛颜色也很好看。”和方愫的头发一样,是淡蓝色的。
艾尼大方笑着,嘴角咧成大大的括号,说:“嗐,我这是天生的。”
“方总你们穿得太少了,这边冷,你们在门口等等我,我去停车场把车开到门口,你们再出来。”
艾尼普通话讲得极好,听不出来口音。
两人跟着艾尼走到厅门口,大门用厚厚的军绿色棉被当做门帘,一掀帘就有鸭绒一般的雪花从缝隙被风吹进来,方愫迎面接了一脸,又化成了水。
要张口说什么,但一张嘴上下牙就开始打快板。
燕玲把方愫拉到了避风的一边,方愫盯着门口被踩得脏兮兮湿漉漉的地垫,人还没踏出机场,已经开始怀念容城了。
不知道程予弛这个点是不是已经睡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昨晚的疯癫气得睡不着觉。
容城从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也不会这么冷。
它跟都城很像,但不一样的是,在都城总是有程予弛陪着她去开学,接她回家。
很快,一辆黑色的四四方方的大G就停在了厅门口,艾尼下来去接二人上车,方愫裹着那个几乎毫无用处的披风先上了车。
放眼望去,这边挺多这样的大型越野,适合在这平坦宽阔的地方开。
这里所有车的底部,都是踏过融化在地下的脏雪,飞溅起来的脏污。
方愫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她快速钻进车里,双腿不停发抖,想将冻出来的一身鸡皮疙瘩都抖下去。
车里的香薰是清苦的男士香,还隐隐有股烟草味,不浓郁,还算好闻,艾尼上车后,接到一个电话,声音从车载蓝牙放出来,嗓音慵懒澄澈,“接上了?”
艾尼挂挡起步,对电话那头说:“接上了衡总,你车上有没有小被子?方总穿得很少,我怕她着凉。”
“不用。”车上有暖气,方愫还不至于那么矫情。
那边慵懒的声音在嘈杂热闹的环境中,像是在娱乐场所,他听见了方愫的声音,笑了笑,“没有,暖气开大些,别冻着我们的方总了。”
方愫眼皮抽了抽,白眼一翻,将头扭向了车窗一侧。
“小艾,记得我说的,好好带方总看看我们北城夜景。”
“我办事,你的心嘛,肚子里好好的放诶!”
方愫终于听见艾尼口中的孜然味。
那边挂了电话,艾尼叫方愫系好安全带。
这个四方大盒子上了机场高速,方愫总算暖和了,突然艾尼一脚地板油,发动机沉闷得“嗡”声后,发出几声“破破”声。
方愫刚把安全带扣上,连忙抓住了扶手,前排燕玲轻呼一声,也抓紧了扶手。
“哎,这车改过。”方愫听着发动机声音不一样,问艾尼。
艾尼依旧笑成一个大括号,放大了音乐声音,是北城独具民族特色的歌曲,他大声回答:“对,衡总这车改了,平时不让我碰的,这次为了接方总才让我开的这车。”
车的内饰都是原始的黑,没有经过多余改造,也没有摆件配饰,看上去应该只改了发动机,这个衡总,像个冷酷的人。
燕玲抓着扶手快哭出来了,一直喊着“慢点慢点”。
艾尼到底年轻,机场高速车并不少,他开着这个黑色大G左左右右来回穿梭在车流之中,没理会燕玲的声音,只从后视镜笑着看了眼方愫。
方愫此时又松开了扶手,大笑了一声“爽!”
后排的方愫在超强节奏感的音乐声中用脑袋点着节拍,来了精神,大声问艾尼:“你们是不是有越野赛?我看见了车后面的小旗子。”
“对!方总也玩吗?”
方愫摇了摇头,程予弛不让,她说:“上学的时候玩过摩托锦标。”是背着程予弛的。
艾尼带着两人终于驶离了机场高速,才放慢了速度,燕玲赶紧打开窗透气,一股扎人脸皮的寒风迅速钻进车内。
强节奏的民族歌曲还在播放,方愫从扶手上取了一瓶仔细看过没有拆封的矿泉水递给燕玲,燕玲也没管水冰不冰,猛灌了几口终于好受了些。
“外江,小燕姐姐还得练,衡总可不喜欢什么都玩不起来的人。”
方愫眉心抽了抽,问他:“什么意思?”
她来这里是竞争项目,并不直接听命于谁,并且总部也没有说过她需要配合谁的工作。
“没什么,”车速放缓了,一路上不少红绿灯,但音乐声音并没减,仍在刺激耳膜,艾尼大声笑:“到了就知道了,不过别担心,衡总对女孩子都很宽容的。”
路边绿化带依旧堆积着脏脏的雪,看来这不是机场的特色,是北城的特色。
北城的建筑考虑了这边常年大风和冬季长的特点,设计颜色偏沉稳,线条流畅轮廓少见锋芒。
道路两边还有被积雪覆盖的深绿色植被隐隐欲现,光秃秃的树枝上,被经过的车流惊掉了大块挤压的雪,像打翻的盐罐子,泼在沥青路面上,又被车辆碾过。
方愫刚被艾尼的一阵狂飙甩走了满脑子的程予弛,现在看着道路两边厚厚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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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想念相隔4200㎞的容城了。
“看,方总,”艾尼指着路的尽头,这里天黑晚,现在的天还像是蒙了一层墨蓝色的滤镜,并没有完全黑透,方愫顺着艾尼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高处有一点淡色的尖,艾尼说:“那是天山,天山顶上的雪更大。改天带你去玩。”
原来那浅淡的颜色是雪顶。
方愫还记得,程茵曾对她说过,她很想到处去看看世界,她最想去的是雪山,想去山顶尝一尝雪顶是不是甜的。
那时的方愫没有见过雪,看着程茵早已被剃光的脑袋,和脑袋上的留置针,回答她:“我觉得是甜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尝一尝。”
“我会努力活着的。”程茵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方愫那时候不爱笑,这一点她们不像。
尝尝雪顶的味道,是程茵一大堆遗愿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小方姐,你看,这里像不像容城的华欣剧院。”燕玲指了指一边,方愫望过去,那里一座贝壳形状的建筑。
“没错,这是咱西北分部设计的,也是个剧院。”艾尼说。
线条走向很像容城的华欣剧院,但材质及配色都不同,这里的颜色丰富,更显民族特色,还配有当地特有的艾德莱斯花纹。
“这个设计不错。”方愫夸赞。
艾尼是个开朗性子,一直笑,“这个项目是获了奖的,我们衡总担任的设计总监。”
艾尼这一路上不是介绍人文风景,就是提到衡总的光辉事迹,燕玲与他搭话,方愫就在嘈杂声中小憩了一会。
黑色的大方盒子载着三个人在这宽阔的城市大道中快速穿行,过了高峰路段一路疾驰,到达了城区的米尔顿酒店。
连锁酒店的装修风格几乎是全国统一,方愫一身单薄,不情不愿得下了车,看眼前景象,有种离开了,但没有完全离开的错觉。
酒店工作人员过来迎接,接过艾尼手中的车钥匙去泊车,又有人来带着她们的行礼去了客房。
方愫有些疲惫,现在已经冷得都没什么知觉了,跟着工作人员就准备回房间。
艾尼却拦住了方愫,引方愫上另一边的电梯,“方总,走这边。”
方愫跟着他,问:“去哪?”
燕玲跟在方愫身后,电梯下了负二楼,电梯门打开,全国统一的娱乐性场所气味扑面而来,方愫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走廊昏暗的顶灯照射在墙壁上的艺术风景画,它们就像是酒吧展示冷柜中摆放的AD钙奶,不合理,也不是属于它们的位置。
走廊尽头的包房内传出哄笑,是一群大老爷们的大嗓门,方愫重重叹了口气。
艾尼走在前面,去推开了走廊尽头的包房门,一阵乱七八糟的复杂味道顺着热浪直冲脑门,老少爷们在里面热闹哄哄,“哇哦!欢迎方总!”
方愫手中电话响了,她对里面的人用手指了指手机,说了声“抱歉”,离开了门口,艾尼和燕玲先进去,方愫走到一边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接电话。
“你好?”
电话那头很安静,和她这边形成鲜明对比,方愫以为是声音太吵没听见,又捂着话筒走远了几步,“你好?”
“我好?”程予弛似乎是才放松了沉重的呼吸,从容的声音里略带一丝冷笑,“提了裤子不认人,你觉得我怎么好?”
方愫“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她捏着手机心脏狂跳,手抖了两下,把手机揣进兜里,脑瓜子嗡嗡的。
不出意外的,电话又响了。
她其实很想听听程予弛的声音,在这陌生的地方,方愫怂了怂鼻尖,眼眶开始泛酸,最终还是又接听了电话。
“不准挂!”程予弛他依旧如往常一样,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冰冷。
虽然方愫知道他不可能顺着电话线过来揍她,不过也静静听着,程予弛说:“小愫,那边很冷,你的那些厚外套在北城也派不上用场,我找人买了两件羽绒服,已经送去客房了。”
“多穿点。”
方愫声音小小的,“嗯。”
5. 欢迎
程予弛嗓音低哑沉静:“明天我们聊聊,不准拒接我的电话,今天早点休息。”
方愫:“……”
“嗯。”
程予弛又静了几秒钟,“你说几句话,不要光嗯。”
“我知道了,哥哥。”方愫说。
过了一会,程予弛也“嗯”。就挂断了电话。
方愫在门口沙发里瘫了一会,在手机电话簿里翻了翻,也不知道明天谁能救她于水深火热,现在装失忆还来不来得及。
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也像是个什么总,走到方愫面前,怪模怪样得笑着,刻意弯着腰,伸手“请”方愫进去。
方愫见不得人这样,起身把手机塞兜里,不理会他,自己走进了包厢。
一推门,又是那股打脑壳的味道,与刚才不一样的是,里面的人一致哄笑,起着哄,“好酒量,好酒量。”一个大嗓门“喔”地叫着,还伴随着弹舌。
令人不适的风气。
方愫搭着燕玲买的披肩,进到包厢里面,看见人群中央,是被几人催着喝酒的燕玲。
方愫挤进人群,按下燕玲又要喝一杯的手,目光扫过桌面的空杯。
燕玲以往经常和自己一起出席这种场合,她通常都为方愫挡酒,酒量确实不错,但眼前这些人,满桌红的白的啤的掺着来,这么一会儿,燕玲面前已经空了两个啤酒瓶和两个分酒器了。
“哎!方总终于忙完了,快来快来,哥几个就等你了,你不发话,咱都不敢敞开了喝。”一个挺着啤酒肚,把白衬衣扎进西裤的什么总开口,满座人应和,听口音,都是南方人。
燕玲红着脸,朝方愫转过来笑了笑,“没事的小方姐,我还可以。”
燕玲是乖巧的圆脸,看上去就是听话的性子,她比方愫稍矮一些,仰着脑袋,冲方愫笑得弯着双眼。
方愫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走到桌边,一群人黑压压得烘着热气,被身体发酵过的酒气蒸腾出来,比酒本身的味道难闻多了,方愫没控制好情绪,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她昨晚才被这个味道折磨过,也不知道程予弛一向爱干净,是怎么忍受自己的。
她拉过一边小凳子坐下来,“来来来,坐下喝,各位老总客气什么?”
“好好好,坐下坐下。”一群大老爷们坐下后,好歹包厢里不那么压抑了,五颜六色的射灯开始旋转,吵杂的音乐又开始播放。
方愫这才看见对面的主座沙发里的一个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气度与围在身边的各位老总显得格格不入,他浑身散发着用优渥生活滋养出来的优雅和风度。
他的腿约莫很长,靠坐在沙发里伸出来翘着的二郎腿下,蹬着锃亮的黑色皮鞋,在昏暗灯光下都闪着光泽,皮鞋一侧其间还有反光的闪钻,极其奢华。
他戴着细边银框眼镜,抬手撑了撑眼镜边,眉梢微挑,对方愫亲和一笑,伸手示意方愫去选桌上的酒杯。
方愫也对他回以微笑,端了一小杯酒敬一圈,背景声音很大,方愫声音盖过了背景音乐,清澈洪亮:“我是从总部来竞标智建的设计总监方愫,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要与各位老总共事,还望各位多多提携。”
她将这杯酒喝下去,对面那男人没有多余动作,用眼神点了点桌面的其他酒杯,示意方愫。
“哎,方总,方总,叫你身边的小姑娘教教你怎么喝酒的,你这不对哎!”一个什么总拽着燕玲的胳膊一个劲往桌子跟前带。
方愫冲对面男人笑了笑,伸手接过桌上的一只空啤酒瓶,朝桌上一按,平底碎裂一半,方愫就握着那一节瓶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碎裂的玻璃渣。
“光喝酒,也太干巴了,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叫这些老总都愣了愣,他们看向了主座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终于有了大波动情绪,他笑着起了身,胳膊搭在自己膝前,视线靠近了方愫,声音慵懒:“玩什么?”
他刚抽完烟,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不浓郁,也不难闻,方愫也掀唇一笑,原来这就是那个衡总。
她笑着说:“玩你们擅长的。”
这些总又开始起哄,呜呜哇哇一阵鬼吼鬼叫,“衡总最擅长的是玩弄感情。”
“瞎说,衡总玩什么不擅长?”
“小方总还是悠着点,玩游戏谁能玩过衡总啊。”
衡总偏偏脑袋,轻轻一笑,又靠回沙发里,朝几位年长的各位总伸手,“你们玩,我当裁判。”
“哈哈哈,衡总看方总长得漂亮不忍心了,没事没事,我们玩。”
方愫满不在乎,手上挑着玻璃渣,等着这些老总发话。
“猜骰吧猜骰,小方总会玩吗?”
方愫搁下手中破碎的半截酒瓶,拿起了桌上的骰子,另一只手去把燕玲的凳子朝自己拖近了,在她耳边轻轻说:“看姐姐为你找回场子。”
方愫将骰子丢进盒子只轻摇两下,清脆明亮的一声:“七个六!”
“开!”某总是铁了心想要给方愫一个下马威,就见衡总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方愫果断开盅,七八个脑袋围上来一个一个地数,方愫又拿起那半截断裂的酒瓶,眼里不带任何敬意,指着那人:“喝!”
背景的音乐唱着古早的八零年代音乐,在方愫一声又一声的“喝”声之下,沙发上的各位总一个接一个得倒下去,卫生间已经被吐得一塌糊涂。
而方愫,只喝了最开始那一杯,用了七八首歌的时间,干翻了这些总。
衡总视线一直停留在方愫身上,神色探究,银边眼镜下的双眼,是一双多情桃花眼,懒懒地望着对面的方愫。
还剩下四五个不服气的总,方愫不耐烦地掀眸,嗓子都快哑了,“还玩吗?”
[Pain]锥心苦痛
[Youmademeayoumademeabelieverbeliever]你让我重拾信念我成了虔诚的信徒
[Pain]锥心苦痛
[Youbreakmedownandbuildmeupbelieverbeliever]你让我万念俱灰却又甘愿沦为你的虔诚信徒
燃动热血的音乐适时响起,沙发里的衡总鼓了鼓掌,站起身来,他果然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愫觉得他长得也有些像程予弛。
他额前留着碎发,不同于程予弛一丝不苟的精致,他显得有些张扬。
并且,他有着和程予弛很像的上勾的唇角。
方愫感到奇怪,程予弛也不是大众脸啊,相反,他的长相是很具有攻击性的独特。
男人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合身的暗花浅色衬衣,伸出干净修长的右手,“西北分部衡济非,欢迎方总来到北城。”
方愫此时情绪不算好,但出于礼貌,还是伸出手握上去。
她如同湛蓝水波的长发在闪耀的灯光下更加耀眼,衡济非的视线从她发间移到那双并不愉快的眼里。
此时,包房门被敲响,接着,从外面陆陆续续进来一群服务生,走到方愫面前,对衡济非等及他身边那一群乌央央的人略带歉意地躬身,“非常抱歉打扰各位老总的聚会,这次消费全场由一秒光年的程予弛程总买单,希望各位玩得尽兴,方小姐我们先带回去休息了。”
四千多公里以外的企业,一秒光年在这些人耳朵里并不陌生,因为这个集团不光包含智能电子企业,还专揽了智能建筑行业。
在众多企业还在墨守成规时,一秒光年已经成为了发展智能建筑的先驱。
而方愫所在的这家建筑企业,正是与程予弛合作的第一家企业。
这些人都背靠程予弛分上了智能建筑的第一杯羹。
刚才一直为难两位姑娘的老总们,没有人起身来拦,面面相觑,又看看衡济非。
任由服务生将方愫和燕玲带离这里,只有站在人群前方的衡济非,银边眼镜下的双眸似笑非笑地望着方愫的背影。
-
“燕玲,你还好吗?”
回了房间,燕玲就进了卫生间,方愫听见里面一声声的呕吐都感觉到了难受。
两人从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回来的路上燕玲还被艾尼吓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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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刚才又猛地连续喝了几杯掺杂的酒,现在该是把早饭都吐出来了。
燕玲现在没办法回答方愫,方愫手机在兜里震,她到一边去接电话。
“小愫长大了,现在受人欺负也不告诉我了?”程予弛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许是晚睡导致。
方愫心虚一阵,轻声问:“哥哥怎么还没睡?”
“你觉得我能睡得安稳?”
方愫:“……”
“给你定了餐,在门口拿,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不要随意开门,注意安全。”
“垫垫肚子赶紧休息。”程予弛交待完才挂电话。
方愫打开了门,看见门口果然有快餐袋,弯腰拿起,起身的时候,看见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男人。
是刚刚才分别的衡济非。
也许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代,方愫就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
衡济非走路也有一种散漫的感觉,和他的声音一样,双手手插在兜里,慢悠悠走着,整个人都显得懒懒的。
方愫靠在门边,看着他。
衡济非微勾的唇角看上去像是在笑,走到方愫面前,他长腿一转,竟在方愫对面,刷开了门卡,进了门。
他进门后,在门边朝着对面一直愣着的方愫笑笑,说了声,“晚安,方总。”
方愫翻了个白眼,敢情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个房间是西北分部安排的,给她和燕玲安排的是套房,两个卧室分布在两边,互不干扰。
方愫拎着晚餐放在外厅桌上,又去敲了敲燕玲的门。
燕玲开门出来,吐得整个人都虚弱了,巴掌大的小圆脸上,脸颊通红,眼眶也通红。
方愫伸手过去把她搂着,手在燕玲脑袋上摸了摸,“好了好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咱了。”
“快来吃点东西,别伤着胃了。”她拉着燕玲坐下,伸手在她后背顺了顺毛。
打开快餐盒,果然是方愫猜测的热粥,程予弛是真的很害怕她又醉成昨晚那样。
她给燕玲盛了粥,就钻进了房间里给戚婧风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戚婧风的语气懒洋洋的,“你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打扰我的美梦。”
方愫语气委屈:“婧婧。”
“你说,我点支烟。”戚婧风那边传来从床上爬起来的声音,推开了阳台的门,点上了烟。
方愫啰里吧嗦地跟戚婧风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戚婧风那头小声说了句“别动”。
“你说什么?”方愫没听清。
“没什么,”戚婧风吐了一口烟圈,“嘶”地一声,拍了一下什么东西,又跟方愫说:“你对燕玲好点吧,跟着你这么久。”
“还好吧?那我下个月再给她涨五千工资,发一万五。”方愫怕叫门外听见,捂在被子里跟戚婧风说。
“不是工资的事情,你自己算算她跟着你有没有休过假?有没有找过男朋友?”戚婧风说。
方愫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自从那年高烧过后,公司开始转型,没过多久她就坐上了设计总监的位置,从那时候开始燕玲就跟着她了。
之后不论是出差,还是学习,她都把燕玲带在身边。
论实力,燕玲能强过很多助理,甚至也有资格独立任职总监之位了,但她从来没有提过。
方愫:“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主要是想让戚总帮我想想办法,我昨晚的事情……”
戚婧风:“别怂,你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认,你就是喜欢他,你告诉他之后,应该困扰的就是他。”
“你不用胡思乱想。”
房间里暖气很热,方愫掀开被子喘了两口气,“我怕他会跟我断绝关系,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断绝关系,你们就不是乱,伦了,对不对?”
“嘶,哎你轻点。”戚婧风这句话方愫听清了,没等方愫追问两句,她就说:“你自己想开点,我忙了。”
挂断了电话。
“还说不是男朋友!又睡一块去了!”方愫把手机丢到床上。
6. 痒
方愫出门去看,燕玲已经吃好了。
她现在看上去来了点精神,竟然还打开了笔记本。
方愫到她身边去把人拉起来往房间里推,“别看了,快去睡吧。”
燕玲红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跟方愫说:“小方姐,收到个邮件,通知我们一号去踏勘现场。”
“好,先别管什么现场不现场,你看看你困成什么样了,赶快睡觉,乖。”方愫把她推进房间,关上了门。
方愫随便糊弄了点,也钻进了被窝里。
窗子望出去,能看见今天艾尼向她们指的天山,山尖的那一点浅色,即便是在夜晚看也十分明显。
酒店楼层不算太高,二十三楼仍可以看见从地面投上来的灯火灿烂,这个城市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荒凉。
幸好房间不冷,否则她真的要连忙扛着燕玲又回容城去了。
手机上有群消息闪烁,方愫点亮了手机,微微眯了下眼,点开信息看,竟然是大学时候的室友,
杉菜菜:
[@魔法披风愫愫,我今天看见了新闻,你男朋友……]
你压到我腿毛了:
[你男朋友为什么要跟别人订婚了?我还以为能吃到你们的喜酒呢。]
魔法披风:
[你们从哪里看见的?链接发我。]
扎心了,本就心痛的方愫现在更痛了。
室友发来一个链接,
你压到我腿毛了:
[我应该没看错吧?是这个吧?程予弛,程总。]
杉菜菜:
[图片]
[这是以前我拍的愫愫和程总的合照,我确定你发的那个就是程总。]
方愫猛掐人中,
魔法披风:
[我谢谢你们在我心口一刀又一刀地扎!]
方愫保存了室友发来的合照后,才去点开那个链接。
竟是一篇vb帖子,[一秒光年与航讯集团达成长期友好合作协议,两家太子与千金或不日举行订婚仪式。]
下面还配有一张餐桌上,程妈妈与航讯总裁握手拍照的照片,程予弛和那位总裁千金分别站在他们身后。
看上去一点也不匹配,程予弛那位千金长相甜美可爱,与程予弛根本不是一个图层的人,方愫恨恨地想。
但这张照片这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两家商务合作的洽谈会啊,谁家好人这样相亲啊喂!
现在已经快到凌晨,方愫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呆呆望着那一点雪尖尖,难过地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恹恹地睡着了,睡梦中,仍在小声抽泣着。
-
两人初到西北还有不太适应的时差,但燕玲昨晚喝得有些多,还能多睡一会,方愫一早起来就窝在沙发里看邮件。
八点过了,第一通电话不是程予弛打来的,她松了口气,揉了揉不是很舒服的鼻子,接通电话,对面是一个慵懒又充满笑意的声音,“昨晚睡得好吗?小方总。”
“谢谢衡总关心,因为担心燕玲所以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影响了二位姑娘的睡眠。”
“我们分部的同事到底还是太过于热情了,没想到给方总造成了困扰。”
“对不起啊,小方总。”
衡济非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突然叫方愫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到底也只是爱闹爱喝酒,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而已,没什么低俗乐趣,比起以前遇到的人,方愫觉得也不是那么了。
“没事,今天没有什么安排了吧?”
“一号去踏勘,这期间也没什么事,想带方总去各地玩玩,方总愿意赏脸吗?”
方愫看了看邮箱里的文件,除了踏勘日期,还附带了设计要求。
“可以,不过我们应该要抽个时间开个会。”
衡济非又笑了,“小方总有所不知,我们西北分部从来没有开会这么个规矩,有事就直接通知,不开会的。”
“我尊重你们的规矩,但我第一次来,需要这个会议来对这个地方有个深入了解。”
“方总讲话一直是这么官方吗?”衡济非的声音懒懒的,就像是还躺着一样。
“酒桌上,不是已经深入了解了吗?”
方愫合上电脑,向沙发里靠进去,闭了闭眼,“衡总,我不介意这次的项目由我独自完成,既然你说不需要那就不用了。”
“小方总别生气嘛,开门。”
方愫:“?”
门铃被按响。
方愫搁下手机去开门。
衡济非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些食物,视线在方愫身上扫了一下,她今天穿了一身单薄的米色针织毛衣裙,让浑身的刺都显得毛茸茸了,衡济非露出温暖和善的笑容,问:“可以一起吃个早饭吗?”
衡济非一身机车夹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霜,看样子是出去买了早餐才回来,懒洋洋是他风格,无论站着躺着,都是这样。
方愫让开了身,让衡济非进来。
方愫怕燕玲一会起床来没有准备,就在燕玲门口敲了敲,“燕玲,衡总带早餐过来了,睡醒起来吃饭。”
“方总的助理也是个可爱的姑娘,非常实在。”
“人善被人欺啊。”方愫让衡济非随便坐,沙发上只有她昨天扔着的披肩。
衡济非坐到了小桌对面的凳子里,忽略方愫总是带刺的言语,开始耐心给方愫介绍他带的早餐,“北城这家奶茶蛮不错,每天早晨限量,不早点去就卖完了。”
“小方总在容城应该很少吃这些,偶尔尝尝也不错的。”
衡济非非常体贴地给方愫摆好碗筷,夹着菜,热情地一样一样介绍。
这些早餐偏油腻,但都是北城的特色食物,衡济非想到年轻姑娘应该都怕油腻,所以他还准备了不少解腻的东西。
方愫虽然一肚子的不满意,但也不愿拂了别人的一番心意,很认真地尝了尝这里的特色早餐。
但意外的,很好吃。
窗外都是银白色,满目天山雪,照进房间的冬日阳光洒在方愫暖色的毛茸茸针织衫上,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
在来北城之前,容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阴天,方愫很久没看见这么灿烂的阳光。
她去将半遮的窗帘全部打开,九点钟的阳光已经刺眼成一团光晕,周边天空是无云的湛蓝,一直平铺到天山之后。
衡济非也走到窗边来,垂眸看了看微眯着双眼看太阳的方愫,阳光下,方愫淡蓝色的头发闪着光泽,如此近的距离,衡济非甚至能看清方愫白皙皮肤下,还有晶莹的小绒毛,他嘴角勾着,轻声笑着说:“小方总想去天山上看看吗?”
方愫咬了一口手上的油饼,嚼吧嚼吧,突然转过头来直视衡济非双眼,衡济非眼眸垂了垂,又对了上去,他的眼也是总含着笑意的模样,“嗯?”
方愫皱了皱眉,“你昨晚不是戴眼镜呢?今天没戴。”
衡济非:“小方总对我还挺关注的,那我是戴眼镜帅,还是不戴帅?”
方愫翻了个白眼,坐回了沙发里,燕玲在房间里洗漱好了以后开门出来,衡济非连忙朝她招了招手,“小燕玲,快来吃饭。”
燕玲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热得,双颊红登登的,她穿着单薄的真丝睡衣短裤,走到桌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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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方愫坐下来,对衡济非说:“谢谢衡总。”
“谢什么,你家小方总就没这么客气。”衡济非对燕玲讲话,视线一直停在方愫脸上。
方愫来回翻着手机,不知道程予弛会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一直焦虑着,听衡济非的话后,瞥了他一眼,咽下口中的饼后,说了声:“谢谢。”
“小方总,你还没理我呢?刚才我问你想不想去天山上看看。”衡济非拖着凳子坐到了窗边,背后靠着灿烂的阳光。
燕玲喝了口热奶茶,眼睛都亮了,跟方愫指了指奶茶,嘴里一直没空,方愫问她:“好喝?”
燕玲点了点头。
衡济非笑着靠在椅背里,“好喝就多喝点。”
燕玲总算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问衡济非:“天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我也没去过。”衡济非有些无奈,“我来北城有些年份了,但多数都在现场和办公室,没有什么机会出去玩。”
“有时间玩也是去参加越野锦标赛了吧?”方愫喝了口奶茶,丝滑绵柔的口感暖暖地滑进了胃里,是咸口奶茶,确实好喝。
衡济非挑眉,笑出了声,“认识一天的小方总竟然成了我的知己,很不可思议。”
“我倒觉得,我们像是很久之前就见过。”方愫揉了揉鼻子,想不起来了,但确实很眼熟,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像程予弛的缘故。
衡济非看上去很开心,他偏偏脑袋,声音懒懒低低的,“难道是缘分?”
方愫又白了一眼,“油腻。”
燕玲从餐盒里翻出来小黄瓜递到方愫嘴边,“小方姐,这个解腻。”
方愫就着她手上的小黄瓜咬了一口,又揉了揉鼻子。
“小方姐鼻子不舒服吗?”燕玲搁下东西扳过方愫的脸看了看。
方愫摇摇头,“就是总感觉有点痒。”
衡济非起身去一边的小吧台上,在一个小型机器上鼓捣了一阵,过了一会,机器就开始轻轻“嗡”着工作了,水汽从它头顶的出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在这边要开加湿器的。”
在容城,不需要这个,只需要除湿器。方愫懒得去看什么加湿器是怎么操作的,被电话铃声吓了一跳,她拿起手机来,手都在抖。
是程予弛昨天用来找她的那个新电话号码。
忐忑了大半天,终于迎来了凌迟,方愫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清了清嗓子,才接通电话。
房间内两人都安静下来,却没有听见方愫讲话,两秒就挂断了。
挂断电话后,方愫“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脚并用地在原地抖了两下,最后把手机丢进沙发里,跑进了房间,用梳子把她起床也没有理过的乱糟糟的淡蓝色梳得顺了些,又喷了些香水在手腕和耳后。
她把自己的衣服上上下下也检查一遍,因为窝在沙发里坐出来的褶皱被她狠狠拽平整。
燕玲和衡济非就看着她上蹿下跳忙活了这好大一会儿,才又拨了拨头发,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房间门大开,一身风霜的程予弛站在门口,一眼就望进了屋内,和那个站在客厅正中的男人。
他们像是认识,却都没有开口打招呼。
程予弛视线在衡济非身上定了一会,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垂下眼眸来,眼中冰霜又融化成了一滩湖水,仔仔细细瞧着他这个一日未见的宝贝妹妹,而神色慌张的方愫,眼神正在程予弛身侧左右乱瞟。
“哥哥。”听到方愫这弱弱的声音,程予弛终于缓和了脸色。
接着,程予弛就看见,这个开了门也没请他进屋,只一直望着他的方愫,流出了两行鼻血……
7. 原谅
程予弛皱了皱眉,他赶紧从兜里抽出随身带的纸巾,就见方愫已经把鼻血抹开了……
他叹了口气,侧身进入房内,搭在臂弯的外套挂在玄关后,攥着方愫的手腕,带她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留外面的二人呆愣在原地。
洗手台前,程予弛让她站好不要乱动,不容抗拒地带着她弯腰,清理掉她被糊了满脸的血迹,让方愫自己捏着鼻子。
又扯过毛巾来,单手打开了水龙头,将毛巾打湿了水。
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程予弛高大的身形在她身侧,他穿的是黑色高领羊绒衫,贴身的毛衣将他宽实挺括的身材勾勒出来,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血管蜿蜒的小臂,为方愫仔细擦着鼻血。
方愫并不矮,一米七的个头在他身前却显得小小一只。
水龙头一直哗哗流着水,方愫下意识地仰头去不让鼻血流出来,程予弛把方愫拉到面前,让她面对着自己,将冰凉的毛巾伸到了她后颈,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仰头。
方愫被冰得打了个冷颤,不能仰头,现在视线就只能看见程予弛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不知这里面是否还有自己的痕迹。
她猛地咽了咽口水,那晚上的记忆又开始在眼前播放,脸烧得感觉快要充血了,鼻血好像越流越多。
“自己按着。”程予弛此时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很多,他目光避开了这个角度从上往下能看见的方愫毛衣里面的景象。
方愫把手伸到后面,听话地按住毛巾,程予弛后退了两步,关掉了水龙头。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没有多喝水?是不是也没有开加湿器?”
方愫把脑袋扬了点,又被程予弛按下,“别仰头。”
她只能盯着程予弛高领毛衣之下滚动的喉结,看不得……她捂着脖颈后的毛巾转过身去背对着程予弛,声音嗡嗡的,“没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程予弛又开口,嗓音略哑,“他怎么在这里?”
方愫扯了纸巾来堵住鼻子,声音被闷在了喉咙里:“嗯?”
“你说衡济非?”她突然反应过来,“他来给我们送早饭。”
“送早饭需要送到房间里面来吗?小愫,你现在长大了,应该知道要与异性保持距离,就你们两个女孩子在房间里,随便把男人放进屋里来,有危险怎么办?”程予弛的语气严厉不容反驳。
方愫转过身来,呛他道:“他是我们公司的人,怎么说也是有工作关系的,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能做什么?”
“什么不能做?”程予弛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又打开水龙头冲凉,“我们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你不能做的事吗?”
方愫哑火了,程予弛把冰凉的毛巾又按到方愫脖颈。
她又被冰了一跳,抬高视线去望程予弛的眼。
“你大老远这么一大早地飞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的?”方愫看见了程予弛眼里的疲惫。
从容城过来要坐五个多小时的飞机,程予弛几乎是一夜没睡赶过来的。
“你使小性子总喜欢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担心你的人会有多着急?”程予弛回望进方愫眼里,眉眼温柔,“担心你被别人欺负了什么也不说,担心你的小脑瓜胡思乱想,担心你发生意外。”
“小愫,你觉得我每次打电话是因为闲得慌吗?”
“如果手机对你来说是个摆设,那你不要怪我下一次就要关联你的GPS了。”
方愫是个泪失禁体质,光是听程予弛这样沉稳地讲这些话,气势就输了一大截,她眼眶泛着酸,但又不想流出泪来,眼珠使劲往上转着。
“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少放点心思在自己妹妹身上来吧,免得遭人非议!”她这句话声音稍微大了点,引来了人。
“笃笃”两声敲门声,衡济非的声音在门口,慢慢的,轻轻的,“谁欺负我们愫愫了?怎么哭成这样?”
程予弛拉开门,衡济非看见面色不善的程予弛,微挑眉梢,笑了笑,“这不是程总吗?好久不见,你也是来西北竞标的吗?”
程予弛微微低头礼貌打了招呼后,“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先走了。”随后又进来,长腿一蹬,将门关上了。
“小愫,这几天我都在想,是不是平时太过于纵容你,才会让你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哥哥无理取闹。”程予弛眼眸低垂,声音又低又缓。他转了转腕间的黑色表带,那里已经不是他最常戴的那款廉价腕表了。
方愫泄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毛巾丢进水池,她最怕程予弛这样讲话。
-
上学的时候,方愫曾跟着班里一些不学无术的同学学着抽烟,被程予弛发现后,程予弛跑到学校去调了监控,将她身边那几个小混混同学都记了下来,遭到全校通报,并且还叫来了学生家长接受教育。
她被程予弛关在书房里,“想学大人抽烟?我教你。”
程予弛掏出一盒烟,点燃给她,“抽,哥哥陪你抽。”
方愫认错,哭着说不抽,程予弛也偏要塞给她,两人抽到满屋烟雾缭绕,方愫被呛到上气不接下气,程予弛也被熏得眼眶泛红,他问方愫:“还抽吗?”
桌上烟灰缸里塞了七八根烟头,他握着方愫小小的肩,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问她:“难受吗?”
方愫一边哭一边点头。
程予弛非常严肃地对她说:“是不是哥哥平时太过纵容你?才会让你任性成这样?”
“还记得那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先天性肺血管发育异常,方愫的亲生父母难以承担天价治疗费用,而将她遗弃,是程茵求着母亲救方愫的。
“你不仅不可以吸烟,也不能长期待在二手烟环境中,哥哥是不是跟你说过?”
方愫害怕程予弛继续说下去,这件事不能提,提起她就会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程妈妈的病,她再也不可能待在程家了,程予弛一定不会要她的。
方愫知道程予弛提起这件事不是要警告她,但她就是怕,怕程予弛会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程茵,他没有义务对她这么好。
所以她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搂住程予弛的脖子,脸埋在他颈窝里哭着说:“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抽烟了。”
程予弛又带着她去医院做了肺功能检测,并且订购了一大批烟雾报警器送到学校,全校安装。
他要从源头上管住方愫。
程予弛无论再生气,都不会打她骂她,只是会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方愫做什么他都会严肃又谨慎,方愫不怕他管,她从来都只怕失去程予弛。
-
酒后发疯,是她的不对,她不该醋程予弛订婚的事情,她没立场。
因为生气而耍性子,不接电话逃到西北,也是她的不对,她没资格。
方愫憋泪失败,又伸出手去环抱住程予弛,趴在他心口,轻轻嗅着熟悉的冷霜香气,小声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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噎,“我错了。”
程予弛伸手捏着她的肩,把她拉开,语气温和柔软,“我刚刚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与任何异性都要保持得体的社交距离,包括我。”
方愫微张着嘴喘气,她抬眸去看程予弛的表情。
程予弛长相冷峻,他对谁都是一种漠然的表情,但好在那上勾的唇角让他不至于那么生人勿进,他的眼里永远写满了疏离,只是对方愫,他会不自觉变得温柔。
他看方愫仰着脑袋,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就不忍心了,抽了纸巾,在方愫细嫩的脸颊上轻轻擦了擦泪,动作轻缓得生怕擦疼了妹妹的皮肤。
“不哭了,今天之前的事情,我统统都忘记了,我永远是你的哥哥,永远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只要你好好的,不要再动不动就失踪,哥哥都不追究,好不好?”
方愫感到自己的一颗小心心变成了灰色,碎裂成无数块碎片。
微微张开的唇,不自觉地抖动着,或许下一刻,她就能“汪”地一声大声哭出来了。
她的好哥哥,非常会哄她,把她哄得越来越不想活了呢!
鼻血没有再流了,方愫扯掉快被浸透的纸巾,又洗了把脸,深呼吸几番,转过身来笑着望着程予弛,说:“好,那我原谅你了。”
程予弛:“……”
谁原谅谁?
当然是她原谅程予弛。
原谅他不解风情,原谅他没有把握住自己。
她那么优秀,从上学的时候,就因为成绩好,模样好,多少男孩子情书都塞到了家里来,程妈妈带她参加宴会,因为她乖巧大方,给程妈妈长了不少面子,多少公子哥想要来跟程妈妈攀关系,想要认识方愫。
程予弛不喜欢她,是程予弛没有福气。
方愫整理好衣服,出了浴室。
客厅里,衡济非竟然没有走,就坐在沙发里刷着手机,等着方愫,见她出来,从沙发上拿起方愫的手机,晃了晃,“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应该是有信息进来。”
方愫抹了把脸颊,去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衡济非没松手,轻声问了句:“还好吗?”
方愫把手机拽过来,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他:“我没事。”
燕玲已经跑回房间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看见从对面浴室出来的程予弛,轻声打招呼:“程总。”
程予弛点了点头,视线盯着随意就坐在了衡济非旁边的方愫,眼中闪过不愉快的情绪,低低叫了一声:“小愫。”
方愫起身坐远了些,打开手机,发现是衡济非加了她的社交好友,看样子是他问燕玲要的账号。方愫看了眼身边盯着程予弛笑得玩味的衡济非,手机里还有舍友发的群消息,方愫随便往上翻了两下,
杉菜菜:
[@魔法披风这个是程总的vb吧?]
[图片]
那是一张vb截图,是程予弛。
他转发了那天的帖子,但配文是:
[对造谣者已发律师函,@航讯集团合作愉快[握手]]
杉菜菜:
[这意思是,订婚是造谣?]
你压到我腿毛了:
[我觉得应该是了,因为今天早上听说这个媒体公司已经被收购了。]
再之后,都是她们的闲聊了。
方愫按掉手机。
辟谣了又如何?即便这个订婚是假的,以后总会有真的。程予弛已经对她明确表示,永远是她的哥哥。
8. 送车
两个小时后,四人都出现在了天山山脚。
方愫穿着程予弛前一晚买来的长款羽绒服,遮到了膝盖,暖和,但方愫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捆缚住了一样得难受。
景区门口人很多,据衡济非所说,现在的时间是淡季,这个时候来这里玩的许多都是来滑雪的。
燕玲十分敬业,出来玩也把电脑背上了,方愫捏捏她的脸,叫她把笔记本丢回车里,“别这么大压力,这些天好好玩。”
冰天雪地中,三人在外面站了一会,睫毛上都凝了一层霜,她把手揣进兜里,和燕玲手挽手得在地上踩着雪,她再一次问程予弛:“哥哥真的不忙?”
方愫觉得程予弛一年到头都是没有假期的,虽然自从方愫上大学以来,程予弛经常带她去玩,但一路上程予弛的工作电话就没断过。
程予弛“嗯”了一声,拿起手机又到一边接电话了。
方愫努了努嘴,她就知道。
脚下的雪很厚,两位姑娘原地踩雪,踩得嘎吱作响,衡济非把他那个四四方方的车停下后,从旁边的车里陆陆续续又下来了许多人,方愫认得,昨晚的那些人都在。
方愫哈着气,看着那些个老总穿得比昨晚暖和多了,离她老远,都在车边聚着抽烟。
衡济非也一边抽烟,一边和他们聊些什么。
他个子高,听老总们讲话时,微微把头低下,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时不时冲他们点点头,掀唇笑笑。
方愫看程予弛越走越远,她往那边跟了几步,就见程予弛转过身来,远远朝她招了招手。
方愫叫燕玲在这里等衡济非,她小跑了两步跑去程予弛身边。
正午阳光暖暖的,照在雪地里都是晶莹一片,放眼望去,都是莹白,方愫的发色与雪地相得益彰,更加耀眼夺目,程予弛在她视野正中,黑色高领羊绒衫搭黑色大衣,颈间垂着一条米色长围巾,温暖又好看,他长长久久以来都是这样,方愫从不曾看腻过。
方愫到程予弛身边,像以往一样,伸手去挽着程予弛的胳膊,程予弛握着她手腕,又塞回了她口袋里,“冷,揣好。”
程予弛带着她进了景区门口的店铺,在雪地靴面前挑挑选选,“你的鞋太单薄了。”
方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运动鞋,为了去现场方便,方愫只穿了这一双最舒适的过来,看着那些一块块像椰蓉舒芙蕾的雪地靴有些抗拒。
程予弛挑了与她衣服相衬的一双米色雪地靴,蹲下身来,“不确定这种鞋的尺码准不准,你先试试。”
方愫抬起一只脚来,伸手撑在程予弛肩上,程予弛脱掉她那双单薄的运动鞋,大掌牢牢握着方愫的脚踝。
程予弛手掌温热,但方愫脚踝冰凉,光是这样,程予弛就已经感受到隔着单薄的卡通短袜都仍能传来的寒气,他用手掌捂了捂,才给她套上这只椰蓉舒芙蕾,方愫感受到了被紧紧包裹的暖和。
程予弛后颈有颗痣,藏在头发里,方愫怔怔望着程予弛的后背,那里温暖踏实,今后都是属于别人的。
“怎么样?”程予弛骨节修长的大掌,握着她的脚踝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让方愫走走试试。
方愫笑笑,“很暖和,合适。”
“嗯。”程予弛付了钱,把另一只也给方愫穿上了,将方愫单薄的旧鞋装进鞋盒里。
老板娘笑着把鞋盒和小票递给程予弛,对方愫说:“噢哟,丫头子,看你老公多贴心。我在这卖了七年的鞋了,亲自给老婆穿鞋的男人啊,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方愫抿了抿唇,准备解释,程予弛眉眼温柔,说了声“谢谢”就拉着方愫走了。
在方愫上大学时也是这样,程予弛懒得跟别人解释,任由他人误会去,哪怕是方愫告诉他,学校论坛里已经挂了他们的照片很久了,程予弛也说,“清者自清。”
所以她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开始放纵自己的感情,任由它生根发芽,越扎越深。
程予弛又带着方愫去了些小精品店,给她买了口罩,耳罩,帽子,手套的,把她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她再着一点凉。
“我再给燕玲也买上。”程予弛买的另一套羽绒服,方愫拿给燕玲穿了,要短一些,是适合燕玲的,程予弛并没有问她。
“哥哥冷吗?”方愫看见了一双很酷的男士手套,转身给程予弛看。
“是要买给我吗?”衡济非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方愫身后,程予弛却已经去了店门外接电话。
衡济非接过这双酷酷的皮手套,戴上后展示给方愫看,确实很配他这一身,反倒是跟程予弛其实并不般配。
方愫从热闹的人群里挤出去,回到了程予弛身边,程予弛回头,望着几步远的衡济非,只见到衡济非轻轻挑眉一笑,偏了偏脑袋,方愫觉得这笑容看上去像是挑衅,但又不明所以。
程予弛这个电话没有避着她,方愫听见他说:“嗯,开过来,我给你定位。”
“哥哥,还有谁要来吗?”方愫在身侧问他。
程予弛耳朵冻红了,他说:“段星辰。”
方愫一听是段星辰,就想到了程思华,她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家去看过程妈妈了,有些心虚。
方愫小声地问程予弛:“星辰哥去看过程妈妈了?最近状况还好吗?”
段星辰是程予弛的发小,也是心理学医生,段星辰自从留学回来,每周一都会固定来家里,给程思华,方愫和程予弛都做心理健康评估。
虽然是给三人都做,但实际是为了程思华的应激创伤,又不能表现太过明显。
“还是老样子,是咱妈叫他来的,来看看你。”
“哦。”方愫吸了一口气,口罩被吸得贴住了鼻子。
程予弛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给段星辰发去了定位。
“妈妈也很担心你,七点过后给她回个电话。”程予弛点了点方愫的脑袋。
“好。”
“小方姐,”燕玲朝方愫跑过来,她身后还跟着那些个老总们,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程予弛打了个招呼“程总”。
程予弛点了点头,那些老总迎了上来,一位非常热情的啤酒肚总,这位袁总方愫昨天灌他灌得最狠,他现在脑袋上都还是一头睡得乱糟糟,看上去没来得及梳理的样子。
他老远就把烟掏出来,递到程予弛面前,“程总要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小燕子说,我们还不知道是程总来了,也没尽个地主之谊的!”
程予弛摆摆手,“我不吸烟。”
袁总讪讪收回手,“不抽烟好,好男人就是不抽烟的。”
几人身上还有散不去的烟味,程予弛把方愫向后拉了些,后面来的人上来挨个要跟程予弛握个手,程予弛也都礼貌回握。
“看样子程总与小方总是认识的?关系还不错哈。”几人明知故问,满脸八卦的表情,分明昨晚都已经知道程予弛维护方愫的事情了。
“小愫是我妹妹。”程予弛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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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方?程?”一人看了眼方愫,又看了眼程予弛,愣了一会,又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哦!~”地一声,几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妹妹,晓得晓得,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方愫看着几人表情,就像是上学时,班级里的男生们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似的,应该又是误会了,但程予弛只是微微垂眸,仍然没有过多解释,她抬眼去,看见程予弛的纤长睫毛轻颤了颤。
呵,兴许他压根不在意这些身外流言吧。方愫这么想。
-
一行十七八个人,浩浩荡荡的上山去,山上原本应是绿湖碧影的地方,现在都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那些老总上了一点年纪,选择坐缆车上山,他们四人外加一个艾尼都选择了步行上山。
雪松雾凛,从山上望下去,山脚的白净雪地反而成了景色。
步行上山的人不少,台阶都做了防滑处理,山路边热闹得卖什么的都有。
艾尼今日带了单反,方愫也很感兴趣,艾尼便教他如何构图拍照。
学设计的人,在拍风景照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他跟燕玲在艾尼的身边各种拍照,等方愫回过头来,就见程予弛与衡济非竟然并肩走在了前面很远的地方。
两人似乎在聊些什么。
但他们都不是小动作很多的人,也没有什么互动,方愫也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是什么样的氛围。
她竟不知道,二人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明明刚才在车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小方姐,你看,前面有奶茶,咱去买奶茶喝吧,我脸都冻麻了,就馋一口热奶茶。”燕玲挽着方愫的胳膊,两人你一步我一步地向上走。
“好好好,我请你们喝,小艾同学,等会再拍,我们先去喝奶茶。”方愫回过头去叫上艾尼。
回头的功夫,方愫看见了身后眼熟的人。
她背着身后的阳光,朝正在往上爬的人招手:“星辰哥!”
段星辰穿着很亮眼的冲锋衣,看上去像是正儿八经来旅游的。
段星辰跑了两步跟上来,在方愫面前停下,大喘两口气,从手中吊了东西在方愫眼前。
方愫定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一把车钥匙,方愫问:“干嘛?”
“你的。”段星辰把钥匙塞到方愫手里,“我和你哥一块来的,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么晚?”
段星辰推了两把,他们开始一起往上走,方愫说:“你去提车了?”
“你哥哥着急见你,自己一个人跑了,留我在那给你办手续,说你在这边需要用车,干脆给你买了一台。”
方愫看了看手里的车钥匙,远处的程予弛和衡济非已经看不见人影。
“什么车呀?”
方愫现在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
段星辰看她这恹恹的表情,笑着,也像程予弛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酷路泽,GR的。”
方愫眼里发了光,扭头望着段星辰,声音都变得灿烂了:“啊?真的?”
“你以为你上大学偷偷参加摩托车锦标赛的事情你哥哥不知道?他一直不让你玩这些,也是怕你会有什么危险,北城这边道路平阔,他知道你喜欢,所以就买给你咯。”
早已到达山顶的程予弛,和衡济非站在那里,望着下面正在往上走的方愫。
背着光,方愫看见程予弛手里也提了什么东西,对着她晃了晃。
9. 奶糖
“好哇星辰哥,你出卖我!”当时方愫参加锦标赛,被有同校好友的段星辰发现,方愫还请他吃了一顿饭做封口费呢。
段星辰二指发誓,“我绝对没有出卖你,这事他不光知道,还拉着我去看了现场呢!”
方愫呼吸颤了颤,从口罩里冒出来的热气蒸得睫毛上都是水珠,又被冻成了霜。
方愫抿了抿唇,望着山顶的人影,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件事。
程予弛从来没有提过。
她小声道:“你还出卖了他。”
“无所谓,我是站着你这边的。”身边燕玲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段星辰伸出胳膊,绅士地让燕玲搀了下,燕玲小声说了“谢谢”,忙跑到方愫身边,挽着方愫的胳膊。
“谁要你站队啦,我和哥哥是一家人,不分队的。”方愫故作不在意得挑眉,一股冷风吹过来,把她垂在身前的发丝吹到后面去,鼻尖一酸,这股劲直冲到眼眶,连眼眶都发酸了。
段星辰只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愫,轻轻安慰地一笑,摇头不语。
“星辰哥,等我在这北城找个少数民族男朋友带给你见哈。”方愫吸了吸冷空气,说完以后,小跑着追上了山顶去。
段星辰愣了愣,侧身看了眼一直跟在方愫身后的艾尼,艾尼湛蓝的双眼睁得老大,双手举起来,“哎别看我,漂亮的女朋友家里面一个有呢!多一个嘛渣男,不行。”
方愫小步子跑到了程予弛身边,程予弛和衡济非竟然都坐在了奶茶店门口的小椅子上,燕玲也在后面跟上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方愫很自觉地就跑到了程予弛面前。
两杯奶茶递到了眼前。
衡济非递给方愫一杯奶茶,挑眉笑笑,“你早上说好喝的,咸奶茶。”
程予弛那只戴着黑色表带的左手,也递过来一杯奶茶,他没有去看方愫尴尬的表情,把暖乎乎的奶茶塞到方愫手里,对后面跑来的燕玲眼神点了点衡济非手中那杯,说:“那杯是买给你的。”
燕玲没注意这些小表情,非常心大地接过衡济非手中的奶茶,“谢谢衡总。”
衡济非转眼望向燕玲,她一笑嘴角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很可爱,衡济非也笑笑,“不用客气”。
方愫把手中段星辰拿来的车钥匙摊开给程予弛看,眉眼弯弯得,偏着脑袋问程予弛:“哥哥给我买车啦。”
“嗯。”程予弛揉揉方愫脑袋。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一会儿后,程予弛问方愫:“累了吗?”
太阳落到山背,又越过山坳探出头来,北城干燥,方愫唇上擦了些唇蜜,在温暖阳光下亮晶晶的,她打开奶茶抿了一口,是甜的,又抬眸对上程予弛,笑着说:“不累。”
程予弛偏过头去,看了看远处。
早已坐着缆车上了山顶的几位老总,在山顶的亭中坐的坐,蹲的蹲,也看见了他们几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程总,来这边看,这是观景亭,视野好。”
但这群老烟枪把八面透风的小亭子都熏得烟雾缭绕的。
程予弛过去,但叫方愫和燕玲去了一边的观景台赏景。
山腰起了雾,天气开始转凉,方愫原本敞开拉链的羽绒服,现在感受到丝丝凉意,也拉上了拉链。
她和燕玲走远了,两人钻进了一边的树林丛中。
“小方姐,我今天怎么感觉你和程总之间怪怪的?”燕玲被方愫拉着,两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凳坐下来。
“怎么怪了?不一直是这样吗?”方愫说着这话心里都揪疼揪疼的。
“嗯……我也说不上来,但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程总应该会在你冷的时候捧着你的手哈气,亲手戳开奶茶,当然,这都是小事,最主要的是……”
“一般情况下,他给你送了喜欢的车,你一定会兴奋地抱着他跳的。”
方愫起身去往一边走了点,取了一捧干净纯粹的雪,用手指像舀冰激凌一样舀了一块,放进嘴里。
“可我们是兄妹啊,要避嫌的。”
雪顶的雪,竟然是苦的。
燕玲拍掉方愫手里的雪,伸手去抱了抱方愫,“小方姐,可你是方愫,你们并不是亲兄妹呀。”燕玲声音很轻,像是会一不小心也融化进雪里了一样。
燕玲听见了早晨两人的对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二人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放心好了,我是谁呀,我才不会一头撞进死胡同呢。”方愫拍了拍燕玲。
“我不是说了会找个异域小哥哥嘛,说不定下山就能遇见真爱。再说了,就算不找北城的,我长这么大还没亲过洋嘴呢,出国去试试也可以的。”
“我放弃啦!”方愫朝着山下大喊。
在她们的背面,段星辰和程予弛刚走到这边来,两人都看见了坐在树林石凳的她们,正准备上去时,就听见了两位姑娘的对话。
程予弛双手在口袋里攥了攥,垂下眸去,转过了身,“我去那边等你们,你问问小愫想不想滑雪。”
程予弛大步离开,段星辰眉心突突地跳,他没有职业病,不想去管心里别扭的人。
方愫听见了后面的动静,带着燕玲往下走,只看见了程予弛离开的背影,朝着山下。
-
喜欢程予弛这件事,一直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多年前,高考结束后的一个夏天,天空一直阴沉着。
这天是程茵的十九岁生日,程思华包了游艇要为她办一场生日晚会,化妆师天不亮就来房里为方愫化妆,华丽的限量高订礼服让她不得不端坐在椅子里。
方愫比程茵小一岁,而且,她的生日也并不在七月雨季。
化完妆,已经过了中午,程思华同以往一样很早就去了公司,化妆师造型师忙活了一上午也终于离开,留方愫一人坐在梳妆镜前怔楞许久。
以往的每一年都会办生日宴会,但从没有如此隆重。
窗外飘着一层绵绵细雨,水汽在夏日里蒸腾成雾蒙蒙的。程予弛的车在楼下等着,方愫看见他将车停在门口后,撑着一柄黑色的伞进了屋。
方愫小心提起精致的裙子,蹬着高跟鞋下了楼。
程予弛把搭在臂弯的西装外套递给方愫,视线在方愫脸上淡淡扫过,往下,就是低胸吊带礼服,程予弛垂眸只盯着手上的外套,说:“妆很衬你,好看。”
方愫抿了抿唇,手上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淡绿色鱼尾礼裙,才接过外套披上。
他们是要去看程茵的,穿着现在没办法卸下来的这一身,确实不妥。
程予弛视线下移,齐膝的鱼尾裙下,是一双光洁白皙的小腿,纤瘦笔直地栽在一双五公分高的精致水钻高跟鞋里。程予弛挪开视线,从玄关取了一双平底鞋放在方愫面前。
“穿这个。”
外面的路面已经被雨水冲湿,程予弛是爱干净,又体面的人,不会让方愫把这双高跟鞋踩进泥泞,又踩进宴会的。
方愫呼吸沉了沉,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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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平底凉鞋,程予弛便将她的高跟鞋拎着,放进了车的后备厢。
“小愫,不要多想,轻松点。”程予弛感受到了方愫的情绪。
她的情绪通常都在脸上,方愫勉强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
她笑起来一点也不像程茵。
墓碑上,程茵的照片还停留在她的十四岁。
程茵笑起来两颊有深陷的酒窝,眼睛亮晶晶的,陶瓷照片被五年来的日晒和风化,现在有些泛灰,但仍能清晰见到她拍照时灿烂的笑。
方愫披着黑色西装外套,站在程予弛身侧。
程予弛给程茵买了她那时最喜欢的百合花,她喜欢香味浓郁的花,但方愫对花粉有轻微过敏。
一支支百合被一个透明罩子完全密封起来,局促地挤在里面,显得不安又难受,它们被程予弛摆在了程茵面前。
细雨绵绵密密,容城的夏季总是这样,墓园里静得就剩下雨针打在花束外塑料盒上的声音,它们虽局促,但又被完好地保护在盒子里,不受雨针的侵袭。
程予弛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些水果味的糖果,放在花的旁边,也是程茵以前爱吃的品牌。
方愫吃过,是在程予弛的抽屉里拿的。她吃了一颗菠萝味的糖,险些因过敏而窒息。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对菠萝过敏。
程予弛背着她去医院时,她已经意识模糊了,只知道自己那时难受地掐着程予弛肩膀,狠狠地把指甲嵌进去。
方愫困在黑色西装外套下的双手,感觉已经被潮湿的水汽憋得湿润,她捻了捻手心的水汽,轻轻地说:“茵茵,生日快乐。”
两人没有待多久,程予弛撑着伞,走在方愫身侧,方愫低着头,看着凉鞋里自在的脚丫,一步一步踢着迫不及待想要扎入土地的水毛毛,走出墓园她就脱下了这件外套。
程予弛定下脚步,视线回头望了眼墓园,又转回来,低眸看进方愫眼里,轻声呼吸,“小愫,给你穿外套,是因为今天天凉,不是因为来墓园。”
方愫为自己的狭隘感到局促,视线四下转了转,“我不冷。”
程予弛伸手,用手背触了一下方愫光着的手臂,接过外套又给她披上了,“我觉得你冷。”
方愫低头,又踢了踢调皮的雨。
“让你穿平底鞋,也不是怕脏了美丽的高跟鞋,而是现在没必要累着脚。”
“你不常穿,今晚如果无法避免,那么白天就尽量不要穿着徒增负累了。”
万千银针在头顶轻叩伞面,云层散开,雨幕之外突然出现了阳光。方愫现在恍然觉得,这些闪着光的绵绵雨,就像是头顶的精灵仙子,用魔法棒朝下撒着碾碎的水晶,她仰着头望着程予弛。
这是她住进程家的第四个年头,程予弛从未叫过她“茵茵”。
方愫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程家,就是程茵的替身,用着她的名字,享受着属于程茵的一切。
程予弛将手伸到了方愫面前,摊开,里面躺着一颗皱巴巴的奶糖。
“小愫,这个是你的。”
方愫伸手去拿,奶糖温热,被程予弛握了很久,在方愫手里开始发烫,顺着指尖,一路烫进了心里。
一颗普通的小白兔奶糖,方愫坐在车里,小心翼翼地拨开糖衣,薄脆的糯米纸已经黏在了奶糖上,湿润的指腹将奶糖推进口中,柔软醇厚的奶香味厚重地包裹上来。
她听见程予弛说:“甜味适合你,不要多想,我一直在。”
10. 狗窝
方愫以前的家在距离容城两百多公里的一个村子里,陪伴她长大的是河沟里被卸了钳子的小螃蟹,和地里那些砍了根茎可以吸小甜水的玉米。
父亲常年在外务工,母亲带着她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家庭不富裕,但吃穿不愁,不过农村里的孩子早当家,方愫上学以外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帮着母亲做农活。
在方愫六岁那年,妈妈才生了弟弟,于是更多的任务交到了方愫手里,她那时候个子比同龄人都矮,爬上高高的灶台都需要借助一只爬满陈年污垢的瘸腿木凳。
夏季的早晨天亮得早,容城多阴天少见阳光,但温度还是高得吓人,方愫穿着洗得发黄的T恤,把原本就已经很短的袖子卷吧卷吧卷成了背心,整个人靠在高高的灶台上,用竹刷清洗着铁锅底的锈。
洗完锅,身上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她又跑到灶筒前开始生火,山上捡的干枯松针塞进灶筒,用打火机点燃,燃烧的松香就飘了出来,趁着火燃得旺,赶紧加了柴进去。
但是这天的柴格外难烧,一团一团的松针丢进去燃完熄灭,仍没能点燃柴火,方愫看了眼外面岔着腿,随地撒尿的小土狗,出去就给了它一脚,把狗子踢得呜呜叫。
屋里的弟弟被吵醒,开始哇哇大哭,方愫听见了妈妈轻声哄着他的声音,“幺儿乖幺儿乖,唔唔欸,唔唔欸。”
终于烧好火的方愫,又熟练地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小凳,爬上灶台去洗米,蒸米。
铁锅比她大多了,她弯着腰去洗米,一不小心掉了一滴清鼻涕进锅里,她笑出了声,但身后弟弟的哭声越来越近,方愫正要抬起头来去看,突然一阵外力,脚下木凳一歪,她整个人被掀翻下来,小手胡乱抓了一把,又摸到了已经烧烫的铁锅边缘,汀铃哐啷一阵,她后仰着摔到了地下,脑袋砸到一边的橱柜上,发出闷闷的“嘭”声。
她脑瓜子一“嗡”,眼前黑了一瞬,好半天缓过来才看见妈妈抱着弟弟正怒视着她,“起来那么早到现在没把饭做好,就知道招猫逗狗,狗娃子给你做饭吗?”
因为脑袋疼,方愫眼泪一下没忍住,就开始往外涌,烫得她眼眶发酸,她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冲妈妈大喊:“那你叫狗娃子给你做饭,屎尿全给你撒锅里,你跟弟弟吃了营养好。”说完她就哭着跑出去了。
妈妈抱着弟弟,从柴火堆里掏出一根树枝丫就跑出去追。
她没方愫跑得快,站在院子里朝方愫的背影大骂,“有本事你跑,别回来,回来看我打不死你。”
山沟里回声一浪接一浪地传遍几里地,一早就背着背篓上山的比方愫大些的孩子漫山遍野地笑,“愫娃子又挨打咯!”
这是常事,方愫跟以往一样,跑到田里去掰螃蟹腿吃,再找了个风水宝地,躺地上就开始睡觉。
在农村里到处都有能吃的东西,饿不着她,只要不回家,就不会挨打。等她玩够了,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家里早已吃过晚饭,妈妈也睡得早,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她准备偷偷钻进房间里,不被妈妈发现,但走到门口她就后悔了。
妈妈又把房门锁上了。
她家门前有一个小院子,夜晚比白天的天气还要好些,月光亮堂得把小院照得白白的,她朝门上踢了两脚,知道妈妈今晚是不会给她开门了的,干脆跑到院子里的小台阶上坐了一会。
隔壁家也开始打娃了,方愫听见白天笑她的那个声音现在也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也传遍山谷,一不小心又惹怒了谁家暴躁的狗,又是漫山遍野的“汪”声一片。
方愫心满意足地跑到狗窝跟前去,狗窝里垫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是软的,方愫把狗子栓到院门外面去,自己睡到了这儿。她总被关在门外,所以她也总在这里睡,夏天无所谓,冬天这里是最暖和的地方。
今天没挨打,身上没有哪里疼,所以早早就睡着了,梦里她吃到了一只肥美的蟹腿。
这里家家户户的人都会打孩子,一群孩子聚在一起,还会互相数身上被打出来的疤。
无所谓,反正家里这会正安稳睡觉的那个小东西长大了跟她一样,三天一顿竹笋炒肉躲不了的。
方愫甚至很期待弟弟长大,能够和她一起去河沟里掰小螃蟹的钳子,一起被妈妈追着打,然后又跑去山里的什么地方躲着睡觉。
也会有人陪她一起背着背篓上山捡松针,一起去割猪吃的草,一起生火做饭,睡狗窝。
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有个邻居家的哥哥出去上了学,带回来一个女朋友,皮肤白嫩细腻,讲话柔声细语,爱笑又活泼,曾经悄悄给方愫塞了一颗小白兔奶糖。
方愫吃过的,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比这颗糖更好吃了。
家里应该是很穷的,上街买菜时,她背着背篓,帮妈妈背菜,看了眼商店里的小零食,妈妈就要骂她两句,又说:“一天饭不好好吃就想着吃零食,零食那是我们能吃得起的东西吗?”
硬缠着妈妈买了五毛钱两颗的小白兔奶糖,终于吃到嘴里,却还是皱了皱眉,比玉米杆的甜水腻多了。
后来弟弟长大了,妈妈连上街都不用她着,背篓也用不着她背了。
小子回来以后,嘴上抹得黢黑,得意地对方愫说:“我们出去才没有吃冰激凌呢。”
方愫一抬脚就扒下了自己的拖鞋,朝小子的嘴上扇过去,他那张冰冰凉的黢黑嘴巴立马瘪成了鸭嘴,“哇”地哭出来。
妈妈听到以后,方愫还没看见人,率先看见了妈妈手里的细长有韧性的竹条就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这时候方愫更大些了,她跑得也更快,但是弟弟也长大了,他看方愫要跑,也不怕被方愫打,四只脚扑上来紧紧把方愫拽着,让妈妈的竹条结结实实打在方愫身上,竹条舞出了破风声。
没有人陪她去掰螃蟹钳,没有人和她一起背着背篓上山捡柴,弟弟上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幼儿园。
方愫哪怕上学,回家以后也得先烧火做饭,剁猪草,喂猪,最后吃完饭才可以去写作业。
妈妈说鸡腿这个东西,小孩不能吃,吃了就会不听话到处跑,但是弟弟就可以吃,方愫会从弟弟碗里抢过来迅速往自己嘴里塞一口,并不好吃,肉厚又柴,然后妈妈的筷子就扇到了她嘴上,“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让着弟弟,从小就自私。”
邻居哥哥的漂亮女朋友不知什么时候晒黑了,捏方愫脸蛋的时候也感觉手上并不柔嫩了,她依然会给方愫塞小白兔奶糖,但没说几句话就会被叫走,“快来把这一片玉米掰了就回家做饭。”
大家还是一样的,都要掰玉米,弟弟现在不用做,是因为他还小。
方愫成绩好,脑袋瓜灵活,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只是从来没有交过家庭作业,老师跟着方愫到家里来家访,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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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留老师在家吃饭,用脚踢了踢回来就开始拌猪饭的方愫,叫她去做饭。
方愫白了她一眼,把猪饭倒进食槽里才洗洗手去做饭。
她这年已经十二岁,虽然比同龄人长得矮,但现在好歹不需要搭着凳子煮饭,老师跟她一起到了灶房,笑得满脸欣慰,“方愫还会帮着妈妈做家务活,真棒。”
方愫眨了眨圆眼,“没有帮啊,这本来就是我的活。”
老师摇了摇头,笑笑。
“方愫妈,还剩半年就要升学考试了,这个时间段挺重要的,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节点,需要多给她一些复习学习的时间。”
妈妈一听这话也有些委屈,面露难色,对老师说:“哎,已经尽量让她少干些活了,你也看到了,他爸常年不在家里,基本上都要过年才能回来,家里的事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做,拉扯两个娃娃,我也不容易啊。”
三月份的夜里还有些凉,小风一吹,掀起屋外的树叶,沙沙声吵醒了院里的狗子,狗子抬眼起来看见了堂屋里坐着吃饭的四个人,伸了个懒腰,翘着尾巴钻到了四人脚底下,老老实实蹲在桌子底下等待投喂。
老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几个人,从桌上的菜盘里挑出一只鸡腿放到方愫碗里,方愫看了看鸡腿,又看了看妈妈都快瞪突出来的眼神,夹起那个鸡腿,盯着妈妈的眼睛,塞进了嘴里。
方愫视线就定在妈妈眼里,大声嚼着鸡腿,破天荒地吧唧着嘴,笑着说:“好吃!”
送走老师后,她又挨了一顿竹笋炒肉。这一次睡在狗窝里没有那么踏实,啃着骨头却被方愫踹了一脚又拴去门口的狗子一晚上都在伤心地呜咽,方愫身上还有些新伤叠在了旧伤上,她选择趴着睡,让自己屁|股上的伤口大口喘气。
邻居家的妈妈一大早就在骂,骂的满山头都能听见。
方愫起来做早饭,这一早上的鼻涕哗哗往锅里流,方愫擦了擦鼻涕,听见邻居妈妈骂的是哥哥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说她懒惰自私,不懂得心疼人,不会做饭不会喂猪,干一点点活就嫌累,方愫没有吃早饭,背着书包去学校,走了一路,最后才听明白,那个给她小白兔奶糖的漂亮姐姐背着行李回自己家了。
这一年夏天,爸爸回来了。
他们喜气洋洋地秘密筹备着些什么,方愫懒得听,依旧在剁猪草,拌猪饭,喂着喂着,猪就没了。
她只知道,现在不用喂猪了。
直到有一天,她放学回家,看见了一辆车从院门外开过来,她朝旁边让了让,却在车子经过她面前时,看见了车上的三个人,以及车斗里的被子衣服什么的行李。
这年正是她十二岁生日,她还在原来的学校继续上了初中,方愫同往常一样从学校一路走回来,随手在路边掰了几根玉米杆握着嚼,五月份的玉米杆不算很甜,但现在,她把手里的玉米杆扔掉了。
车子开得不快,她朝那个方向追了几步,“喂!”
司机是个陌生人,他看见后视镜里的方愫,停下了车,问后排座上的人,“这丫头你们认识吗?”
方愫爸爸从车窗探头出去看,“噢哟,差点把愫娃子忘掉了。”
朝方愫喊了一声,“还不快上车。”
上了车后,方愫才知道,原来父母早把地和房都卖了,为了迎接弟弟即将到来的一年级,他们准备搬到镇上去住,让弟弟上一个好点的小学。
11. 甜的
在镇上的这个破旧楼房里住了一段时间,不再需要喂猪的方愫有了新的任务。每天早起要把房间里光溜溜的水泥地拖扫干净,再去用电饭煲做饭。
自以为很穷很穷的家庭,方愫却开始要每天早上为弟弟煮奶粉喝,多喝几天这小子就不愿意了,跟妈妈说这奶粉掺了假,太淡了没有奶的味道。
方愫上完厕所出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把嘴上一圈奶白色舔干净,确定没有痕迹了才出了门。
没什么事做,妈妈叫她中午回来做饭,结果方愫在外面一溜达就是一整天,回到家依旧天黑了,楼房的防盗门锁得更加严实,现在没了狗窝,方愫就在门口的角落缩着。
上上下下的邻居看见她都频频回头,有个嬢嬢在路过三次后终于没忍住开口问方愫:“大人不在家吗?你蹲在这里。”
方愫睁着圆圆大眼,声音清晰又委屈:“他们在家,但不给我开门。”
这个嬢嬢不愿多管闲事,撇撇嘴走了,没过几分钟又折回来,在防盗门上“砰砰”砸了几下,大声喊“邻居邻居,开开门。”
声音太大,楼道的回声也大,本来都有些犯困的方愫一下子激灵了。
她被放进了屋子,但塑料苍蝇拍的把子遭了秧,断在了寿命不足半月的这一天,第二天又得去买苍蝇拍了,方愫趴在客厅阳台的脏兮兮的沙发上,有点怀念小狗的窝了,她赶走小土狗时,小土狗的窝是被睡暖和了的。
因为她的初一没有上完,老师打过好几次电话,父母敷衍了几句,学期又快结束了,就给她找了个偏远一些,学生少,门槛低的学校,安排方愫下半学期再入学,方愫平时出门去,就是找了个安静小凉亭,把剩下的课本知识自己学学。
经历过一个并不算正规的插班考试后,方愫总算成功入学。
这是一个寄宿学校,离家挺远,方愫带着自己盖了七八年的小被子住了进去。
在学校安安稳稳的,以至于每周一次的假期方愫都不想回家,学校对成绩优异的学生发放补助,方愫为了这些钱比以前更努力,得到的这些钱就足够交她在学校的生活费,所以她几乎整个学期下来都不需要与家里联系,除了过年的时候回家。
十三岁的这个夏天,一如容城往常的天气,闷热又难见清晰的太阳轮廓,它在遥远的高空只有一团白晕,学校的塑胶跑道上,方愫通常都是那个跑在最前面的活力担当,体育课考耐力的长跑她总能排女子第一。
她活力充沛,从来没有请过例假以及病假,已经成为了学校里各方面的优等生,这一年里,个子也窜了很多,已经和大多数女生差不多高,不再像以前那么瘦瘦小小,学校里不太丰盛美味的饭菜却让她还长了不少肉。
如此灿如阳光的女孩子,在这个下午的体育课上,突然跌倒在地。
身边的同学都围过来关心她,方愫穿着短袖校服,坐在地上,努力仰着脑袋呼吸,眼前看不见任何人,脑子一片空白,体育老师扒开人群,看见方愫苍白面上满脸的汗,短促呼吸又急又轻,嘴唇开始发乌,他赶紧把方愫抱起来,开车带着她去了市里的医院。
老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方愫父母,方愫模糊的意识里,听见老师打电话的声音,方才得知两人在这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闹离婚,他们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方愫在输了一天液又吸了半天氧后,才渐渐恢复了精神,班主任来接替体育老师,推着她上下奔走,带她去检查排队缴费,她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活力,满面都是苍白呆滞,被老师放在人群之外,她靠在轮椅里呆呆地望着前面排队的人群。
方愫很少进医院,以前在乡下满山跑,有一点感冒拖一拖也好了,没得过什么重病。
一进医院,就进的是这种大医院。
这是市里比较权威的一家国营医院,排着队缴费的人群乌央央一片,各式各样的人。打着石膏吊着的右臂间夹着检查单,靠在圆形大理石柱上用左手刷着手机,仍发出阵阵笑声的男人;抱着满头留置针还一直在哭的婴儿,一直紧紧盯着排号显示屏的年轻母亲;不停咳嗽,终于咳顺畅了,一口痰吐在卫生纸里,包着扔到垃圾桶的中年男人,看了眼检查单上难以支付的昂贵费用,把单子跟着卫生纸一起扔掉,转身出了医院的背影。
窗口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颀长的男生格外惹眼,与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上去,像是电视里演的贵族人家的孩子,举手投足都是优雅,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小动作。
方愫视线都没有转动过,只呆呆盯着那边看了很久,直到那个男生察觉到了炽热的视线,转过脸来,方愫才恍然,视线上下转了转,低下了头。
开了单子回到病房,班主任看着手上的单子,检查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老师的薪资并不高,这两日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不少的钱。她面露难色,把手机递给方愫,叫她再给父母打电话。
“老师,我不检查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吗?”方愫努力平缓呼吸,就是感觉心口有些闷闷地痛,不敢皱眉。
老师看着方愫发乌的唇色还是心疼,“你要把病治好才能回去好好读书。”
现在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医生也不允许她出院,方愫从床头的书包里掏出来一张银行卡,这是学校办的打奖学金的卡,她递给班主任,“老师,我这里有钱,如果不够,等下学期的奖学金下来我就还给老师,现在我们先出院吧。”
老师最后还是去把那笔检查费交了,因为在方愫递出银行卡后没多久,她又开始急促呼吸,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了床边。
又过去了快一个星期,检查的费用由校方领导想办法为她垫付了,但她父母到现在也没有来。
方愫的检查结果出来,刚被确诊为先天性肺血管发育异常,已经很严重了。
她坐在门口冰冷的椅子上,偷听着医生与老师的对话。
一位高高大大的男生推着一个可爱的姑娘路过她,姑娘打着瞌睡,膝上搭的一本书落了下来,掉在方愫脚边。
方愫弯腰去捡,书里的画页展开,是烟雨朦胧,青山迤逦的祖国山河画卷。
打瞌睡的姑娘被惊醒,方愫拿起画册,递给她,抬眼对上了她身后那男生的目光。
是那日在缴费窗口见过的男生,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因面上始终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伤而显得十分有距离感,方愫没有见过比他还长得好看的男孩子。
瞌睡姑娘眸光灿烂,一笑,嘴角窝出两个酒窝,“谢谢,我一不小心睡着了,诶,小姐姐你再帮我看看,我最后一页贴的那张明信片有没有掉呀。”
方愫不想多管闲事,但看见女孩的手上还挂着吊瓶,身后那个帅气的男孩子视线在方愫身上停留一瞬又移开,没有讲话。
方愫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一张粘在背封上的明信片,是眼前女孩与西湖的合影,眉眼一如现在的灿烂,只是现在的嘴唇有些隐隐泛紫。
跟方愫挺像的,都是个乌嘴,还挺搞笑的,她笑声没忍住。
女孩偏偏脑袋,凑方愫近了些,“小姐姐你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好好看呀。”
方愫抿了抿唇,说了声:“谢谢,你笑起来更好看。”
两人年纪看上去差不多大,不过方愫更瘦,这个姑娘脸要稍圆润一些,很有营养的样子。
诊室里,医生跟老师的对话传了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治疗风险很大,费用很高,如果不治疗,也没有几年可活了。
方愫的笑容变得僵硬。
面前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女孩伸出没有输液的左手在方愫面前,笑着说:“你好,我叫程茵,这是我哥哥程予弛,小姐姐长得好漂亮,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方愫愣愣地呆了好半晌,视线在两人身上顿了顿,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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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又觉得手不对,换成左手,握了过去。
程茵感受到了微微有些颤抖的冰凉的手,抬眼看了看诊室门口的患者姓名,听见方愫声音低低:“方愫。”
她坐回了椅子里,没太听清程茵说了什么,那个帅气的男生推着她走了。
老师还在诊室,方愫悄悄离开往回走,但走错了病房,进到里面看见了刚刚才认识的程茵靠在床上手中捧着画册,她和哥哥两双眼睛都好奇地看着方愫,她闻到了浓重的花香,打了个喷嚏后,扭了身子退出来,四下张望一圈后,好半晌才分辨出了方位,找到了自己的病房。
他们村子里总在死人的,有女人因白天与老公大吵一架,当晚就喝了农药去了;有男人三更半夜骑着摩托带情人兜风,双双坠崖殉情;有天天争吵的老夫老妻,老爷爷被狗咬死了,奶奶与狗大战三百回合后,同归于尽。
人的生命本就脆弱,死亡不可怕,一眼望到头的活着才可怕。
在那个可怕的村子里,所有人的一辈子都能一眼望穿。
方愫躺回了床上,程茵独自撑着轮椅从门口进来。
方愫盖上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门口。
程茵的轮椅声音静悄悄的,她靠近了方愫的床边,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是硬质塑料包装的声音,方愫又闻到了苹果的香气。
“方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程茵声音轻轻软软,把带来的零食放在她床边的小桌子上,方愫的桌上只有班里派来的学生代表送的果篮,包装完好,她什么也没有吃。
“这个苹果是我哥哥亲手削的,他叫我给你送过来。”
方愫依然没有转身,声音闷闷的,“为什么给我送苹果?”
“因为吃甜的东西可以让心情变好呀。”
“有的苹果酸。”
“你尝尝嘛。”程茵说完,还咬了一口苹果,发出清脆的声音。
方愫掀了被子转过去,“你不是叫我尝尝,怎么自己……”
程茵咬着一半苹果,把另一半递给方愫,塞到了方愫嘴里。
“听说我出生那年我爸就死了。”程茵嚼着苹果,听上去水分很足,方愫只要到一半,听见程茵开始给她讲故事。
“我感觉老妈骗我的,因为哥哥曾经说漏嘴,说他还活着呢。”
“年初的时候我就被诊断出心脏病啦,但是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我爸长啥样。”
方愫心里紧了紧:“心脏病?”
“嗯,有的时候一天会疼七八次,疼得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也不敢使劲喘,会扯着疼,一动也不敢动,眼泪就自己啪嗒啪嗒往下掉。”
程茵捂了捂心口,说:“就是这里,发病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只大手在里面又揪又撕的,疼死我了。”
方愫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程茵发紫的唇色,手不自觉也捂在了心口。
“其实我见我妈的次数也不多,大多数日子都是哥哥在照顾我,别看他跟小大人似的,他也才十八岁,刚参加完高考。”
“对了,我七月十九号过十四岁生日,小方愫你呢?”程茵嚼完了苹果,在方愫桌子上翻找半天,方愫说:“没有纸。”于是程茵在病号服上擦了擦黏糊糊的手。
“我五月二十八的生日,今年十三岁。”
“那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比我小耶,你离开过容城吗?”
“你在哪里上学呀?”
程茵的话很多,最后,程予弛来,把她拉走了,方愫才又靠回床头,发着呆。
她翻了翻刚从程茵拿过来的一堆零食,里面有许多是方愫在小卖部都不曾见过的。
还有一包邻居姐姐曾经给她吃过的小白兔奶糖。
护士姐姐来为她打止痛针,她语气并不温柔地对方愫说:“这次的药量有些重,一会可能会口苦,可以先把糖含在嘴里。”但一边又帮她拆开糖纸,把奶白色的糖递到她嘴边。
12. 哥哥
隔壁床是一个还未断奶的婴儿,下午已经来过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后,撤走了那个床位的所有仪器,和婴儿脑袋上的所有留置针。
婴儿微弱的哭声安静下来后,方愫看见他睁开眼睛,伸出双手要他的妈妈抱。
年轻母亲肉眼可见得憔悴苍老。
她独自一人抱着怀里听话的孩子,背着住院以来孩子的小衣服小被子,离开了病房。
方愫身边最终又静了下来。
医院的夜里安静得可怕,一直在响却又总会被忽略的仪器声,还在不停发出“滴”声,让人听着心慌。
方愫躺在床上,眼神定定看着天花板上圆圆的吸顶灯,灯罩里困死了许多“灯下尘”。
她从小长大的家里用的是拳头大的白炽灯,越来越多的小虫子困在里面只会让灯变得更黑,到最后,这个灯就只能被替换掉。
那是一个在夜里永远无法看清作业本上的字的地方,是一个无论冬夏都能吃上竹笋炒肉的地方,还是会把温柔可爱的姑娘晒成和那片土地一样粗糙的地方。
学校领导为她筹的钱治病,管不了多久,方愫一直以来也坚信父母不会来医院管她的,何况还要出一笔昂贵的费用,家里根本拿不出这些钱。
她一定会死的,一定的。
这个时候,方愫反而没有眼泪了,她从床头的书包里翻出书本来,这学期的新课还没有学完,学校宿舍里这个时候已经熄灯了,以往她会打着手电再做一会题,现在病房里只剩她一人,她霸占着这个比老家亮堂多了的灯光,看了会题。
方愫并不爱学习,只是没有课外书可看,她喜欢接触陌生的东西,新课本下来后的第一时间,她会把书从头到尾都看一遍,现在书包里的这些书,早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
睡不着,她甚至连小白兔奶糖的配料表都研究了一遍。
蓝色窗帘上并不是普通的纯色蓝,而是带有斜纹的,颜色有深浅的有垂坠感的精细布料制成,比家里用床单代替的窗帘质量好太多了。
头顶还有她没有见过的通风口,像是会往外吐口水的大嘴巴,她知道那个是中央空调。
床对面的电视机下面有一个被烧黑的插座孔,像两个圆洞洞的眼睛哭丧着脸。
止疼药确实回味苦,她已经把一包小白兔奶糖都吃完了,还是苦地睡不着觉。
死了就不苦了吧。
死亡这件事也是新鲜的,方愫没死过,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痛苦了,应该也是好事。
方愫想通了,安稳入睡。
-
在她入住医院的第十四天。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除了治疗的时间,就是程茵过来找她,跟她讲祖国大江大河的美好,想要去各地旅游的愿望。
程予弛还带了很多书给程茵,程茵说不爱看那些小说,都拿给方愫来看。
方愫爱看,但也记不住看了什么。
程茵还会把程予弛给她带来的早餐甜粥跟方愫“分享”。
“我哥其实只会做甜粥,你要是想吃些别的东西,他只会叫家里阿姨做。”
“阿姨?”方愫觉得这应该不是叫她妈妈的称呼,说来,方愫这么多天也确实没有看见过程茵的妈妈。
“嗯,我们家请的阿姨是湘城人,很会做辣辣的东西吃,我很喜欢吃阿姨做的饭。”
方愫明白了,这应该是电视上那些有钱人家里请的“帮佣”的称呼。
方愫不做声,很自觉地“帮”程茵喝粥,她喜欢喝,蜂蜜不多不腻,甜得正好。
“茵茵,你又把喝不完的粥倒给方愫了?”
他给程茵和方愫两人都带了粥,程予弛进门时,看见程茵碗里已经空了。
程茵不满意,嘟嘴发牢骚:“哥你能不能学做点别的啊?实在不行早饭让阿姨给我做也行啊。我想吃虾饺,想吃小笼包,蒸饺,炸鲜奶,香芋糕,菠萝包,哥,你明天给我带香芋糕和菠萝包吧。”
方愫低头静静喝着程予弛用蜂蜜煮的浓稠的粥,慢慢回味。
程茵的病房里已经渐渐闻不到花香味了,程予弛去拉开窗帘,窗扇大开,又从包里拿出许多书来,他对程茵说:“明天公司有事,你跟方愫一起去医院食堂吃。”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方愫知道了程茵家里的事。
程予弛高中还没毕业母亲就筹划着让他熟悉公司业务,除了高考复习以外的时间,会把公司各年来的业绩以及财务报表等都拿来叫程予弛看。
方愫也确实从来没见过程茵的母亲,或许来过,但没有待很久。
程茵自己也没见过她自己的父亲,她听妈妈说,父亲在她出生那年就死了。但她凑近方愫耳朵悄悄讲,她知道爸爸还活着,哥哥的手机里有爸爸的联系方式。不过,他也没有来过。
程予弛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靠坐在窗边开始看着公司资料,程茵还在输液,方愫喝完粥就把她和程茵的碗端去洗了,程予弛抬眼轻声道:“放在那里吧,我一会拿回去洗。”
“没事的哥哥,就这么两个碗,不费事。”方愫跟着程茵,顺口地叫着哥哥,心里有种莫名的雀跃。
程茵小时候家里请了住家保姆,她不常见母亲,无论是学校开学还是需要家长参加的夏令营活动,都是程予弛充当她的家长去参加,只比程茵大四岁的程予弛,需要长期与她的老师沟通往来,三天两头亲自到学校找老师询问妹妹的情况,让老师知道程茵这个哥哥,也可以做家长做的事,监督学习,以及照顾生活,不被同学另眼歧视。
他视线又放回笔记本电脑上,声音低缓和柔,却又带着坚定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程茵说:“你跟方愫一起多看看书,丰富精神世界。”
“我的精神世界很丰富的,该多看书的是愫愫。”
“我到现在为止只去过西湖,看够了大海,更向往被烈日炙烤的辽阔沙漠,去寻沙漠里面奇幻的海市蜃楼,还有雪山山顶的雪,不知道会不会和雪顶的冰激凌一样是甜的,我从没见过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课本里那样,是六棱冰晶花。”
程予弛微微抬眼又低下,“病好了带你们去。”
方愫心里揪了揪。
“好呀,”程茵把那个一直爱不释手的画册摊开给方愫看,方愫这几天已经被程茵一遍一遍讲过无数次,几乎已经背会了程茵预计的行程安排,“我第一站要去布达拉宫,去看看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庄严肃穆的藏式宏伟建筑,然后还要去看雅鲁藏布大峡谷。”
“对了,愫愫,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也一并把攻略做了。”
方愫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垂眸扭着手指,低低道:“我一定会死的,最后只想回到农村里,去看看家里那只白色的小土狗。”
程茵沉默了一瞬,又去扒了一颗小白兔奶糖,塞到方愫嘴里,问程予弛:“哥哥,你昨天不是答应我要给我带一束百合花吗?怎么没带?”
程予弛皱了皱眉:“你又把梦里的话当现实混淆了。”
“是吗?”程茵口中讷讷,她盯着方愫不自然的情绪。
方愫嚼着糖,起身出门。
“愫愫,”程茵喊住方愫,“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方愫走到门边,又退了回来,在走廊的尽头,她的病房门前,看见了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静静立在门边平缓了几下呼吸。
再探头去看,那身影又不见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程予弛分视线出来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也似乎对两个女孩之间的氛围没有感知,继续低下头去看屏幕。
“但没有钱,就连生存都是问题。”方愫把病房门关上,又走向了窗边,在程予弛的身边站着望向窗外。
她们的病房在二楼,窗外是翠绿茂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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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香樟树,夏天的暖风轻轻带着树木的清新气息吹进病房里,和病房里中央空调散发的凉气在方愫身边对撞。
窗外比室内还要安静,带着万千树叶随风翻飞的声音,偶尔的蝉鸣催人昏昏欲睡。
方愫的身边,程予弛身上传来淡淡香气,是她以前没有闻到过的,也不同于政治老师身上的清甜香水味,而是一种如同冬日时,山间清晨的雾霜气息,让人觉得他似乎体温很低。
方愫靠在窗边,看见了住院部门口走出的人。
那是她已经半年多未见的父亲,他的脊背深深佝着,泛黄的汗衫扎进松垮垮的廉价西裤里,皮带翻了毛边,他走到了一棵香樟树下,掏出手机打电话。
方愫双手撑在窗台上,定定望着那边。
日上中天,太阳直直照进窗子里,香樟树下的父亲躲在树荫里,手插着腰,左右走了几步。
电话一接通他就开始骂。方愫看见他一边骂,一边从被香烟熏黄的牙中冲喷出来的唾沫。
妈妈在外面有了人,已经背着包走了,连弟弟也没有带,她本来不会走这么急的,但因为方愫得了这个很“贵重”的病,她一刻也不愿多待了。
妈妈悄悄带弟弟出去吃冰激凌的事情仿佛还发生在昨天,但现在她就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去了。
人心真是瞬息万变。
方愫眼神余光看见,身边那个按着键盘的手停下了动作。
父亲骂着骂着,气得右手高高扬起,狠狠地把手机砸到了绿化带边缘的路沿石上,随后狠狠地抹了把脸,瘦小又佝偻的身体在原地踱了两步,又从花坛里把手机捡起来,塞进口袋。
然后就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方愫目送他离开到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
方愫突然失去力气,从窗边滑落在地,努力伸着脖子呼吸,如果死亡这么痛苦,她其实也不想死,程予弛迅速站起身来把她抱回了自己的病房,方愫感受到了温暖又结实的怀抱,仰着脖子的方愫看着程予弛眉梢微微蹙着,把她稳稳放在床上,按响了护士铃,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此后,她见到程茵的妈妈时,程茵坐在妈妈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隔着房门的玻璃,方愫止步于此,程茵剃了头发,现在脑袋上带着一个棉质贴头的薄帽子,很像一个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妈妈的怀里抱着妈妈哭的情形。看着门内母女情深,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了。
她从来没有抱过妈妈,甚至靠近两三步,妈妈都会觉得她太闲了,安排她去做事。
方愫呆坐很久很久,恍然回神时,已经开始夕阳西下,她赶在医生下班前,把自己睡过的病床好好整理了一下,脱下了病号服,换上了自己来时穿得夏季校服,她的东西不多,一个书包也装下了,收拾好以后,从抽屉里取出来这些日子的治疗单,去了结账窗口。
窗口的工作人员说,余额足够她再住上半个月的,方愫感到疑惑,校方领导竟然这么慷慨大方,但她还是选择退款出院。
在被告知办出院一需要主治医师的许可,二需要监护人签字时,她又蔫了,只能先回病房,借主治医师的电话打给了班主任。
“方愫啊,校方能凑到的钱也就这些了,老师也尽了力,能申请的国家补助也算到了里面,实在不行你看看还有没有哪些亲戚可以问问的?”
“老师,辛苦您了,”听老师的口吻,那些钱不是她交的,方愫也不想去确认是不是那天爸爸过来时交的费用,喉头酸涩,对老师说:“能麻烦您来一趟医院,帮我办理一下出院手续吗?”
病房门被轻叩三下,程予弛进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方愫挂断电话后,把医生的手机搁在了床头。
程予弛在她身边坐下,开门见山:“茵茵把你当做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希望你活着。”
13. 不是妹妹
方愫的书包还搁在床上,已经收拾好的床铺方愫不想再打乱,只虚坐在床沿,她学着程茵,露出乖巧的笑容,“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她好好活着,去看布达拉宫,去看雅鲁藏布大峡谷,再去尝尝雪顶的味道,找找沙漠里消失的楼兰古城。”
“给我烧一些照片,我也会为她开心,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烧一些钱就好了。”
方愫搁在膝边的手控制不住轻微颤抖着,坐在对面的程予弛墨黑的眼眸深沉,如同无波古井,仿佛能收纳包容她脆弱的灵魂,难怪程茵遇到多小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叫哥哥,她的哥哥,是一座能让人心安的温暖大山。
程予弛沉声开口:“可她是真的没有多少日子了。”
方愫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所以这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支架搭桥无法修复,心脏移植供体稀缺……”
“我去试试可以吗?”方愫说:“我去试试配型。”
方愫这么说着,拉着程予弛就要去检查,程予弛没有动,把人按了回来。
方愫的主治医师进来,看见两人,方愫连忙把床头的手机递给医生,医生沉默着,接过手机,又与程予弛两人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方愫感到奇怪,就听见程予弛说:“我可以送你去德国做支架。”
病房内的仪器断了电,现在静得只剩下了空调发出的风声,方愫不敢呼吸,她看见了程予弛眼里的伤感。
方愫捏了捏手里的书包背带,偏过头去,看见空调通风口有一片扇叶歪了,但这不重要,她又抬头去看圆形的灯罩,白天灯不亮,但还能见到点点黑色的灯下尘。
“方愫。”
“不用了,谢谢程哥哥,你和茵茵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你们都好。”方愫喉咙酸酸的,现在想想,活着应该比死了还可怕,她如果在此时接受了程予弛的帮助,但程茵无法活下来,她不知该怎么面对程予弛,活下来以后,她也不可能再回家里去找爸爸妈妈,也许要自己主动走进福利院寻求帮助,生存更艰难。
忽然,外面有了些乱七八糟的吵闹声,在一向安静的住院部里显得突兀奇异,程予弛几乎是立即起身夺门而出,方愫第一次见他乱了方寸的模样,方愫也跟着心慌。
她跟出去后,看见了从一间熟悉的病房中,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急匆匆地往电梯间奔走,慌张地不停地朝走廊中的人喊着“让开!快让开!”
方愫一眼就认出了床上的碎花小被子,她跟着程予弛跑到病床边,一起跟着护士进了电梯。
程茵脸色苍白,那双爱笑的眼睛,现在虚弱地半睁着,紧紧盯着哥哥,连手都无力抬起来,嘴上扣着氧气罩,眼角划过一滴又一滴的泪,浸进了薄薄的棉布帽子里。
方愫现在很想做点什么,又是拉一拉程茵身上的被子,又是想摸一摸她的手,但她最终没有敢碰程茵一下,她知道程茵这时候应该很难受,难受到碰一下都疼。
她见过程茵病发,谁也不敢碰,她只是躺在床上不停地流泪,疼得她连喘息都是紧闭着双眼,泛紫的嘴唇微微张开用来辅助呼吸,和方愫的模样很像,她很能感同身受,只是,这一次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严重。
她看见程茵的眼瞳已经开始黯淡扩散了。
程予弛显然也看见了,他紧抿着唇,在这逼仄狭小的电梯间里,只剩护士因奔走而引起的急促呼吸声。
方愫和程予弛在手术室外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方愫一会看看坐在那里埋头不语的程予弛,一会又看看亮着灯的手术牌。
仿佛并没有过去很久,手术室的灯灭了,身边的程予弛迎了上去,医生出来说了什么,他又坐回了冰凉的椅子里。
夕阳从旁边病房投进来的暖黄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医院走廊的冰冷灯光代替了阳光。
程予弛的手肘搁在长腿上,将自己的脑袋没入掌心,方愫低眼看着,那双干净温暖的大手,现在正隐隐发抖,但仍未发出一丝声音。
人在脆弱的时候应该是想要抱抱的,方愫以前挨了打,她会去狗窝里把小白抱着,靠在狗窝里,但狗娃子总被她捏得发疼,它会叫着跑开。方愫只能窝在角落里,感受着被包围的温暖。
方愫在程予弛的两步之远,迟疑地朝他靠近了半步,她很想上去抱抱程予弛。
走廊里,程予弛的呼吸有些沉重,从他腿上垂下来的布料顺直的裤腿也在随风抖动,不过方愫没有感受到风,只感受到了凉意。
她又小心翼翼地向程予弛靠近了半步,伸出瘦小的胳膊,环住了程予弛的脑袋。
方愫的校服,借用医院的洗衣液洗过,也晒过,还留着阳光的味道,她才敢离程予弛这么近,她的手也在抖,若是程予弛推开她,她一定会赶紧跑远并且鞠躬道歉的,但程予弛没有。
她大着胆子,把脑袋也搁在程予弛脑袋上,学着隔壁床那个抱孩子的妈妈,用手轻轻拍着程予弛的肩,将没有忍住的泪,渗进了程予弛的发间。
山上树林里常常会放置一些捕兽夹,用来阻拦野猪或者狐狸等危险的动物,但方愫如果看见,都会悄悄把兽夹撤了,因为她已经有好几个小伙伴死在了兽夹上。
方愫的朋友很少,她自然而然把家里的小土狗当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过最好的朋友经常换颜色,小黄死了会换成小白,小院后面的土坡上住了三四个她的小伙伴。
她还记得一件事,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说一个寡妇,她嫁进村里来后的第二年,婆婆从山坡上不小心摔下去,瘫了,老公去矿上打工,矿坑塌了老公死了,赔了笔钱回来,瘫了的婆婆也去了,她带着孩子孤儿寡母地守着自己院前的地过生活,结果儿子上学后,破旧小学校的楼塌了,独独只压死了她的儿子。村里所有人都在背后说她克亲缘。
已经学会举一反三的方愫知道了,原来与她本人无关的原因造成身边的人死亡,就叫做克。方愫觉得自己可能克好朋友,虽然都是捕兽夹的错。
方愫搁在程予弛肩上的手也有些抖,她突然间感觉自己抱着程予弛,两人就像在屋檐下躲雨的两只小土狗。
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护士把程茵推了出来,走廊里,她的面色干干净净,像每天早上自己用洗脸巾在镜子面前用过洗面奶洗完再仔仔细细擦干净了一样,不一样的是,嘴唇成了深紫色。
方愫为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却发现在程茵还带有温度的手掌心里,竟然还藏了一颗快要化掉的小白兔奶糖。
-
北城的夕阳落地很慢很慢,方愫给程思华去过电话,程思华千叮万嘱要她注意安全,她再三保证以后,才挂了电话。
早已泛黄的落日现在铺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就像是撒了一层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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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已经晃晃悠悠在往山下走的路上,方愫拒绝了滑雪,但她悄悄给燕玲当面发着手机消息,
魔法披风:[等程予弛走了,我们再来一趟去滑雪。]
檐下燕:[刚才程总说你想去可以去呀,他会陪你的,为什么不去?]
魔法披风:[他嘴上这么说,滑雪的时候肯定要紧紧跟在我旁边,又是怕我摔了又是怕我着凉,挺没劲的。]
燕玲朝她撇撇嘴,觉得方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前方五步之外的程予弛和段星辰在交流程思华的病情,他们迎着夕阳走,与上山的路线相反,两人走到了停车坪,金灿灿的余晖下,程予弛转过身望过来,一直盯着他背影看的方愫心里猛地滞了一下,视线不留痕迹地转向段星辰。
段星辰对着她,朝停车坪里的一辆白色车指了指,方愫远远就瞧见那辆高高大大的白色酷路泽,两步跑上前,又扭过身子把手里喝了还剩一点的奶茶塞到程予弛手里,提着钥匙就跑到了车边。
和她在容城开的小型跑车不一样,这台车高大酷帅,很有安全感,像是一只白色大狗狗。
方愫拉开车门朝里面看了几眼,围着车身转了一圈,拍了拍她的大狗狗,笑得满面星光,淡蓝色的发像雀跃的小鸟。
如果这台车是送给程茵的,程茵会怎么样表达开心?她一定会张开手臂,去环住程予弛的胳膊跳着,“哥哥对我真好,谢谢哥哥。”
几乎是一瞬间,方愫立即想到了程予弛先前说的话,转过脸来,一双眼笑成弯月,只对着段星辰说:“谢谢星辰哥。”
就朝燕铃勾了勾手,“来,上车。”
方愫两步跨上她的新座驾上,一股新车的皮质气味浓郁,座椅覆膜都还没有撕,她在踏板上小心地踢掉了雪地靴上沾的一圈白雪。
段星辰挑眉看着脸色愈发阴沉的程予弛。
燕玲,程予弛和衡济非在副驾前呆愣,燕玲很有眼色地退出了双方那悄无声息的战火中,火速上了后座。
“你的车在那边。”程予弛没有动,他脸色本就不好看,一只手拎着方愫的鞋盒,另一手按住了衡济非伸到门边的手。
衡济非有些无奈,朝远处自己的车那边看了眼,那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正倒车,掉头,一喷尾气,绝“雪”而去。衡济非又转回脸来,无辜道:“小艾他们开走了。”
“坐不下。”程予弛轻拍了下衡济非的手臂,就把人拍开,自己拉门上车。
衡济非厚着脸皮上了车后座,坐在了段星辰身边,长腿蹬了蹬前排的程予弛,“你刚非要上我车的时候怎么不说坐不下?”
方愫扣好安全带后一心只想着摸自己的新车,听见车门关了就发车起步,都没注意多上来个人,听见他声音才扭头望过去,“你怎么也上来了?”
此时,她猛然看见身边前后排的两人,相似的唇角,一个不羁微笑,一个冷面严厉,她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方愫赶紧转过头好好开车,就听见程予弛在身侧讲话:“雪地胎上了吗?”
他在问段星辰,段星辰坐在燕玲和衡济非的中间,凑到了程予弛身边,“放心好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紧着你妹妹?”
“程总是有多不放心我们这边的人?千里迢迢也得跑过来亲自为妹妹撑腰?”衡济非隔着后视镜望进了方愫眼里,淡淡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妹妹,而是女朋友呢。”
14. 避嫌
车还没有驶出停车场,这个时候离开景点的人和车都很多,方愫猛地一脚刹车定住,解了锁,“下车。”
衡济非双手举过头顶,双眼灿若星子,掀着一边嘴角,笑得乖戾,“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隔着后视镜,方愫冲他翻了个白眼。
-
今天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接风宴,西北分部在北城的人,几乎上下全体出动了,都来了天山脚下的这家度假山庄里,人太多,方愫一直跟在程予弛身边。
看上去似乎这场接风宴,接的是程予弛。他坐主座,几乎所有进门来的人都要到他面前来,和两人打一声招呼。
“哥哥,你是不是来抢我风头的?”方愫小声问程予弛。
程予弛微微垂过头去,声线柔且轻,“让让我吧,明天我就回容城了。”
“哦。”方愫再也没有说话。
艾尼带着他的漂亮少数民族女友也来了,在场女士不多,她主动选择坐到了方愫燕玲身边。
但她身上香水味过重,方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姑娘非常抱歉地站起身来对方愫弯腰,“不好意思小方总,不知道你对这些过敏,我马上去洗一洗。”
程予弛取了湿手帕为方愫掩住口鼻。
“茹仙古丽,坐这边来。”衡济非朝女孩招了招手,视线对着方愫这边,看着她感觉心里毛毛的。
方愫总觉得这个衡济非知道不少他们的事情,总是一副看透了的模样。
他叫那个女孩坐去他身边后,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女孩身后的靠背上,与人开始笑着攀谈,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来,燕玲和方愫都在这边,像撩拨一样,燕玲朝方愫靠近了些,低头玩着手机。
一直有人过来跟程予弛打招呼,程予弛膝盖碰了碰方愫,叫她不要走神,方愫才又对这些人笑笑。
席间领导层人物都坐在了上座,开始与程予弛长谈,方愫听了一会,是与工作项目没什么关系的日常闲谈,包厢没坐满,看样子距离开席还有一会,她就离席和燕玲一起出去了。
服务生来来回回为他们包厢忙碌,燕玲突然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她便独自去了一边,方愫瞎转悠两圈,走到了温泉区域,段星辰叫住她。
“方愫?怎么跑出来了?”
段星辰坐在一个小卡座里,面前摆了一堆点心,和准备下温泉用的毛巾。
方愫到他身边坐下,问他:“你们明天就回容城?”
“嗯。”段星辰侧头看着方愫,意味深长地笑笑:“舍不得?”
方愫没有回答,段星辰继续说:“是舍不得容城,还是舍不得哥哥?”
“等程予弛订婚后,你们见面日子就更少了。”
方愫脊背猛然僵了一瞬,“不是假的吗?哥哥不是辟谣了?”
段星辰也不看方愫,自顾自讲着,“你看vb了?辟谣的是照片上的女孩,订婚女孩另有其人,没有被媒体拍到。”
方愫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蜷缩又展开,捏了捏自己腿上的肉,又掐了掐,她垂着眸,低低地一声:“哦。”
“所以有什么话,你们在这之前沟通。”
方愫不理解段星辰这句话的意思,朝他挑了挑眉毛。
但段星辰话只到此,方愫咽了咽哽在咽喉处的疼,好半晌后,洒脱笑笑:“当然是祝我哥幸福啊,希望未来嫂子也跟我哥一样疼我。”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程予弛突然出现在身后,他微皱着眉看着段星辰,漆黑的眸中似有愠色。
方愫无所谓地撇嘴,也是满眼的不满:“星辰哥不说,你准备订婚的时候再通知我到场?”
程予弛一声低低的轻叹,语气又柔和下来,对方愫说:“因为这件事还未成定局,有待商议。”
温泉池边的卡座灯光昏暗,优雅安静的音乐在整个度假山庄上空来回盘旋,从温泉池边灯带中投过来的暖色光线照得人的轮廓模糊又柔和,淡淡的硫磺味道顺着水蒸气在周边漫延开,方愫感觉身上的毛孔都在都在呼吸,干脆呼吸交给它们好了,方愫不想呼吸了。程予弛居高临下看着她,两人距离过近,氤氲水汽下,方愫喘不过气来,他那厚薄适中又浅粉的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两人到现在也没有就那一晚的逾矩而发表任何感言,他们之间像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倒霉的是,酒后发生的一切方愫感觉时间越久,越是刻在脑子里,她怔怔地,视线下移,再下移,意识到自己思想跑到哪里去了的方愫脑袋一“嗡”,连忙把视线转向一边,方愫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确认没有流鼻血后,面对着段星辰,却是说给程予弛听的:“不重要。”
“哥哥要娶什么媳妇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偏过脑袋的方愫看见燕玲和衡济非两人顺着长廊,一前一后走过来,靠近后方愫才发现燕玲似乎是刚哭过一场,方愫偏头看向衡济非,衡济非摊了摊手,“不关我的事。”
“没事,小方姐,是家里的事情。”燕玲凑近方愫说。
“就等你们了,兄妹两在这里腻腻歪歪,不怕被人看了笑话?”衡济非面对程予弛似乎总是没什么善意。
段星辰在一边清了清嗓子,“我还在这呢。”
“你,”衡济非呛道:“起得是助兴的作用?”
“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能供脑子差遣的?”程予弛拉了拉方愫,让她往包厢方向走,对衡济非说:“据我所知,只有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人才无法管住自己的嘴。”
方愫没料到衡济非听了程予弛骂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得很开心。
方愫顿时对衡济非有了好感,因为她觉得衡济非和自己好像或多或少都有点抖M属性在身上。
还挺贱的。
方愫挽着燕玲,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家里又在找她要钱了。
燕玲垂着脑袋说:“我妈说我哥刚考完驾照,要一台车练练手,要开走我的车。”
方愫在燕玲后背顺了顺,“不给,凭什么给?”
“凭他是我哥……他们今天已经去公司开走了我的车。”
燕玲家里条件不算很好,仗着燕玲工资还不错,家里人三天两头从她身上压榨,一月工资多数都拿回家供家里几口人挥霍了,方愫以领导的身份给燕玲家里通过几次电话,结果非但没有起什么作用,反而还叫人变本加厉地要燕玲送钱回家。
这两年哥哥又准备娶媳妇,家里要为哥哥存彩礼,燕玲每月几乎只在手里留了一些房租费,剩下全给家里了。
方愫知道燕玲能力不错,但一直不跳槽的原因也在这里。
“马上年终了,小愫,你不是之前一直说要给燕玲发年终奖吗?”程予弛提醒方愫。
“不用了小方姐,”燕玲低声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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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了也会被他们拿走。”
方愫戳了戳燕玲的脑袋,“缺心眼。”
一场饭局下来,程予弛坐镇,方愫现场敲定了会议时间,熟悉了西北分部的人,时间就有些晚了,原本安排好的饭后温泉浴,方愫也困得不想去,程予弛送她回了房间。
方愫整场下来都没怎么与程予弛说过话,穿过室外长廊又走进大厅长廊,程予弛始终在方愫一步之后,两人都没有讲话。
室内暖气足,方愫的羽绒服一直搭在程予弛臂弯,身上穿的米色针织裙并不厚,仍感觉热度正好。
她进了房门后,转身就要关门,程予弛拦了一下,交代道:“小愫,进屋之后记得打开加湿器,还有,燕玲是单独一间房,不会再有人来,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
方愫打开了玄关的灯,在门边靠了靠,双手环抱,仰头望进程予弛的眼睛,“哥哥过段日子结婚了,也会像现在这样,管得这么细致?”
程予弛的眸色深沉,他说:“哪怕是你结婚了,我也会管着你,不让你受到别人的欺负。”
“那我男朋友要是在床上欺负我,你也得冲进来把他打一顿?程予弛,你的掌控欲不要太强。”
“小愫,不要说气话,你知道我不会这样的。”程予弛声音低沉,似乎有些细微变化,但山庄上空一直盘旋的安静优雅的音乐叫方愫听不清程予弛声音里的不同。
方愫说:“也许不会,但你一定会管我交友,不知道什么样的妹夫能合哥哥的眼缘?”
“工地上踏实又老实本分的李工?还是那个酒庄刘总的法国留学的儿子?或者……”
走廊另一头,燕玲靠着墙边慢慢往房间走,身后还跟着衡济非,懒懒散散地手插口袋里,没有上手帮忙,只在燕玲身后慢慢跟着。
“或者这样的?”方愫朝衡济非的方向点了点眉梢。
程予弛偏头去看了眼,又转回来,眼底神情冷沉下来,声音也冷了,“小愫,与他保持距离,找什么样的男友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过多干涉,但不可以是他。”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是李工,也可以是刘总的儿子?”方愫追问。
程予弛挽着方愫羽绒服的手指攥紧,视线在方愫脸上来回,欲言又止,隐隐约约的冷霜香气从四面八方入侵方愫,方愫扯过自己的羽绒服关门进屋一气呵成。
程予弛被方愫挡在了门后,衡济非走近,在程予弛面前懒懒靠在墙边,身上还残留着烟草味,他虚虚看了眼远处的燕玲已经晃悠着进了房间,才又转回视线,看着程予弛,“开始避嫌了?”
程予弛冷笑一声,略过他离开。
“砰砰砰”当着程予弛的面,衡济非非常大声地拍了几下方愫的房门,眼神余光却留意着程予弛的方向,见程予弛停下了脚步,衡济非欠欠地对着门里面喊:“愫愫,需要我教你怎么开加湿器吗?”
方愫满心烦躁,听见衡济非敲门和欠揍的声音更烦了,踢掉脚上的鞋才走去开门,门口没人,她探头出去,就看见背对着她的方向,程予弛手臂箍着衡济非的脖子朝反方向走,衡济非被迫倒着走路,朝方愫挥了挥手。
方愫愣了一会,关上房门后怔怔地一头栽进柔软的床铺里,呆了好半晌,才打开了手机,点开和戚婧风的聊天窗口,
魔法披风:[婧婧,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莫非……程予弛真是喜欢男人?]
15. 失眠
方愫想起燕玲回到房间时的状态,感觉像是喝了不少,明明桌上没怎么看见她喝酒,她起身去燕玲房门前敲了几下。
她又喊了几声,门内没有人应声,方愫在想燕玲应该是睡着了,就自己回了房间。
靠在门口的燕玲拍了拍心口,手里握着一张捏到发汗的房卡。
那是刚才衡济非塞到她手里的。
燕玲跟着方愫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过职场X骚扰,她虽然是个柔弱性子,但也没有在方愫身边吃过亏。
毕竟方愫在公司甚至在整个行业里,是有靠山的人。
今天她收到衡济非房卡时,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前方就是方愫和程予弛在讲话,她知道方愫这些日子因为程予弛要订婚的事情难过,看着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她实在不想去干扰二人。
她本就容易脸红,异性在身边讲几句温柔的话都会让她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衡济非送她回来,在她身侧,塞了一张卡给她,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606,一会来找我。”
衡济非笑得懒散,顶灯柔光照射下,那不输程予弛的俊颜更加不羁嚣张,嘴唇微微上勾着,似是笑得邪魅。
燕玲也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长得这么好看,又贵气的人。
衡济非自来了度假山庄就换上了一身深色的高领毛衣,这样看上去更显得贵气了。
燕玲有些恍惚。
在两小时前,燕玲接到电话,跟方愫分开,自己去了走廊尽头卫生间外的墙角去接电话。
每次看见家里的来电都需要做一阵子思想准备,深吸几口气后才划了绿色接通按键。
“喂。”燕玲小声接听。
“乖,什么时候回家?”那边妈妈的声音起初听起来总是柔和又亲切。
“我到北城出差了。”燕玲说。
电话那头妈妈清了清嗓子,“那正好,阿鸿前两天驾照考下来了,我打算让他开开车熟悉熟悉手感。”
“你的车停在哪里的?房子里有备用钥匙吧?”这是问话,但妈妈讲的是陈述句。
燕玲觉得正常的母女对话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午她才听过方愫与程思华讲电话。
方愫说她到北城出差了。
程思华担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毫无遮拦地包围上来:“怎么去那么远?听说那边很冷,要多穿点衣服,还有没有钱?买几身羽绒服穿一下,你一向脚冷,记得鞋子也穿厚一点,工作如果太累就回来,也不是非得要干北城的项目,如果你喜欢那边,就多去玩玩也好,就当做去旅游了,没钱了记得给妈妈打电话。”
燕玲感觉这才是正常的,她咽了咽有些干疼的嗓子,问妈妈:“你都不问我在这边冷不冷,累不累,只知道问我要车?”
“你都是二十三岁的人了,冷了自己不知道加衣服?累了不知道睡觉?”妈妈听上去开始有了一点不耐烦。
电话那头又传来身边哥哥讲话的声音,燕鸿说:“北城?那么远,听说都下雪了。”
“下雪?”妈妈疑惑了一瞬,随即又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真雪呢,你看看你妹妹,赚了钱全国各地大江南北地跑,你再看看我们,供了两个大学生出来,最后还是窝在这小小的三居室里。”
“你是供了大学生出来,你又不是供了个财神爷出来,我就算是ATM也有榨干的一天吧,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感受啊?”燕玲说着反抗的话,却先没了底气,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又哭出声来。
“我只是让你把车拿来给你哥开一下,你怎么感觉像是我要了你命一样?再说了,我是你妈,我给了你生命,我就算要你的命你都是该我的。”
“你现在跟着这么好的老板,你也没想着帮衬一下你哥,在你们公司给他安排一个好点的工作,什么都只紧着你自己,你这么自私我怪过你吗?”
“我也只是跟你说一下,哎,我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是不是?”
燕玲脑瓜子一“嗡”,那个停在公司车库里的红色凯迪拉克被车钥匙按响,她听见了自己的车在对她求救的声音,她无能为力,只能蹲在了墙根,轻声哭着,“只买了强险,你叫哥慢点开。”
“副驾的几个档案袋别扔了,里面的资料很重要,手套箱里还有几本合同也别给我弄丢了。”
电话那边没空再搭理她,几人上车后就在研究车了,外加一个父亲,三张嘴讲出了七八个人的凌乱,点评着车上的配饰功能什么的,那边干脆直接挂断了电话。
燕玲蹲了一会,身边传来淡淡烟草味,一阵冷风吹来,有人把走廊的窗打开了。
她抬起头来去看,衡济非靠在窗边抽着烟,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巾递给燕玲,“哭成小花猫了。”
纸巾是独立包装的干净纸巾,上面还带有淡淡的香气,燕玲撕开包装,用纸巾擦了擦眼泪,又擤了鼻子。
“谢谢衡总。”
“别太客气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燕玲仍蹲在地下,小小叹了口气,对衡济非说:“衡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吧。”
“怕方愫担心?”衡济非问。
燕玲摇摇头,“小方姐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让我的事情影响到别人的情绪。”
“可你影响到我的情绪了。”
衡济非也蹲下身来,他腿长,一条腿垂直撑在地面,掐着烟的那条手臂搭在上面,烟雾直冲燕玲面上。
他又伸手越过燕玲,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灭烟台上。
燕玲心里有点慌,手里那个带有印花的纸巾被紧紧攥成一团。
她侧着头抬眼,望进衡济非深色眼瞳中。
衡济非视线靠近燕玲,越来越近,燕玲心跳几乎要停滞,纸巾被越攥越小,忽地,从衡济非口中溢出少量烟雾,轻轻一笑,抚了抚燕玲的头顶。
“开玩笑啦,别难过了,一辆车而已,你的小方姐抬抬手就能帮你赚回来。”他伸过手臂,让燕玲撑着他起身,他说:“走吧,去找你小方姐。”
如果说这时候的燕玲刚刚对衡济非产生了些许好感,那么在她手中被握上房卡的那一瞬,她所有的好感瞬间化作了恐惧。
先前攥在手中的印花纸巾,变成了有棱有角的坚硬房卡,握紧就会让燕玲感到疼痛。
如果她是爱情电影里的主角,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一个真命天子出现,来帮她解围。
方愫出现在门口,轻轻拍着她的门,在问她:“燕玲,你睡了吗?”
她又敲了一会,燕玲靠在房门上的后背都在发麻。
方愫不知道,一门之隔的燕玲内心正在经历天人交战。
方愫走了以后,燕玲靠在门边,捏着房卡的手上汗干了又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开了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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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房间走去。
-
在来到北城的第二个晚上,方愫失眠了。
程予弛明天一早就要走,她侧躺在床上,一直捏着手机,稍微一个震动她就睁开眼,手机里不是这个资讯就是那个推送。
床头加湿器一直在工作,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她耳中无限放大,将一切睡不着的因素全部归功于这个加湿器。
她悄悄地把程予弛从黑名单里释放出来,头像上一个圆乎乎的小猪包子是程予弛第一次尝试做奶黄包的产物,方愫吃了以后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她点进聊天窗口,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程予弛相亲那天,
C:[要下雨了,晚上不要乱跑。]
方愫点他的头像,想去看看朋友圈里有没有什么状态,一不小心点上了拍一拍。
[我拍了拍“C”的奶黄包表示很满意]
方愫下意识把视线转移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过了!方愫还没来得及心虚,程予弛的电话打过来了。
“还没睡?”程予弛那边有点吵,人很多,看样子聚会还没有结束,“不是早就累了?”
他在嘈杂的环境中讲话,方愫听着,却突然感觉到安定了下来。
就像是容城最燥热时期,下的一场舒适的及时雨。
一如多年前,方愫才到程家时,大而空荡的程家老宅,让她这个从小生活在吵闹的农村里的人非常不习惯,一度感到恐惧。
农村里即便是夜晚,也会有许多昆虫和小动物时不时地叽叽喳喳,不会寂静到吓人。
她最开始睡不着的时候,自己在一间大卧室里,瑟缩在大床上的一个小角落,后来,会悄悄地跑到程予弛的书房去,那里面有一只古董钟,秒针跳动会发出细微的声音,她更愿意在那里睡。
再后来,程予弛就把那只古董钟搬到了方愫的房间,方愫会光着脚,在在满屋的实木地板上“哒哒”走着,会在听见程予弛回家的脚步声,从房间里钻出来,一步一步跟着他,跟着去厨房,跟着去饭厅,又跟着去书房里。
本就是孤单惯了的方愫,在这里反而害怕自己一个人。
只要有人能制造出一点声响,她就什么也不怕。渐渐的,这点能够安抚她的声响,变成了程予弛讲话的声音。
“是睡不着吗?”程予弛离开了嘈杂的环境,听声音,像是到了走廊里,讲话还有回声。
方愫捏着手机的手松了力,手机掉在枕边,轻声说:“这就睡。”
也没有挂电话,就这样闭上眼睛。
程予弛在那边也没有挂,方愫从前也这样,睡不着的时候,听着程予弛的声音就能睡着,所以程予弛出门去,在安静的外部走廊,周边都是封闭的温泉池边坐下,跟方愫讲话。
程予弛声音轻轻慢慢的,不像他教训方愫时那样,现在就是在正儿八经地哄方愫睡觉,他说:“今天饭桌上那道红米肠,听他们说是为了能让你吃到家乡的味道,特意找了容城的厨子来做的。”
“但是今天看你胃口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刚才问了一下张师傅,回去以后我就跟他再学做一下这道菜,再做给你吃。”
方愫这边的呼吸渐渐均匀沉重,程予弛想她应该是睡着了,声音放得更轻,正要继续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方愫声音缓慢又悠凉:“程予弛,不要跟别人结婚好不好?”
16. 粗俗
程予弛静了下来,他不确定方愫是不是在说梦话,但料想梦话应该也不会如此清晰。
不过,方愫确实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程予弛静静听着方愫均匀的呼吸,直到从身后房间门口传出来催促的声音,“程总,你这个电话打得够久,快快快,你不来小燕玲都快输得哭了。”
头顶毛发稀少的李总来催促程予弛,程予弛停在606房门前,掐断了电话,把这边的声音隔绝在电话这头。
“抱歉,明天一早赶飞机,我还是先回去休息了,等合作的合同拟好,最多一周,我们就能开展在西北的合作项目,来日方长,李总,我们下周再聚。”程予弛握了握李总的手,进了606房间去,向各位老总致歉离开,顺便带走了燕玲。
燕玲已经困得不行了,被程予弛解救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
她原以为自己会遭受职场潜规则,但当自己小心翼翼刷开606房门进入房间以后,才发现自己虚惊一场,满额头的汗瞬间蒸发。
满屋子的人,烟雾缭绕,热闹嘈杂。这竟然是一间麻|将房。
她就像是梦中一直经历坠崖的失重感,最后却落入了蓬松柔软的床铺里,高高吊起的心,终于坠落。
衡济非见她来,一手拿开了叼在嘴里的烟,吐的烟雾把自己都熏得虚着眼,另一手很熟络地过来搭在燕玲肩上,“就等你了,快来帮我打打。”
燕玲摆了摆手,正要拒绝,衡济非的食指竖到她的唇边,轻轻一触又离开。
燕玲唇边经过了缭绕的细密烟草味。
衡济非没有管她是否尴尬和有难处,自顾自把她按在了自己的座位里,从一边拖了个小椅子靠坐在燕玲身侧,附耳对燕玲说:“只管打,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他声音轻巧笑着,混杂着烟草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冷冽苦橙香气丝丝密密地叩进燕玲鼻息。
燕玲的心脏像被一只无意间路过的小手捏了又松。
程予弛也坐在席间,与在方愫身边时的状态很不一样,燕玲见过的方愫身边的程予弛,从来没有这么有距离感。
确实如方愫所说,他全身上下只有那微微上勾的唇角显温柔了。
但好在,程予弛看在方愫的面子上,整场下来都在给她放炮,让她赢了不少。
程予弛离开时还顺便带着她离开,燕玲以为他会问问自己有关方愫的近况,她开始在内心打腹稿,怎么样给方愫助攻。
然而程予弛却一句话也没说,送她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后,转身就走。
-
方愫没有等到程予弛告别的话,电话没有,信息也没有。
燕玲没有对方愫说这天晚上的事情,两人忙活着在北城开了一个完整的会议,做了踏勘前的准备以及竞标相关事宜后,就到了踏勘日。
施工现场在偏远的沙漠里,他们中恒伟建派了两辆车来,方愫和衡济非作为代表,十一月一日的这天,一行两车六人在一大早天天还没亮就开始装车,除了人坐的位置,车厢里塞满了野外求生的用品,以及备用汽油。
北城的冬天天亮晚,七点左右时,整个城市还是笼罩在重重的蒙蒙黑雾中,方愫这些天习惯性向程予弛报备今日行程,发完消息后,程予弛秒回,
C:[带好口罩,做好防晒,沙漠里会更冷,多穿一些,一会有什么事情如果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打给段星辰。]
方愫认为今天是去工作,大概率在忙完前都不会打给程予弛,按灭手机后开拔。
甲方带领了十几家企业浩浩荡荡从北城主城出发前往沙漠,一路上要耗时五六个小时,方愫和燕玲两人换着开车,车上还载了一位不会开车的倪工。
倪工是负责地质勘察的,他脚边堆着自己的工具包,上车后系好安全带就开始戴着耳机闭眼休息。
燕玲怕方愫无聊,一直在旁边跟方愫聊天,但为了避免聊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打着精神想其他话题聊,时不时又转过去看看倪工。
“倪工,你在听什么啊?”燕玲问了一句。
“听课件啊,我怕打扰你们,就戴着耳机听。”倪工回答燕玲的时候在耳机上按了一下。
后就凑到前面来,“听说小方总也考了很多证,是学霸哦?”
“不是什么学霸,也和倪工一样私底下悄悄努力学习。”方愫从后视镜看看他。
倪工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但常年上现场,在北城的紫外线下也催老了些,看上去跟那些老总差不多了。
他推了推眼镜笑了笑,牙比脸白很多,“不过衡总倒是个天赋异禀的,几乎没怎么见他学习,每天不是泡妞就是玩车,但他也考了很多证,而且在设计方面很有独特的想法。”
“他女朋友很多吗?”燕玲问。
倪工把耳机收进盒里,说:“他没谈过女朋友。”又补充道:“反正我们这些人没见他谈过。”
“那你说他泡妞。”燕玲视线转向窗外,方愫偏头看了她一眼,燕玲的耳根红了。
倪工笑笑:“他身边总有女孩子,都不重样,如果你认为这算是女朋友的话。”
几人已经进入了沙漠公路,不远处的停车区里停着一个黑色方车,衡济非他们走在了前面,方愫也减速下来开进停车区。
方愫远远就看见衡济非靠在车边吞云吐雾,修长身形被大G衬托得更加匀称高挑,她问倪工:“衡济非是容城人吗?”
“是啊,你们不认识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呢。”
进了停车区,方愫把车停在了衡济非的大黑盒子旁边,靠在车边的衡济非丢了烟,用油光锃亮的黑色皮鞋踩灭。
今天是正式场合,衡济非穿上了西装,他拉了拉裤腿,蹲下身去检查轮胎,用在地上随手捡的羊肉串贴签去掏卡在轮胎里的小石子。
车里有暖气,体会不到冷,下车透气的功夫把燕玲和方愫冻得打哆嗦,赶紧钻进后备厢拿羽绒服。
四下都是荒凉戈壁,干硬的黄沙里栽着稀稀落落的梭梭,风中都是寒气,比城里的风更加冷硬,若方愫下飞机时是感受到了被刀风割脸,那现在的感觉就是万千冰针无孔不入地往毛孔里钻。
停车区地处偏僻,沙漠公路上一眼望到头,只有戈壁和公路,远处有一间孤零零的用粉笔写着“男女”的毛坯旱厕立在那里,方愫和燕玲下车来伸展了一下坐得僵硬的四肢,一哈气,冷风又把自己哈出去的水蒸气打回脸上,倪工双臂紧紧裹着自己的衣服朝卫生间走,被风吹偏的另一面像是把人拖出来了像素残影。
车上温度计显示室外已经零下二十多度了。
“衡总不冷吗?”燕玲搓着手心,对朝她们迎面走来的衡济非问。
衡济非正用一张湿纸巾擦着手,笑着走过来看着活动筋骨的方愫,“冷,但我想树立一个高冷人设,只能硬着头皮装了。”
走到二人面前,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两瓶牛奶递给方愫。
方愫接过后递给燕玲一瓶,“热的?”
“嗯,用心暖的。”
方愫取笑他,“油腻。”去挽着燕玲的手臂发现燕玲的耳根子又红了。
方愫把牛奶又塞给衡济非,丢一句“帮我放车里。”后,拉着燕玲往一边去,“走,陪我上厕所。”
燕玲猜到方愫要问些什么,又下意识要避开话题,方愫的手机铃声及时解救了燕玲,方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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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羽绒服拉链别着手伸到里面的长裙口袋里掏手机。
“嗯?婧婧,你终于想起我了,这么多天都不理我。”
这边风大,戚婧风那边的风也很大,她像是被呛着了,咳了好几声,才扯着嗓门问方愫:“你在哪?”
方愫:“……北城。”
戚婧风:“我知道你在北城,定位发来。”
方愫:“你不会也来北城了吧?别告诉我你是专程过来看我的。”
“少废话,快点发。”戚婧风的情绪听上去不怎么样,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们现在还在路上,方愫把目的地的定位给了戚婧风,现在满脑子就是猜测戚婧风抽什么风,忘记了要问燕玲的话。
稍作休整后,几人继续赶路。
换燕玲开车,温暖的车厢里方愫靠在一边昏昏欲睡,突然一声滋滋电流声响,吓得方愫一个激灵,懒散男声传出来:“喂,喂喂,咳咳,愫愫,前面有横风,开慢点。”
方愫找了半天声音来源,没注意竟是放在热牛奶旁边的一个对讲机响了。
方愫按了按对讲按钮,伸到燕玲面前,燕玲抿了抿唇,方愫催促“说呀。”
“好,我知道了,衡总。”
那边衡济非笑笑:“小燕玲在开啊,不要着急,如果乏了可以呼我,我陪你们讲话。”
方愫见燕玲的耳朵红得要滴血了,她把对讲机丢到一边,张了张口,又转过去看后排靠在一边戴着耳机闭眼不知有没有睡着的倪工。
她轻轻喊了两声,倪工没有听见,她才小声问燕玲,“你喜欢衡济非?”
燕玲一直知道方愫讲话很直接,但这样突然,她又猝不及防红了脸,“哪有。”
“你跟变脸似的一说衡济非你就红,要不是喜欢他,那就是谁给你设置语音指令了?”
燕玲:“小方姐,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容易害羞,你不是知道的嘛。”
“你可以谈恋爱,但是衡济非有待考察,你多了解了解。”
燕玲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真没喜欢他,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小方姐放心好了,我要找,也得找像程总对小方姐那么好的呀。”
方愫的思绪在脑子里九曲十八弯后,打了个冷颤,“你是个有哥哥的人,你这么说话我感到害怕。”
燕玲不解,也懒得解了,用冰冰凉的手拢在滚烫的脸颊边冰冰。
-
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车队停在一片宽敞的停车区域,周边环境与公路上看见的戈壁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一片荒芜,好在这里周边有矮山,把风挡了许多,少了风就没那么冷了。
所有人都就地掏出自热米饭和泡面之类的速食品快速果腹。
衡济非又给方愫拿来两瓶热牛奶,方愫实在奇怪,去衡济非车上看了眼,才发现他竟然给车上装了个烧水壶。
“你带这个做什么?”方愫问。
衡济非敞开的车门,他从外面靠坐着,勾唇笑着:“我答应了,你哥哥,要照顾好你,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方愫确定自己不是因为敏感,衡济非的“你哥哥”三个字咬得很重。
“他从来不会把照顾我这件事情假手于人。”她白了衡济非一眼。
“居然骗不到你。”衡济非不在乎,他自己拧开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喝着。
“少喝点吧你,一会在这尿都没地方撒。”方愫戳开牛奶撇下他,朝甲方所在的方向走。
“哈哈,愫愫,你怎么一点也不像程予弛的妹妹?他可从来不会讲这么粗俗的话。”
“我的素质高低纯看对方是谁。”方愫丢给他一个背影。
17. 寒潮
人群中最前方,一头淡蓝色长发的女生格外扎眼,她一边听着助理在旁边讲着设计方案,一边低头在纸上画着设计草图。暴怒的风在山边转了一圈,回到人群中时已经柔和了不少,软软的风吹散方愫的发,身后有人在议论着什么,方愫突然听见后面吵了起来。
方愫转头却看见是衡济非车上那个头顶没多少头发的李总梗着脖子朝对面骂着,喷着口水。
“自己长那个球样子还议论别人,也不说你长得丑,实力也不咋地,你自己看看你设计的那个翠慧园,搞泥马个八卦造型脑壳进了使。”
“中间放一块莫名其妙毫无美感的破石头,种什么树不好种特么一圈庞臭石楠花,就你这样的还来竞这个标,丢死你个仙人。”
“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议论我们的小方美女,蓝色头发咋啦?长得比翠慧园还抽象的人有什么资格议论别人?”
李总嗓门大,他是施工部的项目经理,长期在工地上跑,方愫听不见对方吵的什么,全程就听见李总的话了,李总也是容城人,在北城待了不少年份,骂起人来又是北城话又是容城话的,方愫没生气,就觉得好笑。
对方被李总的口水喷了一脸,中间拉架的人都把脸别到一边去,他擦了一把脸,冲上去就想要揍李总一拳,衡济非原本端的小马扎坐在方愫身边的,现在收了马扎,钻进人群,把李总拉退后好几步,转身把那人举起的拳头折回了自己脑袋跟前,一个马扎叩在了他脑袋上。
这人脑袋和一双手都被困在了小马扎的洞洞里,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衡济非挑眉笑笑,“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脑袋挺小,难怪没什么脑仁。”
箍着马扎的人楞了一会,突然暴起“你,T,M……”准备伸出脚去踹,硬是被身边人按了下来,“冷静点,你看看他是谁。”有人在他耳边低声怒喝道。
“我管他是谁,还没见过这么横的毛头小子。”
突然从身后涌出好几个公司的人都七手八脚地把这人拉开,方愫走到了衡济非身侧,几方人瞬时间形成了两个阵营,衡济非和方愫这边一共六人,都是中恒伟建的,而对面,是乌央央的一大群其他公司抱团。
衡济非站没站相,一手搭在李总肩上靠着,轻声笑着,“现在不是见到了?”
那人看见了方愫,又是一阵呈口舌之快,“打扮成这样就是不正经,谁知道是不是靠爬了哪个老总的床,坐上设计总监的位置,还吹嘘得了多少奖,我要是你,脸都丢得不敢出门。”
方愫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穿的是程予弛买的白色羽绒服,脚下踏着厚厚的雪地靴,这可比她平时的风格乖巧朴实多了。
衡济非在这,不需要李总出头的,但李总就是放不下这口气,硬脾气又上来,衡济非拦了下他,站直了身子,朝那几人面前走去。
那人身边的人还在对他讲:“这就是那个衡济非,就是去年以一己之力把智建集团搞垮的衡济非,你惹他干啥啊,你想害死我们啊?”
“他凭啥搞我们?就为了那个蓝头发小姐?我就说她不正经吧!”
衡济非一直挂在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消失,几步上前,黑亮亮的皮鞋就踹到了那人胸口,踹得他直倒向人群。
燕玲在方愫身后轻轻惊呼出声,方愫拍拍她手背,连忙小跑上前去拉住了衡济非,小声在他耳边说:“甲方代表过来了,我们别闹事,竞标要紧,给甲方留个好印象。”
她连哄带拉地把衡济非拉回来,衡济非理了理身上的西装,瞬间恢复情绪。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衡济非问方愫。
方愫:“不在乎当然不生气。”
衡济非挑挑眉,笑了,眼中浮过一层柔软神色。
甲方代表过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全部散开了,带着一群人在这空旷的地方开了个小会,太阳快要落山时天气晴了一会,方愫穿着羽绒服都感觉到有些热了,刚把羽绒服脱了没一会,整片天空突然迅速阴沉下来。
下大雪了。
就像商场里开展的枕头大战,半小时不到,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大片雪花,方愫用手接了下,落到手上都是一朵朵棉花似的大雪块。
甲方代表迅速讲完了设计要求,将可研报告等材料分发给企业后,便叫人赶紧都回到车里去取暖。
雪太大了,能见度太低,有些头铁的人开着车迎着风雪开始返程。
衡济非带着车上两人都钻进了方愫的车里。
方愫和燕玲坐前排,四个大男人坐在后面,衡济非个子高,多少还是有些显挤。
方愫打开空调暖风,听着窗外的风发出“呜呜”声,整个车都在风中摇晃。
一面落着雪,一面吹起沙漠中的风沙,面前黄黄白白的,如果在这个环境下行驶,太危险了。
燕玲拿着手机晃了晃,又把手机贴近窗边,扭过头来对方愫说:“小方姐,这里没信号。”
方愫这时候才拿出手机,发现先前给戚婧风发的定位没有发出去,变成一个红色的圈。信号格也空了。
-
容城依旧在下雨,断断续续,绵绵密密,潮湿的空气中仍然带着草木的清香。
程家宅子里,曲折婉转的木质长廊延伸到一间屋前,隔着细密雨幕,一道倔强坚定的身影就在门前。
程思华从二楼望下去,程予弛在祠堂门前跪了两个小时,细雨棉针打在木窗玻璃上,叮叮咚咚,她也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早饭时,她刚与程予弛爆发了单方面的争吵。
“今天提点礼物去欧阳家里拜访,欧阳老爷子喜欢书画,你去书房挑挑。”
程予弛抬眸问:“什么日子?”
“距离订婚还有两个月的日子,元旦节你们订婚,这段日子你要多去走动走动,公司的事情可以交给别人去做。”程思华动作优雅,吃着早餐,没有分出视线给程予弛。
程予弛搁下筷子,餐巾纸擦了擦嘴,“妈妈,我说过,我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程思华也搁下餐具,嚼完了口中的食物才开口:“我同样也说过,你的婚事是让我们回到程家的一个重要助力,我们做的所有努力,不就是希望我们娘仨能够回到程家,认祖归宗?”
两人声音都不急不燥,听上去就像是平常讲话,但长期与他们相处的陆阿姨很清楚两人之间的硝烟,叫着打扫卫生的工人全部退出了饭厅。
天刚亮,但因为下雨乌云蔽日,屋里没什么光线,仍亮着灯,程予弛垂下眸,桌上手机震了震,是方愫发来的信息,
魔法披风:[马上开拔前往沙漠腹地,远方的哥哥保佑我此行顺利。【双手合十】]
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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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弛迅速回复,
C:[带好口罩,做好防晒,沙漠里会更冷,多穿一些,一会有什么事情如果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打给段星辰。]
中式庭院里的罗汉松立在窗前,尖细针叶破开细小雨珠,分散落到地面,雨又开始下起来。
房间内的暖黄色灯光显得木质家具都格外深沉压抑,程予弛想起方愫硬着脾气非要搬出去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家具不是这样沉重的深色,我可能更愿意回到家里来住。”
她当时的意思未必是嫌弃家具的颜色,但此时的程予弛也觉得确实是太过压抑了。
他放下手机,掩去眼底与程思华一脉相承的固执,对程思华说:“明天一早要跟北城的项目谈合同,欧阳家我会叫秘书去,但仅仅是出于礼貌,等我回来,我会登门拜访去推了这个订婚的。”
“你这样做把妈妈放在什么位置?”
程予弛起身,“不会连累到您,集团要上市了,我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您带来麻烦。”
程思华没有任何饰品的手狠狠拍在桌面上,讲话依旧语调冷静:“那你哪也不准去,去跪祠堂。”
她回到房间,换了衣服。从窗外看出去,程予弛的背影毫不迟疑,步伐利索地走到了祠堂门前去跪着。
程思华常用的责罚就是跪祠堂,他们程家还有个家法是鞭打,她小时候被打得多了,不愿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程予弛跪祠堂从未有过怨言,哪怕是第二天就要参加高考,他仍会听从程思华的话,在祠堂门口跪两个小时。
上一次罚跪在一周前,因为程思华发现了程予弛脖颈上的吻痕。
那一次她没有忍住,扇了程予弛一巴掌,当天就与欧阳家定下了订婚的日子。
天彻底亮了,今天的天气再亮也就这样了,程思华看了看时间,没有把时间耗在这里,下了楼。一身绛色旗袍配着米色披肩尽显优雅,穿过长廊,路过跪在祠堂门前的程予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司机开着昂贵优雅的黑色轿车,载着程思华去公司。
程予弛拿出手机,立即打电话给助理安峰,他一直就在院子附近,接到程予弛电话立即把车开了过来,程予弛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土,高支羊毛混纺的西裤不会产生丝毫褶皱,它会在方愫狠狠攥过之后仍然保持平整,区区跪了两小时,不足以让它产生折痕。
他的助理丝毫没有看出程予弛的异样,等在门口的与程思华同款的黑色轿车载着程予弛去了机场。
“合同都准备好了吧?”程予弛坐在后排,靠在椅背里,手里一遍一遍刷着手机,没有收到方愫的信息。
但收到了段星辰的,他发来一则气象消息,北城变天了,橙色寒潮预警。
安峰在对程予弛汇报工作,合同就放在副驾,要递给程予弛看,就见后视镜中,程予弛皱紧了眉,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被接通。
安峰是当年带方愫去德国做手术的人,又带着方愫回国以后就一直在程予弛身边做事,他知道很多外人都不知道的事。
程予弛安排道:“联系北城对接的人,准备好满油的大型越野车,备用汽油,装好取暖设备,齐全的应急防护急救包,在机场等着我们。”
程予弛捻了捻眉心,在安峰打通对方电话时,又补充道:“还有电量充足的强光手电。”
18. 落马(作话含千字小剧场)
为了省电省油,六个人挤在方愫的车里,车内温度高于车外,没过多久,车窗上就起了一层霜花,看不清外面了。
大朵大朵的雪花砸在前挡上,已经积成了厚厚一层,方愫在车窗上擦了一小块出来,见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前面有车打着车灯,车灯前形成一道粗圆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白色雪团杂乱无章地横冲直撞。
“外江,这个雪也太大得很了哎。”衡济非车上另一个少数名族小伙缩在后面也从窗户望出去,“沙漠里这么大的雪第一次见。”
衡济非凑到方愫椅背边,问:“怕吗?愫愫。”
“怕什么?”
“怕雪一直下,怕车没了油,怕联络不到外界。”衡济非像是故意在吓方愫,配合他的还有窗外的呼呼风声,窗前堆积的雪被风吹跑一层,又忙不迭堆上来一层。
笨重高大的车身时不时晃两下。
“真的会吗?我们真的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吗?”燕玲的右手死死抓着扶手,左手还捏着没有信号约等于搬砖的手机,她转头看着衡济非,皱起得眉头里盛满了不安。
她们第一次来北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面对信号空格的手机,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意外了。
毕竟以前在新闻上也听过不少,有人在沙漠无人区中迷失方向后失踪,多日后找到已经成了风化后的干尸的案件。
方愫低头,咬了咬唇,放在角落的手机亮着,上面铺了满屏的绿泡泡,
魔法披风:[程予弛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在沙漠里了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
魔法披风:[程予弛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在沙漠里了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
魔法披风:[程予弛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困在沙漠里了程予弛怎么办怎么办?]
……
“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人,还能都被困死在这?大不了雪稍微小一点了我们就往回走。”方愫看上去很镇定,她在布满水蒸气的车窗上哈了一口气,化开了冰霜,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
六个人在车厢里静悄悄的,听着外面的风声,车内的呼吸声,倪工很自在地靠在后背里,戴着耳机闭目养神,李总光溜溜的脑袋杵在倪工肩上,他有些胖,占了蛮大的位置,就把旁边的衡济非挤得凑近了前排。
民族小伙叫阿迪力,他没有艾尼那么白的皮肤,甚至可以算是全车最黑,也没有独特的黄色头发,更没有艾尼那么顺溜的普通话,“就四,有撒好怕的呢,我们嘛睡一觉在车上,早航就能走了,车的饭吗人的饭,后备厢都有呢,怕撒。”说完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睡觉。
方愫和燕玲不太能听懂,但猜测也应该是汽油和食物都有,不会有什么危险。
衡济非轻轻笑着,挑眉朝方愫藏到腿边的手机上望了眼,“找程予弛呢?”
“四千多公里,你是觉得他会像这样,”衡济非两只手在脑袋跟前呼扇两下,“扑腾扑腾飞过来?”
方愫没憋住笑出了声,不是因为衡济非太好笑,而是他顶着一张与程予弛有三分相似的脸做出这样的动作,方愫觉得滑稽。
衡济非说:“不用怕,算命讲过我的命硬,天塌下来有我呢。”
-
从前在农村里总听老一辈人说些超自然科学的事件,方愫爱听,有时候坐别人院子里一听就听到了月上枝头,免不了回家挨一顿后被关门外,睡到狗窝里去。
听说狗子能看见些人看不见的东西,方愫把狗子拴到门外去了,通常它都会就地卧倒睡觉。
但总有那么些个晚上,风声吹得树林里沙沙哗哗,小动物在林子里窜跳,时不时传出来啮齿类动物咀嚼食物的声音。
月光透过木板门的缝隙,斜斜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空气中还有在柴房烧过的松针和木柴的烟火气,房梁上挂了些腌好的腊肉,都是些能让人感知到生活的味道。
方愫蹑手蹑脚地起身来,用几根木柴把狗窝这间房门抵住,抓了一堆干柴松针挡住门缝,缩在窝里,黑暗中,紧闭着眼,用耳朵警惕着周边。
白天她听的是一只凶猛的熊变成了家婆吃了小孩的故事。
此时那咀嚼声越来越大,差点让她以为是熊家婆在耳边,方愫缩了缩,靠近墙角。
那时候的小白还是小黄在门口突然蹿起来,先是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过一会就开始“汪汪”狂吠。
漫山遍野的狗都开始跟着叫。
这个时候的方愫,靠在墙角里,听着声声犬吠才睡着了。
电影院里,大荧幕前突然冒出来一张血淋淋的脸,充满了整个屏幕,吓得影院里的姑娘们都惊叫出声,忙钻进了身边男朋友的怀里。
方愫和程予弛坐在最高处,最后排,两人脸上映出红的白的光线,照得二人都是面无表情。
在方愫第不知道多少次把手伸进已经空了的爆米花杯后,程予弛开口问:“怕吗?”
方愫摇摇头,把手从空爆米花杯中拿出来,拍了拍手上粘住的渣,又把手塞进自己口袋里。
方愫视线一会看看荧幕里那张远去的鬼脸开始在地面爬行,又看看前排那些靠在男朋友怀里的姑娘们,一对一对的脑袋黏在一起,方愫问:“为什么来看鬼片的都是情侣?”
程予弛认真思考后回答:“也许这也是一种情调?”
“那你怕吗?”
“还好。”程予弛说。
方愫抽出手来,已经捏出冷汗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掀开了与程予弛中间挡着的扶手,去捏程予弛的手心,说:“哥哥如果害怕,可以躲在我身后。”
“我是哥哥。”程予弛说。
“哥哥也会害怕。”
程予弛温暖干燥的掌心握了握方愫冰冷还有些许隐隐颤抖的手,没有再讲话。
方愫在都城上学的这几年,程予弛非常频繁地来这边出差,方愫问起,程予弛只说是在这边谈了个合作,项目还没完成。
所以几乎在每个周末,方愫都得抽一天空闲时间去陪程予弛玩。
有一次的合作是在马场谈,程予弛带方愫去马场吃早茶,吃完早茶的功夫,程予弛的工作也谈完了,方愫视线一直盯着草场上身穿高腰骑马裤的驯马师,正牵着一匹毛色光亮的高大黑色骏马。
马场主笑了笑:“昨天才从爱尔兰空运过来的纯血马,三岁,程总的妹妹感兴趣吗?”
方愫摇摇头:“我不会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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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试试,我们可以选一匹性格温和的小马。”程予弛在她身侧,语气无不宠爱有加。
方愫却指了指那匹黑马,“我想试试那匹。”
程予弛的眼神瞬间冷下来,方愫抬头看见身侧的程予弛面色不悦,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摸摸就行。”
于是马场主带着二人进了马场,程予弛还是允了方愫换上骑马装,这些年越发高挑的方愫船上骑马装更加英姿勃发,束脚的裤腿衬得她笔直的腿更加修长,她晃了晃程予弛的胳膊,“哥哥,你也换,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马场主见程予弛应妹妹的要求,换好骑马装出来后,竟提出要为方愫所在的大学提供四年的体育器材设备,程予弛再次与马场主进行了一场深度商谈。
方愫在女驯马师的带领下,不仅去摸了那匹黑色骏马,还上了一匹温顺小马,学会了骑马。
温顺小马并不是年龄小,而是一匹中年的矮种马,体型敦厚,方愫骑着小马绕着马场跑了四五圈回来,程予弛才与马场主谈完合作。
先前那位驯马师牵着这个名叫“烈风”的黑色骏马来让程予弛看,马场主对程予弛说:“程总试试吗?这马儿先前就训好了,带他适应适应环境就可以跑的。”
程予弛拍了拍马鬃,夸上一句:“好马”,就见远处的方愫正朝这边策马过来。
方愫扬着马鞭,朝程予弛挥手。她第一次见程予弛穿这样的服装,高挑劲瘦又白皙俊秀,已过了正午,阳光正好,前方的人沐浴在阳光里,温暖又平静。
马儿突然颠了一下,方愫挥着鞭子的手收回来抓鞍头,收回的马鞭却一不小心打到了马儿的眼睛上,惊了马。
因为方愫已经熟练了,驯马师只在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个时候来不及立即出现在方愫身边,方愫丢了马鞭,双脚狠狠蹬着马镫,双腿夹紧马腹,隔着手套的手指死死捏着鞍头,身体尽量靠近马背,她颤着声,喊了声“程予弛”。
但是太远了,程予弛离得太远了,阳光很烈,方愫在马背上东摇西晃,手上厚厚的手套需要她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抓紧鞍头,脚穿在马镫里,她被马儿掀到了一边,手还抓着鞍头,而另一边的脚已经扭着了。
她快要脱力摔下马的时候,刺眼的阳光被高大的身体遮住,方愫扭伤的脚已经疼得她失去知觉,只有眼泪一直往外流,程予弛几乎是在看见方愫的马鞭打上马眼睛时立即驾上了“烈风”飞奔过来的。
他比驯马师还要快一步,跑上去接住了落下马来的方愫。
方愫闻到了冷霜遇热的味道,程予弛喘着大气,他脱掉手套,擦了擦方愫脸上的泪,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去脱方愫的鞋。
奇怪的是,方愫在闻到程予弛身上的味道时,就哪哪都不怕了,安安心心靠在程予弛怀里,睡了一大觉。
不管多远,程予弛总会来的,虽然方愫此时也觉得不太可能,四千多公里可不是四百多米,即便是一百匹“烈风”也无法带着程予弛在这个时候赶来这可怕的沙漠腹地里。她总是抱着那种期望。
衡济非三两句哄得燕玲不那么害怕了,二人已经聊了起来,方愫靠在靠背里,小眯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寂静的车厢里传出一阵消息铃声。
19. 贪婪
本以为是救命的消息,看见衡济非的手机亮了一下,方愫和燕玲都转头定定望着衡济非。
衡济非点开手机,竟然是一个姑娘发来的消息,他习惯性去点开,点开这条在孤立无援之际的独特的语音消息。
“非非,我想你睡不着。”一条懒洋洋的女孩子声音从衡济非的手机里响起。
“非非,我想你睡不着。”
由于衡济非急着要暂停这一条短暂的消息,按第二遍的时候变成了重复,这句话被大眼瞪小眼的几人听了两遍。
女孩的声音酥酥麻麻,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方愫转过头去,声音比车窗上的雪还冷:“我真想掐死你。”
依旧是没有信号,衡济非的抽风信息一点用处也没有,方愫听着燕玲和衡济非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最终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愫被冻醒了,身后响起关车门的声音,她回头看,才发现后排几人的位置都变了,原本睡着的倪工李总和阿迪力也已经醒来,燕玲还在睡,她翻开手机看,也才半夜四点过。
车熄火了,方愫试着打了一下没打着,准备下车去后备厢取汽油,衡济非连忙越过坐在中间的两人拉住她,“别开门。”
外面雪似乎是停了,前挡上的浮雪被风吹散,但却结上了厚厚一层冰晶,方愫的手按在门把上,看向衡济非。
“外面有狼。”
“馕?”阿迪力坐到了中间,隔着衡济非探头去往外看。
但是所有车窗都结上了厚厚的冰晶,根本看不清外面。
方愫一皱眉,她以前在山里见过野猪见过狐狸,没见过狼。
车内已经完全没有温度了,她和燕玲身上都搭着自己的棉衣,但还是感觉手脚冰凉的,听着衡济非的声音,燕玲也动了动,还没睁眼先瑟缩了一下,很显然也是被冻着了。
方愫似乎是怕惊着外面的狼,小声问衡济非:“你怎么知道的?”
衡济非在燕玲身后,不露痕迹地轻轻替燕玲拉了拉快要滑落下去的棉衣,“我刚看雪停了,出去抽了支烟。”
“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我们能对抗的,而且,是保护动物。”
方愫打开车上所有的灯光,希望能用双闪吓走那些狼。
“翻到后备箱取点吃的丢给它们呢?”方愫转过身来,拍了拍坐在中间的阿迪力,“后备厢有馕,你翻到后面去取点出来。”
“哎,我吃馕啊,狼也吃馕。”阿迪力嘀嘀咕咕两句就翻到了后备厢去。
衡济非皱了皱眉,“车窗被冻住了,除了开门,没办法扔东西出去。”
“车窗还能被冻住??”方愫不信,按了半天确实也按不下去。
“那怎么办?这些狼不走,我们就一直坐在这个冷冰冰的车里?”燕玲的羽绒服是短款,有些冷腿,她脱了鞋整个人蜷缩在座位里。
方愫也冷,现在几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们预备的取暖装置放在衡济非的车里,衡济非的车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她掏出手机扒拉两下,依旧没有信号,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发麻,她手指在程予弛的那个小猪包子头像上抖了抖,又拍了拍奶黄包。
太冷了,后排的四个大男人冻得烟瘾犯了,但是几人都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似的,嘴里叼着烟,点了点打火机,就是没有把烟打着。
方愫试了试把车门打开了个小缝,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确定狼在不在车前,加上冷风忽地就灌了进来,更冷了。
她老老实实关上了车门,也像燕玲一样,缩在座椅里,用棉衣把自己的身体牢牢裹起来,棉衣上的毛绒帽子戴上,呼出一口冒着白烟的冷气。
好像重新缩回了小白的狗窝里。
这种绝望等死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停车坪是一块被压实的戈壁料地坪,二三十辆车停得乱七八糟,方愫的车停靠接近路边,面朝来时方向。
冰霜面的玻璃上隐隐透出前方有些光亮,不知是谁的车又打开了灯。
若是刚才没有与他们闹什么矛盾,和这些人能团结一些,想必也是有办法驱赶外面的狼的。
被遗忘在一边的对讲机突然沙沙响了一阵,给车上安静的几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衡济非,你车上还有人?”方愫七手八脚地翻出来被压在一堆纸巾湿巾充电器下面的对讲机。
“没人。”衡济非皱了皱眉,这是他们在工地上常用的对讲机,始终保持最好的状态,有毛病就淘汰的东西。
方愫手上的对讲机又沙沙响,震得方愫手上的冰凉传进心里去,以前看过的恐怖片听过的鬼故事全部浮现在脑海里。
安静了几秒后,对讲机又响了,里面传出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沙哑:“小愫,别怕,我在路上。”
手心一麻,不小心对讲机掉在了地上,她把裹着自己的厚厚棉衣拉链解开,弯下腰去捡对讲机。
起身时,就发现车窗上那点模模糊糊的亮光越来越大,照得整片冰晶通透,车厢里都亮了。
“是程总吗?”李总在后面扒着前排座椅问,越来越明亮的光照在他油润的脸上还反着光。
“程总来得太是时候了。”
衡济非额前碎发在细微光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他轻嗤一声说:“就算他来了,也一样下不了车。”
车门有被小动物爪子抓挠的声音,不大却刺耳,听着心里毛毛的。
但是方愫突然不冷了,她穿好鞋子,定定地盯着那团光越来越大。
渐渐地,她又听见了热闹的声音,救护车,警车,但很远,比这团光远多了。
车辆靠近减速刹车的声音就在耳边,对面一个人下了车,手里用穿透性极强的手电在地上扫着照了几圈,走到了方愫车前,伸手敲了敲车窗,声音依旧低哑:“小愫。”
方愫小心推开车门,车灯斜斜照过来,方愫看见了面前只穿了件单薄大衣的程予弛,他身上还带着车内烘出来的温暖。
冻麻了的手从程予弛的大衣里钻进去,她跳下来抱住了程予弛。
脑袋偏向了背着车灯的一面,只有程予弛能感受到她在小声哭着,全身细微抖动,不知是冷得,还是怕得。
硬是坐着睡了几个小时,方愫的全身都是僵的,头发也被头枕蹂|躏地乱七八糟,程予弛暖呼呼的大掌就拢上她后脑,轻声哄着:“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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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呢。”
方愫搂得更紧了。
警车和救护车陆续过来,将停车坪里留下的人都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人员伤亡后,便送回主城,方愫手揣在程予弛的衣服兜里,跟着程予弛上上下下忙碌打点。
“需要拖车的到那边去登记一下车牌。”
“安峰,后备厢的取暖设备给大家都发一下。”
躲在程予弛口袋里的方愫的手心,滑进来一个暖呼呼的加热宝,磨砂材质并不烫手,程予弛给她这个的意思,是不是想要让她拿着加热宝离开自己的口袋?
方愫又掏出自己另一边的手,牢牢挽着程予弛的手臂,寸步不离。
程予弛带来的医护人员下车去给所有人都检查了一下,好在都是身体素质好的壮年,基本上只有些小感冒,没有什么大问题。
方愫身体素质也好,甚至没有感冒。
燕玲几人检查过以后就跟着衡济非上了他的车,一直黏着程予弛的方愫感觉后背仿佛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她转头过去,衡济非载着几人从他们背后驶过,已经先行离开了。
方愫脸和鼻子都冻得通红,程予弛偏头看她一眼,从她背后把帽子捞上来兜在方愫脑袋上,轻轻推了推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去我们车里坐着,暖气一直开着的。”
方愫呆呆地摇了摇头,太困太累,但她不想自己坐车里去,就想跟在程予弛身边,手指能触碰到他,才能让她心安。
警车上下来的一名大队长在程予弛身侧站着,两人讨论着在来时路上救援的几辆车,比方愫这些困在原地的人情况恶劣很多。
风雪太大,他们走到半路也无法前行,只能停在路边开着双闪,但因他们停着的路两侧都是没有经过处理的戈壁,风卷起的石子噼里啪啦打在车上,将挡风玻璃都砸出了窟窿,几人困在漏冷风的车里,早就冻得不成样了。
方愫一边庆幸着自己竟然等到了程予弛,粗略地计算程予弛从容城赶到北城,又开着车来这里用了多长时间,路上做了什么安排,才等来了面前的程予弛。
一边又像是有一只毛乎乎的小爪子挠着心里,告诉她,看啊,看啊,程予弛多担心你啊。
方愫不太能听进去两人聊了什么,她扬着脑袋,视线就停在与大队长讲话的程予弛脸上。
程予弛总是一丝不苟的发型,额前多了几缕垂下来的碎发,清晰的下颌让他面容的攻击性更加强烈,听大队长讲话时,他视线微微下垂仔细聆听,回答时,又认真看着对方眼睛,语气平静有礼。
其间,他还把手探进口袋,摸了摸方愫的手,似是只感受了一下温度,就又退了出去。
现在的方愫,就像是经历了漫长冬日,被春风吻上,像是梦魇的夜里,被温热的毛巾敷上额头,贪婪地抱着程予弛的胳膊,陷入温暖。
“哎?这不是……”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某位前辈到了程予弛面前来和程予弛握手,“程总?”
看了看程予弛身边的方愫,大喇喇笑道:“这不是程茵吗?毕业了吗,越来越漂亮了,我家那小子天天惦记呢。”
瞬间,一股寒意从方愫脊梁骨炸开,她不露痕迹地将塞在程予弛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
20. 海面
方愫认出了他,她很明显地朝程予弛身后缩了缩,又跟着程予弛小声喊了句:“秦叔叔好。”
“茵茵啊,你妈前段日子总到我们家去,说起你和我家那小子的事情,看样子你妈也是很满意我们家的哈。”
方愫本就困得晕晕乎乎,现在是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她朝光线乱七八糟照射却又黑暗的周边望了望,身边没有别人了,只有他们三人,程予弛把她的手又攥着塞进了自己口袋里,笑着对面前人道:“秦叔叔有心了,我妹妹还小,这些事情不着急。”
没有光亮照向这边,照向他们的手上,方愫厚厚的羽绒服衣袖揣在程予弛兜里,在这个热闹的黑夜,没有人看见。
就像是小时候在夜里偷吃妈妈买给弟弟的、不属于自己的果冻,窃喜这是甜滋滋的。
“不小咯不小咯,也二十四了,该找男朋友,我家小子模样也不错,配丫头配得上。”
“秦叔叔,这里太冷了,我们改天再说这些。”方愫只想赶快结束这种没意义的话题,现在也实在不是聊天的场合,她更不想用程茵的身份在这里讲话,她的手还在程予弛手里。
程予弛在口袋里捏了捏方愫的手,对秦叔礼貌地垂了垂眸,笑着对秦叔说:“秦叔叔,妹妹如今正在事业上升期,可能在北城待的时间也比较久,实在不好耽搁令郎,听说令郎做投行,一秒光年目前正在筹备上市,过段时间要做投行招标,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或许还需要稍微避一避嫌,倒是我近期在北城要做的项目,可以和秦叔叔谈谈合作。”
方愫非常了解接下来的话题走向,程予弛总是很善于把为自己解围的事情转移到工作上,她握住了程予弛口袋里的加热宝,抬了抬眼,轻声对程予弛说:“哥哥,那我去车里等你。”
从程予弛的口袋深处,方愫还摸到了一颗快要被暖化了的小白兔奶糖。
-
方愫十八岁这年的这颗奶糖她含了很久,程予弛开车带着她,在濛濛细雨中穿行,她的礼裙没有打湿,高跟鞋也仍然躺在后备厢,平底鞋被她脱在脚下,蜷在座位里,用手捂着冰凉的脚。
车载音响里的歌单都是方愫的歌,此时,正在播放着一首青涩又甜蜜的歌,
[青春是段跌跌撞撞的旅行]
[拥有着后知后觉的美丽]
[来不及感谢是你给我勇气]
[让我能做回我自己]
口腔中因一直含着糖而变得发涩。
方愫很庆幸自己在青春期懵懂发育的时候,遇见程予弛,在开始对异性产生强烈好奇心和探索欲的时候,身边是程予弛。
那个在医院初见时,冷漠少言的程予弛,似乎到现在也没多少变化,面部轮廓更加成熟却又更缺乏亲和力。
只是对自己和对别人,在程予弛这里有着非常明显的界限和差别。
细雨绵绵短短的,还不至于打开雨刮,就像细细密密的棉针轻轻扎入地表,给所有事物都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可爱模糊感。
视线一直盯着路况的程予弛伸过右手来触了触方愫的脚背,等红灯之际,程予弛从手套箱中取出一双淡粉色的棉袜,让方愫穿上。
“你车里为什么会有女士的袜子?”
“除了你,什么人会在我车上脱鞋?”绿灯亮了,程予弛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那里戴着一只黑色表盘的腕表,或许银色会更适合他,方愫穿好袜子,用湿巾擦了擦手,很顺手地,把程予弛的右手也捞过来擦。
他的手掌比方愫大很多,骨骼清晰匀称,指关节在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粉色,指甲也是修剪得干净整齐,方愫握着他的手指仔细擦着,脑袋里的思绪从指甲上的小月牙儿,飘到有一层薄茧的中指,飘到身侧被安全带勒住的工整衬衣下的胸肌,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奶糖终于化完,程予弛带着她来到了海边。
红毯从停车场一直延伸到舷梯,透明指示牌上印着彩色的“程茵十九周岁生日快乐”以及这行字的英文,上有鲜花缀饰,经过这里时,方愫挽在程予弛臂弯的手紧了紧,开始退缩。
如此隆重的场合,方愫不是第一次经历,但这一次的主角是她。
容城的习俗通常不办成人礼,十九岁才是人生最重要的节点,程思华为程茵办如此豪华的生日宴,方愫就像是个占用了别人人生的小偷,不光明正大,不名正言顺。
七月十九号的容城海边,热风卷起腥咸的海浪,程予弛拽了拽要退缩的方愫,她贴身的礼裙里渗出薄薄的汗,她脚上穿着那双精致的高跟鞋,走得不稳,身上的大部分力气卸在了撑着程予弛的那只手上。
晚上八点整的时候,游艇上的灯光准时亮起,鲜花灯饰装扮得富丽堂皇,所有光线透过琉璃材质的装饰、玻璃等,反射到方愫身上,仿佛她的过去以及身份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程茵喜欢花香,所以整艘游艇基本都是用鲜花装饰,方愫的过敏症状不明显不严重,但程予弛还是在布置场地时,叫工作人员撤走了许多花,只留了一些点缀,并且依然用透明的薄膜将每一支花都包裹起来。
氛围组在方愫和程予弛经过时“砰砰”打着礼花,她此时竟产生了一种正在与身边的人举行婚礼的错觉,只是自己身上穿的是淡绿色的中长鱼尾裙。
怕心思暴露,怕过往暴露,又和内心的雀跃窃喜交织,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茫然。
宴会流程繁琐,程妈妈安排了主持,她像一只小鸟,在主持人的安排下,舱内转完,又转去甲板,方愫全程像做梦一样,只管听从。
她很会学习,跟着程妈妈参加过那么多宴会,她现在已经学会了名媛们的言谈举止,隔着细纱手套,她会端起金色香槟对领导长辈们微笑浅谈,只有藏在程予弛臂弯里的左手,紧紧攥着程予弛的西装,小心颤抖。
虽说这个游艇可以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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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200-300人,但方愫感觉自己应该见了不止这些人,光是王总就见到了好几个,谭总,靳总,萧总也有好几个。
程予弛这年二十三岁,进入公司管理层也已经三年有余,他在应对前辈领导时已经初露锋芒,在方愫身边,为她解围时已经可以看得出来,许多前辈都对他赞赏有加,有能力,又谦卑懂礼。
方愫静静听着,听着他们夸赞程予弛的能力,夸赞程茵乖巧美丽,心中憧憬,在自己毕业工作以后,也能得到长辈们对她方愫本人的能力夸赞。
行驶到了海上,厅内有人弹奏安静的钢琴曲,能听到伴随而来的隐隐约约的海风声,冷气很足,方愫的手都有些发僵。
站得久了,方愫挽着程予弛臂弯的那只手用了点劲,提起一只脚,转了转脚腕,放下后又提起另一只脚,两只脚轮流在鞋子里拱一拱脚背,很少穿高跟鞋的她现在脚疼得开始麻木了。
好在已经看完了无人机灯光表演,程予弛才借口与程家派来送礼的小辈叙旧,向程思华告辞,带着方愫离开了。
避开人群后,走进舱内楼梯间,方愫脱掉了脚上的美丽枷锁,总算舒服了些,程予弛为她提着鞋,她走了两步又不愿走了。
“怎么了?”程予弛在方愫前方两步停下。
方愫等身侧两位服务生走过以后,对程予弛说:“我的脚好疼。”
她抬了抬腿,看见脚后跟裂了一道血口,小拇指的边上也被磨得破了皮。
程予弛半蹲下身去,让方愫把脚搁在自己膝上,像哆啦A梦口袋似的变出来湿纸巾和几只精致可爱的防水创可贴,给方愫擦过脚以后,仔细贴上了创可贴。
两只脚都处理好以后,方愫还是站在原地不走,她说:“要不哥哥背我吧?”
望着这条长长的廊道,距离休息室还要拐几道弯,程予弛看着方愫包着腿的裙子,难得看见他的面露难色。
方愫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又喃喃道:“对哦,腿又岔不开。”
“小愫,在外人面前,不要说这样不文雅的话。”程予弛只是提了一句,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缠在方愫腰间,弯下腰,将方愫抱了起来。
头顶的灯昏暗,方愫搂着程予弛的脖子,靠近他。抄在她膝盖弯的手臂劲瘦有力,靠在他胸膛的心跳碰在一起,她如此近盯着程予弛的侧脸,青春期的所有心思如同船艇划过平静海面,漾起一波一浪,久久不停。
船在行进,速度不快,这条走廊看上去那么远,但却走得太快,转眼就过了两个人独处的时间。
程家来的人是程予弛的堂兄,方愫来程家两年后,程予弛带着她去过程家老宅,方愫见过许多那边的“亲戚”。
堂兄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从内打开,两人与屋内的迷茫一双眼撞了个正着。
“你……你们……”
方愫这才从程予弛身上下来。
21. 秘密
堂兄程玦从门边让开,程予弛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方愫的高跟鞋,方愫在门边喊了声“玦哥哥好”,就赤脚进了门。
程玦是在程家长大的,有良好的教养,他知道方愫这件事,没有追问,只是日常问候了他们的生活及健康,顺便带了爷爷的挂念。
程家爷爷对程予弛和方愫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但得到什么好东西,也还紧着这两位没有在膝下长大的后辈,程家老宅方愫只去过几次,只觉得爷爷是个严肃又古板的老头子,看不出来慈祥。
上位者应该就是这样,程予弛也不是很爱笑,只是方愫会自动把程予弛看过来时温柔的神色看做是在笑。
休息室里的cd机播放着古早的戏曲音乐,是程玦放的,程予弛去调小了音量,又用遥控器按掉了冷风,坐到方愫身边来,与程玦隔了一个单人座的距离。
他是一副斯文气质,和程予弛不像,更显平易近人,他妻子前段时间又为他添了一个千金,当了爸爸的人看上去格外温和,程玦推了推眼镜,亲和一笑,“是叫……小愫吗?我有没有记错?”
“还是叫茵茵吧,玦哥哥。”方愫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坐下后,紧缚腿上的裙子缩到了膝盖上。
程予弛依旧把那件西装外套搭在她的膝上,对程玦道:“没有记错,方愫。”
房内氤氲着高档熏香,是麝香混合着某种果仁的浓重奶香,方愫刚才在外面吃了一些小蛋糕上的奶油,现在感觉自己像是从内到外都包裹在丝滑醇厚的牛奶里似的。
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方愫出席的场合,她推了推程予弛的外套,起身问程玦:“玦哥哥介意我先去卸个妆吗?”她眨了眨眼睛,有点想揉,但又怕把妆揉得乱七八糟,“挺难受的。”
“如果困了就先去休息,我跟你哥哥在这里聊一会,礼物让他明天带给你就是了。”程玦说。
方愫惊讶,先前各家送的礼物都放在展厅,里面有程家送过来的,她问:“礼物不是已经送到了吗?”
程玦靠进椅背里,笑笑:“那些礼物都是送给你们家的,我带来的礼物才是给你的,给方愫的。”
方愫抿了抿唇,抬眼看了眼程予弛,程予弛也起身,拉着她到休息室的卫生间里,一边说:“我帮你卸一下假睫毛。”
隔着卫生间门,方愫轻声问程予弛:“还要单独给我礼物吗?”
程予弛真是给她卸妆来了,他一手抬起方愫下巴,另一手用卸妆棉签在方愫眼睫上轻轻擦拭,方愫很少化妆,又是个马虎性子,程予弛怕她暴力撕假睫毛会伤到眼皮,明亮的镜前灯照着两人的侧脸,他轻轻吹了一下方愫的眼皮,说:“闭眼。”
方愫闭眼。
“轻点闭。”
他一边轻轻慢慢地擦着眼睫根部,一边说:“是的,是单独给小愫的礼物,你受着就好,不要怕,不要有心理负担。”
“可我不是……”
程予弛擦着她睫毛那只手用手腕轻轻碰了碰方愫的唇,“好了,别想了,做你该做的。”
方愫感受到睫毛处的凉意顺着表皮直凉进了心里。
程予弛给她卸下了双眼的睫毛,方愫才慢慢睁开眼,侧光下程予弛的鼻梁给另一边脸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明白,程予弛微勾的唇角从来不是在笑,光是冷光,眼前咫尺处的人也是冷的。
方愫突然鼻子一酸,眼眶就烫得滚出泪。
程予弛眉头一皱,抽纸巾来擦,“弄到眼睛里了吗?”
方愫抿着唇摇摇头,出门去跟程玦道谢后,自己回了房间。
她开始奢望多了,明明刚到程家的时候,只是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但程予弛对她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她开始得寸进尺,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方愫在心里狠狠教训了一遍自己,反复对自己强调,这一切都是程茵的,游艇生日宴,偏爱她的程妈妈,温柔的哥哥,包括两个月后要就读的名牌大学,全都是程茵的,她只是个在程妈妈生病时出现的替身而已。
程予弛的“做你该做的”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房间的隔音很好,游艇上还有别的夜间活动,方愫什么也听不见,她捂着被子狠狠哭了一场,把被子狠狠揪到一起,又死死捏着朝两边撕,撕不烂,她又是一阵哭,连蹬带扯地折腾了半天,一条消息铃声响起。
她拿起手机,
C:[别多想,晚安。]
刚过十一点,看样子程予弛也准备睡觉了。
方愫把手机丢到一边,伸手胡乱抹干净眼泪,沉沉大喘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白天是程茵,晚上是方愫,起码我还活着,哥哥和程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们怎么对我,哪怕一辈子都把我当成是程茵,都是应该的。
这些也不足以影响我爱他们。
正如她爱那个总是愿意把窝让给她睡的小白。
她宽慰自己,安稳入睡。
-
天光大亮,亮到方愫被光扰醒,睁眼就见到刺眼的阳光穿过一层薄纱照进屋内,她慢慢睁眼适应了好半晌,安静的房间里,加湿器正在“嗡嗡”工作,才意识到自己在北城的酒店里,昨夜,是程予弛送她回来的。
门外有人点打火机,又搁在了桌上,应该是有人抽烟,那就不是程予弛。
方愫心惊,不会又是衡济非吧!
现在衡济非进她们的房间几乎只需要确定她和燕玲其中一个人是醒着的,就能直接进来,毫无边界感。
方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才出去,看见了站在窗边和寒风一起抽烟的戚婧风。
“婧婧!你怎么在这?”方愫才想起昨天接到过戚婧风的电话,她显得很急,但自己却发送定位失败。
戚婧风灭了烟,关上窗,“担心你呗。”
“我信吗?”
方愫还靠在门边理自己的长发,戚婧风坐进沙发里,向后一靠,叹一口气,“找你来玩,顺便躲躲某个黏人精。”
“黏人精?你那个男朋友?”
这次戚婧风没去反驳方愫那句“男朋友”,而是轻哼了一声,“三十来岁的大学教授,一天天精力太旺盛了,我遭不住。”
“你!婧婧!你跟我这个纯情少女讲这些合适吗?”方愫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脸猛地开始发烫。
戚婧风从沙发里抬起头,朝她挑眉,“你哪里纯情?你难道没有在梦里把你哥哥翻来翻去地酱酱酿酿?”
话刚说完,门铃响起,衡济非懒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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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的调子在门口喊着:“愫愫,快开门,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方愫拍了拍自己的发烫的脸颊,去开了门,寒气呼呼啦地裹着衡济非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苦橙香气和烟草味就冲了方愫一脸。
一张彩色海报从衡济非脸上挪开,衡济非一勾唇角,笑着说:“巴其卡国际拉力赛。”
方愫才看清那张海报上的照片,一辆改装后的牧马人在沙漠中驰骋,掀起一尾扬沙。
她还没有参加过沙漠越野,心动极了,从衡济非手中一把夺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比赛定在明年春季,整个西北遍布了数十个赛点,甚至请了当红明星来助阵,是相当豪华的阵容了。
在上大学时,参加过当地的摩托车锦标赛,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心里挣扎,驾照是她成年后就去考过的,这件事程予弛知道,但驾照拿到手时,程予弛就对她说过,“我知道你喜欢做一些没有尝试过的新鲜的事情,哥哥都支持你,但是像赛车这类型危险项目我希望你不要去沾染。”
“机械并不能百分百完全在你的掌控内,它只要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故障概率,哥哥都不希望你去冒这个险,知道吗?”
“如果因为这些事情你受一点伤,我就要没收你的自主控制交通工具的权利,比如,为你请一个可靠的司机。”
方愫心里很失落,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垂眸抿了抿唇,点头答应。
程予弛心又软下来,解释道:“不是要限制你,只是你如果受伤了,哥哥会担心。”
所以方愫这个时候每天都要问问程予弛的行程,确定他在锦标赛这段时间都在容城忙工作,她才跑去参加的,谁知道却被段星辰发现了,她为了不叫段星辰泄露她的秘密,斥巨资请他吃了一顿好的。
她也是没料到这件事程予弛竟然知道,并且还去看了她的比赛,方愫不确定段星辰是不是在诓她,这一次还是得谨慎。
“我听说,北城的雪季大概会持续到明年三月。”戚婧风瞟了眼坐到身侧来的方愫手上的海报,又看了眼从门外进来的衡济非。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低下眼去看身侧满眼都是期待的方愫,“拉力赛时,环境不会有影响吗?”
方愫把报名海报放到桌上,准备去官网上看看具体情况,程予弛出现在了衡济非没有关上的房门口。
走廊中只有顶灯照明,程予弛幽深眸子看了眼沙发里眼神慌乱像是做错事了的方愫,又把视线转向了衡济非。
方愫赶紧把那张海报叠了叠,丢进了垃圾桶,起身走到衡济非身后,悄悄伸手狠狠拽了拽衡济非的衣摆,想要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这一幕,在程予弛看来,就像是两人之间多了什么秘密,致使二人之间更加亲密。
方愫看见对面程予弛,脸色肉眼可见得变了。
“衡济非,你腿上装了发条吗?我才一会没看见你就钻到我妹妹房间里来?”程予弛进门后大步跨到了衡济非和方愫中间。
衡济非与程予弛面对面,二人身高差距不大,衡济非吊儿郎当站着,手肘向后一搁,靠在了方愫肩上,掀眉看向程予弛,玩味地笑了笑,“程予弛,我们同龄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22. 谈了
方愫心中警铃大作,衡济非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这不是故意刺激程予弛吗?虽然方愫不知道程予弛在不在意年龄,但是这么说,衡济非你礼貌吗!
程予弛冷哼一声,整了整袖口,露出手腕上的银色腕表,他又带上了方愫送的那只。
“同龄人?你这个鬼火小子?”
程予弛从容绕过衡济非,不着痕迹地轻轻拉开了方愫,弯腰去垃圾桶内,捡起了被方愫慌张丢进去的海报,展开。
客厅内空间不小,先前戚婧风开过窗换过气的客厅,方愫这时候突然感觉空气有些稀薄,程予弛拉开她的时候,她体会到了风雨欲来的平静。
-
玩摩托哪有不摔的,尽管方愫已经仔细再仔细,那次比赛前仍然摔了扭了脚。
在床上静养一个月期间,程予弛到都城出差,要带方愫出去玩的时候,方愫总是用各种理由拒绝,不是和社团出去露营,就是和舍友出去过生日。
程予弛察觉不对,一张机票把自己的秘书调了过来,进入女生宿舍去看方愫。
几个舍友帮着她制造成了发烧的病症,七手八脚地把程予弛秘书糊弄过去,她知道程予弛不好糊弄,带点隐隐哭腔,捂着被子声音破碎受伤,“哥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生病的事。”
“嗯?”金秋时节的傍晚,程予弛站在方愫的宿舍楼下,一排排黄橙橙的金桂下,凉风从金桂丛间吹进宿舍窗内,蓝色的窗帘被微微掀着。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宿舍楼里,看着一直盯着女生宿舍楼中某一间的窗的程予弛,低声议论着,朝这边瞧过来。
程予弛戴着蓝牙耳机,听着那头的方愫闷着鼻音说话。
“程妈妈说你最近很忙,我不想叫你分心,只是发烧而已,我的舍友都在,吃吃药也好了。”
“所以你发烧,烧两个星期?”
三四个女生结伴从远处走来,还不知是哪个系突然冒出来这么优质的帅哥,走近看才发现竟然是个熟人,一个女生开口道:“你是,方愫的男朋友吧?”
程予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对女生礼貌地笑笑。
“来找方姐吗?她最近脚扭伤了,不方便下床。”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脚怎么扭伤了?”程予弛问。
方愫倒抽一口冷气。
“骑摩托吧?还是骑自行车?反正是骑车摔了,不过你放心,没有男生抱她回来,是她舍友背她回来的。”
夕阳已经不见橙光,天色暗了下来,程予弛对几个热心肠的女生道谢,她们笑着朝程予弛挥手道别,一边喊着“方姐夫再见。”
两个小时后,方愫被迫出现在了程予弛面前。
程予弛让秘书上去把方愫背了下来,拉着她去了自己下榻的酒店,并且十分人性地给秘书奖励了三天带薪假。
酒店里,程予弛掀开方愫宽松裤腿,白皙小腿上,擦伤已经恢复,膝盖上还有大块淤血已经开始变黑,脚踝处的肿已经消了,仍留着黑青,和擦过药的黄|色印记。
“两个星期,你瞒得严实。”程予弛坐在床尾凳上,把方愫的脚搁在自己腿上,朝她脚踝上喷了药,又在她小腿上擦上清凉的按摩膏,舒缓她僵了许久的小腿肌肉。
“我记得之前说过,如果因此受伤,我会收掉你的摩托,还记得吗?”
“可是我过几天要参加锦标赛。”方愫一急,脚从程予弛的裤子搓到他肚子上,被他一掌握住。
程予弛按住方愫的脚,继续按摩她的小腿肌肉,语气不容置喙:“我不会再允许你参加比赛。”
方愫脸色很白,睫毛颤了颤,视线直望进程予弛幽深眸中,喉头哽了半晌问道:“如果是程茵,你会不允许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吗?你会扼杀她的梦想吗?”
程予弛手上动作顿住,抬眼看方愫。
他冷静没有表情,“这个假设不成立。”
“那你还真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管这么多?谁家正经哥哥大晚上把妹妹从宿舍里捞出来开房?”
方愫声音染上了哭腔,要把腿抽离程予弛的掌心,但程予弛捏着她,毫不费力地禁锢。
顶灯柔和,程予弛的掌心温暖,方愫挣了两下,还是乖乖搁在程予弛腿上。
她看见程予弛轻轻放下一口气,又开始继续为自己按腿,他说:“小愫,不要说气话气我,哥哥只是担心你。”
“收掉你的摩托,如果想出去玩要代步工具,可以给你在这边买个汽车,车可以开进学校,愿意的话,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看。”
他换方愫另一只脚过来,方愫的脚凉,程予弛腿上的温度烫进方愫脚心,程予弛继续说:“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去一趟医院。”
“如果当初你救我的代价是叫我这辈子都顺从你的安排去活着,我情愿死掉。”
程予弛再次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方愫蓄了泪的眼里,一颗眼泪不争气地落在了腿上,程予弛面上终于有了情绪,他微微皱着眉,用手背小心翼翼地在方愫脸颊上擦了擦,“我并不想安排你的生活,我只是怕你受伤。”
“小愫,如果你的梦想是建筑设计,哪怕现在这个行业并不是对你来说最优质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要的前提不过是在你安全的条件下,你觉得哥哥这点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方愫突然之间就原谅程予弛了,说到底程予弛只是担心她罢了。
但越是这样觉得,眼泪越是涌出来,她紧抿着唇,看上去委屈极了,眼泪跟容城的雨似的,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
“你的意思,我只要不再骑摩托,我做什么你都不管?”
程予弛纠正她的措辞:“只要不涉及到自身危险,我一概不干涉。”
“我可以随意染发烫发,打耳洞唇钉,参加乐队学神秘塔罗,养猫养狗交男朋友?”
程予弛:“……”
程予弛:“打耳洞和唇钉不可以,交男朋友不可以随便。”
方愫在十四岁前,很少被人这样管过,妈妈管她通常只是管着她放学回家要做的事情不准偷懒,管她不准拿拖鞋打弟弟的嘴,不准偷吃弟弟的零食。
没有人管过她不可以光脚下水,会被水里锋利的石头或玻璃碎片划伤脚,也没有人管过她不要去踹路边的野狗,会被追着咬。
十四岁以后,开始有人不允许她在生理期吃冰激凌,不让她把自行车骑上路沿石,不准她在暴雨天独自走路回家。
她给自己的定位没错,她就是个M,她就是喜欢被管着,喜欢被程予弛霸道地管着。
尽管这次之后她仍然背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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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弛,用队友的车去参加了比赛,为表对欺骗程予弛的歉意,她将比赛获得的奖金全部用来给程予弛买了一块手表。
-
暖气仿佛是对着方愫吹的,越来越憋闷的环境让方愫的脚心渗出了冷汗,程予弛手中的那张拉力赛的海报看上去格外扎眼,方愫后悔刚才给衡济非开了门。
戚婧风倚在沙发里,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瓜子磕着。
“这张海报只是初版稿,正式版还没有放出来,因为排版设计方案我还没有签字。”程予弛在方愫面前,把这张海报撕碎后,才丢进垃圾桶。
戚婧风挑眉。
方愫心里咯噔跳上又咯噔跳下,红唇张了张:“啊?”
“我不懂?”程予弛深沉眸子就探进方愫的眼,“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懂你的了。”
方愫的脸“欻”地一下红了。
衡济非轻呵了一声,转过来,放松地窝进了沙发里,翘着二郎腿,“这样啊。”
“我当大名鼎鼎的程予弛有多成熟稳重呢,为了妹妹想要参加的比赛,不考虑风险,说赞助就赞助了。”
“赞助?”方愫看了眼垃圾桶,又望向程予弛,“哥,你赞助巴其卡拉力赛?”
衡济非微仰起头,看着程予弛扯着嘴角,笑得轻浮,“若不是背靠程家本家,你们哪有这么大本事去挥霍。”
“衡家出了个这样的继承人,我也很担心老衡总的身体状况,是该带点补品去慰问一下他老人家了。”程予弛睨着他。
方愫在程予弛身侧,感觉两人之间氛围极度不正常,她疑惑地问衡济非:“衡总看上去很了解,很关注我们家?”
眼见话题走向越来越深,一边的戚婧风“噗嗤”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起身来,“好了好了,聊个没完,愫愫,姐带你出去玩,带你去找男朋友玩。”
-
戚婧风这次过来,一玩就是小半个月,她总挂电话,方愫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拉黑,戚婧风说:“我只是暂时不理他,又不是不要他了。”
北城到处都是雪,除了方愫每天的工作时间外,戚婧风拉着她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玩也玩够了,戚婧风准备明天回去,今晚和方愫两人找了个养身馆做SPA,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半个月不联系,他会不会就换女朋友了?”方愫脸埋在按摩床里问戚婧风。
“换就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戚婧风问:“这么多天没有见程予弛,有没有一丢丢把他忘掉的感觉?或者说,想找个黑皮男大谈谈恋爱的感觉?”
“怎么可能,我们每晚都有打视频。”
“什么?”戚婧风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每天?打视频?你确定你俩不是谈上了?”
“哥哥跟妹妹打视频不正常吗?”
戚婧风:“……”
戚婧风:“正常,太TM正常了。”
“爱咋咋吧,浪费口舌。”
“你那个大学教授,爱你吗?对你好吗?”方愫问。
戚婧风:“别跟我说话,没程予弛爱你,没程予弛对你好。”
“程予弛前天回了北城你知道的吧?你妈把他在一秒光年的的职权下了,你知道吗?”
方愫这下真从按摩床上弹起来,身上一丝|不挂,“为什么?”
23. 畜生
戚婧风好长一阵儿没理她,半晌才幽幽|道:“你不是天天跟他打视频?他没什么异样?”
方愫没搭话,戚婧风抬起头来一看,光溜溜的方愫正在打电话,她一把按下了方愫的手机,“这件事闹得挺大的,都瞒着你没让你知道,你现在问他,他能告诉你?”
“小姐姐,先趴着好吗?”按摩技师小姐姐轻轻拍了拍方愫的肩。
方愫被戚婧风一句话喊醒了,趴下来,冷静了一会。
私密小包间里放着和缓轻音乐,薰衣草精油的香气充盈,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环境,方愫满脑子担忧。
回想这些天与程予弛对话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予弛这段时间在北城做了些项目,具体情况方愫不清楚,但应该是顺利的,安峰每天还有时间过来给她送点心。
她与程予弛每晚视频聊天的内容也无非就是程予弛问问方愫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出去玩,有没有注意保暖之类的日常关心。
程思华严厉,方愫见她的日子比见程予弛少太多了,她印象中的程妈妈就是个漂亮的女强人,她对自己的关心通常都是日常生活,从不过问工作。
但她对程予弛,和方愫就是完全相反的态度。
她从来不管程予弛的生活,只会关心他的工作。
所以程妈妈停了程予弛的职,最大可能是工作上的问题,那就不算问题,程予弛在工作上哪怕出错,也能很好得善后。
正如两年前投资中恒伟建,起初是亏得看不到希望,最后还是被程予弛力挽狂澜拯救回来。
心里越是有事情惦记着,就越是容易犯困,按摩的小姐姐开始为两个人按摩头部,方愫听着戚婧风响了半个月的铃声就睡过去了。
两人做完SPA,方愫进卫生间换衣服的空挡打电话问了燕玲最近还有没有什么重要会议。
竞标项目的初步设计已经完成,方愫再抽空完善一下细节,最后再开个会定版就可以封标等待开标了,接下来的日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于是当即就下了决定,让燕玲给她定了明天和戚婧风一起回容城的机票,留燕玲在北城。
方愫跟戚婧风说了声明天一起走,就准备各回各的酒店休息,走到养生馆的大厅,看见那里坐了个男人。
男人很高大,坐在沙发里,长腿都不能被沙发包容,斯文俊秀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委屈,难过,怨怼,和失而复得的欣喜。方愫瞧着有点眼熟,戚婧风朝那边望了眼,迅速别开视线,推了推方愫,“你先走。”
方愫又侧过脑袋去瞅那男人,他的视线一直定在戚婧风身上,方愫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视线这么灼热。看戚婧风这个动作,方愫才猜测到,这应该就是那天夜里在戚婧风家不小心撞见的,那个大学教授。
她指了指戚婧风,又指了指养生馆的房间,脑袋顶了三个大问号。
养生馆是供夜宿的,方愫突然想到了戚婧风先前说的这位三十来岁的男人“精力旺盛”,心中恍然。
戚婧风以前没交过男朋友,但床伴有过不少,带回家的,和坚持了这么久的,方愫还是第一次见。
她小声警告戚婧风,“别玩太晚!明天一早飞机!”
戚婧风推她出去,“知道了,小屁孩。”
方愫回到酒店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燕玲没有回来,方愫打过去时,燕玲告诉方愫在和公司的其他人聚餐,会晚点回,方愫就没有再多问。
她洗漱完正在护肤的时候,程予弛的视频电话打过来。
方愫接通后仍然在擦着乳液,程予弛那边看样子正坐在书房里的电脑边,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问方愫:“有没有打开加湿器?”
方愫说:“一直开着的,哥哥,你在工作吗?”
“嗯。”程予弛的手机搁在桌面,方愫能看见他的整个上半身,衬衣里的身材依旧匀称挺拔,他向后靠向椅背,望着手机里的方愫,“我短时间内不会再去北城,如果你缺钱了告诉我,我转给你。”
方愫挤的乳液在脸上打着圈擦已经擦得完全吸收干净了仍在擦,她在借这个动作遮掩自己思考的眼神,听到程予弛这话,心中担忧情绪更甚,又挤了四五泵乳液在手心里往脸上擦,她视线只敢盯着镜子,装作心不在焉地问程予弛:“为什么短时间内不来了?你不是有项目在这边?”
短时间不来?有多短?难道这个时间会持续到元月?
元月,所以,程予弛来不了,是因为订婚的事情?
没等程予弛回答,她又“轻松”地笑了笑,挤了两泵精油往脸上涂,说:“哦,是因为要准备订婚的事吧?”
“估计程妈妈停了你的职,也是因为要你好好准备订婚的事情。”
程予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小愫,你的乳液还没有抹匀。”
“你还有心思管我的乳液有没有抹匀?”
“停职是因为一秒光年正筹备上市,不想让我的其他公司影响到一秒光年,所以暂时停了我的职,小愫不要担心。”
程予弛只要没睡好,声音就会变得低哑深沉,虽然方愫觉得这个时候的声音更有男人魅力,如果是在床|上大概能激发方愫的虎狼之力,但现在这种境况,她更多的是担心。
“你说,你要是骗我,你就没有妹妹让你宠了。”
程予弛无奈地笑了笑,复述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没有妹妹宠了。”
“哥,你背后为什么有火光?家里在放烟花吗?”
程予弛回头看了眼,转过脸来,神情又转变平静,对方愫说:“没什么,别多想,早点睡觉,晚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程予弛关掉电脑关掉手机,走出房门。
他书房背后是一片空地,程思华和段星辰都站在这里,今天终于停了雨,程思华叫管家找来了一只不锈钢大盆放在这里。
这片空地位置很好,一侧木质长廊的两步台阶之上,就是祠堂的门,但又不会正对祠堂内部,程思华披着单薄披肩傲然立在那不锈钢盆前,指挥管家用打火机点着里面的东西。
陪在身边的段星辰看见程予弛从书房的门内出来,叹了口气,又别过脸来。
“忙完了?”程思华冷着脸,睨了程予弛一眼,视线扫过祠堂门前,“去跪着。”
程予弛不发一言,径直走去了祠堂门前,轻车熟路地跪在早已被他跪得失了釉面的大理石砖上。
四天前夜里九点左右,程予弛还在北城,正在处理工作,他接到了程思华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程思华一直没有开口讲话,程予弛唤了很多遍“妈”,他就要以为是打错电话时,程思华才冷然开口:“你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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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回来。”
“我这边的项目就快完成,明天早上还有最后一个会议。”
“别管会议,明天最早一班飞机麻利地滚回来!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程予弛和程思华的性格很像,他们通常不会动很大的怒,哪怕是生气吵架,在外人看来也只像是商务会谈。
这是程予弛第一次听见程思华对他喉得嗓子都破了音。
容城的雨季能持续很久很久,程予弛连夜安排好后续工作后第二天就赶回了连日阴雨蒙蒙的容城,见了北城永远灿烂的阳光,觉得容城真的就像方愫对他形容的那样,妖魔鬼怪随时环伺高空,看谁的阳气不足,就要冲下来去附到那人身上,吸他的精气。
否则为什么街上的人总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地去上班下班,公司里死气沉沉。
刚下飞机的程予弛,就看见了程思华的司机亲自来接他。
不会是因为与欧阳家的亲事,他还没有来得及上门去谈,欧阳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工作上的大的决策。
但程予弛越是靠近家的方向,心中越是不安。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看程思华的眼色,最早记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住在城区的公寓楼里,那时候父亲还在,但程思华的心思很少在家里,很少在他和父亲身上,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们一定要努力让程家人看见我们的能力。”
她这半生做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只为了程家。
所以程予弛懂事以来就在为程思华分担,他包揽了一切程思华缺失的部分,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应该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人,是父亲教他去理解程思华。
但是在程茵出生后,程思华主动对父亲提出了离婚,并且要求父亲净身出户,从那以后,以往父亲在家里做的一切,全都由程予弛接手,包括照顾年幼的妹妹,那时的他仅仅四岁。
程思华决绝地与父亲断绝来往,父亲在临走之前,仍然告诫程予弛,要学会去理解母亲。
他在正常孩子应该叛逆的时候,也在压抑着自己,从来不敢让母亲难过,也不能给妹妹做了反面教材。
长这么大,他唯一忤逆程思华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的婚事。
黑色卧车冲破雨幕,高速穿梭,司机用最短的时间,将程予弛送回了别墅。
这个宅子是程思华离婚后,程家爷爷送给程思华的,用方愫的话说,这个宅子像是一只卧在这里的上古神兽,进入它的口中,你就能穿梭到古老的年代,体验压抑潮湿的氛围。
程予弛迎着漆黑进了房间,整个宅子里都没有燃灯,他找了几间房,没见到程思华,打了电话过去,他听见程思华的铃声从他的房间传出来,他靠近自己的房门前,心跳快要蹦出来。
拉开卧室门,没有开灯,他打开灯以后,看见程思华就静静坐在门边,程予弛的衣柜、抽屉全部被打开,里面的资料杂物堆积一地,乱七八糟。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地上有些什么东西时,程思华起身,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朝他脸上扇了过来,把他的脑袋都扇到了门框边,磕得“砰”地一声。
“程予弛你是不是变态!?”程思华的声音比先前电话中更加嘶哑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痛的哭腔,又吼道:“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