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不是又吃醋了?》
1. 第一章
大雨滂沱,不终山罕有人烟。
昏暗的密林深处,却有窸窣的逃窜声。
呼哧,呼哧——
粗糙的枝叶胡乱拍打在脸上,身上几次摔倒更是狼狈得不堪入目,明明瘦弱的少年却灵活得像是瞪羚,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身后的攻击。
太糟了。
咆哮的雨声里,奚幼安几乎连自己的粗喘声都听不到。
身后的追兵似死亡如影随形,根本不敢停下来,偏偏他的耳边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冰冰地催命。
【……34,33,32,31,30……】
他根本分不出精力去关心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是发了疯还是遇到什么精怪,只一个劲在山道逃亡。
脚下一空的那个瞬间,奚幼安的心跟着一沉。
雨太大,路也太滑。
急坠的风声呼啸,他听到耳边滴滴滴如死亡催促的倒计时突然停下。
【检测到突发事故,已符合紧急条例……】
【自动绑定……】
【……防御……】
伴随着那些听不清楚的冰冷声音,奚幼安重重摔在山壁。
追杀的人赶到崖边,只看到雨幕中一道微光,少年就掉到看不见的山崖底下。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跑?”
明明弱不禁风,却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别追了,下面是官道。”
透过滂沱的雨幕,依稀能看到底下山道的确正有车马停着歇息,他们只能散去。
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这么高的距离摔下去,是人都是个死字。
“咳咳,咳咳咳……”
奚幼安本也这么想。
可当他在剧痛里睁开眼,还能感觉到雨水打在身上的痛感时,他模模糊糊地想……不太对劲……这么高的距离……他还没死?
哒哒,哒哒。
谁,有人?
奚幼安勉强撑地站起来,浑身的剧痛让他浑噩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晰,他挣扎着抬起刺痛的眼,通过雨幕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
云锦布料……
不是追杀的那些人……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精疲力尽的奚幼安终于晕了过去。
…
几日前,宫中传出消息,东宫将前往东寒寺祈福。只是天公不作美,这几日都大雨倾盆,浇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山道这行人马,正是太子的仪仗车马。
一刻钟前,他们正以背靠的山崖布置好了营地,不论是人还是马,都有了暂时歇息的地方。
暴雨里,这整齐划一的动作,有着过于怪异的肃穆。
因为中间那辆马车久久没有动静。
也不知到了何时,马车内假寐的人缓缓睁开眼。
那一刹那,仿若恶鬼活化。
阴鸷癫狂的欲望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浮现,随时随地都有一头饥渴的怪物要破体而出。
闻人晏做了个梦。
梦里……
那个人在哭,就像是春日的雨。
可那雨那么柔软,总该如现在这样狂暴的雨势,方才能抵御万物的侵袭。
闻人晏盖住自己的脸,哪怕有布料覆盖的手背仍能看出根骨用力,是近乎碾碎的力道。许久,那些癫狂的恶意,又被一层层冰封进深渊。
咔哒——
等在边上的中年太监听到动静,立刻将伞移到身前,高高举了起来,不顾自己淋湿的后背轻声说:“殿下,请往这边来。”地上已经清理出一道能容人走过,也不显脏污的路来。
下了马车的人在伞下抬起头。
浓墨般的长发散开,露出了苍白如纸的皮肤,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仿佛冰冷的石像。在微微摆动的衣袖里,若隐若现的指尖似是覆盖着一层丝绸,不漏出一寸皮肤。
仿若马车上的疯狂只是个假象。
最是靠近这位太子殿下的中年太监却清楚,这位的内里是多么肆无忌惮的主。
转瞬爆发,也是常有的事。
来东寒寺前,元康帝和太子曾于深宫内爆发激烈争吵,据传殿前见了血,皇帝大怒。
可帝王盛怒下,太子却施然然出了京,半点都没受惩罚。如此肆无忌惮,正正透露出某种可怕的蕴意。
或许对这头年轻力壮的猛虎,身居高位多年的元康帝也感到了惧怕。
“殿下……”
有侍卫靠了过来,正要说些什么。
咵嚓——
山壁方向传来异响,紧接着,咚!
有东西重重砸落在地面。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声音,或许是肉|体碾碎时的哀鸣,可不论如何,这些人对死亡习以为常,只是提高了戒备。
队伍里立刻有人冒雨眺望崖上,也有人朝着那坠落的尸体走去。
是了,理应是尸体。
自那么高的地方坠落,活人也定要成为死人。
在迅速围过来戒备的队伍里,中年太监感觉太子似乎朝着那个方向淡淡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靴子踩在泥泞里,溅起水花。
起初只是试探的一步,紧接着仿佛确认了什么又是一步,顷刻暴雨便浇透了他的衣裳。
闻人晏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中年太监瞪大了眼,紧接着看着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却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失声道:“殿下!”
别说是他,其他护卫也随之而动。
迎着雨,闻人晏看清楚了少年的脸。
站起来似乎耗费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几个呼吸间又软倒了下去。
闻人晏动作敏捷地抱住少年,将他湿漉漉的脑袋按进自己的颈窝,失去意识的身体就那样顺从地依偎进怀里,如同柔弱稚嫩的雀鸟。
咚——
咚咚——
许久,闻人晏终于透过他们紧贴的身躯,听见了少年单薄胸膛里的跳动声。
微弱,但顽强地跳动着。
闻人晏用力按着少年的背脊,仿佛要将人揉到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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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去。力气之大,宛若要拗断这脆弱的脊梁。
活的。
不是幻觉。
更不是一夜夜的幻象。
闻人晏眼底透着歇斯底里的兴奋,漂亮的脸庞红艳起来,如同涂抹了浓厚的胭脂。
一瞬间,石像仿若又活转了过来。
原本寂静的车队也随之而动,擅长外伤的江太医被提了出来,战战兢兢为这坠崖的少年疗伤。
可奇怪的是,除却摔断的脚腕外,这少年身上只有一些擦伤,这堪称是一个奇迹。
最中间的营帐内,任德秋和卢诩两人眉来眼去。这两人都是跟在闻人晏身旁最久的太监,可从未见过太子对谁这般在意。
待太医离去后,闻人晏便坐在边上,一双黑瞳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少年。
一直,一直。
过去几个时辰,姿势仍不曾变过。
“殿下,奴婢且去为这位小郎君准备多一辆马车?”卢诩顶着任德秋敬佩的目光,躬身说道,“再备些合适的衣裳。”
闻人晏随意地说道:“他可以用孤的。”
卢诩微愣,垂下眼:“如此荣宠,小郎君醒来若是知道,当是感恩戴德。”
“莫要话里有话。”到这时候,闻人晏方才施舍了个眼神给卢诩,“有何不妥?”
男人冷漠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活力,就像是死寂的深潭,又或是早就死去的山谷,俊美漂亮的外表下只是一头冷酷淡漠的恶鬼。
“是他自己来寻孤。”
卢诩和任德秋跟随他多年,自然从太子这看似冷淡到极致的话语里觉察到了无比的危险,那种澎湃的、难以遏制的兴奋,着实叫人毛骨悚然。
卢诩:“这位若真是奚家那位小郎君,奴婢依稀记得在奚家出事前,尝有交友遍京城的说法。奴婢只是担心……”
他后续担心的话还未说完——譬如奚幼安的出现或许代表着危险——便听到太子的嗓音缓而平地响起,“你方才说,他的朋友遍京城?”
任德秋及时上前,轻声细语地将奚幼安的一些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奚幼安从前在京城也有些名气,认识他的人的确不少。
端看太子待奚幼安的态度,说不得他们从前是认识的,可为何又不知奚幼安过去的种种?
此事看着蹊跷,而卢诩与任德秋都不敢去触及。
不知怎的,卢诩打了个寒颤。
此刻的殿下看着比先前还要危险可怖。
“啊……原来如此。”闻人晏喃喃,他慢慢地笑起来,哪怕是笑容里充斥着死气,“卢诩,你说得不错。”
他轻轻地说着。
像是恶鬼在耳语轻喃。
“孤想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会哭,会害怕,会躲起来吗?
一想到奚幼安掉眼泪的模样,浮现在闻人晏心头的不是心疼,反而是另一种暴虐的破坏欲。
是呀,得先忍耐。
足够的时间,能酿出更纯美的毒酒。
2. 第二章
滴答,滴答——
雨一直下。
清净的寺庙内,只有若隐若现的佛经诵念声。
朴素雅致的屋舍内。
奚幼安醒来,已有三日。
据前来照顾他的小太监桂昌说,他是被太子所救。江太医也说他福大命大,自山崖摔下来仅仅摔断了脚腕,这当真是奇迹。
身为奇迹的本身,奚幼安是有些心虚的。
他能活下来靠的不是什么运气,而是一个奇怪的,自称系统的家伙。
他在刚醒的那日甚是恍惚,原以为到了地府,醒来却是简陋干净的屋舍,呼吸间隐约有檀香味。而在他的耳边,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正是系统的提醒。
【自动绑定已完成】
【防御屏障已生效(为宿主抵挡一次致命伤害)】
这简直如同各种杂文野集才会有的故事,却实实在在出现在了奚幼安的身上。它救了奚幼安,作为代价,奚幼安也得帮它完成任务。
可系统第一个任务,对奚幼安而言,宛如命运恶意的嘲讽。
【任务一:阻止摘星楼的建立】
几个月前,元康帝执意要修筑摘星楼以供奉神教,自然激起朝堂诸多反对。在众多臣子里,户部尚书奚斌的态度最是激烈,皇帝拿他杀鸡儆猴,将其下狱,随后奚家被抄。
当然,在首辅的劝阻下,元康帝圣恩浩荡,到底是饶过奚家人,免去一死,只将他们驱逐出了京城。
奚家出事后,也有不少故交试图帮忙,奈何元康帝一意孤行,执意要处置奚斌,奚家人能侥幸脱身,已是万幸。
而今他们一家住在城外,阿娘病重,亏有大姐精心照顾方才能清醒。
这几日他也不是没试过与桂昌说想要拜见太子,只是桂昌道,太子到了东寒寺后,又带人外出,并不在寺内。
奚幼安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
系统蓦然在耳边弹出又一道声音。
【任务二触发】
【任务二:阻止慧明大师被杀】
奚幼安微愣,东寒寺自开朝以来,历代皇帝都曾封赏过,前几年皇后也来此为太后祈福,甚有威名。
这些年在神教的打击下,东寒寺的势头虽不如往年,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供奉的人仍是不少。
慧明大师,正是东寒寺现在的住持方丈。
他的声名显赫,曾与云真人辩经多次不落下风,京城有不少人是他的信徒。
这样一位高僧,为什么会被杀?
就在他思忖的时候,自窗外跳进来一只矫健漂亮的狸奴,是东寒寺所豢养的生灵,落地时近乎无声,长而柔顺的尾巴轻轻晃动着。
三下五除二,狸奴那脏脏的梅花印就落在奚幼安的袖口,紧接着一个小身子狠狠砸向他的怀里。
然后就开始熟练地踩奶,乱刨。
桂昌本想拦,却是半点都拦不住。
奚幼安任由着这只不请自来的小家伙往怀里钻,双手合十朝着桂昌拜了拜,讨饶卖乖:“桂昌,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定教她乖巧些。”
“要不是知道这狸奴是寺里养着的,奴婢还以为是跟着郎君来的。”桂昌见黑梅花已经烙印下无数印子,无奈放弃,“日日都来,就没落下。”
这位奚郎君可当真招动物喜欢。
奚幼安将怀里的狸奴撸成一滩猫饼,摸得矜持的狸奴喵喵叫。
他撸得上头,一时间也没留意神到门外悄无声息多出来一行人。
直接到桂昌扑通一声跪下,他才下意识抬起头,就先撞见一双漆黑幽深的瞳孔。
这人长得很,冷。这种形容或许有些奇怪,却是奚幼安的第一感觉。他无疑是俊美的,却充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可比起他的相貌,更叫奚幼安吃惊的却是此人的身高。
他少说比常人要高出一个脑袋,便连进门都要微微低头,如此高挑壮美的身材,着实叫人望而生畏。
哪怕不曾见过,这般气势,奚幼安自然意识到来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他的救命恩人。
也是他千辛万苦上了山来,想要求见的对象。
他将怀里的狸奴放下,双手撑着床沿就要下来,却听得闻人晏淡声说道:“坐着。”声音也如其人一般冷漠。
奚幼安僵住动作,虽说他父亲奚斌在出事前是户部尚书,可他也少有遇到这等气势威严的人。
闻人晏一进到这屋舍里,便显得整个屋子愈发窄小,也带来了凉薄的湿气。在床边站定的时候,笼罩下来的阴影,仿佛一道无形的囚牢。
他似是嫌弃那单薄的椅子,冰凉的眼锋扫过床榻,便随性坐了下来。
这过近的距离让奚幼安瞪大了眼。
不知为何,在太子坐下的那一瞬,他的后背蹿升了一股冰凉的寒意。
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怪物盯上。
“喵嗷——”
原本安静盘踞在奚幼安身旁的狸奴突然弓起身朝着前方凄厉地嚎叫起来,那又尖又长的叫声刺破寂静的空气。
奚幼安猛地一伸手,眼疾手快捞住这只突然朝太子扑过去的狸奴。
可下一刻,他便愣在当下。
闻人晏的手掌戴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手衣,却不是平时那种直筒、露出手指的样式,而是完全覆盖了五指,皮肤被包裹得一丝不漏。
在狸奴凄厉的叫声里,那只黑色的手掌正正笼罩在脚腕的伤患处。
恍惚间,那竟似无形的锁链。
奚幼安下意识想抽回脚,猛一动之下,竟是抽不动,好像被铜墙铁壁禁锢住般。他疼得闷哼了声,与此同时一道幽冷的嗓音响起。
“别动。”
不论是谁,在兽类的嚎叫声里都无法自在。毕竟那是一种纯粹的、排他的警告。可闻人晏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那怪异的嘶鸣,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盯着奚幼安。
“能找到这里,也是你的本事。”
闻人晏这意有所指的话语,令奚幼安身体僵硬。很显然,这位太子殿下很是清楚奚幼安冒险上不终山的原因。
半个月前,奚幼安外出买药的时候,偶然被陈俭撞见。
陈俭岁二十七,任监察御史。
会与奚幼安认识,也是一桩过命的交情,按下不表。
陈俭一见奚幼安,且惊且喜。
将人带到安全处细细问过,得知他现下的情况,也只是叹息。
皇帝虽不要奚斌的命,可人也得关上十年八年。说不定等元康帝什么时候再想起来,才可能被放出来。
犹豫许久,陈俭暗示奚幼安,而今这朝中还能有谁能让元康帝改变主意?
这一问,便叫奚幼安想起太子。
太子出身特殊,并非当今圣上所出,而是元康帝在多年前过继了梁王的子嗣。
毕竟自皇帝登基以来,后宫多年无所出。
既是这样的身份,皇帝和太子的关系自是尴尬。可再是僵硬,东宫之位已定,能与皇帝稍加抗衡的,除却太子外,还能有谁?
奚幼安自然清楚这是一步险棋。
然如今已无他路,再危险,总该闯一闯才知道。
而今上了山来,一路艰辛,几乎付出了奚幼安的生命为代价,也的确印证了此路难通。
“请恕小的无状,此番上山,确为家中事来。”
奚幼安略低头,毕恭毕敬地说着话。
只是在动作间,顺势用他的胳膊很小心地挡住了闻人晏的视线,微弯的角度足够狸奴的小脑袋插进胳膊里。
果不其然,狸奴顺势将小脑袋插进奚幼安的胳膊底下,嗅着熟悉的味道,那凄厉的嚎叫声终于停了下来,变作一种委屈、可怜的呜咽。
“喵呜,喵呜……”
像是小可怜受惊般,恨不得和奚幼安紧贴在一起。
倏地,闻人晏的视线落在奚幼安的胳膊上,那冰冷的目光宛若穿透他的皮肉,刺得人毛骨悚然。
他靠了过来。
这人身材本就高大,猛地笼罩下来,竟是连所有的去路都堵住,叫奚幼安毛骨悚然。他反射性往后退,怀里的狸奴被挤得发出一声可怜的咕叽。
“别动。”
再一次的,闻人晏冷冷说出了这简短的两字。宽大的手掌按住奚幼安的肩膀,越过他拎起了那只狸奴。
那小家伙本来活力十足,可在闻人晏的手中却一动不动,就像是兽类遇到了难以抵抗的天敌,本能选择了装死。
奚幼安连忙求情:“殿下,她只是不大熟悉这么多人,故而……”
“害怕?”闻人晏淡淡地说,“那就带出去。”
话音刚落,太子身后便有侍卫出列,默不作声地将狸奴给带走了。
奚幼安:“……”
这是东寒寺的狸奴,理应不会出事,吧。
他担忧地看着门口,就感到下巴微痛,被强行抬起的脸对上了闻人晏那张冰冷的脸庞。
太近了。近得几乎能闻到太子身上的香味。那掐着奚幼安下巴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擦着皮肉。
一下,又一下。
跟撸猫似的。
“这般时候,还三心二意,惦记着一只狸奴?”
“殿下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在意一只小宠的冲撞。”奚幼安干巴巴地说,下巴那微凉丝滑的触感着实叫人毛骨悚然,“小的只是觉得她吵闹,这才想要叫她闭嘴。”
“呵。”
奚幼安看到闻人晏笑了。男人的眉眼甚是好看,哪怕只是刹那的冰雪消融,也足以动摇人心。
“奚家的事,想要解决也不难。”他的手掌舒展了下,那黑色的线条流动着,少有的画面让奚幼安不自觉被吸引,男人的声音透着薄凉,“只是凡事都有代价。”
奚幼安:“殿下想要什么?”
奚幼安上山这一做法,称得上破斧成舟。万幸的是,闻人晏似乎对他有些兴趣。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奚幼安万死不辞。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摸过自己的唇,冰凉湿腻的触感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要忍耐呀。
他轻声叹息,嘴角微勾,宛如一个笑。
“山中无趣,就拿你来解解闷罢。”
…
那日闻人晏离去后,就派人送来了一架轮椅,又有一个叫卢诩的中年太监来了一回,话里话外都是安抚。
只道奚家人另有安置,并为奚幼安带来了一封信。
是姐姐写的信。
读完信后,奚幼安也稍加安心了些。
而后几日,闻人晏时不时会命他过去。
桂昌就会推着轮椅,嘎吱嘎吱地滚过坚硬的石板路。
但闻人晏也未必要他做什么,有时候丢一本书叫他看着。
偶尔,也说上几句话。
一个下午也就那么过去了,就跟个解闷的小玩意似的。
奚幼安借着这时候,也悄悄观察着周围。
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多不少,可除了那位卢诩大监外,余下有一数一,对闻人晏都畏惧得很,那种敬畏与害怕已刻入骨髓。
屋内总是静悄悄的。
东寒寺位于不终山,这可是京城之外,远离纷争之地。可堆在闻人晏案头的文书,却是没少多少。
难得清闲的时候,闻人晏会寻他下棋,只不过奚幼安棋艺一般,不论持黑持白,都是被追着吃。
体验感极差!
当然,闻人晏也不是日日都会寻他。
有了这轮椅,没下雨没人找的时候,桂昌也会推着奚幼安外出走走。
东寒寺多年有信徒捐赠,也有僧众维护,许多地面修筑得异常平整,有一次,桂昌甚至将奚幼安推到了大殿外去听经。
那些小沙弥出来的时候,还很好奇地围着奚幼安问东问西,最后被管事师兄给拎走。结果没两天,桂昌再推着奚幼安出去的时候,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就看到几个小沙弥嘻嘻哈哈地蹲在奚幼安跟前说话。
等桂昌急忙忙凑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小沙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
奚幼安双手合十连连求饶:“桂昌桂昌,是我让他们画的,不觉得好看吗?”他一边说,一边还晃了晃脚。
小小的虎牙,也跟着偷溜出来。
跟着主人一起讨饶。
桂昌好笑又无奈地发现奚幼安脚腕上缠绕的绷带外有几个小小的涂鸦,仔细来看应当是梵文。
瞧着,还有几分俏皮的自得。
没多久,桂昌就偶尔能在门外遇到溜达来找奚幼安的小沙弥。
身份环境天差地别的人,却能打成一团。
这让桂昌不免佩服奚幼安,这仿若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总能轻易叫人放下戒备。
奚幼安对于东寒寺与慧明大师的了解,也有许多是自这些小沙弥口中得到的。
慧明大师常年住在寺内,也甚少离开。每隔十日,就会在大殿讲经,平日也乐善好施,从不曾听说与谁结仇,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奚幼安思索着那个系统的任务,倘若没有仇家,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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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仇杀?可慧明大师身处东寒寺,加之寺中现有太子的护卫在,也不大可能有人潜伏进来搞刺杀,难道是将来会出什么意外?
但那些小沙弥也说过,自打慧明大师上了年纪,寺中就安排了两位师兄跟在院子里照顾,平时走动也会跟着……
想得太入神了,手下撸毛的动作便停了。
趴在膝盖上的大团子不乐意了,朝上一顶,示意更多的抚摸。
虽然那日受过惊吓,可狸奴每日还是扒拉着窗户来看他,看着看着,又偷偷摸摸溜了进来,熟练地在奚幼安身上踩奶。
桂昌已经习惯奚幼安身上总会长出猫的事情了,嘿,有时候,窗外还会飞来小鸟呢。
而那些鸟,多数也是不怕奚幼安的。
奚幼安又奋力撸了好一会,狸奴在他怀里嗲嗲喵呜了声,奚幼安心领神会地抓起小猫软垫亲了亲,嘀嘀咕咕与她说话。
“是不是口渴了呀?”
奚幼安将书倒扣在膝盖上,一手抱着狸奴,一手转着滚轮,挪动着轮椅滚动到桌边。
将一个不用的茶杯取来倒了些水后,他小心放到狸奴身前,她两只软垫扒拉在杯壁边上,啪嗒啪嗒卷着小舌头狂舔。
等软垫推了推奚幼安的手腕,这就是喝饱了。
奚幼安用水冲了冲,刚把茶杯放回去,就感觉小家伙在身上踩来踩去,然后用力舒展了身体轻巧跳了下去。
她咪呜咪呜地蹲在地上看着奚幼安,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仿佛在邀请着什么。
奚幼安看着狸奴跃跃欲试的方向,再看着自己座下的轮椅,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上去,靠我自己可做不到。”
桂昌搬他出来在庭院晒太阳,拐杖还在屋内,要是想上走廊,要么有人推,要么手中得有拐杖。
狸奴瞪圆了眼,更加大声喵呜呜起来,像是在骂人不顶用。
屋内收拾的桂昌听着喵呜声出来,一看一人一猫的对峙,没忍住笑出声来。而后忙取着拐杖走下庭院,推着奚幼安朝着狸奴的方向走。
“郎君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也不知,得看小家伙想引去哪。”奚幼安慢吞吞地说,“大概是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桂昌在后面笑。
“也就只有郎君,会为了狸奴走一趟。”
畜生到底是畜生,养在家里的畜生也是如此,少有人会在意它们的想法。
奚幼安只是笑了笑,顺手取过拐杖,拨开挡在前路匍匐的绿草,免得被滚动的车轮碾压。
狸奴翘着尾巴走在前头,时不时咪呜喵呜扑来扑去,跑过头又跑回来,蹲在墙头看着人慢慢走来。她大抵是觉得人的速度好慢,尾巴甩来甩去,又轻巧地落下地。
“再往前头走,便是慧明大师的院子。”桂昌看着越发深入的道路,忽而想起了什么,“难道这狸奴是慧明大师的小宠?”
奚幼安想起先前那些小沙弥来的时候,偶尔狸奴也在,他们小心翼翼抚摸着毛毛,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倒是很有可能。
不过这些小子,怎一个都没提?
眼瞅到了院子前头,狸奴咪呜一声朝着里面冲了进去,很快院内响起了一把苍老的声音。
“哎哟,你这小妮子,扯着裤腿做什么?可要摔倒了。”
说是训斥,却温和得很。
在外偷听别人说话不好,奚幼安故意弄出了些许声响,很快,就看到一个老和尚抱着刚才进去的狸奴出来,一看到老者僧袍上熟悉的梅花印子,他就没忍住笑了起来,露出小小的虎牙。
“奚施主,”慧明大师笑了起来,“原来太子殿下救下的人,是你。”
奚幼安从前陪着家人来过东寒寺,与慧明大师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小子侥幸能活命,全赖殿下施以援手。”奚幼安轻声说道,“原是这小家伙在前头引路,她是大师的狸奴?”
“不敢不敢。”慧明大师笑呵呵地说,“这世间生灵,不分贵贱。她便是她自己。”
奚幼安闻言,跟着点了点头。
在慧明大师的示意下,桂昌施力将奚幼安推进了院子里。这处地方不大不小,庭院里摆着石头桌椅,正在树下,甚是阴凉。
奚幼安见这院中只有他一人,便道:“两位师兄不在吗?”
慧明大师乐呵呵地说:“打发他们去取些经书来,一连下了好些日子的雨,直到这两日才算松活些。”
只见那石桌上摆着些许书籍,又有两盏茶香渺渺,方才慧明大师应该就是在那里静心研读,直到被闯进去的狸奴打扰了清静。
奚幼安见状,便打算告辞离开,慧明大师笑着摆了摆手,看了眼奚幼安的脚,忽而说道:“这伤处,可否让贫僧看看?”
奚幼安微愣,自无不可。
慧明大师撩起僧袍在轮椅前蹲下来,解开了一层层包裹的绷带,露出了红肿淤青的脚腕。那浓浓的药味,也随着绷带掉落而散发出来。
慧明大师捏着红肿的脚腕仔细检查,而后又取了敷着的药渣细问,那严肃的神情仿佛奚幼安得了不治之症,就连桂昌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慧明大师站起身来,一眼望见他们的脸色,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可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拍了拍手,乐呵呵往下说。
“医者的手法不错,用药准确,也都是好药,就是温和了些。”
奚幼安看了下自己被药裹着的脚腕,有些好奇地问:“难道还有不温和的法子?”
慧明大师思忖了片刻,缓缓道:“有。”
他踱步到石桌旁,提笔写了个药方,而后将墨汁未干的纸张递给奚幼安。
“许是医者仁心,生怕刺痛伤处,以那法子,这脚腕要好起来,约莫用上三五月。”慧明大师的手指点了点药方,“用这个,一二月便可痊愈,就是敷药时会有强烈的灼热感,有些难忍。”
奚幼安捧着那张药方,既惊又喜:“得此墨宝,实乃小子之幸,大师……”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慧明大师摆了摆手。
在老和尚身后,狸奴正将软垫缩在身子底下、如同团子似蹲坐在石桌上,那是正看圆,侧看也圆乎。
和边上的两盏茶倒也是相得益彰,很有意境。
“这小家伙如此喜欢奚施主,说明施主乃是一位仁善之人。”慧明大师笑得慈眉善目,声音也渐渐轻了下来,“只是像施主这般钟灵人物总是容易招惹迷障,需得有破祟的决心才行呀。”
奚幼安微愣,只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3. 第三章
离了慧明大师的院子后,桂昌连着叫了好几次,才将游神在外的奚幼安叫回魂。
“郎君打算换药?”
“嗯。”
奚幼安的手指抚过那药方上的字迹,说来也是奇怪。
慧明大师这笔迹,怎么看着有些凌乱?
就在这时候,奚幼安的耳边响起了无机质冰冷的声音。
【任务二失败】
【负面属性随机抽取中……】
什么?
奚幼安猛地按住滚轮,丝毫不顾那粗糙的纹路磨砺过掌痕的刺痛。
“桂昌,回去!”他的声音有几分尖锐,带着难以置信,“回去找慧明大师!”
桂昌立刻推着轮椅转换了方向,朝着来时路飞奔而去。
不多时,两人到了院外,便听到歇斯底里的喵嗷喵嗷,声声凄厉。
再往前几步,院中一览无遗,只见慧明大师趴在桌上,仿若小憩。而那只黑白相间的狸奴正蹲在他的身旁凄厉嚎叫,一声也不停。
无机质的冷硬声音也在这一刻响起。
【负面属性:入梦】
【会随机进入方圆十里内所有生物的梦境,梦境里遭遇到的伤害会一并返回到现实身体】
【持续时间:七天】
【危险系数:五颗星】
虽然系统的声音犹在耳边,可慧明大师死亡的冲击,还是让奚幼安暂时忘记那个突然出现的负面属性。
而后赶来的僧人众多,他们或是惊慌、或是愤怒、或是悲痛,七嘴八舌的言论几乎将少年淹没。
在奚幼安再一次重复了他们最后会面的内容,又将慧明大师开的药方递给赶来的慧空和尚后,桂昌及时隔开又一拨人,没好气地嚷嚷着。
“别仗着郎君脾气好就这般缠着,他的腿还伤着起不来,咱家又是宫里头的人,难不成还会谋害住持方丈?”
有几个来帮忙的小沙弥也怯生生开口。
“师叔,奚施主不像是那样的人。”
“是呀师伯,施主还走不动呢,方丈他……”
“师叔,师叔……”
只是说着说着,他们又悲伤起来,说话哽咽着。赶来稳住局面的慧空和尚无奈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只是恰巧奚施主在场,这才会多问上几句。也是我等过于焦虑,失礼了。”
奚幼安忙道:“大师待我有药方之恩,该当如此。”
慧空和尚将手里的药方看了又看,最终递给奚幼安,又叹息一声。
“笔锋微颤,如枯叶离树。许是住持方丈寿数已尽,此番坐化,也是顺应天时。”
不多时,有更多的僧人得到消息赶来,就连宫中的太医也来了一个,与东寒寺内略懂医术的和尚一起检查过住持的尸体,没有查出来什么外伤。
趁着僧人们商议的时候,桂昌将太医给拽了过来。
“江太医,你说这方子,奚郎君能用吗?”桂昌悄声说,“是方才慧明大师给开的。”
江太医端详那药方片刻,慢吞吞地说:“慧明大师开的方子,自是能用。就是过程有些苦痛,要是郎君能忍,今晚便可换药。”
奚幼安情绪有些低落,可见桂昌和江太医都为了他的伤势思量,强打起精神说道:“既是如此,劳烦太医帮小子换药,能早些恢复便可。”
这院中人来人往,他们在这也不合时宜。
奚幼安与桂昌低语几句,便打算离开。
只是动身前,他瞥向庭院中的狸奴,只见她仍守在慧明大师的尸体旁边一动也不动。
晚些时候,江太医带了药童来换药。
奚幼安顺势问起慧明大师的事情,江太医只道明日便要做法事。
奚幼安一听,便明了其意。
寺中大概也是认定慧明大师只是时日到了。
只是想起下午方才见过的人,交谈过的话,再想起系统发布任务时说到的“被杀”二字,奚幼安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可是身处寺庙,谁能杀了方丈呢?难道真的是生死有命?但最后见到方丈的人,正是他自己,那个时候方丈神态自若,一点都看不出异常。
等换好药,江太医特特嘱咐,说是这药效猛烈,易有灼烧感,让他需得忍着,不可乱动。
奚幼安自是一一应下。
等送走江太医,桂昌许是看出奚幼安心情不虞,一直围着他说话,直到入睡前也一刻不停。
奚幼安无奈举手投降:“桂昌,你可多喝些水吧。”他讨饶般举起手里的杯盏,恨不得亲手递到桂昌的嘴边。
桂昌这才停下话头,也不敢接奚幼安手里的杯盏,而是顺从他的意思去倒了水,给自己润润喉。
“也得给郎君展示展示奴婢的口才,好叫郎君知道,奴婢也有这般本事。”桂昌笑嘻嘻地说,“往后郎君要是想听贯口,小曲儿,都可叫奴婢露一手。”
奚幼安闻言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他可是已经被灌了一晚上了,再不愿意听桂昌的魔音贯耳。
本来奚幼安还担心自己睡不着,结果桂昌这一闹,他好不容易挨到上床竟是连杂念都无,径直这么睡去。
…
奚幼安茫茫然走在街道上,身边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别走那么快。”
听起来,像是以往童年玩伴的声音。
“明日我们去买些好玩的,家中那些都玩腻了。”
啊,这个声音像是谢一宁。不过他性情稳重,一般说话不会这么幼稚。
“奚二,不是约好了要骑马吗?你要是不理,我便要生气了。”
等等,庞骁会说出这么扭扭捏捏的话吗?
身边是四面八方簇拥过来的朋友,奚幼安有些恍惚,好像都是他的朋友……可为什么有些人的脸看起来有点模糊?
就像是没有涂抹完整的画册,那脸只有扭曲的印痕,似人非人。
在看到那些奇怪的脸后,奚幼安突然一个激灵,人也清醒过来。
他停下脚步。
而他身边那些……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朋友们也停下来等他,七嘴八舌问他怎么不动弹。
这是梦?
奚幼安想起下午听到那冷冰冰的系统提醒。
当时抽到的负面属性是入梦。
因为慧明大师死亡的消息过于冲击,以至于他没有细思。
现在这般,便是入梦了?
奚幼安有些新奇地看着左右的人,认真辨认过这其中的许多人,发现谢一宁,庞骁,古辰等这些朋友的脸都比较清晰,也有些许模糊不清的。
仔细思量,似乎与他关系越好的人会清楚些。尤其是在他左近的这几个,更是清晰得很。
奇怪,这不是别人的梦吗?
为什么出现的却是他和自己的朋友?
奚幼安抬头打量四周,发现他们走的这街道正是从前常来的地方,这附近有不少吃喝玩乐的店铺,放松的时候会来这边。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身边的朋友们也跟着往前走,这时间一长,奚幼安警惕的心也稍稍放松下来。
或许,这是个认识他的人的梦境?
在这个梦中,奚幼安被带去几家新奇的店铺,又与朋友去了熟悉的茶楼。
因着人数不少,大堂内又正有一台新戏,声如珠玉落盘,甚是清亮。有那喜欢的听了几句,便兴起要在楼下坐着。
虽然这里面有些朋友的面孔看着还不清晰,性格也和真实不太一样,可奚幼安与他们的相处甚是自然,不知不觉成为人群的中心。
他仿佛天生有讨人喜欢的本事。
好几桌人相邻坐着,隔壁桌有人过来与奚幼安咬耳朵。
“奚二,你是不知道,弘毅居然说他要考武状元,瞧瞧这是多大的志气。”
他的话音刚落,庞骁就猛捶了他一记,恼羞成怒地说道:“我想考武状元,又怎么不对了?”
其他人听了大笑。
谢一宁一边笑,一边摇着扇子:“以你从前的脾气,那就是大大的不对劲。”他的视线瞥向奚幼安,意有所指地说,“若非幼安,就你那臭脾气,而今可不会有这般觉悟。”
庞骁假意挥舞自己的拳头,奚幼安好声好气地拦在中间,其他人大笑着躲开,一时间,大堂内有些吵闹。
庞骁闹着闹着,自己也笑了,他一开始的确也是个混账。
庞骁以前颇有纨绔子弟的风范,偏生遇到奚幼安这种认真又是认死理的性格屡屡受挫,心中生愤。
有次城外踏青,他故意使计让奚幼安落水。结果他没想到,自己转头被一头野猪也撞下了水,狠呛了好几口,咕噜咕噜直往下坠。
等再一次睁开眼,就是他躺在下流的岸边。
“呼呼……”
身边有急促的喘息声,听起来比庞骁这个差点要溺毙的人还要累,想必就是他的救命……庞骁抬起头,原本想要道谢的话堵在喉咙。
那少年抬起头,连唇色都是白的。
滴滴答答的水往下滑落,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小乖巧。
是奚幼安。
怎么能是奚幼安?!
一种无名的火气自心底窜升,以庞骁都理不清楚的速度袭击了他的理智,令他说出了许多连自己后来都觉得恶毒的话。
等庞骁说完后,奚幼安才慢吞吞开口:“我救你,和你没有关系呀。”
他的声音也有点软,和他的脾气一样。
庞骁只觉得好笑,刚要反驳,就听到奚幼安又温吞地说下去:“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就算现在掉下来的是其他人,或是一只狸奴,一只狗,我想救,能救,就会救。”
说到这里,奚幼安笑了起来。
那虎牙,也跟着若隐若现。
庞骁愣了愣。
这人笑起来,还有点好看。
不对,他到底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不对不对,他还和猫狗成一窝了?
“谢谢你告诉我,原来是你害的我。”笑起来有点好看的奚幼安举起自己的拳头,“所以我要揍你。”
差点溺毙而手脚无力的庞骁被奚幼安胖揍一顿。
奚幼安的拳头是有点硬哈。
庞骁蹲在岸边捂着自己的脑袋,听到沙沙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就见揍完他的奚幼安拖着湿哒哒的步伐往林中走。
“……你做什么去?”
庞骁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开口叫住他。
更奇怪的是,本该记恨他的奚幼安也认真开口:“这里是下游,得快点和找我们的人碰头,不然晚上好冷。”
庞骁幽幽开口:“你要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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晾干|你这身衣服,等他们找到你之前,你就会被先冻死。”
“哦。”奚幼安想了想,觉得庞骁说得对,“多谢你的提醒。”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啊!
庞骁莫名被气得翻天,总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可最终倒是别别扭扭地开口:“我会生火,你,你要不过来凑活一下?”
“好呀。”
于是就这样,庞骁和奚幼安凑在一起烤火,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奚幼安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叫庞骁的朋友。
他现在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许是因为这世上像奚幼安这样的笨蛋少有吧。
回想起从前的事,庞骁一巴掌拍在奚幼安的后背,龇牙咧嘴的模样,略有凶狠:“再则说了,奚幼安,你身边这么些朋友,哪个不是个坏脾气的,我可算是好的。”
“诶,弘毅,你别搁这趁机说我们坏话……”
“我说错了吗?你们谁不是家里惯坏的臭脾气?”
“胡说八道,来比划比划。”
“倒叫你见识见识我的拳脚本事。”
“来来一起上。”
“弘毅,你别跑!”
七嘴八舌里,全是一堆人的辩解。
只是看着他们那肆无忌惮的模样,也反衬出庞骁的话也有几分真实。
奚幼安被簇拥在人群中间,一直在笑。
奚家出事后,奚幼安未免朋友被自己连累,一直有在刻意回避他们的消息。哪怕现在这只是梦,也让他无比满足。
就在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大堂的门扇猛地合上,就像是被风吹动……不对,那么重的木板,风又是怎么吹上的?
就在奚幼安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他仿佛被野兽盯上了般寒毛耸立。
他猛地看向某个方向,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那。
奇怪,先前那里,有这个人吗?
他的手里,又提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明亮的大堂突然变得阴恻恻,仿佛阳光在这一瞬间被乌云吞噬,只余下昏暗的光影。
阵阵悦耳琴声拖长了曲调,变作某种怪异的龇牙声,正一下又一下地凌迟他们的神经。
“掌柜的,点灯。”
“出什么事了?刚刚叫的人是谁?”
“什么都看不清楚。”
“喂,你是谁!”
最后那句话又尖又锐,充满了戒备。
说话的人叫贝瑞,奚幼安和他关系尚可,偶尔也会有来往。
他坐的位置,最先看到了那个奇怪出现的男人。
“我和你说话没听到吗,你……”贝瑞没好气跨步往前,没好气地伸手要拦住他,却在抬手的那一瞬间,眼前寒光一闪。
啪嗒,他的胳膊掉下来了。
“啊啊啊啊啊——”
贝瑞捂住喷血的胳膊,惨叫连连。
离他最近的房庆荣目眦尽裂,抄起凳子就朝男人摔了过去。但见他躲也不躲,任由着椅凳摔散在自己身上,那闷砸进肉里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男人抓着自己散乱的长发往后撸,阴冷地笑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场中人一寸寸扫过,最后定格在奚幼安的身上。
奚幼安打了个哆嗦。
哪怕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容貌,他都能感觉到那种乍然而生的扭曲狂热。
男人毫不犹豫地朝着奚幼安走来。
“站住”“停下”之类的呐喊不绝于耳,更多的人扑了上去要拦住他。却见那人手中刀刃转了个圈,便轻松割下了一个人的头颅。
他的动作凶戾,将割掉的脑袋踢开,紧接着扑向拦着他的另一人。
那暴戾的恶意,宣泄无疑。
高大的男人,以他一人,包围了他们全部。
整座大堂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血腥。
还活着的人有之,可倒下的人更多,宛如一个幽暗的屠宰场。他们是被关进来的猎物,而那个男人就是凶残的屠夫。
奚幼安被谢一宁推上楼梯的时候,几乎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我不!”
“听话,幼安!”谢一宁的声音压抑,“我们都受伤了,可你没有,你先上楼去。”
他说话的时候,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
“之美,之美!”
奚幼安自楼梯扑下来,紧紧扶着谢一宁的胳膊。
谢一宁抬起头,正对着他的脸,想要开口劝说他,却是蓦然瞪大了眼,嘴角溢出的血更多,仿佛五脏六腑的血液都倾倒了出来。
噗呲——
奚幼安瞪大了眼,缓缓低头。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一柄雪亮的刀尖穿透了谢一宁的胸膛。
而后,谢一宁的尸体被一股巨力毫不犹豫地推开,露出身后高大的阴影。
就像是一头恶鬼。
“……抓到你了。”
轻声细语里掺杂着无尽的畅快,那恶鬼伸出血淋淋的手,抚上奚幼安的脸。
“真真朋友情深,他们想让你逃到哪去?”
湿腻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蛊惑的罂粟释放着毒障,男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可惜呀。
所有人,除奚幼安之外。
都死了。
4. 第四章
这难得风和日丽的天气,坐在庭院里的少年却神色恹恹,打不起精神。他的手上沾着泥土,轮椅边上正有个刚填上的小坑,栽种着昨夜在骤雨里断裂的枝丫。
晨起奚幼安看到,便掇拾到一旁,为它凿了个小坑。若是侥幸,或许还能焕发生机。
桂昌并不阻拦郎君的好心肠,只是瞧着今日的奚幼安总是恍惚,手上的事情做着做着便走神,也不知是否为昨日的事情担忧。
“郎君,可是身体不适?”
“我没事。”奚幼安深知桂昌那操心的劲,“也不是为了慧明大师。”
虽说这事的确令人伤感,却也不至于悲痛万分。他现在更想知道慧明大师的死亡,到底有没有蹊跷。
桂昌纳闷地说:“郎君不是为此事悲痛,怎的情绪这般低落?”
若是换做其他人,桂昌自不会说话如此直白,可是跟在奚幼安的身旁久了,他也渐渐知道这位郎君的脾气。
在他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便好。
奚幼安靠在轮椅靠背上,慢吞吞地说:“昨夜做了个噩梦。”顿了顿,又小声嘟哝了一句,“有些被吓到了。”
这话说出来有些羞耻,可的确是奚幼安的真心话。
昨夜的噩梦,中断在那恶鬼抬手的瞬间。
他是活生生被吓醒的。
奚幼安惊醒后,仿佛还能闻到那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湿腻粘稠的触感挥之不去,宛如还存在于皮肤上。
他连着洗了好几遍脸,才把那种异样压下去。
奚幼安从前家里是有武师傅,学过些许手脚功夫,往日也曾跟着其他朋友去骑射——虽然他只有从来只做到“骑马”——可他从没有哪一次见过如此血腥的屠杀。
哪怕是梦,纵然是梦,他也无法接受朋友在自己面前一个个被肢解,杀死,然后尸横遍野的惨状。奚幼安只要想起梦里那些朋友的下场,就忍不住反胃。
那个人是梦的主人吗?
他认识这般嗜杀凶残的人吗?
梦里的后半段太过幽暗漆黑,他根本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
奚幼安将自己短短十来年的过往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始终毫无头绪。
一整夜都在搏杀,又见证了友人的死亡,奚幼安自然精气神不足,这一整日都是恹恹的。
而这一日,东寒寺经声不断。
奚幼安出去转了一圈,发觉寺中繁忙,也寻不到更多的线索,便也只能回来。
到了睡前,奚幼安在床上烙馅饼,有些难以入睡。可是烙着烙着,他到底是困了。
…
天光破晓,两只狸奴在山林间打闹。
踩着嘎吱作响的枯叶,跳上长满青苔的石阶,穿过阴暗的山林,狸奴们来到了山涧旁边。
这里山清水秀,水流平缓,附近的生物都会来这里取水喝。这样的环境对于狸奴而言有些危险,可搏一搏也是能混到一餐美味的食物。
而今天,那只背上毛毛是黑色,肚里毛毛是白色的狸奴走这么远,就是为了锻炼身后小狸奴的捕猎能力。
小狸奴长得橘橘的,毛绒绒的,脑门上还有着浅浅的白色,像是一只小小老虎。可惜的是他没有大虫的凶猛,藏在草丛的肉垫踩踩左边,踩踩右边,犹犹豫豫地低头,用小脑袋蹭了蹭大狸奴的肚子。
喵呜呜呜……
他很轻很轻地抗议。
可惜黑白大狸奴凶悍得很,毫不留情地用肉垫一拍小橘毛的后背,给他拍了出去。
好吧。
小橘毛只得整个贴在草堆的地面上,身子蛄蛹着像是条猫尾蛇,尾巴小心翼翼晃过,像是无声的风掠过,那样才可以……
才可以怎么来着?
小橘毛愣在原地,身后的尾巴无措地摇摆起来。
等等,他是狸奴吗就搁这狩猎?
猫脑袋疯狂晃动起来,好几下后,奚幼安晕乎乎地想起来,哦,他真不是狸奴。
他是人来的。
奚幼安换了姿势蹲坐着,尾巴下意识盘过来,将自己的小身子紧紧围住。
他惊奇地看了看这深山老林的环境,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然后盯着那只黑白相间的狸奴看。
哇哦,她不是那只经常过来的狸奴吗?
今天入的是狸奴的梦?
慧明大师出事后,当时狸奴的表现就很反常,奚幼安猜测她或许不只是寺中豢养的狸奴……她大抵是慧明大师养着的。
不过依着这梦里的内容来看,狸奴自己就有喂饱自己的本事呢。
见小橘毛一动不动,大黑白猛地扑过来,作势要咬他。属于动物的本能让他吓得窜了出去,无意识扑上了树干。
等奚幼安回过神来,他已经四爪挂在树干,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奚幼安:“……”
他刚才是怎么做到用爪子爬上来的?
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小橘毛最后是被大黑白给叼了下来。
大黑白对小橘毛恨铁不成钢,狠狠揍了他一顿后,最后去逮了只活的兔子,拖过来,让小橘毛去扑去撕咬。
时间在小橘毛的划水时间里度过,最后以大黑白凶恶地咬断兔子的喉管作为终结。
奚幼安一度以为大黑白想咬断的是他的喉管。
大黑白想让小橘毛吃掉兔子肉,小橘毛把小脑袋晃得几乎要掉下来,最后大黑白没办法,只能自己消受。
解决了兔子肉,大黑白认认真真舔了自己的毛,然后优雅走过来,粗粝的舌头毫不犹豫地卷起小橘毛的脑袋毛毛。
躲在草丛里欣赏风景的小橘毛被按着舔倒,最后一身乱毛被清理干净,而后大黑白一转身,示意小橘毛跟上。
毛顺根正的小橘毛跌跌撞撞跟在了大黑白的身后,也不知走——其实是滚着——了多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小橘毛在寺庙外仰着头,哇哦。
原来在人的眼中悉数平常的世界,在小动物的眼里是如此庞大。
大黑白进了门,见小橘毛一动不动,又转过来叼住他的后脖颈,就这么提着他走进了寺庙。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僧人。
有人头也不抬地走过去,也有人会低下头来和大黑白说说话,絮絮叨叨地问小橘毛是哪来的。
奚幼安听到他们称呼大黑白为衔蝉奴。
仔细一想大黑白的模样,背部漂亮的黑毛蔓延到前额,小脸和肚皮是白色,唯独嘴边也有着一抹淡淡的黑色。
衔蝉衔蝉,的确颇有意境。
衔蝉奴领着小橘毛昂首阔步走到慧明大师的院子,听到动静的老僧出来,笑眯眯地招呼他们喝水。
慧明大师撸毛的动作异常周到,愣是将两只狸奴撸得变成一滩猫饼,过了好久,衔蝉奴才喝完了水,晕乎乎地领着小橘毛往外走。
其实衔蝉奴早就喝过水了。
现在再喝,不过是对自己养的人的宠溺。
“方丈,东西都准备好了。”
在慧明大师撸毛的时候,有两个僧人站在边上守着。等狸奴享受完了离开,他们才说话。
听到人声,衔蝉奴和小橘毛的耳朵都下意识动了动。
“那就走罢。”慧明大师站起身来,将手揣在袖子里,缓缓地说,“去见太子殿下。”
被衔蝉奴叼在嘴里的小橘毛挣扎起来,咪呜咪呜。
什么,慧明大师和太子殿下?
这两人,有什么关系吗?
虽说太子暂居在东寒寺,慧明大师作为住持方丈的确要尽地主之谊,可是奚幼安被推着出去走动这些天,也没听说过他们还有别的联系。
当然,若是真的有,也不可能真的传到奚幼安的耳朵里。可眼下看着这庭院里草木的颜色,与前几天奚幼安来此看到的别无二致。
那这场会面发生在最近?
太子会和慧明大师的死有关吗?
可衔蝉奴丝毫不在乎小橘毛的挣扎,慢悠悠地拎着他往外走,一路蹦蹦跳跳,最后来到了——奚幼安瞪大了猫眼——来到了他在的院子。
许是这一次叼着小橘毛的缘故,所以衔蝉奴并没有跳窗进来,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正门。
迎面走来的人自然是桂昌。
被叼在衔蝉奴嘴里的小橘毛蜷缩着小身子,新奇地望着高大的桂昌。
衔蝉奴理所当然避开了桂昌,而后溜达达进了内舍。
然后,小橘毛被叼上了床。
啪嗒一声掉下来的小橘毛滚了两圈,撞到了硬邦邦的枕头。他晕头转脑地翻滚起来,甩着尾巴四处张望。
他自己呢他自己呢?
小橘毛好奇地用鼻子探来探去。
怎么不在?
奚幼安还想看看用动物的眼睛去看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小橘毛失望地吸了吸鼻子,突然一股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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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扑进自己的胸腔,源自于身体的本能让他迅速放松下来——这里是自己的地盘——那种感觉这么告诉他。
等等,他的地盘?
小橘毛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整整齐齐踩在身前的软垫,再盯着已经悠然躺下来甩着尾巴舔爪子的衔蝉奴。
所以,梦里没有奚幼安的原因是——在衔蝉奴的眼里,奚幼安就是一只小橘毛吗?
所以当然没有他,因为他作为一只小橘毛,已经在这了!
小橘毛难以置信,咪呜着软倒在床上。
在暖阳的照拂下,一大一小俩狸奴窝在床边,最后团成俩团子睡觉。奚幼安也不想的,可他现在是一只小橘毛,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蜷缩着身子,将脑袋插在肚子里,睡得没有一丝缝隙。
呜呼呼……
衔蝉奴睡得嘴边胡须颤了几颤,忽而惊醒,脑袋猛地抬了起来盯着门口的方向。
“喵嗷——”
凄厉的叫声惊得小橘毛原地弹射起飞,毛毛炸起,这一蹦直接蹦下了床。
预想的剧痛没有来临,小橘毛滚进了人的手心。
奚幼安惊甫未定地在宽大的掌心里翻腾,好不容易蛄蛹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想抬头看看谁是救命恩人,结果一抬头对上一团黑不溜秋的浓雾。
那浓雾端得是奇怪,在碰到奚幼安的瞬间,就将他彻底吞没。任由着衔蝉奴在外面如何嚎叫,始终不肯撒开。
…
醒来的奚幼安伸了伸懒腰,在床上蛄蛹了几下,回想梦里最后的画面。
他很清楚那是一个人。可那个人的模样完全被浓黑的雾气笼罩,乍看之下宛若鬼魅。
梦是属于衔蝉奴的梦。
在她的梦里,又是这么可怕的模样,还出现在奚幼安的屋子里……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前天带来的压抑感,伴随着这个轻快平常的梦散去许多。奚幼安将被子扯上来盖住脸,在被窝里闷闷地笑出声。
嗯,实在传神。
很像!
太子的确吓人!
他慢吞吞地起来,刚吃过早点,江太医就来为他换药。每次刚换药,那种刺痛感就叫奚幼安皱了皱眉,哪怕再能忍,可是那酸胀刺痛的感觉如同针扎,久久不肯散去。
江太医见他这般,便说:“不若我还是为郎君换回从前的?”
奚幼安连连摇头:“照旧就好。”
慧明大师的药虽然难捱,可用了几日,奚幼安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好处。
江太医见状,便不再说话。
等他带着药童离开,便轻车熟路地来到太子住处,将奚幼安的脚腕恢复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等静下来后,靠在软榻上的闻人晏漫不经心地问。
“你不是还与他说了旁的?”
那声音很轻,落在江太医的耳边,却似恶鬼低喃。
江太医脸色瞬间煞白,太子怎么会知道,当时分明没有其他人在!
江太医再顾不得许多,慌乱地说道:“殿下,臣只是担心奚小郎君受不住疼,这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听到闻人晏很随意的一句吩咐。
“杀了,和南边的那些埋在一处。”
江太医猛地抬起脑袋,惊慌失措地看着扑上来的侍卫。
他只是想稍加试探那奚幼安。
但凡是长了眼的人,都能感觉出太子在那人跟前的不同。
那平淡、冷静、寡言,哈,多么温和的模样,不知内情的人怕不是真以为太子只是不苟言笑,而不是嗜杀残忍的恶鬼呢!
可江太医虽知太子狂妄,却没想到他竟是连有官职在身的人也敢杀:“我,我是朝廷命官,殿下不可以……”
江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侍卫拖了下去。
卢诩眨了眨眼,此刻屋内静得有些过分。
南边。
抛尸之所。
追杀奚幼安的那伙人就是在那里,被闻人晏一点点碾碎了骨头。在彻底宣泄了杀意后,重新回到东寒寺的殿下,竟是真的耐住了性子。
其实就连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也觉得惊叹,在东寒寺这些时日,可算是见识到太子堪称温和隐忍的模样。就像是披了人皮的恶鬼,竟也似模似样地做起了正常人。
只是有时也叫人恍惚。
这位到底是肆意妄为的疯子,隐忍得了一时,真能隐忍一世吗?
5. 第五章
“孽障!”
乾元殿内,一声剧烈的声响下,衣裳华美的美娇娘被推倒,居中而坐的男人站了起来,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
这些年来,元康帝虽是膝下无子,可多年强身练体,从不能落下。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可瞧着身体仍是强健,行走坐卧间更是虎虎生风。
可如今他盛怒得整张脸都发紫,多少有些歇斯底里。
边上立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声音悠远平静,他也是这殿内唯一一个敢开口说话的人:“陛下,东宫只是肆意惯了。”
这话听得元康帝身后守着的太监余忠才心里一个咯噔。这语气听着宽慰,实则火上浇油,只会让陛下的怒意更盛。
果不其然,元康帝扫开桌上杂物,厉声骂道:“哈!竖子岂敢?他也配!”大怒之下,他的身体有些摇晃,又扶住了桌面。
元康帝和太子的矛盾也不是一时一日,而是日积月累。
数年前,梁王子闻人晏被册封为太子,元康帝选中他的理由简单,也残酷。
梁王是元康帝一母同胞的兄弟,而在他那么多孩子里,闻人晏是最不得宠、也最不起眼的一个。
打从一开始,元康帝根本不情愿过继,又怎可能精挑细选一个优秀的宗室子弟?
几多人憎恶闻人晏,几多人欲其死,元康帝心知肚明,更是乐于见他们如鬣狗秃鹫撕咬,最好能斗个死去活来。
谁都以为闻人晏会死。
可他偏偏活着,活到了连元康帝都忌惮的地步。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元康帝动动嘴皮子,就只能任人宰割的孤雏,反而长成了嗜血凶残的豺狼。
只消想想,自是悔不当初。
元康帝带着红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奏章,好半晌恢复了些许理智,“奚家……”他喃喃自语,“他何时对这事起了兴?”
摘星楼的一应事情,闻人晏从不曾沾手。
云真人见元康帝情绪稍缓,平心静气地说道:“或许是殿下|体悟到陛下的心意,难免紧张。”
元康帝冷哼一声,背着手在殿内踱步:“狂妄小儿,我迟早要剥了他的皮。”话虽如此,他却微微皱眉,将最近的事情一再思量。
闻人晏有时候的做派,更像是个不要命的疯子,纵然是元康帝在对上他的时候,也难免有几分斟酌,免得这个疯子不顾一切坏了他的好事。
也不知道当初梁王当初到底是怎么教养儿子的,生生教出这一头不通感情,阴鸷残忍的怪物。
思索片刻,皇帝召来余忠才,如是如是,这般这般吩咐下去,这被忤逆了的气,方才消顺了几分。
只是余忠才前脚刚听命,后脚那消息便如悄然送出了城,直朝着不终山而去。
层峦叠翠的山林间,淅淅沥沥的雨势吞噬了生机,叫那暗沉的浓绿卷满枝头。藏身其中的东寒寺越发肃静,念经声终日不绝。
啪嗒,轻一声响,断枝坠落。
洞开的窗内,摆着一盆新鲜的草芽。可惜的是这盆新新被挖出来的翠雀已经被匕首削断许多花苞,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闻人晏面无表情地盯着枝头上最后的花苞。
若是奚幼安在这,便会认出来,这是他昨日试图抢救的那种植株。只是这一株倒霉的同类,却已经被摧残得七七八八。
妒恨,本就是一种残暴的情感。
“任德秋呢?”
蓦地,伴随着最后的花苞坠下,闻人晏冰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卢诩微顿,轻声细语地说:“人就在门外。”
“召进来。”
任德秋胖乎乎的,未语三分笑,看起来很是和煦。他进了门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殿下,近日尹启儒与谷玉刚都先后前往拜月观……礼部业已接到……选秀不日便要再启……”
拜月观是元康帝为云真人所修建的道观。在皇帝越发的宠幸下,神教香火不断,拜月观的来客更是络绎不绝。
自打奚斌出事后,朝中再无人反对摘星楼的建造,而今就连地基也在热火朝天中开凿,一切仿佛步上正轨。
如今选秀再开,也是某种隐喻。
只是这些都应当是隐秘心思,如今却轻易在任德秋的口中说出,仿若那些都是光天化日之行事。
蓦地,闻人晏打断了任德秋的话,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的内容,另提一事:“名单呢?”
任德秋微愣,反应也是快,当即自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毕恭毕敬地送到闻人晏手中。
那不多不少的一叠纸里,涵盖了一个人短短的一生。
闻人晏的拇指按住肠钩,不在乎那刀刃割破皮肉,森白的牙齿擦过唇瓣,宛如撩开血口的恶兽,“庞骁,谢一宁……”他不疾不徐念着那些名,如同阎王在点着生死簿。
可真是,有许多朋友呢。
…
滴答,滴答——
这时节,总是间或落着雨。
“就,就在这。”
一路推着奚幼安的轮椅风驰电掣过来的修竹喘了口气,和一清一起拉住了轮椅的顶部。
追在后面的桂昌真真气了个半死,生怕这两个莽撞的小沙弥将座上的奚幼安甩飞了出去。
那是轮椅,不是马车!
怎能推那么快!
奚小郎君也真是,还陪着他俩胡闹。
下午,有两个小沙弥结伴来,为奚幼安送来先前说好的佛经。话赶话,便让奚幼安想起昨夜的梦:“一清,修竹,你们这几天,可曾看到衔蝉奴?”
两个小沙弥对视了眼,心中也有担忧。
便将轮椅当做是马车,硬是将奚幼安给推到了慧明大师原本的院子外。
只有桂昌心里焦急,却也清楚奚幼安脾气便是这样,一方面和谁都能关系好得起来,一边听衔蝉奴或许不吃不喝,又怎么都不可能放下心来。
停灵诵经的位置并不在慧明大师的院子里,所以这处居所除了一个守在这里的僧人外很是安静。
那位师兄听到奚幼安他们的来意,苦笑一声。
“衔蝉奴一直守在这里。”
他让开门口,让他们得以看到院里。
黑白相间的大团子就盘踞在树下的石桌上,在石桌下放着两个碗,看得出是准备好的食物和水。
“她不肯吃。”这位师兄显然注意到了衔蝉奴的留守,还特意为她准备了食物,“她白天会去住持的屋里待一会,其余时候都在石桌上睡觉。”
一清和修竹进了院子里,围着那黑白团子说起话来,可衔蝉奴只是换了姿势坐了起来。
若是过分靠近,狸奴就弓起身,张开嘴巴嘶哈了声,凶恶得很。
“衔蝉奴不给人碰,也不肯吃喝。”师兄的声音里有些感伤,“当初是方丈带她回来的,许是……”
许是这般聪慧的生灵,也能感觉到生命逝去。
“郎君,慢点。”
门口一声惊呼,院中几个僧人齐齐看去,就见奚幼安扶着轮椅的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追过来的桂昌吓了一跳,忙将手里攥着的拐杖递给他。
奚幼安用上拐杖,杵着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随着拐杖一杵一杵的动静,衔蝉奴圆溜溜的金黄色眼睛也跟着移动,视线落在了奚幼安的身上。
走到石桌跟前,奚幼安想了想,丢开拐杖,在桂昌大呼小叫的背景音里艰难蹲下来,无视了脚腕上的刺痛,朝着衔蝉奴先伸出手来。
在衔蝉奴的注视下,他的动作很慢。
狸奴谨慎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又慢慢凑上前去,用鼻子认真嗅了嗅手指的味道。
衔蝉奴的小鼻子蹭过指腹,干干的,没有以往的湿润。
过了好一会,见衔蝉奴没有戒备,奚幼安才抬手摸过她的脑袋后背,一下又一下顺着她有些毛躁的毛发,直到她终于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喵呜呜……”
很低,很轻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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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衔蝉奴,跟我回去好不好?”奚幼安也跟着小小声,低低地说,“我最近总做噩梦,好想抱着你睡呀。帮帮我,好不好?”
衔蝉奴用小脑袋顶了顶奚幼安的掌心,慢慢站了起来。她在石桌上溜达着走了好几圈,最后轻巧地跳到地上,几步走到少年脚边,探出柔软的鼻子在伤处嗅闻,而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换了药后,药味更重了。
衔蝉奴靠着奚幼安蹲坐下来,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久好久,才慢慢依靠着他的裤腿,整只狸奴软倒在跟前,露出毛绒柔软的腹部。
奚幼安也在这个时候伸出手,先挠了挠她的下巴,然后才抱住狸奴柔软的腋下将她整只都抱起来。
衔蝉奴就软绵绵地任由着他抱,后脚丫踩在奚幼安的肩膀上,尾巴习惯性翘起来挡住屁屁和肚肚。
奚幼安蹲久了,脚也麻了。
站起来的时候一个酸痛,刺痛的脚腕更加站不住劲。
他一瘸一拐地转身。
然后顿住。
闻人晏就站在院外,不知看了多久。
他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局促,冰凉的眼锋漫不经心擦过奚幼安的脚腕。
那一瞬,叫奚幼安心口一跳。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感。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都叫他如芒在背,下意识缩了缩脚。
“你就这般舍己为他物?”
闻人晏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声音也毫无起伏。
奚幼安硬着头皮开口:“小的……只是与她有些合眼缘。”他是怕闻人晏的。
其实太子待他分明挺好的,可奚幼安总会有些不安。那种对危险的预感难以描述,便如现在太子跨进门内,随意走来时,若不是脚伤在,他或许会抵不住那沉重的压力步步倒退。
就在这时,久经折磨的脚腕终于承受不住剧痛起来。奚幼安痛得面色煞白,站都站不住。
闻人晏眼疾手快,强壮有力的手臂拦在他的腰间,稳住了少年的身躯。冰凉的视线扫过奚幼安额头的薄汗,便径直将人抱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腾空感叫奚幼安大吃一惊,急忙说道:“殿下,门外有轮椅,小的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闻人晏掠过那大摇大摆停在门前的轮椅。
奚幼安:“……”
他是不是在做梦?
太子就这么抱着他走出去了!
怀里的衔蝉奴仿佛终于从这过近的距离里觉察出不对,小鼻子一个劲儿耸动嗅闻着,两只爪爪也开始啪嗒啪嗒拍着奚幼安的手掌,小身子扭来扭去。
人,咪想看看。
“嘘,嘘……”奚幼安忙小声哄着,就跟哄骗孩子般掩耳盗铃:“衔蝉奴没事的,你感觉错了,没别人。”他那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衔蝉奴,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衔蝉奴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太子?说起来,不论是初次还是在这里,她对太子的反应都异常激烈,听闻动物总是对危险的气息异常敏感……奚幼安本来是在胡思乱想分散自己注意力,却在某个瞬间抓住一丝灵感。
衔蝉奴的梦境里,慧明大师提到要去见太子,说明他们是有往来的。
奚幼安突然想起来,最后在院子里见到慧明大师的时候,那树下石桌上,是有两盏茶。
孤身一人的慧明大师,两盏茶,暴躁惊恐的衔蝉奴……或许当时还有另一个客人。
这个人,会是太子吗?
慧明大师的死,会和太子有关吗?
奚幼安的身体微微紧绷,不由得呼吸急促。就在这个当口,他听到了闻人晏冰凉的声音落下:“肆意妄为,该罚。”
罚什么?怎么罚?
奚幼安回神,猛地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个失手,叫衔蝉奴一眼瞅见了闻人晏。
“喵嗷喵嗷喵嗷——“
狸奴震惊。狸奴愤怒。
人,坏!
衔蝉奴炸毛成大胖球。
6. 第六章
好不容易天晴了一日,奚幼安的心情一大早却是郁郁。
他懵着小脸看着自己眼前的文章,再偷偷看一眼正在与属下说话的闻人晏,岂料只是这一眼都被抓住。
闻人晏乜他一眼,吓得奚幼安坐得板正。
“嫌少?”闻人晏冷冷地说,“就再加十遍。”
这下奚幼安真是哭丧着小脸。
他连话都没说呀!
昨日为了衔蝉奴肆意妄为,闻人晏便说过要罚,可是将奚幼安送回去后,这位殿下也没多说什么。
奚幼安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结果今日醒来,刚吃过早饭就被“请”来了殿下跟前。
闻人晏罚他抄写三十遍文章。
哦。
算上刚刚多加的十遍,那就是四十遍。
自打家里出事,奚幼安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开始学文章。他算不上那种不好学的坏学生,可在读书骑射上也一直都是中不溜的,对上闻人晏这堪称严格的要求,他也只能磨磨蹭蹭地提起了笔。
本来今天他还打算继续查查慧明大师的事情呢……呃,前提是先抄完四十遍文章。
抄一遍。
这文章可真是长啊。
抄两遍。
这上头的字真是好看。
抄三遍。
诶,原来这种题目还有这样的解法?
抄四遍。
以工代赈原来是这样的。
抄五遍。
手酸了……
一开始奚幼安坐着抄。
后来开始站着。
再后来他缩着脖子弓着身,一边打哈欠一边抄,就连脸上沾着墨痕都没发现,像是只狸花猫。
等到闻人晏听不到动静,挑眉看去时,发现少年已经无声无息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捏着的毛笔半掉不掉,正一滴一滴往下溅落。
闻人晏丢下手里的文书过去,缓步过去。那脚步无声,奚幼安毫无感觉,睡得那叫一个深。
手衣那点点温凉的触感令奚幼安不安地动了动,可到底闻人晏的动作甚是轻缓,根本惊扰不得他。
漆黑的手指擦过少年的眼角,眼底淡淡的青痕叫闻人晏蹙眉。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衣。
隔着一层布料,终究无法真正触碰到奚幼安的温度。
闻人晏眼底充满阴鸷,似有翻滚的欲望,可在将要破裂的瞬间,再度被层层冰封起来,只余下阴冷的表情。
他看向奚幼安方才抄完的内容,看得出来少年抄写的时候还算认真,一笔一划都很端正。只是到了最后几遍的字迹就开始狂野起来,如同乱舞的枝丫。
啪嗒——
半掉不掉的毛笔终于跌落,那清脆的声响惊得奚幼安猛地坐起了身,一张白纸也跟着黏了上去。
他懵了会,慢吞吞将纸张扯下来,露出了乱七八糟的一张小花脸。然后,奚幼安仿若才感觉到身前阴影的威压,一寸一寸地抬起头。
奚幼安有再多的瞌睡虫都被吓醒了,他瞪圆了眼睛,而后猛地低头,爪子在桌上扑腾,一边喃喃说着“我在写”“我没睡”之类的话。
在奚幼安绝望的自欺欺人里,一张手帕从天而降盖下来,又轻飘飘滑落。他手忙脚乱去接,便听到一声极淡的嘲弄。
“小赖皮鬼。”
接住手帕的奚幼安下意识抬头,却只看到闻人晏高挑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位殿下的心情,似乎还挺好?
奚幼安抹了把脸,惊觉指腹的墨痕,拿着手帕将脸也胡噜了一遍,然后开始发懵。
……他刚才听错了?
那不能够呀。
奚幼安嘀咕着将手帕整整齐齐叠起来,盯着自己还没抄完的文章露出苦瓜脸。
他可还差二十三遍抄写呢!
揉着酸痛的手腕,奚幼安认命又开始大抄特抄。
也不怪他这般困,着实昨晚又做梦了。
昨夜的梦里,衔蝉奴非常致力于教授奚幼安捕猎的知识,比前一晚更甚,还走了很远的路。
小橘毛累得在地上喘。
这让奚幼安分明足不出户,却将东寒寺外的地形都知道了个透彻。今天的四肢也是有着诡异的酸痛感,想来这就是梦里衍生到了现实里。
这就是入梦的危险?
如果在梦中受伤,醒来的奚幼安也会受伤。
梦里的衔蝉奴带着他哪边都去过,唯独南边不肯他去。
大黑白和小橘毛比划了许久,小橘毛也只能懵懵懂懂地知道南边非常非常危险,有浓郁的死亡的味道。以当时衔蝉奴炸毛的程度来看,依稀和面对闻人晏的态度也差不离。
奚幼安一连抄到月上中天,才将堪堪将四十遍都抄完。
耶!
奚幼安在心里偷偷比划,饿得肚子咕咕叫。
屋里只剩下他自己。
下午的时候,太子殿下便带着人出去了。
他扶着桌面一瘸一拐站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厨房肯定是不开火,也不知道自己屋里头还有没有得吃的。
奚幼安慢吞吞拄着拐杖磨|蹭|到门口,刚想找找桂昌在不在,便猛地对上一堵墙。
这位殿下实在是太高了。
奚幼安在心里又一次感叹,慢吞吞往后挪了两步想要跪下行礼,就被闻人晏顺手给提了起来。
奚幼安自己算不得矮,可在闻人晏身前,竟是算得上弱不禁风,提溜起来的时候跟他在薅狸奴时一模一样。
“饿了?”
奚幼安臊红了脸,垂头耷脑:“……也没有。”
闻人晏也不看他,将门外伺候的太监招了过来。那太监轻声细语地说:“小郎君着实好学,奴婢劝了几次,可也是不肯吃的。”
于是,闻人晏那冰凉的视线再度袭来,冻得奚幼安声音更小:“……家中一贯如是。”
奚幼安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被罚抄写罚跪礼堂那会,挨饿也同样是罚的手段之一,自然是不许吃喝的。
闻人晏也不撒手,拎着奚幼安又出了门去。
直到另一处门口放下。
“进。”
奚幼安还没进去前,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气,再加上肚中打鼓,更觉得肉香诱人……等等,肉香?
东寒寺可是和尚庙。
他在外头踌躇片刻,闻人晏或许以为他走不动道,便又将人给提溜起来。
奚幼安扑腾着:“殿下,我可以,我自己走。”说话间,他已经被按在桌边坐了下来。
奚幼安:“……”
殿下似乎是一个行动胜过言语的人。
跟在闻人晏身后的卢诩笑眯眯地说道:“郎君莫要担心,这些都是在寺外猎得,也是在寺外蒸煮。咱住的这地方,也是专门给香客住着,不会扰了寺中清净。”
奚幼安默默点头,默默扒饭。
想必寺中也不敢有意见。
等吃过了饭,闻人晏才命人将奚幼安送回去,只是人回去前,他的手掌按在轮椅上,屈身直视少年的眼睛,冷声道:“下次再这般,继续罚。”
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如同画地为牢,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奚幼安喉咙紧绷,背后猛地窜上了冷汗,他下意识往轮椅里面缩了缩,“……说来要不是慧明大师出了事,衔蝉奴也不至于失了主人……”他的脑袋在闻人晏冰冷的视线下越来越低,就差没缩进肚子里去。
“如此说来,那得怪他死得不是时候了?”闻人晏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却毫无笑意,“你更想他死在何时?”
瞧瞧,这位主儿说起话来,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叫人害怕。
奚幼安硬着头皮说:“若能不死,便更好了。”
闻人晏:“谁也救不了一个自己想死的人。”
奚幼安一愣,原本不敢抬起的脑袋猛地仰起,看向闻人晏:“殿下是说,慧明大师是自己想死?”
闻人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奚幼安:“你似乎对他很好奇?”
奚幼安重新低下头:“不敢,只是有些惋惜。”
闻人晏冰凉的手掌落在他的后脖颈上,那过分的亲昵惊得奚幼安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只觉得半边脸都有些发麻,“你可真是有心。”那声音幽冷,更叫他想缩脖子。
等桂昌推着奚幼安走远,他的心还怦怦跳。
太子威严深重,着实叫一般人难以承受。好在刚才的冒险也并非没有收获,如果那位殿下没有骗他的话,岂不是慧明大师的死亡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他是自己寻死?那怎么系统里面还能说是被杀……啊,被自己杀掉……这也能算吗?
想清楚前因后果的奚幼安气得在心里到处乱抓。
衔蝉奴趴在床边懒洋洋地看着奚幼安动来动去,慢慢地,尾巴停下来,身子也开始蛄蛹着紧盯住猎物。
在奚幼安又一次气得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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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瞬间,她一个扑通直朝着他的小腹冲刺,重重的一记让少年哀嚎,搂着大黑白滚成一团。
“我的肚子……坏!”
“好痒……”
“别光挠我,也让我摸摸肚子!”
奚幼安嘀嘀咕咕着。
最近晚上梦到的都是衔蝉奴,让奚幼安不再那么担忧入梦的事情,等到肚子舒坦了就美滋滋地搂着狸奴就此睡下。
呼噜,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衔蝉奴精神抖擞地钻了出来,蹲在奚幼安的身旁好奇地抖了抖胡子。
人,怎么在出汗?
衔蝉奴好奇地闻了闻去,蹲下来舔了舔自己的毛,猫眼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光。
…
入了梦后,奚幼安在浓郁的黑色里四处摸索,却连门窗都没有摸到,好似只有密不透风的墙壁,他只好茫然地依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人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中会滋生无穷尽的恐慌,奚幼安也不例外。他抱着膝盖坐成一小团,越是控制自己不要去乱想,就越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紧贴着后背的地方似乎软乎乎的,还有什么东西在鼓起蛰伏着,仿佛某种活物。
这种奇怪的触感吓得他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跨了几步。
岂料他这反应仿佛惊起了那活物的反应,下一瞬有东西直冲他奔来,轻易卷住他的四肢。
那是什么东西?
奚幼安没想明白。
可他的本能在那一瞬间已经促使着奚幼安疯狂挣扎了起来,试图逃脱那些东西的追捕。
那像是丝线?不不,丝线怎会如此粗壮,强硬……一瞬间,奚幼安有了明悟。
是藤蔓,是触须,是难以挣扎的鬼影。
随着他的动作,似乎激起了那东西,或者说“那些”东西的兴奋,开始乱爬。
这梦的主人,难道平时是个与草木打交道的人?不然为何梦里,会衍生出如此奇怪的东西?
奚幼安哆嗦起来。
这些缠人的,要命的藤蔓!
他的腰猛地弹了起来。
像是煮熟的虾。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脸上的羞耻无人能见,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发强烈,就仿若有无穷尽的视线自四面八方而来——
等等,视线?
如同雷劈般,奚幼安猛地打了个寒颤。
啪嗒啪嗒——
在他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瞬间,下起了“雨”。
镶满了四面八方的圆状物以某种人类难以理解的狂喜姿态坠落,在弹跳间兴奋地涌向这里唯一喘气的活物,彻底将他吞没。
奚幼安是活生生被吓醒的。
他冰凉的手指有点神经质地摸过自己的脸,胳膊,再到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摸到那种黏糊糊的粘液,才慢慢放松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又反射性地抬头看向四周,视线在床帐,墙壁,天花板,地板等各处巡视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后,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
他的喉咙干涩得很。
那种惊恐压抑的感觉,更是挥之不去。
梦里无穷尽般的“眼球”叫人毛骨悚然,梦里那些藤蔓更是疯狂,到处乱窜,一点都不讲理。
这么疯癫,狂乱的梦,他竟有些好奇起原主到底是何人物,若时常做这样的梦,难道不会将自己逼疯吗?
奚幼安捂着脸慢慢坐起身来,可就在那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弓着身呜|咽了一声,而后脸颊肉眼可见染上了薄红。
“这,这怎么会?”
少年的尾音有些抖,带着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将被子扯得更高了些,那略微明显的气味叫他绝望地呻|吟起来。
那是个可怕的噩梦!
可他怎么会在入了那样的梦后还,还……宽大的袖口顺着奚幼安的动作往下滑,露出了手腕上肿起来的印痕。
他眼角余光瞥到,瞬间汗毛倒立,奚幼安立刻将袖子撸起,这才发现手臂上密密麻麻是一圈又一圈的红痕,哇,看起来跟被鬼抓住了似的。
再往扯开衣裳往里看,身前,腰腹,无一处不留着入梦后的痕迹。
这梦的主人怎能如此厚颜无耻!
奚幼安又羞又恼,气得眼角都红了,这要是叫人瞧见都无颜以对……
到底是哪个混蛋做的梦呜呜!
7. 第七章
之前数次做梦,有危险,也有闲趣。奚幼安虽清楚这入梦有危险,可到底没有真的吃到苦头。
可这一次,梦中种种一一反馈到奚幼安身上,才是真正敲了警钟。这系统就如它神奇拯救了他的性命般,它的惩罚也充满了别样的危险。
好险没被那些藤蔓触须困死,或者是眼球雨吓死。
他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因为这要命的梦,起了某些不该有的反应。
可恶,那真是太奇怪了。
都是梦的错!
奚幼安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袖口往下扯。他身上的痕迹太明显,但凡被看到,都会引起种种麻烦。
最难受的是,他的裘裤可怎么办?
趁着外头桂昌还没进来,奚幼安跟做贼地偷偷摸摸下了床。
为了那条瘸腿不碍事,他甚至是爬过去的。
他为了面子付出了太多!
期间衔蝉奴还好奇来看过,看着大黑白清纯的猫瞳,奚幼安在心里偷偷流泪,一边羞恼一边搓。
等搓完了衣服,桂昌也来了。
这人机灵得很,见奚幼安眼角微红,人也别别扭扭的模样,哪怕看到已经被洗了一遍的衣物也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眯眯给奚幼安端来了早点。
奚幼安:“……”
呜呜。
总觉得桂昌什么都知道了。
他吃早点的时候,身子都有点僵,总害怕要是袖口再滑下来,被人发现了那些痕迹可该怎么办?
不过吃过早点后,看着日头,太子那边还没来人,奚幼安想了想,便麻烦桂昌推着他到大殿那边去。
慧空师叔看到奚幼安来,出来与他说了会话,又说起最近寺庙中的变化。
“……原本秋日,方丈与云真人还有一场论道……”
“秋日论道?”奚幼安惊讶地说道,“可慧明大师与云真人此前,不是已经有过数次?”
“施主说得是。”慧空双手合十,叹息一声,“云真人才思敏捷,道儒皆通。他与方丈之法虽有不同,每次论道,都叫我等有所得。”
只是慧明方丈既去,这场论道自是无法继续。东寒寺中的僧人,并不觉得自己能胜过云真人。
论道,辩法。
无不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教众。
当东寒寺消,必然神教涨。
奚幼安眉头微动,总觉得这其中有着诸多暗流。
他依着礼俗上了香后,带着衔蝉奴离开了大殿。桂昌推着轮椅,看着那狸奴跟在身旁蹦蹦跶跶,有些感慨地开口。
“若非郎君驯养,且不知生灵会这般知晓人性。”
“衔蝉奴本就聪明,我可什么都没做。”奚幼安摸着自己的膝盖,笑着说道,“我现在可是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瘸子。”
太医依着慧明方丈的药方换过后,每次换药的前一二个时辰,脚腕总会有灼烧的刺痛感,可奚幼安都忍了下来。只要能早日站起来,自然一切都好。
“可莫要这么说,”桂昌连声说道,“有许多人喜欢郎君,便是连殿下,也很喜欢呢。”
那些个朝廷官员要是见识到此刻的太子殿下,怕不是都得瞪掉眼睛。
奚幼安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哭笑不得。
殿下那样的人物,又怎会如此?
桂昌推着他回到院子外,却见外头守着一行人,为首的任德秋见到他回来,便笑眯眯地说:“郎君,太子有请。”
奚幼安有些尴尬,轻声说:“方才小的是去大殿那边上了柱香。”
任德秋笑着说:“是郎君心善。”
呜呜,还以为今日可以不用去。
被薅过去后,奚幼安发现还得作文章。
奚幼安试图抗议过:“殿下这么忙,不用在意我的。”
“这是我的兴趣。”
闻人晏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就把奚幼安的质疑压下。
——山中无趣,就拿你来解解闷罢。
奚幼安蓦然想起闻人晏说过的话……哈哈,太子这解闷的法子可真是别致。
奚幼安只得继续埋头写文章。
写着写着,他偶尔会走神,滴落的墨痕会把袖口、纸张弄得乱糟糟,这大概是古板夫子所不喜的,可同样的,奚幼安甚会卖乖讨巧。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虎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大抵他就是这样迷惑夫子们,让他们又气又无奈,只得狠狠敲奚幼安的脑壳。
“你的夫子没有因为你的屡教不改气晕过去吗?”
当闻人晏盯着他写完的功课,操着那把优雅动听的声线冰冷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奚幼安就像是被雨打了的芭蕉那样垂头耷脑,一声都不敢吱。
闻人晏:“怎么不说话?”
这时候,奚幼安更加觉得殿下可恶起来。
被训斥的时候,当然巴不得存在感越少越好,难道还要据理力争?
他支支吾吾,嘀嘀咕咕:“我以后也考不了科举…”就奚家这情况,日后能洗脱罪名就算不错,考科举更是想都不要想。
若是真有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他大概会带着家人南下回老家,一辈子也不回京城。
“非得考科举才读书?”闻人晏不紧不慢地说道,“再者,就算奚家没出事,以你这文章的水准,也考不得科举。”
奚幼安听到太子提到奚家,抿着嘴角,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殿下,小的家人……”从上山到现在,他也只得了一封信,知道他们还算安全。
“安置在我名下的庄子。”闻人晏将奚幼安的文章丢回去,“若是你以后的文章都做不好,那送来的信,你也别想看了。”
奚幼安又惊又喜,没想到还会有新的信。
他忙说道:“殿下,小的……”
“说我。”
闻人晏冷淡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奚幼安。
奚幼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试探着说:“……我谢过殿下。”
闻人晏平淡嗯了声。
奚幼安被刚才太子的话鼓舞,坐直了身子,打算好好攻克今日的功课。
“相比较读书科举,你似乎更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闻人晏突然说道,“比方做个游侠?”
奚幼安微愣,没想到太子会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他们这些天,其实拢共也没说过多少话。
他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只是以前跟着长辈在外几年,觉得京城外的生活更自在些。”所谓江湖游侠,听起来美妙,可这其中也有几多社会险恶,并不那么容易。
闻人晏扬眉,似乎对这些事情有兴趣。
奚幼安为了做好解闷的活,便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并非一直在京城生活。
几年前因为外祖父身体不好,高兰雯和奚斌商议后,将奚幼安送到了镇江老家陪他。
离开了京城,奚幼安这性子就像是放猴归山,再加上外祖父疼他,在这样的娇宠下,他交了许多朋友,也做出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只要出去,总会往家里捡点东西回来,要么是断掉的枝丫,要么是受伤的小动物,前者在家里种下(尽管大多数时候仍会枯死),后者养好了伤便离去。在京城里本也经常这么做,可在镇江老宅,他更加变本加厉。
只这两样还好说,待外祖父身体好了,奚幼安开始往家里捡人。
自己身板都不咋大的一点人吃力地拖着个负伤累累的乞儿就回来了,还举着人家的胳膊就跟举重似的直言要养他。
然后被老当益壮的外祖父追得上蹿下跳。
狠狠挨揍了一顿的奚幼安憋着泪包,小胳膊颤巍巍举起自己的荷包:“我自己养!”
外祖父也清楚这小混蛋的脾气,到底还是松了口。于是继养花草,养动物后,奚幼安又养起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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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人?”闻人晏挑眉,饶有趣味地说道,“那人现在呢?”
奚幼安的笑意微敛,情绪有些低落:“……潮生哥哥后来找到家人,就走了。”
潮生。
奚幼安现在还记得当初捡到他的时候。
那时的潮生脸上,身上,全都是伤痕,就连喉咙也说不出话,请来的大夫说他毁了容,也失了声。
这怎一个惨字了得?
许是这样,外祖父才应了让人留在府里。
等后来奚幼安与他熟悉了后,乞儿才慢吞吞地比划自己的名字,叫潮生。
奚幼安便潮生哥哥前,潮生哥哥后的叫他。
原本奚幼安还想着就算以后回京城去,也要将潮生哥哥给带回去,谁承想在某日午后,管家来通传,说是潮生的家里人找上门来。
那时候奚幼安老伤心了,哭出了鼻涕泡。如今再回忆起这件事,他仍是鼻头酸酸。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说道:“以你的脾性,又不单捡他一个,有甚好难过的?”
别说一个了,怕不是路上撞见一个,就往家里救一个。走在路上,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的朋友。
只晓得奚幼安吆喝一声,镇江的街头巷尾,就会冒出好多个小萝卜头。
他便是如此。
他总是如此。
闻人晏的眼底像是结了霜。
可真是刺眼。
对于奚幼安来说,要交朋友并不难。
奚府的柴房外墙有个狗洞,他六岁那年不想读书,偷摸着钻狗洞爬了出去,等阖府家丁出动,将他找到的时候,他正和新认识的朋友谢一宁蹲在书店里猜拳。
七岁的时候,他跟着娘亲高兰雯去侯府赴宴,要回家的时候,府上的小世子扒拉着奚幼安的手不给走。
诸如此类的事情,着实多到无需赘述。
哪怕现在被困东寒寺,每日还是会有小沙弥去寻他,这也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
奚幼安哽住,虽然说起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可怎么听着自己像是个很坏的人,他试图为自己解释:“就算往后我也曾捡……不是,帮过其他人,可潮生哥哥是我第一个带回来的。”
以奚幼安的性格,助人为乐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回,路上见了顺手帮了的不必多说,严重的带回家养养也不是没有,可说到底,头一个终归不同。
“你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是你救回家的第一个。”许是听出奚幼安的认真,闻人晏抬头,冰凉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知为何刺得人生疼,“若是那时那地,换了一个人,于你而言也并无差别。”
闻人晏的话细听之下,似也没错。
可奚幼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算是那样,他们相处的情谊,也并不是假的。
“那时那地,若是换了一个人,我也会救。”奚幼安一边思量,一边慢慢说着,“可我与他的关系,未必如潮生哥哥这般亲近。”
潮生哥哥虽然不会说话,脸上有疤痕,性格也很冷淡,可奚幼安就是很喜欢呆在潮生哥哥的身旁。
那样会叫奚幼安觉得,很宁静。
就算换了个人,事情还会照样发生,可奚幼安会如喜欢潮生哥哥那样喜欢他吗?
那可未必。
这个世界上,也就一个潮生哥哥。
奚幼安提起潮生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这位哥哥的喜爱。
闻人晏慢吞吞地问道:“你很喜欢他?”
奚幼安下意识要说是,可话还没出口却猛地压在喉咙。
不能说。
他的本能在疯狂跳动。
古怪阴冷的感觉挥之不去,分明还没到冬日,那薄凉的寒意却已经逐渐爬上皮肤,叫人毛骨悚然。
好似那一贯冷淡温良的太子,突然变作可怕的怪物。
8. 第八章
好在奚幼安没能答上来,闻人晏也没再逼问下去,反倒是捏起他先前没做好的文章一一指出问题。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的时候,奚幼安溜得飞快。
闻人晏望着奚幼安远去的背影,眼神越发幽深。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一动,到底隐忍下来。
不急。
还不是时候。
身后的任德秋轻声细语地说:“殿下,真一道最近一场祭典,便在两日后。”
而地点,就在不终山。
赶着离开的奚幼安不知身后的对话,拄着拐杖出了门后,又在桂昌的帮忙下换成了轮椅。
“快快快。”奚幼安用袖子盖住脸,跟做贼似地跟桂昌说话,“我们快快跑。”
桂昌不明所以,但还是推着奚幼安飞快离开。
“郎君这是怎么了?”
奚幼安离得远了些,才将袖子放下,露出一张沮丧的小脸:“我好像惹殿下不高兴了。”
桂昌笃定地说:“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奚幼安歪头,“那到底是殿下。”
刚才在殿内,闻人晏明显是不高兴了。
只是这位殿下脾气好,很是隐忍,没有朝着他发火。
虽然奚幼安也想不出来,闻人晏为何不高兴。
桂昌推着轮椅,慢慢地说:“殿下威严深重,身旁少有人敢靠近。而今殿下将郎君带在身旁教养,自然是喜爱郎君的。”
奚幼安晃了晃脑袋,就跟只调皮的小兽似的。
闻人晏的确有时叫奚幼安害怕,可细数他们遇见后的事情,奚幼安又说不出个坏字。
最后,他慢吞吞地说:“殿下虽是威严,可人那般好,也不该怕他。”
说完这话,奚幼安缩了缩脖子。
总觉得这话是在说他自己。
呜呜,他也不是故意要怕太子的。
可闻人晏长得那般高大壮美,哪怕他们同坐一处,都显得奚幼安小小的。
这可真是可恶。
他分明身高比起庞骁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桂昌咳嗽了声,将喉咙里的话吞了下去。
大概也只有奚幼安会这么觉得。那些死在太子手中的亡魂若是听到这话,不知在地狱里是否会气得嚎叫。
奚幼安是个心大的。
不记仇。
也不记事。
等回到自己院子,新来的太医为他换药的时候,他就已经将下午闻人晏的坏脾气忘得差不多,甚至还好奇起换药的太医为何换了。
新来的太医笑着说:“江太医犯了些错,被殿下罚了。”
奚幼安得了答案,也没追问,就只是点了点头。
太子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夜深了,奚幼安爬上床躺下。
就在他半睡半醒,将要睡着的时间,忽而一声叮咚巨响在他耳边吵起,惊得少年猛地坐起身来。
【任务三】
【阻止真一道的祭典】
奚幼安的困意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真一道,正是神教。
奚幼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只叫我阻止,却连何时何地都不与我说,难道我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成?”
【两日后子时,不终山。】
奚幼安一愣,居然就在不终山?
“真一教的祭典,是怎么回事?”他慢慢躺下来,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在心里和系统说话,“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祭典本就在真一教的教义里,信徒会定期举办仪式,数以三十,六十,九十为佳。】
“数,指的是人数?”
奚幼安的眉头越皱越紧。
【是。】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瞬,像是想到什么,却还有几分挣扎不信,试探着:“这些人是参与的信徒?”
【参与的信徒与信众,都可为祭品。】
可惜系统的回答赤|裸冰冷。
真一教是早些年就有的教派,在云真人这个掌教出现后发扬光大,再到元康帝信重云真人建起拜月观后,真一教的信徒才攀到了巅峰。
明面来看,真一教就是个无比正常的道门教派。
倘若真的有献祭这样的邪门事,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泄露?
思及此处,奚幼安忽而咯噔了下。
说来这些年云真人迅速取得皇帝的信任后,元康帝就开始服用各种丹药,据说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今年又闹着要建摘星台……而今这位皇帝在早些时候算不得昏庸,云真人若能取信他,必定也是有些真本事。
想着系统的任务,奚幼安的脸色变得难看。这天底下,有谁能将一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唯有皇权。
想要阻止此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现在奚幼安的腿伤还没好,便是他身体康健,可一个人要怎么走遍整座山?
好在,衔蝉奴对他的磨炼,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奚幼安虽然足不出寺,可他在梦中已经走了好多好多地方!
不终山虽有修建出来的官道,可官道外的地带便很危险,很少有安全的地方。如果有这样的一批人,想要在不终山举行祭典,又要方便走路,又要地势平坦……想起云真人的道观叫拜月观,他又将树顶不太茂盛、晚上能看到月亮的条件也加进去。
这般细细盘算,细细排除后,也便只余下两个地方。
接下来这两日,侥幸有一次入梦,是入了衔蝉奴的梦。另一次不说也罢,醒来的时候奚幼安气得打了一套喵呜拳。
入衔蝉奴梦里的那一次,小橘毛利用这可贵的机会,和衔蝉奴咪呜咪呜地比划起来,试图询问最近这只大黑白可曾见过可疑的人?
衔蝉奴不知看明白没有,却拱着小橘毛,不叫他往东南方向去。
小橘毛胡乱点头,明白明白,肯定不会去南边……噫,这次方向似乎不大一样?
他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排出来的两个地方。
其中一个恰好就是在东南。
醒来的奚幼安已经有几分把握,便不是,也只能死马当活马试试。
那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
他要如何阻止?
奚幼安坐在轮椅上抠了抠扶手,一不小心抠掉几块皮。他一呆,偷偷将木屑撇落地,又似模似样地挺直腰板坐起来。
他没有这样的能力,东寒寺的僧众也没有。
奚幼安慢吞吞地抬头,看向距离越来越近的太子居所。
整个不终山有这样能力解决的人,只有带着侍卫的太子殿下。
今日读书的时候,闻人晏能感觉到奚幼安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有时走神,还会下意识看他。
那些视线就像是温暖的火苗,不烫,却有些刺人。
再一次捕捉到奚幼安的视线时,闻人晏抬头看他。
“不好好写,看我作甚?”
奚幼安一愣,下意识朝着太子笑起来。
小小的虎牙也随之露出来。
“殿下长得好看。”
说完这话,就连奚幼安自己也愣了下,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怎么说话的?
虽然说的也是实话。
如果闻人晏不是太子,而是奚幼安的朋友,那他定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夸赞他的容貌俊美非凡。
奚幼安夸人可是非常实在的!
他悄悄看着闻人晏,生怕这位殿下不高兴。岂料闻人晏扬眉,手指在脸边敲了敲,漫不经心地说道:“然后呢?你今日跟只猴子似的。”坐都坐不安稳。
见闻人晏没有发脾气,奚幼安也大胆了些。
像是一只试探到洞穴外没有危险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殿下,最近东寒寺外,可有些异样?”
“为何这么问?”
“衔蝉奴这几日都有些焦躁,昨儿回来,身上还带着血。”
“不是捕猎所伤?”
“闻起来不腥,像是人血。说起来,我近两日也总是被梦惊醒,总梦见有许多人在火中惨叫,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前头关于衔蝉奴的话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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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早上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的确带着血,而且也有些萎靡,像是受到了惊吓。
想到这,奚幼安就有点后悔。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里与她的喵呜,叫衔蝉奴得了什么错误信号,又跑去那里不成?
至于后半的话,纯粹就是胡诌了。
闻人晏敛眉,俊美清隽的面容流露出几分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奚幼安:“你想让我派人出去查看一下,为了一只狸奴?”
那尾音危险地上扬,叫奚幼安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凉凉的。
“是请。”他哪有那样胆大包天,让太子去做什么,“只是一点担忧……”
奚幼安喃喃,眉间蹙起的模样,当真是有几分忧愁。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冒犯也很突兀,可除却太子外,奚幼安根本找不到第二人选。
偏偏那系统的来历那么奇怪,他又没法说出来。
闻人晏沉吟片刻,幽幽说道:“若你今日能做两篇文章,我便答应你。”说话间,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奚幼安瞪圆了眼,高高兴兴地和闻人晏道谢。
他就知道殿下是个好人!
奚幼安这般上心,自不是单纯为了任务,而是希望能救下那些可怜的人。
哪怕能减少一条性命的牺牲,那也是好的。
今日的奚幼安,也很发愤图强!
努力编……撰写了两篇文章,并得到了闻人晏难得的称赞后,奚幼安仰头看着身前的太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闻人晏自其中感受到信赖。
尽管不多,可少年慢慢地对他放下戒备了。
闻人晏忽然笑了。
奚幼安眨巴眨巴眼睛,怎么明明笑得那么好看,他却有点怕怕的。
“行,待会便派人去。”
奚幼安一下子撇掉不安的情绪,高兴得眉梢都在跳舞。他无意识朝着闻人晏伸了伸手,而后回过神来,忙将手缩回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
岂料一只黑色的手掌,主动递到了面前来。
闻人晏淡淡地说道:“要作甚?”
奚幼安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奈何地上连条裂缝都没有,他只得强迫自己抬起头有些结巴地说:“就,就是这样。”
他一边小小声地说,一边朝着闻人晏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扯着袖子晃了晃。
这便是奚幼安很高兴时,会抱着朋友的胳膊做的事情啦。
…
临近子时,奚幼安在床上烙饼。
翻过来,很是担心;翻过去,更加忧愁。
那动静,闹得衔蝉奴也活跃起来,在被窝里和人的手指大战三百回合。
战斗至三百零一回合的时候,系统突然出声。
【任务三失败】
【负面属性随机抽取中……】
【检测到该次祭典无人死亡,本次抽选限制在一至三颗星,将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负面属性:隐形的翅膀】
【你将拥有一双漂亮,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翅膀,请记住,最好不要让人触碰到背部哦。】
【持续时间:三天】
【危险系数:一颗星】
什么翅膀不翅膀的,猛坐起来的奚幼安并不在意,反正听那意思其他人也看不到。
“任务失败了,是殿下没有派人……不对,这一次没有死人……”
【有一队东宫侍卫闯入了祭典现场,救下了那些被割腕的祭品,但仪式已完成,所以判定失败。】
奚幼安松了口气,那没事了,失败了就失败了,人救下来就行。
他放松地躺倒。
下一瞬,奚幼安瞪大了眼,身体开始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怎,怎么回事?
他弹也似地坐起身来,伸手往背部一摸,更多恐怖的浪潮席卷而来,叫他猛地撒开手。
黑暗里,谁都看不见奚幼安的脸上布满潮红,带着羞耻的无措。
这才一颗星吗?
好可怕,好恐怖的隐形翅膀!
9. 第九章
天色未明,桂昌就起了身。
他先是烧了水,又去厨房取了早点来。等看着天边微微亮起,这才去叫郎君起身。
这时候,奚幼安一般将起未起。
可今日桂昌来的时候,却见奚幼安端坐在桌旁,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桂昌皱眉,几步跨进屋内,眼神四下一扫,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稍稍放心,快步走到奚幼安身旁。
“郎君,可是哪里不舒服?”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奚幼安的脚。
拐杖就靠在桌边,脚腕上的包扎也完好无损。
奚幼安见桂昌来了坐直了身,还没说完,就先打了个哈欠:“没事的,桂昌,只是昨夜睡得不安稳。”
桂昌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几日,郎君都睡得不好。晚些时候,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罢。”
奚幼安忙摇头,费了一番口舌才阻止了桂昌的担忧。
他昨夜当然睡得不好。
那所谓隐形的翅膀,就连奚幼安自己都看不到,可一旦触碰到,就会有特别奇怪的感觉,让奚幼安哪哪都不自在。
可为了试探出它的大小,奚幼安只能强忍着那一阵阵的酥|麻,硬是将它们摸了个遍——它们约莫巴掌大,就在蝴蝶骨下——就这么短暂的触碰,就叫那种古怪的羞红爬满了奚幼安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难以承受这种奇怪的感觉。
奚幼安又羞又恼,与系统争辩。
在他看来,这比那个入梦还要危险呢!
可在系统的判定里,不危及性命,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的负面属性。
无法,奚幼安只能选择趴着睡。
这对他来说无比别扭。
而最后一夜的入梦,偏生又梦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背上隐形的翅膀,夜里入的噩梦,奚幼安如何能打得起精神来?
他劳烦桂昌泡了浓茶,狠狠灌下去两盏,这才勉强打起了精神,只是这眼底的青色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
万幸的是,昨夜过去后,那入梦的负面属性就消失了。
这叫奚幼安松了口气。
他都要怀疑,除却衔蝉奴外的那些梦,都是同一个人的梦了。
毕竟那些梦的底色都是阴郁,扭曲,疯狂。
叫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等桂昌推着轮椅,送奚幼安去太子居所时,他打着哈欠看着越来越近的门庭,恍惚有种自己是被送去上学读书的错觉——虽然最近这些时日,太子所做的事,与夫子也无甚差别。
奚幼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闻人晏一眼便看见奚幼安的脸色,将手里的文书信手一丢,扬眉说道:“一只狸奴,一场噩梦,便叫你睡不着?”
就连刚才坐在轮椅上,也坐得板正。
正襟危坐的模样,似是担心得很。
奚幼安讪笑:“是我胆小。”
太子提起这个话头,他便顺势问起情况。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开口:“抓了一批真一教的信众,好些人被带去献祭,现在都在寺内休养。”
哪怕自系统那得知了真一教的真面目,可当闻人晏这般说的时候,奚幼安方才有一种恍惚的真实感。
“真一教,当真有这样的礼俗?”
奚幼安澄澈清明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像他这样的脾性,总是很难将人往极恶的方向去想。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想着。
“真一教,一直有这样的习惯。”闻人晏淡淡地说道,“自一开始就有。”
奚幼安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陛下如此信重云真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句话由他来说,有些逾距了,可一想到这些都是活生生的性命,他便难以克制心中的愤怒。
奚幼安今年还不满二十。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
哪怕他救过许多人,见识过几多人间的欲|望,可那些还不够黑暗,还不够腐朽,不足以震撼他的坚持与本心。
他尚不觉得,人世间会有人为了一己之私,便可枉顾千万人去死。
“那老道有一本事,炼出来的丹药,能叫人精神振奋,宛若新生。”闻人晏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对于陛下来说,自是如获至宝。”
奚幼安何等聪慧,听完太子这话,便已猜出言外之意。
只消云真人与元康帝说,人血乃是炼药的材料之一,那本该庇佑百姓的君主便垂下袖子,替那腌臜污秽遮掩住了所有投注来的目光。
少年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闻人晏淡淡说道:“你现在的脸色,可比起先前提及奚家的事还要难看。”
奚幼安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嘴巴里满是苦涩:“我自是担忧家人,可现下虽各有各的苦楚,到底人是活着的。而陛下如此纵容真一教的行径,却是枉顾了许多人的性命。”
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相比,自然是更痛惜冤屈的亡魂。
“他想要子嗣。”
闻人晏漆黑的眸子变得深沉,仿佛涂抹上一层阴郁的黑色,变得有些可怕起来。
“多年来云真人的供养,已养大了他的胃口,他不止想要强健的身体,更要一个真正的麒麟儿。”
皇帝已然为子嗣问题入了魔,他要建摘星楼,是为了让满天神佛看到他的诚|心,就是为了自己能有个真正的继承人。
这般猜想,奚幼安也曾有之。
只是自闻人晏嘴里说出来的话,便是与众不同。
他本该因为得知了朝廷秘事而担忧,可此时此刻,心头冒出来的却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怒气。
如此无德之君,怎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奚幼安没有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可闻人晏自他的眸子里看到了这样的浓烈情绪。
“好了,且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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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晏的声音有些冷淡,“是不想叫伤势恢复了?”
久站着的奚幼安这才拄着拐杖,慢慢挪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可他刚坐下,闻人晏却是占了起身,漫步到他的边上,将一封信给了他。
奚幼安一下子猜出来这是什么,又惊又喜,立刻要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可还没等他动作,太子就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生生将人压了下去。
“坐下看。”
奚幼安本该感念太子。
闻人晏性格冷淡,话少,今日能与他解释这么多,已经算是不错。更别说,这位殿下还送来了家里书信,甚至还记挂着他的脚伤,无论如何,他都该为此道谢才是。
可被按坐下来的奚幼安却是微微颤抖着身,直将头低着,一句话也没说。
闻人晏缓缓地将视线停留在奚幼安的后脖颈上。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羞红如浪潮几乎席卷了少年裸|露的皮肤,逼出了薄薄的汗意。
他能感受到,掌心下的单薄身躯泛着潮热。
正一下又一下地打着颤。
“幼安。”
舌头抵着森白的牙齿,遏制着将要倾泻的恶意。
“可是身体不适?”
奚幼安恍惚地意识到,这是太子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他本该应答,也本该回应。
如果不是闻人晏的手掌下滑,担心地扶住他的背脊的话。
比先前不小心擦到翅膀尖尖还要过分的热意逼得奚幼安低低呜咽,几乎要哭出声来。
好热。
近乎要沸腾起来。
奚幼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几个深呼吸后,他勉强恢复了理智,自喉咙里挤出话来:“殿下,我没事,只是有些热。”
“热。”闻人晏若有所思地重复奚幼安的话,“你穿的,倒也是不多。”
话音落下,那手掌似宽慰,似安抚,又轻轻拍了几下。
只是那动作再轻,对于敏|感的翅膀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力道。
奚幼安抓着胳膊的手指用力到痉挛,忍不住哆嗦起来。
那细细密密的颤抖顺着相贴的地方传递到了闻人晏的掌心,叫他的眼底几乎在一瞬间充满疯狂的阴鸷。
哪怕隔着衣裳,隔着手衣,那潮热仿若也烫到了他。
闻人晏弯下腰来,那高大的身躯几乎伏在奚幼安的背脊,将其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幼安,你要说出来。”男人低低诱哄着,“我才能帮你。”
可正是这紧拥的姿势压倒了翅膀,方才摧毁了少年的克制。
奚幼安没忍住呜咽出声,痉挛到发白的手指松开,又挣扎着抓住闻人晏垂下来的袖袍,“殿下,殿下……我不舒服……”茫然间,他倒是与罪魁祸首寻求援手。
他不懂。
那不是不舒服。
而是太过舒服,方才难以承受。
10. 第十章
奚幼安习惯了与友人的触碰,不论是搂胳膊,亦或是勾肩搭背,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叫他这么如坐针毡,恨不得就这么跳起来。
闻人晏的掌心在奚幼安的后背轻抚着,可越是做出一副安抚的模样,少年的身体便哆嗦得更厉害,那潮热的气息叫人觉出不对。
“……殿下,我应当是,有些发烧了……”奚幼安攥紧了手里的布料,过了一会,又缓缓地松开,声音艰难自喉咙里挤出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着有几分可怜。
“是吗?”
闻人晏的声音也轻轻地落下来,手掌顺着背脊往上,先是落到肩膀,再然后才是摸过去,将奚幼安的头抬起来。
奚幼安的额头沁满薄汗,连吐息都是潮|湿。
闻人晏敛眉,低头靠了靠奚幼安的额头。
只是一瞬,很快又分开。
闻人晏沉默不语,却在奚幼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他抱了起来。
虽说不是第一次,可再次被闻人晏抱起来,奚幼安还是觉得很难堪。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力顾忌这些,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了抵抗那快|感的侵袭。
闻人晏长得高大,臂膀更是强壮。
被搂在怀里往里屋大步走的时候,那步履间的颠簸,已经叫奚幼安甚是绝望。
待闻人晏将他放在床榻里,奚幼安下意识往里面滚,便是叫那身体侧躺着,再不接触任何的外物。
如此,方才勉强维持住了几分面子。
奚幼安眨了眨眼,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潮|湿的水汽,他咳嗽了声,低低地说:“殿下,我只需要……睡一会就好。”前面说出来的几个字,带着某种怪异的韵味,他自己也觉察到了,短暂的停顿后,声音变得更沉,力图压下腔调里的奇怪。
闻人晏抬手。
这一次,他是用掌心摸了摸奚幼安的额头。
“当真没事?”
这时候,闻人晏的视线便如钩子,逡巡过奚幼安身体的每一处,仿佛是要将所有的异样都揪出来。在那样的注视下,奚幼安轻|颤着,无意识地往后又靠了靠。
他知道殿下刚才是为他好,可同样的,也正是这亲密的触碰,才叫奚幼安如此羞耻。
若非还得强行撑着得体的模样,此刻的奚幼安怕不是要将自己藏在被褥里,再也不要出来。
“真的没事。”奚幼安勉强笑了笑,“许是昨日真的没睡好,这才让身体更为不适。我只需要小憩片刻便好,殿下不必担心。”
良久,闻人晏仿佛被说服,让他好好歇息后,便出了门。
奚幼安感受着安静下来的屋舍,终于忍不住将被子扯上来,将脸埋在里头,恨不得再也不要出来。
差一点,他便要尊严扫地。
他不愿意回想刚才的经历,可是那些酥|麻还在身体里回荡。
这隐形的翅膀,当真比先前以为的还要危险!
奚幼安在屋内检讨自己,努力平息那种怪异的感觉。
而在一门之隔,闻人晏站在门外,却是长久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常年戴着手衣。
漆黑的布料将所有的皮肤都掩盖其下,不泄露出分毫。
可在刚才,闻人晏仅仅只是触碰奚幼安的背脊时,却仿佛被那滚烫的热意刺伤。掌心下的少年颤抖着,哆嗦着,像极了可怜的雀鸟,可不论怎么挣扎,却还是只能在他的手底下挪移,甚至于反倒来与他索求。
奚幼安许是信赖他的。
又或者,他只是太过天真。
不知道他试图倚靠的,是一头多么可怕的怪物。
闻人晏闭上眼。
可眼前浮现的,却是奚幼安满是潮红的脸。
那种艳丽的,鲜活的色彩。
叫那贪婪的欲|望无法克制地滋长。
他的背脊,当真如此敏|感?
…
京城万花楼上,一处包间。
好些郎君聚集在此处,时而交谈,时而吃酒,看起来神色各异,可多数是不大好看。
不多时,门外又来了一人。
庞骁推门而出,率先对上谢一宁的眼睛,而后缓缓摇头。
“我收到消息特地赶了过去,却是扑了个空。叫人去问过附近村民,说是先前的确有几个外乡人来过,听那描述,应当就是奚家人。”庞骁一路骑马回来,风|尘仆仆,说到这,就已经灌了壶水,才又往下说,“可月前,来了一辆马车,把他们都接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有郎君没忍住,便先问:“幼安也不在?”
幼安还不到二十,家里还未起表字,这些朋友,便总是直接叫他的名。
“幼安似是早一二日出了门,没有回来,而后便来了马车,接走了女眷。”
庞骁既收到消息赶了过去,自是将所有都查得清清楚楚。
于是,这屋内其他人的脸色,就变得越发不好看。
这可是个坏消息。
这些人与奚幼安关系匪浅,有的刚出生就认识,也有是长大后才相交的朋友。自奚家出事后,他们都被家里的人强行按捺在家里,唯独谢一宁和庞骁倒是跑了出来,却是半点都没找到奚家的踪迹。
奚幼安在出事后,就立刻带着女眷离开了京城,销声匿迹到了这般地步,等这些郎君们解了禁足,再想找到奚幼安去了哪,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庞骁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只来得及派人通知谢一宁,便亲自带人去了一趟。两天三夜的奔波,却是这个结果,庞骁也有些情绪低落。
他狠狠皱着眉:“这天杀的奚幼安,真不把我们当兄弟。”
吃一起,玩一起,甚至还有过要命的交情,难道奚幼安觉得他们会不出手相助吗?
谢一宁平静地说道:“他正是为了你我,方才不泄露行踪。”
庞骁一拳砸在桌面上,不说话了。
屋内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才有其他人提起旁的事,说到了京城里最近的变化。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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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开时,排队许久的商队最先闻到的,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那味道将守城的人马吓得半死,恍惚以为是被人攻了城门来。
而后一看,来者却是太子亲卫。
在他们身后的马车里,却是压着许多低低哀嚎的囚犯。
这消息清晨只是在坊间流传,而到了下午,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却也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据说,那是些走了歪路的真一教徒,捉了许多的百姓,意图在不终山上进行献祭。
这消息传入他们耳中,便是非常惊恐。
这朝里内外,无人不知道元康帝对真一教的看重。哪怕对于某些血腥残酷有所耳闻,可在皇权下却是掩盖得彻底。
可今日的消息,却是赤|裸裸地传了出来。
是皇帝示意?
不可能。
端看那摘星楼的建造,便清楚元康帝的想法。
那这些消息,又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谢一宁想起那位太子殿下,便不寒而栗。哪怕他现在人不在京城,可京城人中,却无人会忘记这位殿下。等到他回城,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
待到散开,谢一宁与庞骁落在最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没找到,往后……”
“还是要找,幼安那性子,我怕……”
“说来,我还在那镇外遇到了陈俭,不过他行事匆匆,也没能与他打上招呼。”
庞骁这话落入谢一宁耳中,叫他愣了一愣,突然站定。
“你说,你在去的那个镇外,遇到了陈俭?”
陈俭这人,谢一宁与庞骁都认得。
也是奚幼安的朋友。
不过谢一宁一直不大喜欢陈俭。
庞骁皱眉:“是,你为何又强调一遍?”
谢一宁冷下脸来:“以陈俭那样的身份,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那样的地方?若他是为了幼安,那以你我之力方才找到的一点行踪,陈俭又凭何能做到?”
庞骁的脸色,也跟着一点点沉下来。
不论如何,陈俭的行踪,的确有很大问题。
…
而此时此刻被友人记挂的奚幼安,却是可怜地缩在被子里。只有这样,方才能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蝴蝶骨,不叫那过分的气息侵扰。
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后,奚幼安当真睡着。
再醒来,却是下午。
天色有些暗淡,许是因为外头下着雨。
去而复返的闻人晏站在床边,那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彻底笼罩,逃脱不得。
“殿下,我真的没事。”
闻人晏摩挲着掌心的药瓶,似是不相信:“方才见你脖颈往下似有红疹,该敷药才是。”
奚幼安甚是绝望,哈哈,那不是红疹。
那是入梦时,留下的红痕。
虽然已经逐渐消退,可是浑身上下还是留有痕迹。
殿下啊殿下,你可真是比我爹还要管着我。
奚幼安在心里呜呜痛苦。
11. 第十一章
入梦造成的伤痕,会残留在奚幼安身上。一开始那一圈圈的红肿甚是明显,光看着便会联想到各种怪异的场景。
可过了三四天后,那些痕迹消散许多,只余下淡淡的红色。不经意一眼看去,的确会以为是红疹。
可要是真的将衣裳脱了,仔细辨认的话,那细心的人总会看得出区别。
小睡了一觉,缓过劲来的奚幼安坐起身来,仰头看着闻人晏。
“殿下,我真的没事。”
奚幼安想了想,扯着自己的领子,露出一小段肩膀,这点空余能够看到淡淡的痕迹蜿蜒着往下。
“这真的不肿。”
他竭力想叫闻人晏放下心来。
只是闻人晏那眼神幽深,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他说服了的模样。这让奚幼安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又说。
“如果殿下实在是担心我的话,那我自己来涂。”
他松开手,朝着闻人晏伸出手。
闻人晏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药瓶交给了奚幼安,缓步走到屏风后坐了下来。
这叫奚幼安稍稍安心,把玩着手中的药瓶。
他正在想着要不要就此糊弄过去,就听到屏风后的闻人晏淡声说道:“若是够不着,我也可帮你。”
这叫奚幼安吓了一跳,连忙将药瓶拔出,连声说不必。
他解开腰带,衣裳随着奚幼安的动作堆在腰间,最后露出上半身。他将药液倒在掌心,慢吞吞地涂抹在身上。
这药有着淡淡的香气。
奚幼安胡乱涂了些地方,就匆匆将衣物给扯了上来。
只是不知道为何,衣料染上那香气后,变作是某种更加好闻的味道,叫奚幼安没忍住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
收拾完自己后,他起了身。
人刚要走,意识到自己没了拐杖。
奚幼安微顿,期期艾艾地说:“殿下,能劳烦……”他犹豫了一瞬,是请太子帮忙去取拐杖,还是劳烦太子叫人去把拐杖取来?
不管是哪一个,听起来都很有问题。
奚幼安决定单脚跳过去。
但这个想法,也只成功了一步。
还没再跳第二下,闻人晏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屏风旁,他微微蹙眉,冷声道:“莫要乱动。”
奚幼安吓得停在原地,可下一瞬意识到闻人晏要做什么的他连连摇头,“殿下,我用拐杖自己出去就好了。”他可无法想象太子再一次抱着他进出的画面。
“卢诩。”
闻人晏的脸色微冷,叫人将拐杖给奚幼安取来。
得了拐杖的奚幼安总算有了些安心的感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太子的身后,笑嘻嘻地说:“殿下,我这有手有脚的,这拐杖也很合适,根本没必要劳烦你这贵人之躯。”
闻人晏淡淡扫了奚幼安一眼,冷得他微顿。
可下一瞬,他又摇头晃脑地说:“殿下可别不信,以我这身子骨,下月这脚肯定是好了。”
闻人晏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我不想你恢复得那么快呢?”
奚幼安沉默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字正腔圆地说:“不可能。”
闻人晏坐下,闻言扬眉,饶有趣味地看着奚幼安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走到自己的桌子边上:“你怎么就觉得,我不会有这样恶毒的心肠?”
奚幼安费劲坐了下来,将拐杖放到桌边。
他本要整理下自己混乱的桌面,突然听到太子殿下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小的虎牙也跟着溜出来。
“殿下自然不会是这样的。”奚幼安掰着手指数着闻人晏做的事情,“救了我,供我吃穿,还教我读书……”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最后他抬起头,有些沉痛地说。
“殿下,我突然觉得,你与我做了一桩亏本买卖。”
许是与闻人晏接触多了,也或许是因为这日渐的生活里,软化了奚幼安原本的警惕,叫他连说话也比从前要自在随意,就连这样的话也能脱口而出。
闻人晏似乎没想到奚幼安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先是微微蹙眉,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奚幼安以为闻人晏不信,忙说道:“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殿下在帮扶我,我可什么都没能为殿下做到。”
说是解闷,可是这种日常的生活,教书,当真能够让闻人晏解闷吗?
奚幼安深感怀疑。
闻人晏慢悠悠地说:“世上有你这样主动为人指点迷津,想着将送上门的帮助往外推的笨蛋,怎能不叫人乐怀?”
奚幼安摊开纸张,又提笔蘸了蘸墨。
“殿下此言差矣。何为买卖,自然是得开诚布公才是,要是日后才反应过来吃了亏,那可是闷亏。”
“这话听着,便真只有笨蛋才能说得出来了。”
闻人晏的声音里,似是带着隐隐的笑意。
…
花费了一日的功夫,奚幼安总算知道这隐形的翅膀的影响范围,只要是人体的触碰,都会引起过激的反应,但普通的衣物,被褥这些的触碰倒是能忍,只是隐隐有些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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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幼安松了口气,只消接下来这两日谨慎些,应当也没有问题。
……就是得避开太子殿下。
一想到今日险些在闻人晏面前露出马脚,奚幼安便压不住蔓延上来的羞耻心。得亏最终太子殿下似是信了他的话,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然那个时候的奚幼安也不保准自己还能强撑到何时。
入了夜,他在床上左右翻滚。
寻思着这系统的任务方向,也思考着将来的事情。
虽然系统只是发布了三个任务,可是足以看得出来大体的方向是要阻止真一教,这与奚幼安的目的不谋而合。而现下他在东寒寺养伤的时候,时不时也能收到家人的来信。便是连奚斌的情况,下午临走前,闻人晏也与奚幼安说了一二。
奚幼安感激的同时,却也不免惴惴不安。
总觉得太子待他太好。
又或者说,是好过了头。
尽管初见时冷漠生硬,可越是接触,便越是体贴周到。
若非奚幼安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闻人晏,怕不是要以为自己与太子殿下有过什么交情。
如今形势大好,他本该高兴才是。
奚幼安仰躺在床上,隐忍着那隐形的翅膀传递来的酥|麻感,却难以压制心头的不安。
这惶惶的不安,究竟是为何?
他侧身看着窗外,半睡半醒地闭上了眼。
奚幼安没忍住嘀咕了声,他到底哪里是笨了?
月光有些黯淡,在浓厚的云层里若隐若现。
摇晃的灯笼几乎照不清楚前路,道路两旁扭曲的阴影宛若鬼魅。
任德秋提着灯笼,引着来客到了门前。
那人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倒在闻人晏的身前,轻声细语地将探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正如殿下预料,那陈俭与真一教确有往来……数月前,曾多次出入据点……谢一宁庞骁等人似也有所发觉……”
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意外。
有的只是精心设计的巧合。
话到最后,屋内只剩下一片死寂。
就连呼吸声也近乎不存。
半晌,闻人晏却是笑了起来。
他很高兴。
非常、非常地高兴。
他一边笑着一边吩咐下去。
“是时候了,刚好拿他来开刀。”
是啊,的确是该高兴。
倘若幼安的朋友,都如陈俭这般识相,主动做出些蠢事来,也就无需叫人大费周章。
12.第十二章
庞骁没想到,谢一宁会单独将他约到万花楼。
“你这般谨慎作甚?”庞骁打量了一圈四周,没忍住说,“就只有我?”真是难得,他们关系是不错,但从来都是一堆人聚,少有单独二人。
谢一宁:“我去找了陈俭。”
庞骁一愣,皱眉说道:“为何不等我?”
谢一宁:“我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忧。”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自己的眉间。
“陈俭说,他的确见过奚幼安。”
陈俭见了谢一宁时很是诧异,可对他的问话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他的确是在城外见到了奚幼安,可是那家伙看着大大咧咧,遇到事情甚是坚毅,根本不许他帮忙。
陈俭劝了几句,也没有办法,便给他留了些钱财,这才离了去。而这一次,庞骁在镇外偶然遇到他,也正是陈俭心中过意不去,这才特特又去看了一遍。
谢一宁说完话后,庞骁吃了口酒,然后摇头:“不对。”
听到庞骁这话,谢一宁的神情这才松了松,朝着庞骁颔首。
他也说:“不对。”
这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可他们这些熟悉奚幼安心情的人来看,破绽却也是有些。
庞骁:“奚幼安不是那等死到临头仍是倔种的性子,如若只有他自己便罢了,若还有他的家人,他绝不会这么胡来。”
如果没被找到也就罢了,都被抓住了人的行踪,怎么可能还会这么死不接受?
谢一宁沉声说道:“他一定与幼安说了什么。”
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重要到陈俭事后还必须再亲自去看一遍。
“你说,如果陈俭真有问题,他到底哪来的脸面坑害奚幼安?”庞骁皱着浓眉,声音有些愤怒。
他们与陈俭的关系不似奚幼安那般好,可也知道他们交情往来的缘由。
当时奚幼安与他们介绍陈俭时说,只是在外出遇到的一位伤者,便顺手救了。可后来陈俭却是与他们说过,他甚是感激奚幼安。
又脏、又丑的山沟壑里,伤者若有若无的呻|吟只会将路人吓走,更别说是主动过去查看的。陈俭从白日挨到傍晚,将死之际,也只等来一个奚幼安。
他听到声音,便跳下马来,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来到沟壑里,又是他坚持要下去,弄得一身狼狈,这才救出了陈俭。
谢一宁若有所思,倒是说了一句:“大恩似大仇。”他撇下陈家的问题不提,反问了庞骁另一件事。
“你上次去找的时候,说是奚家女眷都被接走,那些人可有什么特征?”上次谢一宁就已经问过,这次问无非是想着会不会别的突破口。
庞骁摇头:“若是真有,我早就说了。只是我觉得,那些带走夫人和姐姐的人若是好意,你想想看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有谁敢插手这件事?”
他对上谢一宁的眼睛。
而后,他看到对方的脸色也跟着一变。
…
听到系统提醒他又有任务的时候,奚幼安正将写好的文章放到一旁,闻言动作就顿了顿。
【任务四:阻止……】
可是系统的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了一声奇怪的滋啦声。那奇怪的声线刺激得他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没忍住皱起眉来。
过了好一会,也没见系统继续说话。
这让奚幼安觉得有些奇怪,在心中叫了几声。
系统没有反应。
他微微蹙眉,这存在虽说怪异,但也实打实救了他的性命,平时这些奇怪的神异也说明它的来路的确不凡,可这突然的变故,又是怎么了?
奚幼安惦记着系统的事,不过手头里写好的文章倒还是要给闻人晏过目。
他抬头看向里侧,正对上闻人晏的视线。
殿下有时候会这样,莫名盯着他看上一会。不一定是有什么事,仅仅也只是看着。
“殿下,文章已经写好了。”奚幼安老老实实地说,“就是有些不明白。”
随着他的话,闻人晏起了身,漫步过来。
奚幼安认真问,闻人晏也会认真答。
虽说他一开始从没想过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与他想象背道而驰。
闻人晏解答了他的疑窦,又信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淡声说道:“傻笑着作甚?”
奚幼安:“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这猝不及防的好人牌,叫闻人晏扬眉,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不训你,便是好人了?”
奚幼安:“自然,便是昨日训了,也是好人。”
闻人晏似笑非笑:“那要成为你的好人朋友,可当真容易。”
奚幼安据理力争,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局面:“殿下此言差矣,能成为至交好友,肯定对方的品性也是不差的。”
闻人晏慢悠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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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能保证你过往那些朋友,每一个都不会背叛你?”
奚幼安闻言蹙眉,思考了一会认真说道:“朋友间,用背叛这个词,似乎也有些过重。但我也不会自大得认为,所有人都能同行一辈子。”
朋友朋友,有些也只能同行一段路。
若是到了不得不各自走上分岔路口的时候,那也很是正常。
“总会有想法不同,理念不一的时候。”
“若是遇到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闻人晏的手掌垂落在身侧,袖口掩盖了那漆黑的颜色,可有时候他的手掌动弹的时候,奚幼安总会忍不住去看上几眼,毕竟少有见到人时常穿戴手衣的模样,“杀了他?打断他的腿?”
奚幼安皱了皱鼻子,只觉得闻人晏说出来的话过分凶残。
真不愧是太子殿下。
奚幼安温吞地说:“若是触碰到律法问题,就送他去见官,若只是彼此间的冲突,就好聚好散,至于报复什么的……”他歪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忽而笑起来。
“就在他的脸上画一个大王八吧!”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颔首:“好。”
奚幼安愣了愣,好什么?
他刚想问,而这个时候,那沉寂许久的系统终于重新有了动静。
伴随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滋啦声过后,系统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恭喜宿主小幅度改变了未来走向】
奚幼安望着闻人晏的背影,在心里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有新的任务吗?”
【本来是有,但因为未来走向发生变动,任务已经完成。】
【任务奖励已发放。】
随着这两句话落下,奚幼安突然感觉脚腕一阵滚烫,好像有火苗舔舐过敏|感的皮肤,痛得他一下把住桌面,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奚幼安疼得眼前发黑。只隐隐感觉身体一空,似是被人抱了起来。
耳边一句微冷的声音落下。
“接连这般,难道是在寻借口不读书?”
若不是现在奚幼安真的疼到不行,他非得揪着闻人晏的袖子好好说道。他这几日的认真程度,都足够他头前那些夫子感激涕零好吗!
诶,等等……
奚幼安打了个激灵,脚背灼烧感渐渐淡去。
可后背的酥|麻,却是在下一瞬,近乎浪潮在体内翻涌。
13.第十三章
被闻人晏抱着进了屋,奚幼安脚腕的灼烧感就越来越淡,最后几乎消失无踪。他惊讶地、试探着转动了下脚腕,发现之前只能小幅度转动的脚腕竟是恢复了正常。
他强忍着异样,又动弹了几次。
竟是真的好了。
只是这震撼下,他就没来得及阻止闻人晏派人去传太医。
先前的反应太大,闻人晏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信奚幼安的托词,硬是要人来检查。
好不容易挨过背上那奇异触感的奚幼安苦着脸,思索着这要如何解释这突然恢复正常的脚?便是用了慧明大师的药,他现在也仅仅能勉强走动,等真正恢复,怕还得大半个月。
【系统可以帮宿主进行一定的伪装。】
这时候,系统主动出声,打断了奚幼安的思索。
这系统接连的示好,叫奚幼安微微蹙眉,在心里说:“你方才说,未来小幅度发生变化,是什么意思?”
奚幼安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就完成了新的任务?那新的任务,又是什么?
【原本的任务四,是一项长期任务。希望宿主能够出手,阻止真一教的发展。可现在闻人晏将参与不终山献祭的教徒与证人都送到了京城里,现在京城上层人士里都流传着这件事。】
有了皇权的压制,许多事情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有些权贵并非不知,只是迫于皇帝的威压不能言道。
可现下太子打破了这个局面。
在这之前,太子从来不参与真一教和云真人有关的事情,就连当初奚家事,若是东宫真的出手,也未必到了如今的局面。
就连现在,京城里也有许多人在猜,难道是太子翅膀硬了,要与元康帝硬碰硬?
然这些只是猜想,最要紧的是,那天押送信徒进城的时候,太子亲兵故意走得极慢,叫许多人看到这一幕,议论纷纷。
而次日,伤势稳定下来的祭品证人们也都陆续进了京城。而这一批人就看着更为可怜,一边走,一边哭。若是引来了旁边路人的询问,还会抓着人好好说上一道。
太子亲卫也不管,就只是在边上维持着秩序。要是城防巡逻的人来管,也会拦着不许他们驱赶。
双管齐下后,就连普通的百姓,也有些议论。
真一教这些年在京城盛行,虽有许多附庸,可那些祭品哭得着实太惨,再加上先前压回来的信徒里,也有一二个地位高的,叫百姓眼熟的真一教长老。
这下倒好,就算皇帝不许人议论,可是大街小巷,仍是遏制不住传闻。
除非元康帝想在这个时候,用血腥手段镇压。
若换做以前,他定会这么做。
可现在,皇帝不敢。
起码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敢。
奚幼安听完了前因后果,只觉得神奇。他没想到仅仅只是任务三的后续,竟然影响会这么大。
他看向太子殿下,眼睛亮晶晶的。
闻人晏感觉到奚幼安的视线,人有几分恍惚。一瞬间,他还以为回到从前。
许久前,奚幼安也曾用过这般相似的眼神,望过潮生。
“想什么呢?”闻人晏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觉察的压抑,“不疼了?”
奚幼安摸了摸脚骨的包扎,摇头说道:“刚才的灼痛过去,已是不疼。”
系统说的话,自然不能为外人道也。
可奚幼安听了,当真是高兴。
他觉得自己没做什么,真正做事的人,是闻人晏才是。
就在这时,太医赶了过来。
闻人晏也不再问他,只盯着太医的动作。
太医在太子殿下的紧迫盯人下,有几分颤巍巍。
趁着太医检查的时候,奚幼安又与系统说话。
“你方才说更改了未来的发展,难道未来不该是这样的吗?”
奚幼安觉得,就算没有他,太子早晚也会发现这件事。
【若是没有宿主,不终山的事情会压到三年后才爆发,那时候真一教势力尤为庞大,如毒草蔓延至全国各地,难以根除。】
奚幼安微愣:“可是殿下……”
【闻人晏做事只看最后的结果,他凭借着这件事为引子,陆续将各种证据放出,最终彻底摧毁了元康帝的统治。彼时真一教盛行,摘星台建造大半,国库空虚,外敌虎视眈眈。闻人晏并未留下来继承帝位,而是不知所踪。】
或许是看到了改变的可能,这个系统的态度不再冷淡,说的话也比从前多。
可系统说的这番话,却叫奚幼安有几分恍惚。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太子的目的甚是清晰。
他是为了报复元康帝。
在元康帝一切将成,欣喜若狂之迹彻底摧毁他。
这当然是赤|裸裸的报复。
为了达成目的,闻人晏不择手段。
可在达成目的后,他也抛弃了一切飘然离去。
他不在乎。
不在乎计划里的牺牲,也不在意日后的危难。
倘若系统说的是真的……
奚幼安再一次想。
【宿主应该对闻人晏保持警惕。】
沉默了半晌,奚幼安慢慢地说:“人不应当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承担代价。”
或许在某个时间,某个未来,殿下的确选择了更为残暴过分的道路,但那也是那个时间你的殿下,而不是现在。
现在的闻人晏救下了那些人。
也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那奚幼安要看的,自然应该是当下、现在的这位殿下。
那厢,太医检查完奚幼安的伤势,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这药三日一换,只是两日没有检查,这骨头竟是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难道慧明大师的药方,还有什么还没钻研出来的好处?
一开始他们被闻人晏叫来与奚幼安医治的时候,这些太医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与当时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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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太医一起定下来的药方,自然也是最合适的。
他们记得,当时闻人晏是这般说的。
“不拘什么药,但凡有用,尽可用上。但切不可贪图功效,而叫病人吃苦。”
这上头的人说话做事,底下的人当然要好好钻营。
太子殿下这话很是明了。
病是一定要好好治的,但最好要用温和的、缓慢的法子。
慧明大师突然赐方,才叫他们心中惶恐。
太子得知此事后,沉默了少许,确认了药方无害,到底是许了。
那时候,太医就隐隐有些猜想。莫不是殿下其实并不希望那位郎君好得那么快……只是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大逆不道,他定是要一辈子都深藏在心底,谁也不叫知晓。
而今奚幼安的伤势恢复得飞快,只从刚才的检查来看,怕是明日便可尝试着不用拐杖落地。
太医虽有些惴惴不安,但也将这个结果道出。只说刚才的刺痛,许是伤口在恢复。
当然这话,太医自己说出来也有些不信。
可除了这个原因,他也找不到别的理由,除非奚幼安骗人。
只是这位小郎君接触过几次,太医便知道他的脾性。
是不会做这样的事。
奚幼安听得太医的结论,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那依着太医的意思,我明日便可以走动了?”
闻人晏不紧不慢乜了一眼,想要撒欢的奚幼安就乖乖做好,做出了闭嘴的动作。
太医看着他们的互动,一时间好笑又惊骇。
好笑的是奚小郎君的举动的确是搞怪有趣,惊骇的却是殿下在奚小郎君面前的平易近人。
那简直温和得不像话。
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太子吗?
“既没事,便下去。”
闻人晏遣退了太医,扬眉看着奚幼安,不紧不慢:“说罢,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究竟为何?”
说到这,他似乎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
“若是别处也有不适,也该早做处理。”
奚幼安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耳根顿时羞红起来。
殿下这话听着是好意,可他心虚。
奚幼安猛猛咳嗽,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前几日那些人也不知道日后如何。”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的话说到这里,奚幼安倒是当真有几分叹息,“若是真一教没受处置,那往后他们也无法再此地生活下去。”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说道:“早晚会死的爬虫,何必记挂?”
奚幼安心里嘀咕。
要是真如系统所说,可未必是爬虫。
一只手掌拍了拍他的脑袋,懒洋洋地笑起来。
“不信?”
奚幼安顶着闻人晏的手掌抬起头,对上男人的眼睛,半晌,他也跟着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我自是信殿下的。”
14.第十四章
放下床帐后,奚幼安转了转脚腕,一点凝滞感都没有,好得就像从来都没有摔断似的。他笑嘻嘻躺了下来,感觉到背部的痒痒,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与系统说话。
“你说,若我与殿下说情,他能让我去见阿娘吗?”
他来不终山前,高兰雯的身体刚好。
若非有姐姐奚长平在,奚幼安定是不敢叫她一人待着。
【……】
系统似乎是没想到奚幼安会与他闲聊。
还是这种和朋友拉家常似的聊天方式,过了好半晌,才回复。
【99%的概率不可能。】
奚幼安虽然不清楚百分比是什么意思,可是百和九十九对比起来,他也清楚系统在说的是何意。
“这不就等于不可能?”
奚幼安哀嚎一声,在床上翻滚,一个不小心擦到背脊,那重重的撞击叫他浑身上下不自在,连忙又转了回来,趴着好一会,才平复了那种奇怪的触感。
“他为什么不放我出去,难道是真的很不安全?”
奚幼安不得不这么想。
毕竟他可没忘记自己在不终山遭遇的追杀。
衔蝉奴在这个时候跳过枕头,看起来是想去里面睡觉,却被奚幼安一把抱进了怀里,蹭着她背上的毛毛呜呜假哭。
【因为他是个疯子。】
介于系统救了他,又帮他治好了脚伤,奚幼安姑且没有质疑他,反倒是说:“我觉得殿下人挺好的。”
【有宿主觉得人不好的吗?】
“陛下。”
奚幼安老实回答。
系统不说话。
奚幼安在心里戳他。不说话,就再戳他。
戳着戳着,系统吐出了一个新的任务。
【任务五:阻止谢一宁等人的死亡】
奚幼安掏了掏耳朵。
没掏出个所以然来,可他怀疑自己耳鸣。
“你刚才说什么?”失控下,他甚至说出声来,“谁?”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名字。
奚幼安咽了咽口水,“你说的‘等人’,里面还包括了谁?”
系统便很慷慨大方地罗列了许多奚幼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以至于他抱着衔蝉奴的力道都要更用力了些。
衔蝉奴被挤得发出一声咪呜。
奚幼安回过神来,抱着狸奴蹭了几下毛毛压压惊。
系统这名单拉得比他家名册还要干净,这上头的人要是全出事了,那奚幼安这亲近的朋友可真的全都死没了。
他这困意吓得一干二净。
这些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出事?
这一个两个,要么出身门第好,要么自己有本事,再不济的,也自己开了门店,不论是哪一个都在京城里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出事?难道是他们去的哪家酒楼走了水,还是皇帝发了疯将整个朝野都屠了?
奚幼安的想法越发离奇,可是不论怎么想,他都想不出来究竟能有怎样一桩事,能叫他们都那么倒霉能全死光了。
奚幼安没忍住又戳了系统。
“你发布任务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前因后果。”这已经是第二回这么没头没脑的任务,“我现在,可是在不终山。”
就算是发任务,也该有讲究合理,他到底要怎么飞到京城……等等。
奚幼安的胡思乱想突然顿住。
如果他们在京城安分守己,不会出事的话,逆过来,他们如果不在京城呢?系统不会那么蠢笨发布他完成不了的任务——虽然第一个就显得挺不可思议的——但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去想,那就是他们有可能到不终山来?
一想到这个可能,奚幼安一惊,险些没听清楚系统的话。
【地点,就在不终山。】
得了。
这下奚幼安是彻底睡不着。
这群人上不终山还能是为什么?
这都不用想。
他们肯定是知道奚幼安上不终山的消息。
可知道他上山的人,除了陈俭外,就没有其他人。他甚至连家人都没有说,因为高兰雯和奚长平肯定不答应。
奚幼安只留下了剩余的所有钱财,说自己要去寻个父亲的至交帮忙,怕是要花费一些时日。
或许她们是看出来。
只是没有选择挽留,也许是因为知道拦不住。
奚幼安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是决定了的事情,很难说服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是以陈俭的为人,是比较明哲保身,怎么会与其他人说起此事?
奚幼安百思不得其解。
他与陈俭的关系是不错,平日里也有往来。不过虽说来往还算密切,其实奚幼安觉得陈俭对他还是有所保留,但这也正常,谁也没必要轻易交心。
所以那一次偶然遇见,陈俭特特与他提起太子的事情,着实让奚幼安有几分诧异。
那不太像是陈俭为人会做的事。
甚至于他自己也有几分后悔,在说出来后又改口,阻止他来。
只是这个想法,奚幼安自一开始就有。
也不全是因为陈俭提起,方才有了这样的主意。
所以奚幼安决定了的时候,陈俭也没有再劝。
只是他那时候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奚幼安抓了把自己的头发,如果他们真的是因为他才上不终山的话,那他更不能叫他们出事。
而能让他们出事的理由……
奚幼安微眯起眼,莫不还是那些追杀他的同伙?
…
翌日,下起了雨。
原本只是清晨的几个响雷,越到后头却是越响。
然后,便是倾倒天幕的雨。
越发滂沱的雨势,覆灭了一切的生机。
本该寂静的山脚下,却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身影渐近,隐约看得出来是几个驰马的年轻郎君。
倏地,前头两人发生冲撞滚下马去,又翻身而起,在泥水里厮打在一起。
庞骁将那人压在泥地里,不满地瞪着他:“苏周,你疯了吗!”
雨水很大,浇得他们皮肤冰凉。
这些年轻郎君俱是京城权贵出身,何尝这么狼狈过?
苏周任由着雨水浇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庞骁。
“你将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庞骁皱眉,知道苏周的言外之意。
出城前,他们这些人正在万花楼聚。而傍晚这局,是谢一宁和庞骁挑头凑的,目前自然是为了奚幼安。
他们对奚幼安现在的行踪,隐有猜测。
只是还不能肯定。
只是他们都比较沉得住气——沉不住气也没辙,要是奚幼安那傻小子真惹了殿下出了事,那人早完了。
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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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和晚一会也没什么差别。
“我们是臣,陛下是君,只要陛下一日不松口,奚家的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那这朝廷上下,谁还能与陛下抗衡呢?”
可仅仅是庞骁这随口来的一句话,就已经足以叫那聪明人洞察清楚。
君君臣臣,这世上唯一能与陛下稍加抗衡的人,自然是东宫。
哐当——
原本跪坐在窗边的苏周猛地站起来,膝盖撞上身前长桌也根本顾不上,兀地问了一句话:“太子何日出的城?”
“得有许多日了……”
有一人刚迟疑着说话,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势。
就见下一瞬,苏周大步跨了出去。
庞骁就站在门口,长臂一抬,拦住苏周。
岂料看着文弱,从不动粗的苏周抬头对上庞骁的眼睛,倏地明白庞骁早就清楚内情。
他狠狠推了一把庞骁,厉声道:“你要害死奚幼安了!”
话罢,他就直冲楼下。
谢一宁和庞骁对视一眼,追了出去。
等他们这些人下楼,发现苏周抢了其他人的坐骑正冒雨往外跑。
约莫有五六人也骑马追了出来。
这一追,就自城内追到城外,追到庞骁扑落苏周,追到眼下这两人对峙的这一刻。
苏周一字一顿地说:“陛下多年无子,不得已在几年前过继了梁王子。以小宗继大宗,你以为陛下甘心!”
这是不能言道的秘密。
却也是心照不宣的真相。
元康帝如此执意要建摘星楼,如此诚恳地信仰神教,如此听信云真人的话吃那些丹药,不就是为了努力生出个带把的吗!
皇帝已然为子嗣问题入了魔,他要建摘星楼,是为了让满天神佛看到他的诚心,是为了让后宫诞下麒麟儿,将太子废除!
这个节骨眼上,奚家本就触怒了皇帝,惹来大祸。
而奚幼安要是真的接触了太子殿下,传到宫里,元康帝会怎么想?更甚之,是否只要奚幼安再露面,就会小命不保?
这些担忧,其实谢一宁和庞骁都曾忧虑过。
可他们知道的时间太晚,就算真的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已经再来不及。而且,前两日真一教的事情,恰巧有太子的插手,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变化……
“你是说幼安去寻了殿下……”边上有人犹犹豫豫地说,终于算是看明白这一遭,“可太子的脾气,京城谁人不知?”
残暴,无情。
奚幼安是疯了吗?
“奚家的事,要是他愿意插手,从一开始就不会是这个下场。你以为奚幼安找到他跟前,能有个什么结局?”苏周厉声道,“奚幼安身处局中看不清楚,难道你也没脑子吗!”
他不知内情,只以为庞骁是眼睁睁放纵着奚幼安去自寻死路,心中更是悲愤。到时候不管是帝王的愤怒,还是太子的厌弃,都足以将奚幼安置之于死地。
庞骁无意在这个时候解释更多,他在雨中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
谢一宁骑在马上,缓缓点头:“我亦去。”
“来都来了,怎能不去?”
“自然是要去。”
“走走走!”
众人不再言语,纷纷上马。
上不终山。
哪怕绵薄之力,可万一奚幼安差的,就是这一点力量呢?
15.第十五章
“哈湫——”
奚幼安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下意识看了眼正在查看他功课的闻人晏。这位殿下显然对他的文章还是不满意,即便脸色冷淡,可奚幼安不知为何就是能隐隐知道他的情绪。
这位殿下有时候似乎不难懂。
奚幼安期期艾艾地说道:“殿下,又是哪里写得不好?”
闻人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何时写好过?”
奚幼安揉了揉鼻子,含糊不清地带过:“我也还是很认真在攻克的。”
作文章用上攻克这两字,着实叫人啼笑皆非。
闻人晏捏了捏眉心,将文章放了下来,慢吞吞地说道:“所以今日一直看我,这是为何?”他说完这话,又意有所指地看着奚幼安。
“莫不是又要说,看我觉得好看?”
原本想要信口胡说的奚幼安讪笑,又摸了摸脸:“这可是大实话。”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勾唇:“那你可知道,那些说过这种实话的人,落了个什么下场?”
奚幼安感觉脖子凉凉的,但又知道闻人晏没生气,故而笑眯眯地说:“这要夸得好听,这世上如我这般嘴甜的人可是不多。”这说着说着,还自卖自夸上了。
闻人晏笑了。
奚幼安瞪大了眼,第一次听到殿下的笑声。他的手掌微微蜷起,在嘴边略停了停,低沉的笑声并未停下,反倒是侧过头来看着少年。
他眉眼微弯,神情舒展的模样,叫奚幼安看得有些愣神。
有些好看。
不知为何,也有几分眼熟。
那眉眼,似乎……
他还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听到门外传来窸窣的动静,奚幼安下意识看向门口,就见任德秋站在外头。
外头正下着雨,任德秋披着蓑衣,传来窸窣的动静。
几个小太监忙帮着他将蓑衣给摘了下来,任德秋才得以活动开。他躬身在外头行了个礼,只说山下传来了动静。
今日奚幼安本就绷紧了神经,听到这话,便眼巴巴地盯着闻人晏。
本来这种场合,他应该识相退下去才是。
闻人晏淡淡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任德秋继续说下去。
奚幼安一见殿下没有驱赶他,这当即又抖擞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任德秋。
任德秋也笑眯眯的。
闻人晏身旁的人其实挺喜欢奚幼安。
这小郎君总是笑着,半点脾气都没有,说话做事讨人喜欢不说,只要他在,闻人晏的脾气总是稳定得可怕,就少有见他动怒的时候。
“殿下,山下传来消息,据说有一列马队闯入不终山,雨大看不清楚样貌,不过打头的那人却是依稀看出了容颜,当是刑部侍郎二子庞骁。”
一听到这个名字,奚幼安就在心里张牙舞爪。
果然是他们来了!
有意无意间,奚幼安觉察到闻人晏的眼神似是落在他的身上,而后,他也抬起头对上殿下的视线。
有些冷,有些暗。
奚幼安背后一凉,总觉得闻人晏什么都猜出来了。
他尬笑,小声而快速地开口:“或许,或许他们上山来,是为了我。”
“噢?”闻人晏漫不经心地扬起声调,“为了你?”
不知为何,闻人晏分明连说话的声调都带着先前的笑意,可是奚幼安就有种奇怪的、莫名的感觉,总觉得现在殿下的心情又变得很差。
奚幼安硬着头皮说:“他们,应当是我的朋友。”
任德秋用上“闯入”这样的词语,那这些人的出现应当是不受欢迎的。想起昨天的任务,奚幼安有点担心自己的猜想出了问题。
说不定不是与袭击者有关,而是与殿下……
那后面的事情,奚幼安没有想得更深,他也不愿意去想,现在最要紧的是阻止那可怕的事情发生。
奚幼安飞快地将自己昨天的猜想说了出来,最后落在一句话上。
“……他们许是从陈俭那知道我的消息,有些担心我,这才会到不终山。”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任德秋会觉得这番话过于自满。
只要是个长了眼的人,都不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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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节骨眼上来不终山,到底意味着什么。
太子就在不终山,不论是结盟,亦或是反对,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里。在这个时候出现,定会引来无数人的瞩目,而他们的一举一动,又会成为皇帝和太子博弈的棋子。
他们是疯了,傻了,癫了?
可说出这话的人是奚幼安时,任德秋又恍惚有种理应如此的错觉。
是了,毕竟就算在严苛的太子身旁,有些伺候的小太监都会偷偷摸摸给奚幼安多塞点吃食。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天赋。
任德秋突然这么想。
闻人晏没再露出那种会让奚幼安毛毛的笑意,只是他的声音也仍有几分漫不经心。
“幼安似乎有许多朋友。”
再一次的,奚幼安听到殿下这么叫他,不自觉抖了一下。
闻人晏很少这么叫他。
可是每次这么叫的时候,奚幼安总觉得麻麻的。
奚幼安抿着唇:“他们性格或是外放,或是热烈,都是性情中人,能与他们相交,是我的荣幸。殿下,这一次他们上山是有些莽撞,还望殿下海涵。”
闻人晏一眼不错地盯着他,慢慢地说:“你觉得他们上山,是为何?”
那话压在奚幼安的舌尖,却说不出口。
毕竟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说,我怀疑他们上山是怕我怕我出事,是担心我会得罪太子吧?
他磕磕绊绊地说:“许是担心,若殿下能让我与他们见上一面,说几句便好了。”
倏地,原本还算压抑的氛围,倒是松快了些。
奚幼安一愣,不知为何闻人晏的心情似是好了些,是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他大抵是没有想过自己方才说出来的话,多少带着几分对闻人晏的依赖,也透出几分隐隐的信任。仿佛这件事若是要做来,也需得得了他的同意,方才可以行事。
这种微妙的反应,稍稍满足了男人的掌控欲。
闻人晏看向任德秋,慢吞吞地说:“既是如此,就放他们过来。”他倒是想看看,少年与那些朋友的相处,到底是如何。
16.第十六章
奚幼安坐在轮椅上望着外头的雨幕,没忍住伸手去接,滴答的水滴溅落在他的掌心,发出啪嗒的声响。
这雨很大。
大到奚幼安有几分担忧,不知道冒雨赶来的朋友们怎么样了。
桂昌站在他的身后,轻声细语地说:“郎君,奴婢还是先推你进去吧?”
奚幼安:“这外头凉快些。”
桂昌的眼睛扫过溅起来的水花,可不是凉快吗,这裤脚都快湿透了。
被闻人晏派来看着的任德秋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地说:“郎君,还是进来等罢,据传来的消息,他们再快也还得两炷香的功夫,莫要弄湿了自己,到时候殿下知道了,可是要担心的。”
任德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就跟在哄小孩似的,奚幼安被他这么劝着,到底是不好意思,劳烦他们推他进了屋。
他这脚现在是好全了,可这样速度不能为外人道也,奚幼安每天还是得麻烦桂昌给他推来推去。好在太医检查后说他的恢复速度比寻常人要快得多,只要再忍一些天,就能起来走动。
进了这屋,又有人来送茶。
任德秋:“这天总是下雨,郎君还是喝些热茶暖暖身。莫要担心,殿下既让他们来,只要不逾距,殿下仁慈,总不会叫他们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抚。
只是莫名间奚幼安的心口跳动了下,无意识想到,越是强调的东西,或许正是越难做到的事。奚幼安清楚自己朋友的脾气,应当不会做出逾距的事情……或者应该说,殿下所以为的逾距的事情,是什么?
这样莫名出现的想法,让奚幼安有几分紧张。
他抱着茶盏喝了几口茶平复心绪,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不知何时起,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很急,很响亮。
也有很多人。
奚幼安在他们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下意识扶着轮椅站了起来。他的嘴唇颤动了两下,为首的庞骁大叫一声,就急急朝着奚幼安扑过来。
任德秋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拦在了他们的中间。
“诸位冒雨前来,还是先去屋内换下衣裳,奚郎君本就九死一生才侥幸活了下来,可莫要叫他着了外头的凉气。”
任德秋这话,便是打断了这气氛。
叫众人的注意从这好友相见里,瞬间转移到了奚幼安的身上,有几个眼尖的立刻就发现了奚幼安的脚伤。
奚幼安也留意到他们湿|漉|漉的模样,立刻顺着任德秋的意思说话:“我无事,你们且先去换下|身上的衣裳。”
有了这双管齐下,众人到底是去换了衣裳。
原本自然而然热烈的气氛,却是有点凝滞,变作了某种古怪的僵硬。
奚幼安或许觉察到了,可是他不在乎。
他坐在轮椅上,眼不错地看着第一个出来的苏周,朝着他张开了胳膊。刚走出来的苏周微顿,快步朝着他走来,弯腰抱住了奚幼安的肩膀。
他的力气很大,带着欣喜和惶恐。
“你的脚,怎么了?”
奚幼安想说,留意到苏周的身后庞骁出来了,只得说:“且等等,等大家都出来后再说。”
听到奚幼安这么说,苏周也只能起了身,往后退了退。
庞骁在苏周走开后,也走了过来。蹲下来捏了捏奚幼安的脚腕,脸上有几分阴郁。
奚幼安下意识说:“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岂料他的话刚结束,任德秋就轻声细语地说:“那可不是没事,奚郎君的脚腕,可是活活摔断了。”
任德秋这话叫后头出来的几个人,脸色尤为不好看。
奚幼安总不能责怪任德秋,可也是无奈:“总管,我真的没事了,太医不是,再过些天,我就能起来走动吗?”
这时候,任德秋严肃起来,认真地说:“自山崖坠|落,只得了个摔断脚腕的伤势,的确算得上幸运。可这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幸运事呢?郎君可不能因为这份幸运,便无视了前头的风险。”
自打知道殿下对奚幼安的重视,任德秋每每想起那日的事情,总会庆幸奚幼安还能活得下命来,要是当时闻人晏看到的是他的尸体……他都不知道殿下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
被任德秋这么一说,奚幼安只得鼓了鼓脸。
好吧,总管说的的确没错。
等到所有人出来了,奚幼安看着他们匆忙换上,头发也有几分湿|漉|漉的模样,清楚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安全,便也没有再犹豫,将自己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想着惊险,说出来,也不过是三两句话的事情。
可对于这些特地赶来的少年来说,却已经惊天骇地。方才任德秋说的话迟来地进入他们的脑子,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所谓九死一生到底是何等危机。
这世上的人,都有多少运气才能在山崖摔下来侥幸不死?
好几个人过来,想要看奚幼安的脚腕,想到下午本来也要换药,他索性就拆了绷带,叫他们查看伤势。
左不过现在看起来,总没有先前的红肿可怕。
谢一宁在看完奚幼安的脚腕后,若有所思的视线扫过了任德秋,轻声说:“幼安,你这次能活下来,可是殿下的恩德。”
奚幼安用力点头:“嗯嗯,殿下人很好。”
谢一宁本来还要说些什么,被奚幼安这句话噎住,下意识看向那坐在轮椅上的笑得露出虎牙的少年:“……但你也不能一直这般,什也不做。”
奚幼安露出苦恼的表情。
他能听得出来谢一宁的意思,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在闻人晏的身旁的确派不上用场。说到底,就算殿下先前说拿他有用,可那所谓的解闷用处,真正受益的人还不是奚幼安自己?
诚如谢一宁所言,等伤势恢复后,奚幼安最该做的,也不当是依附在太子的羽翼下,而是去做他应当做的事情。
任德秋不说话,可他已经将这屋内的少年郎都看了个遍,眼下这吵闹的氛围,交谈的措辞,心下对他们的性格也有了几分思量。
但他们并非重要的部分。
最为重要的是……任德秋看向奚幼安。
是这位小郎君是怎么想的。
奚幼安眨了眨眼,自他的神情变化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他仍是笑着,那种安抚般的,温和的笑意。
“这事自然不能这么算,殿下若有意为我家事出手,那我自然也得为殿下奔走。倘若殿下无需用到我,才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慢吞吞地,带着几分随性,“之美,你就不用担心,你还不知道我的吗?”
奚幼安抬起头,对上谢一宁的眼睛。
他们朋友的关系的确很好,好到谢一宁看到奚幼安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后,谢一宁泄去了身上的劲,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然,幼安说得对。”
他们自然不会因为奚幼安的三言两语就此放过这小子,待那紧张的气氛散去,一群人围上来抓着奚幼安的小身板使劲晃。要不是看在他脚伤的份上,庞骁的大拳头怕就是要砸到他肩膀了。
奚幼安有段时间没和朋友这么相处,一时间也说个不停,叽叽喳喳就跟鸟雀似的。
只是说着说着,他看着外头的时辰忽而想起来,拼命自人群里挣脱开来,在谢一宁和苏周的胳膊里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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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个脑袋看向任德秋:“总管,殿下现在有空吗?”
苏周微微蹙眉,和谢一宁对视了眼。
奚幼安这话问得怎么这么奇怪?
先前苏周会那么着急,不便是担心奚幼安会开罪太子,可没想到的是,他在这地头生活,怎看起来有点如鱼似水的意思?
苏周心里七上八下,谢一宁看着那位总管的温和模样,倒是微微眯起了眼。说不得,奚幼安便是有这样的能耐,在哪都能活得自在呢?
任德秋笑眯眯地说:“郎君是想带着这几位去拜见殿下?这个时辰,殿下当是在看郎君的文章。”
哎呀呀,一说起这个,奚幼安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任总管可真是坏。
明明知道他的文章见不得人。
奚幼安只是觉得,虽说清晨殿下看起来不大乐意见到闲杂人等,可是乌泱泱一群人来了要是不拜见殿下,好似也说不过去。
就是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见他们?
可任德秋那话说出来,奚幼安莫名想起闻人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再想想他们一群人这么吵闹的模样,若是殿下真的乐意见他们,大概一开始便不会单独让他们在这碰面了。
奚幼安咳嗽了声,做出个严肃的模样:“时辰这般晚,你们吃了热茶,再去垫垫肚子,且先歇下,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庞骁笑话他:“往常也不是没有过,作甚这般?”
奚幼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是要去给殿下回禀一声,才不叫你们这些人吵吵闹闹,这般衣衫不整便去拜见。”
这般叽里咕噜,惹来好几只毛手。
愣是给奚幼安的头发都揉乱了,气得他想跳脚。
可惜脚不能蹦。
最终还是任德秋救了他,桂昌推着奚幼安的轮椅快快跑。
任德秋笑着说:“郎君莫要担心,奴婢已是安排了人盯着,定会好生安置他们。”
奚幼安也跟着笑了起来:“总管做事,自是叫人放心的。”
只是离了那屋舍,奚幼安的情绪无可避免地低落下来。早知如此,前些时候,就给他们送去口信,免得叫这般着急。
如今一看,倒是又带累了他们。
想到这,奚幼安未免有几分气馁。
忽而,轮椅的推动停了下来。
奚幼安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正看到一行人朝着这旁过来,撑起的伞下,闻人晏漆黑如墨的眼眸正正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长得高大,哪怕有华丽的衣裳做掩,仍然无法遮盖住那种凌冽的气势,总是以往在闻人晏看似温和的面孔下,那些血腥可怕的压抑似是被藏了起来。而此刻天色浓黑,摇晃的灯笼散发的光芒,也只能隐隐看到闻人晏的脸庞。
看不清神情,也看不清楚模样,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低沉的威压。
闻人晏慢吞吞地开口:“不是说要去见朋友,怎么去的时候活泼乱跳,回来的时候却是呆成这样?”
奚幼安想说自己不呆,可是不知不觉还是努了努嘴,才压下那种慌张与不安。
说到底,还不满十八的年纪,家中遇到诸多事情,扛着到了今日,又见到朋友如此不顾一切,自是感动,却也有着无形的压力。
喜欢他们,却也怕他们出事。
奚幼安自己转着轮子,慢吞吞将自己推到闻人晏的身前,脑袋有些失礼地靠着闻人晏的腰撞了撞,嘀嘀咕咕地说。
“就呆就呆。”
或许下一瞬来的便是训斥,可奚幼安听到的,却是闻人晏一声隐忍的叹息。
手掌落下来,揉着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
“小赖皮鬼。”
17.第十七章
其实奚幼安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他一开始是很害怕闻人晏才对,为什么时间没过去多久,他又不怕了呢?
说不怕,那也是有点。
可这就像是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忍不住哆嗦两下。
时常处在闻人晏这样的人身旁,身体会有些本能的抗拒理所应当,可除此之外呢?那些地位尊卑的敬畏,那些一开始会有的恐惧,全都荡然无存了。
这不应该啊。
奚幼安在心里训斥自己。
起码礼数上,还是要做得周到的。
奚幼安一边这么唾弃,一边看着自己拽着闻人晏的袖子。不得体啊不得体……他慢吞吞松开了自己的爪子,有些心虚地将那些褶皱拍了拍,仿佛这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奚幼安似乎听到闻人晏又笑了。
那笑声很浅,如果硬要说也可以是他的错觉。
可这就跟那句小赖皮鬼似的,第二句不是假的,那第一声自然也不是幻听。
奚幼安没有回到自己院子,反倒是被推到了太子跟前,进了屋,喝了热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很凉,如果不是抱着这新鲜滚烫的热茶,他竟没觉得冷。
好一会,闻人晏似乎将他打量够了,才不紧不慢开口:“不是说想要去见人,这般失魂落魄回来,却是不高兴了。”
奚幼安闷闷地说:“我没有不高兴。”
顿了顿,他又补充。
“只是觉得,我要是早早给他们留下口信,而不是这般避而不谈,或许就不会给他们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闻人晏:“与我扯上关系,的确是麻烦。”
这不疾不徐的话叫奚幼安听来只是悚然,他猛地抬起头,连声说道。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没有这个想法,但这的确是实情。”闻人晏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波动,“以他们的出身,想必其长辈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在这等紧要时刻,且不能做出错误的决定。”
毕竟许多人称得上墙头草,他们未必对未来有个精准的判断,也不想要提前下注。只想要在结果出来后,再及时地依附上去。
从龙之功。
这样大的伟业,可不是谁都能撑得住。
奚幼安扶着轮椅站了起来。
拐杖不在身边,他本不该这么做。
他的伤势好了却不能展露,更不能这么做。
可奚幼安却还是强撑着做出伤了的模样,一瘸一拐地走到闻人晏的跟前。
闻人晏这人高挑得很,哪怕只是坐着,都比站着的奚幼安矮不了多少。
“可谁才是那个错误的选择?”奚幼安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却说得很坚定,“谁才是那位真正做出猪狗不如之事的人?”
虽未明说,却似石破天惊。
奚幼安这人总是这般。
有时候,他就像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就像不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皇权,区区为人,也能说出这么癫狂的言论。
闻人晏伸手扶住他,眼神自他的脚腕转了一圈,淡淡地说:“也不知轻重。”
奚幼安提了提自己的脚,只说:“快好了。”
“那便是没好。”
闻人晏起身,他高得很,阴影笼罩下来,像是把奚幼安圈住。
奚幼安似是反应过来闻人晏要做什么,下意识就往后一缩。可这样的动作自然是要用上脚,闻人晏猛地蹙眉,一下子拦住他的腰。
这动作一张一合间,奚幼安猛地撞上闻人晏的胸膛,脸恶狠狠埋了进去。
冷不丁一股淡淡的香气窜入肺腑,奚幼安的第一反应却是完了。
我这是轻薄了殿下?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奚幼安便要挣扎起来。
可他再一乱动,于闻人晏的视角里便是他又要乱扑腾,原本只是单手拢着他的腰,便又加上另一手抚上他的后背,将人往怀里靠。
“莫动。”
奚幼安被后背覆盖上来的手掌一激,这腰当即软了下来,好悬意识坚定,这才没真的和面条似的。可这危险的局面丝毫没有改变,反倒叫他更为为难。
闻人晏的手掌仅仅是这般拥住的力道,就已经逼红了奚幼安的眼睛,那源源不断辐射出来的快意叫他的手指无意识攥住男人的衣袖,在细细密密的颤抖间拽出更多的褶皱来。
亏得是这两三日的煎熬,叫奚幼安平添了几分抵抗。
他刻意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扶着闻人晏的胳膊慢慢站定,本想抬头,可感觉到脸上的热意,想必现在肯定很不好看,便又侧过头去,闷声说:“多谢殿下,请放开我罢。”
他不能肆意挣扎。
过于激烈的反抗只会引起闻人晏的在意,刚才的拉扯就已经够麻烦了。他压下那种难以抵抗的热流,竭力做出自己无事的模样。
“我想,我想坐回去。”
他没发现。
自己在闻人晏身旁越发自在。
哪怕是一见如故,也当有互相磨合的时刻,更别说是他们这样的身份。可奚幼安没有发现,在闻人晏的身旁,实则他总是能很快地安定下来。
仿佛在许久前,他们就已经跨过了磨合的时刻,变作了两尾契合的阴阳鱼。
闻人晏若有所思地盯着奚幼安绯红的后脖颈,先是慢慢松开了后背的手掌,很快,这怀中的躯体不再不自控地颤抖,而后,他托着少年的身体,将其重新压在椅子坐下。
离开了他,奚幼安立竿见影恢复了。
甚至人也放松下来。
闻人晏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仿佛也被那一瞬间迸射的热意烫到。
喘了口气,奚幼安想起刚才自己没说完的话,又胆大包天揪住闻人晏的袖子——反正现在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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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已经被他揪得不成样子,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然后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殿下,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只是觉得,若是我能更加小心谨慎,早些想到这种可能,也便不会让他们有今日的冒犯。”
闻人晏抚摸着奚幼安的脑袋,而后,缓慢地落在他的肩膀,掌心下的身体紧绷起来,过了半晌,似乎感觉到男人没有乱动的意图,便又慢慢放松下来。
“你要是能成为走一步算十步的能人,那一日,你便不会活下来。”
闻人晏的声音有些冷淡,却轻易吹走了奚幼安心头的焦虑。
他想了想,突然不钻牛角尖了。
奚幼安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闻人晏,黑眼睛亮得很,有些臭屁地说:“殿下说得是,要不是这世上,还得有我这样的笨人,方才能衬托出能人的本领。”
“那我留着你这笨人在身旁,岂不是熠熠生辉?”
“殿下不必有我,也是熠熠生辉。”奚幼安笑嘻嘻地说道,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这世上,还能有殿下这般英俊壮美,卓尔不群的人吗?”
他平日里是不敢说,不然这嘴巴一张,其实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就会哄人。奚幼安的下嘴唇还有刚才挣扎时不小心咬到的牙印,这一动一动间,倒也看得清楚。
闻人晏按住奚幼安的嘴。
微凉的触感,叫奚幼安一顿。
他的眼睛往下一瞧,盯上了男人的手衣。奚幼安很少看到有人这么长时间地穿戴着,好似也成为衣裳的一部分。
盯着看了一会,奚幼安眨了眨眼,又仰头看着闻人晏。
看起来甚是无辜。
叫着小滑头住了嘴,奚幼安才漫不经心地说:“幼安平时,也是这么哄骗你那些朋友的?”
“唔唔,唔唔。”
嘴巴被手指按住,奚幼安挣扎着在喉咙间说话。
“……那怎么算是哄骗,这是真心换真心。”他嘀嘀咕咕着,试图给自己证明,“我可没骗过人。”
“呵。”
闻人晏轻哼一声,分明不重,却叫奚幼安汗毛倒立。
怎,怎么?
殿下这是不高兴了。
奚幼安委屈。
他可真的没骗过人。
闻人晏的手指碾过奚幼安的唇,将那个小小的牙印揉搓了几下,那本就红艳的嘴唇便变得愈发红肿起来,像是已经成熟了的果实,叫人想掐碎泄出内里饱满的汁水。
奚幼安发出唔唔的声音,有些无辜又可怜地看着男人,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懵懂与清澈。
想来,他是根本觉察不出这其中的暧昧。
他只是觉得,这么仰着头,久了也有些酸。
不过只要闻人晏不要碰他的蝴蝶骨,而今就算想要摸他的嘴,他的脸,他的耳朵,哪里都好,反正有时候奚幼安也会显得没事摸摸自己。
嘿嘿,有点肉肉,好摸。
18.第十八章
奚幼安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很明显在他还没醒时,他那几个朋友就已经过来了,只是被桂昌给拦了下来。
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声,却还是隐隐约约叫奚幼安听到了一些。
他歪着头呆了一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后背。
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
奚幼安微微蹙眉,就算是buff的时间过去,可或许是曾经存在过的触感还是残留着,他现在总觉得这地方还是比其他地方要敏|感些。
好在没事的时候,也没人会莫名其妙去摸他的蝴蝶骨。
唔……或许殿下例外。
昨夜奚幼安在闻人晏的住处待得有点久,看着时辰,他派人送少年回来。
只是临行前,闻人晏弯下腰来抚摸着奚幼安的后背,对他嘱咐了好几句。
那原本应当是严肃正经的时刻,可是奚幼安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抵抗那敏|感的触碰下,为了压抑住那种本能的颤抖几乎是花费了奚幼安的所有精力。
可那个时候,殿下还在笑!
可恶啊。
奚幼安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险些把自己给滚下去。衔蝉奴在床边嗲嗲叫了一声,下一瞬就被他给抄了起来。
奚幼安将脸埋在衔蝉奴的肚肚上蹭来蹭去,嘿嘿笑了几声。
今日醒来,奚幼安只觉得神清气爽。
昨夜的那些纠结和担心,现在已经全数没了。他利索地松开衔蝉奴,又下了床。
在给自己换了衣裳后,奚幼安又装模作样地坐在轮椅上给自己弄去洗漱。
屋内哗啦啦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一直盯着屋内的桂昌,他知道奚幼安已经醒过来,忙开门进来。
“郎君,让奴婢伺候你便是。”桂昌无奈地说道,“这些小事,何必自己来。”
奚幼安笑眯眯地说:“桂昌,我只是摔了脚,又不是坏了手。”
他们说话间,早有耐不住性子的人探头进来,庞骁冲着奚幼安挤眉弄眼,慢悠悠地说:“你这小子,现在可真是过上了悠哉的日子。”
要是以往在家里,奚幼安怎可能睡到这个时辰?
早早就被抓起来读书。
奚幼安振振有词:“殿下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何必那么早去讨人嫌?”
桂昌笑着说:“殿下哪里会嫌弃郎君,便是郎君日日在殿下跟前待着,殿下许是会更高兴呢。”
庭院里坐着的谢一宁听到桂昌这太监的话,视线下意识扫过奚幼安,就见少年的脸上露出愁愁的表情,可怜巴巴地说:“桂昌,你莫不是要害我?”
桂昌:“奴婢岂敢?”
奚幼安苦瓜脸:“殿下每日布置的功课就已经不少,我要是再往殿下跟前凑,岂非要日日夜夜都苦读?”
这话一出,倒是让庭院的好些人诧异。
昨夜的功夫,奚幼安只解释了自己如何来到不终山,又遇到了什么事情,话里话外只隐隐透出了殿下施以援手的事,却没有过多讲述自己近日的情况。
只是这些也不必奚幼安多嘴,只看着任德秋亲自跟过来的模样,便足以说明闻人晏对奚幼安是在意的。
只是这份在意,在奚幼安提到闻人晏的亲自管教时,突然变作了更为实际的事情。
“你是说,最近殿下都在管你的功课?”苏周似乎对这件事很好奇,几步跨进了门内,“那你最近的文章做得怎么样?”
奚幼安恶狠狠地白了一眼苏周,只觉得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哥几个都是知根知底的,谁都知道奚幼安这人很是疲懒,就连读书也是这样,总是有些中不溜的德性。
庞骁走到奚幼安的身后,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出去,屋外的桌子已经摆了些吃食,只要他来便能加入。
这一上午,奚幼安没去闻人晏那。
自然,也是告了假的。
殿下放人很痛快。
奚幼安便与朋友们好好过了一个上午,也将近来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与此同时,他们几个也将最近京城的情况与奚幼安说过。
待他听到朝中正在彻查真一教的事情时,奚幼安眼前一亮,连忙说道:“云真人可有什么反应?”
“云真人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可陛下再是宠信他,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起码也得走个过场。”谢一宁说起这种话来有几分冷漠的刻薄,“只是这一次管事的,是李明昌。”
而李明昌这人,就算是在朝臣里也算个刺头。颇有些油水不进的性格,就算元康帝也有几分头疼。毕竟这人的出身有些来历,皇帝有时候看在他的母亲份上,还是会留几分颜面。
早些时候,奚斌那事,李明昌也曾率先反对。
奚幼安听了这话,想起来的却是系统先前的反应。它说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那是否他的家人也在改变的部分里?
而真正促使这一切改变的人其实不是他,应当是闻人晏才是。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庞骁,抬手就拽了拽那人的袖子:“作甚一直不说话,你哑巴了?”
“去你的。”庞骁作势要踹他,可当然是没真的动脚,“你没事,我们自然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觉得吧……”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有点别别扭扭。
要不是奚幼安发现点破,他怕是还要憋好一会。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苏周看不惯他这抓耳挠腮的模样,一胳膊肘就捅了上去,“不想说一开始就憋着。”
这吞吞吐吐的,搁这钓鱼呢?
庞骁瞅着桂昌站着的地方离这也不近,便压低着声音说:“幼安,可殿下待你这般好,为何呀?”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人的视线,也都落在了奚幼安身上。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他们这些人为何巴巴要冒着风险上山,不便是太子在外的传闻不大好吗?要是那些全都是捕风捉影便罢了,可他们有些人甚至是那些事件的亲历者,自然知道太子的性情的确是有些冷酷残暴。
要说奚家的事情撞到他的枪口上,的确有些利用价值,那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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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合适。可如此温情对待奚幼安,便显出了几分怪异。
“说不定幼安便是合了殿下的眼缘。”苏周下意识就这么说,“你这粗笨人,竟也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庞骁恼羞成怒:“我怎么就粗笨了?我只不过是多想了些,谁像你们这么愚钝。”
谢一宁慢悠悠地说道:“以殿下这般人物,何必拿自己来做戏?会这般对待幼安,自然是合了眼缘。”苏周说得不错。
只他有这样的笃定,自然也有奚幼安的原因。
他说话的时候,都在观察奚幼安。
这小子坐在轮椅上,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伤腿,一会和庞骁动手动脚,一会和苏周说话,再过一会,又被远些的两个叫去看看脚腕,几个人还嘻嘻哈哈地在绷带上比划,要不是手里没墨条,他都怀疑奚幼安会很热情地邀请他们在上面作画——哈哈,他不知道的是,奚幼安已经这么做过了。
总而言之,这家伙很放松。
这种懒散,自然的姿态,只有在从前才有过。
以谢一宁对奚幼安的熟悉,虽然他平时看着很没戒心,可想要让他这般放松下来,必须得是十分安全的环境……谢一宁微沉着脸,一时间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些许动静。
奚幼安在人群里机灵地抬起个脑袋,虽然声音很细微,可是他听出来了。于是他奋力地在人群里头挣扎了一下,好悬将自己的轮椅挣扎了出来。
这时候,奚幼安不得不叹息自己的小破腿。
这还得装上一些时候呢。
“殿下。”
奚幼安在看到闻人晏的时候,就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那活泼热情的模样,叫庞骁等人有些诧异。
他们起身的速度也不慢,在看到闻人晏的衣角那一瞬就已经齐刷刷跪了下去。
一瞬间,有一件奚幼安许久已经不曾想起来的事情,慢吞吞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坐在轮椅上的日子太漫长,已经久到奚幼安习惯了坐在轮椅上,坦然面对着太子站着而自己坐着的事实了。
按理来说,他爬也得爬下去跪着。
奚幼安立刻有点心虚。
他心虚的时候,总会有点小动作,如今就搓搓自己的衣角,还想挠挠闻人晏的衣裳……哦,这个更不能挠。
这一通略有尴尬的假动作后,奚幼安想起身后跪得齐刷刷的朋友,突然想起来殿下没叫起。
他抬头看着闻人晏,便见这位殿下望着那些人的眼神有些……有些,他说不上来,可是原本没打算乱挠的手下意识就那么伸了出去。
胆大包天地扯了扯闻人晏的袖子。
闻人晏不疾不徐看向他。
那种阴冷的感觉倏地消失,好似从来不存在。
“这般热闹,看来你的友人来了后,幼安高兴得很。”
闻人晏的手掌有意无意地落在奚幼安的后脖颈,那微凉细腻的触感叫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分明今日出了太阳,可他还是有几分不知名的凉意。
19.第十九章
奚幼安觉得闻人晏有些不高兴。只是他琢磨了下,应当是觉得他们这些人吵吵闹闹的缘故。
“其实还是生气多一些的。”奚幼安不忘闻人晏先前的话,“要是殿下能把他们赶回去更好了。”
闻人晏微微勾唇:“起来罢。”
他先示意那些人起身,而后捏了捏奚幼安的后脖颈。
“那就叫他们下午下山。”
奚幼安一愣,虽说他的确是想叫这些人赶紧离开这,可也没想到殿下给的时间这么紧急。
谢一宁等人起身后,看着闻人晏和奚幼安和谐相处的画面微微眯了眯眼,却是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他是见过闻人晏的。
虽然也只有一次,可那个时候的太子给人的气势,绝不像是现在这般温和收敛。
要不是那张俊美的脸庞如假包换,他都要以为眼前这一幕是假的。
谢一宁本该高兴。
毕竟奚幼安说的全都是真的,闻人晏是当真看重在意他,方才有这温和的模样,可是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两人的相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征兆。
闻人晏并未停留多久,似乎只是过来看了一眼情况,便离开了去。只是他的出现,还是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更别说刚才太子的那句话,哪怕不是命令,却也是吩咐,他们不得不从。
他们出城的时候较为仓促,途中遇到暴雨还冒雨上山,之后更换的衣裳与准备的姜茶全都是任德秋叫人备好,那些马匹也都好生喂养着,只要准备齐全下午便可走人。
听着任德秋在院门边温和的说辞,哪怕他笑眯眯的模样甚是和蔼,就是莫名给人一种被驱赶的错觉。
庞骁一摸脑袋只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可苏周和谢一宁对视了一眼,却不觉得他们的想法有错。
他们在人群里薅出奚幼安,问起他另外的事情。
“一开始的确是陈俭告诉我的。”奚幼安主动提起来,“不过,我本也有这样的想法。”
顿了顿,他又道。
“你们肯定也是在他那知道的这个消息,但是……回去以后,你们还是少和他来往。”
奚幼安甚少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尤其是以朋友的身份去限制自己的朋友不要去接触另一个朋友。
“为何?”
谢一宁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答案,可他想知道奚幼安是怎么想的。
奚幼安平静地说道:“他来找我的时候,或许是为了我好,也或许是有目的。可自打这个消息泄露给你们后,我便知道,他诓我来不终山,总是有点想法的。”
谢一宁不得不打断了奚幼安的话,将他们会想到这的原因告诉奚幼安。
事实上,陈俭并没有说过什么。
听完谢一宁的话,奚幼安沉默了片刻,吐了口气说道:“那就更有问题。”
他压下心头某个不妙的猜测,看向身前的人,轻声地说:“如果你们愿意信我的话,回去后不要与他说太多关于我的事,最好叫他以为我真的出事了最好。”
谢一宁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显然是猜到了什么。他捏了捏眉心,过了半晌才说道:“那你呢?”
“我?”奚幼安歪了歪头,“我怎么了?”
“你不可能一直待在不终山。”
这是实话。
眼下奚幼安能这么安心在东寒寺养病,纯粹是因为太子在这。实际上,太子也没有非要在这的理由,说是要出宫祈福,可现在东寒寺的住持方丈都没了,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会可都还没做完。
想到这,奚幼安有些恍惚。
是了,如果是一般情况,来寺庙的香客要是撞上了这种事情,要么是跟着寺中的僧人一起参与法会,要么是早早离去。
毕竟再是高僧,也总有人会觉得白事晦气。
等到奚幼安的脚伤恢复,或者等到闻人晏不打算在东寒寺继续待下去——这是必然的事情,京城里由他掀开的战场已然开始厮杀,棋盘的主人终得到场——那个时候的奚幼安该如何?
奚幼安挠了挠脸,有几分犹豫地说道:“殿下说过,再过几日,便要回京城。”尽管闻人晏没怎么提过这些事,可桂昌已经开始在做准备。
桂昌是太子的人,他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殿下那头的想法。既已开始准备,再过些时日就要动身。
以桂昌的行动来看,闻人晏自然是要把奚幼安打包带走的。
谢一宁叹了口气:“殿下喜欢你,也是一桩好事。”
奚幼安嗯嗯跟着点头,那模样瞅着可真是无忧无虑。谢一宁没忍住捶了他一脑袋,将下半句话说出来。
“可我又担心殿下太过喜欢你。”
奚幼安小鸡啄米的动作停下,闷闷抬头看着谢一宁。
这几个意思?
谢一宁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要是知道,殿下与陛下的关系不好,从前与他亲近的官员也有被打压的情况,是这两年才好了些。”话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奚幼安。
“你也知道上山时的追杀有问题,那些人还没找到……”
他还没说完,奚幼安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摇晃着脑袋说话:“殿下说,那些人他已经找到,业已料理了。”
谢一宁:“……”
他突然不知要说什么。
苏周适时接了上来,皱着眉说话:“我虽不想这般说,可是幼安,我只是担心殿下所图甚广。”
奚幼安无奈地笑了起来,朝着他们摊了摊手,展示空落落的自己,只觉得他们想多了。就他现在这情况,就是个光棍寡人。
殿下还能贪图什么?
苏周靠近了奚幼安,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奚幼安先是瞪大了眼,下一瞬就送上自己的拳头伺候。
“苏周,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
挨了打的苏周在下午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走了。殿下说是下午,那就只能是下午,他们可不敢和太子作对。
虽然这一次上山看着孤勇实际上却是搞了个乌龙,可他们心中并无不快,有的只是庆幸。
如今这不过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早些离开,方才能早些压下更多的影响。
奚幼安在山门口送走他们,久久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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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想要逗他开心,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奚幼安笑了起来:“桂昌,不用这样。他们离开早些回去才是好事,我不是觉得孤独。”
他只是在担心。
担心他那个还没有完成的任务。
在系统下了任务后,奚幼安的心不曾安定过,哪怕到了现在平平安安送走他们,却还是没有系统完成任务的提示,这始终叫奚幼安惴惴不安。
那种无形的压力始终缠绕着他,叫他无比难受。
哪怕人已经走远了,奚幼安这看着还是心思不宁,生怕他们在下山途中出个什么事,那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枯坐了好一会,一直没能平静下来的奚幼安索性对桂昌说:“我们去殿下那吧。”
桂昌笑嘻嘻地说:“难得看到郎君这么上进,可是转了性想要好好作文章?”
奚幼安幽幽地说:“那是下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他每次也就只能支棱几天,支棱完又泄气了。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想要去殿下那,只是因为每次在闻人晏身旁他总能很快平静下来,不会胡思乱想有的没的。
闻人晏时常在那屋舍坐着。
奚幼安只是将将瞥到他在那的身影,一直焦躁不安的情绪不知怎的就平复下来,仿佛先前七上八下的心情是假的。
轮椅推动的声响并不小声,太子跟前伺候的人这些时候早已经熟悉了这个声音,有那机灵的已经上前来帮着推到屋内。
而在奚幼安进来后,有太监为他端来热茶,然后整个屋舍的人都退了出去。
奚幼安没留意。
也是习惯了。
奚幼安坐在轮椅上朝着闻人晏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眯眯地开口:“殿下,我来吃苦……不是,我来好好读书了。”
闻人晏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不是送客远行,不舍离开的时候了?”
奚幼安厚脸皮,装作听不出殿下的调侃。
嘿呀,这可是殿下的调侃!
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哪有,我这不是迅速让他们滚蛋,然后来做功课了吗?”奚幼安信誓旦旦地说。
于情于理,虽然殿下指定的时间是早了点,可这也是奚幼安的希望。他巴不得朋友们早些滚,远离不终山这个危险源头。
闻人晏放下手里的文书,扬眉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那幼安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奚幼安鼓了鼓脸,倒是没觉得自己的情绪能逃过闻人晏的眼睛。毕竟刚才在外头的时候,桂昌都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他向来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只是心中所想的事情,却也不可能就这么说出来。
奚幼安在这片刻间,只能扯出苏周的话,搔了搔脸说道:“都怪他们离开前乱开玩笑,说什么殿下喜欢我,叫我要好好伺候……”其实他们的原话不是这样,奚幼安这是信口胡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闻人晏打断。
“何来玩笑?”闻人晏低低笑了起来,分明在笑,却是阴郁地盯着奚幼安,如一头张开獠牙的恶兽,“我的确喜欢你。”
20.第二十章
闻人晏是笑着的。
只是此刻他笑起来的模样,却与先前有些不同。从前奚幼安看到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只会有一种雪山融化的惊艳,毕竟闻人晏本来就长得好看。
可如今看着男人的笑容,奚幼安却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惶恐。
他不期然想起先前朋友的警告。
不论是谢一宁也好,苏周也罢,甚至系统都曾提醒过关于闻人晏的危险。就连一开始的奚幼安本身,也是怕闻人晏的。
如果时间能重来,奚幼安肯定会堵住自己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奈何,奈何。
“殿下说的喜欢,应当是看待学生的那种喜欢?”那一瞬间,奚幼安只能抓住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哈哈,我同样也很喜欢殿下。”
他一边说着,手下意识停在了轮椅上。
闻人晏扬唇,就像是一株突然绽放的罂粟,丝毫没有收敛自己恶意的成算,反倒是笑吟吟地注视着有些紧张的奚幼安,“幼安,自欺欺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奚幼安身体僵住,紧绷的手指扣住了扶手。
好一会,奚幼安磕磕绊绊地说道:“可是殿下,我不明白……”他的声音里充斥着苦恼的情绪,而他本人正如声音一样茫然懵懂。
闻人晏喜爱他。
那是自然,奚幼安不至于蠢到不自知。
可闻人晏喜欢他。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奚幼安着实想不明白,殿下还能看上他哪里?是他的脸?虽然他长得是不错,可殿下的容貌也是罕有,再者说了这世上比他好看的人也有许多,他是一点都没觉出来自己的好。因为他的脾性?他的性格虽说不错,也有过不少朋友,可横看竖看,也没好到非此不可的地步呀。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的呀!
也没听说过殿下有这癖好。
闻人晏眨了眨眼,慢悠悠地说:“难道幼安对我这癖好,有什么不满?”
奚幼安哭丧着小脸,殿下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殿下有这……癖好,自然不是问题。”他干巴巴地说道,“……可,可为何是我呀?”
闻人晏似笑非笑:“这感情的事,倘若能讲究个是非黑白,那就容易许多,也不会有这般多感春伤秋的诗词了。”
不知为何,这话自闻人晏的嘴里说出来,奚幼安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毛毛的,似乎有诈。
要是闻人晏不是太子,或者奚幼安没坐在这轮椅上,他现在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迟疑地搓了搓膝盖,将衣角搓得毛毛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殿下这份喜爱。
闻人晏看着奚幼安苦着小脸,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浮现,一边苦恼着要怎么回应,一边纠结着男孩子也可以喜欢男孩子吗……诸如此类的情绪,着实是毫无掩饰。
越是这般,越是看着奚幼安苦恼,闻人晏便越发能感觉到某种阴郁的冲动在心里滋长着。要叫奚幼安越发挣扎,越发痛苦,越发沉|沦其中才好,便叫他的全副心神都围绕着闻人晏而动,再不会旁落在其他人身上才好。
仅此不够,远远不够。
闻人晏心里的幽暗如同毒液蔓延,俊美的脸庞上却越发温和起来,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幼安厌恶我吗?”
奚幼安狠狠皱眉,就连原本总爱露出来的小虎牙也只能闷在嘴里,很苦恼很苦恼地露出八字眉。
他当然不讨厌闻人晏。
若非殿下施以援手,哪怕有系统的帮忙,他也未必能活得下来。
更别说后面发生的种种事情,殿下是于他有恩的。
可奚幼安很清楚闻人晏说的,与他心中所想的并非一件事。
他要的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喜欢”与“厌恶”。
这就是奚幼安无法轻易回答的话。
他喜欢……闻人晏吗?
奚幼安沉默了良久。
闻人晏也不说话。
他看着奚幼安微微颤抖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看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在苦恼与忧愁里思量着,时不时再偷偷看他一眼。偶尔对上了,少年吓了一跳,又猛地将视线收了回去,老实地眼观鼻口观心。
有些笨拙,仿佛都能听到奚幼安那许多念头在咔哧咔哧转动的声音。
终于,少年苦恼地叹了口气,愁愁地说:“我不知道。”
他干巴巴挤出这几个字,犹豫了一会,更多的话说了出来。
“我从未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喜欢是个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原来男人也是可以喜欢男人的……我不知道殿下的喜欢是哪种意味,是想要长久,还是只想要尝个新鲜,我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回答得了殿下?”
奚幼安一边说着,一边眨着眼睛看向闻人晏,浓黑的眼睛里虽有几分怯怯,却也还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可某种意义上,少年也是胆大包天的。
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胆敢问太子长久。
闻人晏的手指摩|挲了下,那漆黑的色彩如同某种烙印,始终不曾磨灭过。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是雪落下的动静。
“自是长长久久,不可分离。”
这话说得奚幼安更加茫然。
是了,他还是太过年轻,还不满二十的年岁里,就算与友人说过许多未来的话语,可在他们这短暂的岁月里,又有谁能够妄想到许久后的长远?
一生起伏跌宕,如奚斌也不过是朝夕间便翻了天,谁能轻易言长久?真要说什么长久,那听起来可真像是个笑话。
可在此时此刻,闻人晏说出来的话,正因他的身份,而不像是儿戏。
尽管有几分古怪,奚幼安却觉出了少许沉重。
他不自觉地搔了搔脸,又是片刻的迟疑,才慢吞吞地说:“那,那,有反悔的机会吗?”说出这话的时候,奚幼安的心跳快得很。
扑通,扑通,要跳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哪门子的蠢,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违背了他的意愿变作了这样吞吞吐吐的试探。
闻人晏起身,他们的距离本来就不远,三两步间,便已经跨了过去。当闻人晏那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的时候,奚幼安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僵硬。
而后,闻人晏半蹲下来。
奚幼安吓了一跳,手指在扶手上乱抓,下意识就要站了起来。
闻人晏的手掌抓住奚幼安的小腿:“别动。”
他的声音很轻,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对奚幼安来说那吐息就好像是鞭子,轻轻抽了他一下,叫他连动也不敢再动。
“后悔,指的是什么?”闻人晏一眨不眨地看着奚幼安,那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少年的皮囊,要看到他内里更深的想法。
奚幼安欲哭无泪。
这听起来真的像是在谈情说爱吗?怎么特别像是要刑讯呀?
少年对于爱情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梦想着能够风花雪月的浪漫,怎么到了他这边,对象不仅是个大男人,还是个特别可怕,特别凶的大恶狼?
奚幼安虽是这么想,可当然不敢这么说。
“就,那什么……殿下不是说想要长久……可是,其实我们接触的时间也,也还不长吧……要是殿下日后后悔了……那,那总也得有个分开的时候吧?”奚幼安那话就跟挤出来似的,其实说到一半他就后悔了,那种奇怪的羞耻感叫他的耳朵都红彤彤起来,总觉得要死掉了,“……就是,就是那个意思。”
闻人晏冷静地说道:“你是想问能不能和离?”
“对……不对!”
奚幼安原本听着是那个意思,下意识就要点头。可这脑袋刚点了一下,猛地一个激灵想起来这是何意,又疯狂摇头。
这哪能类比呢?
男子和男子如何能成亲?不对,哪里就和成亲有关系了?这扯得也太远了!
闻人晏却是低低笑了起来。
哪怕奚幼安很害怕他,可是看到他笑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两眼。唉,殿下长得可真是好看,只是不要这么莫名其妙发疯就很好了。
“幼安,开弓没有回头箭。”闻人晏拍了拍奚幼安的膝盖,慢悠悠地说道,“我这呢,可是没有后悔药的。”
“那要是有朝一日,殿下不喜欢我,那怎么办?”奚幼安歪着头,有几分苦恼地说,“难道我也还得留在殿下|身旁?”
“所以,幼安是因为喜欢,才会这么担心吗?”闻人晏的手掌抚上奚幼安的手背,那奇异的触感叫他紧绷了一瞬,再缓缓放松下来,“不然,又何必想这么多?”
奚幼安微微一顿,像是从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的小脸在短暂皱成苦瓜脸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可能,也许如此?”奚幼安想,如果现在说这话的人,是谢一宁,苏周,庞骁,或者他其他任何一个朋友,他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呢,应当是拒绝,“如果是下午那几个朋友,我应当不会这么苦恼。”
苦恼,与身份地位无关。
奚幼安逐渐清明起来,如果他对闻人晏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那在刚才那一瞬,他是会拒绝的。
可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他还问什么后悔的机会。
将自己剖析到这个地步,奚幼安无疑明白自己的想法。
他是有一点喜欢殿下的。
或许那喜欢不多,也还没到浓烈爱意的地步,可喜欢就是喜欢,便是这份微弱的情感,才将奚幼安拒绝的话语堵塞在喉咙里,也将他变成犹豫不决的笨蛋。
只是这一点喜欢能持续多久,又能到什么时候,尚不可知。而闻人晏想要的,似乎也不止步于此。
就在奚幼安这么想的时候,手指上的触感打断了他的想法,漆黑的手指分开了他紧握着的拳头,自然而然地穿插在他的指间里。
十指相握的感觉,叫奚幼安感觉怪怪的。
但更加古怪的是,他居然不想抽|出来。
奇怪奇怪。
闻人晏:“那便不必多想。”
这个时候,殿下看起来又好像没有了先前的咄咄逼人。奚幼安恍惚地感觉到,闻人晏的心情好像变好了……诶,是了,自刚才进屋的时候,他虽然在笑,却总是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就像是一座尚未爆发的火山。
可在火山底下涌动的,却是暴烈的浓浆。
引而不发的戾气总是盘旋的乌云,总叫人担心什么时候便会爆发。
可就在刚才,就在奚幼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的时候,闻人晏的心情似乎又轻快起来。
殿下真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奚幼安想。
“既你担心这般多,那试试便如何?”闻人晏把玩着手中的手指,看似漫不经心,抬起的眼睛却是幽深,“总得尝一尝,方才知道味道如何。”
“我不是猎物。”奚幼安挣扎了一下,可惜没将自己的手指给扯出来,于是就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说下去,“……殿下刚才又说不能后悔什么的。”
他小小声的嘟哝着。
这听起来,便像是一个撒娇,一个抱怨了。
闻人晏低声笑了笑:“那你试不试?”他狡猾地将问题重新抛回来,可手掌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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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攥着奚幼安的手指不放,并且越发地往上,最后紧紧地抓住少年的手臂,几乎叫人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奚幼安的后背都紧贴在椅背上,动也不敢动。
还是不试比较好吧。
奚幼安晕乎乎地这么想,听起来不是很靠谱。
殿下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吃了他?
奚幼安张嘴想要拒绝。
“……那就,试试。”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他自己都羞耻。
怎么这嘴巴里要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怎么回事?
奚幼安觉得自己出了问题。
于是严肃地在心里质问系统,是不是自己被操控了。
【……】
系统沉默地拒绝回答。
不是系统出了问题,那就是奚幼安坏掉了!
奚幼安想堵住自己的嘴,正想要为刚才的话找补,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感到眼前一黑,继而唇间一热。
那热热的感觉停留不久,很快就分开。
奚幼安晕乎乎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的脸,嗫嚅着说:“殿下……你,你偷亲我?”
闻人晏淡定地说:“我明着亲的。”
奚幼安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原本笨笨呆呆像是没反应过来,一个激灵坐正了身体猛地揪住闻人晏的领口,用力往前一扑。
凶凶地啃在了闻人晏的嘴角。
……没对准。
歪了歪了。
奚幼安尴尬地坐直了身体,眼巴巴地看着闻人晏的嘴角,那好一个鲜明的牙印。
被他给啃出来的。
闻人晏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痕迹。
也不知道刚才奚幼安这个动作到底哪里触动了他的笑脉,闻人晏先是低低笑了几声,而后越笑越大声,那爽朗的笑声叫少年愣住。
奚幼安从没看过闻人晏笑得如此放肆的时候。
在他的印象里,殿下总是冷静自持的,不苟言笑的,沉默寡言的。虽然有时候话也有点多,特指是在训斥他文章的时候,可除此之外,闻人晏少有这般放纵。
奚幼安认真地看着闻人晏大笑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酥酥软软的感觉,说酸不酸,但心口就像是藏了个什么东西轻快地扑腾。
许是小鸟,也许是刺猬,扑腾得叫人心烦意乱。
闻人晏一边笑着,一边捉着奚幼安的手指捏了捏:“一边说着自己不敢,一边却又做出胆大妄为的事,幼安呀幼安,这言行不一的人,可是你自己。”
奚幼安有点不服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服气什么。
他就着手上的力道扯了扯闻人晏的手掌,将男人的注意力全扯过来。然后,奚幼安再一次伸出手扶住了闻人晏的胳膊。
这一次,奚幼安很沉稳。
是的,他自我感觉是这样,沉稳,有力,且缓慢地对准了。
奚幼安亲了上去。
接吻是一种新鲜的感觉。
他从前都不知道这种行为到底有什么快乐的,虽然现在也不知道,毕竟感觉起来就是两块软肉贴在一起,这到底有什么舒服的地方呢?
奚幼安一边这么想,一边乖乖地磨了两下。
好了,这样应该够了。
他满意地想。
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自己的颜面,今天的奚幼安很棒。
就在他觉得就到此为止的时候,奚幼安感觉有一股力量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前一带,而后,有什么东西挤了他的嘴里。
奚幼安瞪大了眼,感觉到那挤进来的软肉很坏,也很横冲直撞,强行勾着他的舌头与之共舞,哪怕他有些退缩,想要往后靠的时候,却发现他根本挣扎不过闻人晏的力气。
“唔呜……”
奚幼安推了推闻人晏的胳膊,却根本推不动他,反而身体离了轮椅,那种险些摔下去的惊恐感叫他下意识抱住了闻人晏的肩膀,结果整个人就这么被抱了起来。
奚幼安大惊失色,却见闻人晏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几步倒退重新坐了下去。
……厉害了。
奚幼安心里满腔的敬佩想要发泄,无奈嘴巴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脑子很快又被亲得晕乎乎的,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先前要说的是什么。
不知不觉,他们亲亲亲了很久。
久到他们分开的时候,奚幼安晕乎乎地将额头抵在闻人晏的肩膀上,只顾得上喘息。
哇哦。
奚幼安眨了眨眼,试图将眼底的水汽眨掉。
哇,好厉害。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哦。
奚幼安感受着扑扑直跳的心脏,感觉脑子晕晕的,心口快快的,呼吸也沉沉的。就算想坐起身来,都感觉腰有点软。
……他们刚才在争执着什么来着?
奚幼安试图抓住一个空隙来叫自己恢复清醒,可是抓了半天,脑子里还是空白。
他沉默了一瞬,将脸埋在闻人晏的肩膀上。
算了。
奚幼安自暴自弃。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要是真的重要的东西,肯定会再跳出来的。
嗯,对,就是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五。】
【奖励正在发放中……】
任务五完成了?原本还在放空的奚幼安立刻精神抖擞,飞走的魂也归来了。
那谢一宁他们终于安全了!
一想到他们平安无事,奚幼安这心里就美滋滋的。
不过……为什么早不完成,晚不完成,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完成了?
21.第二十一章
京城门口人来人往,守城的卫兵看了眼入城的一行人,只是略略检查了就让他们进去。原本到了城内就该各回各家,可是落在后面的谢一宁,庞骁,苏周这三个却是不约而同朝着万花楼去。
几日前,他们刚刚自万花楼闯出来,再回来这楼内的人对这几个莫名其妙就发癫的少爷们也很是小意伺候,生怕又来一回。
到了他们固定留着的包间,三人自寻地方坐着,一时间都是无话。
好半晌,庞骁才舒了口气。
谢一宁扫他一眼,淡淡地说:“一路上都紧绷着,进了城才放松,何事这般担忧?”
庞骁皱了皱眉,还真的找不到原因。
自打出发,他就一直觉得不舒服。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就是哪哪都不对劲。
“我总觉得很危险。”庞骁幽幽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下山的时候,后背一直毛毛的。”
自打那次差点被水淹死后,庞骁有时候会有这种预兆,一旦他背后发毛,往往就是危险来临。谢一宁和苏周也很清楚这一点,可问题是,他们下山的时候,甚至还是太子派人一路护送的,怎可能还有别的危险呢?
庞骁自己也闹不明白,只得挠了挠头。
“那你们俩不回去,暗示我来这,是为了什么?”他理不清楚的事情索性不想,转而看向其他两人,“要是等府里收到消息,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们一群人都没和家里说个清楚就闯了出去,各自家里肯定人仰马翻,说不定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已经被他们家骚扰了个遍。现下他们回了城,肯定有人盯着呢,要是再不抓紧回去,怕是要上演抓捕全武行。
谢一宁平静地说道:“我走之前留了人。”
就在他们说话间,外头已经传来动静。
很快,谢一宁的小厮张达就进了门来,低眉顺眼地说着:“大郎,小的盯着陈家几日,直到昨天,府外来了人,将陈俭带走了,据说犯了事。”
“犯了事?”苏周追问,“何事?”
张达朝着苏周欠了欠身,继续说下去:“说是陈俭参与过真一教献祭,已被革职查办。”
这三人一惊,就连谢一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且张达还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今晨朝会上,元康帝突然昏厥,待当值太医赶来后方才转醒。虽说只是一小会,可这已经足以引起朝野动荡不安。
这消息一出,就算这三人再想在万花楼待着也不能够,纷纷各回各家。
…
不终山上,刚刚在人生之路上有了大突破的奚幼安也在系统那姗姗来迟得到了这个消息。
说实话,那会奚幼安是有点蒙的。
一方面,前面那个任务刚完成,系统说要发放奖励,另一方面,又冷不丁来了个元康帝的消息,再加上他那会正和闻人晏抱着难舍难分——划掉,他真的有这么投入吗——咳,总而言之,所有信息一拥而上,叫奚幼安晕乎乎的。
他先是问了系统能不能将奖励用在家人身上,系统回答可以后,奚幼安率先为奚斌兑换了一次抵挡伤害的屏障。而后,才问起了元康帝的事。
系统解释,元康帝的身体已经到了衰败的阶段,用大夫的话来说便是药石无医,时候到了。就算再想怎么折腾,都不可能在挽回,只能缓慢地老去。
元康帝从前服用的那些丹药,也在加速这个过程。
“乐什么?”一只冰凉的手掌抚上了奚幼安的后脖颈,“笑得这般高兴?”
奚幼安打了个寒颤,总觉得闻人晏的身体冰凉凉的,可这丝毫阻止不了他的高兴,他试图在闻人晏的怀里转身,而后抬头看着殿下,笑眯眯地说:“就是高兴。”
任务完成了,朋友没事,高兴。给父亲一道屏障,高兴。元康帝身体不好,高兴。和闻人晏在一起,那就更加高兴。
他喜滋滋地想,今日可真是奚幼安的幸运日。
少年露出了小小的虎牙,笑得傻乎乎。
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坐在闻人晏怀里的这个动作有什么——这或许应该怪殿下自己,有事没事就抱着奚幼安起起落落,早已帮人脱敏——反而在闻人晏的身上像是条赖皮蛇那样扭来扭去,想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闻人晏隐忍地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奚幼安的屁股上,淡声说道:“没皮没脸。”
奚幼安倏地停住动作,脸涨红起来。
“你,你……”他支支吾吾,想要控诉闻人晏,“我爹都没打过我了。”
闻人晏挑眉,顺手又拍了一下。
奚幼安的脸色更红,差点没从闻人晏的膝盖跳下去。闻人晏搂住他的腰,那力道硬生生将人禁锢住,不许他乱来。
“你的脚腕,可还没好。”
奚幼安嘀嘀咕咕:“好了,都好了……殿下,你让我下来吧。”眼瞅着他的后脖颈都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闻人晏到底放过了他。
他看着得到喘息机会的奚幼安悄悄地舒了口气,逃过一劫的少年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一张一弛间,先前的紧张感也慢慢消失,就好像从没有过担忧的情绪。
闻人晏的视线扫过奚幼安的脚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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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说过的话在耳边浮现。
“殿下,奚郎君许是年轻,加之慧明大师的药方很有效,故而再过七日,奚郎君就能试着走动,免得躺久了,这身子也不适……”
奚幼安恢复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
这叫闻人晏有些可惜。
若是慢些,再慢些就好了。
闻人晏虽不舍得奚幼安当真瘸了脚,却也乐见他只能坐在轮椅上,哪里也跑不开的模样。
这可比任何的锁链,都要来得有用。
可惜。
闻人晏看着坐在边上看似一本正经,实际上又偷偷摸摸将手伸过来,攥着他衣袖的奚幼安,那些残暴的欲|望,丑陋的占有欲,难以遏制的煞气,也都随着奚幼安那句“试试”暂时蛰伏。
有时候,奚幼安总会做出大胆的事情。
就如刚才的回应。
闻人晏感到餍足的同时,却也有某种隐秘的惋惜。
他已经做好了奚幼安拒绝的准备。
在这陡峭险峻的不终山里,在友人悉数消失的时刻,脚伤未愈的奚幼安,可是上天入地,也无处可逃。
男人反手抓住奚幼安纤细的手指,将其牢牢控在手心。
闻人晏问:“幼安,你想回去吗?”
被反扣在手心里,挣扎不能的奚幼安正在挠闻人晏的手心,差点没反应过来男人的问话,愣了一愣才说:“殿下是打算,要回京城吗?”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说:“你想回去,自然便回去。”
奚幼安下意识说:“难道还能不回去?”
闻人晏便笑起来:“你若是不想回去,自然能在这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不知为何每次闻人晏提起长久的时候,奚幼安就有些头皮发麻,总觉得这个语气怪怪的。
这东寒寺是佛寺,短时间住着还行,要是一直在这里久住,自然不合适。奚幼安老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那自然还是要下山的。”而后,他开了个玩笑,“殿下早些时候不回去,是在等我的脚伤好全吗?”
“是,也不是。”闻人晏似笑非笑,掌心一下子扣紧了奚幼安的手指,“不等猎物落网,怎能抽身呢?”
他说话的时候,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紧着少年。
就仿佛他话里的猎物,便是奚幼安。
奚幼安背后毛毛,却在下一刻抓紧了男人的手指,将他扯得更近些,像是狸奴那样翘起了尾巴,有些臭屁地说:“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他晃了晃闻人晏的手指。
现在,可是他更用力抓住殿下的!
22.第二十二章
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
奚幼安能下地了。
虽然还是得拄着拐杖,可再也不用坐在轮椅上,被桂昌推着到处跑了。在能自己走动的第一天,奚幼安就痛痛快快自己冲了个凉。
先前不能乱动时,也只能擦一擦。
总让奚幼安觉得有些不得劲。
桂昌蓦地发现,离了轮椅的奚幼安,像是离开了笼子的鸟雀,哪都想去,哪也都能去。
哪怕拄着拐杖,奚幼安都能溜到偏僻后门去,如果不是桂昌及时发现赶过去,他就差点和衔蝉奴一起去山林里探险。
听听,这多荒唐。
可这般荒唐事发生在奚幼安的身上,好似也不奇怪。
衔蝉奴在刚才的闹剧里一溜烟爬上了奚幼安的肩膀趴着,甩着尾巴的模样看起来怡然自得,只留下奚幼安抓耳挠腮,为自己辩解。
“前些时候,一直都有劳你推着我跑来跑去,现下能够走动,就想去外头看看。”
桂昌无奈地说:“郎君想去,奴婢也不会拦着。只是你的脚伤将将要好,起码也得叫奴婢跟着伺候,怎能自己去呢?”
听了这话,奚幼安嘿嘿直笑。
其实今日奚幼安也不是非得要去,只是衔蝉奴发现他能站起来后很是兴奋,总是要与他玩。
这玩着玩着,人就差点玩出门去。
抱着衔蝉奴老老实实去闻人晏屋内听课,听了一刻钟后奚幼安突然惊醒,殿下现在是他……那什么,难道他还必须要老老实实坐着听课吗?
奚幼安可怜地看着闻人晏。
闻人晏平静地看着他。
奚幼安更加可怜地看着闻人晏。
闻人晏终于开口,淡淡地说道:“不想读?”
奚幼安拼命点头,生怕自己的速度慢了点,都会失去机会。
“今日天晴,带你出去走走。”闻人晏一瞥奚幼安边上的拐杖,“不过不许乱来。”
只有老天爷知道,现在的奚幼安是多么兴奋。
能出门去溜达溜达,甭管闻人晏有多少要求,他自然是乐意的。
活泼快乐的奚幼安直到上了马车,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他扒拉着窗户看着外头新鲜的景色,又看向身后的太子眼下,再一次眼巴巴地看着。
闻人晏不用对上奚幼安的眼睛,都知道他在想什么。男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奚幼安:“只是在马背上坐坐也不成?”
闻人晏仍旧淡定地摇头。
好吧。
奚幼安也是个不贪心的。
能出来已经不错,不挑剔。
蔫儿了一会的奚幼安活了,趴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这不终山他来的次数也不多,上次来还是暴雨的时候,谁还记得沿路是什么模样。
他也不光自己看着,发现个什么新奇好玩的,就下意识说给闻人晏听。
“殿下,那有一窝雏鸟!”
“殿下殿下,你瞧,原来这里也长着灵芝呢?”
“殿下,这山里的空气就是不一般……”
他闲着的时候不多,马车内外都能听到奚幼安活泼的声音,那断断续续的动静听着不叫人烦,反而觉得有意思。
就算闻人晏不参与,也在奚幼安的讲述里,将外头的景物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在何时,叽叽喳喳的奚幼安停了。
闻人晏看着少年趴在窗边的瘦削背影,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外头,也便知道了他安静的原因。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奚幼安出事的地方。
闻人晏伸手抚住奚幼安的肩膀,少年下意识一僵,很快放松下来,回头看着男人的眉眼,嘟哝着说:“我不是害怕。”
他只是有几分茫然。
这个困惑直到今日还是藏在他的心里。
“我知道父亲开罪了陛下,可是那位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都派人来追杀我。”奚幼安慢吞吞地说着,元康帝要是真的想杀他,一开始就没必要放过他,“那我区区这条小命,到底哪里惹眼?”
他又回头看着窗外,有几分茫然。
他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会享受到追杀这样的待遇。
难道摘星楼这件事上,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难道是父亲又卷入更多更深的事端?
这些困惑并非现在才有,只是那时候他和殿下的关系还没到聊这些的地步,而系统呆板无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故而他只能一个人琢磨。
“幼安有何猜想?”
奚幼安能感觉到背后靠过来的暖意,似是殿下挪动了身体坐了过来。
“与陛下没关系,但或许和真一教有关系。”奚幼安叹了口气,“可缘何会有关系呢?”
奚幼安算不得那种聪慧绝顶的人,没经过没历过,许多事情也只余下朦胧的感触,看不到未知的领域。
于是闻人晏便摸了摸他的头,平静地说:“杀你不是因为你。”
“那就是因为我爹。”奚幼安懂了,“怎么一个下了牢狱的老头,还这么值得惦记?”
要是奚斌知道他骂他老头,估计又要不高兴了。
可是奚斌这个人向来爱追求什么风骨,胡子都要留得长长的,奚幼安觉得,只有老头才会留那样长的胡子。
想到这,他回头看着闻人晏光滑的下巴很是满意。
闻人晏自然留意到了奚幼安的注目,略低头看着他,于是给了奚幼安可乘之机,像是个采|花小盗摸了摸他的下巴。
嗯,很滑。
闻人晏抓住奚幼安这光明正大揩油的手指,慢吞吞地说:“正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死,所以,他才更得死。”
奚幼安皱眉,难道他爹手里掌握了什么东西,既能让元康帝不杀他,又叫真一教非得他死……呃,难道他们派人追杀他,就是为了拿他的死讯去刺激他爹吗?
一时间,奚幼安脑子里的种种想法乱飞。
忽而一只手捏住了奚幼安的下巴,强迫着他抬起头,而后亲了亲他的唇。
奚幼安原本迷迷瞪瞪的眼睛突然瞪大,好像是难以置信。恍惚后想起来他和闻人晏的关系的确是……嗯……可以亲亲了,他心里那一瞬间的慌张变作是另外的干劲,试探着抱住了男人的肩膀。
他颤巍巍地伸了舌头,舔了舔闻人晏的唇角。
奚幼安的动作懵懂而生涩,别说带着情|欲,和小狗舔舔倒也是没什么区别。
闻人晏喜欢奚幼安这份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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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从未绽开的果实,正一点点被人掰碎外囊。
两人亲热了一会,奚幼安顶不住了,他推着闻人晏的肩膀,好不容易分开,俯在男人的肩头喘气,迷茫地说道:“你怎么……都没有变化的?”
只有他一个人气息变重,这不公平!
闻人晏平静地说道:“只是亲了几下,你就身子发软,要是过分些,你怕是想跳车。”
奚幼安想要为自己证明,可偏偏男人的手掌却落在他的背脊上,虽说那惩罚已经消失,可是蝴蝶骨早比从前敏|感许多,闻人晏只消用力,他总是会有些过分的反应。
跳车虽然夸张,但肯定会呻|吟。
奚幼安可不想再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那非常不男子气概。
奚幼安立刻坐正了身子,做出一副自己很能顶事的模样,强行淡定地说:“殿下说错了,我肯定不会那样。”
闻人晏注视着奚幼安眼角的艳红,手指微微动弹了下,到底是隐忍下来,抓住了少年的手指把玩着:“不看了?”
奚幼安想起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兴趣当即又转移到了外头。
他是个很好哄的人。
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还黏糊糊地害羞着,现在已经忘记刚才的情绪,美滋滋地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待到下午时分,他才算是满足般地蹭回来。
奚幼安先是小心翼翼地蹭到闻人晏的胳膊边上,看着男人神情没有变化,甚至是纵容着他的举动后,便变得胆大包天,更用力几分蹭蹭。
闻人晏被奚幼安蹭歪了身子,没什么表情地将他搂过来,“玩够了?”
奚幼安嘀嘀咕咕着根本没玩。
只是看看没下去,哪里能算得上是玩耍?
只是这对一直闷在寺庙里的奚幼安来说,也算是解了闷,快活了许多。
闻人晏顺着奚幼安的毛,淡淡地说:“再过两日,便下山。”
奚幼安弹了起来……没弹动,闻人晏的胳膊正搂在他腰间呢,于是他又好端端趴俯下去,将自己揣在了闻人晏的怀里,自他的胸膛里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闻人晏。
真的吗真的吗?
好耶!
闻人晏看着奚幼安喜出望外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知道奚幼安不是能长久困于一处的人。
哪怕从前在家,不说日日出去,可三两日,总归要外出一趟。
他虽性情温和,可相处久了,便会流露出肆意散漫的脾气,掺着些许天真烂漫,又爱打抱不平,让他困局在此,便似植物囚于阴暗,久之糜烂枯萎。
可闻人晏有时宁愿他枯萎,也要他只在身旁绽放。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奚幼安的脚腕,半晌,到底停了动作,低头吻住奚幼安的眼。
奚幼安总是不太习惯,脸会红起来。
左顾右盼,又想起来这是车内,谁也不会看到。
于是,他也软乎乎又亲回来。
亲着亲着,奚幼安便傻乎乎笑起来,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乐一会,亲一会。
那些阴潮怪异的念头,便也在阳光下滋滋冒泡,消失了许多。
23.第二十三章
又半月,太医说奚幼安的脚腕彻底好了,于是太子门下的宫人便开始开始行囊,不到一日,便已经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奚幼安这才惊觉,太子一直停留在东寒寺的原因,难道也有几分与他相关?
只是想归想,奚幼安顺手将衔蝉奴也打包上了。
这事他也特地问过寺中慧空师叔,得到他的允许:只要衔蝉奴愿意跟着他,自是不会阻拦。
这话其实已经约等于答应。
毕竟衔蝉奴是一只狸奴,岂不是抄起来就抱走?
不过奚幼安还是实打实与她说了话,只说要是这几日都来陪他睡,就说明要一起走的。
衔蝉奴可不只是宠爱他的床铺,很多时候也喜欢在衣柜大箱子上睡觉,睡得那叫一个舒坦。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听懂了奚幼安的话,衔蝉奴最近几日都在床上睡的。有时候奚幼安醒来,脑门上就趴着一只狸奴。
很好。
这可是衔蝉奴自己答应的。
奚幼安肯定要抄走。
除却衔蝉奴外,他也没有什么非得收拾带走的东西。说来他上山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从没想到这一条路走来会是那么艰难,可在遇到系统后,却又像是逢凶化吉,有了许多不同。
想到这里,奚幼安对这系统的存在,也有了几分释怀。
这东西毕竟是外来之物,哪怕救了他的性命,奚幼安心里还是警惕着的。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系统是不是觉察到了他的想法,耳边叮咚一声。
【任务六:阻止天恒宫大火】
这任务倒是明确。
天恒宫是皇宫内的祭拜之所。
只是这任务想要完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奚幼安在皇宫外,想要插手皇宫内的事务几乎不可能,从前的时候不行,现在就更不可能。
他半心半意地抚摸着怀里的衔蝉奴。
…
马车摇摇晃晃,将原本就有些困顿的奚幼安晃睡着了。他蜷缩着身靠在闻人晏的身旁,将原本披着的毯子卷成一团,而闻人晏已经看了他许久。
睡着了的奚幼安很是安静,左手揪着闻人晏的衣角不放,像是根本没有觉察到那漫长的、怪异的凝视。
在他的梦里,他可还在和朋友吃酒。
虽然那梦有些奇怪的熟悉,虽然他们听着的曲调也有异样的重复,可梦就是这样奇怪,梦里的奚幼安更是觉察不出这些奇怪,还在与他们说话。
茶香,酒味,唱曲。
都是奚幼安非常熟悉的过去。
便连那不知何时蔓延而来的血气,也带着无法抗拒的熟稔。
不知何时那梦变得残酷,不知何时那曲调停歇。
奚幼安惊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的心口狂跳,手心冒汗,只觉得处处黏腻。可他的动作仍是轻缓的,不带半点痕迹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比起睡前似是换了个位子,挪到垫上去了。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车厢内也只有他一人。
饶是如此,奚幼安仍没有乱动。
他在慢慢地吐气,为了平复自己的心绪。
沙沙——
车厢外传来些许动静,而后似是有人要上马车来,却有另外的脚步声急急赶来。
“殿下,宫中急报,那位又晕倒了。”
这话一出,许是阻了闻人晏的动作,而后,便是男人冷淡的声音。
“连着两次都没死,也是命大。”
“殿下,京中谣言四起,拜月观已经闭门谢客,再有……”
这人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些,几乎听不清楚。
奚幼安的呼吸更轻,饶是如此,他还是能听得出来这第一个说话的人,是任德秋。
那位,应当是元康帝。
闻人晏和任德秋说话的声音虽轻,可是就在马车边上的话,再如何轻微,也叫奚幼安听得清清楚楚。
闻人晏虽在不终山,可京城里的动向,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仿佛有无数只眼睛早已盘踞其中,如同蠢蠢欲动的恶兽。
而他在任德秋面前的模样,叫奚幼安有几分恍惚。
他不由得想起先前谢一宁等人离开前的小意嘱咐,他与苏周惯来喜欢絮絮叨叨,总要与他说些小心谨慎云云的话语,虽然有些聒噪,他也清楚这其中的情谊。
可那时候,奚幼安虽听得进去,却未必会信。
毕竟闻人晏在他面前,总是温和平静,便是真的被他的文章气到,有时也只是摇头,那冷淡的面容上有时会带着浅浅的笑意,宽容地摸摸他的脑袋。
“……既是如此,那便都杀了。”
忽而的一句话,将走神的奚幼安拽了回来。
闻人晏便如此随意,冷漠地扼杀了那些人的性命。
这不由得让奚幼安想起刚才的梦。
只是这短短的小憩,他却做了个梦。
这个梦与之前系统的第一个入梦很是相似,同样是和朋友在酒楼游玩,同样是在半途遇到了一个疯子,同样是……鲜血淋漓的画面。
可是,那个始终看不清楚面容的嗜杀狂徒却在明亮的酒楼内,露出他的真容。
是啊,这一次的梦截然不同。
奚幼安在梦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闻人晏。
在看清楚他的模样前,奚幼安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梦里,将这个人的脸冠在闻人晏身上。
可是梦是不讲道理的。
梦里的惶恐与惧怕,也会随之蔓延到醒来的奚幼安身上。
他花了好些功夫,才在闻人晏进来前平复了心情,自然地起身,也自然地与殿下交谈。
奚幼安其实不是那种很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但将其伪装成醒来后的倦倦,还是做得到的。
等队伍再度启程,等到他们在途中村落暂歇,等到奚幼安重新躺下来后,四周都是寂静的。
他在心中轻声与系统说话。
“是你,重新让我做了这个梦。”
【是的。】
系统也如实做了回答。
奚幼安长出了一口气。
果真如此。
他便觉得奇怪,就算他潜意识里因为几个朋友的关系真的觉得闻人晏性情或许真的有些古怪,可他怎可能有那样的本事,能够将曾经做过的梦完全复现,如出一辙?
甚至,还清楚地冠上了闻人晏的脸。
“你为何这么做?”奚幼安追问,“我以为,你是为了他而来。”
之前的任务,都可以看得出来,系统的目的剑指元康帝,那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论怎么看,闻人晏合该是拉拢的对象。
可系统缘何浪费能力,要驱使着奚幼安警惕闻人晏?
是因为他们前些天定下来的关系?
【系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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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希望宿主能够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行决定。】
这话听起来,又像是在发善心。
只是奚幼安沉默不语,安静地盯着昏暗的角落。
虽说他和闻人晏成了……那种关系,可是他们平日里的交往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需要读书作文章,顶多是比以前多了几分亲昵,有时候闻人晏也会在奚幼安意料不到的地方亲他。
这让从未接触过这些的奚幼安不大适应。
虽说不习惯,可他强迫着自己习惯。
毕竟,他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可是他自己提出来要试一试的,怎能退缩呢?
于是,在那亲吻里,攻|城|略|地的人可不止一个。
系统的话在他的心里盘旋,梦里的画面仿佛在眼前浮现,可奚幼安此刻在想的,却是今夜他们临别前,站在走廊的那一幕。
闻人晏将奚幼安送到房门口,只轻声说了一句进去。
奚幼安与他道别,转身进门,再要关门的时候,却是意识到闻人晏并没有离去的打算。
他仿佛是在等着奚幼安关门。
奚幼安那动作停在原地,又有几分犹豫。
说来奇怪,这事是不是颠倒了?
不应该是他去送太子的吗?
想是这么想,可当奚幼安抬头看着闻人晏时,视线却不由得落在男人微薄的嘴唇上。虽说闻人晏性情冷淡,可是他的嘴唇,却与奚幼安也没什么分别。
亲起来的感觉,也都是软的。
奚幼安这么想着,竟是往前跨了一步。
他顿了一顿,这是否太主动?
然后,他更主动往前跨了一步。
主动又如何?
也不知道他们这试试会试到什么时候,若是终有失败的时候,那他不在这个时候亲个够本,岂非亏了?
那可是太子!
胆大包天的奚幼安一边这么想,一边猫猫怂怂地朝闻人晏扑过去。
毫无章法地啃下去。
闻人晏搂住奚幼安的腰。
那冷冷的眼睛,便温和了些。
这往往是奚幼安最喜欢的时候。
毫无章法地乱啃完太子后,奚幼安才后知后觉心虚起来,一溜烟地跑回去关了门。
这时候,他就不记得先前的那些送来送去的想法,只惦记着丢脸。
怎么到这个时候,这嘴巴的打架,还是会输给太子呢?
他一定要勤加苦练!
一想到躺下来前,他心里还在想着的事情,奚幼安就没忍住笑出来。
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心里揣着一桩事的时候,还要惦记着和太子嘴巴打架,怕是要骂他混账。
可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就是喜欢干混账事呀!
奚幼安一边对自己点头,一边翻身而起,胡乱穿了衣服,就踩着鞋出了门。
那何不如更混账些。
比如,夜袭。
守夜的桂昌听到他的动静忙起了身。
“桂昌,我只是想要去找殿下。”奚幼安笑着阻止了桂昌的跟随,“就这么点路,我还是知道人在哪的。”
他说完这话,就不由分说地窜了出去。
怎么说呢……
这恢复了的好腿,就是管用。
只留下桂昌在屋内茫然。
这,这大半夜找殿下……所以何为呀?
24.第二十四章
城门口,进出城的队伍排成两列,秩序井然。
卫兵来来回回地巡逻,未必为了收割钱两,也是为了京城安全。
毕竟是天子脚下,不得不防。
午后时分,有队伍加入其中,彼时卫兵首领正正抬起头,对上队伍里有些熟悉的几张脸,登时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这些人,不正是前些时候出京去的太子近卫吗?再细看那排在队尾的马车,他更是吓得背后发凉,忙不迭点了几个人一起上前,将那原本排得好好的队列点到另一旁去,恭恭敬敬地请着他们进城。
坐在马车前头的一个中年人笑呵呵地与他说着话,依稀听着,像是要请他们好生检查一般。
那小首领脸色煞白,连道不敢。
于是,这车队便慢悠悠地进了城去。
马车内,奚幼安松了口气。
得亏他们没上来巡查,不然他这嘴巴可就真的说不清楚。
闻人晏搂着他的腰,手指有些不安分地摸了摸小腹的位置,“这般担心做什么?”
躺在太子怀里颇为大不敬的奚幼安振振有词:“这不是应该问殿下吗?”
闻人晏似笑非笑,勾着奚幼安腰间的挂坠,“昨夜,是谁不安分的?”
听得这话,奚幼安咳嗽了声。
这个嘛……
即便是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可回过头后,奚幼安也难免觉得自己过于胆大妄为。
昨夜,系统抛出那句话后,奚幼安并没有一个人苦思,反而是胆大包天地去夜袭闻人晏。
守夜的任德秋一看到他来,便笑眯眯地退开了去,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也就叫奚幼安如入无人之境。
立于床前的闻人晏抬头看他,那赤裸的上半身叫奚幼安紧急刹车,没好意思乱看。
闻人晏并不在意自己不得体的模样,声音似是带着笑意。
“幼安,是你自己闯进来的,眼下,怎又这般模样?”
奚幼安巴巴地说:“殿下还是将衣裳穿起来罢。”
闻人晏跨过地上的衣裳,几步走到奚幼安的跟前:“同为男子,幼安在意什么?”
这近在眼前的肉色叫奚幼安真不知道往哪看才好,下意识低头,猛地留意到某个部位,又紧急地抬头,索性盯着闻人晏的脸看。
“殿下|身材好,我却是个干瘪的,自然有些羡慕。”
闻人晏伸手将奚幼安带入怀里,信手在他的身上捏来捏去,先是胳膊,然后是胸,再是小|腹,如此直接的动作,将奚幼安吓得像是炸毛的狸奴。
要不是男人的手掌牢牢地按着奚幼安的后腰,他怕是要如一尾鱼般窜出去。
“我亲自丈量过,幼安的身材也是不错。”
奚幼安:“……”
他不是要来夜袭殿下的吗?
怎么他自己成了那个被调戏的人?
鼓了鼓勇气,奚幼安伸手推着闻人晏紧致的腹部,入手的触感叫他的耳根微红,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殿下,你且坐着说话。”
闻人晏自无不可。
待他坐下,奚幼安才悄然松了口气。
闻人晏长得高大,两人一同站着的时候,他总觉得紧迫盯人,而今坐了下来,纵是这上半身仍是赤|裸,也好歹让奚幼安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不过,闻人晏也拉着他一同坐下。
又为了他倒了杯茶。
闻人晏这动作做得自然,奚幼安愣了愣,也低头接了过来。
吃了两口茶,奚幼安才说:“殿下不问我为何而来?”
“你想说,自然会说。”闻人晏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是你不乐意,逼问你得出来的答案,也没意思。”
“殿下,若我与友人来往过密,你会吃醋吗?”
只是,哪怕闻人晏再是随性,也的确没想到奚幼安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少年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没觉得自己问出来的话多么肆意。
“会。”
于是,闻人晏也平静地回答他。
“会妒恨得不能自已。”
听着平平无奇的话语,伴随着奚幼安梦里血腥残酷的画面,又平添几分杀气。
奚幼安想,果真如此。
其实有些时候,他总觉得殿下的这份喜爱超乎寻常。他虽然心大,却也并非毫无所感。
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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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安笑了起来,轻声说:“那殿下可真是小气鬼。”他去摸闻人晏的手掌,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而今这幅手衣,大抵是成了闻人晏身上的一部分,从不曾见他卸过。
被称之为小气鬼的闻人晏打量着奚幼安蠢蠢欲动,想要往他手衣里钻的手指,抬手抓住了那不安分的几根,“那又如何?”
“太小气可不成。”奚幼安噘嘴,“他们只是朋友,而殿下,是我喜欢的人。”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很是淡定。
当然,再是淡定,也无法掩饰他耳根的微红。
他的手指在闻人晏的掌心挠了挠,“难道殿下觉得,我会红……绿杏出墙吗?”
闻人晏低低笑了起来。
他将奚幼安扯近前来,欺身吻住奚幼安。
将他后续未说的话全吞了下去。
所以,奚幼安昨夜努力一晚上的结果,就是收获了自己红肿发麻的嘴唇,以及闻人晏是个小气鬼的结论。
可恶,小气鬼喝凉水。
到现在还残留着红肿痕迹的奚幼安可不敢下马车去,也不好意思叫人瞧见他这模样,得亏那门口的卫兵没有上马车,不然他都没地方躲去。
任由着奚幼安在他怀里打滚的闻人晏自然是没有去提醒他,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不敢近身惊扰到他们。
车队就这样慢悠悠进了城。
而不多时,太子回京的消息,便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
最快收到消息的,自然是元康帝。
而今的元康帝可比太子离宫前要颓废许多,脸上挂着浓重的病气,脾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躁。
他阴森森地盯着跪了满地的宫人。
“陛下,云真人求见。”
“让他进来。”
这些时日,元康帝的身体不好,每每都是靠着云真人的丹药才能恢复少许,故而,他待云真人越发亲厚。
门外,一位看着仙风道骨的老道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跪下的宫人,落在了皇帝身上,温和地说道:“陛下|身子要紧,如何能这般动怒呢?”
元康帝阴冷地说道:“太子的手,着实伸得太长了些!”
25.第二十五章
元康帝并不认为自己屡次晕倒,是一件偶然。也更不相信,看似强壮的他,会这般迅速衰老下去。
云真人在宫人的引领下落座,为元康帝奉上两枚新造的丹药。那药丸看起来约莫拳头大小,浑圆如珠,外表还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这样的丹药,元康帝已经服用了许多年。
他也知道,吃下去的时候,更有唇齿留香,叫人口齿生津。
此药珍贵,哪怕宫中也没有库存,需靠着云真人每月进献。而这两枚,便是因着皇帝屡次晕倒,云真人特特加造出来的。
元康帝吩咐人将丹药送下去准备。
如此大的丹药,自也不可能是一口吞下。
而后,这殿内便只剩下元康帝和云真人。
云真人留着长须,看着仙气飘飘,每次说话也甚是温和从容,似乎根本不惧怕元康帝的怒气:“陛下,虽说太子做错了事,可是动心忍性,您莫要为这些小事动了肝火。”
元康帝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刚才那暴怒的模样。纵是真的有火,那也是三分真七分假,就如同他此刻的虚弱一般,都是做给外人瞧的。
“寡人倒是要看看,这满城风雨里,到底有谁在为那厮探听!”
“太子毕竟占了东宫的名头,底下的人看不清楚,想要为自己寻个依附,也是有的。”云真人慢慢地说,“只可惜,他们堪不透,唯有陛下,才是此间真龙。”
许是因为云真人的外貌,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每次他做来这些吹捧之言,却是信手拈来,说得人甚是服帖。
元康帝面有不虞,不过心头倒是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些许动静,很快有人跪倒在他的身前,“陛下,半月前,户部尚书之子谢一宁,大理寺卿之子苏周……”他一口气念了好几个人的名字,而后,才有后话,“冒雨出城,奔赴不终山。”
元康帝倏地盯着他,阴郁爬满了他的脸庞。
一种奇异的后悔,叫他看起来比以往还要衰老。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闻人晏迁居。
“半个月前的事,而今才有消息?”皇帝暴怒,“尔等是干什么吃的!”
云真人在元康帝乱喷怒火的时候,却是微微蹙眉。
他看似不经意地扫过皇帝,心中倒是有几分别样的计较。
说到底,元康帝毕竟老了。
…
东宫东宫,本该居之皇宫。
可而今这位太子殿下却是非同一般,早在他十八岁那年,元康帝就下令迁居,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
虽然皇帝那旨意说得天花乱坠,可实际上谁都知道,那只是元康帝不愿意太子在东宫的位置上待太久,哪怕只是暂居宫殿,也会叫之不满。
这宫外的住宅,自然还是比皇宫要敞快得多。
五进的府邸,只住了闻人晏一个主子。
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
闻人晏都这般岁数,寻常人膝下已有了儿女,再不济也该妻妾成群。虽说元康帝对太子妃这件事熟视无睹,按下诸多奏章留中不发,可也没到连个侍妾都吝啬的地步。
只是闻人晏不近女色,凡是赏赐来的都会被转送出去,久而久之,元康帝也懒得搭理这茬。
这些算得上东宫隐秘,回来的路上,奚幼安却是听了个遍。
这当然不是闻人晏与他说的。
而是任德秋。
奚幼安听了一耳朵秘闻,再看这府邸的时候,只觉得闻人晏一个人住在这,未免也有些空荡寂寞。
闻人晏将奚幼安提溜下马车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奚幼安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抿着唇说:“只是觉得殿下这府邸占地甚广,也不知内里风景如何,我想逛园子去。”
哪有客人刚到的时候,就想着主人家的园子的?
可这话被奚幼安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没有狂放失礼的感觉。
闻人晏淡笑,领着奚幼安进了门。
“你想去,自无不可。”
于是进门的第一件事,光看风景去了。
虽说元康帝不满意东宫,倒也不至于在府邸这些事情上苛责,这处宅院的确处处精致,光是园子便有四五个,每一个都有不同的景致,或是湖泊,或是花园,或是竹林,或是水榭,足以看得出来当时负责修建之人的用心。
奚幼安漫步在群花间,只觉得肺腑间皆是花香。
他抬头看向闻人晏,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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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猜殿下哪怕闲暇时,也不曾来这些地方走动。”
闻人晏缓步走在奚幼安身后,淡声说道:“何以见得?”
奚幼安示意远处立着的那些宫人,“要是殿下常来,这些人怎可能这般惊慌失措,带着过多的谨慎。”
“许是因为我一贯声名不好。”
奚幼安听到这话,讪讪笑了。
在不认识太子前,他也曾因为那些传闻而有些担忧。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可要是殿下常来走动,总会叫他们习以为常。”奚幼安立刻扯开话题,“那殿下说,我说对了吗?”
闻人晏应了声,随手拍了拍奚幼安的脑袋。
“的确不曾出来走动。”
奚幼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他就说自己猜测没错。
他信手将闻人晏的手掌扯下来,抱在了自己怀疑,拖着闻人晏往前走:“走罢走罢,既你从前不曾看过,那现在这宅邸的许多地方,对殿下而言也是新鲜。”
就算从前有几分落寞,可现在奚幼安来了!
有他胡搅蛮缠,那些曾经的空白记忆,现在肯定都被他们今日的画面所覆没。
哼哼哼,每一处都踏遍!
留守宅院的太监微涨了口,却在任德秋的示意下闭了嘴。
面上看着镇定,可他的心里却是翻涌起无数的念头。怎么殿下出去一段时日,回来竟变得这般温和。
在这位小主子身旁,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若在从前,谁敢对太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大逆不道的奚幼安拖着闻人晏将整个府邸都溜达了一遍,每一处都烙下了他们的脚印,如此,奚幼安这才有几分满意。
在他还想去水榭里头走动的时候,闻人晏却是拦住了他。
“脚刚好就这般肆意,回去歇歇脚。”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奚幼安走了过去。
福临心至,奚幼安立刻后退。
“我可以自己走,殿下不必来。”
一边说着,奚幼安一边快步逃离。
在不终山的时候,是他没有办法,有时候才被闻人晏抱来抱去,现在脚都好了,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再被人抱着走,那他的脸面可真是丢尽了。
26.第二十六章
高兰雯与奚长平坐在摇晃的马车内,彼此的神情都有些担忧。高兰雯的手中捏着几封信,从边角的褶皱上,可以看得出来她们已经读过好几遍。
奚长平轻声说:“娘,幼安既能写信来,定是无事的。”
高兰雯叹了口气,将信收拾起来,而后拉过奚长平的手拍了拍:“这信是他的字迹,可到底是在何等情况下写出来的,你我都不知……”就算这些天都住得舒服,也有人照顾她们母女,可是骤经剧变的高兰雯却无法这么轻易相信他们。
奚长平却不这么看。如果奚幼安真的是出于胁迫才写下这些信,以他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肯定也会藏着些线索。可是刚拿到信的那天,奚长平就很仔细地检查过,却是没有的。
那天,她们被接出城镇,又到了一处朴实宅院,有专人负责照顾她们,虽不许她们外出,却是吃喝不愁。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让她们与奚幼安通信。
而后便是今日,晨起,那位一直照顾她们的管事便来了,只说主子欲叫他们一家团聚,她们便在这种又惊又喜的情绪里收拾了东西上了马车。
只是越看这方向越是担忧,这不是入城吗?
可是当初元康帝的旨意却是……
就在她们担忧的时候,那守城的卫兵查看了车夫的令牌,就查也不查地放人进去。
…
奚幼安醒来的时候,听桂昌说,闻人晏已经上朝去了。这东宫太子本就可以参政,便是回来不拜见元康帝,宫门口的侍卫也是阻拦不得的。
当然,要是元康帝想下令也可。
只是这人活到老了,秉性也能看出几分。
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就算皇帝捏着鼻子不想忍,也偏生得为了社稷稳固而压着。
奚幼安光是想到今日元康帝看到太子上朝时的臭脸,就忍不住偷着乐。
桂昌看到奚幼安乐呵呵的模样,心中也是高兴。
“郎君可要出去走走,今日的天儿可真是好。”
奚幼安看着爽朗的日头,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昨日拖着闻人晏已经将这院中前后走得差不多,也不急在一时,非得要一口气全看完。
他想起闻人晏总是折腾考察的文章,问起这府邸中可有藏书,桂昌便带着他去。奚幼安走了几圈,挑了几本书出来,也没回去,就在这楼里找了个地方待着看。
不多时,这楼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奚幼安停下翻书的东西看过去,依稀能看到有人在楼梯走动。
“殿下回来了,这书楼还是得抓紧收拾,别再闹出乱子。”有个男声低沉着说,“听说殿下还带了人回来,昨儿亲自带着人在府内走了一遍……”
“就算得殿下青眼,也不过是个门客,你担心这些做什么?”
“我瞧着任德秋与卢诩那两位,都很是重视……就连桂昌都拨过去伺候,这怎么看都不是简单人物。”
“是也罢,不是也罢,又不是个女的,以后也成不了我们主子……”
桂昌守在奚幼安的身后,倒是也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他的脸色微变,当即就要出去责骂他们,却看奚幼安摇了摇头,不许他妄动。
等到那些人往下走,声音也渐渐微弱时,桂昌皱眉说道:“郎君,这两个人,奴婢知道是谁,待会便寻主管狠狠责罚他们。”
奚幼安笑了起来,回头看着眼带怒气的桂昌:“你生气做什么?他们也没说错什么话。”
桂昌急声说道:“他们这些人背后嚼舌根……”
这说着话,倒是真的看不进去了。奚幼安索性放下书,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舒展身体,一边放松着胳膊,一边说道:“这世上谁不曾做过这等事,他们也没有辱及什么,说便随他们说去罢。”想到他们刚才提到桂昌时的语气,他倒是好奇起桂昌从前的身份。
“他们怎么听起来,有些怕你?”
桂昌被阻拦了,人也有些垂头丧气:“奴婢是卢大监的徒弟,因着大监的身份,底下的人也有几分敬重,奴婢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奚幼安笑着说:“那也是你的本事,怎能说是狐假虎威呢?”
桂昌便也跟着笑:“那还是郎君厉害些,不是那些鼠辈能够理解的。”
诶呀,奚幼安捧着脸。
桂昌许是觉得他会为此难过,所以接连哄着他。
可奚幼安根本不觉得刚才那些话到底如何,也对闻人晏从前在府内的生活更为感兴趣,便缠着桂昌东问问西问问。
于是桂昌便与他说了许多太子的事。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来,桂昌是一个字都会说。泄露太子的隐秘事,怕是脑袋也不想要了,可是换做是奚幼安,殿下怕是不会在意这个。
桂昌一边这么想,一边与奚幼安说:“……是呀,殿下从前并无什么喜好,只是偶尔会在屋内看书练字,极其偶尔会去花房看花。不过养着的也不是多名贵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罗列了不少花草的名字。
这府上养着这么多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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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偶尔会去看的,却不是那些名贵鲜艳的,反倒是些简单的、甚至能在路边捡到的草木,这种奇特的偏好,自然是叫这底下的人更为上心。
那些名字起初只是自奚幼安的左耳滑过,又圆溜溜自他的右耳出去,可是听着听着,他有些散漫的姿态变得端正起来,这些草木的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的……
接地气?
只是奚幼安有些奇怪的是,桂昌方才说的这般多的名字,便是再不珍贵的草木,也有许多只能在南方生长,要想养在北边,也是得精心侍弄。
对上奚幼安的眼,桂昌诶着应了一声:“殿下不爱那些名贵的花草,只偏爱这些寻常草木。”他显然没对上奚幼安的思路,以为是觉得这些草木寻常。
奚幼安跟着点头,随意地说:“是呀,这其中倒是有些,我也曾养过。”
桂昌好奇地看着奚幼安:“郎君也喜欢养花花草草?”他突然想起来那一日在寺庙,奚幼安试图救活一株翠雀,虽说最后也没能成,可的确是有这样的喜好。
奚幼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喃喃地说:“只是有时看到些许残枝,便想着种一种也好。”
只是多数时候,种下的枝丫也不能活。
极少数能活的,倒是枝叶招展,长得还算不错。
他兴起,便让桂昌带他去看。
桂昌领着奚幼安七拐八弯,拐进去一个昨天没去过的地方。一进那花房,便有淡淡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叫人以为误入了午后的密林。守着这花房的宫人上前来,看着桂昌拿出了一块令牌,又赔着笑领他们去看。
奚幼安环顾这里头的诸多草木。
走几步,便有些许熟悉感。
再几步,又觉得都很眼熟,看来看去,总觉得那些植株草木是他从前见过的。
虽说先前桂昌告诉他名字,可而今看着,倒是有更多奇异的熟悉。仿佛现在并非是在京城,而是走在镇江的街头巷尾。他耳边回荡着的,也会是年少时那群玩伴的声音,还有潮生哥哥……
有个奇怪的恍惚感一闪而过,叫奚幼安愣住。
“郎君,郎君……”
不知何时,桂昌已没守在他身后,而是在门外听人说了些什么话,而后,他急急走了过来,欠身行礼,声音里却带着难得的喜意。
“方才门房那送来了消息,说是两位夫人,已到了府中。”
奚幼安猛地抬起头,那一瞬间所有的念头都是空白,只余下桂昌那句话。
27.第二十七章
奚幼安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看到高兰雯与奚长平,以至于他在看到人之前,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轻飘飘,直到看见她们,心中那口气方才泄了下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高兰雯与奚长平见到平安无事的奚幼安,也是惊喜万分,一家人凑到一块,有说不完的话,就连桂昌都识相地带着人退了下去,让他们有说话的空间。
在花费了一番功夫讲述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得知彼此的情况后,两边人才都松了口气。
高兰雯不由得说道:“殿下菩萨心肠,倒是叫奚家有了一线生机。”
虽然奚幼安不觉得闻人晏是个坏人,可是听着高兰雯这么说,他又忍不住抓耳挠腮,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奚长平颇有深意看了眼奚幼安,倒是没追问什么。
奚幼安正了正脸色,说起正事:“殿下与我说过,父亲那边他已派了人看着,不会叫他出事。”更别说系统也帮着他给奚斌加了不少屏障,保准这人一定不会出意外,“只是陛下似乎对这件事看得紧,时不时便会派人提审……”
奚长平蹙眉,秀美的眉间有些薄怒:“陛下何必如此?父亲究竟有何错,非得步步相逼!”
高兰雯叹了口气,神情却是比奚长平淡然许多:“陛下这是在杀鸡儆猴,自不能叫他活得滋润。”只是早在奚家遭受打击的时候,就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奚长平看着娘亲眉间的疲倦,不再说下去,闲聊了几句,奚幼安也看了出来,忙将他们安置在第四进的东厢房歇息,屋中摆设用具一应俱全,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奚幼安侍奉着高兰雯歇下,出门的时候,便看到小弟无所事事地在院中踱步。那转悠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当初在京城中闻名的奚小郎君的风姿。
这不由得让奚长平想起他们前些时候的日子。
许是父亲下狱和抄家带来的打击,被驱逐出京城后,高兰雯就开始高烧不止,奚幼安带着高兰雯与仅剩的钱财藏在京郊。
这是一间小小的院子,进门就是一个天井,左手边是用砖瓦搭起来的简陋厨房,正面与右手边是狭窄的两间房。
那是奚长平偶然间买下的小院,就连她夫婿也不甚清楚。
奚幼安费劲辛苦照顾了高兰雯几天,当她开始好转的时候,奚长平却出现在了小院门外。
她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婢女都没带。
奚幼安大吃一惊,忙将长姐迎了进来,从她口中得知更为气愤的事。
她的夫家镇远侯府攀附上了拜月观,为了讨云真人的欢心,下令要世子与奚幼安和离,若是不肯,就要废除世子的位置,改换他更喜欢的嫡次子。
奚长平气晕过去,醒来就写了和离书,悄然离去。说起来,镇远侯府这些天,怕是要为她这位失踪了的镇远侯世子夫人而焦头烂额。
不过奚长平对这件事的态度平平,只是叫奚幼安不许妄动,便在这跟着住下。日子虽然清贫,却也不算难熬。
哪怕住在那地方,奚幼安还是容易招猫惹狗,有时候,奚长平都能看到墙头上溜达来去的狸奴,大概是来吸人的。
谁叫奚幼安打小就爱往家里捡东西,捡花,捡动物,有时,还会捡人回去。
家里人要是不给,就抱着那人的胳膊哭唧唧。
当真是个恼人的小混蛋。
这壮举,可是自镇江传到京城。
等奚幼安回到京城后,还时常被家里人笑话。
奚长平出了门,那细微的脚步声惊动奚幼安,他抬起头看着姐姐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你交的这些朋友,人都很不错。”
“他们就是笨。”奚幼安皱眉,“平白无故把自己卷入风波了,说不定现在他们都不下来床。”被家里棒棍伺候了。
奚长平低低笑了起来:“便是如此,也总比交到些狼心狗肺的家伙要强得多。也不枉费你这些年闲得没事就爱去外头溜达,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这些朋友便已是如此,当初得你许多赞誉的潮生,又是何模样?”
听到奚长平提起潮生,奚幼安不由得有几分恍惚。
说起来,刚才在花房的时候,他还想到了呢。
其实一开始,奚幼安捡回来的花草,也不都会死。有时候,潮生会与他一起种,也不知怎的,经过潮生的手所栽种的,往往就能活。
于是,在镇江宅子的后院,也有一小片地方,便是属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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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幼安和潮生的。
也是那么种出来属于他们的草木。
“他是个极好的兄长。”奚幼安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种奇怪的恍惚甩开,“姐姐,你想问什么?”
早在刚才的对话里,奚幼安就总觉得奚长平有话与他说,所以刚才就一直在院子里等着。
奚长平笑了起来:“你倒是机灵。”
她的声音变得有几分轻。
“我只是有些不懂,殿下为何要插手咱家的事?”
如果太子想管,一开始奚家出事,他肯定会阻止。就算奚幼安去求,又能改变什么?如若太子是会因为旁人哀求就改变主意的人,那他门下早就不知跪死多少人。
在马车上,奚长平虽安抚下高兰雯焦虑的心情,可实际上她自己所思所想,却没比娘亲少多少。
奚幼安抿了抿唇,后知后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种感觉往往出现在他在外头闹出了什么事来,回家总会挨些教育。
要么是打几板子,要么是跪祠堂。
“其实……”
奚幼安吞吞吐吐。
其实到了现在,奚幼安也约莫清楚闻人晏会插手奚家的事,肯定不只是他说的那些冠冕堂皇地理由。虽说这话由他说出来,或许有几分自大……可他总觉得,殿下大概也是为了他?
奚长平自奚幼安这犹豫里觉出不对劲来,她蹙眉盯着小弟,认真问道:“莫要迟疑,姐弟间难道还需隐瞒?”
奚幼安捏着眉心,索性破罐子破摔。
“……就,我和殿下,在一起了。”
这话脱口而出后,奚幼安胆颤心惊地留意着奚长平的表情,却见她的情绪没有半点起伏,而是抬头看着他笑了笑。
“幼安,莫要开这种玩笑。”
看着奚长平那么淡定的模样,就知道她真的将奚幼安的话当做玩笑话。
“姐,我骗过你吗?”奚幼安噘嘴,“我同你,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奚长平脸上淡淡的笑意慢慢褪去,变作某种僵硬。
几个呼吸后,庭院里传来奚幼安竭力小声却还是鬼哭狼嚎的声响。
“啊啊啊啊姐你别打我!”
28.第二十八章
多日不见,长姐的功夫不见老。
奚幼安捂着自己的脑袋,嘀嘀咕咕地说:“打我作甚,就算打我了,发生的事情便是发生了……”他的小声嘟囔将边上本是想平心静气的奚长平气得睁开眼,凶巴巴地瞪他。
奚幼安坐直了身,抱着奚长平的胳膊晃来晃去,“姐,我又不是贪图殿下什么,要是试完了不合适,那就分开……”他还没说完,奚长平一巴掌堵住他的嘴。
“你以为你与太子的关系,能和寻常婚事那样说离就离?”奚长平许是觉得这事不宜外传,所以压低了声音,“你这小混蛋,几天没盯着,就闯出来这样的祸事。”
那可是太子!
奚长平上下打量着奚幼安的模样,这孩子虽说长得的确好看,可是要寻个美人的话,这世上有多少漂亮的人可供太子挑选,为何偏偏挑上了奚幼安?再说家世……除了皇帝,也没人能比太子更尊贵。
这左思右想,奚长平的心往下沉。
这太子要是为皮相所蛊惑,那虽为外人所不齿,可奚幼安早晚有能脱身的机会,那要是真的喜欢……
那岂非奚幼安这一辈子,只能和太子捆在一块?
奚幼安尚不知道奚长平想到了那么遥远的事情,正翘着脚尖在挑糕点吃。吃了一个觉得好吃,就又选了个一模一样的塞给奚长平吃。
气呼呼的奚长平被香香软软的糕点塞了一嘴,想骂人前还得先嚼了嚼。她的腮帮子一鼓一鼓,费力将糕点吃完后,那唇齿间的香气,或许真的平息了些许她的怒气,也叫她说起话来较为平静。
“我还宁愿你是贪图太子什么,等你不发疯了后,才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奚幼安听出了奚长平怀里深深的担忧,也不在意她的埋汰,他抱着奚长平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晃得奚长平没办法,喊他滚出去。
真是看到这小混蛋就烦心。
嘿,奚幼安麻溜就滚了。
一溜烟窜出院门,奚幼安抚着心口。
得亏这一次涉及殿下,奚长平的十成功力只发挥了五成不到,不然现在奚幼安可还出不来。
就在他哼着小曲儿,想要溜达离开的时候,奚幼安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闻人晏。
以及他身后一大堆低眉顺眼的宫人。
就任德秋也是低着头,瞧着……像是主子心情不虞。
奚幼安心里一咯噔,慢吞吞回头看着院门。
虽然闻人晏离得有些远,不过以他的那个角度,的确也能看到他们说话的模样。
难道他与奚长平方才的对话,叫殿下知道了?
虽然殿下一直都冷着脸,和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可是奚幼安就是觉得闻人晏现下的脸看起来臭臭的。
奚幼安一步一步挪到闻人晏的跟前,还没有作势行礼,就被闻人晏伸手抓住了手掌。
男人的掌心很烫。
哪怕隔着一层布料,也烫得奚幼安有些不适应。
“殿下……”
“幼安见到家人,高兴吗?”
闻人晏打断了奚幼安还未出口的话,漫不经心地问。
“自是高兴,还未谢过殿下施以援手,若非有殿下在……”一提起这件事,奚幼安自是高兴,可是这话说着说着,他有些说不下去,眼神总是往他们交握的地方看。
那手掌十分不老实。
原本只是抓着奚幼安的手腕,随着他说话,便看似不经意般往上磨蹭,连带那滚烫的热意也顺着接触的地方往上窜,那火苗也似是一下子烧进了奚幼安的心口,叫他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这可是大庭广众下!
奚幼安拼命瞪大自己的眼,示意殿下这里还有许多人。可是对上闻人晏微凉的视线,他蓦然明白这坏心眼的人。
是,的确有许多人。
可他们在闻人晏的威压下,有几个敢抬头的?
可闻人晏能这样大胆,奚幼安可不能。
那手指就在他袖袍里一鼓一鼓的,分明没做什么,可莫名就叫人面红耳赤。
就在那手指触及奚幼安的胳膊肘,还要再往上时,他终于忍不住用另外一只空出来的手猛地揪住闻人晏那只捣乱的手,一个用力将其拽了出来,而后反客为主,立刻迈开步子带着闻人晏往外走。
“殿下回来一定是累了吧?走走走,我带殿下回去休息。”
就算太子不累,奚幼安扒拉着他的腿也要给人拖走。
不过闻人晏倒是顺从,那么高大的个子,被奚幼安一拉就给带走了。
奚幼安好不容易将人给扒拉回到住处——得亏昨天溜达的时候,将太子的住处也溜达了——而后也喘着气跟着也在边上坐了下来。
这喘气倒不是累的,纯粹就是吓的。
就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奚幼安生怕闻人晏的手指又乱来,故而用自己的手掌牢牢地扣住男人的手指。可很快那几根有力的手指就得寸进尺,一会要十指相扣,一会看似无意地在奚幼安的掌心轻挠。
这简直是,骚里骚气!
奚幼安看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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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气鼓鼓。
可耳根却是红的。
到底是羞的,还是气的,自有分寸。
这正院伺候的宫人无声无息地奉上了茶水,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只余下他们两人。
闻人晏一手端着茶碗吃茶,垂落下来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奚幼安的手心。
越挠越痒,越挠越痒,到了最后好似火苗滚烫起来。
奚幼安像是被闪电触到般甩开了闻人晏的手,在男人看过来的那瞬间大声:“殿下,你不可以这样!”好像声音越大,就更有道理似的。
“不可以哪样?”
“这么,这么难为情的动作,不可在外头做。”奚幼安扁了扁嘴,声音小小的,“太羞耻了。”
“可现在只有你我,幼安也不许我碰呀。”闻人晏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没有笑,可是奚幼安就是觉得男人在偷笑,“这也太正经了些。”
“……我,我没有。”奚幼安有些结巴地说,“可你摸太久了……”
“没人的时候,也不许这样吗?”闻人晏微弯眉眼,这下真的像是在笑,他朝着奚幼安伸出手,“就连这点也不给我?”
听起来,就好像他欺负了他似的。
奚幼安在心里嘟哝。
低着头,到底别别扭扭地将手又伸过去。
闻人晏捉住那自投罗网的手心,略有刻意而缓慢地穿插在指间,又将手指牢牢扣住。等到奚幼安的眼神四处乱逛,哪里都看就是不看他这里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刚才在院中,奚长平训你了?”
“……说我胆大妄为。”
奚幼安慢吞吞移回来了眼,更是慢吞吞地说话。
“她希望你能离开?”闻人晏把玩着奚幼安的手指,明明那声音不高不低,听着与先前没有区别,他却还是打了个寒颤,没忍住蹭到闻人晏的身边,黏糊糊地说,“殿下别气,我不与你分开。”
闻人晏低头打量着在他怀里乱蹭的奚幼安,若有所思:“幼安想用美人计?”
奚幼安猛地要坐直身体,却被突然搂上来的胳膊压住了后腰,哎呦呦地摔在闻人晏的怀里,那胸口怎就这么硬,摔得他的鼻子酸痛。
奚幼安趴在闻人晏的怀里皱巴巴着脸,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又摸了摸。
嗯……这摸起来……
“好摸吗?”
闻人晏凉凉地问。
“当然好……啊!”
奚幼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乱摸的手指猛地僵住。
29.第二十九章
奚幼安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那手在不久前,刚被强迫着摩擦胸口许多次——他在心里强硬地将乱摸改成摩擦,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其中略有情|色的意味。
为了不叫闻人晏的注意力停留在奚长平身上,奚幼安转移了话题,“殿下今日上朝,可曾遇到麻烦?”
闻人晏掀了掀眼皮,淡淡地说:“不过发作几场,也不能真杀了我。”
元康帝不敢。
哪怕他再愤怒,再暴躁,都无法在这个时候动摇太子的地位。或许几年前还可以,可到了现在,他也只能咬着牙,强行容忍着闻人晏。
江山社稷,只要他还想坐稳这个位置,他就不敢发癫。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够疯。
当奚幼安听到闻人晏这么说的时候,不由得瞪大了眼。元康帝为了那些灵丹妙药,都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这都不算疯狂吗?
闻人晏摇了摇头,冷淡地说:“寻常百姓不过一个数字,除了你,谁在在意脚下的蚂蚁?”
奚幼安瞪大了眼,难道他在东寒寺数蚂蚁的时候被闻人晏发现了?不然他怎么知道他有时候闲的没事喜欢数蚂蚁?
只是将人类比成蚂蚁这样的形容,还是叫他微微蹙眉,只感到无尽的凉意。
而闻人晏那冰凉的话语还在继续。
“蚂蚁看着无穷尽,死掉一些也无甚影响,又动摇不了他的江山。可要是影响到他坐稳屁|股底下的皇位,他当然不敢乱来。”
说到底,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人总是会束手束脚。哪怕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是如此。
这天底下,谁都逃不过利益驱使。
奚幼安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可便是如此,他是皇帝,你是太子,他想施压于你,总会叫你不快活。”
太子再如何,也只是太子。
闻人晏浅浅笑了起来,他抬手摸了摸奚幼安的脸,低声说道:“你说得没错。”
哪怕闻人晏看着再恣意,可太子毕竟屈居人下,只要元康帝乐意,总有千万种办法叫他活得不自在。
男人低低的,像是在述说着一个秘密般。
“可我不在乎。”
听起来,仿佛是在说闻人晏不在意元康帝的刻意为难。可奚幼安想起系统曾经说过的话,意识到那话里是另一种含义。
元康帝在乎皇位,在乎这权倾朝野的地位。
可闻人晏不在乎。
所以,不论是什么长远,亦或是利益交换,又或者是所谓的后路……这些闻人晏都不曾准备。
一切都不在意的人,又怎需要忍耐?
奚幼安的呼吸微沉,自闻人晏身上觉察到一种怪异的危险。这种奇异的感觉并非是现在才有,而是在朋友的担忧,系统的警告,长姐的劝诫,以及他日夜与闻人晏的相处中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闻人晏并不如他在奚幼安面前表露出来的温和,相反,他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
可奇怪的是,越是和闻人晏相处,奚幼安就越是舒服,仿佛他们已经跨越了磨合的阶段,变得无比熟稔。
或许一开始他答应闻人晏时,只有着浅薄的好感。可变得亲密起来后,他越是接触到闻人晏的内在,那种无意识喜欢的感觉却越发浓郁。
……他怎么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吗?
他是欠儿吗?
在奚幼安沉默的片刻里,闻人晏并不在意他的安静,反倒是顺着脸颊捏到了他的耳朵上。
那痒痒的感觉叫奚幼安扭着身子躲来躲去,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
“那殿下要是……不做太子的话,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闻人晏从前似乎不曾想过。听到奚幼安这么说后,他沉吟了片刻,抬头看着奚幼安的眼睛。
“在镇江买一处宅子,做个寻常富家翁。”
奚幼安一愣,镇江?
“殿下去过镇江吗?”奚幼安抿着嘴笑了起来,“我从前也曾在镇江住过一段时间,那可有许多好风光。”
闻人晏慢慢地应了一声,“流连忘返,难以忘却。”
奚幼安歪着头,殿下在说景物吗?
可那情绪听着却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厚重感。
好似在那短短的八个字底下,还藏着许多复杂的情感。
这叫奚幼安有几分好奇,凑进前去盯着闻人晏的眼睛,于是他们的距离就缩得非常短。
“殿下难道怀念的不是那里的景色,而是某个人吗?”奚幼安眨了眨眼,“殿下曾有过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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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闻人晏直勾勾地看着奚幼安的眼睛。
“我只喜欢过一人。”
奚幼安原本想坚持着不移开眼睛的,可是在男人的凝视下,还是不得已退却了。
怎么回事!
明明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怎么闻人晏的眼睛看起来就更有威严!
奚幼安坐了回去,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又开启了转移话题大法!
招数老套,但管用。
哼哼哼哼殿下总是会高抬一手,放他一马。
话题的跳跃性虽然大,不过奚幼安也听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
比如今日朝堂上大吵特吵,便是为了真一教的事情……原本一直随行在元康帝身边的云真人这一次早朝却罕见地没有出现……三日后皇宫要举办宫宴,到时候太子也需得参加……
奚幼安眼前一亮。
宫宴!
这不就是个机会?
…
宫中有段时日不曾热闹过,到了太后的寿诞前夕,这一潭死水的皇宫才有了点活气。皇后点了四妃协助操办起了宫宴,欲办得周全,以冲淡近日低迷的气氛。
皇帝连着两次昏厥,还是叫有心人记在心中。
寿宴当日,诸多妃嫔都在各自的席位上落座,细细碎碎的交谈里,许多人的视线还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最上头那几个位置。
随着时间推移,时辰将到。
寿星太后与皇帝皇后自是得最后才出现,而太子却也还没到……难道是东宫想要趁此时机与陛下打擂台,不欲出现?
正当各种流言蜚语争相出现的时候,外头有太监扬声:“太子殿下到——”
太子到底是露面了。
不知有几多人在这时候松了口气。
闻人晏忽略了那些拜倒的人,径直上了台阶,在自己的席位坐下。而跟随他身后伺候的,正是两个太监。
一个笑眯眯的,很是慈眉善目的中年太监。
另一个看着面生,年纪也很轻。
只是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太监,也只是略略停留,便随意地移开了眼。
跪坐在闻人晏身后的奚幼安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也学着任德秋笑眯眯。
谁都猜不到,他会跟着太子出现在宫中吧!
30.第三十章
在闻人晏出现不多时,皇帝和皇后就搀扶着太后出现了,这踩的时间非常精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派人在外面候着,只等着太子出现。
奚幼安心里虽是这么想,可是面上却是乖巧,微微低着头,只在偶尔上菜的时候才会有动作。
哪怕是宫中的宴席,许多时候饭菜送来也是凉的。只有几位比较尊贵的主子会用特制的东西温着,奚幼安接手的时候还觉得有几分烫。
放下的时候,闻人晏捉住了奚幼安的袖子,他自然地侧过头去,听到殿下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且不说来之前奚幼安吃了几块糕点垫着,再者说了这里这么多人都盯着太子的一言一行,他一个小太监可以吃吗?
奚幼安嘀咕着:“我可不想叫人看。”
闻人晏淡笑了声:“那就叫人给你在后头另开一桌。”
奚幼安趁着两人的袖子遮掩的时候,在衣服底下掐了一把闻人晏的手指,这才匆匆松开躲到后头跪坐着去了。
殿下这不是更加引人注目了吗?
等奚幼安重跪坐下来后,他留意到现在的流程已经走到了献礼,于是各路王爷都轮番往上送,人不到礼数也要周到,一时间各种吉祥话不绝于耳。
奚幼安听到了好几路贺礼,忽而听到一句“梁王”当下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场中看了一眼。
梁王自己没来,来的是梁王世子。
这世子看着也有三四十的年纪,长相还可以,就是人有些微胖。
他送来的是南海珊瑚。
好大的一盆抬进来的时候,殿中他人不住赞叹。
那梁王世子说话的时候,都不敢往东宫的方向看,毕恭毕敬地走完礼数后,就赶忙退了下去。
那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叫他冒冷汗。
他深知当年太子在梁王府可没受过什么好待遇,进京后一直都夹着尾巴做人,就生怕在太子面前显眼。
奚幼安看了几眼,觉得没意思又收回视线。
长得也没闻人晏好看。
他微微往任德秋那边靠,低声说了几句话,任德秋点了点头,招来了身后的人嘱咐了二三句,于是奚幼安便起身跟着那人出去。
那小太监领着奚幼安七拐八弯地往暗处走,一边走一边说:“还以为殿下|身旁会跟着卢公公,没想到来了个新面孔,您的师傅是哪位呀……”这殿内伺候的宫人嘴巴倒是活得很,见天打听奚幼安的根脚。
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有时对贵人身边的宫人,可比主子们记得牢固。
奚幼安就随意糊弄着,那宫人听到他随口扯出来的师傅是任德秋的时候,不住点头,只说怪不得任公公待他的态度极好。
奚幼安接住话头,反过来问他:“我来宫中次数也少,敢问哥哥以前……也要去这么远的吗?”
这小太监叹了口气:“贵主的自是不受影响,至于我们嘛……原本是在后头的。只是前几日宫中拿了主意,说那边年久失修,时常漏雨,叫我等绕些远路,也不碍事。”
奚幼安好奇:“那不是好事吗?怎么哥哥看起来不大高兴。”
小太监得了奚幼安几句哥哥心中高兴,再加上想要与他攀关系,于是这话就说多了些。
“唉,可说修,也一直没见动静,也没工匠过来。要是再拖着,以后成了定律,每次就只能走这么远。”他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息,“也不知何时能弄好。”
奚幼安与他聊了一道,等到了地方才千谢万谢给人送走,说自己认得路知道怎么走。
待四下无人,奚幼安却是转身,朝着刚才这宫人说的地方去。
今夜宴席的地方,就在天恒宫。
本来奚幼安今日要进宫来,就是奔着这个任务的。
奚幼安一边走一边与系统说话。
“你确定没人?”
【没有。】
这系统变成了奚幼安的探测器,分了点能量出来探测这周围除了他之外有没有其他人。免得这宫人是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叫他这倒霉虫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奚幼安看的话本子实在是太多,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可有不少就是在皇宫里发生的陷害。
一路避来避去,奚幼安总算顺利到了宫人说的地方。
正如他所言,这地方早就拉起来,围着不叫人进出。只是奚幼安往里头打量了几眼,也没看到本该守在这里的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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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来时路,有些疑惑。
如果从这个距离看向天恒宫,倒是近得有些可怕。
…
奚幼安回来的时候,殿中正热闹着,载歌载舞的,好些舞技高超的舞者正在殿中跳动。
他再一看上头,太后与皇后已经不见了。
任德秋压低声音说:“皇后扶着太后更衣去了,你去得这般久,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进了宫中,说话上便要谨慎许多,故而任德秋改了称呼。
奚幼安也跟着压低声音:“迷路,绕了点远路回来。”
任德秋微微皱着眉,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奚幼安先一步靠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任德秋瞪大了眼,瞥了眼奚幼安。
奚幼安觉得任德秋这眼神看起来有几分内情,正要追问,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下。
他抬头看向前头,便看到闻人晏的手不老实。奚幼安试图拽了拽,没拽动,便只能膝行往前,靠近男人低声:“殿下,怎么了?”
闻人晏略略侧过头,幽幽盯着奚幼安。
“你们二人在后面嘀嘀咕咕做什么?”
奚幼安便将刚才的事情美化美化,又说了一遍。
“是嘛?”闻人晏听起来并不在意,“那听起来是有些问题。”
奚幼安点头:“的确很有问题。”
“那便回去。”
随着话语,闻人晏起了身,这突兀的动作叫许多人看了过来,便连座上的元康帝也看了过来。
奚幼安:?
等等!
元康帝原本乐呵呵地看着场中的舞女,一看到太子的脸色就冷了些,“太子,这是何意?”
闻人晏:“身体不适,还望陛下|体谅。”
元康帝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一派胡言,寡人倒是觉得,太子中气十足。”
闻人晏很随意地敷衍着:“陛下有所不知,我一贯喜欢强撑,若不到撑不住的时候,自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奚幼安:“……”
他垂头站在闻人晏的身后,不由得抖了抖。
殿下这么说话,这……真不会将元康帝气死吗?
31.第三十一章
元康帝果真被气得半死。
今日是太后寿宴,暴起的情绪到了半道,他勉强压下来,冷声说道:“太后寿宴,你来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走,哪有孙辈如此妄为?”
“那今日便有了。”
闻人晏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元康帝终于压不住脾气,随手摔碎了手里的酒盏,怒而起身。
皇帝站了起来,其他人自不敢坐着,纷纷也跟着起身。
“混账!”元康帝并起手指,凶恶地指着太子,“寡人还没死呢,太子便如此不孝不忠,待我去后,太子岂能厚待其余长辈?”
“陛下不是想要长生不老,万寿无疆吗?”闻人晏偏过头,望着除却太子外,席位最靠近皇帝的云真人,勾起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云真人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连摘星楼都在建了,却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闻人晏这话,却是切中了元康帝的要害。
他这些年宠幸云真人,自是别有目的。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壮阳风。可到了后来,他要的不只是这样。
他努力了几十年,后宫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子,可就是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太医说他弱精,却也治不好他,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却还是这个结果,于是这些年,元康帝的想法也渐渐有了转变。
若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倘若自己能千秋万代,又何须子嗣后代?
在想通的那一瞬间,元康帝宛如得了神启。
妙啊!
元康帝转移了目标,而云真人也适时交上一份足以叫皇帝动心的丹药。自那后,云真人越发受宠,真一教也在皇帝的纵容下越发扎根民间,成为众所周知的教派。
只是有些事,私下说说便罢,却是不可大庭广众下道出。
故而元康帝厉声喝止了太子。
“荒唐!这是哪来的风言风语!太子莫不是在外多日,吃斋念佛吃成了个傻子?”
站在闻人晏身后的奚幼安虽低着头,可皇帝与太子的交锋,他可是一句都没落下。就连这殿中怪异的寂静,也是一清二楚。
原来太子在朝中与皇帝,竟是如此针锋相对吗?听着元康帝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怕不是真的要被太子给气得背过气去。
就在这当口,宫门口传来一道声响。
“这是在做什么?”苍老年迈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怒,“皇帝,太子,慎言!”
原是皇后搀扶着太后回来,老人家眉头紧皱,显然是很不满这场争吵。元康帝对太子的言行不喜,可在太后面前,却是做足了孝子的模样,亲自下了台阶来迎接太后。
一场纷争,在太后出现后,倒是消弭于无形。
太子对太后虽也神色淡淡,却也不至于像是要活气死皇帝那般嘴上不依不饶,只是略略说了几句话,便重新坐了回去。
奚幼安偷偷上前,戳了戳闻人晏的后背。
闻人晏叹息一声:“太后人倒是不坏,可惜生了个蠢货。”
奚幼安:“殿下说话小点声。”
“无碍,他们怕死。”闻人晏平静地说道,“便是真的听到,也不敢说给陛下听。”
当然,就算真的说了,那也无甚所谓。
皇帝和太子,某种程度上已经撕破了脸皮。
奚幼安忍不住会想,皇帝和太子到了这般地步,真的还有留着东宫稳固江山社稷的作用吗?元康帝难道不会担心百年后,自己的下场是何等境遇?
他都能想到的后果,旁人自然也会想到。
那闻人晏为何还会……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惊恐的声响,奚幼安原本就绷紧着神经,下意识侧过头去听,隐约听到说的是走水了。
奚幼安心口一紧,又慢慢放松下来。
虽说他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任务,可并非一定要完成。奚幼安对自己的本事有多少清楚得很,今日走了一遭他就清楚这不是自己能够一力推动的。
所以哪怕他猜到事情或许就在今晚会出,可奚幼安除了与太子说过这件事外,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努力——譬如去说服太子,譬如叫任德秋帮忙,但凡他想,总能做到更多的事——可不论是哪一种,奚幼安都没有开口。
处于他的立场,处于他的地位,他都不该这么做。
任务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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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自然要做,可牺牲自己去做,便没有必要了。左不过那些惩罚,硬熬过去也可以。
奚幼安想得通透,可这把火却烧得一通乱。
元康帝也是一肚子火。
太后这场寿宴先是被太子的嚣张跋扈所乱,后又出了这么一场乱子。在众多宫人护着他躲了出来,正满头满脸都是浓烟黑雾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那些躲了出来的贵主不自觉往那边看,却见火焰中有龙腾空而起,在烟雾里缭绕了片刻,却又重重垂落下来,仿若死前的悲鸣。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当下。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六】
【系统奖励发放中……】
藏在闻人晏身后的奚幼安瞪大了眼,揪着他的袖子扯了两下,太子低头看他,便看到躲在阴影里的少年踮起脚尖,竭力靠近他的耳边悄悄说话。
“殿下,有你的一臂之力吗?”
他就说刚才和闻人晏说起这事时,这人的反应有些不大对。
果然!
闻人晏勾住他的手,或明或暗的火把里,谁也看不清楚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他慢吞吞地说:“这看起来,不更好看些吗?”
前头,元康帝又惊又怒,正大发雷霆。
这地上可是扑簌跪倒了不少人。
而这边,闻人晏还慢悠悠地摩|挲着奚幼安的手指,教他:“上了年纪的人,多气几次,无需自己动手,早晚会早登极乐。”
奚幼安:“……”
他怎么觉得,一向寡言的太子自打回了京城,就变得话多了起来。
有时候听着吧,还挺促狭。
这一晚上气了好几回,指不定元康帝真能气出个半身不遂。
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好端端的一场寿宴变成这样,元康帝自然不耐烦看到无关人等,与会的宗亲都被清了场,就连太子也带着人悠哉悠哉地走了。
直到上了马车,奚幼安才靠到太子的身旁。
“猜到是谁了?”
“云真人。”
犹豫了片刻,奚幼安终于将这个答案说出口。
32.第三十二章
这场火升起来,本来就不对劲。
自打这任务出现,奚幼安就猜到这场火是冲着闻人晏来的,这才要跟着入宫,可是溜达了一圈觉出问题后,又原样说给太子听。
后宫里,哪怕贵为皇后都没有子嗣,所以那些宫斗,你死我活,是根本不曾出现在元康帝的后宫的。这上头的主子们做不来这样的手脚,皇帝更不可能在太后的寿宴上闹着一出——今日奚幼安看来,皇帝对太后的敬重不是虚假——那还能是谁?
不会是太子。
奚幼安在摇晃的马车上这么想,如果是太子,今日他就不可能答应带他入宫。
不知为何,奚幼安总觉得,倘若今日宫中事是他所为,必不会这么轻飘飘,怕是会比现在还重千百倍。而一旦涉及这样的危险,闻人晏必定不叫他深陷其中。
有时候,奚幼安也心惊自己会有这样的笃定。
他总觉得,他和殿下间,似乎有着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默契与信赖。
撇去这些不可能的选项,有能力在后宫动手的人,会是谁呢?
还真的没剩下几个可能。
只是奚幼安不明白,云真人现在受宠,哪怕朝堂上弹劾真一教,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元康帝还信着皇帝,还依着他,就不会出错。
为何他要在这节骨眼上闹着一出?
要是被皇帝追查出是他的话……毕竟就连奚幼安都猜到了。
“皇帝晕倒两次了。”
闻人晏轻轻的一句提点,叫奚幼安恍然大悟。他一下子扑在殿下的怀疑,压低声音说话。
“他的丹药,根本没用?”
唯有立根之物动摇,云真人才会这么着急。
闻人晏搂着奚幼安,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说:“丹药还是有些用的,不然皇帝不会信任他多年。只是,或许于子嗣上起了些功效,可要是长生不老嘛……”
也是在太子这里,奚幼安才知道,原来皇帝早些年寻仙问药,各种炼丹都是奔着要孩子去的,而到了最近几年,那云雾缭绕的各种丹药,却通通换了目的。
到了如今这般年纪,不认命也得认命。
奚幼安只要一想到不终山那些倒霉的百姓,就不由得皱起眉头:“所以那些献祭,其实目的便是为了……”他说不出口,只觉得恶心。
而且,奚幼安也不觉得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的药物。
他曾出于好奇问过系统,要是得到更多的能量能做些什么,系统便与他说了不少。像是庇护的屏障,像是快速治愈的医术,还有各路奇奇怪怪的惩罚……这些说起来神奇,可就连系统,也变不出能叫人万万年的丹药呢。
这世上能有这般奇遇的人,应当不会有第二个罢。可系统都没有,就光寻常凡人闭门造车,用人血与各种药材苦炼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凡品,怎可能有长生不老的本事?
元康帝糊涂!
“他猜不到的。”闻人晏听了奚幼安的疑惑,揉着他毛绒绒的脑袋,“皇帝只会以为,是我做的。”
奚幼安蹙眉:“方才那烟雾里出现的形状,本来也很奇怪,云真人依附着陛下才得到的权势,怎可能会去诅咒……”他的话还没说完,猛地抬头看着闻人晏。
闻人晏冲着他微微一笑。
奚幼安的身体微微发凉,终于明白今日这场算计。
云真人的确是要动手,可是天恒宫这场火不是奔着皇帝去的,而是冲着太子。
装神弄鬼这样的事情,云真人才是行家。
倘若在太后的寿宴上,举办宴会的天恒宫突起大火,烟雾缭绕中又天起异象,剑指太子的话,那不论如何,流言蜚语必定动摇东宫地位。
皇帝早就不喜太子,一直隐忍不过别有目的。
倘若真的到了合适的机会,说不得他发了疯也要将太子废除。
可现在,那异象出现的却是真龙。
普天之下,除了元康帝,还能有谁被称之为真龙?
那真龙坠|落的异象,想必在场看到的王公宗亲,都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只恨今日为何进宫参与宴席的人不是旁人,偏生是倒了大霉的他们罢。
哪怕他们出宫前,元康帝警告过他们。
可明日这件事必定会传遍朝野,是绝封不住口的。
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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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下,要是元康帝怀疑是太子做的,那同样也可能会发疯。
可是此发疯与彼发疯,却有大大的不同。
君权神授虽已过时,可自古以来各地总有祥瑞出土,或是生造,或是当真奇异,不论是哪种,流传出来百姓总会津津乐道。
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毕竟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觉得他们是愚民,难以教化。
可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入愚民耳中,同样也会造成巨大的声浪。毕竟这世间,便是这所谓的愚民占据大多数,不是吗?
马车摇摇晃晃,在一片寂静中驶入太子府。
…
翌日,无需奚幼安派人出去打听,午后小憩结束后,桂昌就来回话。
他蹑手蹑脚进来的时候,奚幼安将将醒来,坐在软榻上发呆,阳光自窗外落在他的身上,显得他越发白皙。不过这些天的温养,前些时候吃的苦头掉的肉,就已经悉数回来。
哪怕和娘,和姐姐抱头痛哭的那日,她俩看着奚幼安白白嫩嫩的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你瘦了”这句话。
“桂昌,躲在那做什么呢?”奚幼安一扫,就看到站在门边的桂昌,笑着叫他过来,“我醒了,没事。”
从前他身边就只有个小厮在照顾,奚幼安自己也是不喜欢太多人跟着的。所以哪怕回了府,他的身边也只有一个桂昌跟着。
桂昌倒是乐呵,没人与他争主子,他只要好生伺候了人,往后这辈子可真是顺顺当当。
桂昌行了个礼,将手里提着的点心放了下来,一边布置一边说着话。
“……奴婢听那厨房的人说,今日出去采买的时候,据说街头巷尾,都在传昨日宫中的异象,弄得人心惶惶呢。”
奚幼安一个懒洋洋的哈欠没打完,人就坐直了。
这么快?
昨夜刚发生的事,今日就发了力?
这到底是那些宗亲们嘴上没把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泄露,叫那些长鼻子的大臣们听了去……还是说太子的手段了得,早早就有所准备?
那把火虽烧起来了,可他的任务六,却是没失败呢!
33.第三十三章
梁王在京城里有着自己的府邸,每年来送礼的时候,自是在自家地盘落脚。而在梁王逐渐老去,世子渐渐长成的这些年,来的人自然就换成了梁王世子。
只是梁王世子也说不清楚,父王究竟是服老了,还是不敢进京?
这话说出来或许有几分可笑,但在太子渐渐站住脚跟,有了自己的班底,越发扬名的时候,本该一荣俱荣的梁王府却越发低调龟缩起来。梁王非但没有因为太子的长成而高兴,反倒是一日比一日惴惴不安。
与外头人所以为的恰恰相反,梁王府上的大多数人,是不希望太子稳住根脚的。
梁王世子有些记不清年幼时的太子是什么模样,身为世子的他,与庶出的闻人晏,天然不可能有太多的牵扯,哪怕闻人晏的母亲是梁王的侧妃,也是如此。
他在府中存在感薄弱,甚少冒头,如果不是因为那年……
梁王世子猛地回神,眼前一片漆黑,已不知道在书房坐了多久、他略略站起来活动身子,外头听到动静的宫人进了门来,将灯盏点亮。
在这亮起的光火下,梁王世子叹了口气。
他是到了宫中下旨要将梁王子闻人晏立为太子的时候,才从父王母妃的惊恐里知道这个弟弟早就失踪了。一个王府子嗣,竟是无人在意地失踪了那么久,直到宫里要人,才着急忙慌地满世界找人,这听起来不荒唐可笑吗?
大半年前……
世子往前推,忽而记起,那不正是侧妃的忌日吗?
一想到这,梁王世子也忍不住吞咽了口水。
没有谁比梁王府中的人知道,侧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世子,都到这个时辰,快吃些东西罢。”世子妃领着人到了书房来,劝着一天滴米未进的梁王世子。
自前几天出宫后,梁王世子时常会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言不语,世子妃不放心,总得自己过来劝上几句。
梁王世子苦笑了声,几步走到世子妃身旁,带着她往外走。
世子妃知道梁王世子的心结,不以为意地说道:“要是东宫真的要报复王府,前两年就能动手,何必拖到今日?”
世子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有别的看法。
一开始,谁都知道皇帝立储,是故意挑选了不得宠,不得用,不得名声的闻人晏,为的就是等自己的皇子出生后,可以将人换掉。
谁也没想到闻人晏能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梁王府中人在东宫的威慑越发强盛的笼罩下,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惊弓之鸟。
世子想起离开封地前来送别的梁王,早些年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这几年硬生生瘦了一大半,那衣裳披在身上,被风一吹,仿佛只剩下干骨。
梁王如此,王妃亦然。
她越发刻薄的骨相里,烙下了深深的皱痕。
不知何时,他们衰老至此。
不论怎么用人参,黑芝麻,与种种名贵的药材,可他们的头发已悉数花白。
梁王世子叹了口气,轻声说:“话虽如此,可你看前些天的寿宴,那突如其来的事端,指不定便又是一个祸事。”
想起那件事,世子妃也心有余悸。
“不过宫中的事情,与咱家没有干系,咱们可是安安分分,什么事情都没沾。”
梁王世子打断了她的话,“要是宫中事,正是太子的手笔呢?”
世子妃微愣,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若真是东宫,那陛下会怪罪到我们身上吗?”她倒是忘了,哪怕太子记名在元康帝膝下,可他到底出身梁王府啊!
要是这事与元康帝有关,皇帝追责下来,那……
梁王世子捉住了世子妃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今日我派人出去,外头都在传真龙将死,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
元康帝会怎么想,奚幼安不知道,但闻人晏会怎么想,奚幼安倒是清楚得很。
在这满城风雨的情况下,闻人晏却是带着奚幼安出来逛街。
倒也没有肆无忌惮让奚幼安无遮无拦就上街的地步,只是带着他到了名下的园子逛,像是担心他在家闷坏了。
奚幼安立刻表示自己没有被闷坏,最近几天高兰雯和奚长平都很是担心他和太子的关系,没事的时候总是会拉着他念叨,将他叨叨得都没时间关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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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浪。
老娘和老姐在身边,老爹虽还在牢里,可系统出品的,他还是放心的。
对奚幼安这个心无大志的人来说,他原本残缺动摇的人生已然稳固大半,每日活得傻乎乎的。
——奚长平语。
闻人晏听着奚幼安絮絮叨叨说着家人的事,目光不着痕迹自他露出来的小虎牙上移开,淡淡地说道:“有家人在身边,如此也好。”
奚幼安滔滔不绝的话突然一顿,拽着闻人晏的胳膊往上看。
没觉出危险。
可也没觉得男人高兴。
奚幼安看着满园美景,想起闻人晏过往的生平,当即小声说:“殿下,抱歉,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闻人晏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手掌盖了下来,揉得他整个人左摇右晃,而后才说道:“你有如此美满的家庭,我当庆幸才是。”
若非有这样的家人,也养不出奚幼安这样的脾性。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闻人晏虽不大喜欢奚幼安过多的注意停留在家人身上,却也不会为此当真生气。
奚幼安不由得想起系统曾说过的话,如果一切都不曾改变,那殿下会在完成想做的事情后消失于世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没有留念,也没有在意的人。
就连这皇位这倾尽天下的权势,也不是闻人晏想要的。
莫名的,奚幼安的心口有细细密密的疼。
他有些惊奇地感受着这些奇怪的触感,与以前听到伤心、难过的事时有些不同。
他尚不知道这种区别在何处,却是将闻人晏的手指攥得更紧。
闻人晏吃了力,低头看着有些走神的奚幼安。
阳光散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柔和了他的眉眼,叫他变得越发像是块柔软的金灿灿的发糕。
闻人晏磨了磨牙,到底没动口。
可是突地,奚幼安却仰头盯着男人的脸。
而后奚幼安踮起脚尖,主动大胆地搂上闻人晏的脖子。
我亲,我亲,我亲亲亲!
让那些苦苦的乱七八糟的情绪滚一边去!
34.第三十四章
要说今日溜达,奚幼安在外头的确是看得尽心,只是在回来的路上,马车似是绕了一段路,外头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后竟是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声喝骂:“前方禁地,来者何人!”
车夫低声不知与他说了什么,窸窣的动静闪过,马车又摇摇晃晃地进了去。
渐渐地,奚幼安听到了敲击声,拖曳声,还有“一二一,一二一”的呐喊声。这声音越发吵闹,竟像是洪流般汇聚而成,竟是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声音在此。
不必分说,这一瞬,奚幼安明了此间为何地。
他万万没想到,摘星楼最后的选址,竟是在城中!
…
回府的时候,卢诩迎了上来,轻声细语地说着:“殿下,人都回来了。”
闻人晏颔首,看向身旁的奚幼安。
今日外出,奚幼安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直到现在回来,人还有些恍惚。只是外头的事归外头的事,这闻人晏身旁的事,他到底还是感兴趣的。
奚幼安仰头看着闻人晏,眼底有些好奇。
闻人晏的神情温和了些:“想去?”
奚幼安诚实地点了点头。
闻人晏便带着奚幼安到了正院,正有四五个人守在那,一看到闻人晏一行人便都齐刷刷站了起来。还没等他们跪下行礼,闻人晏便随意挥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奚幼安老实跟在闻人晏的身旁,这几个人哪怕看到他,也只是恭敬地低下头,没人敢在闻人晏面前提出质疑的话。
闻人晏在上首坐下,让奚幼安坐在自己旁边,而后看向自己的左手边。
那人不等闻人晏问,便仿佛感觉到了闻人晏的视线,利索着说话:“殿下,马博宇这人果真识相,庆丰大营那头不会出问题了。”
另一人紧接着说话:“回禀殿下,近日拜月观并无异动,云真人自一月前入宫,便不曾出来。”
第三人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就带上几分肃杀之气。
“城防异动。”
直到这时候,其余等人才猛地停住,齐齐看向闻人晏。
奚幼安回想着刚刚那四个字。
虽然非常简短,却透露出某种异样。
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形容?
闻人晏淡淡笑了起来,仿佛这正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
傍晚,城门口换防的队伍,是有些面生的卫兵。交接的时候,核查了又核查,确认令牌是真的后,才终于是完成了换班。
新来的这些人如这黑夜一般迅速融入了各处,悄无声息地掌握了要害。
临到子时,早已紧闭的城门外有一小队人马抵达,在各种隐秘的对暗号后,城门开了条细小的缝隙容他们进来。而这些人也没有丝毫的停留,一路沿着京城的主道奔赴皇宫。
乾元殿内,灯火通明。
宫殿内燃着安神的香,元康帝闭着眼睛,手中挂着串佛珠正在缓慢地转动。
云真人就坐在他的下首,除他外,这殿内还有好几人,都是熟面孔,或是上了年纪的宗亲,或是朝廷重臣。他们可不敢和元康帝那样惬意,要么瞪大眼睛看着彼此,要么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总之各有花招,却坐得端正。
不多时,殿外传来动静。
那一路自京城外赶来的人闯进了殿门,跪倒在了众人的目光下,哑着声音说:“陛下,庆丰大营出问题了!”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皆变。
纵是闭着眼睛的元康帝,都不由得睁开了眼。
“卑职亲眼见着姜高明自庆丰大营出来!”那人急促地开口,“就连换防的人,也不是原先的旧人。”
有些人一时间想不起姜高明到底是谁,可元康帝却是清楚得很。他阴沉着脸,将手里的佛串摔在桌面上,浑浊的眼睛扫过座下他人,阴沉着脸说:“尔等还觉得寡人在无的放矢?”
这话一出,座下诸人纷纷起身跪倒在地,口称不敢。
两个时辰前,他们被召进宫中,元康帝朝他们丢下了一件惊天大事,只道太子有忤逆谋反之举。
此话一出,或是惊,或是怒,众人反应不一。
也有些人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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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进言,只道太子平时虽有些妄为,却不曾干涉太多朝政云云。
元康帝不喜不怒,只扣着他们到了此时。
而今这来报信的士兵送来消息,不论是真是假,可他这话透出来的意味,直叫这些历经风霜的老狐狸胆颤。
首辅微微蹙眉,一言不发。
他与太子私下并无往来,只是对自己相人有几分自得。在他看来,太子闻人晏性情虽冷,可是平日看来对这皇位并不在意。
这话他从来不曾往外说,只藏在心中。
若是换做他人,怕是觉得此言荒唐,普天之下谁不在意皇位?
他不经意地看了眼高坐殿中的元康帝。
上了岁数的人,总是会显得比从前瘦小,早些年还算高大的元康帝如今坐在龙椅上,却有几分皱巴巴的模样,仿佛随着岁月缩水了。
分明坐在下头的云真人据说岁数比元康帝还要大上一些,可是元康帝瞧着,却是比云真人要老了许多。
近来发生的种种在首辅心中盘旋,最终化作沉甸甸的石头,也同样封住了他的喉咙,叫他在这突然热闹起来的大殿中一言不发。
直到元康帝发作一番,将这些人都轰去偏殿后,这殿中只剩下云真人和元康帝。
想来是最近事态的变化出乎元康帝所料,他眼中血丝也比寻常要多上不少。他喘着粗气坐了下来,却是在短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冷静,就好像先前的暴怒都是假的。
他横了眼老道:“云鹤,此番可有把握?”
云真人起身,朝着元康帝行礼:“陛下,那东寒寺的慧明方丈死了是有些可惜,摘星楼虽未成,但也有了足够的根基,眼下,便差了最后一步。”
元康帝淡淡颔首,叫他出去办事。
只是等那云真人离开后,元康帝却是幽幽看着他的背影,神情不似在他跟前那样放松。
“余忠才。”
“奴婢在。”
守在元康帝身后的太监往前一步,低眉顺眼地应着。
“叫人盯着云鹤。”
这浅浅的一句话,令余忠才瞪大了眼。
35.第三十五章
云鹤慢悠悠地行走在宫里,于外人而言戒备森严的皇庭,对他来说却是自家后花园般,这些年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道士跟在云鹤的身后,比不上云鹤的淡定。
云鹤不紧不慢地说道:“怕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话由着他说出来,莫名有些嘲讽。
小道士低着头。
“宫里头,总是有些奇异的传闻。”
像是那些树,那些井,那些偏僻的小道,总觉得其中浸满了无数生命,叫人唏嘘又敬畏。
云鹤笑了起来:“宫里头有传闻,拜月观便没有吗?”
小道士微愣,在民间,在近来,拜月观可是有着无数的谣传,那都源自于不终山那场献祭的失败。
小道士迷惑地摇了摇头,平静的声音里便也染上了相同的情绪:“那怎能一样,他们是为了大业。”他那尚算年少,天真的嗓音里,充斥着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残忍。
云鹤乐呵呵地摸着小道士的脑袋,似是赞许,似是讥讽。
待出了宫门,拜月观的马车早就在外面等候。
在这般危急时刻,也只有云鹤还能出入自便。
待到了拜月观门口,早早就有人迎了上来,有些人看起来急切,有些人看着惊喜,不一而足。
云鹤一边走一边应和着,等到了屋中坐下,身边就只剩下数人。这些都是他的座下弟子,也唯有他们才能跟在云鹤的身旁。
“师父,方才门外似是有盯梢的探子。”大弟子毕恭毕敬地行礼,“需不需要我派人去……”
“不必,那应当是陛下的眼线。”云鹤平静地摆了摆手,“陛下这是不放心拜月观呐。”
这个消息,叫几个徒弟有些骚动。
三徒弟试探着说:“事到如今,难道陛下是,后悔了?”他最后这三个字说得吞吞|吐吐,有几分忧愁。
这也不怪他们忧虑,毕竟他们所为之事,许多时候都要倚仗皇帝的力量,倘若元康帝在这时候后悔,光是沸腾的民愤怕是要将他们压垮。
事到如今,他们也不是不清楚,太子便是故意要挑起事端。
哪来的什么偶然,碰巧遇到了献祭?
怕是打从一开始去不终山,便是奔着这事去的。
还有那慧明秃驴……
原本小小的事情,竟是愈演愈烈,街头巷尾都在流传此事,不过一月内,拜月观便从人声鼎沸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方,简直是一朝天一朝地!
“陛下这时候想要后悔,却也是晚了。”这话不是云鹤说的,而是二弟子耷拉着脸,慢悠悠地说,“他的身体如何,想必陛下比谁都清楚。”
其实早在半年前,太医院就换过一批人。
外头的人自然不清楚为何,可有赖云鹤的在宫里的威名,他们这些人进出宫也很是容易。
有些隐秘,自然比外人要清楚得很。
便是元康帝再如何努力,有生之年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
太医院也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将这事捅破,元康帝暴怒,狠狠换了一大批人,也不晓得那群人去了何处,也许充当了药材罢。
元康帝别无他法。
除非他能接受这个结局。
可遥看那摘星楼所建之兴头,想必元康帝也不会在这时候止步。
云鹤笑了起来,指着二弟子说道:“你倒是滑头。”
只这话,却也是说明他猜得不错。
如此,这屋中的气氛就放松下来。
只要元康帝这个最重要的根基不出错,就算此番拜月观摔了个跟头,可避了风头后,真一教仍能兴起。
只是在这时候,云鹤却是沉了声:“陛下觉得太子有意造反,昨日庆丰大营传来的消息,更是叫陛下下定了主意,怕是不日就有动静。”
这种事向来是不能拖。
没看元康帝根本没打算放那几个朝廷重臣回去,便是要压着他们,不叫他们传出消息。
上了年纪的大徒弟捋着胡子,紧皱眉头:“可是师父,若是真的叫皇帝这般作为,那我们的……”他年纪比云鹤小,可只看着面相,却是比他老了许多。
“皇帝老了,也怕了。”三徒弟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狠厉,“想必要是再给他重来的机会,他恨不得在太子年幼的时候,就将他斩杀了。”
“陛下怕是要在这时候,将所有的威胁一网打尽。”云鹤当做没听到几个徒弟对元康帝的大不敬行为,平静地说下去,“都谨慎些,今夜必有异动。”
要不是他还得负责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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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的事情,今日他也是不可能出得来的。
几个徒弟齐齐拜倒下去。
筹谋至今日,距离目标只差一步之遥,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梆梆梆——
夜已深。
那熟悉的更夫敲打声响起来的时候,便是这富丽堂皇的皇城也陷入了一片寂静。
往常这时候,奚幼安早该睡去。
可现在,他却抱着有些焦躁不安的衔蝉奴好一番安抚。
只见这大黑白缩在奚幼安的怀里,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盯着闻人晏,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叫奚幼安无奈又好笑。
“殿下,我便说了,不要带衔蝉奴过来。”奚幼安摸着衔蝉奴的毛毛,“她本就害怕殿下。”
“害怕?”闻人晏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是不喜罢。”
奚幼安讪笑,试图将这狸奴往怀里塞。
“殿下说的是哪里话,只是殿下过于威武,这小动物才会有些敬畏。”
闻人晏也不理他那些张口就来的话,待写完手令,才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奚幼安看着炸毛的衔蝉奴,实在是没办法见她那么吃苦,只得将狸奴放了下来,快步走到闻人晏的身旁。
就见殿下将手令连同一块小铁牌塞给了他。
“最近会出事吗?”
奚幼安怀揣着这两件东西,蓦然问道。
不论是白日的出行,府上的议论,都叫他体会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重重压力。
“快则今夜,慢则三日内。”闻人晏伸手摸了摸奚幼安的脸,凉凉的感觉叫他缩了缩脖子,“怕吗?”
这诱饵,还是他主动撒下去。
这将起的风波,也为他而来。
奚幼安却没有回答,反倒问了闻人晏一个问题。
“殿下本没打算这么快行事,为何改变了注意?”
系统之前的提醒很清楚。
闻人晏此刻所做的事,本应当是数年后才会发生。
闻人晏淡淡地说道:“能早些了却动荡,叫百姓安稳,幼安不高兴吗?”
奚幼安:“……自然高兴。”
闻人晏浅浅笑了起来,一瞬间,那冰冷的气势收敛许多。
“幼安高兴,我便高兴。”
36.第三十六章
夜色渐深,也听得外头三更过。
奚幼安本该回去歇息。
只是他抱着衔蝉奴在闻人晏的屋里溜达,却不像是要回去的模样。
原本这只是奚幼安拖延的手段,只是越是溜达,奚幼安却越发现这地方有些……空荡荡。
太子居所,无处不精细。
只是再精细,再舒适,都不可避免透露出某种“空”。
那只是一种感觉。
奚幼安恍惚地想,就好像其主人其实也不曾留下多少痕迹。
溜达了一圈,奚幼安最后还是溜达回到闻人晏的身旁,只是看起来有些失神。
闻人晏以为他困顿,本想让他先去歇息,只是手掌搭上少年的肩膀,却看到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闻人晏看。
“殿下,今夜我想留下来。”
闻人晏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道:“生怕我半夜背着你做了些什么?”
他知道奚幼安根本就是个雏儿,根本不会想到其他地方去。这主动的留宿,怕不是想要盯着他的行动。
奚幼安坦然地说道:“殿下不会莫名其妙给我留东西,万一真的出事了呢?”谁能想到他爹还在牢狱里没捞出来,太子这边却是比牢里的奚斌还要局势紧迫起来。
闻人晏:“幼安不信我?”
有那系统的存在,奚幼安当然不觉得闻人晏想做的事情会失败。他只是担心殿下提前了几年……会不会有些损失……好吧,就算他真的害怕闻人晏出事那又怎么样!
他们现在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他担心不是理所当然吗!
想到这,奚幼安又理直气壮。
他朝着闻人晏露出一个有些神气的微笑。
“反正殿下别想甩开我。”奚幼安抱着睡着的衔蝉奴信誓旦旦地,“我别的本事没有,缠人的功夫还是有些的。”
便是闻人晏听了奚幼安的话,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叹息着说:“也不知道哪来这么胡搅蛮缠的小混蛋。”
奚幼安露出得意的小表情,那不也是殿下纵容出来的?
最终,奚幼安当然得到了他想要的——以衔蝉奴醒来后暴躁的一爪子为代价——他和闻人晏睡在了一张床上。
等等,这句话听起来是否有些问题?
奚幼安舒舒服服躺下来后,本该放松的身体却越发紧绷着,就连揪着被子的力道也有几分紧张。等等等等,他现在是在和殿下……同床共枕?
奚幼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床帐放下来后,这床榻内当真漆黑得很,伸手不见五指。奚幼安缓缓地咽了咽喉咙,决定强迫自己数羊早点睡着。
就在这当口,躺在外侧的闻人晏动了动,那细微的声响将奚幼安吓了一跳,身体紧绷得越发厉害。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抗拒那伸过来的手掌,轻易地穿过被褥底下落在了少年略有单薄的腰身上。
奚幼安抖了抖。
而后,他听到了闻人晏低低的笑声。
“未免也太迟钝了。”男人轻声叹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
哪怕当时奚幼安的心思再如何单纯,可是他们的关系今非昔比,留宿同床这样的行为本来就具有别样的意味。哪怕闻人晏刻意隐忍,并不打算主动戳破,可在奚幼安自己觉察到的时候,贪婪的怪物又怎么可能轻易吐出入嘴的猎物?
奚幼安没有发觉自己的呼吸越发轻微,像是生怕惊动了些什么,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细细的,“我,我头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的。”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不是那样淫|邪的人,到了这般时候,还在胡乱想那些事情。
“是嘛?”闻人晏的声音越发近,吐息似就在奚幼安的耳根,挑拨得他抖了几下,“若真是如此,那我可有些失望。”
那手掌顺着奚幼安的腰身往下。
哪怕奚幼安再怎么装作自己是个没有感觉的木头,可是发觉那外来的大手险些没入不该碰的地方时,他还是炸毛了。
奚幼安猛地按住闻人晏乱爬的大手,惊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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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在现在这时候,闻人晏仍是穿着手衣。这种奇怪的坚持叫奚幼安的心头闪过某种奇怪而模糊的念头,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记,只是来得及将舌尖要吐出的话说出来:“殿下失望做什么,我,我可不是那种人。”
“我等已是那样的关系,幼安却对我无感,难道是我无甚魅力,叫你都动不了情?”
黑暗里,奚幼安瞪大了眼。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耳朵却爆红。
怎,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大庭……咳,就算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可这样淫|靡的话进了奚幼安的耳朵,他都觉得痒痒!
“我当然不是……可是你……那种话……”奚幼安只觉得可恶,自己原本灵活的舌头怎么在这个时候,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我只是还没有那样的经历!”
最后那句话终于顺着他的意思吐出来。
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奚幼安更羞耻了!
他下意识将被子扯到头顶,将自己狠狠地卷在里头,只愿下辈子都不要和闻人晏那双带笑的眼睛对上。不知为什么,每次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变得温柔的时候,他心口的跳动声总是会越来越强烈,像是恨不得飞扑出来似的。
只是奚幼安恨不得将自己掩盖起来,可到底是敌不过闻人晏的力气。他生生将羞耻的少年剥了出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闻人晏不紧不慢地亲吻着奚幼安的鬓发,侧脸,脖颈处,明明没有任何过激的动作,却叫奚幼安晕乎乎的,总觉得喘不上气。
他的手原本揪着闻人晏的衣裳,也不知要给人推开还是拉回来,最终慢慢失去力气,软软地搭在男人的胳膊上,声音也软绵绵的:“殿下,莫要欺负我。”
闻人晏的鼻子轻轻地蹭过奚幼安的鼻子。
“倘若这便是欺负,”奚幼安听到男人开口,声音怪怪的,有些沙哑,带着压抑的意味,“那往后真的遭了欺负,可该怎么办?”
奚幼安:可恶,那当然是不要做欺负人的事情呀!
37.第三十七章
夜色已深,到了宵禁时刻这本该万籁俱寂之时,皇城内却还有一处如白昼般吵闹。
叮当作响的锤头铁钉声,从不曾停歇。
倘若自地面仰头看,楼顶与夜幕融为一体,恍惚有种奇异的威压。
这便是摘星楼。
在元康帝的属意下,这地方日夜不停赶工,一直是两班倒,哪怕到了晚上,也不曾停下来过。
在这样的高强度压力下,已修出了十数楼层的框架。
工匠的技艺当真巧夺天工,哪怕是在这还未修完的塔楼内部,都修筑好了上下通行的道路。
监工时不时甩鞭子,将那些困顿的、动作缓慢的工匠驱赶到队列,叫他们用瘦弱的肩膀背起比人还高的砖石,用指甲劈开的手指挖出更多的沙土。
还不够。
这还不够快。
云鹤带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看着这还不够高的高度叹了口气。只是哪怕是这样的建筑,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庞然大物。
要是再给更多的时间,三年……
不,哪怕是一年也好,都会更加完美。
监工毕恭毕敬地跪倒在他们跟前。
其身后,是无数木然的匠人。
而后,天渐渐亮了。
然后便是越发激烈的声响。
疲乏,麻木的匠人将手中的凿子往下锤的时候,恍惚以为那吵闹起来的动静是新一批的匠人,可那震动的地面却叫他们有些清醒过来。
不……他们不是已经赶工完成了吗?
没有新的人了。
这不对劲。
震天响的喝哈声响起,叫原本井然有序的队列都喧哗起来,哪怕再麻木,再呆滞的匠人,都下意识看向动静的来源。
数不清有多少的士兵在他们的视线里涌入此地,无形的肃杀充斥在上空,叫这些备受苦难的匠人忍不住弯下了腰,心口也狂跳不止。
清脆的三声鞭响。
这下,他们就连膝盖都跪倒下去,彻底匍匐在地上。
这是皇帝出行时方才有的礼仪。
皇帝……这个念头只要浮现出来,都叫他们胆颤心惊,更别说这个人还真的有可能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哪怕心里知道,是皇帝的命令才叫他们饱受苦难,可谁真的有这样的胆量去记恨皇帝,亦或是这些强压着他们做工的管事?
他们茫然,也不知道该责怪谁。
大概也只能怪自己的命,实在是不够好。
不够呀……
在一道道匍匐跪下的身影里,一架高大奢靡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士兵拱卫的队列里。那张扬漂亮的印痕,无不处处彰显着帝王威严。
正是元康帝亲至。
就在元康帝的御驾进入摘星楼附近后,护卫的士兵很快拦在要道,封锁了其余的进出口。而那些辛苦劳作的匠人,也在皇帝出现后被士兵驱赶到了边上,离那摘星楼远远的。
他们既是摘星楼的缔造者,却在启用的时候,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这几道紧要的防线外,整座皇城也终于迎来了震荡。
数不清的铁骑涌入大街小巷,肃穆的士兵封锁了皇城的要道,在加上紧闭不出的城门,直叫这数百年的都城陷入风声鹤唳的漩涡。
而一处僻静的街道,在那两侧的宅院里,在那静默无声的门板后,无不是有数只耳朵、或是眼睛在注视着外头的动静。
无他。
正是一道又一道,一道又一道洪流涌入此处。
那方向,正是太子府邸!
浩浩荡荡的铁骑冲入太子府邸,肆意搜过所有的屋舍,却发现这本该瓮中捉鳖之事出了差错。
太子不见了!
甭说太子,就连这府中本该伺候的那些宫人,也是一个都不在。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出了这样的偏差,领头的马庄当即冷汗就滑了下来。
皇帝命令一下,将士便如虎豹扑向此地,如此迅疾的动作,还能有人走漏了风声?
又或者,打从一开始,太子便预料到了这件事?
“继续搜。”
马庄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密道,肯定是有密道,掘地三尺,也要将密道找出来!”
这人也算是有点急智。
不多时,他便在喧哗声里,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好消息,在府内的确是找到了一条密道。
坏消息,这条密道是在湖边的假山下,此刻那条甬道已经被湖水浸满,想要清理出来也不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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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事。
马庄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出去,以便全程搜捕,一面叫人运来器具,就为了加紧抽干湖底的水。
“大人,有些不对劲。”
自工部回来后,运送的工具适用得当,很快有源源不断的水被抽出来,再灌到成平河里。
“这湖就这么大,我们抽了这么久,怎么水位才下降了这么点?”
有看守湖边的士兵发觉了问题,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是啊。
这府中的湖水再多,怎么能连抽这么久,只降低了这么一点水位?
就在这节骨眼上,马庄眼角余光似是看到了又一道暗门,忽觉不对,命人取来了府邸的图纸。
暗门,暗门……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突然瞪大了眼。
一瞬间,所有的思路贯通,叫他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道:“停下,停下,不许再抽了——”
可伴随着他的话语,远处也传来了惊雷声。
轰隆——
轰隆隆——
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在地面炸开。
凡是京城人士都下意识抬起了头,意味是晴空旱雷,可是仔细听取,那声音却不在天上,而在地上。
仿佛不是天生,而是人为。
而这奇异的、传遍了整座皇城的异响,也叫许多人吓破了胆。
哒哒——
城外的官道上,扬起的沙尘里,正有一列人马穿行而过,直直朝着京城奔来。直到城门口的守卫回过神来,才惊恐地发觉了这一异常。
不是说,庆丰大营换了防守,马博宇也有人盯着,不可能出事的吗!
那眼下这突袭来的兵马,又是谁人?
…
而太子府中的马庄一点、一点地白了脸。
他看着惊雷的方向呆若木鸡,心中的猜想愈演愈烈,直叫他四肢冰冷。
那个方向,是摘星楼。
而他,也或许是眼下京城那么多人里,唯一一个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人。
那咆哮的声线不是天雷。
高耸、威严、华丽的摘星楼坍塌了。
而就在他塌陷前的一刻钟,在云鹤等人的带领下,元康帝与一干亲信,正正入了楼。
38.第三十八章
摘星楼的震荡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当那耸立的高楼瓦解的那瞬间,激烈的轰鸣声更似天上之物。拱卫在摘星楼外的将士目瞪口呆,直到碎石砸落,滚到四周时,呆若木鸡的他们才猛地反应过来。
“监工呢!”
罗长龄暴喝一声,抽出兵刃带着人冲向摘星楼……或者,现在应当称之为废墟。
“陛下,云真人,常大人……”
罗长龄一边叫,一边吩咐身后的士兵赶紧带人来挖掘。可是他的命令刚下,被连拖带拽过来的监工看着一片狼藉,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紧接着他跳了起来,直朝着罗长龄摆手。
“不可,不可,这地基看着是出了问题,现在进去无疑是送死。”
罗长龄等人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监工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更是在他们敏|感的神经上乱踩。还没等监工下一句话说出来,罗长龄手中提着的刀就已经架在了监工的脖子上。
锐利的刀锋刺破了监工的皮肤,把他吓得脸色煞白。
“陛下将摘星楼这样的大事交托给尔等,却是给出了这样的答案,若是那几位贵人出了事,你们就等着陪葬!”罗长龄的声音又急又快,“这地基到底是怎么回事!”
监工欲哭无泪。
他也只是个监督匠人做事的小头头,这摘星楼具体是如何建造的,他既说不上话也不知内情啊。真正负责的那位大人,现在正随着皇帝在坍塌的摘星楼内,还不知死活呢。
只是监工在这种地方做得久了,对这种事自是比罗长龄要清楚得多。他刚才一看这废墟的坍塌情况,就知道这底下的地基出了问题。
正是地底的问题才叫整座楼往下塌陷,而失去了本该坚固的地基,摘星楼就似空中楼阁,在短短的时间内接连坍塌,已是无可挽回。
如今这座废墟还在缓慢坍塌,若是在这时候派人进去,焉知进去的人可还有活命?一个不慎,就会跌入其中,与那逐渐沦陷的沼泽别无二样。
可是罗长龄如何能听得进去一个区区监工的意见?在他的督促下,原本守卫在四周的士兵涌入其中,开始不断抢救挖掘。
而监工?
自是被丢到一旁去,由人看着。
不只是监工有这样的待遇,整个摘星楼辐射出去的营地匠人,全都被看管起来。
而他们,在罗长龄这样的人心中,已经全然和死囚犯没有差别。
监工自然也知道这个结果,面如菜色地蜷|缩在地上。而那些侥幸被驱赶着、不能出现在贵人面前的工匠虽侥幸逃过一劫,可是面对着身强力壮,虎视眈眈的士兵们,他们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古往今来,但凡是修筑陵墓或是各种皇家要密建筑的匠人,多数都被坑杀。他们自来是有这样的心理预期,如今不过是提前出现。
毕竟建筑出事,他们必定是死罪。
……可要是能活命,谁又想死呢?
有人跪倒在地上,有人紧抱双手念念有词,也有人抱住自己的脑袋蹲着,种种焦虑不一而足。
就在这时,原本跪倒在地,也不知道是亲吻还是倾听的匠人跳了起来,下意识就往外头走了几步,当即就有士兵刀锋出鞘,厉声叫他后退。
那匠人的嘴唇蠕动了片刻,盯着那雪白、也能要人命的刀锋看了一会,最终脸色的神情渐渐变得虚无,也一再后退躲到了人群里。
有那和他相熟的人挤过来,面色苍白地骂他:“你是疯了不成,做什么要去招惹那些兵爷?”
那匠人的眼睛发直,过了好一会才盯着熟人,嘴巴动了动,吐出来几个字:“我听到了地面在振。”
这话一出,对面那人突然明白了刚才这匠人要走出去的原因。他的耳朵本来就比寻常人要灵敏许多,许是想要提醒他们。
寻常人的走动,根本不足以引起这样的反应。定然是外头又有人来。可是今日这些士兵就已经将这层层封锁起来,哪来还有更多的人呢?
这些匠人不是蠢蛋,自然联想到了这两日的异样。只是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无人动作。
匠人将自己藏在人群中,仿佛刚才想要闯出去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将身子蜷|缩起来,静静地等待着变局。
咚——
流矢带火,飞射到挡路的横木上。
砰砰——
不知何处弹来的油桶摔碎在横木上,火苗瞬间暴涨,顺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蔓延过去。
“走水啦——”
“敌袭!”
先后两道提醒,已经显得有些太迟。
守在外面的士兵仓皇应对,根本无法抵挡那些杀进来的敌人。他们在对方的身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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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凌厉的血气。
此地可是京城腹地。
他们可是皇帝亲兵!
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出来的敌军,又是什么身份?
但凡是有脑子的人,但凡心神稍微一偏,都能想到这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顽强抵抗,奈何很多人都被抽调进摘星楼抢救挖掘,纵然听到动静再跑出来,可是仓促间有些人没提武器,也成不了什么阵型,只能眼睁睁地见自己人一片片倒下。
如同死亡的气息降临此地,却独独侵蚀了元康帝亲兵,直叫他们无力抵抗。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这支突如其来出现的队伍已经彻底掌握了局面,直将皇帝亲兵杀得片甲不留。
他们大摇大摆地闯入,四散开来的士兵层层把守了所有的出入口,将活口分开看守。
一则那些残余的士兵,一则是那些茫然的匠人。
那些匠人看着远处坍塌的摘星楼,再看着完全换了一批的士兵,只觉得今日的事情真是一变一变又一变。
罗长龄倒是没死,被拖出了人群。
他挣扎起来,淤青红肿的眼睛使劲睁开,试图辨认出任何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谁,尔等可知,这是叛国忤逆的大罪!”
在战后清理的时刻,罗长龄的声音倒是传得很远,一时间有无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哒哒。
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起,一时间,那些戒备森严的士兵迅速分开,让出一条过道来。
于是一前一后的两匹马,与其上的主人,就这么赤|裸裸地印入罗长龄的眼睛。
后头那匹马的主人很是年轻,正笑眯眯地攥着缰绳,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小小的虎牙。而前头的人,哪怕化成灰罗长龄都不可能认不出来。
闻人晏。
罗长龄大惊之下,心中却又恍惚有种感觉。
当然只会是闻人晏。
“……太子如此疯狂之举,难道是想遗臭万年吗?”
“罗都统这话却是错了。”闻人晏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孤可是来救驾的。”
罗长龄都要气笑了。
救驾,救的哪门子的驾!
陛下可还……
罗长龄的想法突然一顿,猛地扬起头。
难道!
39.第三十九章
不论罗长龄到底有何想法,现在摘星楼局势已换,活下来的亲卫被卸下兵器羁押,而涌进来的那些士兵直朝着废墟去,当真开始挖掘起来。
这叫罗长龄看不懂了。
更看不懂的是,闻人晏的兵马自何而来。
这些人身上的服饰看不出是哪里的,但肯定不是庆丰大营的。庆丰大营的事情罗长龄亲自经手过,确保无人能够乱动。
什么时候,闻人晏竟自己有了兵权?
罗长龄百思不得其解,跪在地上的他使劲抬起头,试图去打量太子的模样,却一眼看到了跟在太子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有几分面善。
罗长龄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和奚斌面容相似。
他是奚斌的儿子奚幼安?
奚幼安,不终山。
罗长龄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这地方。
罗长龄是元康帝的人,对于太子的行踪不说十分清楚,可起码也是有些底的。不久前,闻人晏在不终山住了好些日子,随后就接连出了慧明住持和真一教献祭两件事。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叫元康帝勃然大怒。
尤其是真一教的事情在京城里也掀起了风波,大街小巷的窃窃私语,叫拜月观门可罗雀。
可也正因为如此,遮掩住了闻人晏的行踪。倘若闻人晏前往不终山不是为了打击真一教,不是为了压制云真人,那么……他去不终山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在这一刻,罗长龄想到了不终山的地形。
有那纵深峡谷,也有四通八达的溪水,香火旺盛、来往者众……难道太子竟有这样的魄力,竟藏兵于不终山!
可,那怎么可能?
不终山距离京城那么近,怎可能无人发觉?
罗长龄如何震惊思量,也已经是瓮中之鳖。而那远处的废墟挖掘,已有了不少进展。有士兵已经在碎石底下拖出了几具尸体,都被砸得血肉模糊。
不过靠着他们身上的服饰,还是能辨认出这到底是谁。多是真一教的教徒或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这些都是在出事时会被第一时间抛弃的累赘。
再往下,想要找出人来就比较麻烦。
这挖掘一路挖到了月上中天,废墟附近都燃起了火把。
当罗长龄意识到,甚至还有人送来吃食的时候,他已然意识到整个皇城都换了天,不然谁敢在这节骨眼上做这等事情?就不怕皇帝日后清算?
“找到了……”
“在这!”
“来多几个人!”
倏地,废墟那头传来嘈杂的声响。
伴随着几块巨石被搬走,废墟底下露出了很大一片空洞,隐约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自那底下,还传出若隐若现的呻|吟声,显然还有活人。
这个消息叫这些劳作的士兵振奋起来,更多的工具被搬了过来,一个个借力下饺子般被绳索吊着慢慢落下去。
依稀间,罗长龄也看到闻人晏和奚幼安的身影出现了。
奚幼安亦步亦趋地跟在闻人晏的身后,就像是一只喜欢跟脚的小动物。
事情,还要回到一切事端还未发生的那一夜讲起。
奚幼安还是头一回与闻人晏睡在一处,许是精神有些亢奋,在稍加亲昵后,更是睡不着。哪怕熄了灯,闭着眼,他的手都怂怂地在被褥下到处抓抓,试图摸到闻人晏的手指。
仿佛能听到闻人晏轻叹了口气,听起来却是有几分趣味,而后奚幼安便能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压了过来,“若是当真睡不着,不如用旁的办法让你累上一些?”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叫奚幼安立刻乖巧起来。
“我只是想摸你的手。”
有时候,奚幼安也是个非常坦诚的脾气咧。
闻人晏好笑地任由着他摸了过来,而后抱住了他的胳膊。他听到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试探,“殿下,你能带着我吗?”
少年没有说得很明白,可闻人晏也知道奚幼安在说什么。风雨欲来,不可能一直平安如故。
万事万物一旦起了纷争,总不可能希冀和平解决。
闻人晏将奚幼安抱入怀中,抚着他的头发平静地说:“若是你安分些歇下,那等你醒来,便是在城外。”
奚幼安嘀咕着:“我就知道!”
虽说城门封锁,可要是闻人晏,那奚幼安总会相信他有办法。
“可若是这般,为何要接我家人回来?”
奚幼安倒不是觉得闻人晏会害他们,只是再将她们护送出去,本也就麻烦许多。
“只有接进城来,她们身边才是最干净的。而她们也只有在你身旁,才会最安全。”
因为闻人晏只有在奚幼安的事情上,才会不予余力地设计一切。叫奚家人入城看似多此一举,可唯有这般,她们才能顺带搭上奚幼安的便利。
奚幼安心下一沉,就连母亲和姐姐的身边,也时常有人盯着吗?可为何如此?
奚家出事后,奚幼安从不觉得自家还有什么隐秘,能叫有心人这般穷追不舍,哪怕事情牵扯到了太子仍要惹一身骚。
闻人晏在奚幼安的身边说了个名字,叫他着实诧异。
“便是因为摘星楼,可也该是冲着父亲去……”奚幼安一时迷糊,一时心头隐隐有些触动,只是难以捕捉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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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的灵光。
闻人晏却只是抚摸着奚幼安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你不愿离去。”
奚幼安将头抵在人的胸口磨蹭来磨蹭去,哎呀呀地撒着娇:“殿下,殿下,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不想出城去。”那种出了事却还是懵懂无知,只知自己被人陷害的感觉,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闻人晏倒是没有完全拒绝他,只是捏着他的头发丝想了想,慢悠悠地说:“只要幼安听话。”
奚幼安高高兴兴地扯着闻人晏的袖子,一口答应下来。
“我会乖乖的!”
于是乎,之后发生的事情如白马过隙,眨眼而过。奚幼安直到跟在闻人晏的身旁,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思缜密,胆大妄为。
这似是截然不同的评价,可落在闻人晏的身上却是恰当。
谁也想不到,闻人晏竟在不终山藏了私兵。
罗长龄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奚幼安当然也不能。不过他可是有好帮手,他戳了戳系统,系统给他吐了一篇解释。
解释还没听完,那震天骇地的轰鸣声,就已经响彻了整座京城。
摘星楼坍塌了。
它的根基敦实,它的骨架坚硬,可在这场无形的战役里,它必须死去。
它的死去,将会迎来新的开端。
这两天自认为很听话,也很乖巧的奚幼安跟在闻人晏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士兵捞起来的尸体……或者也不完全是尸体,有些还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尤其是最后捞上来的两个人。
元康帝,云真人……哎呀呀,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明明摘星楼的坍塌死掉了不少人,可偏偏这最重要的两人虽受了重伤,却的的确确没死。
奚幼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这个什么都还没发展的年代(系统语),死亡有时候才是一桩好事。
没死好呀。
奚幼安听着他们的呻吟声,发现自己变坏了。不然他怎么能听着听着,还差点笑出声来呢?
当捞出来这俩位重量级的人物时,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闻人晏的身上。
他们还没死,但也快了。
那身上遍布的伤痕,折断的骨头,几乎泡发了的皮肤,就没有哪里算是完好无损的。
哪怕抢救,有时候也只是徒增痛苦。
闻人晏的嘴唇微动,像是一个极浅的笑意:“还愣着做什么,太医呢?”
他漫不经心地吩咐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那听起来,可真像是一位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