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要和离,清冷权臣俯首夺宠!》 第131章 染病(有孕,悲喜交加) 卿欢闭了闭眼,只觉得荒唐至极,她的夫君拼尽全力守护的百姓,如今却咄咄逼人,反咬一口。 北境的淳朴,想必也只是少数。 随着人越来越多,侍卫抵挡得也有些吃力,未免见血,酿制暴动,连忠叔也被挤到了角落。 其中几个灰色衣袍的男子,在大声叫嚷之后,躲过了侍卫,往墙头爬。 秋兰看到后准备拿石头去砸。 卿欢制止,随后回了卧房翻出了戚修凛给她特意打造的弓弩。 她将弓弩架在臂弯,月色中,她一双明眸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瞄准后,扣动了机括。 利箭并未射中男子,而是不偏不倚地射到他发髻上。 卿欢疾步往前走,衣裙翩跹飞舞,手中臂弩不断反射出去,箭簇要么将其钉在墙头,要么擦过对方脸颊。 她的目的只是威慑,并非伤人。 …… 出了宅子大门,卿欢不顾忠叔阻挡,目光睃视,随后指着人群中的几人。 “来啊,将他们这些编排造谣者全部拿下。” 她手指精准地指向爬墙者。 那几人脸色骇然,转头就要跑走。 卿欢给忠叔使了个眼色,忠叔反应很迅速,当即理解了侧夫人的意思,顺势带着人将那几个闹事者全部扣押在地上。 “这几个定是别国奸细,企图离间你们对戚家的信任,大伙儿千万不能上当,要信任将军,这几十年,老将军和少将军在北境大大小小为你们护了多少次突袭,难道你们都忘了?” 众人沉默,恢复理智之后,纷纷露出愧疚的神色。 眼见着一场鼓动的风波逐渐消弭。 为了避免接触外人,宅院里所有的奴仆全部遣散,目前只有秋兰和瓶儿,做饭这些,也只能亲自动手。 次日天亮,林执那边着人送了些预防的清热解毒汤药,即便没有被感染,先吃一点,也能让身体强健些。 送药的是隔离区的将士,在门口将装着草药的小布包递给了忠叔,也没耽搁,扭头就走了。 忠叔便要药送到灶间,命人熬煮,余下的药包一并交给了秋兰。 傍晚时分,后宅一片安静,卿欢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上也热出不少汗。 她口干舌燥,便低声唤了秋兰。 屋内没有人在。 卿欢起身,顿觉额上一阵阵地冒着虚汗,双腿使不上力气。 连骨头缝都在疼。 她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披上了外袍,从床榻到门的距离,平时只要十来步,她竟走了大半晌,秋兰和瓶儿也都有些不适,但症状没有她这么严重。 卿欢裹着厚厚的大氅,戴着兜帽,面上用布巾遮住。 她去寻了忠叔,“去请个大夫来……我这身上恐怕是被传染了。” 忠叔怔住,“不可能,侧夫人一直在院内,除了昨日夜间在门口逗留了会,怎么会?” 但事情有多严重,忠叔不敢耽搁,忙快马去请了大夫过来。 林执得知后,立即随行,待回了别院,仔细地看诊把脉,脸色都僵住了。 “你……侧夫人,还请换另一只手。”林执面上一时忧愁一时欣喜。 卿欢不明所以,却还记得用帕子遮住口鼻。 林执半晌没说话,凝重地看着她,“恭喜侧夫人,您这是有了身孕,可,也染上了疫症……” 卿欢是半侧着身子,闻言,虚弱地动了动身子,却没能坐起来。 “你是说,我们侧夫人有喜了?要做娘亲了?”秋兰脸色苍白,也戴着面纱,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欢喜得差点跃起来。 卿欢怔怔望着林执,双手下意识抚摸平坦的小腹,心中欢喜糅杂着不舍,她染了病,若强行用药,后面这孩子只怕保不住。 但得来不易,她纠结惶恐,眼中不由得沁出水痕。 “他竟来得如此不是时候。”哪怕是早一个月,或迟一个月,也能避开这次疫症。 瓶儿咳嗽几声,慌忙退开。 “你们可能接触过病患亲人,或者是吃了什么东西?”林执问道。 卿欢细细想了会,“昨夜有人来闹事,还有晨起,你让人送了清热解毒的药材,家中还有余粮,这几日都未曾采购。” 林执面色一紧,心生不妙。 “去将那些药材拿过来我看看。” 半盏茶之后,林执看着那小布包,眉心狂跳,将布包丢到院内,倒了油焚烧殆尽。 那哪里是什么布包,分明是已经染病之人穿过的旧衣裳。 …… 夜间更深露重,戚修凛那边命刘统开闸放水,水一日之内便蓄满了水库,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城内。 终究是克制不住内心思念,拐了个弯绕回了别院。 院内灯火寂寂,有种压抑的安静,他这步子也迈得急切,见到忠叔,只觉得对方满脸愧疚,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少主公,卑职罪该万死。”忠叔恨不得自戕谢罪,可他知道,侧夫人绝不会想看着无辜者牵连。 戚修凛捏紧拳头,心脏抽紧,阔步朝着后院走。 忠叔却紧随其后,拦住他,“少主公,您不能去见侧夫人……” “让开!我自己的妻子,我不能见?”他心中不安,一把搡开了忠叔,只是在看到林执时,眸色变得阴沉。 林执挡在门口,窗门紧闭,一股药味充斥鼻尖。 戚修凛喉间酸涩,紧张漫上心头,“怎么回事?” “侧夫人染上了疫症,可她,坚持不愿意用药,这药都放了好一会儿。”说着,林执眼角湿红,嘴唇抖着。 若不是她让人送什么清热解毒的药材,也不会被人调包,害得侧夫人染病。 而那调包之人,是城内衙署的官兵,也因家中有人染病,而未能及时用药,便心生怨愤伺机报复。 她该以死谢罪。 秋兰和瓶儿被隔绝在另一间房内,两人用了药,却都在担心侧夫人。 戚修凛没有多问,也毫无避讳,径直推开门,不做任何防护便迈步进去。 屋内昏暗,灯火微微闪动,卿欢靠在榻上,声音很弱,“夫君不要过来,妾,会传染给你。” 戚修凛听她声音孱弱,心痛如绞,大步过来,看到她脸白如纸。 满心都似被揉碎了。 第132章 遇截杀,是他发妻 他把人带出京都,为的就是免于陷入危险,可现在,是他亲手把她推到了危险当中。 戚修凛喉中酸涩,上前便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为何不吃药?生病了吃药好得快。” “可是觉得苦?那我让人去备一些果脯蜜饯。”说着就吩咐了外间的人,去买些甜口的东西。 哄孩子似的语气,他大手缓缓摩擦她纤细的手指。 卿欢方才还让林执,暂时不要告诉他,她有孕这件事,是因担心孩子保不住,甚至于说,她若死在疫症中,他会伤心难过。 “我待会儿便喝,夫君,你离我远一些。” 听林执说,这病传染性很高,她便不住地往回缩,企图挣开被他握住的手。 谁料戚修凛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抱在了怀里,直接出了屏风,走到桌边。 她无力挣扎,只能捂着口鼻,别开脸,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取了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的确苦。 可良药苦口。 卿欢很抗拒,甚至不愿吃,眼底渐渐凝聚水汽,随之大颗大颗的泪滴滚下来。 戚修凛慌张不已,以为自己身上的软甲,让她不舒服。 “别哭,抱歉,我这身上还穿着软甲,又刚从外赶回来,满是风霜,许是气味不好闻。” 他手上也脏,便匆匆将她又放回榻上,急吼吼地出去,在院中水井边打了桶冷水,净手净面,洗去风尘之后才重新进门。 卿欢本就烧得难受,此刻见他谨慎小心,不免更加伤怀,触动了病症,咳嗽得益发厉害。 似乎连肝肺都要咳出来。 戚修凛亦是接连几日未曾休息,眼底满是血丝,再见卿欢如此,不敢表露出半分别的情绪,只是托举着她的双手,捧住自己的脸。 “盘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卿欢勉强掀开眼皮,“夫君,若盘盘撑不住回京……” “不会,不许胡说。”他心头一顿,被拉扯得酸涩痛苦,慌忙伸出大手捂住她苍白的嘴唇。 他是儿郎,是武将。 父亲祖父战死时,落过泪,此后便冷情冷性多年,也不以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再次流泪。 戚修凛将脸埋在她柔软的手心。 卿欢便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过她指缝。 …… 闹事者包括那个报复的将士都被关押在牢中,戚修凛喂了卿欢吃下汤药,哄着她睡着之后,便赶去牢中。 他手中持鞭,一鞭又一鞭,狠狠地抽打在那些人身上。 “说出谁让你们如此做,我便饶你们不死。”话毕,鞭子再次抽打上去。 几人厉声惨叫,身上早已没有好的皮肉,之后,戚修凛丢下鞭子,示意狱卒上大刑。 “没谁,是我自己觉得将军你不给我们染病的百姓用药,那不就是想着留给自己人吗?怎么,难不成将军还想屈打成招?老将军在北境的时候,可不这样。” 戚修凛勾唇冷笑,眼底满是杀意。 “动手。” 铁衣领了令,带人,架起了造谣者,扒开对方衣襟后,看到手臂上的纹身。 “狗东西,还说不是被人指使,这是戎狄的图腾……” 苏赫刚登上汗位,不会蠢到撕毁盟约,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昔日大皇子的旧部,在背里捣鬼。 几人见状,张嘴,欲咬破此间藏着的毒药。 铁衣直接掐住对方下颌,用刀鞘猛击过去,生生敲掉了几颗牙,也掉出了一丸毒药。 …… 城中将士分派了三之有二驻守在几个隔离区,就是防止百姓暴动。 而偏偏在此时,曾经与戚家结过仇怨的贼匪,甚至于都帖尔旧部,蠢蠢欲动。 “爷,赵小郡王派人先送了书信,说是他们护送药材途中遇到围困,可能还要晚上两日。” 不止如此,派去周边城镇的几个士兵,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铁衣将送信的先锋兵带进来,那人已是满身血污,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到了北境。 “将军……小郡王定会将药材安全送到……”话毕,小兵吐出口血,倒地不起。 戚修凛沉了脸,“安排大夫紧急救治。” 接着,将先锋兵抬了出去。 “全部都赶到了一起,好像有意为之,会不会有人故意制造疫症,再提前买走了城中所有治疗疫症的药材,就是……”铁衣不敢深想,这个计谋实在歹毒。 用北境数万人的性命,与戚家捆绑在一起。 到时候,一旦疫症遏制不住,圣上就会惩治国公府。 背后的人,要国公府全族的命。 戚修凛沉默片刻,“铁衣,你护送侧夫人去宁城,这里没有药,她等不得了。” 只有离开此地,才有一线生机。 铁衣跪地,“卑职领命。” 没有提前知会,戚修凛回了别院,与往常无异,照旧捧着药碗喂她吃药,说是药材已经全部到位,但因为事务繁杂,为了安全起见,先送她去隔壁的宁城。 卿欢微笑,方才,她好像咳血了,留下来似乎也不能帮他。 “好,那妾去宁城等夫君,夫君可要快些来接妾。”她呼吸很弱,鼻息气息淡得像是快要断了线。 戚修凛张张嘴,叹息着靠近她,“盘盘,我绝不会让你出事,我们还要相守一辈子,你还要为我,生儿育女。” 薄唇想覆在她唇瓣上。 卿欢担心传染给他,忙用帕子盖在面上。 隔着罗帕,他缓缓厮磨她唇瓣,最后,掀开了帕子,重重地融入她唇齿间。 她走时天色阴沉,一场大雨悄然逼近。 林执随行,秋兰和瓶儿在另一辆马车。 若速度赶得上,当日傍晚便能抵达宁城,然后即刻寻医问药,想来这大小两条命都能保得住。 卿欢靠在被褥中,听着外间震耳的一道惊雷声,接着便是哗哗降下的雨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了车壁。 林执时不时地探她的额角,用帕子给她擦拭额上冷汗。 马车速度很快,林执不得不出声提醒:“铁侍卫,麻烦你慢一些,侧夫人的身子受不住。” 再这么颠簸下去,还没到宁城,这孩子也保不住了。 卿欢闭着眼,此刻,已说不出话来,只余眼角不断滚下泪珠。 她想恳请林执,若她死了,回去不要告诉母亲,只说她在外远游,过几年再回去。 马车倒是放缓了速度,在路过一处密林时,忽然破空而来几只利箭,射在车辕上,铁衣穿着蓑衣斗笠,那斗笠也被破成两半。 “保护侧夫人。”铁衣抽出长刀,便看到不远处乌泱泱一群人,踏泥踩雨,无声逼近。 几乎是瞬间,两方兵器便交接碰撞,林执爬出去,扯住缰绳驾车继续往前。 却不防备,被利箭射中,身形一歪,栽下了马车。 幸而铁衣策马奔来,翻上去,将失去控制的马车控制住。 铁衣掀开了帘子,看到躺在软榻上捂着腹部,毫无反击之力的侧夫人,手中的长刀,便缓缓抵了上去…… 卿欢只觉得脖颈一凉,她奋力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紧张,咳嗽不止。 “你……” “侧夫人莫要惊讶,是世子爷吩咐卑职这般做的,世子说了,戎狄的公主心仪于他,来日他娶了公主,再在京都寻一个能助力的大夫人,国公府便能重新得到圣上的赏识。” “徐家双姊妹,只不过是世子闲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玩意儿,如今休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便不能留着回京。” 卿欢死死盯着他,是铁衣,五官相貌,只是身上的蓑衣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可能,你休要诓我。” 他亮出了那枚如意络子,“世子爷还说,别人不要的破鞋,他也不会要!” 刀锋铮亮,映着铁衣那双阴冷的眼。 她是虚弱可那臂弩一直放在自己手边,千钧一发之际扣动了机括。 箭簇便擦破了铁衣的肩膀,他吃痛的往后仰倒,那身上的蓑衣便散开,露出里面穿着黑色的衣袍。 不是铁衣! 她没时间细想,用尽全力又射出一箭,最终软软的倒了下去。 远处雨幕中策马而来的青衫身影,手提宝剑,在马车边停下。 青衫郎君面色冷清,一身杀气,举起手中宝剑便狠狠地刺向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紧接着,他便俯身蹲下,撕开了男子脸上的人皮面具。 温时玉神色幽冷,抿唇,转身驾了马车,离开了这片密林。 他从京都而来,已经猜到有人要对他们下手,赶到北境便听闻城内闹了疫症,进不去城便一直逗留在城外,这便遇到劫杀。 至于这杀手为何要假扮戚修凛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温时玉暂时摸不清,他不时地回头看着车内虚弱的女子,明显看出她染上了疫症,于是片刻不停地驶到了离着宁城不远的一处农家。 “烦请这位大姐,帮我找个有经验的大夫来,这是酬劳。”他出手阔绰,给了一袋碎银。 那农妇原本不想让他们进院,她有个亲戚从北境那边过来,说正在闹疫症,要万事当心。 但耐不住这么多银子,莫说这辈子吃喝不愁,便是吃到下辈子也是可以的。 农妇喜滋滋收了钱袋,招呼他们进来,又准备了热水,送到房内。 “这姑娘,是您的……”农妇好奇看了眼昏迷的姑娘,两靥通红,但口唇苍白,似是高烧。 温时玉默了默,道,“是我发妻。” 第133章 这碗药,是保胎药(阴差阳错.上) 等妇人离开,温时玉又让妇人帮着给她换了身干净的农家衣裙,自己也换了身粗布男袍,这才迈步进了屋内。 只听到她呢喃着什么。 他靠近,便听到夫君二字,顿时心中泛起波澜,凝望着她虚弱面颊。 “你的夫君却是屡次让你陷入危险,我说过,若有下次,我是一定会将你带走,绝不给他机会了。” 不多时,门外脚步急促,一位发鬓斑白的老大夫被妇人带进来,温时玉忙起身。 老大夫是这附近极有经验的,搭脉刚诊了几息就面色为难。 “这位郎君,你夫人,已经有了一月余的身孕,且她还染上了北境带来的疫症,恐怕不好治疗,若用霸道的药,这孩子便保不住了。”老大夫忙起身,找了防护的东西遮住口鼻。 温时玉怔住,看向陷入高烧的卿欢,半晌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保住这个孩子,无论需要花费多少银钱,都要治好她。” 宁城离这边不远,城内尚有几味必须的药材。 温时玉在看过药方之后,乔装打扮,亲自去了宁城。 而此时,铁衣遍寻不到侧夫人,内心升起不好的预感。 林执重伤昏迷不醒,已经紧急送往宁城,秋兰和瓶儿不愿走,冒着雨找疯了。 铁衣几乎将整个林子翻了一遍,直到,他寻到一处满是泥泞夹杂着血迹的空地带。 马儿挣脱了缰绳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孤零零的马车安静地伫立在那,铁衣走过去,便看到车帘上溅出的血痕,地上有几片被扯下的衣裙碎片,正是侧夫人的。 地上的男人胸口心脏位置被人捅了一剑,气绝身亡多时。 铁衣头皮发麻,顿时感到五雷轰顶。 …… 戚修凛亲自带兵出城迎戎狄旧部势力,苏赫也带人支援,两方人马用了不到三日时间便将叛军追击殆尽。 堆积的尸体血流入泥土。 晌午后发出阵阵恶臭味,士兵开始清理残骸,挖坑掩埋。 苏赫穿行于往来的士兵中,策马至戚修凛身侧。 “我已筹措了万两银子,送到了北境城内,希望能帮助你度过这次难关,也谢谢你帮我铲除了这些叛军。” 戚修凛已数日未曾阖眼,眼底血丝愈发通红,面上透着疲惫,却依旧挺直背脊。 “戎狄与大晋早已结盟,休戚与共,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苏赫微笑,“这世上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戚小将军,我对你,很是服气。” 内心早已不是最初对他的赞赏,而是倾佩,如同倾佩当年的戚老将军,总觉得那样的老英雄不该落得凄惨结局。 戚修凛默了默,之后便看到小参将过来汇报,说是赵小郡王的人马已经抵达城内。 北境边城。 一篓篓的药材摆在地上,那些军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所有人长舒口气,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熬煮汤药,分发给染病的患者。 药剂下去三两副,便起了显著的效果。 赵明熠身上灰扑扑的,似刚结束一场恶战,弯腰舀了桶里清凉的水,也不管生熟,直往喉咙里灌。 又连吃了几个大包子才算解了饿。 他去寻戚修凛,转身却看到铁衣。 这孩子神情憔悴,整个人像被雷劈过,眼睛也是红肿着。 “你怎么啦,出门没看黄历,遇到龙王打劫了?”赵明熠抹了把嘴角,上去拍了铁衣肩膀。 铁衣嘴唇颤抖,哽咽道,“侧夫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赵明熠脸色一僵,“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徐二到底怎么了?给我好好说话。”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辰去前线通知爷,也是担心爷会因此分心。 这三日,铁衣不眠不休的去找人,始终没有半分消息。 铁衣说完。 赵明熠呆了几瞬,随后板着脸,“那也别丧着脸,继续去找,徐二可不是一般人,她能嫁给你主子,身上都带着你主子的命格了,是贵人,没人敢对她下手。” “是,小郡王说得对,卑职这就去。”铁衣抹了把脸,掉头就跑。 这一回头,铁衣便看到站在不远处脸上犹沾了血水的青年将军。 戚修凛眼眸阴沉,方才已听得一清二楚,却还是又追问了一遍。 “我们去宁城的途中遇到袭击,侧夫人马车失控,等卑职找到的时候,已不见了侧夫人……”铁衣跪下。 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恍惚似的踉跄了下。 赵明熠扶着他,“别瞎想,徐二不会出事的,许是被路过的行人救下来也说不准。” 戚修凛好大会才缓和了情绪,适才战场上临危不惧,现下居然有迷惘和恍惚,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 “即刻带人去那处附近的庄子仔细搜查。”吩咐完,他自己也不放心,决定亲自前往。 …… 卿欢喝了汤药,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她迷糊地听到,有人低声细语。 “夫人这一胎,若是留下,只怕后面会万分辛苦,郎君还是早做定夺的好,若是落了,端看夫人以后调养得好,您二人又正值年轻,也能很快再怀上。” 沉默半晌,男人低声吩咐,“再去熬一碗……”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清,却心里一惊,死死地捏着被角。 不多时那药熬好,温时玉亲自送到她面前,准备在她口中放上软管,效仿着之前的法子喂药。 卿欢却是猛地睁开眼,奋力地将药碗推开。 她瞧到温时玉,怔住,“怎么是你?” 药碗跌碎,浓黑的药汁撒了满地。 温时玉顿住,便拿了帕子擦拭她手背上溅出来的几滴,“那日你遇袭,是我把你带走,安置在这处农户家,这几日你浑浑噩噩用了几次药,疫症已好了大半,只是……你有了身子,这汤药须得继续用。” 卿欢便护住了肚子,试探地问,“那这药,是落胎……” 温时玉脸色微变,似被她的怀疑伤到了,垂眸苦笑。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不堪?这是保胎药,这三日你一直昏睡着,既是你的孩子,我便不会自作主张,若你想留下,我自然会竭尽全力,若你不想,我也会助你达成所愿。” 卿欢歉疚不已,“抱歉,我适才也不知是你,才会生出误会。” 她靠在枕头上,身子还有些虚弱,说了这会话,便喘息不止。 温时玉便让那大夫又去熬了碗保胎药。 “温公子,林中遇刺时,我分明看到那人跟铁衣长得极为相像,连声音都一样,若不是衣衫不同,我真要以为是同一人。” 她有些后怕,细细想来若不是遇到温时玉,只怕现在已经去了阎王殿报道。 “这件事我也在查,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等到时机合适,我会送你去寻世子。” 话音刚落,那妇人便急匆匆过来。 “快去逃命吧,北境的军队,说是要捉拿叛军,正在四处搜查呢,你们看看,这画像上的娘子可不就是你夫人吗?” 温时玉接过妇人手中画像。 神色微微一顿。 第134章 用命去赌真心(阴差阳错.下) 卿欢自然也看到了,她忍不住又想起林中杀手说的话,世子许是要与戎狄的公主联姻,还要回去再娶一位对他仕途有助的夫人。 可前些日子,他还信誓旦旦说绝不会抛下她,不会让她死,甚至为她落了泪。 “你们快逃命吧,他们凶神恶煞的,还擒住了好几个女子,说她与叛军勾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妇人说的板上钉钉,将包裹递给他们,“走吧,这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干粮,前头五十里就是宁城了,进了城,你夫妻二人便能好好歇歇脚,也好过在我这担心受怕。” 就是唬他们的,这样一对来路不明的男女说不准真是什么逆贼。 她一个乡野村妇,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卿欢失笑,眼里沁出水痕,“温公子,我们走吧。” 温时玉便不再多留,将那包裹放在卿欢怀里,随后,他俯身用大氅将她裹住,抱在了怀里。 “莫要伤心,待来日,我会当面替你问清楚。”他板着脸,动作却很轻。 卿欢无力靠在他身前,出了门,果然看到漆黑的夜空下,远处火把幢幢,不断朝这边逼近。 她闭上眼,两行泪珠滚下来,“快走。” 无论如何不能拖累温时玉。 温时玉将她放在马车上,在她手里塞了个手炉取暖,随后返回车辕,握紧缰绳,口中叱了声,那马儿便撒开蹄子往前走。 次日天亮,两人抵达了宁城,在一处客栈包了厢房,准备暂时歇脚。 温时玉给了小二一些碎银子让他去请城内最好的医科圣手。 小二喜滋滋照办。 除了给她安胎,温时玉还特意叮嘱客栈厨子,做些有营养的汤膳,便是陆续不停地送到了厢房里。 卿欢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 “这般会闹腾你,才一个月多,就如此,待大了些还得了。”温时玉皱眉。 卿欢用帕子擦拭嘴角,“我,我想吃些酸的。” 也难为温时玉了,让人备了一桌子的菜,她从昨日便心情沉重,途中也是他,一直在宽慰。 温时玉没说话,起身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提着宁城颇有名气的蜜饯铺子的酸枣回来了。 他将那酸枣酸脯摆在她面前,“我来时,看到了城门有戚家的侍卫,你此番,若是想去见他,我送你去。” 不舍,不甘,却不能阻止她去见自己的夫君。 卿欢眸光闪了闪,便是经过昨晚的事,也还是想当面问清楚。 她点点头,将酸脯压在舌下,压制那股反胃的感觉。 …… “哥,你就帮我一次不行吗?他夫人失踪了,谁知是不是被叛军杀了,你向大晋的皇帝写上一封奏请,请求赐婚,戚家便不能拒绝。” 吉娜穿着男装,容姿勃勃地策马,跟在阿兄身后。 苏赫瞥她一眼,“想什么呢?绝无可能。” “我是你阿妹,母妃去世时叮嘱你要好生照顾我,为了你阿妹的幸福,你不该多筹谋吗?”吉娜甚至想着,那位侧夫人死在了流寇手里,戚家为了巩固地位,早晚会再娶妻。 那倒不如与戎狄联姻。 “别想了,大白日不好做梦,晚上再做。”苏赫踢了下马腹,往前疾行。 戚修凛策马,目光睃视四周,他似乎已濒临崩溃,找了一夜,仍旧没有卿欢的踪影。 到底在哪儿?昨晚那般大的动静,她若是在附近,应该知晓,为何不现身见他。 是在怪他没有护好她吗? 戚修凛下巴冒出了胡渣,整个人憔悴不已。 但他威严依旧,加上神情冷肃,反而显得愈发有男儿气魄。 吉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着迷的望着他侧脸。 人群中,温时玉搀扶着卿欢,她看向那高头大马上的英挺男人,男人的身侧是戎狄娇俏飒爽的公主,两人并肩而行,任谁看着都格外的登对。 身侧的百姓低声交谈。 “听说咱们将军很快就要娶这位公主了,如今疫症遏制,这算是双喜临门了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 那人神秘一笑,“当然是军中有人这么传了,空穴不来风,还能有假的不成。” 卿欢眼里漫上水汽,唇畔却扯出笑来,“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她不知不觉便落了泪,胸腔酸涩疼痛,仿佛被千万根细针戳刺。 那些往日的甜言蜜语,变成了回旋镖,每一下都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温时玉抿唇,大手揽着她肩膀,“盘盘……” 他自然有能力见到戚修凛,不过要先安抚卿欢的情绪。 而戚修凛着人去拿着画像,询问城内所有的医馆客栈。 他也是许久未曾歇着加上抵御叛军时,受了伤没有及时医治,下马时便感到一阵眩晕。 赵明熠皱着眉把他扶到了医馆,请大夫给他处理伤口,那伤口与里衣黏连在一起,撕下来时几乎连着皮肉。 戚修凛闷哼出声,“我无碍,你去继续找。” “还无碍,血流干了你就满意?到时候见着徐二,她指定气恼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说不准,把你赶出去睡马厩。” 闻言,戚修凛恍惚了下,“那也好。” 啧,这人没救了。 赵明熠带了人出去,此地,便也只留下几个侍卫。 戚修凛吃了汤药,困乏至极,便侧靠在医馆的竹榻上小憩。 一阵暖香缓缓靠近。 吉娜身上用了跟那徐侧氏一样的香粉,她凑过去,盯着男人英俊的面庞,春心荡漾着,便想亲吻他一下。 …… 卿欢就知晓,不该对男人抱有太大的期望,世间男子大多薄性,长情的又有几个。 她本想跟过来,亲自问他,如何能料到,他美人在怀,乐不思蜀了。 原来,她敞开心扉是错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泥潭是错的。 远处又有铁蹄声传来,卿欢看到了马背上的铁衣,那日林间惊险瞬间浮现。 她紧张地抓住温时玉的衣襟,“我不问了,你快带我走,休要被他们发现了。” 温时玉垂首,揽着她快速离开,待回了客栈,见她坐在杌子上也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卿欢抬起发红的眸子,“温公子可愿帮我一个忙。” 温时玉听她低声请求,愣住,未曾想过她会有这种打算,“你真要如此?” 卿欢当机立断,“我自从去了国公府,便从未有过一日松懈,如今更不能让你为我涉险,无论那日杀我之人,是不是铁衣,这北境,怕真是有人想要我的命,我不想拿这条命去赌任何人的真心,只想好好活着,请先生帮我。” “至于母亲,先生到时候便与她说清楚,再按照我方才讲的,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温时玉心跳加快,他居然生了恶劣的私心,隐瞒了杀手并非铁衣。 “这样也好,戚家与朝中势力早已结怨,你便是留在戚家,只怕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起身,定定看着她,“此事,交给我。” …… 戚修凛在察觉那阵暖香靠过来时,便想睁开眼,为将的警惕让他快速伸手,钳住对方脖颈。 吉娜被掐住脖子,用力拍打他肩膀,“唔,是我……” 戚修凛目光冷淡,“谁准你靠近我的。” 他松手,却是将她猛地推开数丈远,吉娜狼狈地撞在了墙上,痛得眼泪直流。 半晌都爬不起来。 这个男人,当真不识好歹,多少人想娶她都未能如愿,他却恨不得将她甩出八丈远。 “如今你夫人许是早已死了你何必执着?”吉娜气不过,说话便没了分寸。 戚修凛脸色冷然,几步过去,将她提起来,目光凶狠道,“再让我听到公主诅咒我的妻子,便休要怪我下手无情。” 他松开手,差点憋死的吉娜撑着脖子,又惊又恨地瞪着他。 戚修凛披上甲胄,大步而出。 如此又过了三日,一名小将士在城外不远处的水中发现一具尸首,泡了多日,尸身肿胀面目不辨,但身上的衣物和岸上的臂弩,皆让人浑身一震。 那尸首被运送回去,盖着白色的绸布,只露出的两只手,腕子上有着旧伤痕迹。 “臂弩,是侧夫人的?”铁衣惊呼。 赵明熠顿了顿,转头看向戚修凛,“宗权,你且先等等,这应该不是,也许只是巧合。” 戚修凛不说话,盯着地上的尸首。 那一截细细的手腕,还有熟悉的衣裙,半晌,他喉咙泛起腥甜,咳嗽几声,便呕出一口污血。 第135章 江南府,沈瓷(又解锁新地图) 铁衣忙去搀扶着他,却被世子拂开。 戚修凛走到尸首旁,指尖发着抖,却不敢掀开白布。 他并不相信躺在着白布之下的人,是他的盘盘,没有任何生机,指尖苍白,在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 而得知找到侧夫人的秋兰和瓶儿,搀扶着林执,踉跄而来。 “侧夫人?”秋兰哭出声,这几日,她无时无刻不在抹眼泪,便是睡着也会做了侧夫人遇害的噩梦。 却没想到,这噩梦成真了。 林执却轻轻推开了秋兰,走到尸首旁,不顾旁人阻拦掀开了白布,拿手在那尸首的小腹来回按动,半晌,她僵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都哭什么,还没找仵作呢,不能确认这便是徐二。”赵明熠心头酸涩,忙跟铁衣道,“你去找个仵作,过来……” 验尸两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戚修凛目光如死寂,看向林执,“你告诉我,这不是她。” 林执沉默,语气哀恸,女尸的手一直按在小腹位置,便是护着那幼小的胎儿,而从身形体态装扮,甚至是身上的伤口,便能判断,此人的确就是侧夫人。 “将军,请节哀。” 戚修凛黑沉沉的眸子里忽然溢出几丝冷笑,“连你也要胡说八道,你们一个个,便这么想她死?我不信,继续排查搜索,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侧夫人。” 他起身,目光看也不看那具尸首,“还愣着干什么,去找!” 铁衣只能领命,率领大军继续四处排查。 戚修凛转身,回了内室,甫一进门便捂着伤处,血丝漫出来,他胸腔痛得撕心裂肺,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悔不当初。 他不该将她带到身边。 …… “我也不相信侧夫人遇难了,那尸首根本就不是侧夫人。”瓶儿给秋兰递了帕子,心存疑惑地看向林执。 她问,“方才林大夫为何不告诉世子,其实侧夫人已经怀有身孕了。” 林执苦笑,“如何能说,他若是知晓,便会再次承受挖心催肝的痛,想必侧夫人不会忍心让将军如此伤怀,倒不如将这个秘密,隐瞒起来,逝者已矣,那日林中杀手如何凶险,我亲眼目睹,他们是,奔着要侧夫人的命来的。” 秋兰不说话,闷着头,“我自侧夫人还是二姑娘的时候便跟着她了,与我们家二姑娘心有感应,我能感知,她一定还活着的。” 说完,她抹干净眼泪,跑了出去,去求铁衣带她一起去找人。 “你跟着干嘛?只会捣乱。”铁衣本不愿带着她。 他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这件事是他的责任。 秋兰笃信看着他,“求你带着我吧,找不到侧夫人,我没脸回京都,那我便不回去,留在宁城,一直一直的找。” 她跪在了铁衣面前。 把铁衣吓一跳,慌忙把他拉起来,“行了,我带着你,你别哭哭啼啼了。” 这一遭,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但其余人还是将那具尸首当做了国公府的侧夫人。 如此在宁城耽搁了近乎半个月,京都那边快马加鞭催促戚修凛入京。 苏成河才不得不出言劝他,“将军只管回京,此处有我,只要我留在北境一日,便不会放弃找到二姑娘,毕竟,她亦曾经是我的学生。” 半月来,戚修凛黑瘦许多,唯有心中益发坚定。 “少将军莫要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苏城河将那牢中戎狄旧部的证词递给他,“这些人,与京都那边勾结,人为地制造此次疫症,害死上百名无辜百姓,企图颠覆朝纲,祸乱大晋,将军需赶回去揪出此人,以正国法。” 戚修凛抿唇,知晓自己不该如此儿女情长。 他朝苏成河拱手,深深作揖…… …… 数日一滑而过,卿欢被温时玉辗转送到了江南府,寻了个隐蔽的院落,更名为沈瓷,暂时住了下来。 她一面养胎,一面也会打探京都那边的消息。 五月后,戚家的小将军回了京都,对外宣称侧夫人得了病,被送到了庄子上休养,绝口不提那位侧夫人究竟如何。 外人只以为,是小将军喜新厌旧,打发了自己的妻子离开。 不少朝中的官员毛遂自荐,盼着与戚家结亲,但听闻,那小将军面冷心冷地将人贬得一文不值。 气得好几家的女娘哭得差点寻死。 卿欢听着府里的下人谈论,嘴角微微一笑,他没有娶那戎狄的吉娜公主,也没有娶任何一个对他有助力的贤妻。 便是心里还念着她。 午后阳光越发明媚,江南的气候宜人,院内绿树成荫,她便坐在窗下翻看附近的舆图。 “沈娘子,这是京都送来的家书。”江嬷嬷是照顾她的老嬷嬷,做事妥帖,将那家书摆在桌上。 卿欢看到火漆之下是温时玉的字迹。 但打开之后,却是母亲的字。 她忙拆开,看到了信上内容的刹那,湿了眼眶。 按照她与温时玉定下的计划,母亲在得知她死讯之后,便会谎称伤心过度,请侯爷恩准让她回儋州颐养天年,如此,中途改道,来江南府与卿欢团聚。 日后,便是谁也不能将她们母女分开。 而秋兰和瓶儿,在国公府待不下去,皆回了侯府,想必,也会跟着母亲一同来江南。 窗外起了风,卿欢身上薄薄的褙子贴着微凸的小腹。 这孩子一日日长大,与她骨血相连,渐渐地,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在京都与那人恩爱时刻。 第136章 身为女子,如此不要脸(世子手动……) 江南富庶,多名流居士且商业多杂。 她要立足便不能只仰仗温时玉,是以这段时间就利用之前李怀教给她的一些经商门道,苦心钻研。 卿欢身上银子不多,还无法租赁商铺只能寻人合作。 “娘子之前让老奴问过,这附近秦淮河的姑娘们都穿些什么样式的衣裙,老奴找人画了些花样子,娘子看看。”说着,江嬷嬷递给她一本册子。 卿欢道了谢,打开后细细翻看,此处远离京都,这些年汇聚了北境东南各处往来的商旅,少了京都那种紧锣密鼓的节奏,更悠然缓慢。 这边的女子也更为喜好装扮,在穿着脂粉上,只求精,便是价格昂贵一些也不会那般计较。 “娘子是打算开门做生意吗?”江嬷嬷好奇地问。 卿欢不置可否,只是道,“闲来无事,了解一下而已。” 她每次出门,身边都会有温时玉的人,想做生意,只怕没过多久便会传到他耳中。 卿欢也没打算瞒着,索性做事并未遮掩,晌午后,日头正好,卿欢让江嬷嬷备了车,穿街过巷,去了秦淮河附近的最为繁华的一条街。 远远便看到画舫上衣香鬓影,街上更是热闹鼎沸。 江嬷嬷搀扶着她下了车,卿欢带着帷帽,身上是件素色纱裙,罩衫,身形袅袅。 甫一下车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却浑不在意,迈入了一家生意爆火的成衣铺子,找了招揽客人的姑娘问了句。 “我有件衣裙,上个月买的,只穿了十日这上头的杜丹便脱了丝,你说该怎么办吧?” 这样大的店铺每日都有不少类似问题,哪能挨着解决。 便都是直接拿了铜钱,塞给卿欢。 “店里有统一的规矩,脱线二十个铜钱,娘子收着吧。”小姑娘忙得满是汗水,见她纹丝不动,以为是故意碰瓷想多讨些钱,登时露出不快。 卿欢却道,“我要见蔡娘子。” 蔡芳沁是这铺面的正好从外归来,听到有人要见她,她素日自然不会轻易见客人,不过看眼前娘子容色出挑,五官端雅,浑身气质幽静,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娘子,这人是来讹人的,给了钱还嫌少。”小姑娘低声嚼舌。 卿欢却道,“并非,我是来,与蔡娘子谈一桩生意,一桩老板稳赚不赔的买卖。” 蔡芳沁好奇了,偌大的淮扬之地,与她做生意的不在少数,可没有她这样孤身上门。 左右耽搁不了几个时辰,蔡芳沁点头,她开门做营生,买卖不成仁义在。 两人上了二楼,卿欢便开门见山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册子摆在桌上,“淮扬谁不知蔡娘子这成衣远销京都,多少娘子都很喜爱,但每年出的款式不多,便有了局限性。” 册子上是她亲手画设的四季衣裙样式,没有偏离女子喜好。 但偏偏在细节处精巧,比如裙摆辍缠金丝绒花,织金罗衣单调,就在娟裙上依照客人喜好定制装饰。 “淮扬知府的大夫人是簪缨世家,她平日不喜采买衣裙,蔡娘子要想做她的生意就要从她喜好下手,她喜笔墨,不妨在裙头用洒金绣出来几个浑厚的字体,收腰收袖。” 卿欢说完。 蔡芳沁看着她,“若她不买呢?” “先付定金,再让匠人绣娘开工,另外,铺子里不妨备着册子,将衣裙大概样式描摹出来,供客人参阅。”卿欢的册子上,描画了不少。 她本来就有作画功底,加上平日遇到陌生人喜欢观察对方穿着打扮。 久而久之,毫末之间揣摩对方喜好。 “我考虑一下。”蔡芳沁有些心动。 这两年,淮扬增了不少新的铺面,这成衣不好做,加上她定价高,靠着的也就是一些老主顾,新客是越来越少。 卿欢也不急,将册子留下来,便回去等消息。 傍晚灯起,她斜依在窗下美人榻,幽梦间似乎看到了戚修凛,俊挺的脸上挂着哀伤,薄唇张合,一声声地叫她的乳名。 …… 因着戚修凛促成了与戎狄的同盟协议,将北境的疫症遏制有功,加之老国公爷去世六载,早已该由世子承袭。 昌惠帝特拟了旨意,王全将那皇旨送到国公府,即日起世子便为国公爷。 晚膳时,戚夫人看着神色憔悴的儿子,又提起了娶妻这件事。 如今宗权已是国公爷,后宅怎么能没有女人,可自他从北境回来,没日没夜地熬着,仿佛不能闲下来。 长久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你别诓我了,徐侧氏根本没有回来,你还要瞒到几时,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你不妨看看身边……”戚夫人看了眼苏绮莹。 绮莹跟那户部家的公子到现在还没有换庚帖,也是因为那公子前些日子,约见绮莹的时候毛手毛脚。 戚夫人便做主,暂时退了这门亲。 苏绮莹偷眼去看戚修凛,还是没忍住两靥飘红。 戚修凛却起身,直接道,“衙署公事多,从明日起,我就宿在衙署,以后家中若无事,母亲也不必去寻我。” 说完,他径直离开。 苏绮莹一愣,哽咽道,“如今宗权兄长是真的把我当妹妹了,认亲宴都办了,我就更不可能嫁给他了。” 戚夫人皱眉。 “早前徐卿欢活着,他不愿意另娶,如今那人已死在疫症里,难不成还要宗权一辈子寡着,你放心,有认亲宴就有散亲宴。” 戚修凛回了栖云院,院子里空荡荡的,他点了熏香,香气缭绕时,好像伊人还在身边。 多宝阁上,还有她的书册,平日翻看的书籍中间还夹着她自己做的书简。 卧房里的每一处摆动跟之前一样,他也不准别的丫鬟动。 照旧的洗漱,换了寝衣,戚修凛才上了榻,将她常用的囊枕放在身侧,睡到迷糊时,只觉得心头火热。 这卧房里,不知何时,进了个浑身飘香的女子。 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榻边。 戚修凛再昏沉,也能第一时辰发现,便看到了只着小衣的苏绮莹。 这招数,她不是没用过,只是那时栖云院的这位活着,如今死了,总不能还霸占着栖云院。 他震怒,大手一挥,将她推开,“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苏绮莹羞愤至极,却还不愿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如今嫂嫂不在了,兄长也不想再娶,绮莹不怕人说三道四,便是留在兄长身边,无名无分也愿意。” 说着,大着胆子想要靠近。 戚修凛冷嗤,目光如冰刀,“你若继续做这种不要脸面的事,休怪我翻脸。” 一个女子被心上人说不要脸,就是在剜她的心。 苏绮莹咬着下唇,半晌才道,“绮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兄长这院里没有丫鬟,夜间口渴,便送了茶水。” 未免他怒极,将她赶出去,苏绮莹垂头,拢紧了衣裙,退了出去。 戚修凛却再睡不着,从枕头下摸出了卿欢的一件小衣,紧紧地握在掌心。 又难解心里的燥火,于是明知不该,却还是解开衣裤。 第137章 赠美人,拉拢他(见面倒计时) “我知你还活着,是被谁救下,还是被困,为何不与我来信……可是还怪我没有护好你?” 屏风后,一声闷哼,粗哑含着浓稠的思念。 帐子轻轻晃动似水波,又好像,他掌心握着的是卿欢的柔软,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她含嗔带笑的脸。 许久之后,事休,戚修凛歉疚地握着那小衣,打了水亲自洗干净。 他将卿欢的东西,一并锁了起来,栖云院也不许外人踏入。 天还未亮,便离开了国公府,去了衙署。 日上三竿时,铁衣将北境的书信送过来,“苏先生的信,爷您看看。” 戚修凛忙取过来,拆开,眼底露出失落,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关于那场疫症却有了很大进展,戎狄旧部那些人,在后来的刑讯中,又招了不少供词,说是有个粗蛮汉子与他们传话,给了不少银钱珠宝粮食。 “不过苏先生查到,给到他们手上的银器都是些没有冶炼干净的硫矿,他们分辨不出来好赖便都当成宝贝。” 铁衣说完,也觉得奇怪,“这些银器在淮扬一带较多,不过银矿基本都是朝廷接管,怎么会流出这么多。” 莫不是上头有人跟戎狄勾结。 戚修凛便将这件事联想到了四皇子头上,四皇子虽得圣上眷顾,可终究不是正统储君,太子再不适合,有皇后在,也不可能废黜。 所以四皇子应该很是抓心挠肝。 “安排一下,我进宫面圣,去淮扬走一趟。” …… 从乾清宫出来,已是午时,城门外马车候了许久,一名淄衣侍卫递了邀帖。 “四殿下请戚国公前往荟萃楼一聚,邀大人同赏一幅雪景图。” 侍卫递了邀帖,行了礼,转身离开。 戚修凛略一思索,便将邀帖捏紧,他乘马车抵达荟萃楼时,里面早已人满为患。 在二楼雅间,四皇子寻常锦绣道袍,挽玉冠,靠在窗边,听着珠帘后的悠扬琴音。 戚修凛被请入房内。 他挥手让身边打扇的人退出去,一时让人沏了茶,邀他同坐,取了那幅雪景图,赏了没一会儿便隐晦地看着戚修凛。 “宗权,你如今承袭国公之位,又是孑然一身了,身边没个女子怎么能成,但我知晓你待那徐二情深义重,自然不可能接纳旁的女子,但我前些日子救了个女子,却是与徐二有五六分相似。” 戚修凛顿住,拧眉看着他,“四殿下是何意?” 四皇子微笑,“出来吧,皎娘。” 珠帘一晃,女子柔媚的脸便出现在戚修凛目光中,灿若芙蕖,娇似桃花,一双含情的眸子,水光潋滟地看着他。 竟然真的与卿欢有几分相像。 但此女却是脂粉妆点,浓粉覆面,待洗净,哪里能与他的卿欢相提并论。 “皎娘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她有一技巧,便是擅口技。”四皇子看了眼皎娘。 后者轻启朱唇,张口唤道,“戚大人。” 声音清脆婉转,与卿欢简直没有半分区别。 戚修凛神色淡淡,“四殿下这是要赠下官美人?” “戚大人不想要也没关系,届时我会同父皇提一句,想必父皇也会念及你刚丧妻,给你指派一门亲事,冲冲府里的晦气。” 四皇子敢说就敢做,一次不成,总会有说服昌惠帝的时候。 戚修凛便是拒绝了,说不准下次,昌惠帝能直接往他府里塞人。 且看样子,四皇子是想拉拢他。 他起身,拱手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多些四殿下。” 待人走后,四皇子嗤笑,“表现得情深意切,见着个美娇娘还不是迈不动脚了,去把温时玉也给本宫叫来。” …… 承安侯府。 蓦地传出一声斥骂,“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好端端的死在了北境,害得侯府白白没了一个女婿。” 曹氏听着承安侯的怒责,温声安抚,“侯爷何必动怒,就算与国公府就此划清界限,也没什么关系,圣上如今早就收了戚家的兵权,就是瓦解戚家,以后,指不定是什么样。” 她心中正痛快着,徐卿欢一死,便没人能踩着她炫耀。 尤其是那罗氏,这些日子整日哭哭啼啼,还自请去儋州。 “侯爷,我兄长升迁之后,前些日子,在菖蒲节上相中一个世家女,后打听才知,那姑娘是柳贵妃的远方表妹。” 曹氏这话就是告诉承安侯,他兄长一旦娶了柳贵妃的远方表妹,那这以后,可就跟四皇子撇不清了。 承安侯没说话,灵君被休,一路看好的卿欢也没了,侯府又没有别的女儿,知序在官场又不似那些长袖善舞的,以后侯府需得仰仗个更稳固的后盾。 四皇子有圣上疼宠,眼下虽不是储君,可谁知以后怎么样。 自古以来废黜太子另立的先例不是没有。 “嗯,那你去库房挑些贺礼送过去,以后也跟柳贵妃走动走动。” 曹氏面露喜色,“妾知晓,那罗氏……” 承安侯不耐烦道,“她要走,就让她走,省得每日哭,哭得人心烦意乱,晦气得要死。” …… 本该哭泣做戏的罗氏,得知侯爷允她回儋州,当即便让秋兰和瓶儿收拾东西,旁地没多带。 平日侯爷给的月银也不多,但她省吃俭用,攒下不少。 秋兰故意将双眼弄得红肿,外人看了以为她刚哭过。 两个丫头闷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报,“侧夫人,国公爷来了。” 秋兰脸上的笑意凝固,还未来得及装出哀伤,便看到了国公爷站在了廊下。 她哭笑不得,表情扭曲,抬手掐了自己一把,这才重新露出伤痛之色。 而戚修凛却敛了神色,方才,他若没有看错,这主仆几人,收拾东西时,似还有说有笑。 第138章 找了个赝品,真心错付(倒计时2) 罗氏谨记着保守秘密,绝不会让京都内的第五个人知晓,尽管她这段时日也见到了女婿待女儿,的确是情深义重。 “秋兰,快些给国公爷看茶。”罗氏声音沙哑,情绪也有些低糜。 戚修凛只觉是自己看岔了。 “不用,我来是给岳母送些东西,如今盘盘在庄子里养病,一时不得回来,便嘱咐我常来探望您。”他还在做戏。 罗氏恍惚了下,“你又何必瞒着我,秋兰她们都告诉我了,是我的欢儿福薄,没有福气继续做国公府的侧夫人,国公爷还有那份心来探望我,欢儿若知晓定很欣慰。” 戚修凛拧眉,看了眼秋兰,那目光里夹杂着愠怒。 “奴婢该死,奴婢一时嘴快,这才让夫人知晓了。”秋兰和瓶儿慌忙跪下,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 但他没有苛责,毕竟,她们是卿欢在世上的仅有的亲人了。 他留下不少东西,终究是怕触景生情,没说上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秋兰偷摸着跟过去,从角门看到国公爷上了马车,然而有个女子却从那马车上挑了帘子。 细白的手,清婉地笑,眉眼之间与她家姑娘极为相似。 秋兰怔住,便怒不可遏,气恼地冲过去想看清楚,她如何能想到,姑娘才“离开”多久,这位人前还要做戏,却已然找了个替身。 看到她仿佛雷电似的冲过来,铁衣拧眉,大步过来拦住了她。 “你干什么?” 秋兰眼底红彤彤,愤怒地瞪着铁衣,“原来话本子上说的男人最是薄情,都是真的!国公爷如此,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抬脚,狠狠地踩了铁衣一脚。 十指连心,痛感加倍。 铁衣倒抽口气,“你发什么疯,敢如此诋毁爷,当心我把你扭送到刑部,好好打你一顿板子。” 这丫头,劲儿这么大,恨不得把他脚骨给踩断了。 秋兰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双手往前伸,“绑起来吧,最好打死我,待我见了我家二姑娘,便告诉她,国公爷找了个跟她一模样儿的人……” 粗粝的大手捂在她脸上,阻止她胡说八道。 “没有的事,总之,你别胡说。” 秋兰不理会他,反正都要走了,她不在乎了。 她只是替姑娘觉得不值,一片真心错付了。 …… 荟萃楼内,温时玉神色淡然,“殿下如此高兴,想必是事成了。” 四皇子眸光含笑地看着他,“砚堂,你似乎比我更高兴。” 无需遮掩,温时玉道,“我既为殿下的幕僚,自然万事以殿下为先,即便,我与徐二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但能追随助殿下这般智识沉毅的君主,成就宏图霸业,也算是臣之幸事。” “君主?”四皇子挑眉。 这倒像是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温时玉起身,朝四皇子行了礼,“臣但凭四皇子驱策。” 他垂下眼皮遮掩了眸中情绪,这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早前与四皇子合作,也只是为了打压勇毅侯,而四皇子为了得圣上更多眷宠,私下举荐不少人,还在衮州猎了只白虎,送给了陛下。 看似是父慈子孝,其实是君臣之间。 “你这么说,就不怕我摘了你的脑袋,再跟父皇禀报,说你有谋乱之心?”四皇子走到窗边,往外看,便从一众蝼蚁中看到一抹艳丽身影。 他目光追随,抬手,吩咐了随从。 温时玉笑道,“殿下不会自斩臂膀。” 想来四皇子还有别的贵客要见,并未与他多言,便让他退下。 温时玉前脚刚走,那艳丽身影被请到这处雅间。 “你是说表兄在这里?”文蔷去了趟北境,也得知卿欢的事,她在北境待了月余,四处寻找,白皙的肌肤晒成了蜜色。 刚回到京都不久,想着去探望卿欢的母亲,中途就被人请到酒楼。 “县主进去便知了。”随从躬身退开。 文蔷推门进去,“表兄……你可有卿欢姐的下落?” 看到包厢内的人,她拧眉下意识就要走。 却被四皇子拽住了手腕,拖了进去,搂抱到了怀里,将她禁锢的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我现在桥归桥路归路,你要娶皇子妃了,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来招惹我。”文蔷愤怒看着他。 从前对他是有些爱意,可少女情怀,总是炙热坦荡。 如果那时他就求了赐婚,想必他们早已成婚,孩子都有了。 四皇子冷了脸,“我没说过与你断了干系,就不准断。” 她拒绝赐婚,还跑回翼州相看男子,胆子太大了。 文蔷张嘴咬他的手背,一枚牙印深深地嵌在他虎口。 “解气吗?不解气的话,嘴上也给你咬。”说时,他扣着文蔷的下巴,抵过去,舌尖撬开,深深地跟她纠缠。 文蔷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幼时常在他面前晃悠,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他起初厌烦透了。 也不知何时,她长成个娇滴滴的少女,浑身香软馥郁,也不再唤他哥哥,而是四皇子。 处处跟他保持距离,他一怒之下,让那西山的蛇咬了自己,换得她的几行眼泪。 “我没有说结束,你也不许嫁人,我知你对我还有误解,待来日你定会理解,我这般做的苦心。” 他不放过,也不松手,将她压在了桌上,动手去拉扯她的腰间的绦带。 文蔷一愣,随之感到惊恐,奋力地挣扎着,哭了出来。 四皇子顿住,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他将文蔷按在怀中,轻声安抚,“抱歉,是我不好,但你不想要我,这让我很是不快,以后不要说那种话了,若让我知晓你真要嫁人,我便卸了那人的手脚。” 文蔷觉得他像个恶魔,卿欢姐姐说得对,嫁人就该看品性,而不是身份地位。 四皇子见她安定下来,微微一笑。 谁拦他,谁便要死。 那徐二定是与文蔷说了什么,她才如此坚定要跟他分开,所以他让杀手伪装成戚修凛的人。 死前,也让她尝一尝,被人丢弃的滋味。 …… 戚修凛将那皎娘安置在了国公府的后院,但严令她禁止踏入栖云院。 于外人看,戚家刚承袭了国公爷的位置,新婚不久的妻子也香踪不定,他就从府外带回个娇媚的娘子。 传到陛下耳朵里,往重了想,是年轻郎君耐不住寂寞,心思浮躁,往别处想,就是儿郎情深,不惜找个样貌相似的聊以慰藉。 总之,昌惠帝不会将重心放在国公府。 也好给他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戚夫人也是忍着不快,又不好责问宗权,就算他真要纳了这个女子做妾,也好过那徐二。 苏绮莹却愈发的愤怒。 栖云院的死了,却又来个赝品,连个赝品都能得到宗权兄长的偏袒,她为何就不能? 是以她去后院为难那皎娘时,戚修凛明明知晓,却并未放在心上。 夜半时分,栖云院烛火静燃,戚修凛伏案作画。 狼毫将一应颜色染在纸上。 玉麒麟镇纸之下,女子清丽五官渐渐浮现,之后描眉画目,勾勒出杏眸中含羞带笑的神态。 第139章 衣香鬓影,似是故人(见面倒计时1) 他痴然看着画上的女子,手指摩擦着,却不能感知她的温度。 戚修凛苦笑,他唯有借助公事让自己不停地忙碌,但总有闲下来的时候,脑海中便一直萦绕着那道窈窕身影。 他将画作悬于床头,盼着这一夜,仍旧能梦到她,便是在梦中,他也要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一夜骤雨,京都入了夏。 戚修凛乔装打扮前往淮扬调查银矿之事,临走之时,赵明熠来送他。 见他时不时地摩擦护腕,就知还是没有放下。 “我听说你府上纳了个妾?”赵明熠一脸好奇。 戚修凛微怔,“外间这么传的?没有,那人只是个幌子,我心里从未忘记卿欢,怎么会纳妾。” “这样也好,心里有个念想总比心如死灰能挨得住,但世事无常,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还年轻,真想为她守一辈子身就得早做打算,像我,直接告诉我爹,我不能人道。” 天空一声惊雷,劈的旁边铁衣外焦里焦。 没听过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 戚修凛瞥了他一眼,“怪不得那几日上朝,你父亲神色忧虑。” “我让他跟我娘再生一个,我这辈子是不打算娶妻的,情爱这东西太折磨人心,爱而不得痛苦一生,爱了得到了,谁知这情爱能维持多久,我可不想以后变成面目可憎之人。” 赵明熠对自己可没那么大的信心。 “也好,认知清醒,但若你以后遇到真心相待之人,便知,一辈子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戚修凛勒紧缰绳,“走了,小郡王回吧。” 赵明熠参悟不透,索性不想,目送好友离去。 戚修凛一行,快马加鞭,一去数月,便从六月入了仲秋。 淮扬的官员起初还算配合,但阳奉阴违。 账簿和所有的银器出入并没有纰漏,甚至完美无缺。 戚修凛也不着急,白日他是京都重臣,晚间,他便是京都来的客商,与淮扬官员攀交,一点点瓦解对方的警戒心。 “淮扬知府杨阑曾经督办过银矿的事,不过他只管辖了两年,便主动卸职,称是身体不适,回家之后还真卧床不起了数月。”铁衣花了点银子,买通了个歌妓,用一夜功夫,从苏州府的府差身上套了些话。 但这批人,嘴是真严,只进不出。 “去打探一下,杨阑的喜好。”戚修凛在淮扬数月,手中的证据不多,一切都看似正常,但越正常越是暗中诡谲。 没过两日,铁衣便查到那杨阑喜好收藏古玩字画,为人风雅,也是贫寒学子考上功名,在淮扬一带颇有盛名。 戚修凛为了便于接近他,便修书给赵明熠,让他将手上收藏的名品字画还有玉石借他一用。 ……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 卿欢在那小院中啪啪打着算盘,清点着近来多赚的银两。 虽只有一千两,可对她来说,便是靠着自己谋取的第一笔钱财。 她分取一部分装在匣子里放在床榻下的暗格,另外一部分作为家里的开支,购置柴米油盐。 卿欢与蔡芳沁合作数月,打破之前的成衣风格,非但从款式上做了改善,还提议蔡娘子寻找一些可靠的香粉玉石商贾。 购买香韵阁的衣裙,便会有妆娘亲自帮其梳妆打扮,且不收取额外的银钱。 一时间,淮扬的贵女纷纷慕名而来,生意比之前起色不少,且定制的成衣因新颖精致,掀起了一股簪花于裙裾的热潮。 灶房里,秋兰奋力的烧火,“夫人,那燕窝粥炖好了吗?我给姑娘送过去。”她起身,搓搓手,就要去掀盖子。 罗氏瞧她急躁的样子,拿了湿帕子递过去,“别毛躁,慢着点。” 主仆几人一落脚淮扬便被人带到了这处院子,见到卿欢,几人皆是抱头痛哭。 罗氏看到卿欢腹部凸起,百感交集,既心疼女儿在此处吃苦受罪,又懊悔没能早些过来照顾她。 是以这些日子,罗氏想着法子地给她炖汤烹煮,都说江南人杰地灵,在这样的地方,养了小半年,欢儿那气色才好了不少。 秋兰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盅,回了卧房,刚摆在桌上听到一声惊呼。 秋兰吓得脸色大变,刚端了水盆进来的瓶儿,亦是慌乱地差点打翻水盆。 两人冲进去。 却见着靠在美人榻上的姑娘,手抚着如萝腹部,似笑似哭。 “姑娘,你怎么了?肚子难受吗?”秋兰看着那肚子,即便已经六个多月,可姑娘的腹部比平常怀了孕的妇人要小上许多。 她还总担心是姑娘吃得少。 卿欢微笑,哽咽道,“孩子踢我了。” 说完,罗衫之下顶出个小小的鼓包,也不知是手还是脚,上下滑动,吓坏了秋兰和瓶儿。 罗氏一进门,也看到这幅场景,她潸然泪下。 “这孩子这般闹腾,想必是个小郎君。”罗氏安抚地对着卿欢的小腹,柔声道,“别恼你娘亲了,乖乖听话,外祖母给你做好看的衣袜。” 卿欢湿了眼眶,这样的日子,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只是这孩子出生后,若无人托举,不知未来能有什么造化。 吃了燕窝粥,卿欢起身出去散散步,前院的江嬷嬷过来同她说,“蔡娘子那边托人传了口信,说是过些日子,淮扬要办一场菊花宴,淮扬的贵妇都会参加,娘子这边,可要同去?” 江嬷嬷知晓,主子的事不该多问,但私下总会对沈娘子好奇。 “自然是去的,我这便收拾一下,去香韵阁见蔡老板。”卿欢让秋兰取了兜帽大氅,戴上了面纱,仔细遮掩之后才出了门。 …… 湖湾两处是络绎不绝的行人,湖中画舫,一袭天青色团领衫的俊俏郎君立于船首,头戴玉冠,腰悬青竹底纹香囊,右侧是个白玉环佩,如意络子随风晃动。 俊俏郎君眺望太湖之景。 “裴兄从京都远来,接管家族生意,想必还未见识过淮扬最让人流连忘返的特色吧?”蓝袍男子手持折扇,指了指不远处的画舫,“丝竹管弦,如天音妙语,稍后我为裴兄寻一佳人作陪?” 此人唤作石钱坤,是铁衣特意打探出来的至关重要的人脉,正是淮扬知府的小舅子。 戚修凛化名裴枕,与这些人打交道。 “多谢石兄,不过我来淮扬,不是享乐,家父对我期望颇高,便想着早些谈成合作。”戚修凛这客商,祖辈是皇商,家道中落,但有一门手艺,便是在银器上篆刻。 官员会私下寻找有能者,为官家办事。 戚修凛这个身份正好满足石乾坤的要求。 “不急不急,酒足饭饱再说不迟。” 远处,画舫轻晃,珠帘随风浮摆,隐约可窥背对着坐在船舱内的身影。 青丝挽起,露出一截细细白瓷的脖颈。 戚修凛顿住,紧走几步,眯了眯眼,只觉衣香鬓影,恍惚似故人。 第140章 原来是个惧内的(明天第一章见面!) 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那坐在船舱背对他的女子发髻上别着的簪子,极为眼熟,他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 竟然不顾石乾坤,径直让人安排小舟,要去那画舫上看看。 “哎,裴兄,你干嘛去啊?”石乾坤眼神一瞥,看到了香韵阁的画舫,脸色一白,他可不敢招惹蔡家的娘子。 那一个个的凶悍如母虎,生意场上完全不输男子,尤其是最近,听说还有个什么沈娘子。 戚修凛不顾阻拦,催促船家,石乾坤死死地拽着船舷。 “使不得,使不得,那是蔡家的画舫,人家都是娘子,你一个郎君,唐突了人家是要被官府抓去吃官司的。” 之后,他告诉戚修凛,蔡家蔡怀明以前开过镖局,走南闯北,在淮扬定下来之后就开始做生意。 这种人就是淮扬的地头蛇。 戚修凛目光灼灼,看了许久只等那女子微微侧头,才恍惚地发现,对方并非卿欢。 “你早说啊,淮扬一带多瘦马,我给你寻一个来,绝对的色艺双全,保裴兄乐不思蜀。”石乾坤见他掉头,长舒口气。 戚修凛语气清淡,“不用,家中早有妻子,且管得严,若我在外流连声色,她只怕要生我的气了。” 啧,还是个惧内的。 石乾坤呵呵笑着,便与他一道回了船舱,让人备酒布菜。 这菜却吃得食不知味。 戚修凛在北境找了月余,回了京都后,也曾再入北境,然而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他午夜梦回,有时是那具浮肿到不辨五官的女尸。 有时是卿欢衣裙染血,含泪站在浓雾中,无声地看着他。 …… 卿欢坐在船舱内,这画舫虽四面都是珠帘,颇为通风透气,可她还是觉得闷热。 蔡芳沁看着她腹部,笑着将冰鉴里色泽红艳的樱桃挑了出来,在她面前摆了几颗。 “秋老虎盛行,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去,这些凉的你少吃。”叮嘱后,蔡芳沁又问,“初时见你,只觉得你年纪轻轻,一个纤弱的小娘子,说话做事也算爽快,没想到你早已嫁人了,可从未见过你郎君?” 卿欢早有说辞,“他是货商,常年都在外地,便是一年到头兴许也只能回来一两次。” “怪不得,但你一个独居娘子,还是要多多注意。” 话音刚落,有侍女过来,“沈娘子,好像是你夫君来寻你了。” 卿欢心头咯噔一跳,手里的樱桃滚到了地上。 她抬眸,看向距离画舫不远的一艘乌篷船,摇荡间,那站在船首的青衫郎君,儒雅地朝她微微笑着。 温时玉何时回来的? 怎么还寻到了太湖上。 蔡芳沁哦了声,“这便是你郎君啊,果真仪表堂堂,沈娘子好福气,郎君长得这般俊俏。” 卿欢张口便道,“不是,是我兄长。” 此言一出,在场的娘子几乎个个都将目光投向了那道雅致身影上。 江南女子多温婉但不乏性情豪爽者,蔡芳沁的堂妹蔡明月便是如此。 “沈姐姐,你兄长婚配了吗?”明月凑过来,那小表情像极了文蔷,同样都是心中藏不住事。 “还未。”卿欢笑着递给明月一颗果子。 她脸颊一红,难得露出羞涩,“这样啊,没想到他这样出色的男子居然还没有婚配。” 既已经谈好了事,确定参加菊花宴,卿欢也从蔡娘子手中拿到了参加花宴的名单。 她便辞别了众人,乘小船先回了岸上。 温时玉将她送到江南之后,安顿好一切便直接回了京都。 半年间,也只回来三次,每次待不了几日。 “女子怀胎十月,你如今再有三月多便要临盆,许多事要提前安排了。” 卿欢见那车上摆了一盒月饼,诧异地问,“中秋已经过去了,怎么还买了这个?” “我原想着中秋过来陪你,结果有事耽搁了,但月饼不能不吃。”他让卿欢在马车上坐好,细心地给她后腰垫了个枕头。 将月饼取了一块,递给她。 “尝尝。”眼神追随,似乎含着紧张。 卿欢低声道,“多谢。” 饼皮酥软,甜而不腻,里面掺了些桂花和坚果碎,只是看着粗糙些,不像是店面里售卖的。 她慢慢吃着,温时玉便把手放到她下巴处,接那些掉落的碎屑。 免得弄脏她的衣裙。 卿欢总觉得这样不妥,便将月饼用帕子包起来,“等我回去再吃,温公子这次能待几日,后院厢房每日都有人打扫。” 他隐隐有些失落,却还是笑道,“也就三两日,京都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一来一回,便是策马,也要大半个月。 两人一时无话,卿欢在这件事上,的确该感谢他,但那日杀她之人,就跟他没有半分干系吗? “你没有别的事想问我吗?”温时玉目光温和,与她在同在车内,下意识便想靠近。 他膝盖不由自主地抵着她的膝。 卿欢往后退,“倒是有一事想与温公子分享,方才画舫上蔡小娘子问我,你是谁,我说是兄长,她们还惊奇,说你我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咽了下口水,“我有个不情之请,有些痴心了。” 温时玉捏紧手指。 “你说,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她笑笑,“卿欢想认温公子做义兄,我也知自己身份比不上温公子,不过我毕竟独身在外,要是外人知晓你是我兄长,她们就不会说三道四。” 他敛了笑,呼吸缓缓发沉,漆黑的眸子定定落在她脸上。 “你觉得我想做你兄长?”他想做的,是她的郎君,是她的男人。 卿欢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是我高攀了,那就当我没说过。” 他挫败地叹口气,哪里是她高攀,分明是自己痴心妄想,以为把她送到江南,远离戚修凛,长此以往,她能忘掉那个人。 …… 石乾坤当真找了个瘦马过来,那女子腰肢款款,穿着时兴的衣裙,身子一软就要坐在戚修凛身侧。 她那腰间的玉带,底纹便是青色的修竹,细细的几支,绣成了几个字样,看着倒是别出心裁。 戚修凛看着她的玉带。 女子香腮一红,还以为这俊美的男人看中她,想去握他的手。 他一把挥开女子的手。 “淮扬如今都时兴这种衣裙?”戚修凛看向石乾坤。 石乾坤酒喝得正酣,“是啊,香韵阁的蔡家,还有那个沈娘子,她们几乎霸占了淮扬的成衣生意,也不知这些小女子脑子里怎么想的,学男子做生意,花样百出。” “尤其是那个沈娘子,你是不知,她肚子都那么大了,自己郎君都不在,抛头露面实在有辱门楣。” 戚修凛眼皮微跳,也不知怎么回事,多问了一句,“沈娘子是何人?” “沈瓷,不知从哪来的,也不知长什么样,整日戴着纱巾,应该貌丑无颜。” 沈瓷? “妾的乳名叫做盘盘,妾告诉夫君,是因母亲生下我时,第一眼便看到摆在桌上的一盏汝窑瓷器,花纹精致,见之不忘,盘盘,乃美瓷之。” 戚修凛呼吸一沉,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怎么会联想到一起? 第141章 终得见,滋生出鲜活的血肉 石乾坤见他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是真的担心在外厮混被家中夫人发现。 “裴兄尽管放心,咱们这些人,既要一起做生意,那口风必定是紧的,再说你家中夫人远在京都,千里之遥,哪里会知道。”说着给那瘦马使了个眼色。 女子细软腰肢正要下塌。 戚修凛皱眉,目光幽冷的看了那瘦马一眼,后者唬得再不敢上前。 石乾坤见状,也不为难她了,挥挥手让她退下去,但这画舫上的歌舞却始终没断过。 …… 卿欢回了别院,开始按照蔡芳沁给的册子,熟记淮扬那些贵女的生平事迹,人与人结交,一件小事也能引起共鸣。 尤其是跟这些贵女攀识,就更得仔细。 只是她刚回来没多久,蔡明珠就哭哭啼啼跟了过来。 一见面,蔡明珠红着眼道,“沈姐姐,我能借住两日吗?” 卿欢自然不会把人往外赶,“你总要告诉我原因,是谁让三娘不高兴了?”明珠在家中排行老三,相熟之人便唤她三娘。 她只一味摇头,垂下眼睑,又哭了半晌才道,“母亲要给我议亲,是杨大人的小舅子,但他虽从商却总是流连花巷酒地,与那些瘦马伶人打成一片,这种男人如何能与……” 能与沈姐姐的兄长相比。 她虽然只见过沈公子一面,可远远那么一眼就让她芳心暗许,被母亲骂了也不去找堂姐,反而跑到沈姐姐这儿。 卿欢却知晓,不能将她留下来,否则传出去,她便有拐带之嫌。 “两日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家中双亲恐会担心,若一时情急伤了身子你岂不是要自责,这样,我送你去香韵阁找蔡娘子。” 明月又想起母亲的确身体不好,便松了口。 卿欢让人套了马车,本想亲自送她,这事儿就被偏院的温时玉知晓。 他皱眉,换了衣袍,主动提出送那蔡明珠。 “那,那就多谢沈郎君了。” 明珠小脸红扑扑的,滴溜溜的眼神落在温时玉挺拔身姿,也不敢看他俊逸的脸庞,便低着头踢地上的小石子儿。 那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出端倪。 唯有温时玉神色淡漠,让车夫驾马,他却策马随在一侧。 待马车抵达香韵阁,明珠掀开帘子,同他道了谢,眼神便都要黏在他身上。 “不必客气,只是瓷儿如今身子不便,若蔡小娘子有事,希望莫要再去烦扰她。”他并不客气,本也不愿卿欢去做生意,他也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蔡明珠一愣,心里酸溜溜地难受,也不等她多言,那俊俏郎君便打马离开。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对方背影,浑然没注意到另一辆马车上,男人怔仲的目光。 戚修凛与石乾坤作别后,途经此地,未料到,会在江南这地方见到温时玉。 如今各为其主,温时玉便是四皇子的人。 来江南莫不是要阻止他探查银矿这件事? 戚修凛想了想,便让铁衣先去探一探。 …… 江南多曲折巷子,铁衣一路随行,不敢离得近了。 只远远看到那温三郎,先是购了些胭脂水粉,再是些糕点蜜饯,又去茶铺提了两盒茶叶,马上挂得满当当。 途经的货郎车上挂着乌金裁做的灯球,既不是中秋也不是过年,他却买了好几个。 脸上亦是噙着笑意,完全不像在京都那般冷情冷性的样子。 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铁衣便跟丢了人。 铁衣回去复命,“好奇怪啊,温时玉好像在这江南哪里藏了个小娘子,又是买吃的喝的,竟还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戚修凛默默听着,不由捏紧了指尖,他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随后越走越快,心潮澎湃出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爷,您怎么了?” 铁衣纳罕,就算温时玉在江南养了个娘子,跟爷也没什么关系。 温时玉都那般年纪了,又不是苦行僧,怎能不好女色。 戚修凛声音暗哑,眸光沉下去,“你这两日,在香韵阁等着,且再看看,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人出入,尤其是女子。” 铁衣瞠目,结巴道,“爷,你,你是看上哪家娘子了吗?” “不是,休要多问。”戚修凛挥挥手,让他退出去,等内室安静下来,那股说不清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那温时玉回了别院,一股脑地将采买的东西送到了卿欢的院子里。 “补给你的,中秋的灯球,月饼你要是觉得好吃,我来年再给你做。”说完,他脸上竟染上可疑红团。 卿欢既知他情意,却不敢有半分回应。 “多谢兄长。” 温时玉脸上笑意僵住,眼底期盼瞬间消失,“我说过,不会做你兄长,但我会护着你,若你执意唤我兄长,有些事,就莫要怪我挑破了。” 他步步紧逼,便是将她逼到了角落。 门外,秋兰和瓶儿察觉不对劲,正要进来。 温时玉冷声斥道,“谁都不许进来!” 他大步去将房门关上,又折返回来,将她按在了多宝阁上,索性全部说开了。 “在儋州的时候,你母亲便准备将你的庚帖交给我,而我,也做好了娶你为妻的准备,后来种种阴差阳错,你我错失了机缘,你嫁给别人,我也没了再娶的心思。” 卿欢知晓他要说什么,拧眉,“温公子,你我之间没有可能。” 他却笑道,“有没有可能,旁人会信?你没有夫君,少不得受外人欺负,我既能护你一辈子,你为何不……” 卿欢抬眸,“所以你是要挟恩图报,逼我委身于你吗?我知晓受你之恩难以用钱资抵消,但你就没有私心?” 他一时怔住,缓缓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便露出懊悔之色。 本想徐徐图之,为何就按捺不住了。 “对不住,是我犯了浑,我从未想过用恩情胁迫你。” 便是此时,房门被罗氏撞开,她紧走过来,将女儿护在了身后。 “温公子,有些事勉强不得,你又何必执着。” 温时玉垂眸不语,良久才转身狼狈离开。 待他走后,罗氏让秋兰去端来安神的参汤,“你总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这孩子,终归是国公府的子嗣。” 卿欢不是没想过。 她假死离开北境,就是担心回到戚修凛身边,那些牛鬼蛇神不会放过她腹中孩子,便不如留在江南将孩子安全生下来。 倘若戚修凛再娶,她就带着孩子远离是非。 待孩儿长大,有能力挣前程那她会全力托举,资质平庸,便承欢膝下就好。 “我们母女吃过的苦,我自是不想让这孩子去吃,所以我与蔡娘子合作,想在这淮扬,占得一席之地。” …… 接连两日,卿欢都没有看到温时玉,但流水的补品却送到她院内。 她照旧往返香韵阁,却在第三日,发现香韵阁外围着两列官兵。 “有人买了你们的衣裙,说是穿了身上起疹子,谁是这铺面的主事人?”衙差说话倒算是和气,但禁不住百姓议论纷纷。 带着纱巾的秋兰凑过来,“姑娘,咱们先回吧,当心乱起来,会碰到小郎君。” 卿欢摇摇头,自入内,才知蔡芳沁外出,她便主动应了衙差。 “我虽不是主事人,但这些款式却是我设计的,但我也能保证,这成衣绝对没有问题,那位起了疹子的娘子,此刻在哪里?” 衙差看了她一眼,“在府衙,你随我过去。” 说着,便开道在前。 卿欢拍了拍秋兰的手背,“你待会儿在衙署外等着,放心,香韵阁在淮扬人脉丰广,衙署不会真的为难我。” 幸而衙差的确没有为难她们,特许她们乘坐马车。 抵达之后,卿欢便随着一名衙差,进了衙署,七拐八绕地来到后堂。 也是奇怪,她在堂内坐了许久,也未曾见那起疹子的娘子。 反倒来了个府衙的老爷,对她问东问西。 “祖籍哪儿?” “家中几人?郎君是做什么的?” “何时来得江南?” 她觉得奇怪,倒也没有多想,还是一一作答,“祖籍定州,去岁与夫君一起来的江南做生意,夫君是货商如今外出。” 官老爷问完,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一味地朝着东面那扇屏风看,连着卿欢也忍不住看过去。 屏风后,男人双目通红,双拳握紧似在克制着什么,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立在堂内的女子仍旧带着纱帽,长长的细纱遮住身段,却隐约露出了腹部高凸的弧度。 卿欢被讹传死后,他一直内疚自责,陷入无望的痛苦里。 这半年来,苦寻无果。 竟未能想到,她早已离开北境,前往江南,在此处定居了。 戚修凛呼吸粗重,几欲推开屏风,终究是将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内心的荒凉,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就重新愈合,滋生出鲜活的血肉。 …… 衙署给的说辞,是那娘子记岔了,并不是购买的香韵阁衣裙,事后,衙差还在街巷间澄清此事。 并当着众人的面同蔡娘子致歉,还帮着招揽生意,说是弥补香韵阁的损失。 偌大的淮扬两地,还未见过这等奇闻,倒让围观的百姓好一通惊叹。 卿欢长舒口气,这腹中孩子又开始闹腾,将她内里五脏顶得火烧一般难受。 她毕竟初为人母,有些事不太懂得,便就近找了家医馆。 “无碍,夫人这一胎,看似小,其实长得敦实,这头啊或者胳膊顶着脾胃,便会觉得吃下的东西难以消化,在等些时候,夫人就要控制饮食,切忌后面胎大难产。” 秋兰吓得脸色发白,“怎,还会难产?” 老大夫笑笑,“夫人体质不错,只要多多注意,应当会顺利诞下。” 她轻抚着肚子,道了谢便结了诊金离开。 医馆安谧下来,几息之后,再次响起脚步声。 老大夫抬头看过去,“夫人可是还有何事?” 便看到颀长挺拔的俊美郎君,深衣玉带,神色夹杂着伤痛与灰败。 “方才那位夫人,身子如何?” …… 铁衣完全不能相信,方才在衙署看到的女子,竟然就是侧夫人,尽管过去小半日,他抬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痛! 脸上也被掐出了一道痕迹。 原来是真的,侧夫人当真还活着,怪不得那日他将在香韵阁外瞧到个怀了身孕的女子,只觉得身形相似,可没往那处想。 他将此事告诉爷,爷当时是何神情? 震惊不解茫然无措。 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后来便是找到了衙署的官爷,袒露身份,说是在查香韵阁成衣的事,那官爷倒是配合演了出戏。 第142章 夜入香闺,是我夫人(后面茶茶的争宠) 铁衣还陷在震惊里,便看到爷从那医馆出来,步子都有几分踉跄。 他上前搀了把,“侧夫人定是被那温时玉给藏起来的,他带走了侧夫人,却没有把人送回您身边,摆明了就是存了私心,爷,我们要去寻侧夫人吗?” 戚修凛却不说话,老大夫之言,那位夫人已有六月有余的身孕。 按照时间算,便是在北境时,有了这个孩子。 那时,他忙于公事,很少陪她,及至后来北境闹起了疫症。 她也染上了,竟然都未曾跟他提起半个字…… 戚修凛喉中腥甜,那血从喉管涌上来,便被他硬生生地压制住。 “爷,你脸色不好,可是旧疾又犯了?”自从侧夫人去后,国公爷便落了个情急之下呕血的毛病。 御医说是损伤了精气神,的将养个大半年才能康复。 但他根本不听御医的话,奔走北境与京都两地,数月都未曾休息过一日。 “不用,不要去找,香韵阁这边的人也都撤离,不许再靠近。”戚修凛知晓,卿欢当时一定遇到很大的困难。 否则她不会忍心抛弃他。 铁衣只能照做。 当日晚间,戚修凛枯坐在房内,手中握着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封封家书。 之前他去甘州,卿欢曾经与他写过信,当时繁忙,没来得及回。 半年前,他在多宝阁上看到这个匣子。 里面是她那些平时根本不会说出口的想念。 她全部写在信里,却又藏了起来。 戚修凛提笔,按照信上内容,开始回信。 每一封都有始有终,待至四更天,外面天色依旧黑沉沉。 他换了件衣袍,黑巾覆面,快步出了庭院。 …… 卿欢这院子,晚间寂静,两个丫鬟和罗氏也都陷入睡眠。 一矫健身影从后院墙头飞身进来,避开巡守的小厮家卫,悄没声息地落在了院内。 他起先摸不清,寻了半晌才找到那处卧房。 房内点了灯,窗扇半开,坐在桌前的女子正伏案书写,青丝如瀑,侧颊粉白,身上的香色衣裙遮住腹部。 她将书册收好便回了榻上,没多大会儿便沉沉睡去。 窗棂推开,黑影翻身进来,几步行到了榻边,屈膝半蹲在她面前。 戚修凛目光灼灼,用目光描摹她眉眼鼻唇。 随后落在她凸起的小腹上。 温厚的大手缓缓地盖在她腹部,不敢真的碰到,只虚拢着。 时隔半年,他梦里从未见过她这种恬淡的模样,她总是含着委屈,噙着眼泪,看得他心里疼得要死。 想拥抱,想与她亲昵,来抵消自己内心千疮百孔。 却也只是贴着她的掌心,喃喃问着,“为何信不过我,为何不去找我?” 卿欢睡得格外压抑,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跟鬼压床似的,直到唇瓣也被压住,那鬼还在抢她空气,气得她一睁眼便醒了过来。 外面天光大亮了。 秋兰打了水进来,“姑娘,蔡家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我说您还得用了早膳才能出去。” 十月底。 淮扬尽管气候温暖,却依旧有了几丝凉意,卿欢起来洗漱,不自觉地摸了摸唇瓣。 “不用,我喝点山药粥就行,其他也吃不下。”洗漱之后,她简单妆点,吃了碗粥。 罗氏知晓她去做正事,担心她上三竿的时候饿了,便备了些软糯的糕点,一并让秋兰带着。 卿欢披着薄氅,将兜帽戴好,便上了香韵阁的马车。 菊花宴是在淮扬有盛名的菊花庄子举办,除却淮扬的贵女贵妇,还有些官员女眷。 这次宴席,蔡家算是主办者之一,也是商户们聚在一起的绝佳途径,是以除了赏花论茶,还会关起门来谈些生意。 卿欢穿了条杭绸缠枝百迭裙,交领撒花袖口挑金边的对襟,发上只点缀了自己找人打造的烧靛蓝珠钗。 她刚迈步到庭院,就听到几个娘子低声交谈。 “这就是那个沈娘子?挺着个肚子自己夫君终日不着家,莫不是根本就没什么夫君,是未婚有孕吧?” “上回还说有人穿她们衣裙起了疹子,以后我可不要买她设计的衣裙,晦气。” “还有蔡家那个老姑娘,也是抛头露面,穿了她们家的衣裙,以后可都要嫁不出去了。” 卿欢一愣,往常还未听过这种话,今日怎么将矛头对准了她。 再一细看才瞧出来,原来这两个娘子不是旁人,正是香韵阁的对家,在这儿浑水摸鱼。 “大晋律法,随意编排以讹传讹,造成香韵阁生意受损,罚百两,口头训诫,屡教不改罚千两……” 卿欢浑然不惧,“官府已澄清,起疹子是买了别家,与香韵阁无关,几位还要胡编诋毁香韵阁百年清誉?” 她带着面纱,坦然上前,直站在几人面前。 院内一时安静如斯,那几个娘子羞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纷纷离开。 蔡芳沁目睹这一切,内心震撼。 维持香韵阁乃至整个蔡家的生计,这几年已是疲累至极,没想到有人真的能与她站在一条线上。 她让人请了卿欢去厢房,思索良久才道,“我打算让你入股,以后每年香韵阁分红予你三分,沈娘子可愿意成为香韵阁的老板?” 卿欢瞠目,“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上次官府传人,你二话不说维护香韵阁,今次那些娘子泼脏水,你也是没有犹豫出言袒护,我允你入股也是有条件的,若这生意做不大,那你也是没什么赚头的。” “除却香韵阁,还有布匹米粮生意,你若愿意,便可合作共赢。” 蔡家没有郎君,这几年又在走下坡路。 之所以苦苦支撑,是因为有不少人靠着这份差事养家糊口。 卿欢内心激荡,能得此机会,她如何不想把握住。 “好,沈瓷不会辜负蔡娘子厚望。” 签了一份草拟的手续,卿欢便成为蔡家在淮扬的二当家,只是刚入股,没有话事权。 但这已然足够,她稍作拼搏多挣些财资,便能在淮扬彻底站稳脚跟。 宴席开始,这边两人出得门,蔡家的嬷嬷过来,焦急道,“三娘跟那知府家的小舅子打起来了,娘子快去看看吧。” 蔡明月是厌恶石乾坤,怎么会打起来呢? 几人慌忙赶过去,远远就看到蔡明珠手里抓着竹条,一下下地抽着石乾坤的脑袋和身子。 “你个泼妇,谁要娶你,谁就倒了八辈子的霉。” 蔡明珠气恼不已,“我才不嫁你这个浪荡胚子。” 两人又打了起来,幸好石乾坤克制着,没有出手,全程只是抱头乱躲,看到蔡芳沁,直往她身后跑。 “蔡娘子,你堂内疯了。”石乾坤不慎碰到了卿欢,她身子笨重,脚下打滑便朝一边歪倒。 便是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眼见着她要倒在满是鹅卵石的地上。 角落,猛地扑出一道人影,双臂伸展,将她稳稳地接住。 她惊魂未定,抬头,唬的三魂没了七魄。 男人戴着银制的面具,双目如炬,波澜涌动,口唇紧抿,薄削的下颌线,每一处都熟悉的惊人。 “裴兄,你来的正好,咱们快些走,蔡明珠,今儿这笔账,我记下来了。” 石乾坤过来拉拽裴枕。 裴枕却纹丝不动,大掌握着那纤弱娘子的手臂,目光还落在人家脸上。 卿欢的心脏砰砰乱跳,“这位公子,请松手。” 裴枕这才退后,朝她拱手,“抱歉,方才情急之下,不是故意唐突娘子,还望娘子勿怪。” 便是此时,身后一道疾来的身影,快步至她身侧,上下打量,确认她没有受伤才薄责。 “可有哪里不适,晨起你出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温时玉来的着急,并未注意身侧的裴枕,这一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之间,暗流博弈。 温时玉将卿欢护在身后。 裴枕目光冷肃,目光掠过那道企图借着温时玉遮挡自己身躯的人儿。 他勾唇,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待出了门,裴枕那面具之下,早已是悲喜不明的情绪,她这半年来,与旁的男子相处,便是怀着他的孩子,也能撒谎说郎君在外是货郎。 许是过些时日,会说郎君死在了外头。 然后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人? 石乾坤瞧他申请不对劲,加上方才还握着人家娘子的手臂,便好奇问,“你,不是家中夫人管得严,不让靠近女子嘛,刚才怎么还抓着沈娘子的手臂不放。” 该不是就好人妻吧。 裴枕咬牙低语,“那就是我夫人。” 第143章 春梦了无痕(夫妻俩各忙各的) 他声音太低,语调太缓,石乾坤没听清,“你说什么?” 裴枕咽下那句话,“没什么,我这手上有些珍罕字画,都是父辈传下来的,也不知真假,听闻杨大人好丹青字画,便想着请他鉴赏一下,石兄能否引荐?” 酒桌上结识的生意好友,下了酒桌谁还管你有什么请求,大多想法子搪塞。 但石乾坤欣赏裴枕的谈吐气质,也很少见这般英挺的郎君,没多想,便答应下来。 “多谢石兄。”说完,男人的目光再次往回看。 想起方才温时玉待她,如此关切,而她也没有拒绝,就觉得心口堵着一股气。 繁茂的槐树之下,秋兰本想着去马车上给姑娘把食盒拿过去,迎面看到个眼熟的面孔。 她脚一软,身子倒还算反应迅速,扭头就要跑。 铁衣早已看到她,冷着脸,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儿,用力弹出去,恰好从她耳侧飞过去钉在了树干上。 “你们怎么会在淮扬?” 面对铁衣的诘问,秋兰决定抵死不认,“我不认识你。” “秋兰姑娘,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方才跟你一起进去的娘子,有些眼熟……”铁衣面色愈发冷,用刀鞘挑下秋兰的面纱。 她吓一跳,后背靠着树干,“我来淮扬是,是探亲的,夫人的亲人在淮扬。” 铁衣知晓她必定咬死了不承认。 那神情顿时沉得吓人。 秋兰站直了身体。 她没什么好心虚的,要不是跟着国公爷去北境,姑娘不会遇到这么多事,差点死在北境。 如今的生活,她们过得很舒心,决不能被人打搅。 “青天白日,铁侍卫是要用刑逼供吗?你不是最喜欢用上大刑吓唬人,绑了我送到府衙吧,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怕的。”她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铁衣噎了下,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就这样子,要是透露出见过侧夫人,她不得一头撞他身上。 “行了,你走吧。”铁衣撵她。 秋兰一听,眼神都亮了,也不去拿食盒了,麻溜地提着裙摆就往回跑。 一气儿跑回了宴席上,看到姑娘已经跟诸位娘子热络地说话,也不好打搅,就等到宴席结束才摸到跟前。 “我方才看到铁衣了,怎么办,国公爷可能也来了淮扬,姑娘,这段时间咱们还是不要出门了。” 卿欢顿住,想起那戴银面具的男子,摇头道,“躲不了。” 与其躲,不如迎难直上,便是被他知晓又能怎样,还能将她强行带回京都不成。 温时玉一直等到宴席散了,接了卿欢上车,细致地给她披上大氅。 “深秋有风,仔细些,今日腹中的孩子可有闹你?” 他仿佛,真将自己当做这孩子的父亲了。 卿欢始终觉得,不将他认作义兄是个祸端,便道,“多谢兄长,这般关心侄儿。” 温时玉脸色凝滞,缓缓地握紧了手指,眼底的阴翳不想吓到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同上一辆马车,没多久,马车便缓缓驶离。 …… “温时玉真是胆大包天,敢挖您的墙角。”铁衣看着地上车辙子,顿时来了气,恨不得提剑去砍了温时玉。 戚修凛心情压抑,哑声道,“那也要看他,是否挖得动。” 铁衣欲言又止,侧夫人都跟别人这般了,还不是挖走了吗?还要怎么才算,难不成真让小世子唤别人父亲。 这般想着,他万死都不能接受。 戚修凛没忘记来淮扬的目的,是为了查银矿跟北境戎狄旧部这件事。 “这几日,杨阑可曾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目光沉沉,看向遥遥马车。 铁衣道,“是见过几个盐税使,那盐税使好像是之前陛下任命的内监司,往常是在两淮一带,这些日子才来了淮扬。” 说起盐税,这也是昌惠帝的心结,大晋的盐业都是朝廷管控,再将盐引卖给盐商,有诸多弊端。 圣上的意思,银矿查清楚之后,就要大刀阔斧地进行盐业整治。 “嗯,继续让人盯着。”戚修凛转身,修长挺拔身姿,在日光下耀眼灼目。 引得出门的几个娘子纷纷看过来。 他浑然不觉,满心在想着,到底要不要与她相认,转念又觉得,不认便是对她的保护。 是夜,卧房里灯火亮敞,秋兰担心她看伤了眼睛,便多点了几盏灯。 罗氏瞧着卿欢边看账册,边去捏盘子里的蜜豆糕,便直接将盘子取走。 她一时捏了个空,诧异抬头,“娘,我还没吃饱呢。” 这孕后期,晚间的时候特别容易饿,一日要吃好几顿,但又不能多食,便少量多次。 “大夫说了,晚膳之后,要少吃糕点,灶上给你温着一小碗蛋羹,吃了就早些睡觉。” 秋兰麻溜地把蛋羹送来,淋撒了几滴麻油,黄橙橙的看着香气宜人。 “接生的稳婆已经找好了,就住在不远,大夫也就隔着半条街,随时都能来。”罗氏看着她的肚子,既担忧又期盼。 卿欢嗯了声,只低头吃着蛋羹。 待吃完,洗漱后,罗氏与丫鬟退出去,她照旧思索着如何扩宽在淮扬的生意。 与蔡芳沁合作后,这人脉便多了不少。 蔡家成衣铺子之所以渐渐滞后,一是价格高受众有限,二是供应锦缎的货商杀熟。 若是能找到稳定道义的货源,或者自己建个布庄,便能解决这个难题。 想着想着,卿欢便有了些困意,拉过了薄衾盖在脸上。 夤夜。 屋内又是一阵窸窣,借着月光翻入的身影快如猎豹,到了榻边便温顺下来。 戚修凛身量本就高大,将烛光挡了大半,甫凑近便听到她呓语。 似在唤他。 他微微一笑,笑容又僵在脸上,是因她接着便骂他浑蛋。 语气满含委屈薄怒,也不知他梦里做了什么混账事,让她这么伤心。 戚修凛蹲下身去,将被衾拉过来给她盖好肚子,本不想离她太近,却因想她想得厉害,不知不觉又做了真的混账事。 他粗糙的手指握住她莹白指尖,凑在唇边,心满意足地挨个亲了个遍。 又觉得这样已经无法满足内心情意,便俯凑过去,就着两片红唇,厮磨很久。 以至次日清晨,卿欢涨红了脸,这身下粘腻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 昨夜里,她上半夜的梦明明是在北境看到戚修凛抱着吉娜公主,两人交颈缠绵。 后半夜,那跟他交颈缠绵的人,就变成了她。 戚修凛还如此放荡不羁,梦中种种,简直不忍直视。 幸好一切都是虚假的。 第144章 世间男子大多薄性(戚修凛:我不薄性) 京都的赵明熠自接到了戚修凛的传书后,便想起了父亲的库房里有不少奇珍异宝。 他早前也曾得了祖母的赏,但那时候不喜字画玉石,全部丢给了父亲。 现下想起来,便偷偷撬开了门,一股脑地搜罗了不少好东西。 装了满满一大箱子,趁人不备全部送上马车,连夜送出了城门。 他又折返回来,想着再取几件,结果被父亲发现,吩咐了家中所有仆从丫鬟,追着他撵。 赵明熠手脚麻利地爬到树上,抱着树干叫嚷。 “爹,我就是拿你几件破字画,你至于带着一百来号家丁追着我揍吗?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 王爷拿着鞭子,呼哧喘气,“你给我下来。我保证不打*你。” 中间那个死字,自动摒弃。 等他下来,老王爷指定要把他打得屁股开花。 连赵王妃都忍不住训他,“那是几件破字画吗?那是先帝曾经赏给你父亲的,你倒好,不问自取,还把库房的古玩全部打包带走。” “可你把我当鸡撵算怎么回事,我不要脸面的吗?”赵明熠理亏,但嘴硬。 老王爷气笑了,指着他,“下来,乖乖去跟太傅家的三姑娘相看,我就不跟你计较。” 赵明熠就知道有这茬,他答应得也爽快,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找着机会直接溜之大吉。 后来,他借尿遁逃跑,用了十来天,带着一箱字画玉石宝贝,从京都渡口包了艘客船。 一路不歇,乘浪踏波,直入江南。 待见到戚修凛,他双脚好似悬浮在水上,整个人摇晃大半日才缓过来。 “看看吧,都是我爹的宝贝,不过,有些送给你,有些可不能搞坏了,是祖父送给我爹的。” 铁衣打开箱子,顿时被闪瞎了眼。 小郡王着实胆子大,竟然带着这么多宝贝招摇过市,就不怕招贼惦记吗? “多谢。”戚修凛淡笑,他没想到赵明熠如此义气。 赵明熠却看着他眉眼间的舒展,如冬日凛雪融化成水,尽显春色。 他怔仲问,“宗权,你在江南,莫不是结识什么女娘了?这才数月没见,怎么就像脱胎换骨了。” “前尘过往,我已经放开,自然是要展臂以博来日。” 戚修凛这话,说得人云里雾里。 所以徐二已经是前尘过往了吗? 只不过戚修凛转头便吩咐铁衣去找淮扬最好的接生稳婆,甚至想着给那还未出生的孩子,置备些鞋袜衣物。 …… 淮扬知府杨阑最好字画,也好帮人鉴赏。 他往日是贫寒学子时,被人讥讽嘲笑,说他一介寒门还妄想攀绮门,与达官显贵坐在一起,简直就是痴心。 是以落得个心病,即便坐上知府位置,任谁说手中有字画需要他品鉴,他都是来者不拒。 太白楼上,远处湖水泛着粼波。 杨阑一看到那幅百年前遗落民间再无踪迹的字画,整个人为之一振。 加上戚修凛谦逊,对他更是句句附和,让杨阑生出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裴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才情见识,倒让我觉得,像是见到了昔日在国子监的恩师。”杨阑曾在国子监待过数月,苏祭酒便是他恩师。 戚修凛顿住,果然天助他,“可是如今在北境的苏先生?” 杨阑惊讶,“你也识得?” “苏先生桃李天下,在下不才,也受到先生的教导,去岁去北境,还见过先生,与之畅谈过,先生提及有个学生虽为寒门士子,却极为刻苦,已官至知府,原来就是杨大人。” 这下,杨阑已是泪湿了眼眶,待戚修凛更加亲和,甚至主动邀他去府上一叙。 得此造化,戚修凛所筹谋,事半功倍。 另一边,卿欢看着坐在她面前,垂涎地盯着桌上糕点的蔡明月。 “想吃就吃罢。”卿欢将碟子推过去。 蔡明月赧然一笑,“谢谢沈姐姐,上次都是我的错,我本想今日来赔礼,不是来讨糕点吃的。” 边说边往嘴里塞。 小模样逗笑了罗氏,她让秋兰去把剩下的糕点都打包好,待会儿给蔡小娘子捎带上。 卿欢好奇,“你为何要打石公子?” “他浪荡惯了,他身边的那个裴枕也不是个好东西,两人还在太湖上召了几个瘦马,就这种人,还想让我嫁给他,倒不如让我嫁给一条狗。” 卿欢愣了下,脸上笑意凝固,她说的裴枕,应该就是化名的戚修凛。 至于戚修凛为何要乔装改名,还与石乾坤攀交,她无意打探,只是心里绵密地窜过疼意。 “可我娘还是不放弃,说让我去知府家走一趟,沈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蔡明珠无人可倾诉,只能来找沈姐姐。 卿欢喝了几口茶才压下喉间的酸涩,“若你真不想与石公子议亲,倒不如与杨夫人说明,我看石公子对你也无意,你们协商好,免得令尊生出误会。” 蔡明月瞪着眼,“我竟没想过要跟杨夫人说,那我要怎么开口?” “你不用开口,自有人会主动,石公子想必比你更急。” 明月点点头,“那沈姐姐你能陪我一起吗?便在杨家附近的茶馆等我就好,我有点紧张。” 卿欢自然有此打算,她本就想结识杨夫人,当下便应了蔡明月的恳求。 等蔡明月走后,秋兰一人跑到廊下生闷气。 瓶儿见她拿着地上的草苗撒气,便上前询问。 “方才我听着明月娘子说,男子大多喜新厌旧,就想起……那位国公爷,在京都也找了个与姑娘相似的女子,我还见着他把人带在身边,姑娘为他辛苦孕育子嗣,吃尽了苦头,我心里气。”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在大晋也算多见,但她就是为姑娘感到不值。 穿堂风,卷着秋日落叶,飘到不远,锦缎鞋履顿在原地。 卿欢神情怔仲。 她手托着小腹,只觉得肚皮渐渐发紧发硬,一时站得困难,撑着廊柱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第145章 猛灌一桶醋(情敌真多) 妇人孕后期,不能忧思多虑,最好放松心境,到临盆之际才能顺利生产。 卿欢这一胎本就来的困难。 半年前从北境到了江南,整整走了快两个月才抵达。 温时玉就是担心对她身子不利,才让车夫和临时雇的嬷嬷悉心照顾。 到了江南,养了没多久又开始忙于生意。 她立在那儿缓了好大会,低声唤了秋兰,“我走得快了,拧着肚子,你们扶我回去坐一下。” 两个丫头都吓了一跳,赶紧闭嘴不敢再嚼舌根。 事后,罗氏请了大夫过来看诊,确认只是情绪波动以致震痛,这不是个好现象,至少在足月前,不能再被任何人刺激。 等卿欢喝了安神汤,躺在榻上小憩。 罗氏将秋兰叫到了耳房,“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支支吾吾,将在侯府门外看到的事告知了夫人。 “没有看错?”罗氏不太相信。 若戚修凛当真想要找个与欢儿相似的女子,何至于还要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难道真是为了面子,才在人前做戏。 但无论哪一种,这话是不能再让欢儿听到。 温时玉听说后院那边请了大夫,情急之下,便要起身,却又生生地遏制住了。 现在他对卿欢就如同捏着一根风筝线。 他紧,她便想极力挣脱,甚至开始谋划跟蔡家的合作,不再仰仗他。 他松,说不准她会念在他态度的改变,两人关系进而缓和。 “你盯着石乾坤,还有他身边那个叫裴枕的男子。”温时玉吩咐了暗卫。 暗卫领命离开。 不多时,小院家仆送了封信笺,信上似扑了脂粉,浓香呛人。 温时玉皱眉打开,扫了几眼便点了火折子,将信给烧成灰烬,随手丢到了竹筒中。 他来江南,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封几个人的口,至于能不能封得住,就看戚修凛的动作是否够快。 温时玉知晓,史书上多少皇子夺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败者,死无全尸。 他隐约揣测到了四皇子的意图,自己虽不是忠义的士大夫,可也不会做谋逆篡位的背逆者。 …… 晌午之后,蔡明珠派了马车过来,她与卿欢坐在一处,紧张得手心冒汗。 “沈姐姐,我有点怕,不知道怎么跟杨夫人说。” 卿欢塞给她一张小纸条,“照着背下来,拢共说个大概就行,蔡小娘子,其实你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该插手,只你若顺了父母心,嫁给石家公子,难免以后过得难以顺心。” “我与你堂姐也算好友,但帮你这件事,未必就能成功。” 蔡明珠红了眼,“我知晓,谢谢沈姐姐。” 马车抵达杨府之后,蔡明珠下车,带着丫鬟提着礼物便上门了。 卿欢去了不远处的茶楼,那楼里有个圆台子。 她找到茶楼老板,将手中的钱袋子摆在桌上。 “帮我寻几个会些功夫的梨园子弟,按照这套词儿,唱上一段。” 老板见她戴帷帽,遮住脸,但通身有股淡雅出挑气质,便仔细看了唱词,没什么问题。 唱的正是石家两位知名的将军事迹。 这在淮扬不算罕事。 不少有点名望的世家会包场子,专门请人拟词做曲,在露天台子上让那优伶唱上一段折子戏。 老板当即就应下,拿了钱袋子去找伶人。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那优伶记性不错,全篇便能通背下来,只听锣鼓敲响,圆台间便是个娇俏的小娘子,手持长枪,舞得飒飒生风。 茶馆的看客皆看出来这折子戏的主人翁正是杨夫人以及她早已故去的长兄和父亲。 据说这杨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嫁给杨知府后就退居宅院。 卿欢这出戏,就是排给杨夫人看的。 果然不久之后,杨夫人就听到家门附近的茶馆有人在唱公子和老爷的戏谱。 她登时一愣,手里的茶碗差点打翻了。 蔡明珠是照着沈姐姐给的词儿说的,没想到杨夫人反应这么大,这是被她一番话给感动了? 明珠内心窃喜着,扭头就看到同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石乾坤。 “姐,要我看,这婚事就算了,我根本不想娶她,我早有心仪的女娘了。” 杨夫人看着他,皱眉,“你有喜欢的女娘,哪家的,是淮扬这儿的还是那些……算了,今日蔡娘子来,是我招待不周,乾坤顽劣,上次在菊花宴对你动手,我已教训过他,本该是我们上门道歉。” 蔡明珠笑笑,“是我仰慕杨夫人美名,所以才登门拜访,也顺便告诉夫人,我心中所想。” 看来,八字有一撇了。 杨夫人以为父兄死后,便被人遗忘,却没想过还有人排了折子戏。 她心中思念亲人,便亲自去茶馆。 见到坐在主位上的女子戴着帷帽,时不时地拊掌喝彩,又拿了不少铜钱彩头打赏。 杨夫人惊异道,“沈娘子?竟然是你?” 卿欢回头,只撩了一点细纱,朝杨夫人行礼,“夫人莫要怪我,是我来淮扬许久,久仰两位将军的美名,这才斗胆让人排了折子戏。” 杨夫人自然不会怪她,早些日子还听闻这位沈娘子的美名,便是面对官府的人也临危不惧。 化解了香韵阁的风波。 夫君在外奔波,家中独有她一人操持,已经够辛苦了,杨夫人也曾独挑大梁,是以对她便多了几分亲切。 两人便在这茶馆,听戏谈心,竟忘了时辰,直到暮色四合才互相作别。 经此一事,日后只要再制造点偶遇,这杨夫人对她就更加上心。 蔡明珠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也未见沈姐姐从茶馆出来,等到她差点睡着,听着小厮说,“沈娘子出来了。” 她扒着车窗,果真看到杨夫人与沈姐姐不知说些什么。 “沈姐姐这般好,为了我,还特意约了杨夫人。” 明珠感激得要哭出来。 但等杨夫人离开,她正要下车却看到一宝蓝色道袍,戴着银制面具的男子,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沈姐姐。 …… 互相知晓对方的身份,还要装作不知情,卿欢也觉得好笑。 她察觉了背后的黏糊目光,也根本不回头去看。 戚修凛望着她背影,这几日的思念仿佛一汪泉水,潺潺不停地冒出来,连着眼神也灼热了几分。 却不想,她一眼都吝于给他,生生将他视作空气。 戚修凛敛眸,掩饰激越的心情,想着,也就这样远远先看上一会。 茶馆里忽然奔出个还未完全卸了妆的旦角儿,径直来到了卿欢车前。 这旦角儿是个郎君,长得颇为俊秀。 方才风吹细纱,他看到了帷帽下的绝色容貌。 “娘子若下次还点折子戏,能不能再来找我?” 淮扬有不少商贾富贵人家,包养旦角儿,养在宅邸供人消遣。 他也存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 希望娘子能看看他。 卿欢一愣,没有多想,“可以,往后我可能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点这出折子戏。” 旦角儿双眼亮晶晶,“我叫兰生,娘子莫要忘了兰生的名字。” “兰生,倒是个娟雅的好名字,我记着了。”卿欢说完,隔着帷帽朝旦角儿笑了笑。 那兰生脸颊通红,羞垂下头。 不远处,戚修凛目光冷峻,脑中一团乱麻,他抬脚就要往前走。 “爷,您不是说要先隐瞒身份,等事成再跟侧夫人见面吗?”铁衣一愣,上前去拦。 戚修凛冷冷看着旦角儿,额角青筋冒起,“再等下去,她就要在这淮扬扎了根落了户。” 第146章 还能唤我一声夫君吗(卿欢:不能) 扎根落户。 这四个字是锐利的尖刀,戚修凛尝过温柔乡,就不会再想过冷情冷性的日子,由奢入俭难,他一想起来,心就被狠狠戳了下。 青天白日并不适宜去见她。 只是跟着马车走了许久,目送她回到别院,又等了半晌才转身离开。 蔡明珠却将一切看在眼里,慌忙去寻卿欢,“沈姐姐,你要当心那个脑子有病的人。” 卿欢思绪正乱着,冷不丁听她这话,微露诧异。 “抱歉方才在想事便没有等蔡小娘子,你说的是哪位?” 蔡明珠凑过去,低声道,“裴枕,就是那日在菊花宴上借着帮你,实际轻薄于你的男子,跟石乾坤一样,物以类聚。” 卿欢顿了顿,“好,多谢蔡小娘子,我会注意。” 蔡明珠这才放下心来,又仔细地看了几眼沈姐姐的样子。 的确是美,且有种恬淡安静的气质,难怪那些男子连脸都没有看到便心生向往。 …… 戌时,秋雨绵绵,淅沥雨水打在窗棂上。 这雨来得仓促,风起便落了下来,打湿了窗边晾晒的一些草药。 秋兰和瓶儿忙着将草药收回来,卿欢则将靠在窗棂边的几本册子收到多宝阁里。 待雨水大了起来,天也彻底暗下来。 饭后,卿欢洗漱之后,便没再看书,而是早早便上了榻。 罗氏见她困顿便掩好门窗,出了门去。 亥时不到,窗子又被推开。 来人携一身风雨,在窗下解开蓑衣摆在角落,轻声慢步走到了屏风一侧,也没敢靠近。 窗外风雨大作。 卿欢梦中又是细碎的过往,这次便看到了他怀里揽着个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子,而自己则被他无情嘲讽,将她昔日真心踩在地上,尊严也被撕得粉碎。 她从狼狈中醒转过来,惊出一身冷汗,便看到屏风外那道黑漆漆的人影。 登时将她吓得从枕下取出匕首,握在掌心,“谁?” 来人忙出声,“盘盘,是我。” 熟悉的声音,叫她心头狂跳,双目圆睁的看过去。 这人着实胆大,她以为,他会再装上一段时间,没想到如此沉不住气。 他从暗影中走出来,落拓身形在烛光中清晰,这次没有戴着面具,英挺俊朗的五官深邃分明。 “这位郎君,夜闯娘子卧房,寡廉鲜耻,岂非窃贼,你要是想要银钱,我给你,拿了银子便速速离开,我不会去报官。” 戚修凛苦笑,退后一步,擎灯照着自己五官。 “半年前,你从北境离开,来了江南,在这淮扬落户,可知我期间不断往返北境京都,还以为此生我们不得见,没想到,上苍终究待我不薄,徐卿欢,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谁。” 他从她眼里,居然看到了嫌弃。 心里不由得怯了几分。 卿欢一时又想起梦境,面色也冷了,“这是淮扬的郎君想出来搭话的法子?无耻之徒,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兄长就在别院,他定不会放过你。” 不提温时玉尚好,提了,戚修凛抿唇,阔步上前。 “你干什么?”卿欢警惕性大起,他靠得近,匕首离他胸膛只有寸许位置。 偏偏他毫不畏惧,眼见就要捅刺进去。 卿欢将匕首偏移几分,双目发红,“你疯了。” 戚修凛便顺势屈膝,在她面前蹲下,“我是疯了,那些暗杀你的人,我抓到之后,严刑逼问,也未能问出半个字,事后在宁城春城等处找寻,你那时若是还未离开应当能看到布告,不去找我,可是因为受了伤。” 目光还在她身上扫视。 卿欢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有些撼动,“那时世子不是与吉娜公主传出好事将近,找我,不过是想一纸休书给了我。” 见她承认自己就是卿欢,戚修凛微微一笑,却又皱眉。 “绝无此事。” 卿欢看他神色肃凛,加之他并未迎娶吉娜,想来是真的,但半年的自由生活,她已经不愿意再回到京都,受困与后宅内院。 一旦心软,就势必恢复国公府侧夫人的身份。 戚修凛说完,便从怀中摸出几封信,分递给她,“这是你之前写与我的,你放在卧房多宝阁上,我一直随身带着,睡前总要看上几眼,这些,是我的回信。” 藏在他怀中,这么大的雨,一丝未湿。 她微微一愣,鼻头发酸,别开脸,不去看他。 戚修凛见她态度缓和,心中喜悦,拆开一封便念了出来,“午后小憩,梦中得见盘盘,心中欢喜,却不得与人道,梦中贪欢,多睡了半个时辰,以至让几位将军在院中暴晒许久……” 卿欢不记得这是哪一段,但听他毫不知羞地念出来,还是红了脸。 “住嘴,我没问你这些事。”她把信拿走,扫一眼,便重新丢给他。 后面更是让人脸红耳赤。 “在北境,吉娜是来找过我,但我已严厉拒绝,且我的心如何,你最清楚。”他强势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狂烈的跳动下,两人都是浑身一震。 嗅着她熟悉的香气,看她为自己孕育子嗣,忍受辛苦,他心头滚热。 卿欢忽然开口,轻声唤道,“戚国公。” 他应了声,几不可察地靠近。 “我不想过拘宥于后宅的生活,淮扬的女子亦可经商,并不会对女子苛责太多,若你想要个规矩温顺的夫人,不妨将眼界放出去,自有别的娘子愿意侍奉国公爷。” 戚修凛怔住,“你还在怪我,没有护好你。” 他低头看向她高凸的小腹,“你怨我怪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这半年确实吃了许多苦,如今快要临盆,的确不适合启程回京,等孩子生下……” 卿欢打断他,“便是生下来,我也不会回京的。” 她心情很是复杂,回去便要重新面对各种关系,不回去,来日若是身份暴露,也是个难题。 戚修凛看出她在犹豫,担心迫得急了她恼怒,缓了语气道,“我来淮扬是督查银矿的案子,这件事陛下很是重视,想来与北境那场疫症有关,疫症死了上百人,是戎狄大皇子旧部暗中制造的。” 他没有瞒着卿欢,就是想让她知晓,自己待她是何种心意。 “人为?”卿欢想起那些闹事的百姓,还有她为了打消百姓疑虑故意说有细作挑拨。 竟然真的有细作。 想得多了,她小腹又是一阵收缩,不由靠着床头深深呼吸。 戚修凛顿时惊住,颇有些慌乱,一时不知如何帮她舒缓,便想唤人去找大夫。 她一手捂住他的唇,从他唇里呼出的热气烫了她掌心。 “别喊人,我缓一缓就行。” 她闭上眼,等着腹部收缩过去,僵硬的肚皮渐渐松缓,睁开眼看到他不知何时倒了温茶,捧到她面前。 她想问一问,那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但眼下自己情绪不宜再被波及,于是直言,“戚国公,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这身子臃肿且受不得刺激,否则会有难产风险,您若是还念着当初的夫妻情分,就暂让我在淮扬过些安生日子。” 戚修凛如今见到她,自是不会轻易放开。 他目光温和落在她脸上,语气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会安排人在庭院附近保护你。” 卿欢皱眉,将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互相退了一步,卿欢知道他是个轻易不会罢手的人。 看似转圜,实则在给自己布下天罗大网,她即便对他还有那么些情意,也不敢轻易再回到他身边。 “在人前,国公爷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我,我也不会打搅国公爷办正事。” 戚修凛道,“可以打搅。” 她噎了下,“我对外宣称夫君是货商如今在外跑货,裴公子与石公子交好,难不成想让人以为我是个品行败坏的妇人。” “我知,你放心,我会装作不认识你,但你不能阻我对你的好意,也不能再忽然消失不见。”他也亮出条件。 各执己见。 卿欢深吸口气,“大夫说,我若精神不济,总是处于担忧中,恐有难产之相。” 他默了默缓缓退后,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任心里抓心,也绝不让她为难。 “你……还能唤我一声夫君吗?” …… 戚修凛临时租赁的别院,便让人送了热水,准备洗去身上雨气。 赵明熠睡不着,听到动静披衣起身,打开窗子坐在窗棂上,朝屏风后的矫健身影看去。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没回音。 戚修凛沉浸在与她相认的欣喜里,浑然没有听到赵明熠的话,他心绪跌宕起伏。 一时欢喜一时拧眉。 热气氤氲,赵明熠翻进去,差点摔个四仰八叉,扶着腰爬起来的时候,屁股一阵酸疼。 赵明熠一瘸一拐走到屏风边,瞪着眼,“宗权,你莫不是见鬼了,哪家的艳鬼把你魂魄都勾走了。” 这笑的也太诡异了。 他头皮发麻。 戚修凛这才看到他,“没什么。” “你越是这么说,越是有鬼,我不信,”赵明熠嗅了嗅,有股很淡的女子脂粉味,接着便看到宗权手上握着条女娘的帕子。 “你……不甘寂寞,去找人排解了?” 戚修凛起身,哗啦水声中,赵明熠叫了声,“我不好男风,你别这样啊,怪吓人的。” 谁知戚修凛快速穿戴好,把他一气儿地撵了出去。 赵明熠去找铁衣,“你家爷是不是找女人了?他怎么半夜三更出去,回来还一脸春色,那徐二怎么办?” 铁衣一听,顿时困劲儿没了。 “爷来淮扬是办正事儿的,小郡王不能胡乱揣测,没得给我家爷脸上抹黑。” 赵明熠愈发奇怪,于是接连好几日都夜半不睡,偷摸着蹲在墙根想抓点把柄,结果宗权偏又不出门了。 …… 温时玉也察觉卿欢不对劲。 有时用膳,她会短暂地恍惚,挟了不喜的菜,放到口中才会皱眉吐出。 他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惹她烦心。 “我找人,替你接手香韵阁的事,这段时日你留在院中安心待产。”温时玉如此安排。 卿欢正好胃口蔫蔫,“不了,你找的人也代替不了我,不过,我便从今日起,等到生产之后再去香韵阁。” 温时玉面色平淡,内心却风起云涌,连握着双箸的手也用了几分力。 那人也来了淮扬。 看卿欢的反应,他们应该见过面了,不然,她不会如此听话地避在院中,所以藏了半年之久,精心蓄养的花儿,仍旧是要被人摘走? 他不愿意。 第147章 脸怎么如此红(骨子里还是直男) 温时玉不能总是在此处,这半年鲜少过来探望她,所以卿欢有时会与他一同用膳。 但饭后便各自回了院中,卿欢闭门不出,自从上次失了分寸,她就格外警惕。 如今便是连话也同他说得少。 他还有要事,自然不能多耽搁,走时还留了几个暗卫乔装扮作家丁,以防备卿欢再次与那人见面。 菊花宴之后,香韵阁生意依旧水涨船高,加上杨夫人对卿欢态度转变,秋冬的衣裙便也开始在香韵阁置购。 除非熟客,或是提前预定,指定让沈娘子帮着设计,否则,她轻易不会踏出门。 这日午后,蔡芳沁忽然造访,将漆木雕花的匣子递给卿欢。 “原本说是按照一年四季度来给你分红,不过这个月营收可观提前与你一些,淮扬有几大钱庄,这些银两你留在身边并不安全,我会差人跟你一起去将银钱存在钱庄里。” 白花花的银子,挤挤挨挨,垒了四层,略看一也有千两。 如此算下来,每年至少万两。 但看着蔡芳沁似乎面有忧愁,眉头不展。 “蔡娘子是有心事?看着气色不好,秋兰,去将我之前做的合欢红枣茶泡一些送来。” 卿欢吩咐一句,秋兰自去泡茶。 蔡芳沁苦于无人诉苦,便将此事告诉她,“官府那边通知加增赋税,我这手底下的劳工大多没有多少农田,俱是早些年就已经被朝廷征了去,但现在那位专管税收的大人说是劳工为了不缴纳田税而抗法不遵。” “官府征地,都有记载,他们要想再收田税就得拿出证据。”总不能因为天高皇帝远就这么藐视王法。 蔡芳沁皱眉,“劳工有些胆大的便是这套说法,结果当天晚上,他们的住处就被人一把火烧了,如今已有十数人住在了铺面后院。” 卿欢张了张嘴,这件事,她是帮不了,但有人能帮。 “蔡娘子不必着急,淮扬有杨大人在,杨大人不会放任不管。”话音刚落,院子里有人着急要见蔡芳沁。 卿欢托着后腰起身,罗氏未免耽误她们谈话就一直在外间,此刻也忙着过来扶着她。 几人出了房门,看到蔡家的家丁额头见了血,“渡口那儿打了起来,淮扬的布政司去查货,说是咱们的货船上有朝廷丢失的东西,他们翻查的时候将咱们的丝线骨扣和布匹都扔到了河里。” 家丁大喘气,接着说,“两边打起来,官府的人失足掉了下去,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众人大惊。 卿欢忙道,“蔡娘子先去看看,我这边再想办法。” 一船货物运过来,中途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就是官府查货也不该如此蛮横。 卿欢担心蔡家会吃亏,就只能去找杨夫人。 蔡芳沁点点头,“此事牵扯官府的人,你现在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出门,免得冲撞了胎气。” 只她前脚刚走,卿欢就让人备下马车。 罗氏见她忙碌不歇,知晓劝不住便帮着去将马车上铺了柔软的被褥。 …… 午后天气沉闷,知府后宅,杨夫人一听此事,拍案震怒。 “沈娘子只管放心,我这就去寻杨阑,在他的辖区,这布政司也太专横跋扈。” 卿欢感激不已,“多谢杨夫人,若非情势所迫,商铺损失惨重,劳工也面临着拘捕,我是万万不敢来叨扰杨夫人。” 杨夫人自有一股侠义柔肠,让她在此处等候,便去寻了杨阑。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杨夫人还未回来,却是杨阑沉着脸出现在会客厅。 “沈娘子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竟然算计到了我夫人头上。”杨阑看向卿欢,“你莫要以为在茶馆排上几处折子戏笼络了我夫人的心,便能利用她为你做事。” 卿欢心头一跳,“民妇不敢,民妇只是与杨夫人一见如故,其实数月前便在香韵阁见过,也相谈甚欢,民妇也知大人刚正不阿,清廉为官定不会让淮扬商贾失了对官家的信任之心。” 杨阑不是不帮,而是那布政司与盐税使宋秉礼关系匪浅。 而宋秉礼又是陛下亲封的淮扬税使。 如今这位宋大人的亲信就在他府上,他一人之力,如何能螳臂当车。 “你一介妇人如何理得清,速速离开。” 杨阑念在她夫君在外,是个独居娘子,不想落人个欺凌弱小的名头,便让人好生将她送了出去。 纷乱中,卿欢的帷帽被挥落,一张芙蓉般的白皙面容迎着日光,迸出万千光彩。 秋兰就等在院中,见状,赶紧过去扶着她,“娘子没事吧。” “没事,恐怕这事儿比我们想的要严重,连杨大人都不敢轻易得罪。”卿欢垂眸,用袖口遮住脸颊。 远处垂花厅,有人赞了句,“这容色,的确娇,恰又是个有孕的,正是合适。” 另一人接道,“可要去将人捆了去?” “不急,你可不知她是蔡家那个娘子的友人,若是平白失踪,少不得给干爹制造麻烦,先等等。” 两人说完,转身离去。 这边卿欢就知晓,杨阑是忌惮那个布政司,她没办法了,一咬牙,便返回了别院,却没进门,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枚玉哨。 吹响之后,也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个身形利落的侍卫。 “夫人有何吩咐?” 卿欢沉声道,“送我去见你们国公爷。” 那侍卫面露喜色,当即应下,随后乔装成了马夫亲自驾车,待至那处两进宅院时,巧遇了出门的赵明熠。 “呵,香车宝马,哪家的娘子来寻你们公子了?”赵明熠还当是倾慕宗权的,说话没个好气儿。 侍卫为难,“要不,让娘子先进去,公子定是欢喜见到娘子的。” “欢喜什么,我还不信了,这世上能有比徐二还要好的女娘,我今儿就看看是什么样的妖艳女娘,能勾的宗权没了心智。” 赵明熠一时说着,便想去掀开帘子,那帘子先一步挑开,是个戴着面纱的小丫头,看眉眼有点眼熟。 也不等他细看,小丫头身后,缓缓下来个娇滴滴的娘子。 戴帷帽,看不清脸,但一看腹部,才知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他瞠目结舌。 愣在当地。 就连美妇人同他说话,他也没听清楚。 卿欢见他怔仲,便不多留,带着秋兰与那侍卫一同迈进了庭院。 此时戚修凛并不在,卿欢便在花厅等着。 “你们就这么放她进来了?也不盘查一下?”赵明熠的脸色,可以说得上不好看,甚至有些生闷气。 他坐在那女子不远,闷头喝茶,时不时地拿眼神打量对方。 卿欢抬手,搭上了帷帽边缘,似要摘下来。 赵明熠一双眼睁的大大的,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女子,如今连通传都不用便可直接进门。 …… 啪的一声。 赵明熠手里的杯子摔掉在地上,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几步冲到她面前。 “你……你是……” 卿欢微笑,“赵小郡王,别来无恙。” 赵明熠如何敢信,不住地揉着眼睛,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丫鬟,那丫鬟也摘了面纱,居然是秋兰。 “你没死?那你的肚子这么大……”赵明熠受了不小的惊吓,脑子反应慢半拍,却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点。 “莫不是你当初是从北境直接来了江南,所以说这半年,你一直在这里?” 她点点头。 各种曲折实在是三两句说不清楚。 此时的货运码头,秋风瑟瑟。 戚修凛眼前便是蔡家被拘捕的一众劳工,说是将官差推下了船只,这才造成了官差溺死。 布政司唤陈鸿,此刻便要对将那些人送至淮扬大牢。 却被戚修凛给制止,为此,那位陈大人暗中嫉恨上了他。 宅院的侍卫赶过来通传时,戚修凛只听了前头几句就吩咐了铁衣,看护好这些劳工。 他策马朝着别院赶。 甫一踏进院子,直入花厅,远远看到赵明熠拉了个凳子坐在卿欢面前,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他脸色微变,大步过去,却是把凳子连同赵明熠往后拽开。 赵明熠低呼一声,差点摔倒,等他看清,面前就是一堵宽厚的后背。 “宗权,你藏得真深,竟也不透露给我,怪不得你半夜出去,我差点找道士给你叫魂。” 赵明熠扒拉戚修凛的肩膀,跟卿欢道,“徐二,你在与我说说你在淮扬还做了什么?除了结识那个什么蔡娘子的……” 戚修凛目光灼灼看着她,“找我有事是吗?” 卿欢也不兜圈子,“蔡家商船出事了。” 他点头,“我知道,劳工推搡时,导致衙差溺水,你是为这件事而来,放心,我都安排铁衣盯着陈泓,绝不会让他对那些劳工动刑。” 她松了口气,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戚修凛却是牢牢看着她。 “先别急着走,我给潮儿买了不少鞋袜和衣裤,你看看如何。” 卿欢愣住,谁是潮儿? 赵明熠直勾勾盯着她肚皮,“宗权连孩子名字都取好了啊。” 戚修凛也没理会好友,小心的扶着她起身,“听说后期走路会很累,要不,我抱你去?” 厅里几人惊讶不已,倒不是这话有什么不妥,夫君关心妻子,这是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国公爷脾性大变。 卿欢脸皮薄,正要拒绝,他已经弯腰把她抱起来,转身时,差点扫到赵明熠的脸。 她忍不住脸红,又觉得戚修凛变化如此之大,当着这么多人,一点都不避讳。 “你脸怎么如此红?身体不舒服吗?”戚修凛一气儿说了很多话,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卿欢郁结,“你这儿空气不好,我喘不上气。” “那应该是赵明熠昨日抽了水烟袋,我马上让人熏香洒扫。” 赵明熠跟着不远,听得清清楚楚,天降一口锅扣在他脑袋上…… 第148章 用美色扰人心神(嗯,可能开窍了) 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紧跟几步,听了些黏糊话,就顿住脚步。 方才听宗权的意思,这边码头有官府的人闹了事,一时好奇,扭头出了庭院,朝那码头奔去。 抵达码头之后才远远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陈鸿那家伙一脸阴相。 赵明熠是见过这陈鸿。 有一年陈鸿进京述职,却不知为何在途中跟人起了冲突,被打得满脸是包,后来据说那几个围殴他的人被关押了大牢,至于后面是生是死就不清楚了。 赵明熠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岸边的一棵大树上,找到了铁衣,“你家国公在忙着正事,我来帮一把。” “小郡王,可你这次来淮扬,身份暴露,老王爷知晓不会怪你吗?” 赵明熠啧了下,“我偷他字画,他都没舍得打我一下,别看他规矩多,私底下还是挺护犊子的。” 远处,陈鸿冷眼看着戴着细纱帷帽,青色衣裙的女子,“本官只给你三日期限,商税和你手下那些有田业的劳工,要是还拖欠官府税收,那就别怪本官不念及情面了。” “蔡娘子是个聪明人,知晓怎么护住自己的人,可别让本官等太久……哎哟,谁敢打本官?” 鸡蛋大小的石头砸在了陈鸿后脑勺。 他探手一摸,掌心都是血。 赵明熠立在不远,手里掂着另一块,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鸿,“陈大人,可还记得我?” 横出这变故,衙差正要上去拿人,铁衣抽出长刀,呵斥道,“京都赵王府的赵小郡王,孙太妃的嫡亲皇孙,谁敢上前,给我退回去。” 衙差讪讪纷纷退到一边。 蔡芳沁眉心微动,静观其变。 那布政司是个长袖善舞的,哪里不认识赵明熠,当即脸色僵硬。 蔡家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有戚总督和小郡王做靠山。 他不得不收敛獠牙,换了副笑脸。 …… 另一边,戚修凛抱着卿欢回了后院,一进卧房就闻到熟悉的药草香,是她往日在京都常用的。 她抬头看他,恰好他也低头。 眼里的笑意温柔几乎溺出曈眸。 卿欢知晓他心情好,也没有说过过分话,顺势道,“放我下来。” 戚修凛将她安置在垫着软枕的椅子上,从箱笼里取出不少东西,一字摆开在她面前的桌上。 有小孩儿的衣帽鞋袜,小巧可爱,可见也是上了心的挑选。 他似改了策略,没有逼她认清心意,反而一步进三步退,他虽在边关五年,可回京后哪日不是宦海沉浮,与她一介女子做博弈,实在轻巧。 卿欢收回了目光,“大人有心了,这些东西,稍后再收起来,我想问问蔡家……” “你觉得潮儿这个乳名怎么样?”戚修凛扯了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倒了杯果茶推到她面前,“我还给这孩子取了个大名,叫戚濛,亲缘似细雨绵长,盼他/她既坚毅果敢,在困境中也能从容不迫。” 她抿唇,这才注意他眼底淡淡乌色,想必这些日子也没有休息好。 “戚濛,国公爷的意思,到时我生下孩子,便要让孩子认祖归宗,跟你一起回京都?”卿欢眸光流转着细碎的光。 戚修凛瞧着她,目不转睛,“你要是想在江南继续生活,待处理好所有的事,我就留下陪你,其余琐碎的事你不用担心,回了京都,国公府也只会有一个大夫人,不会再有旁地女人。” 他还是想将她母子接回去。 意识到这点,卿欢叹口气,“这件事暂时往后放一放,先解决蔡家的事。” 戚修凛见她反应平淡,心头一松,把凳子往她旁边挪了挪。 “蔡家的事,我会查清楚,你只管宽心,但你现在跟蔡家有了合作,官府会盯着你,也不安全,不如我给你另外置一处别院,你跟岳母搬过去。” 他一时说话,还要盯着她看,目光跟把火似的,烧得她坐立不住。 即便许久没见,他依旧英挺俊美,加上这一袭绯色官袍,衬得眉眼清隽,摄人心魂。 卿欢也没听清他的话,含糊应了声好。 “你既答应了,那也就不用回去,我会派人去将你用惯了的东西,一并都捎过去。” 他起身,大步出去,吩咐几句,再回身时眼底浓烈的喜色,根本遮挡不住。 她后知后觉,那神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国公爷好歹也是大晋重臣,怎能对我一介民妇耍心机。” “你既是我孩儿的母亲,就不用张口闭口民妇,我也唤你盘盘,我们就算当做好友,也不必这么拘礼。” 跟京都重臣做朋友? 卿欢失笑,他也能说得出口。 但转念想,戚修凛说的也没错,蔡家接连出事,明显就是有蹊跷,像是有人故意针对。 …… 罗氏和瓶儿被接到另一处宅院,到了晚间,温时玉回来,才知晓此事。 他不由冷笑,也不说话,握着茶杯,用了力气,便捏碎成几片。 碎片割开他手心,潺潺的血便流了出来。 如今她要走,他自不会强行阻拦,但至少同他说一声,就这么悄无声息离开算怎么回事? 温时玉心中酸涩,夹杂着愤怒,起身去了她的卧房,房内她常用的东西已被收走,但桌上留了张书信。 他慌忙拆开,又将信件捏得皱巴巴丢到了桌上。 信上与他简单解释,说是蔡家不知为何得罪官府的人,恐怕会查找沈家,不想牵连他便另外寻了住处。 他坐在榻上,缓缓抚摸空荡荡的床榻,似乎那上头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欢儿,是我将你送到淮扬,躲避了追杀,这半年来,我往来数次,你竟还放不下他?还要投身他的怀抱?” 温时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 他换了衣袍,只身策马,去了淮扬一处奢华宅邸。 被侍卫引带着进了内院后,远远听到歌舞靡靡之音。 富丽堂皇的厅堂内,舞姬着着清凉的装扮,极力扭动腰肢去讨好坐在上首位置披头散发的男子。 男子面白无须,年约三十,身形偏瘦,阴柔的长相倒教人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 “温大人,稀客呀,来人给大人斟酒。” 温时玉颔首,“宋监使,有一事,想劳烦一下宋监使。” 宋秉礼长眉一挑,推开了身上的妖娆舞姬,捏着酒杯走到温时玉面前。 第149章 有谋逆造反之心(请娘子给我做件衣裳) 温时玉虽是借着外出查案的缘由,可他到底只是个大理寺少卿,权势有限,并不能插手淮扬官事。 “温大人尽管开口。” 温时玉便道,“宋监使可知今日淮扬码头那陈泓死了个手下,却将此事全盘怪责在淮扬三大家族的蔡家头上,温某知晓,蔡家曾经得罪了监使,若想除之,便不能急于一时,否则,是会激起民愤。” “若到时,民起而反之,传到了京都,会对宋监使不利。” 宋秉礼顿了顿。 他是想铲除蔡家,蔡老头是个古板不知变通的。 明明在商会说几句软话,多孝敬一些银钱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联合那些商会,妄图改变这淮扬商场的规则。 “那温大人有何妙招呢?” 温时玉微笑,“温某倒是有一计。” …… 亥时,卿欢见到了蔡芳沁,没想到关押在大牢里的几个劳工已经被放了出来。 陈鸿跟吃错了药似的,给了银钱补偿那几个劳工。 还宽限了缴税的时间。 “多谢沈娘子,从中周旋,没想到沈娘子竟然能说服杨大人,芳沁感激不尽。”蔡芳沁拱手,朝着卿欢行了个江湖礼。 卿欢一愣,她今日是去见了杨夫人,可并没有半分成效,反而被杨大人给赶了出来。 难道是戚修凛? “解决了就是好事,但以后还要更加警惕,也不知这位陈大人何时会再次发难。” 蔡芳沁面色和缓,“官场向来如此,陈鸿一直想把持淮扬商会,我父亲又是商会会长,只怕这次风波,就是陈鸿想要让蔡家屈服。” 两人闲话一会,蔡芳沁起身告辞。 没多大会儿,院外传来一阵笛声,声音悠扬,传入庭院。 卿欢拧眉,是温时玉。 她便让秋兰出去送个口信,说今日已太晚,不宜再见。 谁知秋兰刚出门就被铁衣拦住了。 “你毕竟是国公府的丫鬟,还是少见外男,还有侧夫人,闲杂人等,以后都不要见了。” 秋兰一听,气笑了,“你还敢提侧夫人三个字,当初我们姑娘在北境遇到袭击,差点身死,可是温大人救了我家姑娘,要不是温大人,我家姑娘早就魂断那场冰雨里,还有姑娘腹中的孩子,那时节,国公爷忙着公事,奴婢作为一个丫鬟自然没有资格质疑,但国公爷后来还找了个与姑娘相似的女子,算是怎么回事……” 她就是为姑娘感到不值。 说完,也不怕,大不了这条小命交代在这。 “你胡说什么,爷什么时候……”铁衣语塞,担心被外人听到,“这种话不许再说了,爷那是有缘由的。” “天大的缘由,也不能伤害我们姑娘。”秋兰说完,撞开铁衣,直直地往外走。 暗影处,走出一道人影。 戚修凛看向后院,猛然想起,卿欢每次看他,眼神中总有股警惕。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 “爷,您别听秋兰那丫头胡说八道,不过温时玉竟然也去了北境,这个四皇子,又想拉拢您,还背里跟您耍阴招,他究竟想干什么?” 戚修凛冷声道,“他想要的,可太多了。” 他大步朝后院去,在庭院树下站了许久才迈步过去。 罗氏见到他,也不算惊讶,毕竟早前那侍卫去接她们的时候,就已经透露出是国公爷的意思。 兜兜转转,该遇到的,还是不可避免。 “欢儿吃了药膳,已经睡了,国公爷,我想跟您谈谈。”罗氏将门掩好,走到不远处。 戚修凛颔首。 半晌,罗氏才道,“看得出来,国公爷待欢儿是真心实意的,但是欢儿有心结,恐怕一时半会打不开,你千万别急,要一步步来,她是个心软的孩子。” 罗氏是旁观者,看得清戚修凛秉性耿直,胜过承安侯千百倍。 她不希望欢儿以后孤身带着孩子,过着漂泊的生活。 戚修凛神情郑重,“宗权定不辜负岳母的嘱托。” …… 他在这卧房外站到了半夜。 惊雷响起时,卿欢猛然睁开眼。 下意识去看屏风,那里空无一人。 她醒了便睡不着,起身去倒茶喝,便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国公爷,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啊?要下雨了,您还是回去吧。”瓶儿的声音。 秋兰没说话,想淋就淋吧。 卿欢本不想过问,但这院子也是人家找的,事情也是人家帮的,她便披衣出门,让秋兰把他放进来。 “房内有伞,你取了赶紧回去洗漱,仔细别生了病。”她说完就要回去。 戚修凛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不说话,简单的擦洗之后,就跟着她进了卧房。 卿欢回头,“你跟进来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卧房,没有国公爷睡觉的地方。” 他道,“我睡在地上。” “……” 卿欢皱眉,“国公爷在说笑吗?我如今是沈瓷,不是徐卿欢,也不是你的侧夫人……” 他忽然拆解衣袍,脱下身上半湿的外衫露出里面中衣,“你给我做的,原本一直都是我自己清洗,上次被府中婢女洗了一次,差点敲坏了,沈娘子若是得个空,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件。” 她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 “想给你做衣袍的女子多的是,不多我一个。”卿欢托着肚子,靠在了美人榻上。 这伟岸高大的男人长腿一迈,在她面前收敛了锋锐,变成温润的郎君。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明。” 卿欢护着自己的肚子,也怕他忽然起了兴头,但一想到自己大腹便便,哪里能让他失去控制。 她点头,就听到戚修凛道,“四皇子想要拉拢我,先以武力胁迫,再使了美人计,送我一个与你长得很是相似的女子,连声音也有七八分像,若不是细看,只怕任谁都会误解那人就是你。” 卿欢心提起来,“他送你,你便收到了房内,可见这世上也不是谁都不能被替代的。” 男人叹口气,俊挺五官隐在暗处,倒看不清情绪,但他握住她的手。 掌心滚烫。 “欲让其败,必要先让其膨胀,月满则盈水满则溢,我的人,查到了四皇子在衮州,暗中屯兵操练,他手中的将士,比明面上的多了至少五万。” 卿欢愣住,这样的话,便是说明四皇子有谋反的心。 她一时就忘了初衷,被他带到另一个话题,“圣上疼宠他,他为何还要屯兵操练?” “自古夺权之路都是如此荆棘,看似宠爱,其实将他打发去了衮州,就足以说明,太子无论怎么样,都会继承皇位。” 他没有瞒着她,只有说开了才能解开她的心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就不怕我说与其他人?”卿欢手心冒了汗,这个消息,委实太过震撼。 四皇子屯兵,若真有谋反的心,说不准哪一日就会起兵,那大晋岂不是要陷入内乱。 “你不会,盘盘从前在京都就处处为我考虑,如今我也相信盘盘,你也要信我,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半分接触。” 他用军机大事,混着儿女情长,让她无从抵抗。 毕竟,兹事体大。 卿欢怔仲,下一瞬,她就感到那大手揉捏她手背,溽热从指尖传递到了心扉。 第150章 嘴上有个牙印(戚修凛:你不懂 ) 戚修凛吮吻她指头,“我看到你跟温时玉在一起,我心里不快,很是不快。” “但在北境,确实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叫你陷入危险,那无数次,我都想着,你若真死了,我便不娶了,以后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做养子。” 她低呼,“婆母绝不会答应的。” 他笑笑,俯凑过去,几乎是半跪在地上,将她从那榻上扶了起来,大手托举她后背。 “我那时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孩子,大约七八岁,不过既然我们有了子嗣,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再想。” 边说,大手还边缓缓地揉捏她后背。 卿欢怔仲看着他。 半年之久,他思念的情绪也只在梦中才能发泄,如今拥着娇软的人儿,戚修凛难免心猿意马,双目也盯着她粉润唇瓣。 方才她喝了水,现下看,那唇瓣水盈盈的。 卿欢也不知如何回应,眼眶却渐渐湿润,内心很乱,“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真是假……” “这半年多,我每次想你,都会看你给我写的信,徐卿欢,你说过会留在我身边……” 若是之前,她恐怕听到这话会一脚踹开他,再讥讽一句,“妾是蒲柳之姿,恐怕入不得国公爷的眼。” 但现下,她眸中潮热,“那日杀我的人,跟铁衣长得一模一样,他还说,我只是你闲来消遣的玩意儿,后来,我被人救下,逃亡途中,军中的人在捉拿细作,他们说我便是那细作。” 戚修凛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 他怒极,“绝无可能,铁衣寻到你时,马车边的确有个早已死了的杀手,并非铁衣,而细作,更是无稽之谈。” 有人想要离间他们,其心歹毒,他绝不会放过。 卿欢恍惚看着他,“我……” “盘盘,信我,不要疑我。” 戚修凛手指探过去,摩擦她脸颊,呢喃几句,到底苦苦熬了许久,没有撑住。 两人如何交吻,如何缠绵,到卧在窄窄的美人榻上。 卿欢已经毫无所觉,只有唇舌被他引带着,软绵绵地侧躺在他面前。 他依旧保持这个姿势,双手捧着她的脸,她一动弹,他就使了巧劲儿,既不会弄疼她,也能让她感到愉快。 次日天亮,秋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国公爷已经走了。 美人榻上的姑娘盖着锦被,国公爷就侧坐在地上,支肘撑着鬓角,闭目休息。 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姑娘的手。 秋兰愣了下,又悄悄退了出去。 罗氏见到她退出来,问,“怎么了?” “夫人,姑娘和姑爷,好像和好了,我瞧着姑爷坐在地上,两人都像黏在一起了。” 瓶儿想去看看,被秋兰拽出来,“别去,打扰了姑娘休息。” 罗氏心下舒缓了,想必昨夜两人已经说清楚,只要欢儿心中有国公爷,那一切就好办了。 …… 晨起用膳,卿欢还觉得别扭,戚修凛坐在旁边,给她夹菜。 他衣冠楚楚,与昨夜那个揉捏纠缠的人完全割裂开。 “用了膳,你就留在别院,有事就交代侍卫去做,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我知你如今也算是香韵阁的半个老板,但你如今的身体,不能劳累。” 卿欢一听,不吃了,“你不想让我做生意?” 戚修凛见她放下筷子,宽她的心,“不是,你既有才情能够变作银钱,这是好事,只是万事还要以身体为重。” 她这才放下心。 早膳之后,戚修凛又让大夫给她请了脉,确认没事才出了院门。 赵明熠手里拿着包子,靠在树下,看到他将剩下几口塞到嘴里,用巾帕擦拭手指溜达过去。 “你知道昨天大牢里的人都被放出去了,是你暗中让人这么做的吗?”赵明熠一早出去吃了淮扬的特色小吃,买了几笼包子,准备给徐二,结果人家夫妻俩关上门来吃早饭。 都不带他一个。 戚修凛拧眉,“不是我。” “那会是谁?”赵明熠觉得奇怪,陈泓是个睚眦必报的,别说死一个人,就是掉一根毛他都得报复回来。 说完,他视线一转,发出惊呼。 “宗权,你脖子被谁咬了,还有这嘴上,怎么也有个牙印。” 深秋了,难道还有蚊子。 戚修凛拉了下领口,又抚了下嘴角,想起昨夜,他情动的时候,弄得她不舒服,卿欢就狠咬了他几下。 “你没有妻子,你不懂。” 赵明熠是不明白,他扒开宗权的衣领子,仔细的看了几眼,但也不是那么蠢笨。 “看来是蚊子咬的,淮扬的蚊子这么大啊。”他说完,扭头走了,还让人找了药膏子给戚修凛送过去,让他好生抹一抹。 戚修凛手里拿着紫玉膏,转手扔到了铁衣怀里。 “去查查,昨晚放走那些劳工之后,陈泓去见了什么人?” 铁衣将药膏子塞到药囊里,领命去查。 而昨晚,温时玉却是在别院外站了许久,回去便起了烧,只觉得迷糊中,有人抚摸他的脸。 似乎拿着帕子给他擦拭脖子上的冷汗。 熟悉的香味扑入鼻尖。 温时玉口中呢喃,“欢儿……” 那人手里的动作顿住,凑过去轻声问,“沈公子,你要什么?” 蔡明珠来找沈姐姐,才知她已经搬出去,但沈姐姐的房内,沈公子趴在桌上,浑身滚烫。 她找来了大夫,赶紧给他看诊,亲自熬煮汤药,喂他吃下。 他似不舒服,睡梦中也在呢喃谁的名字。 蔡明珠想听清楚,结果被他一把抱住,压在了胸前。 她羞得脸颊红透,整个人僵着身子,半点不敢动,却还是大胆地将脸颊贴着他。 蔡明珠向来胆子不小,敢拿着鞭子抽石乾坤,但面对沈公子,却不敢吐露心意。 “欢儿。” 他又在唤了。 蔡明珠听得清清楚楚,“欢儿是谁?是你心仪的娘子吗?” 温时玉掀开眼皮,看到身上的女子,并非卿欢,他猛地将她推开,虚弱的坐起身,一双眸子泛着寒光。 “我,你起了烧,我才留下照顾你,沈公子不要误会。”蔡明珠无措解释,一张芙蓉脸羞的红彤彤。 温时玉捏了下额角,“多谢,蔡小娘子先回吧,瓷儿去了别的地方,你若想寻她,以后不要再来此处了。” 蔡明珠一愣,“那我去哪里寻沈姐姐?” “她总会再去香韵阁,你找蔡老板就好。”温时玉表情清淡,起身,直接穿戴好,“在下还有要事,就不招待蔡小娘子,失礼了。”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蔡明珠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沈公子似乎很讨厌她,竟连一眼都不曾看她。 蔡明珠很是失落,低头出了大门,闷头走的时候,被人一棍子敲晕。 有人拿出画像比对了下,“不是她,那小娘子怀胎有七月。” “那这个怎么办?” “带走吧,正好用她当饵。” 第151章 学花楼里的小馆扭腰(遇劫) 蔡明珠到底是的女子,也知这样贴上去不得郎君一眼,内心既羞又怒,但转念一想,她跟沈姐姐的兄长前后不过见了几次,他哪里就能对她青眼有加。 她去香韵阁找堂姐,询问沈姐姐的下落,当天便下了拜帖,想去探望沈姐姐。 但令她挫败,堂姐也不知沈姐姐到底住在哪里。 在这淮扬地带,竟然还有堂姐找不到的院落? 劳工被释放之后,一切看似正常,蔡家的生意也并未受到影响。 灶间红泥炉子上火苗嗤嗤跳动,瓷罐里煮着养胎的药膳。 铁衣看着忙碌的国公爷,不得不出声打破灶间沉静。 “爷,您说这件事该怎么办,陈鸿这人之前就干过以查货为由,将货商下狱,借机谋取高昂赎金,前两年还因为一个丝商不从,当场起了冲突,死在了衙差的刀下。” 戚修凛知晓陈泓这个官当得不够清正,背后应该有人护着他。 “还有呢?” 铁衣道,“他跟管理银矿的几个官员都有接触,还有淮扬的盐税使宋秉礼走得很近。 卑职查到,银矿那边的账册,有批银器不知去向。 而同年,陈鸿就给宋秉礼送了处宅邸,外人进不去,卑职夜探,也只远远看到地上铺了镀了银的砖块。 连廊下的廊柱都贴了金纸,但是到了白天,银转和金纸就被遮住了。” 戚修凛眉头一皱。 赵明熠来了后院。 他知晓陈泓的身份,特意来提醒宗权几句。 “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脸色都这么臭,是那陈泓还是宋秉礼?” 真巧,赵明熠口中两个人都猜中了。 戚修凛用棉布掀开盖子,见熬煮得差不多就停了火,边净手边问他,“你在京都最好八卦,可有听过这宋秉礼的事迹。” “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呢?什么叫我好八卦,嫌我长舌啊,但今儿我还真要给自己正名,我这张嘴这耳朵可不是什么都听的。”他撩开衣袍,扯了小杌子坐在宗权面前。 从他描述中,戚修凛知晓个大概。 王公公是个阉人,不能生养,认了几个干儿子。 其中这个宋秉礼一开始并非阉人,而是个孤儿,且极其聪慧,擅于数艺。 后考取了功名,便被任职到了淮扬,起初是个小小的盐官,后来上一任盐税使莫名暴毙,就提拔他为盐道法,再至如今的位置。 “他变成阉人也是奇怪,他前年回京都述职,不知怎的就得罪了十三公主,我可是亲眼所见,他被送到净身房,出来的时候下身都是血。” 赵明熠啧了几下。 这个十三阉了宋秉礼。 圣上却没有重罚,主要还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 “说到皇后,宗权,你知道当年圣上能登上大宝,皇后的娘家可是出了很大力,还有你祖父和父亲……”赵明熠唔了下,赶紧止住了话题。 当初圣上还不是太子时,先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到药石无医时,准备让太子登基。 结果有朝臣发现太子私下结交臣子,为自己树立贤名,还挖空了国库,通外敌,是叛国罪。 先帝一怒之下,废黜太子改立如今的圣上为太子。 接着废太子手下的侍卫不服,起兵谋反,围了皇城。 是昌惠帝带了精兵斩杀乱臣。 而废太子妃则抱着只有三个月的襁褓里的儿子,跳城楼而亡。 反正,那次宫变极其凶险,姜家**不少人。 戚修凛神色淡淡,陈年伤疤虽然会隐隐作痛,但好在有卿欢抚慰。 “无事,祖父和父亲知晓我已经成亲有子,会很欣慰,你多提几次,他们便多欣慰几次。” 赵明熠一时无语,倒也为好友感到高兴。 …… 卿欢接到了杨夫人的帖子,邀她去府上参加茶花宴,还要为她介绍几个川蜀来的丝货商,想来是因为之前的事,觉得歉疚。 她也正好有此需要,于是应了下来。 戚修凛捧着药膳过来,便见到她将邀帖收了起来,“要外出?” “杨大人的夫人邀我入府品茶,也就一两个时辰,让几个侍卫跟着我就成。” 戚修凛神色一顿,拒绝的话就压了下去,“好。” 已经拘了她好几日,再过分些她只怕又要与他生分。 没想到卿欢还与他解释一句,“杨夫人是想介绍几个丝货商,蔡家的货不是被衙差掀到河里了吗?蔡娘子也会过去。” 他松了口气,笑道,“谨慎些总是好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84345|1729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如今身子愈发笨重,另外我给你配了个账房的先生,帮你整理账册。” 卿欢微愣,见他还凑近了,搅着汤匙,声音又低,俊脸放大,倒叫她心头一阵跳。 原来男色的确惑人。 他以前哪里会这些,不由想起日前,赵明熠同他说。 “你要想俘获娘子的心就得舍得下脸,京都花楼里的小倌儿那小腰扭的,你也得会扭啊,不过你这腰硬得跟石头似的,估计不行。” 戚修凛低头。 他的腰的确硬。 卿欢喝了汤药见他垂眸,似在沉思,也没多管,自去了内室先午睡一会儿,晌午之后再去杨府。 睡到迷糊,只觉得小腿抽疼,便绷直了脚尖,想等着疼痛过去,结果越来越厉害。 她低声哼了几下。 戚修凛在榻边坐着看书,闻声抵过去,“怎么了?” 她似带着哭腔,“腿痛,抽筋了。” 大夫说,后期要适当按摩双腿,才不至于筋脉不得舒展。 不多会,戚修凛便上手,替她揉捏小腿,将酸疼揉开了。 他还觉得做这些不够,又暗暗地学了不少按摩的技巧。 午后,卿欢便带着秋兰,几个侍卫佯装的护院,乘了马车前往杨府。 蔡芳沁和蔡明珠比她来得早,见面之后寒暄一阵,便与那几个丝货商洽谈生意。 中途,蔡明珠拉着卿欢去池子边喂鱼,“沈姐姐,你知晓你兄长生病了吗?” 卿欢一愣,“何时?” “前几日,落了场雨他想来是淋了雨,起了高烧,烧得迷糊还在叫……叫着欢儿,沈姐姐你认识这个女子吗?”蔡明珠一脸天真,迫切想知晓,欢儿是谁。 卿欢抿唇,不得不撒谎,“并不认识。” 论她跟温时玉的交情,除了儋州的几年师生情谊,便是他数次救助她。 她内心感激,却知晓搬离别院的选择,是对的。 明珠怅然若失,卿欢想着出来的时辰够了,也该回去,正要开口,却不料身后一阵浓郁的香风吹过来,她吸入一口,顿时头昏脑涨。 四肢都不听使唤,虚软地坐在了凉亭的石凳子上。 明珠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已趴在了石桌上,“沈姐姐,我动不了了……” 第152章 做着皇帝梦的乱臣贼子 这里是杨阑的府邸,又是光天化日,她受杨夫人邀请,谁敢这么大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接着,卿欢被堵住口鼻,意识混沌时听到对方开口。 “轻着点,别碰到她的肚子,让人给她换好衣裳,不要惊动旁人。” …… “明珠,醒一醒,沈娘子呢?”蔡芳沁苦等不来两人,到凉亭这儿来寻,结果看到明珠瘫在桌上,四处寻不到沈瓷。 而杨夫人也紧急让人去找,将府里上下搜了个遍,也没有半点踪影。 明珠被一碗凉茶泼醒,懵懂地看着堂姐,随后心头狂跳,“我闻到一股异香,接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沈姐姐呢?” 见众人面色难看,明珠晃悠悠起身,“这里是杨大人的府邸,杨夫人,是你邀我们来见丝货商的,沈姐姐怎么会不见了。” 杨夫人沉着脸,转身去寻了杨阑。 “上次我找你出手,公平公正地帮一把蔡家,你将我锁在屋内,如今我邀沈娘子和蔡娘子,只为表达那日的歉疚,莫不是你又将人赶走了?” 杨阑面色微变。 半个时辰前,有两个贡生抬了一箱子的字画,请他鉴赏,方才已抬着空箱子离开了。 他暗道不好,暗中让人去查那两个贡生的身份,才知他们没有参加过淮扬的乡试,身份不过是顶替旁人的。 淮扬官场盘根错节,就算杨阑想要做个清官,也抵不过污泥熏染,不然,他这位置也坐不稳。 但是沈娘子好歹也是蔡家的另一个老板。 他脸色沉下来,赶紧让人去找。 …… 马车摇晃,卿欢双眼被蒙着布巾,听到身侧有女子呜咽声,车上很拥挤,人挨着人,她担心挤着腹部,就不住地往角落蜷缩。 许久之后,车子停下,有人将她扶下了马车,似乎是上了船,昏天暗地的大半日才上了岸。 她们被推搡进了一处房内,等布巾被扯下来,才看清这房内已经有七八个如她一般身怀六甲的妇人。 老嬷嬷让她们脱了衣裙,检查手脚牙齿,最后还要躺到榻上检查身下。 “记住,你们是来服侍爷,要想锦衣玉食,就得乖乖听话。”老嬷嬷检查到了卿欢,拽开她衣裙,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身子,点点头,“这个不错,待会儿你便伺候下半夜。” 她心头狂跳,完全摸不清楚状况,但垂眸不说话。 之后,老嬷嬷离开,便有人送了饭菜。 卿欢看向身侧约莫四个月身孕的娘子,低声问,“要伺候谁?你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那娘子眼角通红,“我是寡妇,丈夫刚死没多久,他们说去绣坊做工就能挣钱,我去了,他们却将我带到这里,说以后吃穿不愁。” 其余人战战兢兢看过来。 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许说话!”鞭子抽的声音,吓坏了这些娘子,她们不敢反抗,闷头吃了饭便被带下去洗漱。 卿欢抿唇,一双眼却依旧寻机四处看。 四周安静,应该不是在城内了,想起方才登船,这淮扬水域发达,虽不直通海,却临近三大港口。 莫不是她们已经到了外海的某处岛屿? 饶是卿欢保持镇定,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也不由得有些心慌。 岛上有不少渔民,其中有个孩子,远远瞧到被推搡的女子,瞪大了眼睛,孩子放下手里的渔具,赤着脚跑到父亲身边。 “阿爹,你看,那位娘子是不是在京都给我们银钱的?” 男子看过去,顿时捂住了孩子的嘴,“六儿,先别说话。” 父子俩躲在暗处,等人走过去才探出头。 他们在京都到底没能讨要到银子,反而靠着这位娘子给的银钱回了江南,被人诓上了海岛做木匠。 说是要建造什么大房子。 实际建的却是与皇城无异的殿宇。 卿欢自然也看到那隐在半山腰建了一半的殿宇,她便知晓,这岛上的人定是个做着皇帝梦的乱臣贼子。 而此时的淮扬,早已乱成一锅粥,戚修凛得知卿欢失踪,亲自上门要人。 杨阑见他盛怒,心中骇然,便不敢有所隐瞒,将两个贡生的事合盘告知。 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84346|1729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在杨阑府上失踪,他责任重大。 “戚大人,这件事,卑职会给大人一个交代。”杨阑虽不知戚修凛为何如此生气,可看对方焦灼之态,就猜到那沈娘子绝非寻常女子。 杨阑调动了城内衙差,全城搜查,蔡家所有的护院也齐齐出动,联系地头蛇,发动所有的关系网,水路,陆路,全方位寻找沈瓷的下落。 …… “公子,二姑娘那边出事了。”侍卫探查到消息,即刻回去禀告。 温时玉蓦的起身,“什么事?” “她晌午去了杨阑府上,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人就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不过有两个贡生出来的时候抬着箱子,不知二姑娘会不会在那箱子里。” 温时玉心头一乱,却又强迫自己仔细回想,欢儿在淮扬没有与谁结怨,那两个贡生为何非要绑走她? 他不由得想起一件事。 在与宋秉礼接触时,偶然得知对方喜好有孕的女子,且会让人高价诱惑女子上门服侍他,再之后那些妇人便消失不见。 因无人去报官,这件事也就成了件隐秘的事。 他脸色铁青,根本未加思考,直接策马去寻宋秉礼。 夜幕深沉,海上升起一轮明月。 卿欢被送到殿内时,顿时觉得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冲入鼻尖,她被换了一身衣裙,换衣裳的时候,她将一柄簪子藏在袖口,若那位爷对她用强,那便鱼死网破。 只是出乎意料,细纱之后,隐约传来诵读声,读的便是《策论》。 她觉得奇怪,看到书柜上满当当的书册,除却本朝还有前朝,工农商尽皆有之。 “你去寻一本书,读给我听。”男子没有露脸,指挥她去拿书。 卿欢垂眸,取了书照着吩咐念了几页,接着那细纱挑起,后面的男子缓步走出来。 戴着鎏金面具,一头长发铺在后背,径直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摸她的肚子。 卿欢躲开,警惕的看着他。 “放心,在这里,只要你们听话,将孩子生下来,再好生教导他们长大,我是不会亏待你们。” 第153章 产子(上) 原本以为这人掳了她们来岛上是为了个人欲望,却没想到,他并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读了几本书,又问了她祖籍在哪,家中还有什么人。 这问题,一时倒让她想起在衙署里,那老爷问的话。 卿欢不想惹怒他,回答的规矩。 面具男子仔细看着她,忽然走过来撩开了她故意散下来的碎发。 “我见过你。” 她吓一跳。 “你是那沈娘子,倒是个有点经商头脑的,跟着蔡怀明的女儿做生意。”他轻笑,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打量,“只是,你跟那温时玉是什么关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卿欢捏着书本,谨慎措辞,“他曾经救过我,我认了他做义兄,其余,我也不知,兄长他总是外出,似乎很忙,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兄长吗?若认识,能不能放了我,我夫君也在外跑货,回来寻不到我必然心急如焚。” 说着,她掩面哭出来,泪珠子滚滚而下。 男子皱眉,约摸是厌恶女子哭泣,但不知碍于什么原因,没有斥责她。 “你既是温时玉的义妹,怪不得他为了你东奔西走,可见是真心喜欢你的,既如此,我便做件好事。” 他勾唇一笑,转身出了门。 只留她留在原地揣测他这句话的意思。 当日晚间,卿欢与那些妇人分开看押,来给她送饭的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一进门就直勾勾盯着她,“侧夫人,您还记得六儿吗?” 那孩子眨着眼,把她拉到了隐秘的地方,扑通就给他跪了下去。 卿欢想不起来这孩子是谁,但从他着急的神态间看出几分熟悉。 “在京都,我偷了您的钱袋,您既往不咎,还给了我和阿爹阿叔一些银子,要不是您,我跟阿爹就要饿死在京都了。”说着,他实打实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卿欢赶紧将他扶起来,“你是那个孩子,我想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之后,六儿将回江南的种种告诉她,还与她道,“岛上的婶婶娘子生了孩子,若是活着会留下照顾那些孩子,若是死了,便会丢到海里喂鱼,我在灶房里帮忙,每日送饭,阿爹说,过两日会有沙船过来,那船上会运一些米粮肉脯和布匹,可以安排夫人坐船回淮扬。” 六儿说着还塞给她一把防身的小刀。 “你们呢,和我一起走,不然留下来也危险。”卿欢心头狂跳。 六儿摇头,“我们留在这儿还有的吃喝,那位大人对我们还不错,回到淮扬,官府的人又会欺负我跟阿爹,侧夫人您回去就好,阿爹跟沙船的伙计认识,一定会安全把您送上岸。” 他说完,不能多留,猫着腰地离开了厢房。 卿欢这一等,等到了第三日,期间那人依旧传她过去读书,有时会写几个大字,似乎对她很满意,也总是看着她的肚子。 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晨间,海面上升起浓雾,卿欢站在窗边远眺,心中拉扯着,门扉被推开时,老嬷嬷带着一袭火红的衣裳进来。 “娘子,过来试试。” 她拧眉,“我身上衣裙不脏,不需要再换。” “公子说了,今日是娘子大喜的日子。” 卿欢一愣,惊骇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嬷嬷就带着人将她按住,脱了衣裳,从头到脚的洗得干干净净。 仔细的装扮后,换上嫁衣,就把人送到了挂满了红绸点了喜烛的厢房里。 “娘子就在这儿等着吧,稍后郎君就会过来。” 老嬷嬷说着,将一应儿的桂圆花生洒在了床褥上,拉过被衾盖住。 卿欢还等着六儿,结果六儿始终没有出现。 “姑娘别等六儿了,他犯了主子的大忌,已被打得脱了一层皮。”老嬷嬷眼神精明,上下端详她精致的脸蛋,“上了这岛上就没有人想走就走。” 卿欢喉咙发紧,一把抓住老嬷嬷的手臂,“他怎么样了,别杀他,都是我的错,他只是个孩子。” “娘子放心,你只要乖乖留在岛上,六儿和他父亲都不会有事,但你要是再生逃跑的心思,主子就会把他们丢到海里喂鱼。” 老嬷嬷说完,拨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卿欢等了许久,小腹一阵阵发紧,外面才响起了脚步声,她托着腹部,慢吞吞地挪过去,从窗棂看到了熟悉的清瘦背影。 …… “怪不得你总是往淮扬跑,原来并非为了公事,而是为了个女子,今日我便卖你个人情,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若你能做到,这女子我便给了你。” 鎏金面具男看向青色长衫容色焦急的青年。 青年想也未想,直接应下,“好,我答应你。” 面具男微笑,“这件事,是要用你的下半辈子来完成,便是你的子孙也要遵守这个承诺,若有违背,你温时玉此生所爱皆不得正寝。” 温时玉眉头舒展。 “若有违背,我温时玉此生所爱皆不得正寝。” 面具男子靠近,附耳低语,温时玉眸光闪了闪,眼底露出惊异,随即缓缓颔首。 他被人引带着去了厢房,推门而入时,便看到了躲在角落一袭红衣的女子。 短暂的恍惚之后,温时玉才轻声唤,“瓷儿,是我。” 卿欢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确定,来人就是温时玉,她却没有靠近,反而离他远远的。 见她一脸警惕,温时玉心中满是痛楚,“我不会伤害你,但现在你要听话。” “他是谁?”卿欢心头烦乱,“他搜罗那些有孕的妇人,你也出了力?” 温时玉神色清朗,摇头,“没有,我只能保证,从未做过对不起的事,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至于他是谁,你后面会知晓。” “好,我不多问,你送我离开这里,还有一个叫六儿的孩子,和他亲人。”卿欢照旧往后退,她现在,忽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了。 他口中,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接着,卿欢便听到了令她难以接受的话。 “他让你我成婚,但我未答应,告诉他,我需要跟你培养感情,所以这段时日,你要假装,与我好好相处,等到淮扬那边来了人,便会将你解救出去。” 他是蒙着面被带来海岛,并不知晓这里到底是何处。 但是离开淮扬之际,温时玉却给戚修凛送了信,想必戚修凛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寻到这座海岛。 …… 海上时日过得缓慢,但又飞花逐浪一般,时日晃过便到了岁关,也临近卿欢生产之际。 她在岛上已经过了两个月,每日都在盼着戚修凛能早些来,那鎏金面具的男子似乎耐心尽失,这几日,一直在催促温时玉,与她完婚。 也不知这人是对成婚有什么执念,除了好有孕的妇人,还好为人拉媒保聘。 海上鲜少能见到蜃楼,尤其是到了冬日,更是奇罕。 这日晨曦,远处便显现出一片浓雾,随着海风吹过,雾气散开,是艘硕大的海船,在急速的破浪前行。 岸边堡垒上的人见之大惊,架起了弓弩,朝着雾气缭绕的地方万箭齐发。 让人震惊的是非但没有损伤分毫,那雾气重新凝聚之后又是那艘船只,随着日头升起,霞光万丈洒下,将海面铺洒开缕缕金辉。 幻影消失后,鱼群涌出,属于深海的鱼怪,纷纷跃出海面,掀起层层巨浪。 这种场景,海岛上的人从未见过,一时间还以为遇到神祗,纷纷跑到海岸边对着金光许愿。 卿欢从早起就觉得腹中往下坠,来送早膳的嬷嬷摆好了饭菜便去了外间,有不知轻重的丫鬟跑过来,语气急切慌乱。 “方才沙船出去,说是击沉了一艘官府的船只,船上有不少官兵……不知是不是晨曦那会儿看到的海市蜃景。” 卿欢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托着沉重的腹部扬声唤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踉跄着走到门外,服侍她的小丫头紧紧跟在她身后。 卿欢直直地看着方才说话的丫鬟,“官府的船只找到这里了?那船上有谁,知道吗?” 日上海面,光芒映着她粉白的脸颊,她四肢依旧纤细,只有腹部却大得出奇,眼底迸出凛冽的锋芒。 第154章 产子.下(母子平安) 她现在的情况哪里能激动半分,刚问出这句话,腹部就开始发硬收缩,伴随着一阵阵的坠痛。 丫鬟支吾几句,“就,就官府的船啊,我也不知上面有谁,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卿欢深吸口气,就觉得双腿间有溽热缓缓出来,地上已经是水渍一片。 “啊?娘子怎么溺了?”话毕,丫鬟去找老嬷嬷,那嬷嬷抬手打在她脸上。 “还不快去叫接生的稳婆,她那哪是溺了,分明是羊水。” …… 温时玉从外回来时,被隔绝在门外,隔着门板听到里面发出压抑的闷哭声, 他愣住,便是再不通晓事也明白她这是要生了,“不是还有段时间,怎么这么快?” 声音微微抖着,他在儋州祖母家中,也曾见过舅舅的小妾生子。 后宅争斗,妻容不下妾,便让那腹中的孩子越大越好,最后胎大生不下来,足月的孩子憋死,小妾也血崩而亡。 他来回走动,不住叮嘱,“一定要保住他们母子的命,若是出了任何差池,我绝饶不了你们。” 说着,他远走几步竟是提了把剑回来,吓得出来打热水的丫鬟脸色发白。 “娘子,你这用错了力气,跟着我的话去做,不要太紧张,这第一胎生的都会难一些,呼吸,吐气,这儿要用力,有了便溺的感觉便再使劲……” 稳婆掀开被子,看着她双腿间,那羊水流的多了,时间长,孩子便会憋死。 卿欢抓紧被衾,舌尖抵着齿,一想起官船上或许有戚修凛,便腹痛难忍,帐子里热浪粘稠,糊了她满脸是热汗。 身上的单衣也湿透了。 而此时的海面,巨浪过后,变得平静,几艘巡座船破水飞快地朝着那岛屿划去。 戚修凛只在北境待过,并未参与过海战,方才落水之后,幸而身上穿着水靠,才免于溺水。 月余前他就已经接到温时玉的提醒,加上他这段时日一直在查银矿之事,锁定到了淮扬税使宋秉礼身上。 这一查,便挖出来七年来宋秉礼手里的烂账一堆,且他与京都某位贵人有过生意往来,那些年,每年都会有笔银钱送到京都。 日头渐高,映着远处苍翠孤岛,戚修凛神色一暗已然能看到岛上高建的瞭望台上有人影晃动。 有经验的小将士寻了个僻静的湾口泊船,又抓了个木匠,亮出身份,那木匠听后跪地不起,哀求他们将他带回淮扬。 “你可曾见过这个人?”戚修凛便将温时玉的画像取出,让那木匠辨认。 小木匠当即点头,“见过的,他月前就来了岛上,我那兄弟见过他夫人,还去给他夫人送过东西,是个好脾气的。” 戚修凛拧眉,脸上阴沉似水,一股无名火气急速攀升,他让那木匠在前带路,顺着山道直往半山腰走。 驻在淮扬大营的几位将军则带着人,陆续上岸。 …… 又是一阵剧痛之后,卿欢没了力气,稳婆让人给她喂了几口参汤,吊着口气。 “娘子想想,郎君还在外等着,你可不能半途而废。”说着,便让人寻了被褥垫在地上,架着她踩在垫子上。 那从横梁上悬垂下的手巾,恰好落在她手边。 婆子叮嘱,“娘子攀着这条手巾。” 卿欢早已痛得双目恍惚,脑中如浆糊,任由着婆子将她的手套在手巾里,后腰也被人抱着,以便于支撑。 偏偏是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下腹犹被横刀劈开,从喉咙里溢出无意识的泣音。 门外,温时玉额上青筋暴起,哑声道,“徐侧氏,你听,潮涌过来,是那大船靠了岸,你的夫君应当是赶来寻你了。” 也不知是他这句话的作用,还是卿欢真的从混沌中听到来自远方的厮杀。 她眼皮一跳,微微掀开,趁此机会,稳婆赶紧又给她灌了几口参汤,口中也是催促不止。 那厮杀声越来越近,已经抵到了这处房外。 温时玉回头,看到宋秉礼的人手持长刀,满面凶恶地冲杀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主子说要将里面的娘子带走,温公子,休要挡我们的路,否则,这刀剑可不长眼。” 温时玉提刀横在身前,“绝无可能。” 他虽非武将,可素日也不曾懈怠,寻常招数勉强能挡住这些人的攻击。 但终究无法与穷凶极恶的悍匪相比。 便被人一刀刺入肩头,拧着肩骨剜出一片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他面色惨白,一双眼却猩红着怒视对方。 “若你们敢伤这位夫人分毫,莫说是他宋秉礼,便是整座岛屿,也必会被那人夷为平地。” “疯子,把他弄开。” 刀尖旋转,回收,抬脚踹过去。 温时玉青竹般的身躯撞在门扉,又如破布坠在地面。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刀尖抵在地上之时,看到了不远处疾冲而来的矫健身影,立时便笑了出来。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真是个疯子。”几个卫兵抬起长刀,正要挥下,胸膛被人从后贯穿,粘稠的血滴滴答答。 刀光浮影,身后的戚修凛携满身杀意,抽出利器,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卫兵。 他也听到了,屋内传出的哑声哭泣,顿时身形僵硬,抖着指尖想要推开门,却被温时玉制止了。 “她生死一际,国公爷不可进去,会惊到她……咳……”温时玉已被随行而来的将士搀扶起来,但身上多处有伤,勉力站起,维持着一丝清醒。 里间,经过筋骨错位般的疼痛折磨,卿欢已经死了几次,依稀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 她气若游丝,“他们,来了吗?” 婆子心惊肉跳,但此刻她们离开,这娘子的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几人手上不停。 “是呀,所以娘子别气馁,哟,看到一撮头发了,再使点儿劲。” 一门之隔,戚修凛喉间哽咽。 他知晓女子生产便似一脚踏进鬼门关,一脚踩在阳关道,不能分心,他抬手,曲起食指在那门扉上叩了几下。 三长一短的节奏,接连敲了好几次。 北境有烽燧台,每次蛮族侵扰便会点燃烽火,三长一短便是安全,一长两短便是有敌寇滋扰。 他曾把卿欢揽在怀里,用指节叩着她手臂。 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已经来了。 卿欢抬头,鬓角濡湿的发丝粘在犹带着泪痕的脸颊,一双眼却灿亮惊人恢复了生机。 “使力啊娘子。”随着婆子的一声吆喝,卿欢卯足了劲儿压制着冲破喉咙的叫声,便觉得双腿哗啦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她腹部挤了出去。 婆子忙接住了孩子,另一人拿着早已消毒过的银剪子将脐带给剪了。 匆匆擦拭几下,看清了孩子,婆子喜道,“是个郎君,是个郎君!” 随后,小婴孩发出嘹亮的一声哭泣,那哭声紧密一声赛过一声,传到廊下数人耳中。 戚修凛眼眶发热,顿了几息,将兵器交给身后人。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看向那站在屏风后的纤弱剪影。 第155章 看他高楼起,看他高楼塌(君王猜忌) 温时玉心头松缓下来,艰涩地笑了笑,终不用再苦苦支撑,两眼闭上晕了过去。 铁衣恰好冲过来,看到这一幕,忙让人去将温大人送下去医治。 “大人呢?”他问小将士。 小将士懵懂地指着屋里,“里面有位娘子在生产,好像,生了个带把儿的。” 铁衣愣住。 啊?莫不是侧夫人生了?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婴孩啼哭,夹杂着爷那一声声柔情的哄人调子,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廊下绕来绕去。 他让人守在门外,紧赶着冲了出去,一气儿跑到了赵小郡王的身边,抓住人乱晃。 “小郡王,我们小世子出生了,我有小主子了。” 赵明熠脑仁快被晃成豆腐脑,听出个大概,眨了眨眼睛,“宗权后继有人啦?” “正是,小世子哭声可洪亮了。” 赵明熠,“那我得去看看……” 远处山头,忽起了场大火。 火势汹涌滔天,将那处已经建了一半的殿宇吞没在火海中,依稀还能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 换了干净的里衣,窝在簇新的被褥里,卿欢已是累极,却还是舍不得闭上眼。 “是我,抱歉,来得迟了,让你在这儿担心受怕,等你好了怎么罚我都行。”戚修凛握着她的手,揉搓着,也不去看孩子的模样,就守在她身边说着话。 她唇瓣掀动,“潮儿呢?长得什么样,抱来我看看。” 那婆子一听忙将裹在襁褓里的婴孩放在母亲身边。 “刚出生的孩子大多一个样,但娘子这小郎君,双眼皮儿,高鼻梁小嘴巴,皮肤红红的,指头也是细长,以后定是个俊俏的郎君。” 的确,潮儿一出生就是胎发浓密,方才哭了一气已经安静下来正裹着嘴巴吸吮。 戚修凛看着这个还未睁开眼的小婴孩,心里软得不行,伸手想去摸摸,却觉得自己指腹粗糙,担心刮伤他的脸。 他这月余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轻轻揽着卿欢,唇印在她额头。 “睡吧,我就守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熟悉的男性气息就在身边,卿欢心安,这数日来的忧愁随着诞下孩子,也一并消失。 她缓缓合上眼,唇瓣微微扬起,沉入了睡眠。 不多时,外间有人低声唤,“爷,半山腰的宫殿被人一把火油给烧了。” 几个婆子还愣在那里,也不敢外出,一听殿宇都没了,她们心绪复杂,有人还暗暗抹了泪。 戚修凛轻轻抽开手,掖好了被角,走到门外,“宋秉礼呢?” “在殿里,火势太大,他要是想烧了什么根本阻止不了,就怕他把证据给烧了。” 铁衣着急不已,眼看那浓黑的烟雾冲天。 为了免于将整座岛屿上的树木焚烧,不少人已去挖了条隔离带。 他往回看了眼,要事在前,便将铁衣留下,他则亲自带人去擒宋秉礼。 火光中,宋秉礼怀中抱着木牌,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阴翳地看向殿外的人。 他呢喃着抚摸着怀中牌位,“礼儿这次没能完成阿姐的嘱托,可礼儿却已将千余孩子抚养长大,他们以后会在大晋掀起一股风浪,让那高位上的人,寝食难安。” 话毕,残破的门被人踹开,戚修凛大步而来,不顾房梁上即将坠下的火球,揪着宋秉礼,将人往外拖拽。 轰的一声。 房梁坍塌,沉重的木梁差点砸在戚修凛身上,他躲闪及时,但宋秉礼却被砸断了一双腿。 他仍旧抱着木牌,发出凄厉的哀嚎,随即彻底晕死过去。 人倒是捡回来一条命,可双腿骨头粉碎,以后成了个废人。 赵明熠带着人从那殿内拖出只乌木大箱子,打开后,满场人发出惊呼。 “好家伙,这么多账册,银矿山盐场,还有淮扬一些官员兜售官职,宗权,这个宋秉礼藏得真严实啊,把证据都放在岛上,淮扬的宅邸却是一根毛都不留,怪不得这么多年,没人查到他脑袋上。” 赵明熠带着手笼子,往下翻,还看些书信,打开,俱是与戎狄都帖尔的往来密信。 其中有几封,竟然提及了太子。 赵明熠神色大变,将信攥在手心,让人看守好箱子,不许任何人假手靠近。 他将信递给戚修凛,“提到了东宫太子,你看吧,这怎么收场。” 戚修凛绷着脸,眼底冷意渐起,凝成一层碎冰。 …… 海面禁不住这般热浪,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这岛上的百姓,半个时辰后便落了场大雨。 浇熄了最后一片火星。 看他高楼起,看他楼塌了。 那用了七年才建成如今规模的殿宇一夕之间变成灰烬,只剩下伶仃废墟。 掌灯时,卿欢被热醒,睁开眼便看到右手被男人紧紧握住,戚修凛依旧坐在地上,趴在她榻边,浓长的睫毛遮住眼底乌青。 她时至现下还觉得是梦,左手便去探他脸颊。 戚修凛惊醒,呼吸急促地看着她,眼底猩红的愤怒瞬间变成柔情,“醒了?我让人给你熬了点红糖水。”说着便让人送了进来。 卿欢靠在他怀里,由着他一勺一勺地喂过来。 小半碗喝完,她便问了那叫六儿的孩子。 “放心,都被看护起来,等过几日一同送回淮扬。” 戚修凛将碗放好,仔细看着她,似怎么也看不够。 “我现在一定好丑,你还是别看了。”她想起自己生孩子那会儿蓬头垢面,衣衫凌乱,可想而知现在一定难以入目。 他低声厮磨她脸颊,“美得很。” “胡说,你是在骗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比喝了糖水还要甜。 戚修凛叹息出声,捋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在我眼里,你无论什么模样都是最好看的,无须怀疑。” 重新将她抱在怀里,戚修凛逆光之中,神色痛楚夹杂着不可说出口的悲戚。 午夜之后,戚修凛将卿欢哄睡了,他起身又去了那处废墟,看到地上被雨水浇灌之后,烧得焦黑的木牌。 是个无字的牌位。 他捡起来,撑伞去了关押宋秉礼的房间,那人头发被烧了大半,虽已经换了衣袍,却是如废人坐在地上。 “宋大人,你落了重要的东西,本官帮你捡回来了。”戚修凛将那牌位递给他。 宋秉礼恍惚抬头,蓦地爬过来,死死地抱着牌位。 “想必这位逝者是你重要之人,若你能如实交代这些年在淮扬所作所为,本官会考虑为你这位故人点几盏长明灯。” 戚修凛抛出条件,却不料宋秉礼摇摇头。 “她不需要,至于你所说的,我会如实交代,包括这些年,太子如何与戎狄勾结,谋害了你的父亲和祖父,还有戚家上千无辜的将士性命。” 戚修凛目光如炬,一把遏住他脖颈,“你所说,若有半个字为假,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太子,那太子为何这么做,明明已经被陛下器重,早晚会登上皇位,为何还要设计害戚家。 “呵,你以为的皇权,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里头早就腐臭了,你父亲的名头盖过了高位的人,功高盖主四个字,戚大人没听过吗?” 第156章 情敌见面,风度尽失(下次放郡王来骂) 一席话将高位的帝王推了出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再多的脑袋也不够砍。 戚修凛冷眼看他,内心却已经掀起滔天大浪。 这数次危险,戚修凛早有怀疑当年父亲死因蹊跷,也怀疑过四皇子。 但独独不会往昌惠帝身上做想,毕竟这件事太过危言耸听。 “太子敢跟戎狄大皇子结交,你以为是谁授意的……”宋秉礼话音未落,喉骨差点被捏碎。 戚修凛起身,冷眼看他,“本官还没怎么训问,你就全部交代了,未免太过心急了,还是说这不过是你攀诬太子的手段,为旁的贵人打掩护?” “你怕了,怕面对太子背后的人,没想到戚家的英伟小将军,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怂货。”宋秉礼嗤笑,咳嗽几声吐出口血,懒洋洋地靠在桌边。 戚修凛已细细地捋清楚,宋秉礼承认得太快,不知藏了什么私心。 他看向那块牌位,让人取了火盆,将牌位抢了过来。 作势扔进火盆中。 “想来宋大人也是不愿意说实话,那这件东西留着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宋秉礼挣扎的要去抢,被人按在地上,喘息如牛,“戚修凛,不许烧,还给我好不好?” 本就焦黑的木牌被火光熏染。 宋秉礼依旧不曾改口,坚称这件事跟太子有关系,戚修凛便将牌位丢进去。 火势一起,宋秉礼跟着了魔似地扑过来,双手探入火盆里扒拉,将那牌位给捞了出来,双臂都被燎出一圈水泡。 见他如此嘴硬,戚修凛也不再多说,让人将好好看守。 外间,赵明熠满脸愁容,“要真跟太子有关,宗权,这事儿没法善后,就算他讲的是假的,只要传出去,朝野必会掀起动荡,得罪了皇后,圣上到时候恐怕会归咎于你身上。” 一咬牙一跺脚,赵明熠抽出匕首,“我进去宰了他,省得他给你招麻烦。” 戚修凛沉着脸,拦住他,“宋秉礼能一把火烧了建了七年的殿宇,箱子里的证据也能烧,他留下来就是故意给我看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引着我走到陷阱中。” “他想要你的命,我就不能留他!”赵明熠低声道。 “我来淮扬就是查银矿,如今数罪一起,都指向太子,我却不能让他如愿,这件事我心里有打算了,你先别声张。”戚修凛顿了顿,附耳与赵明熠低语几句。 赵明熠点头,“你的意思,十三让人把他阉了或许会知晓宋秉礼的事,那成,我这就修书,让人去查,那宋秉礼怎么办,他那张破嘴,万一到处说……” “先毒哑了。”戚修凛面无表情。 赵明熠愣了下,随后竖起拇指,“成,一劳永逸。” 而且淮扬那些买卖官位的也该一锅端了,拿他们对付皇帝,至少能抵上几个月,中间的时间,只怕宋秉礼五服里的亲戚全部能查清楚。 “徐二给你生了个儿子哎,我怎么有种做梦的感觉。”赵明熠掐了自己一把,还挺疼,“要不你儿子给我当干儿子吧,等他长大了,我就能带他出去玩。” 戚修凛是知道他那点心思,当即拒绝,“别想了,倒不如你自己娶妻生子,别把主意打到潮儿身上。” 他转身走了,只剩赵明熠一脸惋惜,小时候就总被宗权欺负,想在他儿子面前充老大,还被无情扼杀了。 …… 门被推开的瞬间,温时玉便醒了过来,他起身,看到戚修凛。 “徐二怎么样了?”温时玉问出口,多此一举的解释,“我将她当做义妹,自然是要多关心一句。” 戚修凛看着他苍白孱弱的样子,嗯了声,由衷地道了声谢谢。 “若不是你,欢儿这些日子许会吃些苦,你虽然阴险了些,到底还是做了件人事。” 温时玉皱眉,“戚大人,你这是在骂我?” “哪个字是在骂你了,阴险说的是你将我夫人从北境带到了淮扬,这半年来你往返两处,在京都屡次见到我,却依旧能坦然自若,说你阴险狡诈已经是好话,若不是看在你身负重伤,你以为我会让你安生地站在这儿。” 他会将他大卸八块。 温时玉失笑,“说得好像我犯了多大的错,若不是我,欢儿早就被人杀害,而那杀手本就是冲着你的。” 戚修凛深吸口气,捏紧了指尖,“你若再唤她欢儿,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以为我怕?若怕,便不会在那时挡在门外。”温时玉咳嗽几声,自去倒茶。 “她在淮扬这些日子,我也从未委屈过她,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一手安排,事无巨细,所以欢儿才想认我做义兄,只不过,她已有兄长,为了免于以后生出误会,我才拒绝了她。”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卿欢执意要认他做兄长,偏他不愿意。 戚修凛忍下心头怒意,面上淡然,“难为你想了这么多,给自己开脱,不过你与宋秉礼,交情匪浅,待回了京都也要协助调查。” “自然,戚大人放心,我会配合大人的公务。” 戚修凛转身便走,又折返回来,“她在淮扬这件事,若从你口中透出半个字……” “我以这条命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尽管放心。”温时玉明白,若是卿欢还要回京都,那就不能传出任何风言风语,否则,是会将她逼上绝路。 两人就此达成共识。 在岛上过了几日,卿欢调养了一段时辰。 等到身下干净之后,便开始吃一些滋补身体的药膳,好在潮儿很乖,吃饱了便乖乖睡觉,也不会闹她。 这日傍晚,潮儿哇哇哭了一阵,婆子将他抱过来,“娘子,到时辰哺小郎君了。”说着便将襁褓放在了她怀里,再帮着解开了娘子的衣襟口。 卿欢在经过几日习惯之后,面对潮儿也不似一开始的紧张,游刃有余地托着他。 见他闭着眼,喉咙有清晰的吞咽声,热得胎发都湿透。 她拿了帕子擦拭,询问婆子,“岛上的人都送出去了吗?” “走了大半,还有一些在善后,毕竟前些日子,烧了半座山,哎,我们在这儿住了六七年,都有了些感情,主子对我们也不算差。”婆子是被儿子嫌弃赶出家门,回去也没有住的地方。 卿欢没再说话,等喂好了潮儿,由着婆子把他抱走拍嗝,她便去屏风后用帕子擦洗。 戚修凛一回来就闻到室内甜腻的香味。 似牛乳,却比之更香甜。 他一想到这是什么,耳垂不由红了几分。 第157章 目如赤子,炙热熨心(一同回京) 隔壁房内,潮儿似乎不太舒服,一直哼唧,也不哭,只是声音像只吃多了的幼崽。 戚修凛便过去,看到婆子正揽着潮儿拍他后背。 “我试试。”他忽然出声,倒把林家婆子吓了一跳,忐忑地把孩子递到他手上,又小心的指导这位大官儿该怎样抱。 戚修凛并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浑身软得像没有骨头,手脚却又很有劲儿。 潮儿的手已经从襁褓里钻出来,不过几天功夫,原本红扑扑的皮肤变得白皙,跟泡了羊奶似的,这一点倒是随了他母亲。 那小手抓住襁褓边缘,张着嘴儿直勾勾地盯着他。 戚修凛心里一软,“潮儿,我……是父亲。” 或许对他的声音感到陌生,潮儿小嘴儿瘪着,张嘴便哭。 虽已是冬日,这海上也冷,屋内却燃着炭盆,这么一哭,不光胎发连着里面的小衣都湿透了。 卿欢擦拭干净出来,听得揪心过来一看,她那不太懂得如何跟孩子相处的夫君手脚僵硬地抱着婴孩。 “先放下,打开襁褓看看是不是溺了。”卿欢让林婆子拿了用棉布裁做的褯子(古时候尿片)。 戚修凛上阵杀敌也未曾这般手忙脚乱,高大威武的郎君解开襁褓,对着白团子束手无策。 林婆子刚把褯子和热水取来,便看到小郎君尿了老高,直接溅到了男人的衣袍间,洇出好大一团水渍。 卿欢也愣住,实在忍不得,噗嗤笑出来,“你先去洗洗,换件衣袍,我来吧。” 她轻轻把他拉开。 戚修凛脸色僵着,掌心也是一股湿热。 他只觉得惊奇,也不走,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给潮儿更换褯子,用帕子擦洗干净,再涂上粉状的东西,有股淡淡的香味。 而潮儿乖巧得很,无论卿欢怎么翻腾,竟也不哭不闹。 事毕,卿欢将潮儿哄睡了,见他还站在原地,便拉着他的手臂去了卧房,让人去寻了男子的衣袍来。 他自行拆解衣袍,目光如旋涡落在她面上。 半晌,清洗干净后,便来到她身边。 将她轻轻揽到怀里。 “我想恳请你一件事。”卿欢窝在他怀里,手,扯着他腰间带子。 戚修凛嗯了声,“不要说恳请,对我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你以后要护好潮儿,京都豺狼那么多……”话没说完。 他便低头凝视她,“如何叫我护好潮儿,你不同我一起回京都?经过这么多事,你几次险些丧命,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我知你怕什么,也明白这纷争不会断,可我在一日就会托举着潮儿,托举着你。” 目如赤子,炙热熨心。 卿欢心神颤抖,经此一事,她自然是不能留在淮扬,只是也不想拖着他办正事。 “我还没说完,潮儿是我千辛万苦生下的,怎么会撇下他,且我当初离开北境就是想安生养胎,加上对你,有所误会,也非我本意。” 这么一说,戚修凛顿时眉目松缓,又紧着追问一句,“那你可愿随我回京?” 卿欢眼角已经潮热,看他黑了瘦了的样子,想必这月来吃睡不好。 细细的指尖揉着他皱起的眉尖。 “愿的。” 刚说完,男人手臂一紧,低头俯凑在她脖颈,似叹息着磨蹭她。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直到门外响起了赵明熠的声音。 “我来瞧瞧,你家小郎君睡了吗?这都好几日了,每次来不是吃就是睡,小婴孩都是如此?” “那不然呢,像小郡王一样,提了刀就能上战场,那我家郎君就成了旷世神童了。”铁衣回道。 卿欢推他胸膛,“你去忙正事吧。” 的确是要把最后的事收尾,他也没耽搁,深吸几下,带着她身上的香气出了门。 “别吵,岛上的人还剩多少,那些已经生育过孩子的,可有统计出具体数字?”戚修凛往前走,离着厢房远了些,才问道。 铁衣拱手,“一共有一百三十人,其中双胎有十八对,那些孩子如今大多都已五六岁,不过这个宋秉礼也没有为难他们,反而是劫持了专门的夫子教导,所教书册也没问题,夫子叫卢世隐是淮扬的先生,经查证,是永宁四十年的状元。” 永宁是先帝在位的年号,四十二年时先帝薨,如今的陛下登上了皇位。 戚修凛神色凝肃,“仔细查查这个卢世隐。” 之前询问过那些孩子,没有人知道夫子被关在哪里,在岛上四处搜查,才发现个暗道。 卢世隐被看押在地下囚牢里。 赵明熠溜过来,似乎听到个卢世隐的名字。 “我好像听过这个人,我爹曾经提过,说他才能卓越,那时我就囫囵听了一耳朵,也记不得太清说的什么,等我回京好好问问。” 大晋能数得上名字的状元,拢共就那么几个,其他大多堙灭在岁月中。 …… 时日一晃,又过去半月,岛上百姓全部送回了岸上,并按照户籍助他们寻到亲人。 毕竟已经离开家乡七年,有些人举家搬迁或者亲人病逝,无处居住,由杨阑安置了,男子可去砂石矿上做工,女子便在附近就近去了布庄或者绣庄寻个谋生。 大船从那处岛屿出发,行驶了小半日便抵达沿海港口,时值凛冬,落了雪,雪花飘曳到了卿欢厚厚的大氅上。 她被戚修凛裹得密不透风,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对儿眼睛。 看到岸上的人影,卿欢已经红了眼眶。 母亲和两个丫鬟还有蔡娘子和明珠,都过来迎她。 那船刚停稳当,放了梯子,明珠就撒开脚地朝这边跑,心里除了惦记沈姐姐还有沈公子。 没留心脚下,便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她那身后的年轻郎君,慌忙把她扶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 蔡芳沁便扶着罗氏,紧走了几步。 “不急。”戚修凛站在她身侧,低声提醒。 人前,她是沈娘子,与外男不得离得太近。 卿欢点头,等彻底停好,林婆子抱着潮儿,与她前后脚下了船。 “你们跟着护送夫人,我先回趟衙署。”戚修凛安排铁衣,目光流连在卿欢身上,好大会才转身离开。 甫一见了面,罗氏就拉着她的手,红着眼说不出话。 这些日子,她眼泪都快流干了,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在风口也待不得便上了马车。 林婆子将小郎君放在了娘子怀里,朝罗氏笑道,“您就是娘子的母亲吧,您瞧瞧,娘子生了个多可爱漂亮的小郎君。” 第158章 其间芳香不必说(夫妻夜话) 四圈儿无声,莫说罗氏,秋兰和瓶儿都一劲儿地抹眼泪。 “娘,您外孙儿,潮儿,大名也拟好了,是,是夫君之前便定下,单名一个濛字。”卿欢看了眼怀里的婴儿,刚满一个月却透着一股机灵劲。 罗氏拨开襁褓一角,潮儿听到动静,眼睛随着声音转动,虽不知他能不能看清是谁,但红润的嘴咧着,露出粉嫩的牙床。 将罗氏那颗心彻彻底底地压进了胸腔里。 …… 回了别院,稍作休息,蔡芳沁前来见她。 “你失踪这件事,我责无旁贷,当时若是警惕一些,也不会叫你平白吃了这么多苦。”蔡芳沁满脸歉疚。 卿欢刚出了月子,额上覆着避风暖额,神色却没有萧索,反而更见红润。 “避不开,他们有心如此,就算我大门不出,也会想法子把我掳走,蔡娘子不要自责。”卿欢说完,便看到门外怯生生的身影。 明珠一进门,就抹眼泪,“不怪堂姐,可是沈姐姐得怪我,要不是我单独把你唤出去,那些人也寻不到机会。” 卿欢却道,“其实错不在你,这是我与杨夫人的计谋,故意被人劫走,然后一举营救那些被掳的妇人,算起来,你也是功臣。” 这话自然是骗明珠的,不然她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 等人都走后,明珠依旧挨着她,“沈姐姐,我方才想同沈公子说句话,却听到有人唤他温大人,原来,他竟不是沈公子。” 顿了顿,明珠笑笑。 卿欢抿唇,也不知如何与她解释。 “沈姐姐不必说安慰我的话,我应该猜到,你们这样气质讲究的人,定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我虽不知沈姐姐为何隐瞒身份,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绝不会外传。” 一直以为最天真的小娘子,没想到心思这么细腻。 卿欢叹口气,“多谢。” 晚间,戚修凛回了别院,先是去了偏院换下夹着雨雪的衣袍,简单洗漱,才来了卿欢的卧房。 潮儿睡得很熟,即便换了个陌生的环境,也很快适应,罗氏便将潮儿抱去了隔间,将卧房留给他们夫妻俩。 既已说开,两人默契地便睡在一处。 “国公爷,我有一事想请你法外施恩,是关于温……”卿欢仰着头,话说了一半,头顶阴影罩下来。 戚修凛捧着自己的心放在她面前,她还惦记着别人。 且眼下没有外人,夫妻俩独处,还唤他国公爷。 他一低头,轻易堵住一片柔软,其间芳香甜美不必说,连同来不及躲闪的舌尖也被他一并卷住。 原本还有几声喁喁低语,忽然安静下来,只剩女子细弱地喘息。 那烛火燃烧了许久,帐子里的春意才停歇下来,她已经说不出话,除却衣衫被他揉乱了,唇上也留了浓重的痕迹。 “唤我夫君,再说刚才那件事。”戚修凛声音也哑了。 粗粝的手指按着她唇瓣,那意思,若不唤,他还要继续。 卿欢只觉得素日清冷自持的男人忽然幼稚得要死,却还是顺势改了口。 “夫君,我是想说,温公子到底救了我,若他真与宋秉礼这件事有关,可否给他一些体面?” 戚修凛揽着她,大手梳理她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她肩膀。 “便是你不说,我也给他安排好了,放心,我没那么小气性。” 说完,又低头温柔看着她。 …… 温时玉写了供词之后,便被铁衣“护送”回去,且外间一直有人看护,不得与旁人接触,还安排了大夫,随时帮他看诊。 窗外落雪簌簌,他这屋内也没有点个炭盆,满室凄冷。 但好在,欢儿跟潮儿没有事,他也完成了四皇子交代的任务,将银矿这件事全部推到了宋秉礼的头上。 至于宋秉礼与十三有过天大的仇怨。 他们如何狗咬狗,就与他无关了。 这日之后,年关很快过去,京都那边快马加鞭送回了消息。 昌惠帝身边的御前副统领,也便是萧凌,亲自带着圣旨,前来宣戚修凛归京。 而此次,萧凌也带来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承安侯与四皇子搭上了,而且京都坊间有传,太子殿下贤明,心慈仁善,堪为国君,还有算命先生借着天象捧高太子。”萧凌虽是武将,也知晓,这种所谓的天象无异于捧杀。 戚修凛领了旨意,面色沉沉。 皇帝可以有无数个儿子,也可以有适合做帝王的储君,但当储君的风头压过帝王。 恐怕会父子间会生出罅隙。 原来暗中操作一切的人,是想尽了各种办法也要将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 “辛苦萧将军,宫里是龙虎深潭,你自己也要多多注意。”戚修凛压低声音。 萧凌笑笑,“若不是将军提拔,我哪里有今日的成就,只是多留意一些,暗中传递几个消息,算不得什么,还有件事,月前,柳贵妃诞下的孩子被宫女捂死了,偏偏,那个宫女指认了是太子妃。” “圣上让人杖毙了宫女,褫了太子妃的正妃之位,禁足宫内。” 戚修凛倒没想到,他离开这段时间,宫内上演了如此叹为观止的大戏。 只是不知柳贵妃这般大的牺牲,能否让陛下与皇后离了心。 …… 蘅芜宫外,宫人每日都要听到柳贵妃的哭声,夹杂着唤几声麟儿。 小皇子出生后,一直很乖巧,几乎没怎么听到过哭泣,是个知晓疼惜母妃的,可惜了,还不到一岁就被人害死。 此时那殿内,柳贵妃容色苍白,手中抱着婴孩的大红撒花襁褓,从背影看,令人痛心,只走近了才瞧到她眉梢并无半丝伤怀。 红艳的唇上甚至挂着诡异的笑。 如此哭了一阵,便将襁褓丢到了地上,喝了口茶润嗓子,外间传来宫女的行礼声。 四皇子失去幼弟,特求了恩准,允他留在京都宽解母妃。 他迈步进来,神色冷然地看着做戏的母妃,“哭够了?” 眼底满是厌弃。 第159章 生辰,寿面(小郡王永远吃不上热乎的) 柳贵妃看着儿子如此厌烦的神色,却不以为意。 “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你还给我甩脸色,你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得除掉所有的障碍。” 她抚着空荡荡的肚子,免不得还有些不舍,毕竟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虽然越来越不像陛下,但总归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 “但我没让你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四皇子冷眼看着她。 柳贵妃一愣,捏紧了杯子,“你能长到这般大,全是我用这些下作手段换来的,若是你能让文蔷怀上身子,母妃何至于要走上这条路。” 她起身,从里间取了个精致的匣子递给他,“将这药丸碾碎了给文蔷喝下,只要她怀了你的孩子,那翼州王还能让他女儿大着肚子,传出去,谁还敢娶她,翼州的十万精兵不就是你囊中之物。” 到那时,再要成为储君便又多了一份助力。 四皇子从匣子里捏了那枚药丸,两指用力,揉成了粉末。 “我不会用这种法子,你也安生点,不要打乱我的计划。” 柳贵妃皱眉,“你莫不是真的对她起了真心?母妃提醒你,以往母妃能靠着与先皇后三分像的容貌博得陛下的喜爱,如今母妃年纪大了,谁知陛下哪一日厌弃了母妃便将我打发去冷宫,你自去衮州,想要回来就不是件容易事。” “我说过,心里有数,母妃只管宽心,等待做皇太后那日。”话毕,四皇子转身离开。 出了蘅芜宫,便看到王全立在不远的白玉阶上,“四殿下,陛下差奴婢来说一声,今晚便不然蘅芜宫了,另外,陛下宣四殿下去乾清殿走一趟。” 四皇子面色如常,“好,劳烦王公公。” 乾清殿内,昌惠帝看着朝他大步走来的四皇子,依稀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看似谦和实际骨子里都有着一股劲儿。 这么多皇子里,四皇子与他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性都极为相似。 只可惜…… “父皇,这几日因为母妃的事,让父皇忧心了。”四皇子掩藏锋芒,微躬着身子放低姿态。 昌惠帝让他走近,“不知不觉,你已经长成这般大了,父皇也老了。” 那目光,是在看他,又似乎在四皇子看着遥远的过去。 四皇子依旧谦和,“父皇正当盛年,如何能说老,依旧能提枪上马,亦是儿臣心中的楷模英雄。” 君臣之间难得说些这种体己话。 昌惠帝忽地咳嗽几声,便见着王全赶忙过来递上了帕子,他掩着唇角,虽很快将帕子遮掩了,却依旧让四皇子看到一抹血红。 “父皇,京都天气干燥冷冽,您要保重身子,王公公,父皇每日的药膳可有继续用着?此前,儿臣为父皇寻来的千年血灵芝,有滋补益气的功效,连续用上月余便能起功效。” 血灵芝是四皇子去了岷山亲自寻来的,为此,他摔得浑身是伤,如今身上那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你这孩子,有心了,行了,今儿时辰不早,你先回吧。”昌惠帝说着又咳嗽几声,王全便紧赶着扶着他去了暖阁。 四皇子看着昌惠帝的背影,收起脸上的关切。 父皇的确老了,背脊都佝偻了些许。 这天下也该落在有能者手中,而不是太子兄长那般,毫无雄心魄力之人。 但他,也确实需要更多助力。 …… 淮扬冬日不比京都暖和,雨雪之后,天气放晴,积雪消融了这冷气便直往人脖子里钻。 这傍晚刚到,霞光洒在院中,灶间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凑近了,才知是有人在揉面团。 赵明熠原本打算来问问何时回京,看到那道身影,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宗权,君子远庖厨,你以前很少来灶间,这是打哪里吹来的邪风,你也会揉面了。” 戚修凛面不改色,他知晓,元宵之后第三日就是卿欢的生辰。 以往他未曾给她庆生,今年,试着做一次寿面。 “给徐二做的?”除了她,赵明熠不作旁的想法,只是觉得惊奇,情爱这东西当真能改变一个人的脾性。 戚修凛颔首,继续试着将面团擀成薄软的一片。 但做出来的却并不尽人意。 赵明熠笑道,“多做一些,让我也尝尝。” 戚修凛唤了铁衣进来,“给赵小郡王几两银子,让他去面馆,点一碗面。” 赵明熠是缺银子的人吗,他看着铁衣真取出银钱,啧了声,也没拒绝,接到了手心里。 “成吧,我这孤家寡人吃不上宗权的一口好东西,铁衣,你也没个相看的娘子,要不,咱俩一起。” 说着就要来拽着铁衣。 铁衣退避三舍,慌不迭地躲了出去。 罗氏将生辰礼送给了卿欢,这一转身便看到戚修凛提了食盒,衣着鲜亮地站在门外。 他本就容色出众,平日又总是一副深沉打扮,今日却挑了件亮色的圆领道袍,脚上是云履,倒有了几分赵明熠的扮相。 卿欢讶然,“夫君,你这是?” 戚修凛清了下嗓子,“我知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从外面预定的寿面。” 但是食盒盖子打开,面已成坨,并不像是外面酒楼会做的样子。 她心中知晓,不由生出几分感动,以前只吃过母亲做的寿面,入了国公府,这生辰便就此搁置,却没想到,他会上了心。 罗氏见状,心中也益发地坚定最初的想法。 夫妻俩抵膝而坐,卿欢便要尝尝那寿面,余光看到他目光定定,便装作不知情,吃了几口,没口子的赞着。 “哪家酒楼,手艺这般好,这里面是用了鸡汤做底料吗?除了母亲做的,这便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戚修凛愣了下,他手艺,有这么好? 第160章 年轻气盛忍不住(回京,风起) “你,若是难吃不用勉强。”戚修凛道。 卿欢握紧了双箸,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并未勉强。 吃了寿面,送了礼物,戚修凛也给潮儿在腕子上系了精巧的长命锁。 潮儿渐渐敦实,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小脑瓜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伸手拽了父亲的手指。 孩子的手生得嫩,握住男人粗大的指头。 他一时也没敢动。 这样安谧的气氛,不必多说,温情流淌时,彼此心头都是一片祥和。 稍晚一些,罗氏让秋兰和瓶儿往后院里添水,还在浴桶中放了只艾草包。 她这出了月子,方才好好清洗身上,之前在岛上,林婆子也一直告诉她。 “娘子身体本来就有些虚弱,月子期间最易邪气入体,只能用温帕子沾了艾草水擦拭,不可沐浴洗发。” 且她后期即便每日涂抹很多脂膏,脚后跟也似裂开,有时走路也会疼痛难忍。 反倒是生产之后稍有好转。 卿欢脱了衣物,坐在浴桶中,罗氏这一转身便看到她后颈子上的淡红色痕迹,立时便明白过来。 她少不得提醒女儿,“你刚满月没多久,切记,还不可同房,必要再多等些时候,否则伤的是你的身体,宗权看似心细,可这种事他想来也不知晓。” 卿欢一听,恨不得缩进桶里,两边耳垂红透了。 这几日晚间,戚修凛的确歪缠她,也只是亲吻抚着,其他便没了。 “我,我知晓。” “你们这些孩子,年轻气盛,又分别这么久,哪里就能忍住了,这不行,今晚起,我便跟你睡在一处。”罗氏嘀咕。 卿欢便闭上唇不再说话。 等她清洗干净,通体觉得舒爽,整个人都像活了过来,那一身的肌肤白瓷一般更加诱人。 戚修凛见她穿着寝衣回来,虽腹部还未完全消下,却更添一股成熟风韵。 他眸子一沉,起身迎了上去,拿了手中的巾子给她擦拭半干的发。 她想开口,视线相对,便沉溺在他深邃的目光里。 “盘盘……”戚修凛将巾子裹着她后颈子往前拽了下,低头跟她鼻尖相蹭。 心火起来时候,薄唇微张,跟她无所顾忌的唇舌交缠,那灼热的气息几乎烫化了她。 房门忽地被敲响,罗氏的声音传来。 “欢儿,你把门打开。” 戚修凛看着她,胸膛起伏。 “母亲说,潮儿晚间吃好几次夜奶,少不得会吵到你,便让你去隔壁房间睡。” 他唇还在摩擦她,“不吵,你都睡不好,我如何能坦然就寝。” “那也不行,你身上像火炉,躺我旁边我也睡不好。”卿欢只能如此说,却见他神色黯了下,终究不忍心,捧他脸颊吻了下他唇角。 两人耳语半晌,才让戚修凛点头,走时,也是万般不舍。 …… 在淮扬数月,卿欢熟稔了如何经营成衣阁,且结识了一些经商的人脉。 她既要离开淮扬就得跟蔡芳沁说清楚。 次日天亮,卿欢便让秋兰去给蔡家送邀帖。 秋兰她拿了邀帖一路往外走,看到铁衣已经让人收整东西,装车,似准备出发离开。 “这就走了吗?”秋兰问道。 铁衣点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怕冷,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他想了想,去拿了个手炉给她。 秋兰怔了下,心口嗤嗤跳,“给我这个干吗?你自己用啊。” “我这身体用不着,反倒是你冻得脸上青白,得亏你没在北境生活太久,不然,门都出不了。” 秋兰觉得这是嫌弃她身体素质不好,便板着脸将手炉还给他。 “我也用不着。”说完,扭头便走了。 铁衣莫名其妙,回身时看到赵明熠,将手炉递给小郡王。 赵明熠早看得清楚,打趣道,“真对得起你这个名字,铁衣,铁一样的郎君,给人家送东西得说软话,你倒好,我要是个女娘,看都不看你。” “小郡王看岔眼了,我是看她手都要冻出冻疮了,还怎么服侍侧夫人。” 赵明熠白眼一翻,“对牛弹琴。” 却说蔡芳沁收到邀帖便赶来别院。 “沈娘子这是要走?”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卿欢与她相识半载,成为香韵阁的另一个股东,到了此刻若还再瞒着便有些说不过去。 她颔首,坦然道,“其实,我并非沈瓷。”便掐头去尾说自己只是来江南安胎,为了避免惹人注意才换了个虚假的身份。 蔡芳沁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位京都来的大人用那种目光看你,还有陈泓那次,也是这位大人去了码头。” 原来都是沈娘子的功劳。 蔡芳沁朝她拱手,“多谢沈娘子,我也曾听闻,那位大人有位极为恩爱的侧氏,莫非就是沈娘子?” 卿欢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蔡芳沁内心感慨,以后她也是有戚家这个人脉了,恰好京都也有香韵阁的分铺,原本是要关门撤走。 如此一来,正好转手交给沈娘子。 …… 诸事毕,铁衣与赵明熠押运着宋秉礼温时玉并几名淮扬涉事的重要官员,前往京都。 戚修凛与他分成两拨。 元月底,铁衣出发,到二月初抵达京都,直接将人投入了大理寺的牢狱中,整个大理寺都震惊了。 温少卿竟然也在刑犯当中。 不过看他神色坦荡毫无忧虑,更像是被冤屈的。 铁衣没有耽搁,直接入了皇城,面见昌惠帝时,神色憔悴道,“回陛下,是卑职护力不周,戚国公负伤,恐怕要到月中才能回京。” 说话间,赵明熠也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被个小黄门搀扶着进来。 “陛下,臣总算活着回来了。”赵明熠撩袍,想要行礼。 王全吓一跳,“哎哟,小郡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快快扶着郡王。” 昌惠帝疑惑地看着他,“你这又是怎么了?” 经过赵明熠三寸不烂之舌的胡编乱造,说得殿内众人瞠目结舌,仿佛跟着他的说辞,新潮迭起。 那海岛上如何惊险万分,潮浪有十丈高,怪鱼会吃人,差点将官船吞到鱼腹中。 “宗权再力挽狂澜,还是重伤昏迷数日,臣也是去江南大营,想着为演武场挑几个文武全才的将士,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惊险的事。” 昌惠帝深信不疑,“宗权,可有大碍?” 铁衣低头,生怕露馅,“已休养一段时日,还是不大好,是以回来的途中便慢了些。” “无事,你自去迎他,务必要确保他途中安全。” 得了昌惠帝的吩咐,铁衣领命离开。 事情传到四皇子耳内,他倒是不信,“派人去打探实情,尽快来报。” 第161章 戚家要没落了?(设计谋,引火烧身) 他让温时玉去江南,从中作梗,再转移戚修凛的注意。 事情倒是办的好,却也有美中不足,那就是没有一举要了戚修凛的命! 四皇子再运筹帷幄,此时也难免心焦。 他清楚,戚修凛真要伤重,那此时就是要他死的最好时机! 从傍晚等到次日晨曦,那侍卫才匆匆返回。 “回殿下,情况属实,卑职跟着戚家的人一路往回,到了离京都百里之外的涿州,见到了戚修凛,他的确面色苍白,连走路也需要被人搀扶着。” 四皇子抚掌大笑,“好,好得很!” 他在房内来回走动,戚家从权臣到如今的式微,一切有迹可循。 待戚修凛死后,戚家就彻底在大晋没落。 “殿下,可要属下派人前去……”那侍卫做了个抹杀的动作。 四殿下微笑,“调集死士,这次,我要他躺在棺椁中,同他父亲祖父那般回京都。” …… 寿安宫内,孙太妃面露诧异,“你是说,宗权身负重伤,如今还在途中?” 房嬷嬷点头,“正是,王全的干儿子,小德子说漏了嘴,戚家就这么一个子嗣了,若真出了个好歹,戚家岂不是就此止步了。” 太妃面色凝重,当初,她拿了徐二做饵,跟宗权做交易。 也是为了让他护着太子,平安登上皇位,是有人不想让宗权扶储君,才屡次下狠手。 她如何不知,是谁按捺不住了。 “还有一事,大理寺的温时玉也牵连入内。”房嬷嬷道。 太妃皱眉,当初七皇子被贬为庶民,十三被幽禁,可都离不开他的精心谋划。 这一切,她心知肚明,只做壁上观。 若温时玉能选对枝头,便是大晋的良将,若不能,朝堂争斗,牺牲几个棋子,也是常有的事。 “将那萧副统唤来,本宫有事吩咐。” 房嬷嬷领命离开。 天际,响起了一道惊雷,白光闪过,映着窗前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上。 卿欢坐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外面雨水哗啦而下。 罗氏给她拿了件披风,裹在她肩头,“你这刚出月子没多久,吹不得风。” 卿欢并未挪动分毫。 她想起了戚修凛走之前,与她说的那番话。 “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密谋,那人想要你的命,是因他知晓你的命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所以我绝不会让他在皇城中安稳,定要他露出狐狸尾巴。” 卿欢问了戚修凛,“可是四皇子?” 戚修凛颔首,“正是,他心术不正,这种人,拥有兵权,对大晋的百姓来说,如在头顶悬了一把剑,陛下对他顾念着几分父子情意,不舍动手,那便由我来。” 所以卿欢继续留在淮扬,等那边尘埃落地,他会回来接她。 可她心中不安。 一整日眼皮都在跳动。 “母亲,以后我回了京都,你也不得不再回侯府,母亲可会怪我?”她拉扯着罗氏的衣角。 罗氏抚着她的发,“傻孩子,天底下哪有母亲会怪自己的孩子,只要你好,母亲也就觉得开心,如今你有了潮儿,可万不能再生出任何怯懦的心思,一定,要为潮儿博一个好身份。” 潮儿若是成为国公府的嫡长孙,那未来便是唯一的继承人。 罗氏为妾多年,身份卑贱,担心女儿走她老路,如今这一切,来得何其珍贵。 卿欢颔首,为母后,许多事更加由不得她。 而此时,涿州境内。 戚修凛入住在行馆,不时地有人进出,端出来的水盆亦是如血水一般。 “爷,眼下消息估计已经传到四皇子耳中,他定不会让爷轻松入京。”这侍卫也是戚家的家生子,唤做卫平,性子很敦厚,但身手不错。 戚修凛侧靠在榻上,用纱布将胸口缠住,做出重伤的模样。 他在杨阑和一众淮扬官员的面前就曾做过吐血的假象,为的就是迷惑人心。 让他们以为,他在海战中受了内伤。 命不久矣。 他神色淡漠,只是在想起卿欢时,又露出几丝柔情。 潮儿出生,回京便要成为众矢之的,他绝不会允许有人伺机伤害他的妻儿,哪怕对方是皇子。 …… 到了晌午,戚修凛便被搀扶着上了马车,继续往京都驶。 只是没走出多远便下了大雨,路上泥泞,不得已,就近在一处镇子落脚。 他下车时,吐血不止,甚至连路也走不了。 “来人,快来人,大人又昏迷了。”卫平扬声,立即有人上前,帮着将戚修凛一并扶到了简陋的客栈里。 接着便是混乱的看诊,换药。 待至稍晚些时候,天色越发的暗了,小客栈也没什么人来,外面又是大雨瓢泼,小二索性歪靠在柜台打盹。 不多时,外间一阵马蹄声,有十来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男子从雨幕中出现。 “还有客房吗?我们是商户,有批货物淋不得雨,需要搬进来。”来人沉着脸,身形高壮,倒像是走镖的。 小二战战兢兢,“有,有的,我这就给诸位安排。” 男人眼角有道疤,抬头看向二楼,脸上露出了阴鸷之色。 一箱箱的东西搬到了楼上,待小二送了热水吃食,便被赶出去。 小二骂骂咧咧离开。 到了半夜,客栈陷入寂静,原本守在戚修凛房外的侍卫闹肚子,“哎哟,我这晚上不知吃了什么,肚子疼的厉害,你先顶一下,我去去就来。” “不行,我也腹痛,你顶一下。” 两人推搡,谁也没留下,一并去了茅房。 之后,走廊尽头的房门打开,几个彪壮的汉子快步到了这边,用竹筒吹入迷烟,推门而入。 刀光一闪,便狠狠地劈向被褥间。 第162章 四皇子恶行败露(下章欢儿回京,潮儿归宗) 但转瞬,汉子愣住,掀开被褥,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遭了,上当了。”转身之际,才发现,原本该垂死的人,完好地站在身后。 戚修凛目色幽深,手中长刀直指着几人,卫平也带了人,将房间包抄。 那几个死士见此先是怔住,随后意识到被骗了,双目圆瞪,挥起兵器便冲过去。 夜间寂静,这金石之音也格外的清晰,小小的客栈里,厮杀声,桌椅板凳砸在地面的声音,仿佛地牛翻身。 吓得一楼看护的小二从床上惊了下来,外出一看,有个黑影径直撞破了栏杆从二楼摔落在他眼前。 正是白日里过来打尖儿住店的镖师。 只见地上红白之物,脑浆迸裂,吓得小二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许久之后,打斗声渐止,铁衣让人打了水清刷地上的污血。 刺杀的人除了从二楼摔下去后再无气息的,其余还活着,被捆绑手脚堵住嘴,防止咬舌自尽。 戚修凛眸色深沉,这些人身手矫健,不是寻常练家子,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是死士才会用的手段。 一番搜查,也没能找到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戚修凛早有应对之策。 “铁衣,你即刻回去禀告陛下,就说我途中遇刺,不幸身亡,再去准备一件棺椁,用棺椁运送我进城。” 卫平怔住,铁衣也摇头。 “这,太不吉利了。” 戚修凛拧眉,看向他们,“你跟着我上战场见了多少死人,何时学会这一套,让你做,你就去。” 见爷决议如此,铁衣只能照做,只找了件寻常棺椁,在底部凿出空心方便呼吸。 戚修凛便躺进了棺椁中。 而萧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已经盖上的棺椁,他难以接受这一切,疾步上前,扣住棺盖。 “怎么回事?” 铁衣哽咽,“国公爷……本就伤重,还遇到了刺杀……” 萧凌脸色不好看。 而铁衣和卫平为了演戏更逼真,想了无数伤心之事,硬生生逼红了双眼。 …… 棺椁一路护送去了京都,刚进城,铁衣并未回国公府报丧,而是将棺椁停放在了皇城不远的别院。 这消息传到昌惠帝耳中时,皇帝怔住,“你再说一遍?宗权怎么了?” “陛下,有人刺杀国公爷,且那些人也不知是何人豢养的死士,招数狠毒,趁着国公爷身弱体乏,钻了空子,可国公爷伤重,也只有淮扬的几位官员知晓。” “还请陛下为国公爷做主,查清到底是谁要害人性命,国公爷垂危之时一直惦念陛下。” 昌惠帝神色哀恸,被王全搀扶着,坐在了龙椅上,“朕定会查清此事,宗权是朕的肱股之臣,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便是与朕为敌,与大晋作对。” 话毕,便起身,要去瞧一瞧宗权最后一面。 铁衣抹了下眼角,垂着头,再说不出半句话。 皇帝换了便装,亲自出宫,并未告知任何人,到了那处别院时,果然看到了正堂里停放的漆黑棺椁,四周冷风寂寂。 他神色一顿,眼角便溢出几滴溷浊的泪。 “陛下,请您去内堂,此处风大,您龙体重要。”铁衣躬身,在前带路。 王全便搀着昌惠帝一步步朝着内堂走,待至内堂,拨开珠帘,皇帝看到卧躺在窗边小榻上的青年,不由得瞳孔一震。 …… 这件事,并未告知旁人,只有皇帝与禁军副统领萧凌知晓。 而四皇子作为暗杀者,得知戚修凛身死,且是用棺椁运送回来时,垂眸低笑。 像是终于了却了一件心头大患。 “卑职一直候在客栈外,里面有打斗声,那些死士被捕,不过后来就听到哭声,戚家的侍卫就去找了棺椁,想必是死透了。” 但四皇子还是不放心,“你亲自去打开棺椁,看一眼,若真是他,便回来再报。” 那人是他的心腹,当即领命。 三更天后,庭院阴风恻恻,偶有低声哭泣,显得十分压抑,一道黑影潜入其中,在后院放了把火,看守棺椁的侍卫尽被引去扑火。 黑影用随身带着的器具撬开了棺椁,先是看到一双脚,接着是蓝色的袍角,黑影暗暗惊喜,便继续往上看。 却瞧到一双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小子,你可算来了。”铁衣抬脚,猛地踹向对方心口,直将人蹬翻出去。 那人意识到不好,忙起身要逃,却见堂前不知何时,围了乌泱泱的侍卫。 侍卫散开,便看到一身寻常衣袍的帝王,冷着脸缓步走出。 昌惠帝见过这人,他是老四府上的骑射先生,早前在赛事上见过。 “是老四让你来的?”帝王满脸怒气,话毕,抽了侍卫的刀,横架在了那人脖子之上。 那心腹到了此时,自然不会承认是受命于四皇子,还在狡辩,“陛下,并非四皇子,而是卑职,卑职早已投奔了太子,是太子……” 刷的一声。 昌惠帝砍下他一条手臂,见着他倒在血泊中哀嚎,眼底迸出阴翳。 “还要污蔑太子,罪该万死,你若说实话,朕给你留个全尸,否则,诛你九族,牲畜不留!” 那人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却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九族之前,他没有任何选择。 帝王要是起了疑心,就算他否认,恐怕也不会再相信四皇子了,他为求自保,如此做也是不得已。 “……是,是四皇子让卑职前来探一探,戚修凛是否死绝了。” 昌惠帝恼恨之极,竟失手将长刀刺入他心脏。 内堂,戚修凛拧眉,没想到皇帝年纪大了,还变得沉不住气。 …… 夜间,文蔷睡得不踏实,窗棂乍响时,她猛地翻身,看到跃入窗内的身影,便从枕下翻出让人特意打造的弓弩。 “你再靠近,我便动手了。” 暗影不为所动,走到光亮处,那张俊美的脸上噙着笑,“你不舍得动手。” 文蔷皱眉,毫不客气地扣动机括。 箭簇擦过他脸庞,划出血痕。 四皇子愠怒,上前夺走了弓弩丢到一边,扣住她下巴,“文蔷,你想杀我?” “杀不得?你这种登徒子,披着伪善的外衣,其实骨子里都烂了吧,夜闯我闺房,想坏我名声,我杀你也是应该。”她愤怒不已,因为没有功夫傍身,轻易就被他制服。 四皇子非但不气,反而道,“我不顾危险,漏夜来看你,你就这么想我死,你真是让我伤心。”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忽然将她抱起来,坐在他大腿上。 “但我不跟你计较,因我今晚很开心,以后阻挡我的人,便又少了一个。”四皇子大手往下,拂过她挺拔胸脯,沿着她婀娜曲线落在平坦的小腹。 不禁畅想,这里要是真的怀上他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第163章 归心似箭(幽居高墙) 文蔷身上穿着寝衣,屋里又格外暖和,她心头紧张挣扎起来,便出了不少汗。 滑腻腻的格外难受。 四皇子的目光变得幽深。 原本抚她小腹的大手往下,撩开她裙摆,钻入其中,一点点碾磨她细腻的皮肤。 这般亲昵,早已超越了文蔷心里的底线。 她双目通红,犹如泣血,“你若敢轻薄于我,待来日,我定会让父亲亲手砍下你的头。” 他顿住,深深看着她,“你就这般恨我?” “恨你?没有,只是我清清白白不能叫你玷污了。” 她性子活泛天真,往日总会跟在他身后雀跃地看着他,几时变得如此冷漠,那种眼神让他心中一紧。 “若我松开,再次提亲,你可愿嫁我?”四皇子目光灼灼锁定她的面庞。 文蔷知晓他看似温和实则是伪装,不敢激怒,假意迂回,“我可以让父亲考虑,这事儿总得跟双亲说,四皇子,这里是赵王府,请你快些离开,被发现的话,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他仔细打量她,似要找出她隐藏的漏洞,但想到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便索性松开她。 文蔷弹射离开,抓起外袍裹住自己,甚至不住地往她的小弓弩身边凑,便再次激怒他。 他冷声道,“你怕是根本就没想过要考虑,只是想将我打发出去。” 说时还不住靠近,浑身冰冷的气势让她心中狂跳,弯腰,伸手去捡弓弩。 他却快她一步将弓弩踢开,直将她拽过来,压在床上,闷头啃咬她脖颈,牙齿抵着血管,好似要咬破,喝她温热的血。 这样才能彼此融为一体。 便是这时,房门被敲响,“文蔷,刚才侍卫说府里进了偷儿,你这边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文蔷小脸发白,想张嘴,被四皇子的大手捂住。 她呜呜叫唤。 四皇子拧眉,“别乱说,除非你清白不想要了,正好我趁此机会娶了你。” 文蔷使劲摇头,勉强镇定下来,“我没听到,堂兄你赶紧去睡吧。” “那成,你自己小心点啊。”赵明熠擎灯,身后的嬷嬷放了心,转身,却看到地上几只脚印,蓦地瞪大了眼。 嬷嬷指着地上,“公子……” 赵明熠眯了眯眼,看向窗棂,自然也瞧到被踩的痕迹,他嘘了一声。 “文蔷,母亲这几日夜里总是头疼,也睡不好,你穿好衣裳,跟着嬷嬷去母亲院里,陪她说会儿话。” 榻上,被男人紧紧压制的文蔷张嘴就说,“好,我马上起来。” 四皇子不悦,但也只能让她起身,随后文蔷逃跑似的冲到门口,拉开房门。 看到站在廊下脸色阴沉的堂兄。 “我,我这就去。”文蔷前脚刚跟嬷嬷离开。 小院外面就围满了王府的侍卫,连墙头都是弓箭手。 他一脚踹开房门,看到正在整理衣襟的四皇子,目眦欲裂地冲过去,抄起花瓶就往四皇子脑袋上砸。 四皇子躲闪开,与赵明熠在房内拳脚相向。 赵明熠发了狠,只知这人要毁了他妹妹的清白,下手毫不留情。 “四殿下走错了吧,我谅你有眼疾看不清路,今日就作罢,要是再有下次,我这王府的弓箭手必会将你射成筛子。” 他冷沉着脸色,出言赶人,也清楚,此刻宗权那边估计已经有了结果。 四皇子并不多说,脸上一闪而逝的志在必得。 让赵明熠气得差点跳起来。 但四皇子前脚刚离开赵王府,绕出长街,远处乌泱泱的一群人围过来。 “五军都督府奉旨拿人,四殿下,请跟我们走吧。”都督府校尉上前,抬手,几名衙差便要上手。 四皇子猜到原委,依旧端着皇室架子,“本殿何错之有,都督府这是要无诏而为?” “四殿下这就是圣上的意思,抓紧时间!”一行人冲上来,钳着四皇子,径直将他带到了衙署。 衙署内。 皇帝心力交瘁,戚修凛重伤是真,经太医诊治,几乎命悬一线。 此刻青年撑着一口气,将关于四皇子刺杀的证据,包括衮州操练私兵的事,全部摊开在桌上。 包括赵明熠回京之后想尽办法去见了十三,言语刺激,从她口中听说了当年为何要阉了宋秉礼。 原是宋秉礼有个义姐,在先皇后身边当掌事姑姑,却被年少的十三推入池中淹死。 为此宋秉礼恨毒了十三,而宋秉礼每年与京都贵人送去一笔银钱,便是送到了四皇子府上,用于私下招兵。 皇帝看过之后,拍案怒喝,“这个混账!竟如此胆大妄为。” “正因如此,臣的妻子在北境遇袭,如今还在庄子休养,无法回京。”他一边说,一边催动内力咳了口血。 铁衣和卫平忙搀扶着他。 皇帝让他赶紧坐下。 不多时,四皇子被押送到了都督府,他倒是坦荡,毫无慌乱,只在看到坐在堂内的帝王时,皱了皱眉。 “父皇,您怎么会在此?宗权?你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四皇子面露担心。 戚修凛不语,神色冷漠。 昌惠帝将那些证据,砸在他脸上,“看看吧,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朕以为让你去衮州历练一番是件好事,却没想到你背着朕招兵买马,你想做什么?想造反?” 四皇子捏紧拳头,俯身捡起账册,书信。 那些证据将他钉死,但他却死咬着不承认。 “父皇,儿臣冤枉,父皇忘了?这些兵卒是驻守衮州的宋将军所留,若说招兵,儿臣万万不认。衮州地势要紧,历来也是兵家常争,是以儿臣想着每年募兵多招一些,连那奏疏都已经写好呈送给了父皇,难道父皇没有看到?” 四皇子跪下,言辞哀切,似真的被冤枉。 戚修凛定定看着他,拧眉,转而看向立在皇帝身侧的王全。 若四皇子真的写了奏疏,陛下不可能疏忽以至于没有看到,唯有一种可能,王全从中做了手脚,藏匿或者故意不让陛下看到,以此造成偏差,给四皇子制造机会。 可,他为何要帮四皇子? 王全垂头,宽慰着皇帝,“陛下,衮州每月都会送来奏疏,四殿下借着奏疏与您诉说衮州风土,还有好些呢,要不,奴婢去取来,您翻阅看看?” 昌惠帝颔首,疲乏地摆摆手。 之后,王全将有关衮州的奏疏全部取来,还真就翻出四皇子关于多募兵的奏疏,不过,奏疏上说是五万,而并非戚修凛所查到的十万。 “你的人,出现在别院,说是奉了你的令,去查看宗权的生死,又是怎么回事?” 昌惠帝问出这句话。 戚修凛心里一沉,便知,这件事只怕不能往重了判。 最重要的人证已死,更多细节无法问出,四皇子稍作狡辩便能从轻处罚。 “儿臣早些时候与先生起了冲突,先生想让他外室之子入营,儿臣没有应下,他许是怀恨在心,故意污蔑儿臣。” 一番陈情,倒真让帝王露出几分悲悯。 只是四皇子勾结宋秉礼,私下掌控银矿,而银矿又与戎狄旧部息息相关。 这一遭,却是无可狡辩。 “四皇子赵祈之,交通外臣,虐害黎庶,经三司会审,罪证昭昭,削去衮州祈王封号,罚没岁俸,褫去兵权……” 最终高墙圈禁。 至于大牢内的温时玉,因无证据,证据他私下与四皇子结交,便被释放出大理寺。 …… 京都夤夜。 戚修凛去了大理寺天牢,让铁衣喂给宋秉礼一瓶药。 药效发挥很快,没多久,宋秉礼便嗓子一阵滚热。 “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戚修凛看向他,他衣着灰败,但神色熠熠,丝毫没有即将赴死的惧意。 戚修凛后来得知,岛上生产之后难产而亡的妇人并未投入海中喂鱼。 而是在后山挖坟葬人。 宋秉礼为何如此? 他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无话可说。”他闭上眼,怀中抱着牌位,嘴角含着笑。 “乌兰是你何人?”戚修凛话音刚落,看到他蓦地睁开眼。 便知问对了。 宋秉礼拨开脸上乱发,似乎说起这个名字也要将自己整理妥当。 “你连阿姐都查到了,可见你也并不是那么相信太子和皇后是无辜的,那大人,可要仔细地查清楚。”他咧嘴笑笑,然后兀自说起了故人。 说他是孤儿,被王全收养之后,进宫遇到了先皇后的婢女乌兰。 乌兰也就比他年长五岁,给他吃喝做衣裳,说他像她在宫外的弟弟。 “后来,我想考取功名,阿姐也被先皇后允许放出宫,可是十三那个贱人却把她推到了池水里。” 宋秉礼说完,抱着牌位蜷缩成一团,后面的话几乎是喁喁自语。 戚修凛再问,他便什么都不说了,只剩啜泣。 看的人心里酸溜溜的。 出了大牢,铁衣道,“这宋秉礼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勾结四皇子,也间接害了北境的无辜百姓,可看他那样又像是有隐情。” 戚修凛眸色沉沉。 “无论什么隐情,都不能以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 戚修凛说完,咳嗽几声,催动内力做出伤重蒙骗御医,也让他耗损了些精气。 但他并未在意,吩咐铁衣备马,准备回淮扬。 “您现在不宜长途跋涉,还是卑职和卫平去接侧夫人和小世子回来。” 他神色坚定,“我亲自去。” 天色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戚修凛便策马,带了十数侍卫。 中途换马不换人,连赶了七天行程,抵达淮扬。 江南到了春日,总是淫雨绵绵。 潮儿出了月子,长势跟那路边的柳条儿一样抽枝发芽,刚两个多月的孩子,居然比同龄人还要壮实一些。 “还是娘子的奶水充足,这才将小公子哺得白白胖胖。”新来的嬷嬷在淮扬一带颇有名气,产妇餐食做的格外精致。 卿欢便将她收在院内。 刚说完,秋兰叫道,“小公子尿了……小公子便了。” 卿欢看着账册,笑意盈盈。 她入了蔡家商会,便是以沈娘子的名号在商会与淮扬的商贾打交道。 她这手里,如今也有了些钱资,待回了京都开家酒楼不成问题。 且商会里有位沿海的林老板,与渔民合作,她若开酒楼,他答应可以成本价合作。 “娘子,杨夫人邀您去太白楼听戏,小厮送了邀贴。”瓶儿把邀帖递过来。” 自她在杨府失踪,杨夫人格外愧疚,簪缨儿女皆是性情中人,倾囊相给,香韵阁的生意,不少都是杨夫人带来的。 卿欢自然不能驳了,喂了潮儿,便戴上帷帽出门。 几个侍卫随在她马车一侧。 她前脚刚走,戚修凛后脚抵达。 国公爷风尘仆仆,面上不带疲色。 罗氏惊讶的看着他,随即松口气,“欢儿刚出去,想必要小半日才能回来,宗权,你先坐着我让人去给你备些饭菜。” 他坐不住,“去哪儿了?” 秋兰怔怔的,傻乎乎道,“太白楼。” 便看到国公爷又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当真是归心似箭。 第164章 躺在那只等着她开始 卿欢是到了太白楼,才知一同听戏的并不是只有杨夫人,还有商会的林老板。 林明录不过二十三,丧妻,家中有个幼子,为人倒还算周致。 知晓单独见面不妥,便由杨夫人做中间人,将开酒楼拟定的协议,置于桌上。 “听闻沈娘子不日就要与夫君一同回京都,沈娘子这般有胆识头脑的人定能有所作为,在下便斗胆先将这协议签好。” 林明录曾偶然听到沈娘子与蔡老板谈及生意,她虽是个女子,可有自己的见解。 他也见过沈娘子绘制的成衣款式,受到追捧也是理所应该。 如今生意不好做,且看沈娘子与那位京都的大人有些交情,他何不借机攀上这高枝。 卿欢却并未答应,“此事不急,到时我会差人联系林老板,毕竟渔业这块,还是林老板有路子。” “是林某唐突了。” 之后林明录便起身告辞,却没走远,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楼内。 “可惜了,她那夫君却不知何时回来,若她没有夫君……”林明录不由生了几分幻想,只不过终究是绮念,他摇头失笑。 身边的小厮道,“沈娘子那夫君总是在外,谁知会不会回来,这跑货的在外遇到个险事儿,死在外头也是常有的事,到时老爷嘘寒问暖,兴许能玉成好事。” 林明录恍惚了下。 她一直戴着帷帽,但隔着细纱,隐约看到娇媚的轮廓。 “叱,这大路是你们家的吗?站在路口闲谈,被马冲撞了算是谁的责任?”一名乔装打扮的侍卫语气不快。 他自是听到这些人背地议论他家侧夫人,胆敢肖想侧夫人。 戚修面具遮脸,此番神色阴晴不定。 林明录感到一股寒气直逼他后颈子,便讪讪离开。 马匹在门口低低嘶鸣,楼内的卿欢下意识转首,春日暖阳金灿灿,洒在那人藏青衣袍间。 卿欢撑案起身,声音微颤,“杨夫人,我忽然想起出来的仓促,小儿还未哺喂,眼下只怕受不住饿。” 知晓她院中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杨夫人表示理解,当即让人护送她出去。 卿欢出了太白楼,瞥了眼翻身下马的伟岸郎君,那一眼饱含无限思念。 看得戚修凛想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不过此处人多,他生生忍住。 等卿欢上了马车,驶到人少之处,他撩开帘子便俯身入了车内。 许久没见,她倒是还算淡定,便是见到他,也没主动扑到他怀里。 戚修凛目光灼烫,见她不动,拧眉摘下了面具,“是我。” “我知晓。”她微笑。 他深吸口气,马车里香馥馥的,是她身上的气息。 “京都的事已经解决,四皇子被褫了封号,收了兵权,与庶民无异,余生都要被幽居在高墙里,至于旁的人,等你回了京都再去见。” 他坐在车凳上,挪到她身边,见她皱眉,当下心都凉了。 这是怪他来接的迟了?还是怪他来得不是时候。 卿欢胸口涨起来,那嬷嬷做的鱼汤膳食的确下乳,便是半个时辰不吃,也要用热帕子擦拭。 原本是要找个乳母,但她觉得多少让潮儿吃上一段时间,等半岁之后再断乳。 路上,他低声细语,她颦眉躬身。 到了别院也是直接去了内室,让秋兰去取干净的衣裳。 戚修凛站在廊下,身子僵着,半晌动不了。 还是罗氏让人去给他备了热水让他先去沐浴。 …… 晚膳后,卿欢先哺了潮儿,再将孩子交给嬷嬷。 他早已沐浴更衣,熏香,乌发披散在后背,坐在屏风外安静地等着。 卿欢喂养孩子的间隙,他已经从罗氏口中得知晓这些时日的事,包括之前从北境来到淮扬,未曾告诉他的一些细节。 她绕出屏风就看到他翻看书册。 “夫君,我……” 他合上书册,攒着淡淡的青叶气息,朝她缓步走来,“你如今的字写得愈发好了。” 卿欢唇瓣轻动,“我每日都要写字,会写十多种字体。” “你这个人,也愈发的好了。”看她与人交谈,坦然大方,毫无从前扭捏,从内到外换了个人。 就算没有国公府,在这世间,她要是真想活下去,也能按照自己的心思过活。 到了淮扬,她像游鱼入江河,颇为自在。 回到京都又要将她困住。 她脸颊一红,露出几分羞赧,一点点凑近,将袅娜身子挨着他。 “那会儿,你怎么不说话?”戚修凛问她。 卿欢想了想,应当是在马车上,她涨奶,胸口硬的跟石头似的,哪里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杨夫人邀我去听戏,我匆匆喂了潮儿,可能吃了点东西,这便……涨的有些难受。” 她耳尖绯红。 戚修凛呼吸一紧,忍着燥热,摩擦她依旧丰盈的后腰,“现在呢?” “好多了。” 他揽着她走到桌边,倒了茶喂她,又将京都的事与她说了一遍。 卿欢本想追问。 四皇子犯下这么大的错,陛下也只是褫他的封号和兵权,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性命就不作数了吗? 可臣妇怎能私下妄议圣上,那是大不敬。 之后两人交颈相谈,她指节缠着他乌黑发丝,“回了京都,也不知他们看到我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会怎样惊讶。” “兄长和嫂嫂如何了?” 他一一回应。 除却徐知序颓靡了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渐渐回到正轨。 待时辰尚晚,两人脱鞋上榻,帐子放下。 气氛便有些闷热,卿欢刚想将脚伸出去散热,便察觉头顶罩下了隐影。 她咬唇,也不等他有动作,伸臂勾缠他脖颈。 轻柔的一个吻,点燃两人多日不见的思念。 戚修凛倒是学会了克制,知晓自己劲儿大,担心她没有恢复好,索性躺在那只等着她开始。 帐子里光亮不够。 她酡红的脸蛋像洇了两团胭脂,葱段似的手指拨开他衣襟,贴合过去。 外间湿凉的空气扑在窗子上。 里间却是仲夏一样热气腾腾。 许久之后,她双腿酸软,“夫君是伟丈夫,妾认输了。” 他轻笑,翻身卷起被子将两人裹住,一时间纱帐晃着,连同两颗心也上下起伏。 他能坚持一夜,便如打拳练剑,从不会觉得疲乏,军中也鲜有人能与他相较。 但这事儿可不能跟打拳相比。 她到底身子弱,没能坚持太久…… 事毕,戚修凛起身,没让秋兰送水,亲自去灶间打了热水,给她擦拭干净,从箱笼里找了晒得浮软的被褥,换好之后才将她重新塞入被褥里。 经此一遭,她早就累极,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潮儿也是乖巧,竟也睡了个夜觉。 次日天还没亮,卿欢就觉得身后异常热。 这一回头才知是戚修凛,握她一缕发丝,挨凑着抵在她身后。 昨晚已经放肆过,眼下就没再折腾她。 他柔声道,“天色尚早你再睡会。”便在她颊边亲了下,随即起身。 潮儿恰好醒了,哼唧着要吃,嬷嬷已经用小被衾裹着他等在了门口。 但这夫人和老爷恩爱不已,她又不敢敲门。 戚修凛开门之际,便将潮儿接过来,那嬷嬷顿时愣住。 还未见过这般俊朗英伟的郎君,莫说是跑货的货商,说是京都的达官显贵都有人信。 潮儿饿了好大会,红红的嘴唇瘪着,嗅到熟悉的奶香,没忍住,呜哇大哭。 卿欢紧赶着便起身,慌忙解开了衣襟将孩子接到怀里,几息,便听到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他背过身,咽了咽喉,自去倒了凉茶喝。 第165章 认祖归宗,其乐融融(有人欢喜有人忧) 军营中的男子就如同苦行僧,不见荤腥即便想,也不会太过执着。 但成婚后,鱼水一欢,连听到声音也能在脑海中构建出画面。 戚修凛闭上眼,不由得更加燥热。 潮儿吃饱喝足,打了个嗝,嬷嬷也没将他抱走,父子俩见面总要相处一阵。 他起身去了屏风后,看到卿欢正在整理衣带,伸手去摸巾子。 他将巾子递给她,视线往下一扫,看到她丰挺的身前。 似乎大了很多。 “难怪昨夜,总觉得与之前不同。”无论是手感还是轮廓。 卿欢一愣,猛地拉上衣襟遮住那整片细腻白皙的宝地,“哪有不同,是你错觉。” 她自己是能感觉出来,不然怎么会被个奶娃娃禁锢在宅子里,出门半个多时辰便能察觉胸口越来越沉重。 但她也曾忧心,因孕期而堆积的丰盈,现在还牢牢地黏在肚腹上。 “夫君可会觉得难看?”她咬着唇,拉过他的手,贴着依旧微微凸起的小腹。 只是比之前柔软不少。 戚修凛掌心之下,隔着衣衫揉捏几下,不免心旌荡漾,“哪里难看,我觉着还差一些,再多吃点,更好,以往你就是太瘦了,风若大一些都不敢叫你出门。” 卿欢脸红,拨开他胡乱摸的手。 两人便挨着潮儿,轻声说些话,潮儿如今两个多月,又是开春的季节,不愿被襁褓束缚,便整日穿着小衣小裤,厚实的小袜,连手上也套了罗氏亲手做的笼子。 便是怕他抓伤自己。 戚修凛将他抱在怀里,潮儿就直勾勾盯着他,咿呀着说了听不懂的话。 父子俩交心一般,你咿一声,他应一句。 卿欢在边上看着心头软乎乎,眼圈微微红了,背过身去擦拭眼角时,被他看到。 “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昨晚,我弄得你身体难受了,需要用药吗?”他想得多,将潮儿放下拉她到了身侧,直要去掀她的裙摆。 她吓一跳,按住大手,“没有,是瞧你们父子这样,心里高兴。” 戚修凛嗯了声,沉默几息,又问,“那就是很舒服?” 卿欢抬头,看进他黑沉沉的眼底,顿时面红耳赤。 “不说了,洗漱一下待会儿用早膳。”她起身要走,原以为这一茬就算过去,谁想到了晚间,起伏间,他依旧执着于白日的问题。 被衾翻卷,卿欢热出细汗。 雪颈往后仰时,他俯凑过去,在她凝白上点缀浅浅痕迹。 待尝到一点香甜,之后就益发不可收拾。 …… 戚修凛来了淮扬第三日,便收整东西,动身出发。 临行,蔡芳沁和蔡明珠赶来相送,两人远远瞧到杨柳依依的河岸,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虽戴着面具瞧不清长相,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蔡明珠瞪大眼,“这人就是沈姐姐的夫君啊,只看背影,这淮扬怕找不出第二个郎君能跟他相比,沈姐姐好福气,就是他为何戴着面具?” 卿欢沉吟一下。 “他面上有痕,怕吓着外人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明珠叹口气,“老天爷是公平的,让他手长脚长,身量挺拔,却给他一副丑面孔,沈姐姐辛苦了。” 惹得几人笑出声。 卿欢与蔡芳沁道,“待我去了京都,香韵阁分铺的事便交给我,你尽可放心。” 蔡芳沁点头。 眼见日头升起,不得耽搁时间,便阻了还想攀谈的堂妹。 “沈娘子,一路平安。” 道一声珍重,下次见面便不知是何时。 卿欢被秋兰扶上了马车,隔着窗子与她们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驶离,沿着宽敞大道,迎着和煦春风,渐行渐远。 明珠看着马车,不由得泪水滑下来,她若得了空定会去京都寻沈姐姐。 但没有见到沈公子,也是一大遗憾。 回京因带着潮儿,走走停停,抵达京都时,已至月末。 国公府内。 戚夫人经历过大起大落,心气儿都要散了,此时病在榻上,竟然吃不下汤药。 苏绮莹心生不耐,可又不能表现出来。 “母亲,您好歹将这汤药喝下去,这样病情才能好得快,不然兄长回来看到您这样又要伤心。”话音刚落,康嬷嬷慌张跑过来。 她喘着粗气,等了好大会才说出话,“老夫人,国公爷回来了,还带着……带着侧夫人和小世子。” 哗啦一声。 苏绮莹手里的药碗掉下去,摔了个粉碎。 什么?那徐卿欢竟然还真活着?竟还生了个孩子。 这怎么可能,她派人去过庄子,根本没发现徐卿欢的踪迹。 苏绮莹脸色难看,戚夫人却以为听错了。 “扶我起来,我去看看。”戚夫人掀开被子,由着康嬷嬷给她穿衣穿鞋,匆匆地往外走。 慈念堂前,披着绒白薄氅的柔美女子,怀中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婴,身边是揽着他们母子二人的戚修凛。 一家三口,就这样忽然出现。 潮儿咿咿呀呀说话,对这个陌生环境有些不适。 或许是京都的宅院与江南不同,四四方方的墙高出许多,显得压抑。 戚夫人反应不过来,直到那婴孩啼哭起来,才疾步上前。 “宗权,你……这是你的孩儿?我的孙子?”她如何能信,一年不到的光景,那徐侧氏走的时候徒惹她烦心。 戚夫人只当她死在了外面,还想着帮儿子筹划娶妻,却没想到,她竟生了个孩子。 戚修凛颔首,“正是,我儿戚濛,之前是为了保护卿欢才一直让她在外休养。” “婆母,妾这些日子未曾近身侍奉,婆母身体可还康健?” 卿欢恭谦有礼。 戚夫人却仿佛没听到,凑近了去看那小儿。 只觉得那小鼻子大眼睛小嘴巴都跟宗权小时候一个模样。 她立时眼眶潮热,“好,都好,快些进来,这会儿风大可别吹着潮儿了。” 待去了慈念堂,康嬷嬷灵敏地让人赶紧准备膳食,又给徐侧氏斟茶。 而戚夫人则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身前,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可惜你父亲祖父不在了,若他们看到戚家后继有人,心里定然是开心的。”戚夫人抬头,看向卿欢。 见她乖巧站在那,昔日的厌恶早就在半年间消散得差不多。 “你坐吧,辛苦你了。” 为戚家诞下个大胖小子。 卿欢怔怔看着她,忙道,“不辛苦,都是儿媳应该的。” 戚修凛揽着她,“母亲让你坐,你就坐。” 他则站在卿欢身侧,指腹搭在她肩上,一副亲昵姿态。 苏绮莹听到动静,却久久无法出来,她调整不了情绪,做不出笑脸。 她只能躲在暗处,愤怒地看着他们其乐融融。 第166章 男人喘的好听(撒娇男人最好命) 自四皇子倒台,承安侯府受了牵连,有人在朝堂上弹劾承安侯与四皇子私下结交,被陛下厉声斥责。 承安侯百口莫辩。 昌惠帝念在他与戚家是姻亲,并未削了他的侯位。 但其余所享福泽一并取消,幸而徐知序在职期间勤恳,否则也要被牵连。 侯府从荣盛跌落泥潭。 承安侯如何受得住,动辄就是羞辱曹氏,“若不是你,侯府何至于此,我徐家百年基业尽毁在你这个蠢妇手里了。” 曹氏却觉得是时运不济。 “我蠢,当初也是侯爷自己答应的结交四皇子……” 承安侯没忍住,抬手甩了她一巴掌,“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提起来,本侯怎会听信你的话,若是太子因此对我有所迁怒,以后侯府才算彻底完了。” 一想到此,承安侯就气不打一处来。 偏此时,管事进来,禀道,“侯爷,大喜事啊。” “滚!”承安侯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 管事嗫喏着,“二姑娘回了国公府,据说还带回了小世子,如今戚老夫人欢喜得正要给小世子补办满月宴,这请帖都发到府上了。” 说着,管事将烫金的帖子递了过来。 曹氏眼前一花,上前夺走,“不可能,怎么可能?” 承安侯重新抢回来,推搡开曹氏,低头细细地看,然后拊掌大笑。 “我的儿,我就知这女儿没有白养,总是能解救侯府于危难之时。”说着,承安侯便让管事去库房将所有的宝物取出,再备上吉祥的见面礼。 承安侯满面红光,曹氏面如土色。 话分两头,满月宴的帖子送到赵王府时,文蔷气愤不已,差点将帖子撕成两半。 “别乱来啊,你不去,我还要去呢。”赵明熠乐呵地拿过来,感慨于宗权终于正大光明的抱着娇妻回来了。 文蔷气得眼都红了,“凭什么,卿欢姐姐尸骨都未找到,他戚修凛凭什么在外头养了个别的女人,还生了孩子,算算时间,在卿欢姐姐刚失踪时,他就已经让那女子大了肚子,这般薄性的男子,不配得到卿欢姐姐的真心。” 她撸着袖子,要去打抱不平。 赵明熠拉住她,“胡扯什么,这孩子就是徐二生的,我见过呢,长得特别漂亮,跟徐二一样儿。” 文蔷看傻子似的望着他。 “你中了什么邪,你何时见的……”她顿住,脑海中想起来表兄离京,说是去江南,而戚修凛也是去淮扬办差。 她后知后觉,“没骗我?” “骗你是小狗,真真的,徐二没死,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守不住秘密,睡觉说梦话说出去,那岂不是给他们招麻烦。” 文蔷没听清,闷头往外走,跑出去就让小厮给她套马车,跟头驴似的,任谁都拉不住。 …… “这是太夫人送给小世子的长命金锁。” “老夫人找人特意抄的千字文描金帖,寓意文曲星庇佑。” 秋兰一一数着,屋里堆了不少好东西。 这栖云院重新恢复了生机,所有房间的摆着还与去岁一样,即便刚回来也能直接入住,也是因戚修凛日日叫人打扫。 满月宴定在了三月初,也就是十日后。 卿欢以为还要费一番波折,没想到格外顺利,顺利的让她心头有些不安。 看着慈念堂那边送来的东西,她眉宇轻折。 戚修凛因“伤重”,圣上特许他在家中养伤,他便多了些时间陪伴妻儿。 “在想什么?”他示意秋兰和瓶儿退出去,然后靠近她,从后拥着她的身子。 卿欢顺势靠在了伟岸的胸膛上。 “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遂。” 他对外说,她在庄子上休养,那些暗地里的人不可能没去打探。 但一点水花没掀起来,仿佛在刻意压制。 戚修凛鼻尖磨她的发鬓,“若有那不怕死的,尽管舞到我面前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呼吸都喷在她耳畔。 敏感的耳垂红了起来。 鲜嫩得让他觉得可口至极。 他低头,噙住一抹白皙,在舌尖辗转。 后宅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有外人进来,他才敢越发放肆。 “陛下让你在家中养伤,你还没告诉我,你伤在哪里,还有我看府上有宫中的御医坐镇,陛下似很重视,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比如,他用了什么法子揭穿了四皇子,依四皇子的缜密,不可能随意轻信。 戚修凛嗯了下,“是伤着了,到里间我解开让你看看。” 她没有多想。 他刚解开外袍,握她指尖压在肌理结实分明的腹肌上。 “外面看不出来,伤在内里,你按一按。” 她听话地按了下。 戚修凛闷哼,却不是疼的,而是自骨髓里生出麻痒,男人喘得比女人还要勾魂。 卿欢脸颊更热,以为他在撒谎,用力按了下。 他的确有点内伤,是为了吐血更真实,是以她一按,便皱眉发出痛苦的轻哼。 “你,真伤着了,我去叫大夫来。”她急忙抽回手,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敞开环抱把人包纳进来。 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脸颊也埋在她颈侧。 呼出的热气一下下地掠过卿欢细细的血管。 “不要大夫,要夫人亲我几下。”说完,倒是自己先红了耳垂。 卿欢愣住,也忍不住心头狂跳,她自是不知别的夫妻相处如何,但看身边,曹氏和承安侯,利益结亲,根本没有感情可言。 “亲不亲?”他还在问。 卿欢捂住他的眼睛,踮脚亲了一下,又快速地松开,动作却不及他快。 外间响起一通喧闹,秋兰拉拽不住这横冲直撞的县主,又担心她冲进去看到不该看的。 便扯着嗓子喊道,“侧夫人,国公爷,文蔷县主到了。” 卿欢推开他,红着脸整理衣裙,但胸口恰逢涨了,赶忙去抱了潮儿先喂上一阵子。 第167章 潮儿的身世(谣传) 文蔷一进来,看都没看戚修凛,直接去了里间,瞧到卿欢姐姐,还抱着个奶娃娃,正大口大口地吃着。 她跟做梦似的,掐了自己一把,疼的嗷一声。 “县主,抱歉,让你担心了。”她起不得身,怀里的娃娃揪着衣襟吃得正欢。 文蔷抹了把眼角的泪,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她,然后再去看孩子。 怕自己手脏,又用帕子擦了好几遍,才点了点潮儿的脸蛋。 卿欢感动不已,她没想到文蔷待她仿佛亲人,竟这般关心她。 “这是你生的娃娃?这么小,像个蹴鞠,不,像两个蹴鞠,头发真多,皮肤也白……” 好神奇,果然如表兄说的很漂亮。 之后,卿欢将潮儿放在窗边的摇床上,轻轻摇晃着,文蔷坐在旁边,听她细说这一年来的过往。 文蔷唏嘘不已,个中曲折听得她时而愤怒时而紧张。 但她一想到这些事都是四皇子策划的,内心生出无限心酸愤怒。 戚修凛知晓她们小姊妹见面有说不完的话,便自行离开。 “县主这些日子,一切可好?”卿欢见她手上不知何时弄了细小的伤口,便找了祛痕的药膏子给她抹上。 文蔷怔怔看着她,“不好,前些时候四皇子闯了我的闺房还被表兄看到了,表兄什么都没说我,可我却觉得对不住你们。” “这与你有何干系,别把旁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如今你只要继续往前看就好。” 卿欢拿着哄潮儿的拨浪鼓塞到她手里。 文蔷笑笑,“那我要是说,我想养几个面首,不招婿,不嫁人,你觉得呢?” 卿欢四下看了看,顺着她道,“县主欢喜就好。” …… “四皇子幽居高墙之后,柳贵妃也被打入冷宫,之前柳贵妃的儿子被掐死,也被重新拎出来调查,太子妃是被冤枉的,就是柳贵妃想给东宫泼脏水。” 赵明熠看着坐在书案后的男人,溜达过去,见他翻看着户部的卷宗。 就知他在查卢世隐的黄册。 他耸肩,“别看了,你找不到的,卢世隐这个人黄册上记载的很简单,我七拐八绕地从我爹那儿才套出几句话,还被揍了一顿,说我吃饱没事干,这卢世隐考试的卷子由先帝亲自批注,永宁四十一年,还曾特意将他召到了乾清殿,命卢世隐做先太子嫡子的老师,不过后来他家中父亲病逝,便要回家丁忧。” 也就是说,在卢世隐做小殿下老师的第二年,京都就发生重大的变故。 先太子勾结外敌,挖空国库,被废黜,然后起兵造反,被昌惠帝镇压,诛杀在城门。 “这件事,我爹不许我再查,好像是什么隐秘的事。”赵明熠感慨,“还有废太子,坊间没人敢私传,线索也就不多。” 戚修凛沉吟,圣上登大宝时候已是而立之年,昌和元年就开始大刀阔斧改革。 与废太子有关的人事,也基本上消湮在改革中。 “卢世隐那边问出什么了吗?”赵明熠问。 戚修凛摇头,“他只说是被宋秉礼劫上海岛,如今卢家中落,因为宋秉礼待他还算尊重,甚至给他结算银钱,他倒是一句恶话都未曾诋毁对方。” “那些证据,你打算怎么处置?” 矛头直指东宫和后宫,自然不能公之于众,也不能呈给陛下。 “宗权,如果你不准备给陛下,那就烧了,这东西,留着终究是个隐患。” 戚修凛自然知晓这东西,是能摧毁戚家,他便焚了火盆,将一应信件丢进去。 但关于戎狄与太子勾结,陷害戚家,他反复细看,终是从火盆中又捞了出来。 那些海岛上出生后便没了父母的孩子,对外只说是宋秉礼好人妇,幼子无辜,便安置在了朝廷的孤儿善堂。 …… 城中偏院。 曹氏看着依旧痴傻的女儿,猛地将她手中的纸鸢丢到地上。 “你就日日守着这些破烂过活,以后侯府真没有我们娘俩的地位了,徐卿欢那个贱人回来了,她也是命好,居然能生个儿子,以后国公府怕都是她的天下了。” 徐灵君垂眸,没做声,只是一双手绞着袖口。 “灵君,你若想翻身,就不能再这样下去。”曹氏握住她肩,使劲晃悠。 徐灵君溷浊的眼底,精光一闪,便再次昏暗下去。 到了晚间,轰隆隆地响起了春雷,她又哭又闹,“我要见二郎……” 丫鬟嬷嬷没办法,便摸黑去了萧家,从后门送了口信进去。 萧凌这一年来,为免父母操心,应下了娶妻,给萧家留个后,但母亲便不能再干涉他去外间见徐家大姑娘。 他一听口信,套了衣裳便出门。 到了别院,见徐灵君蜷缩在榻上,单薄纤弱的身板,缩成一团,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多少有些心疼,毕竟真心相待过。 “二郎,打雷,我怕。”她赤着脚下地,扑到他怀里,身上本就松散的衣襟敞开,露出粉色绣牡丹的肚兜,裹着白皙的胸口。 萧凌每次来看她,从未逾矩,这次,她伸臂缠着他,还用温热的身子不断地蹭过来。 他受不住。 “灵君,你先坐好,窗子怎么也不关上。” 徐灵君在他转身时,盯着他背影,忽然解了衣衫,褪下亵裤,赤条条地走过去…… “二郎,有些热。” …… 偏偏到了满月宴的前两日,京都传出一些流言蜚语,说是国公府的侧夫人,并未在庄子里休养,根本就是没有影子的事儿。 “既然没去庄子,那国公爷为何要对外说侧夫人身子不适去休养呢?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谁知晓呢,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新科状元游街散福,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钱袋子递给了徐家二姑娘。” 茶馆里,有人交头低语。 其中一青袍男子瞪着眼,“这是真的,我亲眼所见的,新科状元看二姑娘的眼神,可不像对待一般人。” 另一个紫袍青年打断他。 “这种话如何能乱说,这毁人清白的事做了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青袍男子嗤笑,“你是个怂蛋,胆小怕事,以前那二姑娘可是在儋州生活了多年,我在承安侯府有亲戚,人可说了,二姑娘不是侯爷接回来的,谁知道为了什么回到京都。” 茶桌间,谈论不休,甚至疑心那小世子并非国公爷的亲子,而是旁的谁。 途径此处,准备买些茶点的冬信听后,皱眉出去,凑在马车边,将这话又说了一遍。 车帘子挑开,温时玉面上阴晴难辨,双目泛着冷意地看向茶馆。 他当下后悔那日莽撞,原以为可以与她结成连理,没想到最后成了刺向她的一把刀。 第168章 挑拨他们夫妻感情 温时玉一面让人盯着这几个背后嚼舌根的男子,一面去寻了戚修凛,将此事告诉他。 戚修凛正准备两日后的满月宴,亲自去铺子取之前让匠人打造的一套头面。 还未出门便看到了温时玉,他表情顿时凝固。 “戚大人,在下有事相告。” 温时玉与四皇子勾结,也曾助纣为虐,但念及他没有害人性命,且在危难中数次救了卿欢,他便在这次风波中将温时玉的罪证压了下去。 但这不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 温时玉神情焦急,凑近几步,低声道,“是关于徐侧氏,你若不想两日后的满月宴上,让她面对非议,便尽管跨出这道门。” 戚修凛拧眉,在旁的事上他大可不予理会,但这件事,不得不慎重。 铺面的后院厢房,庭院有侍卫把守,房内的戚修凛肃容看着他。 “你说,怎么回事?” 温时玉道,“徐二养在江南这件事很隐秘,知晓的人不多,但她不在庄子上这件事,却很容易就能探查到,如今暗中有人借题发挥,想要以此来抹黑小世子的身份。” 闻言,戚修凛震怒,他性子沉稳,很快镇定下来,开始思索如何应对。 而温时玉同他所想一致,“此时万不可抓捕那些造谣者,会落人口实,让旁人以为国公府就是在遮掩,依我之见,谁是得利者,谁便会主动跳出来,戚大人不妨再等等。” 的确如此,抹黑潮儿的身世,对谁能有利,无非是不想让满月宴顺利进行。 待至晚间时,卿欢对此事并不知晓,她刚将潮儿哄睡着,便看到苏绮莹满面愁容的立在院中。 “嫂嫂,我想同你说些知心话,但又觉得唐突,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卿欢知晓她心思,无非是说些捻酸的话,故意让人闹心,但应付她几刻也没问题。 “去偏房吧,潮儿已经睡着了。”卿欢笑笑,让秋兰去备茶水果点。 秋兰自是不情愿,一个国公府的养女,如今早就过了嫁人的年纪,还赖着不走,是真将老夫人当成自己母亲了吧。 偏房内,苏绮莹欲言又止。 “绮莹妹妹有话直说。”卿欢语气很淡。 苏绮莹上前一步,似乎不愿被外人听到,刻意压低了声音,“嫂嫂,绮莹知晓不该说,可眼下,却是不得不告诉嫂嫂,数月前,兄长从外面带回一个与嫂嫂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养在别院,前些日子,兄长忽然将人打发走了,可兄长却是留宿在那女子院中了。” “嫂嫂,我想着这件事不能瞒着你,总要叫你知晓才好。” 说着,苏绮莹上前拉着她的手臂。 被卿欢不动声色给推开,“她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绮莹妹妹若是闲来没事,便学着如何管家,如今你兄长回来,念及你是苏先生的女儿,也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她愣住,“你在北境,可是见过我父亲?” “苏先生胸襟宽广,在北境多年,不计个人得失,为何你总是锱铢必较呢。”卿欢原本想给她留有几分颜面,但看样子,她根本不领情。 还要来挑拨她与夫君的关系。 苏绮莹脸色难看,内心愤懑,却故作委屈,“我是为嫂嫂着想,担心日后发现这件事再与兄长闹出矛盾。” “我与夫君感情甚笃,他有任何事都会告知我,就不劳绮莹妹妹费心了,秋兰,送绮莹姑娘回去。” 卿欢转身坐在交椅里,取了茶盏啜饮几口,姿态淡然,似乎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秋兰上前,“请吧,姑娘。” 那苏绮莹微怔,随即面色青红交加,扭头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弃对戚修凛的心思,就算到了此刻还想着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你派人跟着她,查查她这些日子在忙着什么。”卿欢记得,那日回来便没见到苏绮莹,之后好几次请安,也未看到她,问了丫鬟说是姑娘总是出门。 在这京都,苏绮莹能认识谁,何至于往外跑。 秋兰应下,着人去办,前后只半个时辰便回来禀告。 “侧夫人,苏姑娘去了城中一处很偏僻的院子,据跟过去的侍卫说,那院子里还住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却是个怀了孕的。” 卿欢心头泛起不安,这连日来她心绪不宁,眼睫跳动,在听到有孕的娘子时,忽然愈发不安。 待至晚间,戚修凛回来,瞧她坐于妆奁前,柔静的侧脸,白皙莹润,只是颦眉思索,手里的篦子半晌都没动。 他接过篦子摆在桌上,替她拆解发髻,“是潮儿闹你了?” 卿欢回神,扯出笑容,“没有,他向来乖巧,如今婆母寻来的乳母也会哄孩子,潮儿在她身边倒是睡的安稳。” “嗯,侯府那边你也宽心,我安排了人进了侯府,曹家势落,如今也翻不起多大的水花。” 戚修凛安排妥当,加之卿欢母凭子贵,地位甚至越过了曹氏。 承安侯也不敢慢待罗氏。 卿欢心不在焉,侧首便看到桌上果盘里颜色鲜亮的小果子。 此时正是红樱盛产的季节,他特意从外面让人购了些。 戚修凛握着卿欢的手,走到桌前,捏起一颗递到她唇边,“尝尝。” 红果入朱唇,轻嚼慢咽,几滴艳红的汁水粘在她唇瓣,似给她上了层淡淡的口脂。 偏偏卿欢毫无所觉,探出舌尖将那果汁卷入口中。 “甜。”她眉宇舒展,澄澈的眼底满是笑意。 戚修凛心潮涌动,难免生出旖旎心思,“等你给潮儿断了乳,用这樱桃酿些酒,以往我在北境便做过,清甜且不易醉人。” 说着,他便又往她口中送了几颗。 “我在儋州做过桑葚梅子酒,夏日若不劳作便躲起来,跟秋兰一起喝上几盅,又不能被嬷嬷发现,不然她便将罐子摔碎。” 她说的轻巧。 戚修凛听得心疼,轻揽她肩侧,鼻息相磨,唇瓣也差点贴在一起。 “在我这儿,你想饮多少都有。” 她笑,“我还未酩酊大醉过,恐怕酒品不好,醉了要耍酒疯。” 他一手抚她脸颊,一手握她细腰,才发现,从淮扬回来之后,她好像瘦了些,不过腰肢依旧丰软。 戚修凛不免想着,调皮的卿欢躲起来贪杯饮酒,是什么模样。 他倒真想看看。 “可以,你醉了,在我这儿做什么都不为过。” 第169章 赝品终究是赝品 苏绮莹来寻她这件事,她到底没告诉戚修凛,沐浴时,还在想着别院里那个有孕的女子。 她洗净后,起身擦拭,浑然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戚修凛已脱了外衣,只着了件里衣,身上带着淡淡的果酒味。 她惊异地回头,“夫君,你饮酒了?” 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只是洒在了衣袍上,并未真的饮了,你不是馋那果酒。”他这意思是将自己身上撒上酒水,靠近她,好解馋。 卿欢失笑,“哪有这样的,只是闻着味有什么用……” 他迥劲的双臂已托抱着她,将人放在了靠近浴桶边的桌案上,厚实的大手也按在她泛着湿气的发丝。 卿欢正要说话,他抬手按着她唇瓣。 “待会儿你就知这酒味好不好闻。” 高大的身躯伏下。 湢室浴桶里的热气早就散开,但卿欢却是越来越热,鼻息也都是从清淡到浓郁的酒香味。 混闹之后,她睡得更熟,戚修凛拂过她汗湿的发丝,眸光深沉。 次日,戚修凛再次出门,没多久,秋兰匆匆过来,附耳低语,“苏姑娘又出门了,还是去了那处院子。” 卿欢深吸口气,“嗯,安排马车,我过去看看。” “您要亲自去吗?万一她设下什么陷阱怎么办?” 秋兰知晓苏绮莹的心思,也担心她背里耍阴计。 “明日就是满月宴,她要真想做什么,今日恐怕还会有动作,潮儿这个嫡长孙的身份,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她唤瓶儿取来了披风,穿戴好,带着几个侍卫从后门离开。 一路去了侍卫口中的庭院。 苏绮莹带着的小厮见到她,吓得慌忙从车辕跳下来,口中支吾,“侧夫人,您怎么来这儿了?” “苏姑娘能来的,我就来不得?这院里住着谁?”她冷声质问。 小厮心虚,不安道,“是位有了身孕的女子,早前,早前国公爷曾经带到府上,不过后来就打发出去了,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还请侧夫人饶了小的。” 他吓得跪下叩头。 卿欢隐约猜到什么,让侍卫用刀尖撬开了门锁,一行人便这么闯了进去。 但动静很轻,并未惊动内院厢房里谈话的两人。 “我只告诉你,明日你无论哭也好闹也罢,只管将矛头对准那侧夫人,休要去攀咬我兄长,且你这腹中的孩子,谁知是哪个男子的。” 是苏绮莹的声音。 依在窗前榻上的女子抚着硕大的腹部,看样子已经足月,即将生产。 “这个孩子,自然是国公爷的,我之前被爷带回了府上,那晚爷醉了,踏入我的房内,云雨之后便有了这个孩子,姑娘若是不信,也不会帮我了。” 卿欢听得这句话,整个人身形一晃,再定睛去看。 那女子眉眼当真与卿欢有几分相像,但细看还能分辨清楚。 “休要胡说,我兄长才不会碰你这种女人,他连我都……”苏绮莹气得说不出话,这女子找上她的时候,说是能帮着离间国公爷夫妇的感情,方便她趁虚而入。 却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女子娇媚的脸上泛着笑意,“苏姑娘莫气恼,我的目的并非嫁给国公爷,让他认下这个孩子,只是同为女子,我实在不忍见你如此伤心,待她二人感情生了罅隙,你不正好顺势而为?” …… “是吗?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房门被蓦地推开。 温雅端庄的女子迈步进来,摘下兜帽,露出那张娇艳的面庞。 苏绮莹怔怔看着她,“徐卿欢!” “如今倒是连装也不装一下了,连名带姓地唤我,也不称嫂嫂了,苏姑娘,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卿欢抬手,几个侍卫带刀进来,其中一名侍卫搬过来个凳子摆在她身后。 待卿欢坐下后,掀了下眼皮,觑着那女子。 “赝品终究是赝品。” 那女子并不慌乱,反而起身,朝她行了个礼,“侧夫人,妾也是夫君房里的人,夫人即便说妾是赝品,也改变不了夫君宠爱过妾的事实。” 苏绮莹白着脸,已如强弩之末在顽抗,“正是,兄长将皎娘带回府上之后,倒是宠爱有加。” 徐卿欢眼神凉薄,或许是近朱者赤,这一眼,倒有了几分戚修凛的气势,有些骇人。 “我问你了吗?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话毕,卿欢便起身,吩咐道,“将她们两人软禁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许踏出去!” 苏绮莹顿住,忽然上前,愤怒道,“你凭什么囚禁我?” 侍卫伸臂,用刀柄拦住她。 “姑娘慎言,侧夫人未来便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小世子的母亲,莫说囚禁姑娘,就是直接处置了,也有这个权利。” 闻言,苏绮莹脸色煞白,踉跄着往后跌了几步。 她喃喃道,“滚开,我要去见母亲。” 卿欢笑了笑,“便是母亲也救不了你,苏姑娘,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是要将国公府覆灭。” 她说完又看了眼皎娘的肚子。 “给她准备个稳婆,免得生产时出了事。” …… 出了别院,卿欢心口滞塞,憋闷难受,她相信戚修凛不会与旁的女子有染。 但保不齐这女子做手脚,趁他意志消沉时用法子怀上孩子。 且不说皎娘是四皇子用作拉拢他的棋子,就算是颗棋子,孩子都这般大了,也不可能逼她落胎。 途中,卿欢遇到了赵明熠。 他下了王府马车,跟在她这辆车边上,“明日就是满月宴了,你怎么还往外跑?宗权也真是,这几日也找不着人,说好的把你家孩子抱出来给我看看,也没看上几眼。” 无论他说什么,徐二都没有回应。 他还觉得奇怪,等马车抵达国公府。 下车的时候,卿欢一时没察,差点踩空,是赵明熠搭手扶了一把。 这一幕正好被府上的嬷嬷看到,便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戚夫人皱眉,她原先还觉得徐侧氏在外诞下孩子,着实辛苦,当下不免多想。 “绮莹呢,怎么一早就没有看到?”戚夫人问了句。 康嬷嬷道,“说是出去有点事,这都有一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老夫人别着急,奴婢这就去着人出去寻。” 第170章 堂前对质(下章国公爷**哄妻) 康嬷嬷出了慈念堂,吆了几个小厮丫鬟,匆忙往外去,行经前院看到了披着薄氅的侧夫人,依礼问了安,对方也只是淡淡嗯一声。 回了栖云院,卿欢装作什么都不知,照顾潮儿,也没让侍卫去通知戚修凛。 等到掌灯时分,院内踏入一道矫健身影,她抬眸看到,示意乳母将潮儿抱走。 “夫君回来了,先净了手,到这边,妾有话要和夫君说。”她眉头轻折,神色严肃。 戚修凛顿了下,莫不是知晓了外间在传,潮儿的身世,他这两日东走西顾,从城外揪出一小股四皇子的余党,清理之后就急往家中赶。 他顺从地去净手,将身上沾了风尘的外袍脱下,换上宽松的家居衣裳。 戚修凛执壶倒水,递给她。 卿欢定定看着他,“夫君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一眼,戚修凛手指一抖,那杯子里的水差点撒出来。 “妾知晓夫君在京都为难,面对皇权并非一句话能拒绝,但也要妥善安置,以免留有后患,如今这后患便出来了。” 还伺机想要搅合明日的满月宴。 戚修凛松口气,“你放心,我已经将人都拿下了。” 卿欢不明看向他,“哪里解决了,那人分明好好的在城中一处偏院里,妾不会处置,等夫君定夺,毕竟,她……” 那腹中还怀着孩子,眼下还不确定是不是他的,若不是,那就好办,虽是女子,却也不能宽纵。 若是,那就棘手。 她面露忧愁,转身也不接他手中的茶杯。 反倒叫他好一顿疑惑。 “盘盘,你且安心,明日的满月宴不会有人来捣乱,便是有,只要他敢靠近,便是自寻死路。”他望向卿欢,卿欢亦和他对视,似也想从他眼中看到什么。 半晌,她眸中失落,到底,他都没有坦白曾经将皎娘带回府上的事。 “嗯,夜间潮儿认人,哭闹起来,只怕会扰了夫君休息,妾便先去偏房睡一夜。”说罢,她起身,让秋兰过来抱走了她的枕头被衾。 戚修凛怔住,上前便拥着她,“我也能抱着他,你只松手不管就是。” “潮儿是妾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妾怎能不管。”她笑了笑,便轻轻挣开他怀抱,转身走了。 戚修凛低头看着空荡荡的双臂,心里也慌了几息。 他私下唤了秋兰去问,“侧夫人白日可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没见什么人,一直在府上。”秋兰谨记着侧夫人的叮嘱,内心觉得姑爷那半年,早已坐拥佳人,为何还要去找侧夫人呢,如今找回来了,那佳人还怀了孕。 秋兰有些生气,但他是国公爷,她小小丫鬟无权质问。 戚修凛拧眉,知晓定然发生了什么。 否则卿欢决不会与他分床睡。 稍晚一会,他心绪不宁,慈念堂那边派人传话让他过去。 戚修凛披衣起身,刚入了前堂。 “宗权,你快让人去城中找一找你妹妹。”戚夫人神色焦急,她想起今日小厮说过的话,便以为是徐卿欢做了手脚。 戚修凛却道,“苏绮莹这般大的人,又不是不知回府的路,想来是与谁见面误了回家的时辰。” “她毕竟是你义妹,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徐卿欢在你耳边吹了什么枕边风,我就知晓,她是个不安好心的,出去这一年心思倒是野了。”戚夫人一拍桌子,面色难看。 戚修凛神色幽冷,“母亲慎言,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等满月宴之后,我便会将徐侧氏抬为大夫人,往后这府上也只有她一个夫人。” 闻言,戚夫人愣住,“她那般的身份,能坐到侧氏的位置已经是少见,你竟还要让她做正妻。” 宗权三岁持枪,八岁便随父去了军营,在京都也不曾荒废学业,十三那年去了战场,与长辈一起屡建战绩。 但很孝顺,从没有忤逆她的话。 便是娶了不喜的徐灵君,也没有违逆她。 可要扶徐卿欢做正妻,她并不同意。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戚夫人顿了顿,终究是豁开了这个话题。 戚修凛目光如炬,“知什么?” “坊间有人在传,徐二在入府之前,许就不是……完璧之身。”戚夫人闭了闭眼,莫名想起当初在府上做丫鬟的荷香。 那样相像的眉眼五官,若不是脸上碗口大的胎痕,任谁都以为,徐卿欢早已在国公府露过脸。 所以她一直不喜这女子。 戚修凛脸色阴下来,几个乱嚼舌根的人已经被他暗中盯梢控制住,四皇子的余党也被他清理干净,还有谁能传这种话。 “她那般的身份,是怎样的身份,母亲瞧不上徐二,那以后,儿子带她出去另开府邸就好,至于这话,有人在污国公府的名声,污祖父和父亲的名声。” 他环视四周,这才问道,“苏绮莹呢?” 戚夫人自知失言,愣了一瞬,“从白日出门,到现在还未归,这才让你带人去城中找一找。” 他没耽搁,派了人出去。 …… 下半夜,卿欢被吵醒,却是苏绮莹不知如何,从偏院逃了出来,正门和偏门的侍卫都没有发现她,那想必,是从哪个狗洞钻出去的。 卿欢轻巧起身,没有吵醒潮儿,穿衣带着丫鬟去了前厅。 远远就听到苏绮莹哭诉,“我只是出门办事,却被嫂嫂囚禁在偏僻的院子里,不给吃食,便是要生生饿死我,求母亲和兄长为我做主。” 说时还卷了袖口露出手臂上的伤痕。 戚夫人大怒,“这便是你夫人做的好事!如此目无法纪,这还了得。” 戚修凛自然不信,“她不可能伤你。” “兄长这意思,是绮莹自己弄伤自己,污蔑嫂嫂?”苏绮莹泪盈于睫。 卿欢在堂外听得,只觉得好笑,她迈步进去,跟秋兰使了个眼色,将其余丫鬟嬷嬷全部撵了出去。 这一幕,让戚夫人气得胸膛起伏,“我还在呢,你就当了我的家,要人都撵出去,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连我也要撵出去。” 戚修凛上前一步,便要握她的手。 卿欢错身避开,恭敬地行了个礼,“儿媳不敢,是因儿媳接下来的话,外人听不得,传出去,损了国公府的颜面。” 她深吸口气,将那偏院里的有孕的女子说了出来,“苏姑娘与那女子合谋,要在满月宴上污蔑潮儿,妾一时心焦,这才将人拦下,潮儿是夫君的孩子,毋庸置疑,还有另一人也能证明。” 卿欢抬手。 外间,进来个青色衣裙的女子,正是林执。 自卿欢回来之后,林执便从北境赶回来,恰好赶在了掌灯前回了京都。 “当初国公爷安排属下随在侧夫人身边,那时节恰好北境闹了疫症,侧夫人被真出有孕,便是当时抓药的方子和记录都在,时间对得上,老夫人若不信可差人去北境城中的济世堂一问便知,当时给属下抓药的是个老大夫。” 卿欢看向苏绮莹,“你勾结外人,先是污蔑自己的义兄,后污蔑我,若在明日那样大的日子,京都高官命妇尽在,辱我一人无事,却是辱了整个国公府,从此以后沦为京都官眷茶余饭后的谈资。” 闻言,戚夫人怔怔,不可置信地看向苏绮莹,“她说的可是真的?” 这时承认就是自掘坟墓。 苏绮莹跪在地上,哭得哽咽,“不是,我没有……” 一声冷笑,自卿欢唇瓣溢出,她无情抨击,“没有?那莫不是这府上的侍卫看错了,听错了。” 戚修凛神色凛然,唤了铁衣,前往那处偏院。 他则站在卿欢身侧,“此事也是儿子的意思。” 卿欢心头一钝,生出绵密的酸涩。 “兄长,你信我,我绝无害你之意,只是坊间都在传,嫂嫂在入府之前就……”她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兄长眼底的杀意。 顿时吓得将剩下的话咽下去。 “卫平,将苏姑娘送回北境,京都不适合她,她只该待在苦寒之地,余生都不许再踏足京都半步。” 卫平领了命,让侍卫一左一右的架了苏绮莹,在她哭喊时,于口中塞了巾子。 戚夫人恍惚起身,蹒跚几步,“宗权,你,你放过她这一次吧。” “我已经给过她很多次机会。”他挥了挥手,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此时,戚太夫人拄着拐出来,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迎头斥责戚夫人。 “真是糊涂,好好的儿媳不疼,偏要去疼一个外姓人,莫不是连儿子孙子都不要了。” 戚夫人想起了潮儿那张软乎乎的小脸,登时面色苍白,“我的孙儿……” 这一闹,太夫人心口难受,卿欢便随着嬷嬷一同去房内照顾太夫人。 …… “爷,那个女人,的确怀了身子,但肯定不是您的。”铁衣去了趟小院,回来禀告,见着国公爷那脸色铁青,卷了舌头咽下后面的话。 之前爷是做戏,把人带回国公府,没几天就送出去了,后来那皎娘不知怎么逃走,大半年都没有踪影。 没想到怀了个孩子回来,还污蔑是爷的。 戚修凛后知后觉,久久没说话,想必这才是卿欢要与他分榻的原因。 是怪他没有妥善处理那个女子,才给了对方泼脏水的机会。 他吩咐铁衣,“着人看守,她生下孩子即刻抱走送给旁人去养。” 母子分离,应该没有比这更诛心的惩罚。 天际露出熹微碎末光时,卿欢回了栖云院,给潮儿洗干净换上崭新的衣裤戴上薄薄的虎头帽。 毕竟是满月宴,宴请了京都不少官员贵妇,送给小世子的满月礼堆成小山似的。 礼簿子厚厚的一扎子。 连寿安宫也送了百衲衣和一斛东珠。 卿欢极为震撼,这百衲衣便是收集百官家中幼子的锦缎碎布缝制的衣袍,纳了百家福气。 前院热闹不已,栖云院这边,下人送了好些饭菜,说是国公爷特意让人按照夫人的喜好提前准备的。 潮儿已经遮着脸,在前院宾客面前走过一圈,眼下困的哼唧,直要睡觉。 但他想要奶睡,卿欢便先喂了几口。 不多会儿,秋兰疾步进来,压低了声音,“方才卫侍卫过来传话,说是那院子里的人,想要翻墙逃跑,不慎坠落,当场便摔得没了气息,人已经死了,被拉去埋了起来。” “死了?”卿欢怔了下,她记得院墙不矮,皎娘身形娇小,想要攀爬上去不容易。 但若有人想让她死,那就另当别论。 第171章 有话就说别关门 此时的戚修凛方才将刚剃下的胎发系好,放在了匣子里,准备给用这胎发做支笔收藏起来,因京都有习俗,在婴孩满月这日便要回到娘家住上半日。 宴请的宾客正在用膳,膳后便由徐知序将卿欢接回侯府,过上小半日。 他神色间虽有喜悦却难掩愁绪。 赵明熠刚送了贺礼,吃了个红鸡蛋,便过来瞧了眼那胎发。 “今日是你家小世子的好日子,我方才听你叹了口气,你怎么回事?”不对劲,按照好友待徐二的感情,定是欢喜难掩。 戚修凛看向栖云院的方向,“我做错了件事,惹了她伤心。” “说来看看。”赵明熠找了个凳子坐在宗权旁边,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早前四皇子曾经为了拉拢我,塞了个女子过来,那时我为了打消四皇子的疑虑,便将那女子带回国公府,只没几日就打发走了,却没想到……” 几息之后,赵明熠咋舌,“怀孕了?眼下还坠墙死了?徐二该不会以为那孩子是你的吧。” “我知晓她是信我的,就是那女子的确在国公府住过几日。”戚修凛忽然起身,握着匣子,“我去同她说清楚。” 赵明熠拦住他,“别急,女子心软,我教你一个法子,说的时候,最好示弱一些,夫妻之间最忌有隔夜事,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说着,推了把戚修凛。 赵明熠笑道,“徐二冰雪聪慧,不是一般女子,她是一点就通的。” 戚修凛颔首,这点他很认同。 栖云院里,卿欢面前放着潮儿抓周抓到的一柄小木剑和一本书册,她摆弄几下,只觉得有脚步声靠近,接着头顶罩下一篇阴影。 “夫君,你瞧,潮儿抓的是木剑,以后他估摸也要像你一样做个将军。”她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戚修凛眸光一顿,坐在她面前,握住她指尖,“那孩子不是我的,我从未碰过她,你信我。” 卿欢听他的话,抬眸看他双眼,不躲不避,待瞧到真诚坦然,心中便长舒口气。 她隐约听到潮儿的哭声,点点头,“我信你。” 起身就要走。 戚修凛却捧着她的脸,不许她走,“这件事,必要说清楚,多耽搁一刻,我心里都不安。” 他打横直接将她抱着去了内室,关上门,谁也不许进来。 “你有话就说,关门干什么。”前院都是宾客,青天白日,若有点事,丫鬟不好意思来敲门。 外人还不知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前些日子,城里有人在讹传三年前的事,我便着人跟着那些造谣者,锁定了四皇子参与的党羽,包括这个皎娘,她利用腹中孩子,迷惑众人,为的是在满月宴当日,诬陷我与四皇子结交,她根本就没打算活着。” 卿欢怔住,“她对四皇子这么衷心?” “嗯,经查当年四皇子救过她,将她放在了花柳之地养着,这些年,是四皇子的眼睛和耳朵,给他打探不少消息。”戚修凛估摸着,那皎娘随身带着四皇子赠送的东西,想来是对他有意。 她想起皎娘已死,便定定看着他,“她翻墙坠亡,是真的?” 戚修凛目若湖光,“真的,应该是还不死心,想最后一搏,所以我说,她没打算活着,只要能攀咬我一口,哪怕落在墙外,见着任何一个陌生人,也要泼上几句脏水。” 她唏嘘不已。 “你一开始见到她,是不是疑心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戚修凛也才二十多岁,又没有经历过感情,这头回动心,难免想得多。 她没回答,“看天色,兄长应该要来接潮儿回侯府了,我去准备一下。” “不许走,现在就回答我,是不是疑心我?” 见他非要问出个答案,卿欢抬头,“那你看到我挺着腹部,没有疑心我吗?” 他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并未。” 因他是直接跟到了医馆,问了老大夫。 卿欢心虚,她确实怀疑了,还想着就算是他的孩子,大不了养在外头,不认就好。 “妾也,并未。” 戚修凛挑她下巴,“你不敢看着我说,便不是你心里的回答,盘盘,一开始你想必是疑我的,你又惹我伤心了。” 嗯? 卿欢听他一副受伤的语气,已然忘了最开始明明是他瞒着没说清楚,才造成了现在的误会。 她忙去看他神情,偏他转过脸,避开她的打量。 像是孩子闹脾气。 此时,外间乳母过来,“侧夫人,大公子来了。” 挪巢耽搁不得,她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一放。 那边厢,戚夫人已经来了栖云院,用大红锦缎小被,裹着潮儿,乳母则擎了株悬着金锁的桃枝,跟在一边。 待出了国公府大门,戚夫人将潮儿交到徐知序手中。 她虽不情愿,将交给这个快要没落的侯府长子,可也懒得计较太多。 潮儿对舅舅不熟,刚入他怀里就瘪嘴,手脚乱动。 “我来吧。”卿欢抱住潮儿,小孩儿一到她怀里便安静下来,舒展了眉头,“潮儿,这是舅舅,是母亲的兄长。” 侯府变故之后,徐知序虽官位不变,却备受排挤,在官场上也不似之前那般游刃有余。 有人说他,若不是有个国公府的侧夫人做妹妹,只怕早就被踢出刑部。 他自觉愧疚,双亲迫害卿欢,她却还能既往不咎,遵循京都的习俗,也让侯附能从泥潭中喘上几口气。 …… …… 挪巢也只是小半日,卿欢带着孩子回侯府,与承安侯和徐老夫人并未说几句话,在竹翠院待了两个时辰,为的就是给母亲长脸,让侯府更忌惮母亲。 徐家宗族里的亲戚一改之前嘲讽嘴脸,对承安侯奉承巴结。 承安侯更是笑得嘴都合不上,满口的,“本侯这个女儿最是争气,嫁给了国公爷,如今又有了世子,徐家祖上便是光耀门楣了。” 似乎忘了,他还有个大女儿徐灵君。 角落一隅,徐灵君看向吹嘘的父亲,面露讽笑,她不过时运不济,被小人打压,落难的凤凰终究还是凤凰,但野鸡也不一定了。 曹氏将她拽走,“你莫要去前院,省得被人看到,上次事未成,你还要再找一次机会,抓住萧凌,不然,你父亲便要给你找个鳏夫了。” 徐灵君原本溷浊的眼底,乍见清明。 她捏紧手指,不由想到那日大雨,萧凌去关窗,回身看到她赤着身子,竟然未将她扑倒在榻上,而是给她穿好衣裙。 板着脸的离开了院子。 他没有碰她,甚至这些时日都未曾来了。 徐灵君听闻,他相看了个女娘,已经准备过庚帖,合八字! 第172章 上半夜睡书房,下半夜站岗 原本她最看不上的萧二,居然也开始嫌弃她,是觉得她傻了,没有价值了,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了。 徐灵君这痴傻,装了一年多。 人前装疯,人后看着昔日低贱的庶女,居然爬到她头上。 作威作福,还享受着戚修凛的疼爱。 最要紧的,徐卿欢当真生了个儿子。 原本她若是留在国公府,这无上尊荣便是她的了。 越想,徐灵君便越是不甘心。 “我不要嫁给鳏夫,我要一步步重回到过去,让那些下贱的贱婢,再也不敢看不起我。” 竹翠院,罗氏取了桃花调制的颜料,点在了潮儿的眉心。 小家伙踢腾着双腿,咯咯地笑了几声,新生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伸手便握住了罗氏的袖子。 “如今你回了国公府,以后宗权肯定会让你掌家,万事都要小心。” 罗氏叮嘱她。 卿欢点头。 她已经做好准备,只是经过苏绮莹这件事,只怕婆母对她又多了微词。 晌午的日头悬在半空,虽是春日,却有些燥闷。 马车里,苏绮莹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看着押送她的侍卫,无声落泪。 前头有个茶寮,服侍她的嬷嬷忽然同侍卫道,“姑娘口渴了,在前头停一下。” 苏绮莹哪里有心思喝茶。 谁知嬷嬷将她唤醒,“待会儿,姑娘便借机躲起来,到稍晚一些,老奴会来带人接姑娘回去,老夫人说了,到时候您就在庄子里住着,暂时不要回城中。” 苏绮莹愣住,随即哽咽道,“我就知晓,母亲不会把我赶走。” 她擦干泪水,被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按照计划,谎称要去如厕,便趁着侍卫不备,躲在了茅房外头的水缸里。 打开盖子才闻到臭气熏天,是个大的夜香桶。 她忍着恶臭,蜷缩在桶里,听到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以及侍卫厉声呵斥着嬷嬷。 嬷嬷也只是哭着说自己也不清楚。 便搪塞了过去。 等到天黑透,嬷嬷才过来寻她。 苏绮莹一身狼狈,头发上沾了点点焦黄的秽物。 她一张脸煞白,即便堵住口鼻,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吐得浑身发抖。 “姑娘先别吐了,那些人还在到处找您呢。” 苏绮莹翻了个白眼,“我要沐浴……” “眼下哪有时间去洗,先走。”说着便直接搀扶着她,朝着远处一点灯火走过去。 她就这么,穿着沾了夜香的衣裙,忍了一路,也吐了一路。 …… 潮儿吃了母乳,在小床上睡得安稳,藕节似的胳膊和小腿,白白嫩嫩的。 还带着奶香。 卿欢没忍住,偷偷亲了几下。 “侧夫人,国公爷刚才让人传话,说他歇在书房,晚上就不过来了。”秋兰犹豫了好大会,才说出这句话。 卿欢顿住,猜到他还在为白日的事耿耿于怀。 “嗯,他既要在书房,便给他送条褥子,还有煮点茶汤,摆在房内,之前有段时日没住,想必屋里有些霉味。” 她亲自去取了被褥,递给秋兰,然后吩咐小厨房,若晚间国公爷饿了,便送些吃食过去。 正好,她将潮儿抱到了榻上。 戚修凛静不下心,不时地抬头去看窗外,月华似水,除了几声虫鸣,再没有旁的动静。 他唤了铁衣。 “栖云院那边怎么说?” 铁衣困得要死,强睁大了眼,“爷,您这一刻钟问了好几次,还没回话呢。” 这话刚说完,秋兰就送了被褥过来,瓶儿手里是煮好的茶汤,也摆在了桌上。 “侧夫人说,晚上还有些凉,国公爷当心身体,若被褥不够的话,便差人去栖云院取,茶汤是驱霉味的,劳烦铁侍卫,举着茶汤在书房走一圈。” 两个丫鬟来得快,走得也快。 “这就没了?”戚修凛皱眉。 铁衣道,“好像,是没了。” 但铁衣知道国公爷的想法,追上了秋兰,拽住她衣袖。 秋兰拉回自己的袖口,“还有事吗?” “侧夫人只说了这些吗?就没有什么关切的话?爷这内伤还没好呢,有时会心绞痛。” 秋兰在幽暗的星空下,看着铁衣那张睁眼说瞎话的脸,“侧夫人要哄小世子睡觉,就没有多交代,若是国公爷不舒服可以叫大夫。” 她扭头走了。 铁衣瞪着她背影,这气性,跟侧夫人一样。 他回去之后,看到国公爷将手里的书册丢在桌上,盯着茶汤和那床被褥看,好似能看出朵花。 “爷,秋兰说侧夫人听说您要宿在书房,担心您伤口痛,叮嘱您早点休息,切勿劳累。”铁衣低声道。 戚修凛烦闷的心情才稍稍好转。 他随口一说,并不打算宿在书房。 想等着她来唤他。 结果等到天亮,卿欢睡得倒是安稳,潮儿才三个月便开始睡整夜觉,只晨起要吃一次。 潮儿脑袋在她胸口拱来拱去。 她就觉得有双大手,解开她的衣襟,接着潮儿看到餐饭似的,一手抓着,一手抠着。 痛得她微微皱眉。 戚修凛低声呵斥,“你这小子,吃就吃,不许动手动脚。”眼看着白皙的皮肤上多了几道痕迹。 他直接将潮儿抱走。 小儿没吃饱,张嘴便哭,吵醒了卿欢。 她袒露着衣襟,茫然看着那对父子大眼瞪小眼,等反应过来凉意,燥得脸色通红。 等潮儿吃饱被乳母抱走,她才轻声问,“夫君昨夜宿在书房,睡得可好?” 戚修凛望着她,目光微热,“并不好,想起你还在怪我,夜里心口就疼了起来。” 对于这话,卿欢很是温顺地给他按揉了心口,其余的也没多说,更不再提起皎娘这件事。 …… 满月宴之后,京都太平了一阵子,三月中,菜市口传来喧闹。 “今儿那宋秉礼要枭首示众,说是他搜刮民脂民膏,残害不少妇孺,这种阉人,只是枭首算是轻巧,就该割上一万刀,让他活活疼死。” “可不是,朝廷的蛀虫,死得好,咱们去看看。” 菜市口的台子上,仰面站着个头发蓬乱的修长男子。 他瘦得衣袖打摆,颧骨微凸,清癯的脸上没有惧色,反而多了几分坦然赴死的无畏。 风一吹,灌满了衣袍。 宋秉礼看向人群,自然瞧到了站在人群后的戚修凛。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 那刽子手眼瞅着时间,将他推着跪下。 监斩官挥了斩立决。 午时一到,大刀落下,噗嗤一声溅了满地的热血。 那颗头颅滚到了角落,吓得围观百姓纷纷惊呼出声。 “爷,按照您说的,找了缝补尸首的敛尸人,将宋秉礼跟那个牌位葬在一起。” 铁衣觉得奇怪,“只是,您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个要求?” “因为他没有残害过那些孩子。” 远在淮扬的河畔间,柳树之下,一名老者焚了纸钱,烟尘随风绕到半空时,那老者叹息出声。 “宋大人,愿你来生投个好人家,老朽在这里送你最后一程。” …… 几日之后,赵明熠见着戚修凛眼底有乌色。 “你与徐二,和好了?”他好八卦,尤其好宗权的八卦。 铁衣道,“没呢,爷都好几日上半夜睡书房,下半夜回栖云院站岗。” 赵明熠搭眼一看,铁衣也眼底泛青。 “啧,我还以为你床头吵架床尾和了,原来是自己睡不着,生熬出来的,你是不是个男子啊,自己的娘子都哄不好,我教你……” 附耳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一通。 戚修凛板着脸,“不可能。” “那你试试,反正要不了你一块肉。” 第173章 郎君的腿长,手长,腰细 从赵明熠的口中自然听不到什么好主意,但他确实不想再睡书房了。 他自康复之后,便照常去衙署办差,还未到时辰就将文书推到一边,紧等着下差。 中途却看到护送苏绮莹的护卫,一身风尘,满面愧色,“卑职办事不利,苏姑娘,还未抵达北境,便中途不见了。” 铁衣瞪着他,“什么叫不见了,说清楚。” 戚修凛拧眉看过去,那侍卫蓦地跪下,“是随同的嬷嬷说苏姑娘要喝茶水,命我们在茶寮停了不到半个时辰,姑娘说去净手,便找不见了,卑职已找了好几日,都没有踪迹,那嬷嬷只说什么都不知情。”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定是藏了起来不愿去北境。 戚修凛当即并未说话,只让侍卫回去好生休息,便先回了国公府。 他先去了慈念堂,与母亲闲话半晌,冷不丁地提了句。 “苏绮莹不日便会抵达北境,母亲不必太过担心,她虽做错了事,可到底是老师的女儿,就算在北境也能安稳度日。” 戚夫人顿住,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等宗权离开,便唤了康嬷嬷过来。 “怎么回事,方才宗权说,绮莹就快到北境了,莫不是中间出了岔子。” 康嬷嬷是个人精,朝门外看了眼,便瞧到那廊下一抹衣角闪过。 她压低了声音道,“国公爷还未走呢。” 戚夫人心头一跳,赶忙扬起声音,“绮莹一个女儿家,在那苦寒之地到底不方便,嬷嬷你稍后再备些东西,差人送给她。” …… 戚修凛猜测是母亲找人做了手脚,他便差人暗中盯着康嬷嬷。 半个时辰后,才回了栖云院。 卿欢已经让人将潮儿抱到了隔壁,这边食案上也备了不少好菜,并一壶好酒。 她一改之前的态度,替他更衣,“夫君这些日子在书房睡不安稳?脸色不大好,要不,今晚便先回栖云院歇着?” 台阶递过去,他起先还故作犹豫。 “看样子还是忙,那稍后,妾再让人备些甜羹,等夫君晚间饿了用一些。” 卿欢转身,将脱下来的袍子搭在了木架上。 戚修凛一怔,径直走过去,握住她指尖,“我还没回答,你就替我答了,若我说晚上回来,你难不成要把我撵出去。” 手指被他攥在掌心,他整个人都靠过来,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再一细看,他发梢带着湿气。 “你沐浴过了?”不止,衣袍还熏了香,根本不需要宽衣,因这身衣袍本来就是换过的。 他此时也没了扭捏,目光灼灼,“是,你之前调过的香,这衣裳也是你亲自替我缝补过的。” 其实两人之间本就没有矛盾,说开也就罢了,卿欢也早就有意示弱。 “那,夫君上次说妾伤了你的心,如今这心结,可愿意打开了?”她抽出指尖,将手贴在他心口,往下按了按。 戚修凛呼吸一顿,却不知是被她按得紧张还是觉得她身上的香味惑人。 晚间用了膳,他再未去书房,看着卿欢在整理床褥,心跳得越来越快,便主动去调暗了烛光。 卿欢绕出屏风才发觉视线昏暗,看到背对她拆解衣袍的戚修凛,背脊宽厚,那寝衣薄如细纱,隐约能看到蜂腰长腿。 灯影映着,让她不由得想起文蔷提过。 “有些郎君看着裹得严实,瞧不出什么,实际身形迥劲,话本子上说,郎君的腿长,手长,腰细,便是个有力气的。” 她怔怔看着。 连他几时走到身前也没有发现。 “夫君,你这是……” 这寝衣也太……她是没见过秦楼楚馆的郎君如何,但也略有耳闻。 原以为这辈子没机会见着,却没想到在自己夫君身上大开眼界。 她这双眼,上下打量,眸子里带着笑意,甚至上手揉了揉那衣袍的料子。 “这料子倒是不错,若是能制成女娘夏日的衣衫,定然十分清凉。”如今她回了京都,潮儿的满月宴也过去几日,便着手香韵阁成衣铺面的事。 戚修凛噎了下,万没想到她只看到衣料,顿时拧眉。 “你就没有看到其他的?” 卿欢从善如流,“看到了,就是不知这寝衣是谁赠给夫君的,那人手上可有这衣料的商路。” 戚修凛抿唇不语。 夜风拂过窗帘,发出窸窣的动静,她在昏暗中靠过去,缓缓缠住他劲瘦的腰。 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 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句暖人心肠的话,说得戚修凛舒展了眉头,展臂将她抱了起来。 帐子放了下来,没多久,金钩便开始摇晃。 夫妻间犹如小别胜新婚,感情随着一次次水到渠成,愈发地黏糊起来。 …… 三月下旬时,戚夫人身体也不似以往康健,便渐渐地将府中的事务交给了卿欢。 她提拔了赵嬷嬷做府里的管事,协助李先生一同管辖那些琐碎事。 赵嬷嬷为人灵巧,一点就通,以往在后厨帮忙时,也是个心思活络的。 那时卿欢还是荷香,便看出来了。 如今将她提拔到身边,也是瞧她办事麻利。 “侧夫人,这是这个月的账册,还有下个月萧老将军家的二公子要成婚,也要准备一些贺礼,您看看从库房中挑选什么合适?” 卿欢抬头,“萧家二公子便是萧凌?” 赵嬷嬷点头,“可不是麽,早前……早前这位郎君差点与漪澜院的那位定了亲,后来他便去了边关,如今愈发的得陛下赏识,这要娶的便是礼部郎中家的四姑娘。” 卿欢沉吟一下。 “按照惯例,封喜仪,再将那对如意粉彩对瓶装好。” 赵嬷嬷便带着人先将东西备好。 那晚,卿欢得了戚修凛的应许,每隔几日便可去京都香韵阁分铺走一趟,但她仍是以沈娘子的身份去经营铺子。 是以她前往香韵阁时,身边便时常跟着卫平。 分铺的老板自然知晓沈娘子的名头,对她也很是倾佩,这日,沈娘子来时,她亲自将季度的账本取出。 卿欢方才翻看几页,听到楼下传来惊呼。 “这位娘子,你手上这是什么,起了这么多红疹,这些被你摸过的衣裙,旁人便不能买了。” 众人纷纷看向那女子。 她窘得脸色发红,拉扯着袖口遮住手背以至腕子上的疹子。 “你开门做生意,连摸都不让摸了,这是什么道理,我家四姑娘那是被蚊虫叮咬的。” 小丫鬟叉腰,据理力争。 卿欢一听四姑娘,便差人下去看看,这一打听才知,是礼部郎中家的四姑娘。 林月瑶本就是脸皮薄的姑娘,垂着头,便要走,却被一道清凌的声音唤住。 “四姑娘且等一等。”卿欢行到她身侧。 这一看,不由感慨。 林月瑶竟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鹅蛋脸,白净如瓷的肌肤,一双眸子,怯生生地看着她。 卿欢低头,便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起了大片的红疹。 她还不住地拿手抓挠,眼看就要破了相。 “四姑娘还是去看看大夫,这样抓下去,便会留了一脸的疤痕。”卿欢握住她手腕,防止她失控之下,挠出血痕。 那丫鬟急了,“我家姑娘从前几日就一直浑身刺痒,有时还会呼吸困难,看了大夫开了药,只是吹不得风,但姑娘说要出来买些东西,想必是见了风。” 卿欢细细看了眼,这不像是寻常的疹子,倒像是吃了什么过敏的东西,才会有此症状。 第174章 情断义绝 不提尚好,丫鬟刚说完,林月瑶脖颈上也红了起来。 疹子起得来势汹汹,且还伴随着脸色发白。 她伸手捂住了脖颈,开始大口地喘息。 卿欢忙让卫平牵来马车,送她去了最近的医馆。 老大夫仔细看过之后,一时也摸不清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家姑娘方才吃了什么东西,平日在府上可有忌讳的食物?” 丫鬟哽咽道,“没什么,就是萧公子送了姑娘几块桂花糕点,但姑娘以往也吃,都没有问题。” 卿欢见她越来越痛苦,手臂上有大片的风团,大有喘不上气的架势,便让老大夫按照敏症先给她扎针。 银针刺入曲池穴合谷穴,然后在将她指尖挑破。 血珠子缓缓溢出来。 卿欢用帕子给她擦拭干净,“再扎耳尖!” 老大夫便将银针用药水擦拭过,扎破了这姑娘的耳尖。 依次几回,便见着原本恍惚的林月瑶恢复了清明,挣扎着要下榻给她道谢。 “四姑娘先躺着,你这风团来势汹汹,还是先别动。”卿欢按住她,因戴着面纱,林月瑶也瞧不清她的相貌。 但就是觉得她说话温柔,眉眼也亲和。 看着看着,林月瑶觉得眼熟,总觉得似曾相识。 “多谢,我已经好多了,敢问这位姑娘住在何处,改日我让人亲自去府上送些谢礼。”林月瑶客气有礼。 卿欢只是举手之劳,便报出是香韵阁的老板,若说道谢,以后可以去铺子里定做衣裙。 “你,你家人允许你在外做营生?她们不会说你抛头露面吗?”林月瑶很惊奇,她鲜少见女子出来做生意。 大多嫁人生子,留在宅院里,就连她,还未出嫁,母亲便提醒她婚后要与夫君好好相处。 “大晋也有女子经商,不在少数,如果这都算是抛头露面,那女子岂不是要被圈在后宅出不得大门了。”卿欢看得出,这四姑娘循规蹈矩。 这种大户人家的姑娘,平日吃食会更谨慎,若有敏症必然会提醒身边人。 她今日的症状若是遇到个不懂的,只怕耽搁下来,会有性命之忧。 林月瑶感慨,“你家人真好。” 之后,老大夫开了止痒消肿的药方子,抓了几副药,交给丫鬟带回去继续熬煮,多吃几次就能康复。 …… “她没事?” 庭院里,女子声音尖细,尚算精致的五官扭曲。 “我瞧着那带她去医馆的女子有些眼熟,跟过去还真见着卫平和秋兰,大姑娘,如今她可是春风得意,咱们要不要先缓一缓。” 孟嬷嬷跟着大姑娘多年。 如今她被侯府驱逐在外,念着当初大姑娘救了儿子,也便一直没有离开。 眼见着萧家娶妻,大姑娘不甘心,便打听了林家四姑娘吃杏仁会起风团,特意让人做了糕点掺了杏仁粉,混在了萧凌送出去的食盒里。 徐灵君讥诮道,“能得意到几时,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了,她跟温时玉说不准真勾搭在一起,不然,温时玉怎会处处帮她。”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再过不久萧二郎可就要成婚了。” 徐灵君眼底,泛出狠意,她从桌上的竹筐中握住一把剪子,狠了狠心,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待血流出来时,她咬牙道,“去告诉他,说我发病自戕,若见不得他,便死在这院子里。” 孟嬷嬷不敢耽搁,慌忙用帕子沾了些鲜血,藏在袖中匆匆出了门。 此时的萧凌自然听说了林月瑶身体不适的事,他对林月瑶并无什么感情,但到底即将成为夫妻,下差后,便想着登门探望。 府门外的小厮瞧到他,慌忙进去通传。 等待的间隙,孟嬷嬷便一路尾随他找了过来,“二公子,老奴知晓不该打搅您,可大姑娘情绪激动,院子里的丫鬟嚼舌头说您即将娶妻,她想不开便用剪子伤着自己,流了好多血。” 孟嬷嬷将帕子捧出来。 萧凌神色一紧,看了眼林宅大门,他与徐灵君早就结束了,若说执念,也曾有过,只是后来想明白一些事。 所以那次,她解了衣裙,天真地看着他,让他抱她。 他没有动她分毫。 “二公子,求求你去看一眼大姑娘,她也不肯让大夫近身,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孟嬷嬷声音渐大。 此处又随时有人经过,萧凌不想给林家惹上非议,便点头应下。 他前脚刚走,林月瑶便被丫鬟迎霜扶了出来,她自然看到了孟嬷嬷。 也知孟嬷嬷是谁的贴身嬷嬷。 林月瑶眼底的光彩顿时沉了下去。 至于萧凌见到徐灵君之后,让大夫给她包扎伤口,慎重想过,还是开口道,“以后,我兴许不会再来看望你了,不过每月会差人送些银钱,你在这院里听话些,我会保你这辈子平安。” 徐灵君内心自得,以为男人终究还是在意她。 却没料到听见这话。 她来不及遮掩诧异,“你说什么?” 萧凌起身,“灵君,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先歇着吧。” 徐灵君赤脚下地,抱住他后腰,“不要,二郎不要我了吗?爹娘说我是累赘,你也嫌我拖累你了,你不是答应从边关回来就要娶我吗?我等了你好久,我们现在就拜天地……” 他叹口气,徐灵君是恢复了些神智,大夫说她记忆就停留在几年前。 他们二人被拆散之时,萧凌为了挣军功,离开的那夜。 “若是两年前,或许我会拼劲一切用军功换你回到我身边,可现在,不可能了。”萧凌说完,缓缓掰开她的手,将她送回榻上,转身便走了出去。 徐灵君不能接受。 她愤怒的推翻了桌上的杯盏瓷器。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抛弃她,背叛她。 徐卿欢,林月瑶,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都不该活的如此舒坦。 …… 稍晚些,湢室里,卿欢给潮儿洗了个澡。 那木盆里,摆满了木质的小玩意儿,大多是赵明熠搜罗来的,说是小孩儿都喜欢。 如今这房内,七巧板九连环华容道,便没有小郡王找不到的。 待洗净了身子,给他穿上轻薄的小衣小裤,潮儿便躺在竹床上对着悬挂的竹蜻蜓伸手。 戚修凛回来先是换了衣袍净手,才逗了会孩子。 “前两日我见着林家四姑娘了。” 上榻的时候,卿欢一边解了他束冠,一边牵着他走到榻边。 “四姑娘是个温柔的性子,也不知嫁给萧凌会不会被他冷落。” “旁人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他今日入宫,见了太子,太子虽敦厚,估计被皇后点拨了,说了些拉拢感激之言。 如今昌惠帝膝下没有几个能成大事的皇子,太子便高出一头。 第175章 有意请封她为一品诰命 “也不能这样说,京都妇人的圈子,也算是个门道,谁家夫妻和睦,谁家又添了喜事,都要知晓,不然哪日聚在一起说错了话的罪人都不知。” 听她这话,戚修凛暗忖:她把心思多放在外面,就会少放在他身上。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人抵膝相拥。 恩爱之后,卿欢趴于他胸膛,缓了好大会才道,“等过段时日,我想在京都开家酒楼,不过是让李先生找个人代为打理。” “我不出面,毕竟京都人多嘴杂。” 她考虑得周全,眼下潮儿还小,重心还是要放在府上。 戚修凛没有拦阻她,“你怎么想的,只管与李先生说。” “之前在北境便看到不少孩子,是营中兄弟留在城中照料不到的,若以后酒楼赚了银钱,分出一拨,给那些孩子买棉衣鞋袜。” “只是如今酒楼筹建还需要些银钱。” 她眼波成水,“夫君愿不愿做这第一批股东?” 戚修凛失笑,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的俸禄和赏银不全都交给她了。 “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你了,我这满身家当都握在你手里。”他在被下握她细腰,往上一拔,她就顺势缠住他。 挤挤挨挨,又生了几分热意。 “圣上赏的银子,是你拿命换来的。” “黄白之物,我本就不在意,拿回来也是给你跟潮儿用的,你随意处置,再说,你不也是为了北境的孩子们着想。” 说时,他低头,凑她唇边香了几下,觉不解馋,舌尖裹住用了些力气。 之后拉过被衾,盖住她大片雪肤。 被翻红浪,经久不息。 两日后,戚修凛便唤了李怀,“酒楼的事夫人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件事,你着手去办,我准备先将徐侧氏抬为大夫人,再去礼部,请陛下敕封一品诰命。” 北境灾情时,卿欢没少出力,还误打误撞地识破了几个细作。 李怀点头,立即着手去办。 他动作快,京都最好的绣娘与师傅上门给卿欢量体裁衣,询问花样子时,她满心不解。 “这不年不节的,为何要做衣裳?”她本身就是香韵阁的二当家,衣裙更不用找旁人做。 绣娘笑道,“自然是国公爷疼爱夫人,只是一件小事也放在心上,马上到夏日,夫人总要添几件,还有小世子,也都一并裁做了。” 卿欢没多想,定了尺寸花样,那绣娘与师傅便出了栖云院。 消息本该遮掩得很好,是因戚修凛想要给卿欢一个惊喜。 却被几个丫鬟看到了,暗暗嚼舌头。 “你说侧夫人如今已经掌家了,外人看就是大夫人了,国公爷会不会将侧夫人抬到正房的位置?” 绿衫子的丫鬟撇嘴,“兴许吧,你看之前侧夫人不就把大夫人赶了出去,她跟大夫人还是嫡亲的姊妹呢,谁不想当这府上唯一的女主人。” 康嬷嬷站在不远,听了个真切,出言训斥两人。 她快行到慈念堂,将此事禀告了老夫人。 “我就知晓,宗权有这个打算,只是那徐侧氏身份不行,到底只是个庶女,如何能真的当府上的大夫人,你与我梳洗一下,我出去一趟。” 戚夫人如今在看卿欢,就觉得她不服管,太有主意,容不下绮莹,以后也不会让宗权纳小。 这种人很难掌控。 …… 月底,帝后在万岁山办了场赏花宴,邀了百官的女眷赴宴,以往也有为了增进君臣感情,而举办各种宴席。 一则是为了给成年的皇子挑选合适的妃子,二则,若有陛下看中的,那些臣子自然也百般愿意将女儿送到后宫。 卿欢在邀请之列,她打扮素雅,脂粉清淡,连钗环也只戴了两支。 “侧夫人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这样打扮会不会落了国公爷的面子?”秋兰取了支华丽金钗。 卿欢又给放在匣子里,“太妃节俭,就连皇后本人也不喜奢靡,我要是穿金戴银,花团锦簇的,岂不是喧宾夺主。” 越是不显眼越是不会招麻烦。 万岁山如蓬莱一般,堆土成山,山上种植了各种奇花异草,席间清泉流水,美人香风,倒让人大开眼界。 卿欢算是头回来这万岁山,远远就瞧到各式美人。 文蔷自四皇子被拘押之后,在京都耽搁许久,即便父亲来了不少书信催促她回翼州。 她贪玩,想着等过了夏日再回去。 “你看,这位是户部尚书第三个女儿,那边是工部尚书的嫡女,还有靠近那个靠近花坛的,是礼部钦天司的二女儿,今日来的大多是适龄婚嫁的女子,想必又是给皇子选妃了。”、 卿欢一一看过去,的确是各花入各眼。 其中文蔷特意提过的那位工部尚书的嫡女刘婵,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徐侧夫人,早前在明春馆,我差点与侧夫人成了一组。”刘婵眉眼小巧,脸也小,就显得五官有些紧凑。 但胜在身段姣好,弱柳扶风似的。 文蔷打断她,“不对,那时候我跟她是一组,你目下无尘的,根本没带看一眼。” 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刘婵窘了下,丝毫没有受影响,“那许是我记错了,不过,我瞧着这红气的确养人,侧夫人可不似两年前那般了。” 卿欢不与她争辩,顺势道,“刘大姑娘也不似两年前了,那时节我与姑娘半句话也说不上。” 刘婵一愣。 觉得她在隐晦地说自己清高冷傲,只与有官阶的女眷攀谈。 她内心气恼,没说上几句话便堵了一肚子火气回了座位。 席间姜皇后与官员女眷闲谈甚欢,之后便唤了卿欢去身侧,絮絮叨叨,问她北境那场疫症时,还赞她是个有胆识的女子。 皇后朝席上扫了眼,刘婵垂首,拎着裙摆离开了宴席。 …… 这山头另一侧,昌惠帝命人备了靶子,与臣子射箭,不多时,有小内监给戚修凛递了个口信,说是侧夫人身子不适,又不好离席,眼下还苦撑着。 戚修凛心神一跳,她的确是产后常觉乏累,原本他是想推拒这次赏花宴。 卿欢搬出一堆道理,将他说服。 “好,我这便过去。” 他准备找人寻文蔷,将她带出来,却在途中,看到个身形衣裙与卿欢很是相似的女子。 背对着他,去摘那艳丽的牡丹花。 戚修凛拧眉,转身便要绕开,那女子回身,急声唤他,“国公爷,可还记得我,我爹便是工部尚书,两年前,国公爷刚回京都时,路上有匹马惊了,是国公爷勒住那马缰绳,免于刘家的马车被冲撞。” 听她絮叨几句,他神色冷漠,“不记得。” 转身便要走。 刘婵见状,追过来,便拦在他面前,“那时隔着帘子,您并未看到我,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第176章 搭好了戏台子(守男德) 人还未靠近,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就已经飘过来。 戚修凛往后退开两步,谁知这刘婵非但不知羞,反而上前,想要抓握他的袖口。 此时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几息之间就要靠近,若是让外人看到他们单独相处,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刘婵眼珠一转,身形歪了下,朝他身上倒去。 戚修凛下意识抬脚,没什么怜香惜玉地踢到她小腿,刘婵瞪大眼,径直倒向了旁边的花丛中,枝叶间的花刺将她昂贵的衣裙,精致的妆容,剐刺得乱七八糟。 那张脸也被划出了道道血痕。 她痛得想要叫出声,却又怕这副狼狈的样子被那些人看到,成为她们取笑的谈资。 她便捂着嘴,往花丛中钻去。 戚修凛冷着眼看她这番操作,随后几位京都高官的诰命夫人朝这边走过来。 “戚国公,您怎么在这里?”这问话者便是刘婵的母亲刘夫人。 刘夫人四下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随同的另一位夫人则笑道,“都说戚国公与府上的夫人感情极好,这莫不是只分开几刻就想念了,要去寻她?” 话自然是打趣的。 但戚修凛点头,“正是,她生了小儿之后,身子不如从前,久坐必会难受。” 几个夫人对视一眼,了然笑笑。 戚修凛大步离开。 刘夫人皱眉,隐约听到窸窣的动静,打发了几人离开,她拨开花丛看到满脸血痕的刘婵,低声惊叫。 “婵儿,是谁将你伤成了这样,戚国公?”她忙把女儿拉出来,打落了衣裙上的倒刺和花叶。 刘婵气得发抖,她看着用牛乳娇养的双手满是脏污,脸上也一片刺疼,羞耻的哭了出来。 “他,他根本没有将女儿放在眼里,真是块顽石。” “行了,你这模样也不用去席间,赶紧回去,找大夫处理你脸上的伤。”这要是回去,那些夫人们牙都要笑掉了。 …… 姜皇后与卿欢刚说到北境有人闹事,边上的人也听得一脸紧张。 正是要紧时刻。 文蔷哎哟一声,走过来就坐在卿欢身边,“我这吃多了冷酒,闹肚子,站不起来了,徐侧氏劳烦你扶我去一下净房。” 她性子与一般的闺阁姑娘不同,有话说话不会藏着,在一众贵女中自然不讨巧。 可架不住太妃宠她。 皇后笑着点头。 卿欢便扶着文蔷离席,走的却不是去净房的路,半道就在回廊看到了一身锦绣蓝袍的戚修凛。 “好啦,人给你安全送到了,有什么话你们俩悄悄说吧。”文蔷把卿欢的手塞在了戚修凛掌心,扭头去摘花了。 卿欢瞠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就是担心你被繁琐的规矩束缚的难受。” 戚修凛收紧掌心,为着刚刚那一脚感到庆幸。 方才那脚被跟过来的温时玉看到,温时玉自然也听到刘夫人母女的对话。 他可不似戚修凛那般好性子,大理寺要做的事便是将朝中藏污纳垢者揪出来,复查京都各类案件,刘尚书位高权重,手上的错漏也不止一件。 温时玉转身之际,瞧到了大步过来的赵明熠。 “你瞧着宗权没有?” 温时玉觑了他一眼,故意停顿了下,“瞧到了,还看了出戏,工部尚书家的嫡女约摸是对戚国公有意,方才在那花树下……” “你别胡说,宗权最有分寸,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徐二的事。”赵明熠出声打断,但一想,宗权那张脸,的确有吸引刘婵的资本。 他不免担心这温时玉会在徐二面前乱说,还出言威胁,“你别嚼舌根,破坏他们夫妻感情。” 温时玉嗤笑,“本官没那般碎嘴子。” 话毕,他径直离开。 赵明熠却是找到了戚修凛,恰好看到他与徐二花前树下,交头说话。 不远处是他那个傻气的表妹,在给人家夫妻俩心甘情愿的望风。 他走过去,低声问,“看什么呢?” 文蔷回,“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美人了。” “哪家的美人?” 文蔷回头,“可惜不是我家的……表哥?你怎么跟鬼一样就来了,刚才戚国公让我把卿欢姐带出去,说是有话跟她说。” 赵明熠长舒口气,不由得也安排起自家妹妹,“翼州又来信了,这次送信的可不是寻常小厮了,是你那未见过面的未婚夫。” 她愣了,“我没有答应,他怎么擅自替我做主了,把那人赶回去。” “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利,回头你自己去见见吧,不过我以为舅父会给你找个武将,没想到是个小白脸。” 听了这话,文蔷更烦了。 …… 卿欢侧身便看到赵明熠跟文蔷嘀嘀咕咕,她脸颊一热,“我先回去了。” 戚修凛握紧她指尖,“嗯,别吃冷食,若是吃不惯回了府邸再让厨子重新做。” 人与人相处,就是拿真心换真心,卿欢也感知他的热忱,自然愿意双手奉上自己的体贴。 待卿欢走后,赵明熠几步跨过栏杆,站在了戚修凛面前。 “你怎么跟那刘婵说上话了,她早就看你眼神不对劲,以后可得与她保持距离,免得被徐二听到什么风声。” 戚修凛并不担心,“除非刘家脸面都不要了。” 转念又问,“你怎么知道?” 赵明熠撇嘴,“被温时玉看到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偏被另一位夫人捅到了皇后面前,那位何夫人正是刘夫人的手帕交。 “臣妇也是路过,瞧到了戚国公与刘家婵儿说话,两人挨着很近,看样子……”说到这,何夫人欲言又止,给人留有遐想。 卿欢就坐在皇后左侧,闻言,看向何夫人。 姜皇后沉吟一下,“刘婵如今年芳多少?” 刘夫人方才将刘婵送出了万岁山,这方才回来没多久,听到皇后的询问,忙回道,“去年便已经及笄了。” “这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可有在相看的郎君?”姜皇后又问。 刘夫人笑笑,“这孩子心气儿大,非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为人父母的也不好强迫她嫁给自己不乐意的郎君,只是,她喜欢的,却已经有了家室。” 何夫人搭腔,“莫不是戚国公?怪不得方才我看着他二人在花树下说话。” 几人一唱一和,搭好了戏台子,让卿欢看。 但她始终笑着等她们挑破。 姜皇后这才看向她,“这国公府上只有徐侧氏,如今又添了小儿,是得需要个人来帮着一起打理,也能让宗权无后顾之忧地为陛下分忧。” “徐侧氏,你以为呢?” 第177章 劫持(自救) 卿欢心中清楚,皇后也想让刘家跟戚家结亲,所以故意这般说。 若她拒绝便是小性,不为夫君考虑。 若同意,自己心里难受,后宅多一人,就代表要开始为了夫君的宠爱争斗。 文蔷听的冷笑,合着一个两个都想往戚家塞人,眼巴巴的看着大夫人的位置。 她正要开口被卿欢按住了手。 “方才何夫人说刘大姑娘与国公爷说话,挨得很近,你可是亲眼见到的?” 何夫人斩钉截铁,“自然是。” 卿欢惊讶,“何夫人莫不是与刘夫人有什么恩怨,要在背后编排刘大姑娘,我方才与大姑娘说了会话,瞧着她是个知礼端庄的,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你却说她去寻了国公爷,可适才我听人说刘大姑娘分明是身体不适提前离席。” “何夫人,这是让在场的夫人们误会大姑娘,私下去见外男,还与人亲昵交谈?” 刘夫人惊得差点打翻了桌上的酒水,“没有的事。” 卿欢笑道,“既没有,那就说明刘夫人想必是看错了,既看岔了,刘夫人也就不用气恼何夫人了。” 说完,文蔷低头闷笑,叫你们嘴碎,狗咬狗一嘴毛吧。 姜皇后顿了顿,却还是问道,“便不是刘婵,徐侧氏也该为宗权多考虑,为戚家多多开枝散叶才好。” “皇后娘娘,陛下这后宫中佳丽不少,娘娘心里高兴吗?”文蔷嘴快,直接问出来。 在场众人将心提起来,那刘夫人也不再执着婵儿的事,低了头,不敢去看皇后。 皇后脸色微变,皱眉斥道,“县主吃酒醉了,来人,把她扶下去休息。” 但仅此一次,皇后也没了兴致,找了个理由回了侧殿。 …… 卿欢陪着文蔷离席,“多谢县主仗义出手,但以后千万不要这么鲁莽,方才你那话,吓的我魂魄都要离体了。” “皇后娘娘跟陛下是结发夫妻,当初陛下还是皇子时就嫁给他,我听说她以前也是恣意明朗的少女,这些年见着不断有新人充入后宫,应该能体谅女子的难处。” 文蔷叹口气,“但她却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想逼你答应给你夫君娶妻。” 要是刘婵入了国公府,可不是侧氏那般简单,说不定要做大夫人。 到时候压了卿欢姐一头,栖云院就没有好日子了。 卿欢微笑,“你这样好的女子,也不知谁有福气,能遇到。” “可惜我不是郎君,我要是,娶了你,不就行了。” 席间的事,原也只是刘家的一厢情愿,且依照戚修凛的性子,潮儿还小,他不会再娶,就算潮儿长大了,他应当也会坚守。 戚修凛却等不及,将抬大夫人的事提上了日程。 他将此事告知戚夫人。 “你,你真要如此?她为你生下潮儿,母亲自是欢喜,也体谅她辛苦,可这大夫人,是国公府的门面,她如何能当得?”戚夫人试着劝说他。 戚修凛神色平淡,透着坚定,“父亲当年求娶您,也并未看身家地位,您是父亲同僚的女儿,若当初父亲娶的是朝中高官之女,此刻,母亲便不能坐到这里,只怕也没有儿子的容身之处。” “这怎能一样?” 他起身道,“仪式已经定好,就在下月初八。” 见他不是来商量,只是知会她一声,戚夫人顿时心中一股难言的愤怒。 这就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头来还是为了个女人与她离了心。 四月初的时候,府上就开始忙碌起来,每日都有人进进出出。 赵嬷嬷在庭院里指挥着,“连缝隙里的杂草都要清理干净,廊柱更是要擦得没有半点灰尘,都不许懈怠啊。” 还未到端午,也不是大日子,怎么就忙成这样? 秋兰不免好奇,“赵嬷嬷,这府上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是啊,天大的喜事,比年关还要重要。”赵嬷嬷也提前知晓,她自然乐意瞧到侧夫人被抬到正房,这也说明,国公爷是真心疼爱夫人。 她跟对了主子,以后只要好好干事,便是这府上一等嬷嬷。 秋兰回了栖云院,与侧夫人说了几嘴。 卿欢手里的拨浪鼓顿了顿。 若说大事,除非是给戚修凛娶大夫人,否则还有什么能让全府忙的脚不沾地。 但为何,他没有与她提过只言片语,莫不是担心不知如何开口,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 …… 她晚些时候让人做了些绿豆羹,亲自送到书房。 几个侍卫都是眼熟的,刚要行礼。 卿欢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走到门边便听到里面传来铁衣的声音,“爷,这件事都临头了还不告诉侧夫人啊。” 男人低声道,“我自会说,要你多嘴。” “也是,这么大的事,确实只有爷才能亲口告诉侧夫人。” 戚修凛似乎在笑,“过几日,你就该改口了。” 听到这里,卿欢听不下去了,转身之际同那几个侍卫道,“不要说我来过,免得让国公爷分心。” 侍卫心道侧夫人体贴爷,想得周到细致。 但她仿佛被种下一根刺,想着等他回来问清楚,结果当晚戚修凛便因公事离府。 接连两日都未曾见他归府。 初五,卿欢将手中绘好的成衣款式送到了香韵阁,这般巧,又见到了林四姑娘。 林月瑶白皙脸上挂着笑容,“沈娘子,我每日都差人在这里等,恰好今日你来了,上次的事,我想郑重跟你道谢,请你去茶馆坐一坐。” 卿欢见她大好,不忍驳了小女娘的心意,便应下。 马车朝着京都最奢华的茶馆驶,只是途中忽然变了道。 卫平先察觉,正要去问那车夫,却不料车夫忽然用力勒紧了缰绳,马儿朝前奔袭,瞬间将卫平等人甩在了身后。 因是在闹市,卫平佯装家丁并未策马,两条腿自然追不上四条腿。 秋兰也吓一跳,赶忙着提着裙摆追上去,但眨眼间,那马车就绕到了别的巷子。 …… 林月瑶被惯性,猛地甩到了车壁上,疼的她脸色煞白。 卿欢双手张开,撑着车壁,“你且坐好,稳住自己。” 马车摇晃的十分厉害,途中似乎还听到有路人惊呼,纷纷大骂着往路边躲让。 车夫跟疯了似的,不断的加快,卿欢竭力才能让自己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路狂奔,便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刚停下就有人过来拉开帘子,把林月瑶往外拽。 “放开我,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可知晓我父亲乃是朝廷大臣……” 对方一脸横肉,眼角一枚刀疤,腆着脸将她抱下车,那男人也看到了卿欢。 “哟,这里头还有个美娇娘呢。” 话毕,就将林月瑶丢了出去,伸手去拽卿欢。 卿欢伸臂,露出了臂弩,一箭便射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鬼叫着往后仰倒,捂着脸大骂,“把那小贱人给我弄出来,老子今日要弄死她。” 卿欢自然是怕的,但害怕无济于事,幸好这身上一直有防身的东西,还有林执给她的一些药粉。 她从荷包中取出,撕开就朝那些男子脸上撒去。 粉末被吸进去,发挥很快,只觉得浑身瘙痒。 几人不断抓挠,将脸和脖子全部挠出血,抓得溃烂不堪都未能止痒。 卿欢跳下马车,拉着林月瑶就跑。 第178章 鱼死网破.上(一点点收网) 那些药粉分量足,只沾上一点便要受百蚁啃食的痛苦,更何况是一整包,但因风向原因,其中两人避了开。 两人皆是高壮的男子,三两步就要追上她们。 卿欢转身又射了一箭,却偏了,径直钉在了土墙上。 泥土漱漱而下,那男人黝黑的大手就要搭在她肩膀,满脸的狰狞狠厉,只怕真要抓住她们定会狠狠地报复。 此事,巷口传来纷沓脚步声。 卫平带了人,匆忙赶过来,乍见这幕,抽出长刀,直接砍在了男人的手臂上,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踹到土墙上。 墙体震颤,男人破布似的跌落,吐出口鲜血便昏迷不醒。 剩下一人被生擒住,侍卫反剪了他双手扣押在地上,他倒是惜命,筛糠似的求饶。 林月瑶俏脸惨白,忍着没有晕倒,却只能依着卿欢。 “沈,沈娘子,这些人是图财麽?”可看他们那架势,却又不像是为了银钱。 卿欢拍拍她背脊,“四姑娘莫怕,就是些饿惯了的小贼,你先去歇着,我来报官府。” 到底年纪轻,平日被家里娇养着哪里见过这种事,林月瑶点点头,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沈娘子,方才谢谢你。” 卿欢微笑,让人送她离开,随后脸上笑容凝固。 她看向卫平,“讯问一下,这些人受谁的驱使,想要做什么。” 林家的马车自有标识,寻常的小贼根本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高官的女儿,还是在皇城脚跟,除非是不要命了。 卫平领了命,他跟在戚修凛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学了一身本事,讯问的手段不见血,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没多久,那几人顶着满脸的血痕,拼命的磕头,“夫人饶命,其实,是有人给我们一副画像,按照画像去绑人,把她剥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伤人性命的事也没让我们做,夫人念在我们并未真的伤害你们,饶了我们吧。” 其中一人就是要嚷嚷着要弄死卿欢的男子。 他瑟缩着脖子,全程不发一语,看样子是知道的更多。 卿欢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剥光了四姑娘的衣裳,便是告诉外人,她丢了清白,这不就是要她去死? 背后人心思歹毒狠辣,简直令人发指,知晓女子清白何其重要,偏偏拥着这种手段,就没打算让四姑娘活着。 卿欢脸色愈发凝肃,看向那始终垂着头发抖的男人,“你呢?看样子是认识我,想要活命,便老实交代,否则挖鼻割耳,你尽可选一个。” 卫平站在边上,怔怔看着侧夫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是了,有点爷的影子。 他不由得生出钦佩。 寻常女子面对危难,早就软了手脚,方才要不是侧夫人机智,又是射箭又是撒药粉,就算他们赶到了,只怕夫人也要受这些恶徒的磋磨。 这般想着,卫平气的抬脚就踹过去。 踩在了男人胸口,用力碾压着,“说!” 他刀尖抵在男人的咽喉。 男人吓得濡湿了裤子,连连道,“是,是个老嬷嬷给了我不少银钱。” 卿欢皱眉,隐约猜到了。 随后,她找了笔墨画出一副画像,让卫平拿给男人看。 对方拼命点头。 还真是孟嬷嬷。 …… 别院里,徐灵君将压箱底的衣裙全部翻出来,一件件的在身上比划。 她如今身边也没个丫鬟,日子过得清寒,母亲不受宠,父亲连月银都一再拖欠。 要不是萧凌,她在别院的日子根本难以为继。 可这些不是她要的,她要重新回到以往那种光鲜亮丽的人生。 “嬷嬷,这件裙子好看吗?”她要穿着去见萧凌。 孟嬷嬷点头,违心的道,“大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她在这京都待了大半辈子,跟着大姑娘享过福吃过苦,如今老了想回祖籍。 “姑娘,等这件事过去后,您要是嫁给萧郎君,老奴想回祖籍,去看着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他有好几月没给我来信了,不知在家闯了什么祸。” 孩子总归是娘亲的心头肉,就算这块肉腐了烂了,也还想着照顾一二。 徐灵君笑笑,“等事情结束后再说吧,到时候,我亏待不了嬷嬷。” 笑容戛然而止,院门被推开,她从窗户往外看,就瞧到了那个熟悉到让她恨到绝望的身影。 徐卿欢一进门就看到石桌上的茶具,再落魄,这位嫡姐也不会让自己过下等人的生活。 “你是谁?”徐灵君被孟嬷嬷扶出来,脸上是天真纯粹。 卿欢拿起桌上的茶杯,手指松开,将茶杯丢到了地上。 “抱歉,不小心。” 接着,她又不小心的打碎了整套茶具。 眼见着嫡姐的表情皲裂,她走过去,语气很淡,“嫡姐,装了一年,不累麽?” 徐灵君眼底愤怒,径直暴露,两人视线相对,一个含着笑,一个噙着怒。 “二姑娘,你如今高高在上,难道还要来踩一脚大姑娘?她已经过得这么落魄了,被侯爷抛弃,二姑娘是要赶尽杀绝?”孟嬷嬷说完,就听到一声很低的冷笑。 卿欢眼神无波,明明神色平静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嫡姐莫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将我与母亲接到了京都,强塞进了国公府,给嫡姐这不争气的肚子诞育一个孩子,又是谁,一次次的羞辱我,你与曹氏想要置我于死地,这不是赶尽杀绝?” 这些年,她无数次想着,若是就在儋州过上一辈子,等她有了足够的反抗能力,便不再惧怕那些婆子。 她靠着写字卖画,也能赚点钱,日子虽然清贫可不用担心受怕。 是徐灵君将她拉到深潭里。 卿欢步步逼近徐灵君,揭开她肮脏的伪装,“你的人已经招供了,是你让孟嬷嬷找了混子企图辱四姑娘的清白,而你,也明知我在那车上,是想着一箭双雕。” 说着,卫平就让人将那男人带了进来。 男人为了活命,直接指着孟嬷嬷,“就是她!让我干的这丧良心的事,夫人,都是她们这对恶毒的主仆。” 人证有了,物证便是孟嬷嬷给的那些碎银子,因为银钱不够,还掺杂了一只徐灵君的珠钗。 徐灵君面色青白,知道这次再装傻已经不能让人信服,她聪明一世,是承安侯府的嫡千金,明明有着大好的人生,去偏偏被这个贱婢给毁了! 她不甘她愤怒! 徐灵君推开孟嬷嬷,一把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在所有人不察之下,横在了卿欢的脖子上。 “为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你不是该死在北境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毁了我,我死,也要拉着你下地狱!” 第179章 鱼死网破.下(昔日的小姑娘) 簪子横在脖颈,卿欢也没有觉得害怕,她知道嫡姐的目的只是想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而不是杀了某个人泄愤。 她比谁都聪慧。 可这种聪慧又没有用到正途上。 “大胆,还不快放开我家夫人。”卫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簪子划出伤口,他没办法跟主子交差。 孟嬷嬷在边上,意识到大势已去,居然也开始劝徐灵君。 “大姑娘,要不算了吧,木已成舟,您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卿欢被她拽住肩膀,徐灵君便站在她身后。 “让卫平退出去,有些话我们姊妹俩要好好谈一谈。” 卿欢看了眼卫平,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卫平知晓夫人是要他不可轻举妄动,随后抬手,一面退了出去,一面赶紧的让人去通知国公爷。 卧房内,徐灵君拉扯着卿欢。 那簪子被她日夜磨成了尖锐的利器,已浅浅地划破了皮肉,泛出殷红的血珠。 “嫡姐,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你有话就直说,恨也好,怨也罢,你我之间本该不用如此。” 卿欢说完,看到徐灵君眼底恍惚了下。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阴冷,让孟嬷嬷找了绳子将她捆绑住双手,推到了凳子上坐着。 徐灵君翻出箱笼,将那些破旧的衣裙扔到地上,妆台的盒子也全部打开,里面只有几支素雅的钗子。 “你看看,这便是我过的日子,如野狗一般,这都是拜你所赐。” 卿欢见她疯魔,叹息道,“可这一切不是你自己造成的?没有人逼迫你,是你贪心不足,想要的太多却没有能力拥有。” “你闭嘴,既然走到这步,那很简单,我要见戚修凛,让他去宫中找陛下赐一道旨意,允我嫁给萧凌,做他唯一的妻子。” 真是疯了。 人心要歪曲到什么地步才能说出这种话。 孟嬷嬷道,“大姑娘,这,国公爷也不会的……” 徐灵君却找了把剪刀,抵在卿欢脸上,“那我若是毁了徐卿欢这张脸,他还能视若无睹?” 接着,徐灵君伏低了身子凑在她耳边道,“妹妹,我助你,你也助我不好吗?若不是我,你眼下还在儋州那样的无人问津的地方,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卿欢拧眉,知道不该激怒她。 便应下她的要求。 “好,嫡姐要我怎么助你。” “那便看你的夫君,到底是不是真的疼爱你,若他只是将你当做个玩意儿,就算我划烂你的脸,他也不会在意,他还能娶李家程家的二姑娘。” 卿欢缓慢地磨动着手腕上的绳子,这过去的每一分都是在加剧徐灵君走上不可转圜的死路。 …… 巷子里火把闪烁。 戚修凛赶了回来,与他随行的还有徐知序和温时玉。 “爷,夫人被徐大姑娘挟持,如今还在房内,也不让我们靠近,只说要见您。” 卫平说完,徐知序便控制不住推门进去,他动作快,几步冲到了院中。 “灵君,你别做傻事,快将欢儿放出来,兄长会替你说情。” 戚修凛沉着脸,迈步靠近,“徐大姑娘,不是要见我,我既来了你有何要求尽管提,但不许伤害我夫人。” 此时距离卿欢被绑已过去小半日,手腕被磨损出血痕,原本死结渐渐松散。 她自己解开了绳子。 “嫡姐,你用剪子放在我身前,当着国公爷的面,你也好与他提你的要求。”卿欢声音平淡。 徐灵君却愤愤看着她,“你就不怕我恼怒之下真的杀了你?” 怎么能如此淡然。 这样的徐卿欢,她不是没有见过,却不愿意承认,这个庶妹已经变得与她不在一个阶层。 她能不能嫁给萧凌似乎已不再重要,徐卿欢回了戚修凛的怀抱,才是让她深受打击。 徐灵君胁迫着卿欢,出了卧房的门,这才看到院中除了戚修凛,还有徐知序和温时玉。 她咬牙,“这些男人都为了你出头,你很是得意吧。” 说着她将剪子逼近。 温时玉不动声色,走到暗处,却是从侍卫手中取了弓弩,瞄准了徐灵君。 但无论徐知序怎么劝说,徐灵君皆不为所动。 戚修凛冷着脸,看到了卿欢脖子上的伤口,“你要什么?” 徐灵君道,“我要你入宫,让陛下下旨,给我和萧家赐婚,且我要你用徐卿欢和她孩子的性命发誓,不会追究今日之事,否则,他们便不得好死。” 如此恶毒,让徐知序最后一点兄妹情分也消磨殆尽。 他声音淬了冰似的,“灵君,你现在罢手,还有回头的机会。” “我在烂泥里过了这么久谁给我回头了,兄长,你虽然让人送那几两银钱,有什么用,我要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蜷缩起来。” 就在戚修凛抬手,准备起誓时,卿欢就看到了暗中的那把弓弩。 她心跳得很快,忽然往后猛地用后脑撞击徐灵君的脸。 随后,她挣开了束缚,朝着戚修凛奔跑。 戚修凛见状,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实在,飞快的后退,几个侍卫仿佛人形盾牌,挡在了面前。 只听暗夜中箭簇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动静。 下一瞬,锋锐的箭头便插进了徐灵君的胸口。 她低垂着头,并不觉得痛,反而觉得有大股温热的液体从胸脯流了出来。 火光将院子里照得仿如白昼亮敞,也映着徐灵君那张惨白的脸。 她死死地抓着箭尾巴,想要拔出来,却颤抖着哭叫出来,“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活着做那……人上人。” 徐知序知晓这一切都是灵君咎由自取,可他还是祈求地看着戚修凛。 “能否找个大夫,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但任谁都知晓,这一箭,射中的是心口,便是大夫来了也挽救不了。 戚修凛颔首,捂住了卿欢的眼,“不要看。” 卿欢拉下他的手,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嫡姐,千万算计,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怎能不唏嘘。 但她没想到,那弓弩手竟射到了嫡姐要害的位置。 暗处,温时玉收回弓弩递给了身边人,他从袖中抽出了帕子,缓缓擦拭手指,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仿佛那射箭的人并不是他。 …… 萧凌赶过来时,徐灵君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吊着那口气,挣扎着伸出手。 “二郎,我……我的嫁衣已经做好了,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她瞳孔散光,隐约瞧见个人影子,却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萧凌。 萧凌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灵君,她才十二岁,是个小姑娘,虽然娇纵,却不至于心思恶毒。 那时节他刚从祖籍来了京都落脚。 京都的世家公子们瞧不起他,说他是个马奴,徐灵君便替他赶跑了那些人。 她还安慰他,“不要听那些人说的话,就算是个养马的又如何,你养的马儿膘肥体壮,跑起来比他们那些瘦了吧唧的骡子都快。” 从那时起,她下了学总会给他带糕点,那些美味的东西,萧凌此前从未吃过。 小姑娘还笑话他吃相像他养的马儿,晚霞烧天的时候,她说要去骑马,说母亲不许她做这做那,侯府的大姑娘要循规蹈矩,以后嫁给高官之子。 他怯生生地问,“不是高官,不行吗?” 徐灵君定定的看着他,“要是你这种长相,不是高官,我也嫁。” 第180章 前朝旧事(下线) 那时那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昔日的小姑娘早就被世俗磨去了纯真。 萧凌不知是她变了还是这世道逼她成为这样的人。 他走过去,屈膝蹲在了榻边,伸手握住她的手。 徐灵君只觉得有人握住她的指尖,缓解了伤口的疼痛,也让她感到温暖。 “二郎,我那嫁衣还在箱笼里,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知晓早晚有一日你会带着军功回来求娶我。”说完,她咳嗽几声,从嘴角溢出了几缕血丝。 萧凌心里痛如刀绞,用衣袖帮她擦拭,“嗯,会的,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在场的老大夫摇摇头,与徐知序小声道,“大人,大姑娘脏腑被穿透,回天乏术还是尽早给她准备身后事。” 徐知序恍惚地看着榻上满是鲜血的身影,回头,踉跄的走了出去。 这一幕也让卿欢心绪复杂,虽说嫡姐做了很多错事,可眼下她要死了,还是让人无法平静下来。 “你不用替她感到惋惜,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戚修凛揽着她,心有余悸,把人带出了庭院,让那老大夫给她处理脖颈上的伤口。 但见着老大夫手抖着,便将人挥开。 他亲自帮她涂了药膏,用细纱裹住伤处,“明日就是你抬为大夫人的日子,这伤到了,便要将日子往后再推一推,这么深。” 戚修凛皱眉,起身出去同卫平道,“自己去领罚,二十军棍。” 卿欢忙制止他。 “卫平当时反应已经很快了,是那伙贼人伪装成了四姑娘的车夫才让人放松警惕……你刚才说什么?” 她反应过来,定定地看着戚修凛。 戚修凛道,“我让卫平去领罚。” “不是这一句,是前面的,什么大夫人?”她以为自己听岔了。 戚修凛解了身上披风裹在她身上,不再理会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悲痛哭声,抱着卿欢出了院门。 星河烁烁,戚修凛附耳低声道,“这些日子府里一直在忙,还有之前绣娘和师傅给你裁做衣裳,都是为了明日准备,以后这国公府,只有一位夫人,我也只认你生下的孩子。” 她微怔,随着他脚步颠簸,眼眶渐渐潮热。 便轻轻靠在他胸口,内心一片宁静祥和。 …… 徐灵君没能撑过当晚,咽气之后,便被徐知序安排的丫鬟擦干净身上的血,换了一身她生前最爱的衣裙。 她从小就爱洁净,走得自然要体面一些。 曹氏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可置信地打了那报丧的丫鬟脸上。 “贱婢,胡说八道,灵君好好的,你胆敢咒她。” 那丫鬟捂着红肿的脸,“是大公子让奴婢来的,大姑娘劫持了国公府侧夫人,还伤了侧夫人,这才被射中了一箭,没有救回来。” 闻言,曹氏脸色煞白踉跄着冲了出去。 承安侯板着脸,只觉得这个女儿招了晦气,死了也要给他添麻烦,他便借口身子不适,并未出面。 老夫人将徐灵君自小养在身边,对她自然是要比卿欢的感情深厚,被人搀扶着,去见了大孙女的最后一面。 徐灵君的死,侯府甚至未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但当曹氏亲眼看到躺在榻上,没有半点生气的女儿时,忍不住痛哭着叫骂着。 “混账,你不是说要重新来过,谁让你这般沉不住气,这些年,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岂能因为一时的失意就乱了阵脚?” 说着便去摇晃着她。 萧凌眼底发红,拽开曹氏,将她推倒在地。 “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她才会有今日的境地,她的死,便是你一手促成的。” 曹氏摇头,“不是我,是徐卿欢那个贱人!” “够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萧副统领说的没错,您大错特错,如果不是您,灵君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亲生儿子也在指责她,曹氏又哭又笑,拉扯间,被人强制地带了出去。 老夫人远远瞧了眼,吩咐徐知序,“好好处理你妹妹的后事,这孩子,活着也是痛苦。” 忙碌到了子时,庭院才安静下来。 徐知序擎灯,看着站在夜色中的萧凌。 “原本我打算过段时日送她离开京都,去江南也好,川蜀也罢,只要她愿意,过些平淡的日子,也好过留在京都。” “但我知晓,她应该不愿意走。” 萧凌垂眸,一滴清泪滑过侧脸,“她的灵魂扎根在京都,去哪里都不会快活。” 草叶间虫鸣阵阵,国公府同样一片沉肃。 戚修凛手中握着团扇,轻轻地给卿欢打扇,凉风习习,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梦里是嫡姐那张狰狞的脸,时而大笑,时而哭泣,说她抢走了她的人生。 那只手,死死地拖拽着卿欢,把她往深渊里拽。 她惊醒过来,额上沁出了薄汗。 戚修凛用帕子给她擦拭,“做噩梦了?” 往他身边靠拢,双手揪扯着他衣襟,“梦到刚来京都时,嫡姐那时还只是想要坐稳大夫人的位置,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有时想一想,若是我跟母亲没有来京都……” 他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下。 “不许想,你若在儋州嫁给了别的男子,我怎么办呢?” 倘若她不来京都,徐灵君老实本分些,他或许会与她相敬如宾,到死,也不会知晓这情爱的滋味。 他也无法想象,潮儿唤别的男子为父亲。 戚修凛皱眉,那场景刺疼了他。 他低头厮磨她唇瓣,“别多想,好好睡一觉。” 卿欢被折腾一日,的确累了,在他身侧,再次沉入睡眠。 子时后,戚修凛披衣起身去了书房。 铁衣一直没睡,就等着爷过来。 “卢世隐那件事,爷您确定要插手吗?那毕竟是前朝的事了,万一被发现,会牵连国公府的。” 这次,卢世隐书信来,请戚修凛前去一叙,谁能想到他竟然提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戚修凛面色凝重,不由想起卢世隐那番陈情。 “当年我虽被陛下委以重任教导皇子,可后宫中却并不太平,一直有人想要太子的性命,包括太子妃膝下的两个皇子。” “先太子勾结外族,并非事实,而是有人故意栽赃,青州有万人请命重新彻查,却因先帝重病被耽搁。” “至此,大厦倾覆,城门一战,太子惨死,太子妃便抱着三个月的小皇子殉身,卢某就是知晓有诈,才提前借着父亲病逝回去丁忧,避开了纷争,但这么多年,我心中有愧,对不住先太子。” 所以,他求戚修凛能去查二十年前的旧事。 戚修凛无法插手,但当卢世隐提及政变时,戚家并未对先太子赶尽杀绝,甚至有意放走太子妃。 却被人发现围追堵截。 戚修凛皱眉,看着手中的那份万人请愿书,并未言语,但神色沉得仿佛外间夜色。 第181章 他在邀宠 次日,因着徐灵君之事,卿欢抬为大夫人便往后推了几日。 徐灵君死后,孟嬷嬷被拘捕进刑部,她算是买凶杀人,加上之前做的错事,数罪并罚,将终身被囚禁在牢狱中,但孟嬷嬷说要给祖籍的儿子写信,恳请徐知序念在她伺候了大姑娘多年的份上,帮她一次。 “当年,你儿子因欺辱国公府丫鬟,在狱中畏罪自尽。” 孟嬷嬷怔仲,“不,不是,那丫鬟就是二姑娘……我儿没有欺辱她,大姑娘说已将我儿送去祖籍……” 余下的话被巾子堵在舌下。 孟嬷嬷软了四肢,整个人瘫成烂泥,被人带了下去。 她不相信,大姑娘为何骗她?那些书信明明是程安的字迹。 孟嬷嬷忽然想明白了,她奋力挣扎低吼,大夫人骗了她,根本就没想过让程安活着出来,枉她一辈子忠心耿耿却落得这种下场。 她不甘心,便在牢中主动跟徐知序坦白了曹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徐灵君的丧事是为秘密发丧,并未惊动多少人。 全程是徐知序和萧凌操持,扶棺下葬时,萧凌将采摘的鲜艳野花摆在棺椁上,看着被人送下墓穴,便掬了一捧土撒上去。 天高云淡,从此以后,前尘往事消散如烟雾。 待葬好棺椁,徐知序道了声谢谢,毕竟对于萧二,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尽到了责任。 徐知序走后,萧凌依旧站在墓前,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取出了她最爱吃的几道菜。 他撩袍席地而坐,斟酒时,与她说了些儿时趣事。 远处,山岗呼啸而过一阵风,草儿摇晃间拂过浅绿色裙角。 “四姑娘,以前就听说那里头埋着的大姑娘,差点跟萧副统领结了亲,后来萧副统领去边关,就是为了她挣军功,她死了,副统领说不得就能忘了她好好跟您过日子,您不应该高兴吗?”丫鬟鹊儿扶着林月瑶。 林月瑶指尖一颤,“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死了,我为何要高兴,如果她死了,萧家上下欢庆,我才要好好考虑要不要嫁给这个人。”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不清楚萧凌和徐灵君之间的纠葛,只知晓,逝者为大。 远远地将看了几眼,便折身离开。 转眼间,便到了月底。 这半月来,文蔷隔上几日就来国公府,跟潮儿玩耍,小孩子长势喜人,嫩胳膊嫩腿跟水豆腐似的,看得文蔷也觉得生个孩子没那么难以接受。 午后日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撒了一地碎金。 文蔷拿着拨浪鼓轻轻摇晃,“我听说,承安侯出府的时候,不知为何跟曹氏厮打在一起,曹氏没了女儿愈发没有顾及,将承安侯的脸抓得像个花猫。” 让人唏嘘,也给卿欢姐丢人。 百姓提起来,都会说国公府侧夫人的爹跟个泼皮似的当街和妇人扭打。 卿欢手里针偏了几分,戳到了指尖。 她不是担心承安侯,而是担心母亲在侯府被牵连。 “照这样下去,承安侯迟早会休了曹氏,到时候便将你母亲抬到主母位置,也是正好。”文蔷说完,又神秘道,“上次在万岁山,刘夫人与何夫人不是一唱一和,想让你松口,让刘婵进门吗?后来……” 她不知该不该说。 卿欢,“说吧,这儿没有旁人,不会被听到。” “我瞧到老夫人出入过景和宫。” 卿欢一愣,婆母去景和宫做什么,她以前不是不喜跟宫中的贵人打交道,所以那时避忌十三如蛇蝎,就是怕戚修凛尚公主。 再一想,她失笑,莫不是婆母同皇后说了些话,让皇后把刘婵推了出来。 说到底,婆母还是对她有芥蒂,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与婆母过日子。 卿欢心境坦荡,“许是你看错了,对了,县主看看这套衣裙,喜不喜欢?” 她去将自己亲手设计交给香韵阁做出的流仙裙取出来,让文蔷试一试。 文蔷雀跃不已,去内室换了出来,在她面前转了几圈,抱着卿欢,在她脸上亲了下。 “真好看,像仙女儿似的,可惜我像桂树前抡着斧头砍树的吴刚,没衬出这裙子的好处来。”文蔷还没撒手。 卿欢帮她把领口捋好,“县主的好,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瞧到。” 两人这般说话,没察觉门口来人,皱眉看着她们亲昵耳语,似有几分不快。 戚修凛咳嗽一声,文蔷这才抬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国公爷回来了,那我也该走了,卿欢姐,改天我再来找你玩。”说完直接将身上的流仙裙穿了出去,在门口遇到秋兰,还要一通显摆。 门刚关上,戚修凛便去坐在竹床前,逗着潮儿,漫不经心地道,“县主这些日子来得倒是勤快。” “她在京都也没什么好友,在王府也闲着……” 戚修凛拧眉,“她不是闲着,是她未婚夫日日去烦她,她便来烦你,还劳你给她裁做衣裙,王府什么裁缝没有。” 卿欢走到他身后,给他按揉鬓角,“又不费事,她那未婚夫,我还未见过。” 长臂一搂将她揽坐在怀里。 戚修凛揽得更紧,以至于两人贴合得没有缝隙。 “见她未婚夫做什么。”他将下颌枕在她心口,一说话,气息拂过薄衫下的肌肤。 卿欢顿了顿,伸出手圈住他脖颈,“只是好奇,县主未来所嫁之人是什么样的,她秉性热烈,应该有一个真心待她的郎君,不计较她身上的特立独行。” “外人的日子,有他们自己的过法,你这好些日子都没有看看我了。” 卿欢听着他邀宠似的,向来清冷的眼,摇荡着碧波一般,心里软乎乎的,红着脸便在他嘴角印下几个吻。 “这还不够,显得生分。”他紧了紧手臂,微微仰着脸。 潮儿还在咿咿呀呀说话,对于父亲母亲的亲昵,觉得新奇。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嘴角吐出几个小泡泡。 戚修凛大手虚虚的盖在了潮儿的眼睛上,“好了,潮儿看不到。” 嗯,想让她主动几次,确实不容易,但她容易心软,禁不住哄。 许久之后,卿欢唇上的口脂被他吃了个干净,脸上潮红一片,衣衫也有些凌乱。 软着身子趴在他怀里。 他衣带也被自己扯开,抱着她走到了门边,唤了嬷嬷进来将潮儿抱走。 青天白日,他就掀开了帐子把人压在了被褥间…… 国公府大摆宴席,邀了附近的百姓吃流水宴。 一则是府上大喜事,便是侧夫人被抬为大夫人,二则是借由宴席告诉旁人,他再无娶妻纳小的心思,让那些人趁早打消不该有的想法。 这一整条街喜气盈盈。 京都不少闺中女子十分艳羡徐卿欢,只当她嫁了个好夫君,竟然不计较她的身世,还为了她大摆宴席。 更有不少百姓,是知晓卿欢曾经在北境的事,对她赞不绝口。 戚夫人听着外间的热闹,知晓一切都是枉然,便问了康嬷嬷,“绮莹在庄子上怎么样?” “一切都好,吃的用的都是经过老奴特意叮嘱过,不会受半分委屈。” 戚夫人这才放心,她叹口气,“以后这个家,便是她徐卿欢掌管着了,宗权这是在提醒我,不该插手他屋里的事。” 康嬷嬷,“老夫人不必着急,再怎么样,国公爷跟您是母子,他总归是会向着您的。” “母子?”戚夫人神色恍惚,“他与我早就不是一心了。” 宴席还未结束,文蔷这口菜都没吃完,看着眼前那个清风朗月的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还不走?” 魏珩舟将帕子递给她,“县主唇角沾了东西,擦一擦,还有这是方才大夫人的丫鬟送来的果酒,说是大夫人之前亲自酿的,不易醉,县主别吃烈酒,伤身。” 这一整月,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少吃甜食”“少吃冰食”“多用蔬菜”。 比她爹还啰嗦。 文蔷被他烦得要死,反将面前的烈酒递给他,“你喝了,我自然就没得喝了。” 她这桌饭菜是卿欢特意让人给她在厢房备下的。 只有几个服侍的丫鬟,还有个空着的座位是留给表兄的,谁知表兄没来,反倒是魏家这个白面书生来了。 第182章 夫妻敦伦(百无禁忌) 魏家郎君看了眼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酒水。 他没说话,竟真的接过来,一仰脖颈灌了下去。 如牛饮水,不过几息功夫就醉得双颊通红,坐在那里,不动不说,像樽木头。 赵明熠在前院跟同僚寒暄完,过来一看,皱眉说,“我都打听过了,这个魏珩舟就是个探花,酒量也差,你让他喝这么多,万一出什么事,你怎么跟人家爹娘交代。” 文蔷瞥他一眼,魏珩舟也看过去。 四目相对,文蔷才发现他皮囊长得还可以,可能是皮肤白净才会给她白面书生的错觉,忘了他也是被陛下钦点的探花,在翼州任职父母官。 她努努嘴,让人送了解酒茶。 但听到咚的一声,人已经倒地不起。 “不,不是吧,醉死了吗?”文蔷吓得筷子都掉了。 赵明熠把人扶起来,探了下鼻息,“没死,我安排马车你先把人送回去,让大夫看看。” 她哦了声,也没敢放肆,乖巧的跟在表哥身后。 上了马车之后,这魏珩舟躺在小榻上,车里空间有限,他手长脚长,深受限制,曲着大长腿,整个人看着有点可怜。 其实不是厌恶他,文蔷只是不想开展一段感情,四皇子那件事给她很大的阴影。 没多大会,魏珩舟睁开眼,一点点地坐正身子。 “县主讨厌垚璋吗?” 垚璋是他的字。 文蔷拿手在他眼前晃,却被他一把抓住,这男人看着温雅,手心居然像火炉一样滚烫。 “放肆,还不松手。”文蔷怒喝,另一只手打了过去。 他不躲,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脸上的红痕清晰明显。 “你莫不是有毛病,你家里人给你说亲,你都没见过我就应下来,万一我不似世家大族的姑娘端庄漂亮,万一我貌丑无颜,你还能看得下去?” 她挣不开,暗道醉酒的人力气真大。 魏珩舟眼角薄红,“见过的。” 他醉了,说的是真心话,这月余来,在京都跟她相处,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想把他赶走。 文蔷呆了呆,知晓醉酒的人最好套话,于是凑过去问他。 “何时见得我?” “是在京都还是翼州?” “你是真的想要娶我?可我这人打人很痛的,也不许家里的夫君纳妾,后宅只能有我一个女主人。” 他一一作答。 “在翼州,我第一天上任,三年前,你带着丫鬟出去逛街,水粉没买到却把银钱给了一对乞讨的母子,还让丫鬟给他们送吃食。” “垚璋是真心想要跟县主做夫妇,翼州三年,垚璋见了县主无数次,但县主从未将目光放在垚璋身上。” 他面皮精致,唇红齿白,说这些话怎么有些违和? 文蔷不太相信,毕竟男人醉酒演起来,谁能分得清真假。 她道,“你醉了,先回去歇着吧,咱们之间的事,往后再说吧。” 也许过个一段时间他就自动退缩了。 魏珩舟微笑,“好。” 来日方长。 水滴石穿,他早晚能软化县主抗拒的心。 …… 宴席结束之后,卿欢便是这国公府唯一的夫人。 至于戚修凛,每次朝会,散朝之后与高官随行,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冷冰冰。 竟也会与官员谈及子女,甚至虚心求教,几岁启蒙最合适。 官员惊叹。 昔日的冷面将军,如今的一品总督居然会在谈及小世子的时候,神色温和,如同慈父。 众人又知,这想要再往他府里塞人,只怕不可能了。 一时间,京都那些还想嫁给他做侧氏或者妾的姑娘顿时偃旗息鼓。 天气渐渐回暖,国公府里栽种了不少驱蚊的树木,随着枝叶抽芽,那株树从最初的只有小臂粗,长至两只手都围不过来。 时日似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庭中枝叶绿了黄,黄了绿,这一年便悄无声息从指缝中溜了过去。 潮儿一岁半的时候,便走得很是稳当。 五官也与父亲长得很是相似,周岁宴那天再次抓周,抓的便是笔杆子和小木刀。 被人赞,以后必定是文武双全。 既是隆冬,京都落了场大雪,外面灰扑扑的,秋兰撑伞过来,在门口将伞放好,扑掉了身上的雪花。 “夫人,刚才铁衣过来送了话,说国公爷今晚就歇在衙署,公务太多,也走不开。” 卿欢一听,放下小儿书。 潮儿大眼睛往外看,“爹爹,没回来。” 她微笑,“是啊,爹爹很忙,今晚潮儿乖乖睡觉,娘亲给你讲爹爹在北境的事。” 他年纪不大,但对什么都感兴趣,尤其喜欢听故事,以往都是戚修凛哄着他,给他讲自己从军的事。 潮儿听的兴致很高,每晚必要缠着他父亲。 乳母过来,牵着潮儿的小手,“夫人,那奴婢就带着小世子去洗漱了。” 嬷嬷在府上快两年,习惯了照顾潮儿,也不愿意离开,就此留了下来。 卿欢点点头,不久,她便翻出了账册。 酒楼倒是开起来了,都是交由李怀打理,不过卿欢从未懈怠,亲自聘用了几个为人老实可靠,家庭圆满幸福,上敬重父母下疼爱子女的伙计。 唯有这种人品才能踏实做事。 新年过去后,她还打算与蔡芳沁在淮扬开个布庄,已经拨出去一批银子去购置织布设备。 亥时,卿欢去了潮儿卧房,见他手里还攥着父亲给他雕刻的小木剑,便将东西取走,给他盖好被衾。 等再出来,便看到院中撑伞的男子。 戚修凛阔步过来,身上霜寒还未散,一双深邃眸子倒影着她惊讶的神色。 “不是要歇在衙署吗?” 她上前,给他掸落肩上的雪,拉着他走到卧房,让丫鬟送了热水。 戚修凛自行解开外袍,“衙署的床太硬太冷,睡不好。” 他以前做将军时,隆冬里还要睡硬板床,也没有觉得睡不下去,现在倒好,贪恋家里的温柔枕,也觉得衙署的被褥不如家中的香。 卿欢失笑,赶紧着让他净手,喝了点热汤暖暖身子。 “潮儿睡着了?”他轻声问,将她扯到了怀里。 “睡了。” 夫妻敦伦再正常不过,但戚修凛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在案上铺了一张宣纸,握着她的手,两人同画了雪中红梅。 梅花殷红,绵雪细白。 最后一幅画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许久之后,戚修凛将她从桌案上抱下来,去湢室沐浴。 卿欢还恍惚着,一张脸又羞又恼,恼他如此大胆,羞的也是他居然提笔在她身上落画。 “对不住,我给夫人赔罪,亲自给夫人清洗干净。” 他大掌厚实,用巾子将她肩膀的梅花搓洗几下,颜料便被洗掉。 原本的湢室只有浴桶,后来戚修凛找来了工匠修了汤池,池子虽不是很大,容纳两人却绰绰有余。 卿欢趴在边缘,身后抵过一具宽厚的胸膛。 “大不了,下次,你在我身上落画,我绝无异议。” 卿欢想了想,总要扳回一次,“那到时无论我做什么夫君都不能有异议。” 两人沐浴之后,回到榻上,劳累之后,她睡得很快。 雪落幽寂,戚修凛揽着她,便想起白日去乾清殿,撞见了从川蜀来的道士,这道士亲自向陛下献出炼制的药丸。 一颗,便能精神百倍龙精虎猛。 偏偏圣上已经连用了半年之久。 而那被幽禁在冷宫的柳贵妃因肖似先皇后,居然再次被昌惠帝从冷宫接出来,秘密地安置在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此事看似做得隐蔽,却还是被萧凌发现,然后告知了戚修凛。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件何其荒淫又糊涂的错事。 第183章 栖云院大火 朝堂的事他不想让卿欢知晓,尤其是这一年来,她上手掌管中馈,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她的手,外面的生意也是一日不落。 有时戚修凛委婉地提醒她将生意放一放,也总被她四两拨千斤地驳了。 他缓缓抚着怀中温暖的身躯,忍不住搂紧了几分。 次日天亮,戚修凛起得很早,并未在家中用膳,早早就去了衙署。 卿欢将蛋羹放得稍微凉一些,摆在潮儿面前,小小的人儿就自己握着调羹吃得像模像样。 一顿饭还未吃完,秋兰送来了翼州的书信。 去岁五月初,文蔷就和魏家郎君回了翼州。 中间一年的时间,她每隔两个月便会差人送书信和一些孩童的玩意儿。 这次信件上写的比以往都多了。 卿欢看完,忍不住嘴角笑意。 “奴婢还记得那日县主离开京都,魏家郎君牵着马匹跟在车边,看县主跟您道别,魏郎君的眼神,都快黏在县主身上了。”秋兰取了帕子给潮儿擦嘴角的蛋羹。 瓶儿附和,“可不是,魏郎君应当是真心实意待县主。” 卿欢将信收好,“她自己也说,再过不久就会成婚了。” 这信中还夹着一封邀帖。 一时,两个丫鬟也都为县主感到高兴。 饭后,赵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婢子到栖云院回禀近日事务,说老夫人最近往城郊寺庙去地勤,每次都要住上几日,昨日下了雪,还是坚持出门。 “差人跟着,仔细护好,若是路上实在难行,就折返回头,老夫人生气的话,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安排的。”她吩咐了赵嬷嬷。 赵嬷嬷领了令,带着几人离开。 却不想晌午的时候,赵嬷嬷慌张过来,“老夫人的马车打滑,侧翻了过去,摔得严重,眼下人住在了离京都不远的庄子上,庄子上的大夫年纪大了,不敢给老夫了正骨,您看,老奴带着人走一趟庄子。” 卿欢放下手里的账本,让秋兰找来大氅,“让府医准备好跌打扭伤的药材,我与他一起去,秋兰瓶儿,你们留在府上照看好小世子,若是晚间我还回不来,就跟国公爷说清楚。” 秋兰和瓶儿紧忙着答应。 卿欢这些日子与戚夫人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因为她,让戚修凛与自己的母亲生了龃龉。 马车出了城,抵达庄子上,一路上积雪融化,十分难行。 但好在顺利地到了庄子外。 那陌生的老嬷嬷见到她,脸色大变,支支吾吾地不想让她进门,卿欢便察觉不对劲。 卫平上前,挡开了老嬷嬷,护送着卿欢去了厢房。 刚靠近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已经住了一年,还有多少个日子能蹉跎,如今京都谁人不知国公府上只有一个夫人,就算现在回去兄长也不会让我进门,所以母亲,倒不如给我另找个郎君。” “放心,我会给你留意。”戚夫人咳嗽一声,便说自己腿疼。 卿欢皱眉,径直推开了门,看到神情慌乱的苏绮莹。 “婆母,儿媳带了府医和药材,这就让人给您正骨,只是有些痛,您得忍着些。”她来得匆忙,方才车轱辘陷入泥坑,还下车帮着推行。 是以裙裾上满是污泥,一张白皙的脸也被冷风吹得潮红。 戚夫人也没瞒着,“嗯,绮莹前几日才回来的,这件事你别告诉宗权。” 苏绮莹绞着袖口,“嫂嫂,我没别的心思,只是想念母亲回礼看看。”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紧张什么。” 做贼才会心虚。 府医给老夫人看诊,用了药,倒不像赵嬷嬷口中说的很是严重,只是寻常的摔伤。 即便不严重,一时半会还是走不了。 半个时辰后,外面又落了雪,扑簌不歇。 卿欢看着雪势越来越大,心中很是焦急。 这几日国公爷也总是忙到很晚回府,她若是再被困在庄子上,潮儿许是会害怕。 “老夫人的伤怎么样了?”卿欢问了府医。 “已经接好,伤筋动骨一百日,老夫人需要好好卧榻休养。” 听此,她放下心来,安排卫平去套马车,准备冒风雪回城。 她前脚刚走,苏绮莹便看着她背影,慢慢地,嘴角勾起个模糊的笑容。 …… 风雪大,驾车的卫平好几次险险避开了坑洼,这等恶劣的天气若强行出门,也不知会发生何事。 卫平回头,“夫人,要不还是回去,等明日天晴了再回城?” 卿欢撩开了帘子,迎头被雨雪吹拂着脸颊,只觉得刺骨的冷意往脖颈里灌。 “不行,再难也要走。” 前后不到几刻,马车又陷入了路边的坑中,乘坐马车倒显得更加慢了。 她道,“牵马来。” 卫平知道她的打算,本想再劝一劝,但看着夫人神色,只怕心意已决,也就让侍卫让出一匹马。 她下了马车,踩着泥泞翻到了马背上。 “卫平,你与我先策马回京都,马车让余下的侍卫推出来,剩下的路便不必着急。” 卿欢归心似箭,猛地踢了下马腹。 便踏着风雪策马往回赶。 今晚潮儿喝了小半碗粥便腹痛不止,抱着小肚子,哭得眼泪哗哗。 “娘亲……”他四处看,也没有发现娘亲,更委屈地瘪着嘴。 秋兰和嬷嬷都着急得不行,准备去唤大夫。 “小世子乖哦,待会儿大夫来了喝点药,肚子便不会痛了。”瓶儿把一应玩具摆出来,却根本哄不住他。 潮儿脸蛋通红,额头滚烫,随后哇的一声,将晌午吃的蛋羹和牛乳都吐了出来。 “嬷嬷,救命啊,小世子又吐了。”瓶儿吓得脸色煞白,拿着巾子给小世子擦嘴角。 府里空荡荡的,平时栖云院有个什么动静,随便吆喝一声,都能听到脚步声。 但今晚,安静得厉害。 秋兰出去了,嬷嬷打了热水,用巾子沾湿给小世子降温。 结果非但没有好转,小世子还哭得更加厉害。 瓶儿着急,擎灯出去迎大夫,半道,看到个模糊的影子,便唤道,“你站住,快去前院唤个侍卫来。” 那人顿住也不说话,靠近时,瓶儿惊得瞪大了眼,还未等她呼救,便被人用棍子敲晕了。 妇人蓬头垢面,满脸佞色,两只眼里全是阴狠之色。 她将棍子丢在了雪地上,从袖口里滑出一把金色的剪子。 握着剪子朝栖云院走。 这偌大的国公府,死气沉沉,前院的赵嬷嬷和几个丫鬟,吃了晚膳之后就昏睡不止,并没有察觉府里的异样。 几个留下来巡守的侍卫,看到神色匆匆的秋兰,正要去询问,便看到栖云院起了火。 第184章 宫变.上 火烧起来时,有股浓烈的火油味,遇到风雪竟然未能消减半分,反而猛扑起来。 侍卫见状,二话不说冲到院内,便见到瓶儿仰倒在地上,地上湮了一小团血。 秋兰抱着她,连呼几声,她才幽幽睁开眼。 “有恶人……快去救小世子……”她气息微弱,似强弩之末。 侍卫奔到卧房,只见到地上躺着的嬷嬷后背被刺得满是血窟窿,同样是昏迷不醒,四周浓烟滚滚,小竹床上空荡荡的,没有小世子的身影。 只余地上那被踩碎了的拨浪鼓。 此时,卿欢抵达城内,心口一阵慌乱,嗤嗤跳动着似要跃出胸腔。 她策马到了国公府外,远远就看到天际的烟尘。 心下大惊。 栖云院里,潮儿的乳母躺在地上,面颊盖着一片巾子,已经没了气息。 卿欢踏进院内的瞬间,只觉得手脚发冷。 她身上的雪花被热浪融成水,濡湿了大氅和发丝,“潮儿呢?” 秋兰脸和衣裙全是乌黑的烟灰,瓶儿头上也裹着厚厚的纱布,两人面如土色。 “夫人,您别急,我们的人已经去了都督府,即刻封锁城内所有主干道,贼人带着小世子应该走不远……” 卿欢努力告诉自己镇定,但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是谁?可有看清楚。” 瓶儿哭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是大夫人。” 谁能想到,曹氏蛰伏一年,被承安侯休了之后,连娘家门也进不去,便住在徐灵君生前的小院里,有徐知序差人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但她似乎受到刺激之后不太正常,总有人能看到她抱着徐灵君的衣物,偷跑出院子,在街上叫嚣着自己是承安侯的大夫人。 后来,曹氏就被徐知序送到庄子里,养了大半年,本以为没什么事。 她竟又回了京都。 卿欢握紧手指,一言不发,转身出了门,她并未去寻戚修凛,而是去找了徐知序。 侯府门被人用力拍响,老仆人过来开门,瞧到一身风雪的二姑娘,吓了一跳。 “不要惊动竹翠院,我在前院等着兄长,你把人唤过来。” 那仆人忙去请了大公子。 “欢儿,你这是?”徐知序尚在处理公事,来得很快。 卿欢眼角发红,“曹氏一把火烧了栖云院带走了潮儿,兄长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说完,双膝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 徐知序心头一痛,赶紧扶着她坐好。 “我让人看着母亲,就是担心她疯癫之下会闯祸,庄子那些侍卫功夫很好,按理说她不可能轻易离开。” “可她就是杀了潮儿的乳母,把人带走了!我不要她的命,求兄长告诉我,她在哪里?” 徐知序见不得她这样痛苦,“你以为我知晓她的去向?欢儿,她是逃出去的,这件事,我立即亲自去查。” 见从他这里问不到,卿欢心乱如麻,起身挣脱他的手臂,又一路策马回了国公府。 远远就看到戚修凛。 他疾步上前,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别急,京都已封锁了,我已派了人去将曹府上下全部控制住……” 话未说完,他看到卿欢脸上两行泪滚滚而下。 除了疼惜便是对那曹氏的痛恶。 这件事,曹氏一人做不来,背后定有旁人操纵,而潮儿必不会有事。 …… 小儿啼哭不止,吃了汤药还是憋得小脸通红。 邋遢妇人恶毒地瞪着他,伸手要掐住他纤细的脖颈。 却被人拽开,一脚踹在了地上。 妇人疼得脸色煞白,抬头便看到小儿被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抱在怀里。 柳贵妃觑着地上的女人,“我答应过你,帮你报仇雪恨,回到承安侯府继续做你的大夫人,你这种蠢货该不会以为自己还是昔日的名门贵女吧。” 蓬头垢面的女人便是曹氏。 她失去女儿,娘家兄长和父母为了撇清关系,将她扫地出门,大骂她是扫帚星。 还被亲儿子送到了庄子幽禁。 曹氏不甘心,柳贵妃的人找到她时,她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以为能扳回一局,却成了柳贵妃手里的棋子。 “娘娘是要食言?其实我在回京都时,就留下了证据,要是娘娘是骗我的,那人就会将证据送到我儿手中。” 谁都会给自己留一手。 柳贵妃冷笑,抬手,“那就连你儿一并杀了。” 侍卫上前,手中握一根麻绳,几人制住了曹氏手脚,将她脖颈套住。 不断地绞紧,曹氏瞪大眼,临死双目都透着恨意。 她风光一世,最后竟落得个被人利用,惨死的下场。 随后柳贵妃让人用草席卷着尸首,掩埋在了后院。 晌午之后,宫中偏殿,昌惠帝与柳贵妃一番云雨后,她伺候着皇帝用下药丸。 昌惠帝的眼前便浮现了幻影,控着柳贵妃的腰肢,按在了榻上,口中似还低声叫着谁的名字。 柳贵妃细听,只觉得好笑,“陛下,妾是璃月,不是你的颐华。” 她长得像极了先皇后,如今皇后姜宜芸的表妹。 据说当初是家道中落住进了姜家,被登门拜访的昌惠帝看到,就此跟魔怔了似的,登上帝位便立了陆颐华为皇后。 不过没多久,那陆颐华生下的孩子得了天花病逝,前后不到两年,先皇后也随着皇子离世。 柳贵妃就凭着跟陆颐华五分相似的长相,博得了昌惠帝的宠爱。 “陛下,妾跟着你多年,如今你既不愿将太子之位给我儿,那我便要亲手给他争个前程出来。” 之后,昌惠帝昏迷不醒,是那药丸吃得太多,泄了太多龙精。 内里早就被掏空了。 柳贵妃也趁乱逃出了皇宫,带了人准备将幽禁的四皇子救出来。 而她诱导曹氏去国公府偷孩子,便是给自己找了另一个筹码。 …… 雪夜深寂。 禁卫军打扮的男子手持令牌,“陛下病重,召诸位皇子于榻前,特令我等来带四皇子去往乾清殿,将门打开。” 看押四皇子的衙差见令如见陛下,忙躬身去开门。 只见昏暗的房内,布置简单,只有一张床榻书桌恭桶,再无其他,而四皇子桌寻常布衫,清癯的脸上一片冷漠地坐在榻上。 “四皇子,请吧。”禁军低头,不经意露出了腰间的制牌。 四皇子看到之后,禅了禅衣袖,起身离开了铁笼一般的房间。 他被幽禁在此一年之久。 久到快要忘了外面的气息。 只是刚出了高墙,就看到外面乌泱泱的衙差,都督府的人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便是戚修凛。 他前后串联了种种细节,今日宫中御医全部汇聚去了乾清殿,尽管太医署的人瞒得瓷实,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圣上亏空严重,连连咳血,看着病情凶险。 而柳贵妃也不知所踪。 戚修凛找了萧凌,将所有的城门盘查之后,才发现酉时有辆车辇从西门出去,对方拿着出宫令牌,是以禁军并未细查。 这一想,那离开皇宫的车辇,估摸就是柳贵妃。 他在赌,赌柳贵妃是为了四皇子。 “宗权,又见面了,只是眼下你我是敌非友,你若执意要拦阻我,那就只能鱼死网破。” 四皇子挑衅看着他。 戚修凛冷笑,“你母亲谋害陛下,那道士之前曾在坊间散播太子堪为明君的谣言,但你没想到,并未撼动太子的位置,便让那道士炼制丹药,呈送给陛下。” “丹药的确能让人精力充沛,却也能让人神志恍惚最终药石无医。” 四皇子谋害圣上,证据确凿,戚修凛那把长刀直接架在他脖颈上。 “宗权,你我本不该是敌人,是你逼我至此。”四皇子眼神一暗,朝后伸手,那乔装的禁军将匣子递给他。 四皇子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只小小的带着血迹的手指。 第185章 宫变.下 戚修凛凝睛,顿时浑身发冷,那小小的手指圆嘟嘟的,灯影昏暗,只觉得极其眼熟。 他喉结似乎有只手死死地抓住,呼吸艰涩地望向四皇子。 手中的长刀,几乎要割断他脖颈。 四皇子神色淡然地回望他,“你知道,若你敢动我分毫,下次送到你手上的便不知是什么东西,也许是一整只手,也许是一条腿,小儿的骨头嫩,轻轻一砍,便掉了。” “赵祈之!你敢!”长刀往下压,嵌进四皇子的肩膀。 四皇子顿时受不住,屈膝半跪在地上,却还是仰着脸咬牙忍疼。 “宗权,我离开京都,只为求一条生路,父皇上次与我说话,吐了几次血,其实并非吃那丹药,是他本身顽疾在身。” “如今他病入膏肓,待太子上位,皇后姜氏焉能留我,我只不过,想活着而已!” 这些年,他已经够如履薄冰,皇后厌恶他们母子,屡次打压。 戚修凛冷笑,“你动了潮儿,我便要你死。” 说着,那刀子抵着肩胛骨头,还在往下压。 四皇子眼前白光一闪,抬手抓住戚修凛的衣袖,“我死了,我母妃不会放过你儿子,到时候,黄泉路上有个小儿牵路作伴,也不错。” 这句话,瞬间让戚修凛回神,他喘着粗气,厉声问,“人在哪里?” “你让所有人退后,只与我两人离开,自然会知晓他的下落。” 闻言,戚修凛定了定神,唤了铁衣,带其余人先离开,他依旧将刀横在了四皇子身前。 上了马车。 直抵达了东城门。 此时城门处依旧有兵卫把守,来回巡视,那隐藏自暗处的车马根本突破不了。 车内,小儿啼哭几声,接着便被捂住了口鼻。 潮儿眨巴着大眼睛,不哭了,滴溜溜地看着柳贵妃,甚至伸手拽着她衣袖,眼睛里的泪珠子仿佛珍珠。 将落不落。 柳贵妃怔住,心中一软,她生下四皇子后,也曾与陛下又诞育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已经养到了一岁多,却在玩闹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下去,就那样死在了眼前。 这孩子瞧着格外机灵,尽管难受,却强忍着哼唧。 柳贵妃松开捂住他口鼻的手。 他忽然伸出白胖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饿,潮儿饿了……” 柳贵妃抿唇,半晌才从桌上的糕点盘子里掰了一块酥糕,塞在他手里。 他就捧着酥糕往口中塞,吃得满脸满嘴都是渣滓。 柳贵妃本不是心狠之人,所以方才原本想切下这孩子的手指,去胁迫戚修凛,临了改了主意,找了个别的幼童。 “夫人,好像是四皇子朝这边来了。” 侍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柳贵妃知晓,她们要走,离开京都,若没有戚修凛的放行,绝无可能。 她抱着小儿,下了马车,身边有嬷嬷给她撑伞。 戚修凛则押着四皇子,看到潮儿的瞬间,眼眶微微湿润。 潮儿也瞧到了父亲,挣着小身子想要下地,却被柳贵妃掐了把大腿。 他不敢乱动,委屈巴巴地揪着柳贵妃大氅的毛领子。 “戚国公,现在就让人打开城门,待我们离开,这孩子自然无虞,不止如此,你那老母亲,现如今也在我手上,若你识趣儿就快些照办。” 戚修凛拧眉,目中森冷,但当着潮儿的面,没有露出杀意。 免得吓坏了孩子。 柳贵妃却不知,卿欢在离开庄子的时候,已经留了人照料老夫人,是以当她的人潜入庄子,想挟持老夫人,早已扑了个空。 …… 雪势越发的小,冷风刺骨,潮儿冻得双颊通红,倒还算乖巧,不哭不闹地缩在柳贵妃的怀里。 柳贵妃还替他拢紧了领口。 这一细小的动作,被戚修凛看到,他松口气,知晓方才那手指应该不是潮儿的。 四皇子拨开了利刃,“宗权,快些做决定,小儿年纪小,受不得磋磨。” 戚修凛反手将长刀递到了四皇子手中,“挟持我,你们才能顺利离开。” 四皇子轻笑,反手握住刀柄,站在戚修凛身后,从暗影中一步步走到火光下。 远处早有赶过来的弓弩手戒备,温时玉之前去了岭南一带办差,前两日刚回来,听了国公府大火,便即刻赶过去。 也就知晓了戚濛被拐走的事。 温时玉的弓弩对准了柳贵妃,待看清她怀中抱着的孩子,便又生生地松开了手。 “大人,真要让他们离开的话,后患无穷。” 温时玉按住了身边人的弓弩,“谁都不准出手。” 戚濛不能伤到分毫。 守城门的将士看到戚都督被挟持,还勒令他们打开城门,互相对视,犹豫了会便将门开启。 轰隆隆的门轴转动,接着,柳贵妃上车,命车夫驾马。 一行人赶至城外,并未停歇,接连行了上百里,遇到了接应的人,才将戚修凛推了开。 彼此斡旋,谁都占不到好处,四皇子并不想跟戚修凛真的对弈,便从母妃怀中接过了孩子。 柳贵妃顿了顿,终究松了手。 潮儿一下地,扑通着小短腿踉跄着朝着父亲奔过去,戚修凛健步如飞,长臂伸展将潮儿捞到了双臂中,然后死死地抱住。 小儿的委屈如山倒,顷刻就抽噎着大哭起来。 空旷的地带,除了风声便是他的哭声。 “宗权,下次见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我还是不希望与你在战场上见面。”四皇子翻坐在车辕,勒紧缰绳,驱车离开。 铁衣便带了人前去追截,但四皇子在衮州之前屯了私兵,后来虽被陛下收编,却还有漏网之鱼。 那些人,效忠四皇子,多是些山匪草莽,不惯朝廷束缚,便自主跟随四皇子。 戚修凛解下外袍披在孩子身上,仔细检查,潮儿并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 身后,有人递来了一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在雪夜中沁出淡淡的香气。 “潮儿,别怕,温伯伯给你带了糖。”温时玉走到戚修凛面前,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 潮儿见过他几次,每次,这位伯伯都要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说话特别温柔。 他伸手,抱着麦芽糖小口地啃了。 戚修凛早无暇计较其他,紧紧的揽着孩子。 “你把四皇子放走了,这件事,往我身上推,就说是我让守城的人开门。”温时玉道。 戚修凛瞥他一眼,“我还不需要拉你做垫背。” 说完,他便将潮儿交给了铁衣,用大氅罩住孩子的脸,他握着刀柄,抿唇,将刀刃一点点插进了肩胛。 “四皇子与柳贵妃叛逃,重伤于我,现回京入宫请罪,铁衣,你将小世子送回府上。” …… 卿欢这会儿在家中坐不住,栖云院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在慈念堂等候。 太夫人也被惊动了,关心则乱,担心曾孙儿受伤,卿欢还要安抚她。 一众的嬷嬷丫鬟吃了汤药,也都渐渐恢复清醒。 府里下人开始打扫清理。 便是此时,铁衣抱着小世子回来,潮儿哧溜一下从铁衣怀里滑下去,庭院里就响起他软糯的声音。 “娘亲,曾阿祖。” 太夫人一听,眼泪刷地流下来,拄着拐被嬷嬷搀扶着起身。 卿欢扑过去将他又小又软的身子抱在怀里,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186章 惯子如杀子 乾清殿外,跪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戚修凛背脊笔挺,肩胛的伤口还在冒血,地面的雪水将他衣裤濡湿。 王全撑伞为他遮挡,“戚国公,您还是去偏殿让御医给您处理一下伤势,哎哟,陛下还未醒来,您就算要请罪也不能硬是跪着。” 宋秉礼被枭首之后,王全请命自降,昌惠帝没答应,查清楚是宋秉礼跟四皇子私下勾结,与王全没关系。 加上戚修凛提供的证据,并没有涉及王全,这才保了他一条命。 “国公爷,杂家扶您起来吧。”王全俯身,要把他扶起来。 戚修凛山一般动也不动,“不用了,陛下的身体,如何了?” 毕竟是涉及皇朝未来根基的事,王全不敢多说,只道,“陛下平日身子还算硬朗,倒不是大问题。” 话毕,便看到有人飞奔过来,正是赵明熠。 他拧眉看着半边身子都被染红的戚修凛,“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等你跪死在这里,我就让人给徐卿欢再相看几个郎君,给你儿子找后爹!” 从小到大,他们是好友,是异姓兄弟,彼此都不想看到对方受伤。 戚修凛神色难看,倒不是失血过多。 他清楚自己身体的底线,这点小伤不过是迷惑人心的障眼法。 但真要因此落下病根,导致他无法陪着卿欢活到老,那就得不偿失了。 几息之后,戚修凛身形一晃,便晕了过去。 “来啊,快把国公爷抬去太医署,赶紧的。”赵明熠蹲下身,托住他,吆喝了几个小太监,用车辇将人送到太医署。 诊治后,那太医也上道,摇头叹息,“国公爷被贼人伤得很重啊,差一点就要伤及心脉了,还需得好生调养。” 这事儿很快就传了出去,阖宫上下都知晓,四皇子与柳贵妃逃出皇宫,还重伤了戚国公。 …… 啪的一声。 茶杯被姜皇后摔得粉碎,“柳璃月就这么安生地离开了京都?” 太子站在边上,眼皮一跳,没敢说话。 “属下带人去搜查,都督府禁卫军也都全城追捕,据城门的将士说,是四皇子挟持了戚国公,重伤了国公爷才从东城门逃了出去。” 这话的确属实,太医署那边也传来消息,戚修凛伤到陈年旧伤,请罪时候晕厥在乾清殿外。 姜皇后抿唇,端雅的脸上瞧不出情绪。 她与柳璃月斗法多年,若柳璃月只是个寻常的妃子,倒没什么,偏偏她长了一副跟陆颐华相似的脸。 每次看到,都让她无比厌恶。 姜皇后吩咐侍卫去请了太医署赵院长。 “你与本宫说实话,陛下这次能不能撑过去?” 赵院长叩首,自然不敢说实话,“陛下龙体平日康健,这次只是用错了药,调养几日就能康复。” “赵院长,本宫知晓你家中有三个幼子,长子膝下有一儿一女,你这府上人丁兴旺,定然不想就此凋零。”姜皇后微笑。 赵院长听明白了,思量之后,便道,“陛下身体里积攒了太多毒素,以致伤及肝肺,五脏损伤严重,即便吃了汤药,扭转一时,约莫也撑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无碍了。 姜皇后舒了口气。 皇帝是吃了药丸在床上昏迷,传出去有辱皇家门面,便对外说是旧疾复发,由太子代为摄政。 太医署。 戚修凛坐在榻上,肩胛包着纱布,听着赵明熠絮叨。 “陛下年纪不算太大,却差点马上风,那柳贵妃也是个厉害角色,这些年许是一直给陛下吹枕边风,没能如愿就狗急跳墙。” 赵明熠端了汤药过来,舀了一勺要喂他。 戚修凛别开脸。 “你都这样了,我喂你一下怎么了?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也见过,现在开始扭捏了。” 戚修凛接过药碗,一鼓作气喝完,“多谢,但小时候的事还是少说。” “如今陛下还没清醒,只怕朝堂上会由着太子暂时摄政,我父亲那边晚间跟我说了,让我机灵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皇城就要换君主了。” 他们忧愁的不是圣上薨逝,也不是新帝继位,而是太子太过敦厚老实。 在殿上压制不住百官。 到时候隔着一道帘子,再有皇后听政的话,大晋朝岂不是就要让皇后把持了。 “宗权,当初宋秉礼死的时候,我也曾好奇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去看了回,见他笑话这大晋以后就要是女人的天下了。” 赵明熠比较开明,“百年前是有位女帝,但她在位期间开创了盛世,百姓夜不闭户,流民盗贼都少了,但那也只是少数,十三那些年手上沾的人命不少,我不相信皇后不知情。” 惯子如杀子。 堂堂的太子能被她养成如此懦弱的性子,谁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戚修凛脸色沉下去,“这种话,只在我面前说说,出去之后把牢你那张嘴,别给你父亲招惹麻烦。” 赵明熠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没多久,戚修凛便被马车送回了国公府。 宅院被烧了大半,但漪澜院却没受到波及,秋兰和赵嬷嬷便将主卧打扫干净。 戚修凛回来时,潮儿已经被哄着睡着了,但两只手死死的抓着卿欢的手指。 隔着雪夜,两人遥遥对视。 戚修凛挥退了下人,走到她身边,缓缓将她圈进了怀里,下颌抵着她发顶。 就察觉怀里的人在小幅度地颤抖。 “别怕,没事了。” 卿欢闷头便哭,又怕惊醒潮儿,便咬着嘴唇克制着情绪。 潮儿被曹氏带走,她心都被挖走一块,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遵循着本能的迈着步子。 一整晚,她还是魂不守舍,直到戚修凛说了这句没事了,才魂魄归位。 戚修凛不住地安慰她,都未能将她情绪压制住,便索性弯腰捧着她的脸,撬开齿关,用密密匝匝的热情软化她。 夜间,潮儿睡在两人中间,戚修凛那只完好的手臂,枕在卿欢脖颈下。 她时不时睁开眼,“你伤口痛吗?” “不疼。” “那你把手臂抽走。” 僵持不下时,潮儿抬脚搭在了戚修凛腹部。 两人便又安静下来。 这一夜,并未睡好觉,次日天亮,外间吵吵闹闹。 戚夫人从庄子上回来,才知府里出了大事,她非要见着潮儿才放心。 卿欢眼底乌青,想起身,却被戚修凛按住肩膀。 他面色幽沉,“你先看着潮儿,我出去一趟。” 虽伤着手臂,穿衣倒还是利落,很快便开门出去。 院内的康嬷嬷,咽下了嗓子里的话,换了语气,“老夫人很是着急,小世子没伤着吧?” 戚修凛没说话,径直去了慈念堂。 “母亲既已知晓昨晚有人潜入府上,焚烧栖云院,掳走了潮儿,便也该知晓,你这些日子总是去寺庙,又无故摔伤,去了庄子,是有人故意如此。” 戚夫人茫然不解,“宗权,你这话是何意?” “这一年来,苏绮莹在庄子上,因她并未回京都,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母亲糊涂至此,被有心人引到了庄子,目的不就是让欢儿走这一趟。” 戚修凛目光灼灼。 他穿墨色衣袍,纱布下的伤口崩开,虽未显露血迹,屋内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第187章 江州称帝(新地图,江州之战) “母亲不知……宗权,你受伤了?” 戚夫人想起身,可伤着腿又行走不便。 “铁衣,你进来。”他扬声唤道。 铁衣大步迈入,拱手道,“老夫人,经卑职彻查,月余前,苏姑娘曾秘密见过一陌生男子,据庄子上瞧到的老嬷嬷说,那男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戚修凛冷声道,“这般巧,母亲摔断了腿,住在庄子上,消息便被人送到府上,卿欢刚离开不久,府上起了大火。” 稍稍细想就知道个中端倪。 戚夫人脸色苍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审便知。”他不会顾及师徒情谊,有人想要他妻和子的性命,他也不会纵容。 铁衣了然,当下退出去,让人绑了苏绮莹,押进了都督府。 一应的刑具还没上,她便吓得什么都招了。 戚夫人得知宗权居然将绮莹下了大狱,顿时失了控,“你不能伤她,她是你的……” 话未说完,戚夫人便生生止住了,只余老泪纵横。 戚修凛也觉得奇怪,“您百般维护,到底是为何?” 戚夫人说不出来,只是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你留她一条命,她有千万的错处,尽管来找母亲,我亏欠她太多,原以为把她带在身边,没想到反倒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戚夫人挣扎着,目光哀切地看着他。 “她错了就是错了,母亲不为她辩解,但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留她一个活路。” 着急,懊悔,交织在一起,以至戚夫人失了平日稳重端庄。 让戚修凛内心诧异,却并未将疑惑问出口。 …… 一处偏僻宅院里,从狗洞钻进去的长毛犬,嗅到了腐肉的气息,便围着那树下使劲扒拉。 新鲜的泥土之下,暴露出一张被药水腐蚀的面目全非的脸。 那寻着狗儿进来的男子,好奇趋势之下凑近一看,顿时转过身恶心地吐了出来。 不多时,男子去官府报了官。 尸首便被运去了刑部殓房。 仵作正在验尸时,徐知序一袭官袍,出现在殓房,他在看到熟悉的衣角时,袖口之下的手便握成拳。 他认出那被腐蚀成一把骨头的尸首,正是他的母亲曹氏。 “大人,此妇人死于喉骨断裂,但因为被腐蚀无法辨别身份,只能去调黄册,看看近日都城有无失踪者。” 徐知序哑声道,“不必了。” 他的母亲,嫡亲的妹妹,一次次地谋害卿欢,最终落得这般下场,他羞愧难当。 一时也不知如何面对卿欢。 罗氏得知国公府的事,在侯府也待不住,便直接带着丫鬟去了国公府,寸步不离地守着潮儿。 如今的侯府,看似鲜亮,背里早已烂到根,罗氏掌权之后,将府上的下人重新换了个遍。 眼下偌大的侯府,已然是罗氏的腹地。 年关前夕,罗氏回了趟侯府,再回来时,便通知了卿欢。 “你祖母染了风寒,身子每况愈下,恐怕撑不了多久。” 卿欢一怔,“之前见着,她身子骨还算硬朗,怎么忽然就……” “大夫说,是被人投了慢性毒,约也有两年之久,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发现,累极起来,现在只能靠着汤药吊着口气。”罗氏将刚做好的衣裳放到了箱笼里,又把小床上潮儿的衣裤叠好。 她道,“在大姑娘去后,侯爷就已经不许曹氏再进门,曹氏的几个丫鬟重新去了后院做洗衣婢,在茯苓的房里找到了没有用完的药粉。” 那一家子人,互相伤害,最后死的死,病的病。 要不是还有兄长在,只怕就要散了。 潮儿扑到了罗氏怀里,甜甜地叫她,“曾外祖,看看肚儿。”他拍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刚才吃了不少东西。 小孩子经过那样的凶险,忘得也快。 罗氏心疼地亲亲他,“乖孩子,让外祖母好好抱一会。” 潮儿比寻常孩子开蒙早,识字快,小小年纪也会捧着书册像模像样地看。 祖孙俩没多大会就头挨着头,很快便听到潮儿咯咯的笑声。 回荡着房间内。 …… 新岁前,府上修葺好,栖云院还是不能住人,卿欢便一直住在漪澜院。 她给了乳母的家人一大笔银子,又把乳母家的小孙子逢恩接到了府上,那小孩不过七八岁,却很沉稳,每日就跟在潮儿身边,帮他收捡被弄乱的玩具。 逢恩倒是个好孩子,乖巧懂事,虽话少,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卿欢看着院中,逢恩带着潮儿用积雪堆出个小小的雪人,还将一条绯色的围领圈在雪人脖子上。 逗得潮儿在旁边拍手。 卿欢看得眼热,转身去了耳房,想平复一下心情,只是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不由想起刚入国公府时,她便是住在这间房里。 那时节,嫡姐时常欺辱她,她躺在那榻上高翘着双腿,希望能早些怀上孩子。 如今孩子都能跑能跳。 门被推开时,卿欢转身,迎上男人温柔的目光。 这几日,戚修凛日日都去宫中,每次回来,身上都染着浓重的药味,这是吊人性命的汤药。 而他在书房和衙署,待的时辰也越来越长。 卿欢忧心忡忡地问,“宫里是不是出了大事?” 戚修凛拥着她,沉声道,“陛下恐怕撑不了太久。” 她顿了顿,也是,那日若不是陛下出事,柳贵妃怎么能轻易逃出去。 为了打消她的忧虑,戚修凛审视着耳房里的桌椅,随后目光落在临窗的桌案上。 “你那时候就是住在这里,每次我经过这儿,总觉得奇怪,漪澜院那个叫荷香的小丫鬟,倒是比主子还要主子,很少能见到人。” 卿欢恍如隔世,“嫡姐不让我出门,怕我见到你。” “可缘分使然,该遇到的,怎么阻止都没有用。”戚修凛收紧了手臂,听着院中逢恩跟潮儿的声音,唇角忍不住掀起。 他道,“潮儿比我幼时还要调皮。” “夫君,你与我说说,你幼时的事,小郡王说你看着稳重,其实骨子里一点不服管,所以公爹还早早把你送到军营去历练。” 陈年旧事,提起来三两句也说不完。 两人交颈相拥,耳鬓厮磨,直到日头西下,落了一地余晖。 …… 川蜀,剑门关。 此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咽喉之称,一身戎装的赵祈之坐在沙盘前,仔细地筹谋着战事。 他既来了此地,就不可能寂寂无名地活下去。 数日前,赵祈之便在南面称蜀帝。 揭发了昌惠帝在位期间贪图安逸享乐,并不是真心为百姓,甚至纵容外海的水贼与官员勾结,侵吞民脂民膏。 赵祈之找了人充当百姓,在其间造谣起势,很快就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因过得实在贫寒,而归顺于他。 短短一个月,他手下,最初只有五千精兵,渐渐增至两万。 他占据了江州等地势险要的重要城镇,如今在剑门关,也是为了与关外的夷族结盟,摧毁大晋,坐拥江山。 不多时,日头落下,参将进来汇报。 “陛下,人已经带来了,现在就在江州您的府邸上。” 赵祈之丢了手里的木棍,披上大氅便策马,连夜赶回了江州。 他一进了院子,便听到打砸声。 女子嘶哑着声音辱骂他,“把赵祈之那个王八蛋给我叫过来,这个混蛋,他自己叛国,还把我绑来,让我陪他去死吗?” 赵祈之皱眉,推门而入,恰好茶杯砸在他头上,殷红的血顺着冷硬的眉眼往下坠。 几个丫鬟瑟瑟发抖,“陛下,娘子不吃东西,奴婢也没办法。” 女子见到他,冲上前揪着他衣领子,恨不得咬断他喉咙,“你疯了,你居然在南面称帝?” 第188章 是去救下官的未婚妻子 一阵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赵祈之没有反抗,甚至挥手让婢女退出去。 他看着一地狼藉,笑道,“我为帝,便封你为后,不好吗?” 说完,眼前的女子露出惊恐的神色,松开手往后退。 “你真是疯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身前,“文蔷,不用气恼,我既让人把你带来,就是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以后在江州,你就是百姓口中的蜀后。” 赵祈之带着她到了桌前,按她坐下,还倒了杯水。 文蔷动弹不得,“别做梦了,这件事很快会传到京都,到时候大晋的军队会剿灭你们,你师出无名还想分走半壁江山,不觉得可笑吗?” 赵祈之嘴角笑意凝固。 他轻轻抚摸文蔷的脸颊,“你希望我死?” “你放了我,我便不希望你死。”以前的一点感情早就消磨完了,文蔷跟魏珩舟已经打算成婚。 魏珩舟在翼州只是个地方学政,算不上大官,与她心中丈夫八竿子打不着,可那段时间为了让她笑一笑,也是使出浑身解数。 她去了魏珩舟的家中,他母亲祖母,连兄长的两个孩子都很是喜欢她。 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那种氛围,让她并不惧怕融入魏家。 原本她都准备裁做嫁衣了,却在外出时被人绑走。 一路上都昏昏沉沉,彻底清醒后,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州。 “四殿下,其实就算太子做了帝王,他敦厚善良也一定会让你安稳过了下半辈子的,你又何必走到这一步,这是死局,你没有回头路了。” 文蔷劝他。 他非但不听反而露出自得的笑,“你还在关心我,那就够了,你恐怕不知我跟母妃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 “外人看,父皇宠爱母妃,可其实他的宠爱只是觉得母妃像他早故的皇后,我与别的皇子一起入学,被人欺负打破了头,也不会告诉他,因为他根本不会关心。” 文蔷随着他的靠近,眼皮一抖,尽量让自己远离他。 这却激怒了他。 赵祈之坐在凳子上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我从来要什么都是得不到,什么去衮州历练,不过是想把我打发出去,囚禁我,也不过是想在世人面前维持他可怜的慈父形象。” 说完,他低头埋进她脖颈。 “我只有你了,你做我的皇后吧。” 在这江州,做一方帝后,且江州易守难攻,就算有人来攻打,一年两年也攻不下来。 到时他早已兵强马壮。 文蔷绝不可能同意,但也知晓,不顺着他,谁知道他会做什么疯狂的事。 …… 元宵刚过,四皇子在江州称帝的事便传到了京都。 朝野震荡,朝堂上百官奏请出兵江州,围剿这个乱臣贼子。 但太子生性敦厚,在大殿上没有帝王的雷霆气势,他竟然以同宗同亲为由,并不愿意围杀亲弟,只想着招降。 散朝时,官员还在私下议论,剑门关毗邻夷国,夷国的皇帝向来与大晋不合,早些年就战火不断,被戚家老将军打得节节败退,才守住了南面的国土。 如今戚老将军没了,四皇子要是主动与他们结交,势力壮大,不好对付。 戚修凛听着朝臣低议,脸色愈发的冷。 两日后,刚散朝,景和宫的小太监便快步追上来。 “戚国公,皇后请您去景和宫一叙。” 戚修凛猜到是何事,颔首,待到了景和宫,暖阁里隔着帘子隐约见着姜皇后坐在万字炕上。 “微臣参见皇后。”行过礼,戚修凛静等几息。 姜皇后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但这次陛下病情凶险,就是四皇子母子所致,所以无论他是否称帝,都要被缉捕回来伏法受刑,本宫这里有陛下让本宫代拟的出兵圣旨,便是任命戚国公为平南大将军。” 内监将皇旨取出,宣读,戚修凛跪地听后,确认其上的确有国玺。 但乾清殿已经只允赵院长入内,其余皇子公主一律不得面圣。 是以圣上到底什么情况,没人知晓。 “戚国公,接旨吧。”姜皇后下了死令。 戚修凛若是不接就是抗旨不遵,接了便被推到潮浪之上,哪怕日后他剿匪成功,也会被官员诟病他私下与皇后走得近。 宫廷内帷忌讳结交大臣。 无论怎么算,他这一遭都是踩在刀口上。 “戚国公,你连陛下的旨意也要违抗?”姜皇后掀开帘子,定定看着他。 戚修凛屈膝跪地,双手接了圣旨,“微臣不敢。” 见此,姜皇后才露出笑意,“本宫等着将军凯旋的好消息。” …… 出了景和宫,外间天色阴沉。 赵明熠也是担心他出事,散朝时特意等着他,结果等了半日都没看到戚修凛,后来一问,才知他去了景和宫。 “你……”赵明熠已然看到他手中的圣旨,“完了,皇后这是给你下套了。” “可我却不得不接。”毕竟是皇旨不能擅自给外人看,但走到无人处,戚修凛将圣旨递给了赵明熠。 赵明熠很是气愤,“以前在人前,皇后总是端庄温和,现在是装都不装了,她控制了赵院长,我想接近问几句话都不行,所以让祖母去走一趟,陛下还在昏睡着,怎么可能睁眼让人拟圣旨。” 摆明了,这道圣旨就是假的。 “这样,我跟你一起去江州,后面皇后要想使绊子我就是你的人证。” 赵明熠有了打算,主动请缨做先锋。 戚修凛摇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留在京都,别跟着扯我后腿。” “谁三脚猫了,我这也是实打实好不好,上阵杀敌,拼的是蛮力吗?那拼的是脑子,是运筹帷幄,好歹我也是饱读兵法,你敢看不起我,我就非要做出点成绩。” 说完,他把圣旨塞戚修凛怀里,扭头走了。 戚修凛皱眉,这人死性子,认定了估计很难改变。 他出了宫回府之后,门外一人一马,不知等了多久。 那人身上染满风霜,下颌长出青色胡渣,眼底有乌青,却神色炯炯。 “大人,还请大人相助。”魏珩舟上前,撩袍就要下跪。 男子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拜父母和长辈,就连见着比自己高几级的官员也只需行大礼,而不用如此双膝着地。 戚修凛搀住他手肘,“魏学政,先去府上细说。” 魏珩舟深吸口气,待入了国公府的四明堂,这才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你怀疑,县主是被赵祈之掳走了。” 魏珩舟神色凝重,“是,我让人一路追查,车辙是出了城往东南,若是求财,早就会让人去送筹钱的书信,可这半月来,音信全无,而下官也知晓了四皇子在江州称帝的事。” 说到这事,也是文蔷醉酒之后提过一次,但他心思敏锐,并没有多问。 “无论是不是他,此次入蜀,他都难逃法度制裁。” 戚修凛这话说出,魏珩舟愣了下。 “不日,我会带兵出征蜀地。” 魏珩舟抿唇,忽然拱手道,“下官愿随同前往,大人先不要急着拒绝,为公,是协助大人铲除大晋蛀虫,为私,是去救下官的未婚妻子。” 第189章 自己生,哪有抢得快 戚修凛就算不答应,他也会想法子去川蜀。 晚间,更深露重,卿欢陪着潮儿玩了会皮影戏,便让瓶儿带着他去睡觉。 “国公爷已经回来了,但方才我去后厨找赵嬷嬷时,看到魏家郎君了,他那模样好像几天几夜阖眼。”秋兰说完,听到脚步声,忙噤声退到一边。 戚修凛进来,吩咐所有人退出去,严肃地看向卿欢。 “怎么了,好像天都要塌了。”卿欢上前给他拆解衣袍,转身将外袍搭在架子上。 戚修凛顿了顿,“我马上要去川蜀,赵祈之在南面称帝,陛下的意思,趁着他势力还未大到不可控制,及时扼杀。” 卿欢捏紧了衣袍,心头一乱。 “那,那我给你收拾些衣物,川蜀那边湿气重多山林,毒虫多,还要带些驱虫的药粉,万一被咬了,也不能不当回事。” 她心里静不下来,便要去内室收拾东西。 戚修凛叹口气,将她拢在怀中,“军中什么都有不需要特意准备,这两日,我会告假在家里好好陪着你们。” 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戚修凛贪恋的不想松开。 卿欢心绪复杂,低头,便看到他玉带上悬挂着络子。 都好几年了,他还当成宝贝一样。 即便期间她又给他打了好几条,他也还是无论何时都将最初的那条挂在腰间。 “要多久才能回来?” 戚修凛,“我不能保证,但战事结束会即刻回来。” 但有多凶险,卿欢能猜到。 大晋已经安稳太久,近来却不断有传言,说是南面揭竿起义的百姓愈发多了,甚至有人借着起义的名头,闯人家宅,抢夺一番。 简直与盗贼无异。 卿欢想得多,洗浴时不小心摔了一下,脚踝扭得青紫,她硬是一声不吭偷摸去上药。 戚修凛那书也看不进去,想着与她多缠绵一会,左右等不来,便去寻她。 就见着卿欢躲在湢室隔间,赤着双腿,玉白的药膏涂在她微微发青的脚踝。 她倒抽口气,还死死地咬着唇。 戚修凛皱眉,几步过去,犹如山一般的身躯遮挡了外间的光线,“夫人这是厌恶为夫了?”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卿欢愣住。 “没有啊,夫君为何这样说?”她没忘了捞过小毯子遮住脚踝。 戚修凛坐过去,将她的脚搁在腿上,“不厌恶,为何摔倒不告诉我,还是觉得你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仰仗我了,便觉得为夫可有可无。” 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人,正用他深含怨气的眸子望着她。 卿欢脚趾蜷缩,“我其实,不想让你去江州,古来征战几多凶险,之前在甘州,甚至是七年前的白水崖,你都是屡次涉险。” 她低头,眼圈一红。 戚修凛就没辙了,拿她毫无办法,轻柔地给她抹好药,用毯子裹着她玉滑的身子。 卿欢的手拂过他胸口,不由分说把他腰带撤开。 “盘盘,先别急,你脚还伤着,我自己来就好。” 卿欢不理他,扯开他衣裳之后,手指滑过道道伤痕。 “你这身上有多少伤口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等你回来,若是又添了新伤,就自己去书房睡。” “还没伤着呢,就开始想着与我分房了。” 他眉心一皱,由奢入俭难,温香软玉抱多了,冷床冷褥谁还愿意吃那份苦。 说完,他哼了声,“想都别想。” 夫妻间情话多,蜜里调油的事做的也不少。 没多大会,隔间里就热了起来。 也许是分开在即,他格外势猛,一夜间,缠弄四五,湢室跟卧房都乱成一片。 …… 这两日,戚修凛都未去上差,出战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晓,但私下,戚修凛已经手书,让铁衣送去京郊大营。 三日后,便校点士兵直接开拔。 戚夫人养在偏院,经过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但她拉不下脸面与卿欢道歉,便让康嬷嬷主动去帮扶着卿欢打理后宅。 也常常让人带着吃食去狱中探望苏绮莹。 但要网开一面,宗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松口。 “赵明熠是不是来国公府了?”院内一道洪亮的声音,惊住了几个丫鬟,众人看过去,赵王气的胡子翘起来,手里一条皮鞭子,也不知从哪里杀过来的。 丫鬟们纷纷摇头,侍卫也摇头。 “好,都不说是吧,本王要见国公爷。”赵王不走了。 此时的赵明熠躲在卫平身后,拧了把卫平的胳膊,“你要是敢出卖我,我咒你这辈子娶不上媳妇。” 说完,他猫着腰去了漪澜院。 卿欢见他狼狈的样子,诧异至极。 “什么都别问,让我在这里躲一天,我爹祖传的皮鞭都快抽断了,他要是看到我,得把我打死。” “无缘无故,王爷为何打你?”卿欢问他。 他咂咂嘴,“他让我未婚生子,你说这混账事,我能干嘛,绝对的不行。” 其实是赵明熠要去江州,被老王爷发现了,知晓管不住他,就让他先成婚,立马圆房,等新媳妇怀了身子,随他去哪里。 他觉得是祸害人家姑娘,死活不答应。 戚修凛抱着潮儿出来,见他坐立难安,笑道,“早劝你,成了婚你就知晓好处有多少。” 赵明熠,“……” 怎么,这饱汉子开始嘲笑他孤家寡人了,不就是生儿子麽,自己生的哪有顺手来得快。 他一拍桌子,扬声道,“宗权,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成婚了,对我也有好处啊,这不,你俩帮我生了个大儿子,以后潮儿,就是我干儿子。” 第190章 南下平反 赵明熠性子活泛,只要他想,上至耄耋下至黄口,都能玩到一起去,他上去抱走了潮儿,带着小儿去玩九连环。 卫平来报说是赵王来了,赵明熠头都不带抬。 “就说我不在,不然我就趁你不注意把潮儿偷走。”话毕,赵明熠在潮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两人很有默契地点头。 卿欢觉得他是个不定性的,但骨子里又很良善,值得结交成生死好友,但赵王妃夫妇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 “小郡王,人与至亲本就是难得的亲缘关系,你何必总是躲着王爷,惹他们伤心生气,人这一遭,死后如灯灭,活时如历险,谁知明日和身死哪一个先来,珍惜好当下最重要,你还是出去同王爷说清楚,若王爷实在不理解你的心思,那,那你再跑也不迟。” 戚修凛附和,“卫平,请小郡王出去。” 赵明熠叹息。 “好嘛,你们妇唱夫随,我无话可说。” 之后,父子俩一见面,赵王手里的鞭子就差点甩在赵明熠身上,要不是戚修凛从中周旋,只怕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折腾许久,戚修凛才回了院内,卿欢正教潮儿练大字,写的便是当初戚修凛诗集上的《越关山》。 是他在北境时,大败蛮族,于星空下同将士们围火饮酒的画面。 潮儿早慧,心中竟能勾勒出模糊的场景,“大将军,威风吗?” 那一笔落下,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卿欢将狼毫搁置在笔架山上,抚着潮儿的发鬓。 “做将军不止是威风,更多的是要保护大晋的百姓,在北境,还有很多很多跟潮儿一般大小的孩子,战时,他们吃不上饭,所以爹爹要去赶走坏人,这样他们就能去读书,长大后做自己心中所愿之人。” 潮儿靠在母亲怀里,稚嫩的小手,尚握不住狼毫,却还是提笔写了几个不算好看的字。 “潮儿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 母子俩挨在一起,研读着戚修凛的那本诗集。 …… 次日就要出征,卿欢睡不着,收拾好了衣物,还将自己调配的熏香和驱虫的药粉都塞在行囊里。 戚修凛洗漱好,看着她忙得像个陀螺,便将她拉到身边。 “明日就要走了,你就不能好好陪我一会。”哪怕只是说会儿话。 卿欢问,“征伐途中辛苦,可要带几本书?”问完便摇头,“应当是不用的,那我多做些糕点,可以放几日,记住驱虫的药粉就挂在你身上,不要摘下来。” 戚修凛嗅她身上淡香,听她殷殷叮嘱,觉得心中柔肠百结。 他连着唤她乳名。 一声比一声缠绵入骨,最后抱着她去了床榻,打掉了银钩。 他用手探索她的极限,用唇描摹她的曲线,平生所学全部用在了这场没有尽头的潮浪里。 卿欢累极,这一觉冗长,再醒来,身边早已空荡荡。 秋兰送了热水进来时,说道,“国公爷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叮嘱我们不要吵醒夫人,夫人,您起来洗漱吧。” 她微微怔了,抚摸着被褥,半晌才嗯了声。 晨曦微露,京郊大营的将士持械往南行军。 这一程山水迢迢,戚修凛身上的玄色甲胄蒙了层淡淡的雾气,眉眼坚毅。 但中途休整时,会望着京都方向,抚摸着腰间挂着的驱虫囊袋,有时安静到旁人不敢打搅,有时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 倒让随行的将士有些心惊胆战。 “我看那路口有桃树,要不,摘下一截给将军驱邪。”年轻的小将士挠头,他娘说,出门在外遇到点神神叨叨的,桃符最管用,或者抹点灶膛里的灰。 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将士敲他一记脑瓜。 “你怕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吧。” 小将士脸红,“娘给我说好了一门亲,等我回来就娶了,到时候再给爹娘添个大孙子。” “怪不得,将军这是想念家里的夫人了,你是没见过将军的夫人,我远远瞧过,那就是仙女儿下凡,只有咱们将军才能跟那样的娘子结成一对儿。” 一人打马而来,顾不上抹掉脸上的灰尘。 两个将士见之忙拱手行礼,“小郡王。” 赵明熠摆摆手,翻跳下来,大步朝着戚修凛走过去,“宗权,你真不够意思,居然串通我爹把我锁起来,幸好我之前在牢狱里认识个偷儿,跟他学了开锁技术。” 戚修凛折了下眉心。 “回去,打仗不是儿戏,你学的那点子兵法书,上了战场就知根本没用。” 赵明熠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水囊灌了几口。 “我跟他们说好了,一定全须全尾地回去,他们以前总说我不学无术,整天排练话本子,我现在也是在做给他们看,他们的儿子不是草包废物。” 他笑笑,搭上戚修凛的肩膀,“我还要去救我表妹呢,那丫头指不定现在躲起来哭鼻子了。” 日头高升,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赵明熠脸上,他扭头,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魏珩舟。 魏珩舟手里拿着舆图,皱眉思索着什么,随后猛地抬头,大步朝这边走。 “将军,您看看剑门关这里,这儿地势险峻,两侧都是峭壁,只有中间一条狭窄的栈道,要想取胜,可以先置一些准头绝佳的弓弩手,攀上峭壁,埋伏其间,再引对方出关。” 他将舆图摊开,指着其中标注出来的地方,“还有,江城附近有嘉陵江,四面环山,易守难攻,我们也不能硬闯,但江城的将军史新是个疾恶如仇的性子,他没有反抗便是说明被赵祈之蒙蔽了。” 赵明熠微笑,“好小子,你是真有几把刷子。” 魏珩舟愣了愣,这才看到赵明熠,忙给他行礼,“表兄。” 戚修凛接过了舆图,仔细地看,他与魏珩舟所想一致,史新是个突破口。 接着几人开始商议下面的计策。 说完,赵明熠从马背上取下个包裹,从中捞出几只新鲜的果子,分递出去,然后使劲地啃了几口。 “也不知文蔷那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可千万给我抗住了。” …… “我不吃,别给我端来了,你送一次我砸一次。”文蔷把桌上的饭菜推到了地上。 她咽了下口水,那黄橙橙的鸡腿,香喷喷的酱香鸭,真是馋死她了。 可这些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放什么迷药。 她吃了,被赵祈之占了便宜该怎么办。 “娘子,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奴婢们也活不了。”几个婢女磕头,恳请她多少吃一些。 文蔷不为所动,饿得头晕眼花,转身去躺在榻上,睡着了,也就什么都不想。 赵祈之忙了两日,与夷国皇帝签下协议,准备迎娶夷国的公主,唯有这样,对方才肯出兵相助。 第191章 父母为子女筹谋深远 他不打算告诉文蔷,但一回来看到她破罐破摔的样子,冷着脸让婢女将热好的粥送来。 “起身,吃东西。” 文蔷根本不理他。 赵祈之冷笑,挥剑便要砍下其中一个婢女的脑袋,那婢女抱着头吓得直呼饶命。 文蔷翻身过来,看到他阴鸷的表情,忙道,“你有火气冲我来,别去伤及无辜。” 她起身,久饿之下身形一晃。 赵祈之一把将她拢在怀里,坐在了榻上,将温热的粥一勺一勺的喂到她嘴边。 “不想让她们死,就乖乖听话,等着你我大婚之日,就册封你为蜀后。” 文蔷觉得好笑,“你真的喜欢我,还是觉得不甘心,明明我们在西山说好了,非君不嫁非我不娶,结果我先舍了你,所以你要报复回来。” 他气的胸膛起伏。 “我不相信什么情深似海,但我愿意跟你试一试,所以文蔷,你与我做夫妻,我不会亏了你。” 他说完,将一碗粥喂干净,将她当做个布偶娃娃一般,细心地给她擦拭嘴角。、 他不许她有自己的思想却强迫她必须服从他,满心满眼都得是他。 文蔷也顺从了,却坚决不许他留宿在房内。 “你想娶我就得尊重我,大婚之前,不能碰我。”文蔷提出要求。 赵祈之抚她细滑的脸蛋,“我想碰你,你也拦不住,那几年都等了,几日又如何等不了。” 等他走后,没多久,柳璃月便亲自来见了她。 柳璃月身边的小太监捧着琉璃酒壶。 “我没想到他对你还有这么大的执念,县主,你活着,只会拖累我儿。” 文蔷看着她,如今的柳贵妃依旧光彩照人,只是不复在宫中那般小心翼翼,她看着小太监倒了杯酒,几人过来按着她,便要将酒水灌下去。 “是我要来的吗?是他将我绑来的,我本有自己的人生,谁想掺和你们这些破事。”文蔷抬腿,一脚踹开了小太监。 她愤怒的瞪着柳贵妃,“我凭什么要死在这里,凭什么要成为你们的垫脚石,你有本事,把我送走啊,我绝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但你要是杀了我,赵祈之会不会与你母子离心?” 柳璃月皱眉,她清楚祈之对这个女子感情早已不是当初那般,已变得执拗。 “祈之马上迎娶夷国的公主,县主,你当真不嫉妒?不想着借着祈之坐上蜀地皇后?”柳贵妃让人控制住她,又倒了杯毒酒,缓步走到她面前。 文蔷气笑了,“我呸,什么狗屁皇后,谁稀罕谁去当,当初你在宫里被十三公主欺负,我可是帮你说过话的,你们母子就这么报答我的?” 柳贵妃思索间,房门被人踹开。 赵祈之阴沉着脸,蹬翻了钳制文蔷的几个太监,随后将她揽在怀里。 “我说过,谁都不许动她。”他跟柳璃月对峙。 柳璃月愣了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个女人只会拖累你的大计,你贪恋美色,能成什么大事。” “我只贪她一人,足矣。”赵祈之将怀里的女子使劲按住,防止她乱动。 随后不顾柳璃月的阻拦,将文蔷抱走。 安置在了他的房内。 男人的房间都是兵器,舆图,还有些兵法书册,色调冷硬,连床板也是硬邦邦的。 “我知你在翼州娇生惯养,回头让人多送几床被褥。” 赵祈之是真想跟她在一起。 文蔷虚与委蛇,“你要娶夷国公主了吧?我听说夷国皇帝就是一夫一妻,他应该不会让你左拥右抱委屈他的女儿。” “吃醋吗?我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唯有如此,夷国皇帝才会出兵助我,但是文蔷,无论我身边有几个女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温香软玉在身侧,他忍不住意动。 俯身想吻她唇瓣。 文蔷别开脸,“我刚才被你母妃吓到了,想休息一会。” 他顿了顿,指腹蹭她唇,眼眸幽深,“好,晚间别睡太早,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做什么,她心知肚明,但绝不可能如他意。 是以等他离开后,文蔷就在房内寻了个尖锐的物件,割开指腹,将亵裤染红假装来了癸水。 只她又能躲得了几日? …… 京都,半月后。 依旧由太子摄政,卿欢也开始了解朝堂上的事,她在京都的酒楼生意越做越大,楼里经常有达官贵人,关起门来,议论不休。 那消息便传到了酒楼的眼线耳中,随后,眼线将听到的汇报给了夫人。 “兵部家的公子在楼里吃酒,醉酒之后说了这次爷是带着五千骑兵,率先前往江州,这五千只是先头兵,太子会亲自带着两万精兵去支援。” 卿欢皱眉,“那太子什么时候会出发?” 眼线接着道,“这个倒是没说,还有一点,他们……他们说皇后这次是想给太子树威名,太子以前没有摄政,如今在朝上,没有君王的气魄反而优柔寡断,以至于朝臣非议。” 所以皇后这是拿戚修凛做靶子,给太子探路,等到快要摘获胜利的果实时,再有太子出马。 到时候打了胜仗就挂在太子的头上? 卿欢觉得可笑,堂堂一国之后居然也会打这种见不得人的主意。 父母为子女筹谋深远,但不该踩着别人的血肉之躯。 “你继续盯着,有情况再来报。”卿欢吩咐眼线。 随后,她想起一人来。 温时玉。 他看似不争不抢,实际在三年前能与四皇子结盟,后来全身而退,没有在四皇子的风波里受到牵扯,就说明他有足够的能力。 卿欢让卫平去温时玉的宅邸,送了邀帖,邀他酉时在酒楼见面。 去岁,徐灵君死后,萧凌将婚期往后拖了三个月,才与林家完婚。 他想来也是明白过来,不再执着过去,与自己的妻子好好相处,不久前他府上才添了喜事。 但因林月瑶害喜严重,便告假在家中陪伴妻子。 朝中的事,也打探不到,只能寄托于旁人。 卿欢将茶具烫好,静等了没多久,房门被叩响,她刚说了“请进。” 温时玉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袭青衫,衬的身形修长挺拔,他眉眼温和,恪守着礼节朝她作揖。 他知晓卿欢不是家雀,骨子里有韧劲,从在儋州初遇就知,她以后必定有更高远的人生,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竭尽全力地托举她。 第192章 估计有人在骂你 两人对面而坐,卿欢为他斟茶,温时玉默默看她这番动作,没有说话。 卿欢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温大人,你我也算是旧识,当年你在北境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如今京都生意日渐起来,我手上有了盈余,大人不嫌弃的话,这酒楼可赠与大人几成股份。” 自古,用银钱办事最是可靠。 温时玉皱眉,茶也不喝了。 “我虽俸银不多,可没也落魄到需要二姑娘来接济吧。”这是觉得他俸银养不起家,还是瞧不上他了。 每月也有十两银子,除去给娘亲五两,他哪里就看着像缺钱的样子了? 卿欢将早就备好的匣子取出来,里面是铺面地契和银票,“若是不要股份,这些也成,温大人别误会,是我有求于你,我知女子不该多问朝堂的事,但我夫君出征在外,我实在担心。” 他抿唇,摩擦了下杯子,“你放心,我会留意,有任何情况会差人告诉你。” 如今昌惠帝病重,百官再不满太子作为可碍于没有更加称职的皇子,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够奇迹般地康复。 之后,卿欢从他口中得知太子的确要亲自带兵前往江州,且就在两日后。 听了这话,她才长舒口气,积压在心底的巨石总算能暂时落下去。 卿欢起身朝他道谢,也没有多耽搁,便转身下了楼,酒楼的伙计是个中年男子,跛脚,做事很麻利。 他身边的小儿郎穿着灰衣,肩膀上搭了条巾子,来回地穿梭在大堂,热情的招呼着客人。 “客官慢点走,六儿愿您日日有钱赚,身体康健,家中和睦。”他嗓门儿大,声音清亮,吆喝起来跟唱戏似的,逗得来往的客人笑容满面。 六儿之前在淮扬,一个月前来了京都,将身上攒的银子送到国公府。 还写了封皱巴巴的信,感激夫人当年的救命之恩。 卿欢见他们父子千里迢迢来,还要赶回去,也知晓他们在淮扬并没有家了,便留他们在酒楼做工。 六儿平日要去上学堂,学堂每隔七日便会休息一次,他便来酒楼。 他一转身,看到卿欢,喜滋滋跑过来,“夫人,您等一下。” 六儿去了后厨拎着食笼,里面是刚做好的糖缠,乳饼松子鹅油卷。 “大师傅刚做好的,可香了,我给夫人送到车上。”他热得一脑袋汗。 卿欢给他递了帕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六儿年纪小,却很懂事。 长大以后也必定会有大作为。 卿欢在京都开了几家善堂,不收银钱,举凡有上不起学的孩子,经过先生考核通过,皆可来报。 “你留着吃,酒楼里的事有大人去忙,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研读课业,过些日子我可要抽背,背不出来要打手心。”也是故意吓唬他。 六儿拍着胸口,“保证都会。” 她走后,六儿抱着食笼,抹了把眼泪,转身又去忙活。 卿欢回了国公府,要忙的事情太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等看完最后一本账册,已经是下半夜。 她睡不着,索性去了四明堂。 卫平主动将书房的门打开。 爷在的时候特意吩咐过他们,夫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把国公府拆了也得递榔头。 一进门,眼前熟悉得让她眼眶发酸。 在房内走了一圈,卿欢的目光落在了多宝阁上,那儿有个黑漆漆的匣子,之前还没有,应当是戚修凛走到时候将匣子摆了出来。 她打开,看到里面是本册子。 原以为是书册,没想到是他记的小笺。 扉页厚实,约莫有上千页。 每一面都写得密密麻麻。 他字迹迥劲,最初还笔锋锋锐,后来暴躁起来,歪七扭八,再至变得皱巴巴,像是打翻了茶碗撒了水。 多是卿欢去了淮扬那半年,他内心情绪无处纾解便记载了下来。 思念,懊悔,彷徨,还有焦躁。 卿欢翻看着,渐渐脸红不已,越往后写得越不正经,还在小笺里给她道歉。 “夫人久不入梦,夜里难眠,用了夫人的小衣,但为夫已清洗干净。” 卿欢低低说了句什么。 终是被晚风吹散。 …… 戚修凛眼皮一跳,连着耳尖也微微发热。 他抬手按了按,还是跳得厉害。 赵明熠瞥他,“耳朵这么红,莫不是有人骂你。” “不,是我夫人在想我。”戚修凛说完,面不改色地看着舆图。 赵明熠已经习惯他如此自恋又戳人心窝子的话,低头去看屋内中央的沙盘。 他们已经抵达江州,在距离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昨日晚间,戚修凛已经带了几个身手矫健的将士,潜入江州,找到了赵祈之的住处。 但因为守卫很严,并未寻到文蔷,而府内挂满了红绸,大摆宴席,准备迎娶夷国的公主。 “新婚这日,就是引史新出来的最好机会。”戚修凛说完,铁棍点在江州城东边的山坳位置,“到时派上一只队伍扮作流匪,史新也曾是山贼招安,骨子里对流匪有执念。” 说做就做,赵祈之也已知晓昌惠帝派了人来围剿他。 他只要得到夷国的支持,便是戚修凛来了,也休想能讨到便宜。 但千万算计总有缺漏之处。 晨时天刚蒙蒙亮,这处矮小的山丘之上便埋伏了戚修凛的人,早有将士扮作江州百姓在城中散出消息,说是城外有流匪滋扰。 史新受不得激,当即带了人,欲扫平流匪。 山岗上,日光初升,远远地看到一行淄衣将士,为首的膀大腰圆的汉子就是史新。 他抡长刀,背弓弩,满脸横肉,约有上百人。 戚修凛神情凝肃,抬手,从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放箭!” 一时间,成千上百支箭雨激射出去,但因为箭头被绑了布条,并没有伤及性命的危害,只是气势惊人。 漫天乌泱泱的箭簇,乍然打乱了史新的队伍。 史新这才注意,山岗两侧草丛之后蛰伏了不少人。 他惊觉不好,调转马头就想往回,却已入了戚修凛的网。 “戚将军?”史新认识戚修凛,因他以前曾见过戚家老国公。 第193章 万人空巷(收复了江州,就回去) 赵明熠摇晃着手中的旗帜,“史新小儿,速速投降,否则你助纣为虐,休怪我们治你个通敌卖国的罪。” 史新讥笑。 “明明是帝王不作为,才让流民四起,苛税繁重,逼得大家不得不反。” 戚修凛皱眉,大手一挥,铁衣便将之前散布谣言的人推到了史新面前。 面对重重包围,那人胆战心惊,不敢不吐出真话,江州的确有人贪墨,但此处远离京都,难保不会有人大行贪腐。 “陛下已经知晓江州祸乱,但你却不知,赵祈之母子是逃难至此,根本就不是受太子迫害,而是他们给陛下投毒,逃出京都,你以为,赵祈之为何要娶夷国公主,到时,一旦他得势,别说江州,整个蜀地都会水深火热。” 史新怔仲,他是个莽汉子,却也明白,戚小将军所说属实的话,那四皇子就是弑父谋逆的大罪。 四皇子在军中将士面前揭露昌惠帝的罪行,这才激起民愤。 “我凭什么要信你。”史新瞪着眼。 赵明熠嗤笑,“蠢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史新脸色难看。 戚修凛没说话,第二波箭雨重新对准了史新。 “你想拖着你身边的兄弟陪你卖命,也要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等赵祈之有了靠山,你这些兄弟只能任人宰割。” 戚家的人,品行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戚修凛的话掀起轩然大波。 如果四皇子真是投敌叛国,那他们就都跟着遭殃。 晌午时,史新回了城内,他蔫头耷脑,看着城内鼓乐鸣奏,便让人去偷偷地察看那新娘子的相貌。 前去探查的将士,混进了接亲的队伍,匆匆扫了几眼就折返回来。 “还真是,夷国那个不受宠的公主,夷国皇帝跟咱们可势不两立,之前他那边的人在官道上打劫了咱们的官粮。” 史新颓然地抓挠着头发,他心烦意乱地回了家。 家中的几个皮猴子窜上来抱着他,爹爹的叫个不停。 他夫人跟着他多年,没过几天好日子,他好不容易混上了将军,要是因为赵祈之成了千古罪人。 那真是死都没脸去地下见祖宗。 “当家的,你怎么的,灰头土脸的。”妇人打了水,绞帕子给他擦脸。 史新握住夫人的手。 这双手掌心都是茧子,平常妇人要用的脂膏,她不舍得买,都把钱省下来给孩子们买肉买菜。 给他买布做衣裳做鞋子。 偏偏自己身上一件裙子洗得发白,都舍不得做身新衣裳。 他咬牙,想通了,“五娘,我跟你说个事,今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把孩子们带到地窖里藏好。”说着他起身去把粮食和一些耐放的蔬菜都搬到了地窖。 地窖通风,能做饭,若是封了口,待个四五天不成问题。 五娘吓一跳,“当家的,是要打仗了吗?” 史新点头,“差不多,反正到时候一乱,我顾不上你们,就辛苦你照顾好孩子们。” 他又挨个地抱了几个孩子,挎着长刀,出了门。 当天,史新就派人偷摸出城,给戚修凛送了信。 赵明熠凑在戚修凛面前,看着信件,“还算他不是特别笨,我带着人,乔装成百姓,去跟史新汇合,今晚一定要把赵祈之的阴谋给破了。” 戚修凛颔首。 之后,赵明熠去找魏家郎君,那小子不知跑哪里去了。 他顾不上,索性带着几个粗布麻衣的将士,走水道,从城西闸口,混进了城内。 江城里水源丰富,水道通城内各处,史新早就等着他们了。 一见面,史新就道,“我听戚将军的,接下来要怎么做?” 赵明熠擦掉脸上水珠,看向不远处热闹的街道,“通知城内百姓,江州有人得了时疫,让他们全部居家待着,不许出来。” 史新点点头,赶忙带着人,兵分三路。 一路去城中府衙,通知知府和县令,一路直接率将士,满城敲锣,百姓间听闻后,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广而告之。 不到半日功夫,整个江州十之八九的百姓都听说这件事。 大人孩童居家闭门不出。 偌大的江州几乎是万人空巷。 赵祈之知晓后,皱眉,但他大事将成,就算闹了时疫也不能中止。 …… 晚间。 庭院通明,赵祈之与夷国公主的婚仪结束后,他并未去婚房,而是让公主自行歇息,他与夷国来的使臣谋划大计。 赫连镜灼也不是好性子,尽管在夷国不受宠,可听老嬷嬷提起后院金屋藏娇。 她可不惯着赵祈之。 直接找到了文蔷的寝居。 文蔷双脚戴着镣铐,赤足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力改变现状又期盼着谁能来把她放出去。 门打开的时候,她还以为赵祈之,警惕地瞪着对方。 “你就是赵祈之藏起来的女人?脸蛋不怎么样。”赫连镜灼嘲讽她。 文蔷瞧着她的嫁衣,猜到她就是夷国公主,顺势道,“公主有所不知,赵祈之把我绑来,囚禁在这儿,说是以后还要封我为皇后,可我已经有未婚夫君,若是公主能放我离开,我定感激不尽。” 赫连镜灼讽笑她。 “你真想走?” 文蔷点头,“我绝不与你争赵祈之,你们怎么样也与我无关系,我只想回家。” 赫连镜灼却阴冷笑笑。 “好,我放你走。” 皇室长大的人,从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她也没打算真的放走这个女人。 她的人把卿欢的镣铐打开之后,得了赫连的令,出城之后就一刀宰了对方。 省得留下祸患。 文蔷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道路偏僻。 她也不是没心眼子。 捂着肚子称自己腹痛,要如厕。 护送她的几人面露不耐,为防止她逃跑,还跟在她身后。 文蔷俯身时,抓起地上的泥土往后一扔,提着裙摆往草丛里跑。 身后传来叫骂声。 耳边风声不止,穿杂着箭簇,其中一支划破她耳骨,只觉得脸上有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 文蔷感知不到疼,一心只往前跑,到了大路上,远远看到一点星火,似乎在朝这边奔袭。 她心提起来,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直到了有人策马,追过来。 “文蔷,不要跑了,你想看着这几日跟在你身边的丫鬟惨死?那你只管继续走。”赵祈之得知公主放走了文蔷,他愤怒之下,差点砍伤了公主。 追查过来,见到她,不惜软硬兼施地逼迫她回来。 文蔷回身,看到他坐在马背上,朝她伸手,“过来,听话,我会好好对你,只要你回来,你的丫鬟我一个都不会动,否则她们家中父兄姐妹,一个不留。” 她又气又急,急得流出两行泪,咬牙不愿意回去,而此时,另一行人马,渐行渐近。 从马背上翻下来个清隽的男子,粗布衣裳,神色焦急,一迭声唤她。 “县主!” 文蔷听到这个声音,委屈得要死,一回头就看到朝她跑来的魏珩舟。 第194章 全然的依赖(下章回到主角) 她没有半分犹豫想朝着魏珩舟跑,可那身后人还在威胁,若她敢动一分,便斩杀她侍婢,割头断手,悬在城墙。 魏珩舟哪里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上前就将文蔷揽在身后。 赵祈之握紧缰绳,目中带着愤怒,他的人,就算亲手摧毁也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伸手,掌心搭了只弓弩。 赵祈之挽弓,对准了魏珩舟和文蔷,千钧一发之际,那只射出的箭簇被另一道箭矢拦腰截断。 跌落在泥土地上。 魏珩舟护着怀里的姑娘匆匆退开。 一行人自中间分出条路,赵明熠以黑巾覆面,方才那支箭就是从他手中射出。 “堂堂的大晋四皇子,没想到是这种不要脸的宵小,劫人妻,叛己国,你这种人史书上的确是会留名,却是臭名昭著。”赵明熠骂完,不解气,将弓弩丢给了身边人,弯腰抽出了马鞍下的长刀。 他手中兵器指着赵祈之,“你兵败,那是迟早之事。” 赵祈之看着眼前的便装队伍,知晓昌惠帝的人已经到了附近,他并无畏色,反而亢奋起来。 这一战本就在所难免。 他要抢回文蔷,势在必得,于是抬手,“诸将听令,带回皇后,赏黄金百两。” 诸将互相对视,忽然振臂高呼,大家都是为了生计才当上冲锋陷阵的将士,既然蜀帝许诺,他们就如同困兽,冲出囚笼,迎面与对方厮杀。 两方同出一脉都是大晋将士,但良莠不济,赵明熠手下的皆是戚修凛精挑细选的猛将。 三两个回合就将赵祈之的人痛击得节节败退。 便是此时,赵祈之的参将狼狈而来,“陛下,不好了。” 他转首,看向那人。 参将喘了几口粗气,体力不支地跪在了地上,“城门被人打开,外敌冲入城内,将太后和夷国公主控制住了……” …… 戚修凛与史新里应外合,史新借着巡逻的机会,将守门的将士替换下来。 刚过了戌时就偷摸地将城门打开放了戚家的军队进城。 之前散布的“谣言”已经奏效,满城的百姓都躲在家中,拴上房门。 虎子被爹娘藏在了床底下,他调皮,也觉得新奇,从床下爬出来溜到院子里,抱着那棵大树哧溜几下爬到了树顶。 墙外面,是两军对阵。 火把将夜间照得亮敞敞,虎子瞪大了眼睛,就看到外面的人忽然就打了起来。 极短的时间内,街巷里,只能听到街巷马蹄声,兵器相交声以及厮杀厉吼。 前后只有半个时辰,这城内的叛军就抵抗不住凶猛的攻势,纷纷缴械投降。 虎子跟其中一个将士对视上了。 铁衣侧首,看到那树上的孩子,他龇了龇牙,吓得那孩子哇地叫了声,从树上滑了下去,裤裆都差点磨破了。 江州城已经被控制住,赵祈之没办法回来,在外间徘徊,他明白戚修凛抓住了母亲和夷国公主就是要逼他主动的投降。 但他不是那种轻易示弱的人。 带着仅有的上百兵马,去了夷国。 夷国皇帝对于失去一个公主,并不觉得伤心,他正好借题发挥,攻打大晋,这样多了个出兵的理由。 老皇帝看着眼前的赵祈之,“如今我的女人被你们大晋的将领给擒住,你说这仗,朕该不该打?” 赫连本来就是他埋伏在赵家小儿身边的棋子,无论结果如何,他势要咬下大晋一块肥肉。 “自然是应该,陛下尽管拟战书,我赵祈之甘愿为先锋,替陛下出兵大晋。”赵祈之明白没有退路,走到这一步,一切已成定局,他要破局就得叛国。 老皇帝笑笑,“好,朕就给你五万精兵,四皇子,可莫要让朕失望。” 次日天亮。 江州城的百姓推开门,就看到乱糟糟的街道已经被士兵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个年轻的小将扛着扫帚,累得满头大汗。 打斗时不小心把人家铺面的门头给砸坏了,小将还搬来了梯子把牌匾给摘下来,找了个会写字的战友,重新给老板写了块牌面。 这世道就是这样,谁做皇帝,谁统治这个国家,底层的老百姓并不是那么在意。 只要他们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就行。 铁衣带着人,在街上巡逻,所有的叛军已经下狱,街上一片祥和。 一户农家的门刚打开,虎头虎脑的孩子探出头,刚出去就看到昨晚的那个冲他龇牙的将士。 他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铁衣从怀里掏出一包糖,递给虎子,“小孩儿,吃不吃糖?” 虎子警惕看着他,“我娘说,打仗的人都会吃人,你昨晚杀人啦。” 铁衣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墙角的石磨上,把糖塞在他怀里,拍着自己的兵器。 “我的刀只杀大奸大恶之人,那些人死有余辜,他们坑害百姓,对,专门抓你这种小孩儿去做苦工,做不好拿鞭子抽你。” 虎子眨巴着眼,鼻涕差点流下来。 铁衣一面嫌弃一面拿了怀里的巾子给他揩鼻涕,“半大小孩流鼻涕,你是不是还穿着开裆裤呢,我瞅瞅。” 小孩儿吓一跳,“没有,俺娘说了,等我再大一些就要给我娶媳妇了。” 他俩坐在墙角看着将士清理街道,看着百姓走出家门,看着江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 文蔷受了惊吓,加上饿了好久,被赵祈之囚禁日日担心,还被逼着吃东西,以至于脾胃伤着,吃什么都没胃口。 “表兄,绿珠她们没事吧?” 赵明熠宽慰她,“好着呢,你这猫肚子,怎么吃这么点。” 他拿了粥碗,文蔷却摆摆手。 不多时,门外走进来一道高挺身影,只是站在屏风外,轻声询问。 “我让膳房撇了米油,县主吃几口?” 赵明熠觑着表妹的神情,很识趣地起身出了屏风,拍了下魏珩舟的肩膀,随后大步离开。 魏珩舟深吸口气,迈步入内。 两人对视许久。 若说以前文蔷对他感情不够深厚,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那昨晚他将她安置在后方,提刀便与叛军搏斗的场景,触及她内心深处。 他看着文弱,居然也能提刀上阵,尤其是他双臂胸怀,比想象的还要宽厚有力。 魏珩舟扯了只杌子坐在榻边,舀一勺喂给她。 文蔷心里一软,眼圈发红。 他立即紧张询问,“哪里不舒服?” 文蔷摇头,让他把粥碗放下来,还拍了拍床榻一角,示意他坐过来。 他还有些拘谨,知晓她不喜欢被人弄脏床褥,还在榻上垫了块巾子,碍于不想唐突她,离着有一定的距离。 文蔷失笑,“你莫不是讨厌我?” “没有,珩舟……怎么会讨厌县主。”他一路上有多担心,见到她就有多庆幸。 文蔷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魏珩舟相处久了渐渐察觉他的好,这一细看,才发觉他眉目清秀,虽是白面书生相貌却有股子刚劲的气息。 经过这次,文蔷又乏又累,索性让他坐正了,她背过身去靠在他怀里,好像是全然的依赖。 魏珩舟受宠若惊,僵着不敢乱动。 第195章 陛下杀了太子(下章战役结束回归甜宠) 文蔷就这么靠着他睡了会儿,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衾,而魏珩舟就那么靠坐在床角,克己复礼,丝毫没有逾越半分规矩。 她不由得想起卿欢说过的话,原来真心想要跟一个人过余生的感觉,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这日之后,魏珩舟先带人护送文蔷回去,临走之时,赵明熠上了马车,看到表妹掀开窗帘瞄那清隽身影。 他哟了声,“现在不说人家是个没用的书生了?是不是觉得他可俊俏,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了?” 文蔷脸皮没那么厚,耳尖一红,狡辩,“我没说过这种话,是表兄你总说他是小白脸,我先入为主了。” “合着都是我的错了,对不住,表兄有眼不是泰山,误把表妹的良缘当成了烂桃花。” 听他笑嘻嘻的调子,文蔷脸上更红。 赵明熠舒口气,神色严肃地看着她,“没事就好,舅父舅母担心的要死,这次之后,你就跟魏珩舟好好过日子。” 看这架势,两人不久之后就能成婚,到时,三年抱俩,他辈分又要升一升了。 文蔷点点头。 “你们……多多保重。” 表兄和国公爷还要留下来,因为最大的祸患还没有解决。 车马一行走过之后,江州城如往常一般,看不出曾经被四皇子的人霸占过。 但四皇子却像是销声匿迹,并未露面,柳贵妃被人看守在那处宅院,不吵不闹,似乎接受了被放弃的现状。 这日,柳贵妃忽然坚持要见戚修凛。 她面前的餐饭,丝毫未动,上了年岁的脸上显出岁月的痕迹,眼角褶痕层叠。 短短十多日,鬓角白了许多。 戚修凛踏入房门之后,那柳璃月闭着的眼才缓缓睁开。 柳璃月嗤笑,“赵渊还没有死吗?” 赵渊是圣上的名讳,她眼底是浓烈的冷漠,似乎恨毒了皇帝。 他神色平淡,“陛下身子康健,再过不久便能恢复。” “那还真是可惜了,吃了这么多年的药我以为他早该废了,没想到还能坚持这么久,早知,就该多给他吃一些。”她没有做贼的心虚,反而无比惋惜。 戚修凛拧眉,以为她想说什么,原来不过是诅咒天子的话,他转身欲走。 谁知,柳璃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陛下杀了太子。” 他顿住,侧首时看到柳璃月起身走到了窗边,打开窗子微微仰着头,任由夕阳余晖洒在她憔悴蜡黄的脸上。 太子好好地在宫中,陛下既为太子生父,何来要杀太子一说。 戚修凛目光幽深。 柳璃月自知大限将至,如今祈之兵败,就算与夷国皇帝结盟,有戚修凛在,恐怕也难以成功。 她也不想做一个拖累孩子的母亲。 她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年轻时有个心仪的郎君,可惜对方出征,死在了战场上,父亲将她送到了宫里,希望能借助她改变家族运势。 也的确被昌惠帝宠爱过,但那宠爱镜花水月。 “二十多年前,前太子为什么要勾结外敌,他明明可以继承大统,却在继任之前被曝出叛国,不是很愚蠢的行为?”柳璃月疯癫了似的,笑着道,“其实就是坐在高位上的皇帝,他看上了太子妃啊,小叔子怎么名正言顺的占有寡嫂,那就只有当兄长的死了。” 戚修凛嗤笑,“你现在只有这种挑拨离间的伎俩了,柳氏,你与赵祈之已经是穷途末路。” 柳璃月跟没听到似的,还在絮叨,说得更是越来越惊悚。 …… 已至深夜,灯火似豆。 赵明熠来了两趟,看到他还没有睡,如今江州虽步入正轨,可赵祈之一日没有受降,事情就没有结束。 “这夜不能寐的,想徐二了?”赵明熠提了酒,摆了两个海口大碗,倒满后推到他面前。 “江州有名气的烧酒,喝点吧。” 他扯了凳子坐下。 戚修凛神色始终凝肃,且不知柳璃月口中的事,是真是假,但即便是假的,空穴不来风。 现在想想,当年先太子与现在的太子一般都是性子敦厚之人,太子妃的母家也是世代效忠帝王,据说他们夫妻伉俪情深。 戚修凛喉结一滚,端了酒水就大口咽了下去。 烧酒辛辣,却浇不熄他心里的疑团。 “你白日见了柳璃月就把自己关了起来,怎么回事,她跟你说了什么?该不会是揭露皇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吧?”野史都有记载,历朝历代皇宫里令人震惊的事不在少数。 赵明熠也看过一些,这个宫女儿跟哪个侍卫眉来眼去,那个后宫不受宠的妃子,跟她嬷嬷对食。 但都不足为外人道,他也没那个胆子编撰成话本子。 眼见怎么都套不出来话,酒水下肚,赵明熠倒先醉了,趴在桌上,他酒品好,醉了也只是睡觉。 戚修凛起身,取了大氅盖在他身上,遥看着夜空,想着此时,卿欢在做什么。 …… 卿欢凝望月夜,听到潮儿翻身的动静,担心他掉下床榻,便折回去,轻拍他的背脊。 这几日温时玉派人来送了消息。 太子再有七八日便能抵达江州,而江州那边传来了战报,说是四皇子逃匿出去,县主获救,好消息是江州暂时解除了危机,坏消息是四皇子与夷国皇帝勾结。 只怕会卷土重来。 她这种不信神佛的人也去寺庙,为戚修凛求了道平安签,只是那寺庙的住持却对着签子叹了几声。 道她夫君凶险万分。 那住持也是半路出家,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次日天亮,卿欢安置好府上诸事,才带着卫平和几个侍卫去了趟酒楼,半道,差点被惊了马。 看那马上的小将士,灰头土脸,挥着手中旌旗,一路从城门疾驰而来。 寻常人见了这种旗帜都知晓是军机大事,自然不敢挡路,纷纷让开。 那小将士脸上似带着血迹。 卿欢心头一紧,等了半晌,马车才继续往酒楼走,只是不到两个半个时辰,楼下便是一阵马蹄声。 她推开窗子,看到萧凌,带了一行人出城。 “去差人问问温大人,江州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卿欢同卫平道。 卫平拱手,领了命离开。 她从晌午等到了夕阳快要落山,暮色升起,余晖刚落在窗棂,卫平才回来。 而温时玉也一同前来,他本来不打算告知她,但不说,她只怕会想尽法子去打听。 “江州那边,被围城了,夷国皇帝的五万兵马围困了整个江州城,若是太子和湖广的将领不能及时的前去支援,江州怕是保不住。” 虽然易守难攻,可时日多了,五千兵马再精悍也难以抵挡夷国的五万人。 第196章 坟头的草丈许高 卿欢一听,面色变了,尽管极力克制还是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淅淅沥沥的茶水淋撒在她的衣裙上。 温时玉叹口气,递给她一方巾子,“这是最坏的结果,湖广的几位将军曾经与戚家有过结交,非常时刻,以军情为重。” “若是没有调令,他们便不出出手?亦或者说看在昔日同僚情意冒着被处置的风险,去驰援江州?”卿欢指尖微抖。 她就是揣测出皇后的用意,才会觉得慌乱。 若皇后当真打着让太子借着江州之战稳固在朝堂的地位,就会一再拖延,等到两败俱伤才会出兵。 江州怎么能等? 五万大军围困的话…… 卿欢不敢细想,正当神思恍惚之际听到外间传来一阵哄堂大笑的动静,中年男子发鬓花白,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倒出来几枚铜板。 但银钱根本抵不上饭钱。 有人嘲笑他,“没钱出来吃什么酒,穿得破破烂烂就该留在家中啃几个窝头算了。” 说着掀开了桌上的食笼盖子。 中年人面有窘迫,他让人打包的食笼里都是上好的菜肴,还有一壶好酒,显然与他穿着打扮并不想匹配。 “一看就是想吃霸王餐,伙计别跟这种人多废话,直接报官。” 中年人解释,“我银钱被偷了。” 微弱的声音夹杂在一众指责嘲讽中,中年人叹口气,本想将食笼还给小二,但这几道菜是他指定让后厨做的,便试探地问了小二。 “我能否见一见你们东家?我可以抵押这枚玉佩,待来日再赎回去。” 眼见他也不像那种吃饭不付银钱的人,且他手里的玉佩通体剔透,是上好的和田玉。 六儿的爹便上了楼,“东家,楼下有个客人,身上亿银钱不够说要抵押一块玉佩,您看成不成?” 卿欢头脑一乱,也未听清就应了声好。 温时玉便自动去了屏风后,不多时,那人被带上来,他将玉佩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若不是形势所迫,在下绝不会行此令人不齿之事,还请店家能通融一下,若我无能力赎回玉佩,便抵上这顿饭钱。” 卿欢心神方定下来,抬头去看,微微皱眉,“先生有些面善。” 中年人顿了下,将头垂得更低,似乎不愿被人看清面容。 卿欢猛地起身看向对方,“卢先生?” 卢世隐下意识抬头,也认出了卿欢,溷浊的目光闪了闪,“沈娘子?真是好巧,没想到娘子离开了淮扬是在这京都落了脚,还开了这么大一间酒楼。” 这沈娘子之前在海岛上,备受秉礼的厚待,也是因为她与姓温的有点关系。 卢世隐说是来京都祭拜故人,想来最好的酒楼定制一份酒菜,结账时才发现钱袋子不知何时露了个洞。 她对此人略有耳闻,便做了件善事,没收他分毫。 卢世隐不愿,慌乱之下从包裹中摸索出玉佩,硬是按在了桌上。 走时,卿欢让伙计送了坛上好的秋露白。 他盯着酒坛子,朝着包厢深深作揖,这才提着食笼踉跄离开。 “卫平,你派人护送一下卢先生。”卿欢看出这人形容枯槁,这一年来想必饱受精神磋磨。 卫平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跟着那位卢先生。 之后,卿欢细细地看着搁置在桌上的玉佩,总觉得有些眼熟。 她冥思苦想,脑海中浮现了在儋州,苏先生曾告诉她,麒麟玉饰是皇室才能有的东西,寻常百姓不可私下篆刻,否则便是大不韪。 …… 温时玉绕出屏风,原想再宽慰她不要担忧,却见她已调整过来,便放下心来。 “你有任何打算,也可差卫平去告知我,举凡我能做到的,会尽力帮你。”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 卿欢点头,便戴了兜帽,快步离开。 许久之后,温时玉才从出了包厢的门。 田野间的芳草萋萋,早已漫过了坟头,远处树梢晃动,天色也越来越沉。 卢世隐在坟头蹲下,打开了食笼点了几根香插在墓碑之前的空地上。 瓜果酒水饭菜摆得整整齐齐。 他撩袍跪在坟前,叩拜了几下,便默不作声地开始烧纸钱。 一阵风过,卢世隐回头,看到几道黑色的影子鬼魅似的流窜过来。 很快那长剑便横在了卢世隐身前。 他似早有预料,闭上了眼,“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将这坟前的草清理一下。” 几个黑衣人哪里容得他耽搁,挥剑便要刺入他的胸膛。 而恰好,卿欢差的侍卫及时制止,与黑衣人缠斗半晌,打斗中将人刺伤,黑衣人识时务,扭头遁于林里。 卢世隐却已晕厥过去。 待至稍晚一些,卿欢便得知此事,她亲自去了医馆。 诊治的老大夫一味地摇头,“不成了,病入肺腑没得救了,还是通知他的家人给他准备身后事吧。” 卿欢没想到卢世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心中一沉,念及他也算是有点功德,便让卫平去备了棺椁。 卢世隐再次醒来就知道自己剩下的时日不多。 他躺在榻上,幽幽道,“沈娘子,若有幸见到戚国公,能否为在下带一句话?” 听着他一声声的咳嗽,卿欢没有拒绝。 “先生请说。” 卢世隐说得飞快,似担心再也没有机会,“还请国公爷务必记清卢某之前说过的话,但若为难,卢某也不强求。” 卿欢,“我可以代为转达,但有件事,想请问卢先生,你为何会有前朝之物?” 麒麟玉佩重新出现在眼前。 卢世隐很是震惊,他明明,拿的是普通的和田玉,怎么会是…… “这东西,非皇室不得佩戴,且这上面有个景字。”为了避讳戾太子名字,后来昌惠帝的皇子中没有一个子嗣带景。 卿欢在市井里听了些关于前太子的事,前太子唤赵容景,儋州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不敢明面议论,还是在茶馆听到几个书生私下低语。 她那时不过十来岁,却觉得太子通民情,为民请命,是个好太子。 还觉得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我问你,这玉佩,是不是前太子赵容景的?” 卢世隐垂死病中惊坐起,满是震惊地看着她。 …… 卿欢望着灰扑扑的天空,身边的潮儿伏在她膝盖上,仰着脸巴巴地问,“娘亲,天上有什么?你看了好久。” 也不陪他玩。 她抚着潮儿绒绒的发。 他如今五官愈发的像戚修凛,尤其头发,乌黑浓密,睫毛也很浓长。 “没什么啊,娘亲在想晚上给潮儿讲什么故事。”她又同潮儿说了会话,越想越沉重,索性起身去了四明堂。 书房中都是戚修凛重要的东西,她关上门,四处翻找。 几乎将整个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在箱笼里看到从未见过的匣子。 匣子通体漆黑,带孔明锁。 第197章 没粮就去抢 这种锁对她来说不是难事,无非是运用了数艺,她仔细观察,扣动最上面的机巧,上下左右拨动,咔的一声,便将匣子打开。 卿欢呼吸一紧,看到了几封泛黄的信件。 信里面写着昔日戎狄曾与太子勾结。 她枯坐许久,直到晨曦初亮,才仔细地收好了信件,将匣子锁好放回原位。 戚修凛留着这些信,也是怀疑老国公的死跟现在的太子有关,所以没有销毁,若真和东宫有关,太子会不会趁机灭口? 而卢世隐提起,昔日前太子之死,疑点重重,所以他拜托戚修凛去查这件陈年旧案。 刺杀他的人,想必与这件事有关,之前没有得手,是因戚修凛派了人保护他。 他却自知身体到了极限,想着死之前,来京都祭拜下贵人。 至于坟头里的人,便是他偷偷收了戾太子的几件旧衣袍,立下的衣冠冢。 如此又过两日,江州再次传来消息,说是江州城缺粮严重,冒死出来的将士因在湖广等处筹不来粮,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都。 但小将士没有去皇城,而是直接找到了国公府。 他正是戚家的护院,一直跟在铁衣身边,此刻重伤累累。 身体如张开的弓弩即将崩断。 “卑职不敢去皇城,只怕皇城也不会出人出粮,现在太子已经在云阳县驻扎,可离着这么近,也没有说要帮着江州抵御夷国。” 从江州赶回来,少则要用十多天,他纵马,中途累死了好几匹,摔了好几次,右腿骨头粉碎了。 撑着一口气才赶了回来。 “夫人,如果再没有粮,江州就要像春城一样,变成死城了。” 说完,他胸骨一痛,彻底晕过去。 卿欢绷着神经,内心虽乱却强自镇定下来,让人送他去医治,随后找了李怀,准备支取一批银子。 李怀神情严肃,“夫人的意思,是用这大批的白银带去江南,途中购买粮食送到江州,可山水千里,并不安全,带着这么多银子太过显眼。” “不,我取银子,就是为了迷惑某些人,但取出来的银子我有别的法子带走。” 临走,卿欢去见了婆母,亲自奉茶。 “母亲,过些日子这府上的事就暂时交给母亲帮着打理,儿媳要出趟远门,这一行,不知能否完好回来。” 戚夫人疑惑,“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卿欢笑笑,上前将那茶推到了她手边,“儿媳自己晒的菊花茶,加了决明子,对眼睛有好处。” “我问你话呢,你到底要去哪里?如今宗权也不在府上,你是……你总不会要去找他?”戚夫人怔怔的,也不知怎么就问出了这句话。 她也没有回答,只是恳请婆母盯着潮儿。 那孩子调皮,一个没留神便藏着叫谁都找不到。 戚夫人本就忧心,不免多想,“是不是前线,出什么事了?” “只是小事,您放心,夫君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这次也一样,无论外面怎么传,您只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夫君一定会好好地回来。”她不多解释,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便转身出了慈念堂。 戚夫人看着她背影,想起这几年来,无论自己怎么挑刺,她都一副温顺的样子。 在外,将铺面打理得有条不紊,在内,家中诸事大小都没有纰漏。 她将佛珠扣在桌上,急急起身,康嬷嬷忙扶着她出去。 “卿欢。”戚夫人唤道。 已要步出拱门的卿欢顿住脚步,听到婆母在身后,叮嘱她万事当心。 她侧身看到戚夫人眼角发红。 “儿媳知晓。” …… “你说什么?徐二带着大批银子出京都了?”温时玉刚从大理寺回来,久等他的冬信焦急上前,将这件事告诉他。 就在不久之前,冬信亲眼见到国公府的侍卫带着十数辆马车,出了城门。 那马车上的箱子贴着压条,一看就是很要紧的东西。 而且马车是从京都最大的钱庄出来的,可不就是驮着十多箱银子。 押镖的师父很厉害,只要他们出马,寻常的盗贼根本不敢靠近。 “胡闹,她怎么能这么大胆。”温时玉要出门,他又不能擅离职守,便谎称重病,告假在府上养病。 两个时辰后,才追上了镖局的马车。 马匹拦截在镖头前,温时玉板着脸去寻国公府的侍卫,那镖头识得他,虽想阻拦,却被温时玉给推到了一边。 “你们夫人呢?” 侍卫往后看了眼,“夫人在府上呢。” 温时玉神情难看,大步过去,轻巧地跃上马车,掀开帘子,却微微一愣。 车内不是卿欢,而是穿着女装扮作她的男子。 他哑然失笑,这就被她给骗了,而侍卫无论怎么询问,都只道是按照夫人的嘱咐,也并不知晓夫人去了何处。 从京都到淮扬的客船,船行飞速,只用了不到四日便抵达淮扬码头。 蔡芳沁得知卿欢来了淮扬,即刻来见她,“你怎么也没有提前说一声,来的这么匆忙?” 如今水运上,蔡家占据了要紧地位,水网密集,能更好的避开眼线。 “蔡娘子,我这船上有白银两万两,按照如今的行情可置买四万石大米,眼下我亟需粮食,还请娘子帮我,先运送一批,剩下的,等筹好之后,交给我的护卫。” 蔡芳沁一愣,“商会有不少粮商,只要去说一声,一日之内就能筹集出一万石,但你为何忽然要这么多粮食?” 卿欢不多做解释,“我自有用处,蔡娘子,售粮之事只说是运往西北,有劳了。”她拱手作揖。 蔡芳沁瞧她神色焦灼,点点头,“好,你等我安排。” 蔡家动作很快,到了傍晚,那一袋袋的粮食便运到了船上。 风浪翻卷,卿欢立在船首,朝蔡芳沁再次道谢,她没有耽搁半分,留了几个侍卫,运送余下的粮食,便即刻启程奔赴下一站。 …… 烛火一晃,外面又传来哭闹声,被围城的半个月,城内粮食库被火油烧了大半,剩下的存粮越来越少。 每日都有妇人抱着孩子来府衙讨要吃食。 铁衣回来,一脸的愤怒,“太子人都在云阳了,却不送粮来,难不成,真想要看着江州城的百姓饿死。” 赵明熠嗤笑,“他老实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也是个心狠的,之前看他在朝堂上还不愿意围剿四皇子,原来骨子里跟四皇子都是一样的。” 戚修凛抿唇,半月来,四皇子对外宣称,已与他结成邦交,导致湖广各处以为他叛国,一分粮食也没有送来。 他冷然看着窗外,捞过佩刀系在腰上,没粮?他就去抢! 第198章 抵达江州(总算要亲亲抱抱了) 校点了几个伸手敏捷的将士,戚修凛吩咐铁衣留下,骨哨吹响时将西边的城门打开。 赵明熠也是闲不住,换了夜行衣,全副武装跟在队伍里,等出了城才被戚修凛发现。 他一脸无辜,“我不知道这衣裳怎么跑我身上了,不过我知你出去干大事,哪能不带兄弟呢,我这身上可有各种宝贝,关键时候还能帮兄弟们一把。” 说是宝贝,其实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什么痒痒粉,迷药,泻药,扛了一兜子。 大事当前,戚修凛没赶他回去,一行人策马,子时后便抵达了云阳县。 远处就是大军驻扎的地方,戚修凛揭下面罩,扬声呼道,“平南大将军戚修凛在此,速速去通报太子……” 鹿柴门外,几个将士一听到这个名字,居然慌乱地吹了号角,从营地里涌出乌泱泱的将士,架起了弓弩。 “戚将军,你如今已经跟赵祈之同流合污,请恕我等不能为你通传,还有,太子有令,见到叛军,无须禀告,就地斩杀。” 箭雨来得凶猛且仓促。 戚修凛挥出兵器抵挡,不断后退,却抵不住接连的攻势,擦伤了手臂,如此一来,他们根本靠近不了援军,便被驱逐出去。 到底是信了他们是叛军,还是想借此机会打压除掉戚家。 戚修凛脸色发沉,一面精准地砍掉激射的箭簇,一面快速后退。 嗅到血腥味的赵明熠气得大骂,“太子这个蠢货,又蠢又坏,我真想一拳把他打到茅厕里。” 戚修凛解开外衫,简单用布条扎住伤口止了血。 他冷声吩咐,“听我令,即刻前往云阳县粮仓。” 这档口,他来云阳县,就是为了试探太子的态度,现在看,东宫的确有灭他的心思。 赵明熠脸色沉重,咬着牙,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向来懦弱的太子为什么变得如此冷血。 “你放心,我是人证,谁敢污蔑你,都得先过了我这关。” 戚修凛抿唇,眸光淬了冰,“小郡王,你我多年好友,好意我心领,若真到了那等时刻,我希望你能退后,不要踩进这趟浑水里。” “我的脚,我做主,你管不着。”赵明熠撇嘴,拽着马鞍翻坐上去。 戚修凛顿了顿,随即笑了笑,骑跨上了马背,晚风猎猎,吹得衣袍翻卷作响。 太子也好,皇后也罢,高位者都想掌控皇权,这个世道是由胜利者书写,但最后谁胜,还未可知。 当天,云阳县的粮仓的仓大使,见到了戚修凛,二话没说偷摸着让人帮着运粮。 守粮的仓吏之前吆喝着吏从,“快些,动作麻利点。” 等粮食装到车上,他抹了把汗,朝着戚修凛憨直一笑,“将军,别的地方不给粮,那是他们,但您到了我这儿,我就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不会让江州的百姓饿肚子。” 不多,但勉强能撑几天。 戚修凛抱拳,“多谢。” 仓吏却道,“都是大晋的子民,这个时候不伸手,简直枉为人。” 说完,仓吏催促他们赶紧离开,被人发现了想走都走不了。 戚修凛颔首,看向漆黑夜色,果然有星点火把朝这边快速移动,几人驱使马车,没有半点耽搁。 …… 云阳县。 太子即便坐在首位却还是内心胆怯,母后让他来淬炼,说是走这一趟再回去便能震住那群朝臣。 但有一点,他做不得主,江州情况如何,他不知情,更不知湖广两处的将军以粮食不够为由,拒绝出面,最后贻误战机。 他的确懦弱,自被封为太子,母后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是未来的君王,事事都要拔尖。 幼时因字写不好被母后打板子,说错话,被罚跪。 以至他担心说多错多,愈发不敢袒露内心,在父皇面前也只将他当做皇帝,谨小慎微地逢迎。 久而久之,他变成了母后一手塑造的太子,没有主心骨,连这些个将军,也从不将军情告诉他。 他提线木偶当了多年,总有厌烦的时候。 “江州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太子传了一位阵前大将余青问话。 余青搪塞,“这件事末将几个会处理好,太子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太子看着他黝黑脸上目光锐利,瑟缩了下,右手搭在桌上使劲地抠着。 “到底你是太子,还是孤是太子,孤说要看军情,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几句话说完,太子声音洪亮几分。 余青怔了下,“末将不敢。” 都说太子是羔羊性子,这也不像。 再说戚修凛那边,将粮食运送回去,当天就分发下去,满城上万人,也根本不够。 几日之后,那些没有分到粮食的百姓,饥饿之下便有人在城内闹了起来,聚集在城门处说要逃难出去,往北走,去别的地方省得留在江州饿死。 也就是此时,城墙上的士兵发现了驻守在不远的夷国人往前挪动。 攻城锤,锁链,战车,火油,齐齐上阵。 楼上的鼓声阵阵,传到了还在喧闹的百姓耳中,众人面露惶恐,都知晓这是有人进攻的警示。 戚修凛一袭甲胄,盔顶饰红缨,披膊上的织物镶铁片在日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他持长枪,统领一支骁勇武将出城御敌。 …… 卿欢从商船转到陆运,车马不歇,走了七天才抵达江州,但这一路听到的简直耸人听闻。 有说戚家的将军叛国,勾结四皇子,表面上打打杀杀,实际上早就沆瀣一气。 还有说戚修凛没有老国公的勇猛,据守江州,数日都没有击退叛军。 万一江州败了,叛军一路往北,他们岂不是遭殃了。 更有些人已经收拾行囊举家往京都迁移。 卿欢既为他们凉薄的人心感到可悲,又为了戚家感到不值,卖命守护的百姓,私下就是这么议论他的。 不过也有钎着包裹,打算去江州的青年。 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恰好偶遇了卿欢的商队,得知他们是去江州送粮,那些年轻人捋着袖子便帮忙保驾护航。 “戚将军是好人,有他在,我们才能放心,可不能让好官寒了心,所以我要去参军,帮将军赶走夷国人。” “就是,我还号召乡亲们,筹了不少粮食,都准备送到江州。” 大伙儿说着,群情奋起,一个个年轻的面庞被晒得通红。 卿欢为方便行事,穿着男装,此刻忽然又觉得,正是因为有这些充满热血的儿郎,所以戚家的付出也就没有白费。 但她到底是个女子,轮廓五官都比男子精致,眉眼如花一样,看的几个年轻人脸色愈发的红。 粮队行驶到江州不远的村落,卿欢派了卫平前去探路,探路的人跟趁乱出城找粮的人打了个照面。 两方抽出兵器,差点交手。 为首的青年眯了眯眼,一巴掌拍在了身边小将的脑袋上,“不许动,都给我住手……卫平?” 卫平愣了下,策马往前,看清了对方,“小郡王,快些让人开道,属下带了粮过来。” 要什么就来什么,简直是天降甘霖。 赵明熠身边的小将脑袋还晕着,也不忘龇着牙赶忙帮着开路。 “你怎么知道我们缺粮?是陛下让你们送粮的?” 卫平摇头,“不是,是夫人。” 赵明熠掏了掏耳朵,“什么?你说谁?” 第199章 谁敢爬他的床 卫平又重复了一遍,赵明熠反应过来后,策马朝着粮队那边赶,离得近了,看到一抹纤瘦的背影,在跟几个年轻男子说话。 那些个男子离她那么近,有几个还用极为倾慕的目光瞧着她。 赵明熠翻身下去,几步疾行,“徐二?” 卿欢听到这声音,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这些时日的日晒雨淋,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变成了蜜色,眼神却异常灼亮。 之后,他才得知京都的事,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就算要送粮,你怎么能来呢,待会儿宗权看到你,指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还有这些个半大小子,离他们远一些。”一个个的眼睛都黏她身上了。 卿欢并未想得太多,忙问他戚修凛的情况。 赵明熠长话短说,先宽了她的心,之后便带着人原路返回了江州。 …… “他们人多势众,用车轮战,真是卑鄙,不过将军威武,也没让他们讨到便宜,还亲手射穿了对方统领的脑袋。” 一想到那个场景,参将就激动地搓着手,而这次御敌,这般巧合,萧将军也及时赶到。 萧凌带了人马过来,途径达州广安等处,将手里的调令亮出,征集了两万兵马,连夜赶到江州。 打了夷国和赵祈之一个措手不及,暂时逼退了他们。 也幸得戚修凛那一箭,击杀了夷国最负盛名的大将,猛挫了对方锐气。 在一堆男人中,戚修凛还算是干净一些,其余的,便是身上血连着汗,也未洗澡,整个衙署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味道。 说话间,外面急匆匆跑来个年龄不大的小将士,结巴道,“将军,有京都的客商送了粮过来,如今在行馆休息,小郡王让我来跟您说一声,请您务必要即刻回去。” 戚修凛顿了顿,其余人都是面露欣喜。 他们缺粮,就有人送了来,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如此就可以全身心的跟夷国那群狗贼酣畅淋漓地打一仗了。 “嗯,好好款待一下,你去回小郡王,说我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稍晚些回去。”他低头,盯着面前的舆图,也没打算现在就走。 小将士为难地道,“可小郡王说,请您一定现在回去,说是给您备了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能比得过打退夷国人。 他拧眉,“就按照我说的做,好了,我们继续商讨下一步。” 没办法,小将士只能悻悻离开。 他回了行馆,看到坐在前厅的年轻公子,朝小郡王不好意思道,“将军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让卑职好好招待这位公子。” 赵明熠呵呵笑。 挺好,军务比夫人重要。 卿欢知晓孰轻孰重,“正好,我还要去核对一下米粮数量,这茶也吃了,也歇够了,小郡王,我先去忙。” 她说着便要起身。 赵明熠拦不住她便带着人随同她一起去检查米粮,来时遇到雨天,担心受潮,幸而用油布盖了几层,只有少量需要摊开晾晒。 当天,卿欢就让人先烹煮一些,熬了粘稠的米粥,专门给老幼妇孺布施。 卫平在旁边打下手。 前几日随行的青年,较为斯文的一个不知何时凑到了卿欢身后,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徐公子,我帮你吧。”他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一身的力气,抡大勺毫不费力。 卿欢点点头,抬袖擦拭了下汗水。 “你叫大山是吧。”她记得他,是因大山有把子劲,几袋米直接往肩上扛不带喘气。 大山古铜色的脸上泛起红光,“是,你记得我的名字呢。” 他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公子,村子里都是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糙汉子,就算是女娘也比不上徐公子漂亮。 用漂亮似乎不妥当,但大山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词合适。 他紧张得手抖,差点把粥洒在了人家手上。 卫平往回看,眉头一皱,“公子,您先去阴凉地方歇着,这里有我跟兄弟们。” 事情办得差不多,剩下的一批粮食过几天就会送到,她提起来的心放了下去。 “好,辛苦你们了。”卿欢微笑。 大山低头,也不敢看她了。 晚间的时候,卿欢洗完澡,住进了戚修凛的卧房,他房间布置得干干净净,被褥叠得整齐,在枕头下还看到她的一件小衣。 她蹭的一下脸红,这人,什么时候把她东西揣在身上了。 把小衣塞进了里面,她又在房内绕了几圈,等到亥时也没见他回来。 卿欢困极,索性先去睡觉。 …… 赵明熠拉着卫平说了好多话,一个劲地啧啧感慨。 “徐二要是个男子定也是个能做出一番成就的人物,可惜大晋没有女子为官的说法,不然我高低地举荐她去考个功名。” 女状元?也不是不行。 两人说着话,外面传来了“戚将军”的声音。 赵明熠把卫平推到角落藏着,他大步出去,朝着戚修凛嘿嘿笑了几声。 “鬼上身了?”戚修凛不解。 赵明熠还是笑,“把自己洗干净一些,瞧你身上臭烘烘的,待会儿熏死人了。” 戚修凛嗅着衣袖,的确有些汗味。 “那位客商呢?”他进了厅堂,自己斟了杯冷茶喝。 赵明熠道,“人家白天帮着施粥,整整十几车的粮食,够城里吃上一段时间了,你说吧,你该怎么报答这份恩情?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戚修凛神情严肃。 “你在胡说什么,他既出资,这件事待回了京都自有户部去统筹安排,若他需要,我自然会表示谢意。” 赵明熠点头,“好,我就欣赏你这种气魄,那你千万别以身相许,最好跟她保持一定距离,我怕你看到人家忍不住生出歹念。” 越说越离谱,戚修凛没搭理他,转身回了行馆后院。 他房内的烛火亮着。 戚修凛心头一顿,看着幽幽暗暗的烛光,连推门的动作也轻了,但房内空无一人,想来是哪个小将点了烛台忘了熄。 房内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这趟出来,他的确带了卿欢常用的熏香。 闻着,就好像她人在身边一般。 他边走边解开了外袍,随后搭在架子上,走到榻边才觉得不对劲,被子微微隆起一个包,细微的呼吸声,从那被褥中传出来。 戚修凛怒火中烧,他床榻上有些私密的东西,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但偏偏有人胆敢爬他的床。、 一把长刀,挑开了被角,就看到小巧白皙的脚踝,圆润饱满的脚趾,颗颗都泛着莹润的光泽。 他呼吸一顿,长刀就掉在地上。 下一瞬,从被褥里钻出个红扑扑的小脸,睡的迷糊,眼皮都没掀开便道,“夫君,你回来了?” 第200章 欢喜死了 也不知是怎么睡的,鬓角微乱,眼皮半睁未睁,身上还穿着他的里衣,太过宽大,松散地露出了雪白的肩头…… 戚修凛双目微瞠,似不敢相信,紧走几步靠近,仔细看她。 烛火闪烁,如梦似幻,一时以为是做梦,但他的声音和气息近在咫尺。 戚修凛放轻了呼吸,下一瞬心口冲进一股怒火。 竟然未曾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院子里,赵明熠扒在拱门朝这边看,瞧到高挺身影时想避已经来不及。 “出来!”戚修凛声音低沉,克制着火气。 卫平咽了咽嗓子,迈步走到爷的面前。 接着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请罪道,“是卑职的错,卑职拦不住夫人,夫人知晓了江州缺粮,便跟李先生商议做一场戏,让外人以为国公府带了银子出去,实际夫人却是直接坐船去了淮扬,买……买粮了……” “你别怪卫平,徐二是你夫人,她知晓江州的事肯定坐不住,情有可原,幸好她一路过来没出事。”赵明熠试着打圆场。 可惜宗权似乎根本不理,依旧黑着脸。 “稍后我会去找你。”戚修凛深吸口气,转身往回走。 赵明熠想跟过去,前面一个停顿,他急刹,差点撞宗权后背。 “你也回去,我连你一并找。” …… 卿欢坐在床榻上揉了揉眼睛,刚才是做梦吗?她明明听到夫君的声音了,怎的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失笑,重新躺回被褥里,但左右也睡不着索性起来。 随身带着的包裹里有潮儿写的几本字帖还有他小时候的虎头鞋。 卿欢晚间睡不着便会看着孩子的东西,缓解思念。 还带了她自己做的花茶,只是途中下雨,受了些潮气。 卿欢细细地冲泡,自己喝了半杯确认没有问题便安静的等着。 一门之隔,戚修凛听到屋里的脚步声,竟然不敢推开这扇门。 他来江州两月有余,没有片刻得闲,但夜深人静便会想念家中妻儿,以至于下半夜常常枯坐到天亮。 周而往复,他甚至觉得如今坐在屋里的卿欢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 卿欢欣喜回头,便看到颀长挺拔的男人立在门边,曈眸在烛光下仿佛暗夜星辰,带着摄人的光芒。 她惊住,连日来的思念刹那中止。 “你,晚上用膳了吗?”满心思念被冷水浇熄,卿欢心里酸涩。 路上几多磨难都没有觉得难捱,偏偏他见到她,没有欣喜,没有拥抱,还用那种冷冷的眼神看她。 她转身去箱笼里取寝衣,“我让人去送热水,你洗漱一下吧。” 声音都带着哽咽。 戚修凛叹口气,上前,双臂展开将她锁在怀里。 他心跳很快,挤压着卿欢柔软的背脊。 “不要忙了,坐下来,我看看。”说着,拉着她的手走到光亮处。 两人坐在一起,戚修凛目光巡视她脸颊。 面色憔悴了些,眼底还有些乌青。 卿欢抽回手,怏怏不快,“你见到我没有半分高兴,是不想看到我?正好粮食我也已经送到了,剩下的过几日也会送来江州,我就先走了。” 起身就要走。 戚修凛看她眼红的样子,心里一紧,什么都顾不上,将她重新拥在身前。 “走什么走,我何时让你走了。” 她气得推他的胸口,“我辛辛苦苦来了江州,你见到我没有一句贴心话,也不对我笑,还板着脸,那就是不愿看到我。” “我知晓了,许是江州有什么更好的小娘子入了你的心。” 戚修凛拧眉,急于辩解,“胡说,我每日一睁眼就是想着怎么赶走夷国人,睡前也只会想着你跟潮儿,身边都是男子,哪里来的女娘……” 又不忍心她红了眼,低头吻她脸颊。 戚修凛软声道,“我是气你为何来江州,便是真的缺粮,你就信不过自己夫君吗?京都到江州山水千里,还带着粮食,有多凶险你知不知道,万一遇到匪贼,你带的那些人顾不上你,你又没有武艺傍身。” 说着就手紧了双臂,刚才掩藏的情绪彻底暴露出来。 他哑了声音,“我是担心你。” 卿欢埋首在他胸前,泪花打湿了他衣襟,“那你怎么刚才那副神色,像是赶人,你不喜欢看到我,我走就是何必板着脸。” “没有不喜欢,欢喜死了,不信你摸摸。”让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嗤嗤跳的像是打鼓。 之后,他又问起在途中有没有遇到危险,卿欢报喜不报忧。 川蜀的确蚊虫多,卿欢肌肤细腻,路上在林间休息时候,即便身上涂了不少驱虫防蚊的药粉却还是被咬出痕迹。 戚修凛撩了她裤管,仔细地涂抹了药膏,又听她说了会路上的奇遇,便揽着她稍作休息。 等卿欢睡熟了,戚修凛起身,去了偏院。 卫平倒是乖觉,又跪了下去,“爷您尽管罚卑职。” “起来吧,你仔细告诉我,路上发生了何事。”戚修凛不苟言笑,心底倒也没有真的想惩罚卫平。 卫平是个实心眼的,大事小事说了个实在。 淮扬到江州,坐船时还算顺当,转陆运时便遇到了山匪。 幸好夫人早做了准备,加上带了足够的侍卫,才将山匪给震慑住。 其余便是些七七八八的小事。 只是听在戚修凛耳中却是让人心中腾起惊天骇浪。 赵明熠也没躲过去,被戚修凛好一通训斥。 “你就说吧,这惊喜够不够大?”赵明熠说完,笑了几声,有点尴尬地捋着衣襟,“我困了,你们先聊。” 走得比谁都快。 次日天亮,戚修凛难得没有起早,不过外面的小将士却敲了好几次门。 “将军,您还不起来吗?该去衙署了。”将军昨日还说今天要部署一下如何反击夷国人。 卿欢趴在衣襟散开的男人怀中,双手缠在他身上,惊醒后,要起身去给他找衣衫。 戚修凛按住她,“你好好休息,我忙好会早点回来。” 他袒露着胸膛,卿欢脸颊潮热,闷声嗯了下。 临走,他折返回来,扣着她后颈子,吻在她唇瓣上。 这干柴烈火碰到一起,差点失去了控制,烧了起来。 两人鼻息相对,他又细细的啄吻好大会儿才依依不舍离开。 小将士看着戚将军,“将军嘴唇这么红,早上便吃辣子了吗?” 戚修凛抬手抹了下唇,“没有,走吧。” 声音也是哑的,看样子是最近太过劳累了,小将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挠着头跟在将军身后。 第201章 成何体统 夷国人虽有五万,可如今萧凌也带来了两万,加上江州城内,凑足够了三万多,正面交锋,夷国根本没有胜算,加上时日一久,谣言不攻自破,赵祈之企图离间的目的破灭了。 也就是这两日,太子不顾拦阻,执意带着将士浩浩荡荡地进了江州城。 百姓见到太子,信心倍增,大道两侧都是瞻仰天颜的百姓。 戚修凛见到太子,神色未变,似乎他是否驰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衙署里的人尽管不敢显露情绪,却都清楚,太子这个时候出现不过就是想摘取即将大胜的果实。 到时候凯旋的消息报送到京都。 不明真相的百官,当真以为这只家养的凤凰淬炼后能够独当一面了。 众人唏嘘不齿,衙署寂静无声,太子挥手摒退了众人。 “宗权,你在怪孤吗?” 戚修凛恪守君臣之礼,“臣不敢。” 可这话,谁又相信,毕竟前几日,戚修凛去要粮,还被鹿寨门的将士围追,说他通敌叛国,说太子下令就地斩杀他。 后来太子知晓那些将士传出去的话,勃然大怒,下令惩治了几个胡说八道的人。 “孤从未说过要诛杀通敌叛国者,那些话其实是……”他羞于启齿。 是他身边的谋议擅作主张,私下吩咐。 其实也就是母后的意思。 戚修凛顺势道,“殿下不用过多解释,当时的情况,便是殿下起了疑心也正常,如今殿下既来了,那不日就能将夷国驱出大晋。” 太子语结,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街道上,总算恢复了一些生机,米粮分发下去,全城百姓都有粮吃,不必忧心害怕。 外面虽然还有夷国人,但城里不少店面已经打开铺子营生。 卿欢原本是在行馆,但耐不住闲,便出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 一只巡守的队伍从她面前经过时,队伍中的年轻将士开口唤道,“徐公子?” 卿欢瞧到了大山,他穿着甲胄,秀气的脸上满是重逢的喜悦。 那日施粥之后,他想找徐公子来着,却被公子身边的人当着,后面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你现在是得偿所愿了,恭喜。”卿欢由衷地道贺。 大山红了脸,鼓足了勇气把怀里藏着的几块桃酥递给她。 “我刚才买的,身上银钱不多,但现在入了伍,下个月发了月银就能给你买更多好吃的。” 卿欢知晓他们赚钱不易,从自己钱袋里取了几块碎银子,接过糕点的时候将银子塞进他手心。 “算是我买的。”卿欢转身。 大山着急想要脱离队伍追上去,陡然,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便见着高头大马的上的俊挺男子,着蓝色圆领袍衫,墨色长发用根简单的玉簪束着。 眉眼冷锐,目光却灼灼地落在卿欢身上。 他策马过来,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了卫平。 “不是让你在行馆里休息,怎么还出来了?”他语气温和,靠近时,身上带着熏香的气息。 卿欢这身上还穿着男装,在外人眼中,她是个男子,便往后退了两步。 戚修凛不大高兴,故意往她身边靠近,衣袖摩擦,已突破了寻常人结交的距离。 “将军,我这样,于理不合,等我回去……”她说着抿了抿唇。 戚修凛忍了又忍,终究没控制住,握住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两人袖口宽大,遮住交握的手指。 大山却瞧得真真切切。 戚将军原来也是好男风,那这样看,他每次见到徐公子,心跳加快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大山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徐公子,也许只有将军那样的盖世英雄才能与之匹配。 他失落神伤,心里酸得无比难受。 卿欢被他带回了行馆,一进门就将她抵在门后。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招你了?一回来就气冲冲的。”她拉扯着他的脸皮,想让他笑一笑。 戚修凛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刚才那个小将士,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说大山吗?是中途结伴同行的,带着同村的兄弟要来江州帮忙。” 很正常的一句话,戚修凛听得皱眉。 结伴同行,也就是说那个大山途中不知这样偷看她多少次。 他低头,目光烫人地盯着她的脸。 “我脸上脏了?”她要去打水净脸。 戚修凛大掌搭在她腰肢上,按了按,整个人往前挤压。 “你在衙署是不是沐浴过了,还熏了香,嗯,身上的香好闻。”卿欢怎能不知男人的这点小心思,之前还一身臭烘烘地回来,现在就知晓清洗干净了。 戚修凛也不知心里憋得什么劲儿,先是在门后,与她耳鬓厮磨了会。 许是驱走夷国已经板上钉钉,不用再彻夜筹谋,所以稍加松散,放任心底的凶兽奔出。 原本只是想亲昵一番,结果就闹到了天色黑透。 卿欢睁眼时,僵着身子,昏过去前的粘腻感早就消失,身上还被换了件干净的寝衣。 戚修凛却不见身影,她下榻,两条纤细的腿都在打颤。 走到檐下,便看到戚修凛正搓洗着她的亵裤。 薄薄的料子在他厚实的掌心里,来回揉搓,也幸好这院子里没有人过来,不然她没脸出去。 戚修凛洗得很快,皂角冲干净之后,便将亵裤拿回房内,搭在了风口。 “起来了,渴不渴?”说着给她倒了杯温茶。 卿欢刚要说话,嗓子哑得难受,只能点点头。 待将一杯茶喝净了,她还是说不了话。 戚修凛一时着急,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诊治之后,老脸上浮现了不自在。 “将军,借一步说话。”出了门之后,大夫才低声道,“公子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是伤着了嗓子,老夫开一些调养嗓子的汤药就好。” 戚修凛面不改色,“有劳了,她不喜苦药,多加些甘草。” 老大夫:成何体统,将军竟然好龙阳之风,但谁让将军挽救了江州,好就好吧。 第202章 下辈子,投在寻常人家 卿欢吃了汤药,嗓子好了不少,这一整日都很少说话,但这件事说出去总归有些丢脸,她索性蜗在房内,外面的事情就都交给了卫平和旁的侍卫。 戚修凛自知放肆过了头,每日勤勤恳恳为她煎药,亲自看着她喝下去。 晚间睡觉虽还是会挨在一起,却老实很多。 再有几日,余下的粮也送到了江州。 彼时卿欢正在屋内做着一件衣裤,听说了粮食抵达,便换了衣裳出去。 她如今住在行馆,行馆是专门给有职差的大人下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知晓她与那位戚将军关系匪浅,私下也就没说什么闲话。 吏从对她还算客气,见了面便打招呼,还把自己家里种的果子递给她。 “徐公子,这是我家果园里自己的琵琶和荔枝,给您带一些尝尝鲜。” 满满一兜子,沉甸甸的。 卿欢道了谢,给银钱对方也不要,一径地跑远了。 “徐公子。”身后,有人唤她。 这一转身便看到衣裙飘曳眉眼清丽的蔡芳沁,她身边是国公府的几个侍卫,应是带着她来见自己。 卿欢没想到蔡芳沁会亲自护送粮队,两人去了后院。 甫一坐下,蔡芳沁的表情耐人寻味,“其实我一很久之前就知晓你的身份,只是你既不说想必是有顾忌。” 卿欢以茶代酒表示歉意。 “那时候确实身边危险重重,抱歉。” 蔡芳沁摇摇头,“身为女子,行在世上本就艰难,你一直谎称自己夫婿在外行商我又如何能往你心窝里伤。” 卿欢那时的难处她看在眼中,哪有自己夫君在外从未回来,任由一个妇人挺着肚子为了谋生,到处奔波。 “当时我还瞧不上你那个未见面的夫君,后来知晓你夫君便是戚将军,也觉得他并非什么良人。” 听到这话,卿欢讶异地看着她,“你竟会这么想。”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一开始奇怪,知晓后便又觉得他靠不住,自己的妻子在外漂泊这么久吃了多少罪,尽管有原因,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卿欢失笑,随后给她续茶。 衙署里,戚修凛眼皮一直在跳,还打了个喷嚏,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背里说他不好的话。 参将便在此时来报,“将军,咱们的人马已经集齐,夷国似是看情形不对,准备后撤了。” 戚修凛起身,声如洪钟,“通知所有据点将领,便是追击到夷国境内,也要将对方彻底降服。” 一次就要狠狠地压制住,否则未来必会反扑。 …… 狼烟滚起,四方号角响起来,阵前的赵祈之一身甲胄,他没有机会回到大晋,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去夷国。 一个被抛弃的皇子叛了自己的国家,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可死有何惧。 两军对阵,赵祈之踢了下马腹朝前走几步,与对面的戚修凛遥遥笑道: “戚宗权,你知晓我为什么执意要反吗?因为大道不公,因为坐在储君位置的太子不能将大晋治理好,他懦弱无能,看似温厚,实际被教养得根本不懂治国之道,只会纸上谈兵。” 太子有最好的老师,前途一片光明,可他没有任何人能仰仗。 “为君者,首要是为百姓谋划,北境疫症,你可曾想过那些染上重病的百姓会不会死在疫症里?”戚修凛冷然反驳。 赵祈之不以为意,“自古夺权,本来就是要踏出一条血路,虽死犹荣。” “你错了,人有善恶,但高位者若没有了怜悯众生的能力,就算让你登上帝位,你也会视人命为蝼蚁。” 这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戚修凛抿唇,号角再次吹起,便踢了下长枪,枪头上的红缨在半空中划出道抢眼的弧度。 两人皆力道强悍,一人使长枪一人使长刀,互相碰撞时摩擦出星点火花。 赵祈之的长刀劈砍过来时,戚修凛往后折身,避了开。 枪头是用精铁锻造坚硬无比,是父亲留给他的,跟着他身经百战,沾了无数敌人的鲜血。 远处呼声震天,赵祈之猛烈的攻势忽然顿了几息,那枪头径直扎进他胸膛里,粘潮的血流了出来。 胯下的马儿不知主人负伤依旧奋勇往前。 枪头没入一寸,接着是枪身,儿臂粗的精铁穿透他胸口。 戚修凛神色冷肃,看着他自寻死路的行为,“你想死?” “谁不想活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我没有败,只是生不逢时,夷国这些人,我拱手送给你,但我有一要求,放过我母妃。” 冰冷的长枪已经大半没入他身子。 赵祈之脸色青白,几乎是被串在了枪上,之后,他跌落下马,眼睁睁看着马匹逃走。 畜生就是畜生,日日精细养着到了大难临头依旧会选择抛弃自己的主人。 戚修凛高坐马背,看他仰头,吐出一大口血,满脸是得意的笑。 赵祈之拉了夷国五万人,一直驻守在城外,原本是想一举攻破江州,可后来审时度势,他并没有几分胜算。 死后是否遗臭万年,他不在乎,死前,却不想疼惜他的人伤怀。 “统领败了!”有人呼和一声,接着夷国队伍开始自乱阵脚。 大晋的将士却如猛虎冲入羊群。 很快就占领了上风。 远处,风扬起落叶,卷到半空。 赵祈之眼神涣散,却有了几丝明亮,他缓缓伸手,接住了那片落叶。 之后,他双膝跪地,头垂下,从脖颈的衣领里掉出只玉扳指。 扳指都被摸了上千万次,愈发的光滑,他下颌的血滴到了上面,如明珠蒙尘。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 赵祈之只怕,被那人给就此忘了。 大战持续了两个时辰,最后结束收场,夷国五万大军有大半投降,剩下死的死逃的逃。 收拾士兵尸首的时候,戚修凛叮嘱了铁衣和卫平,找到赵祈之,将他好好入殓。 “他是混账,这最后还做了件人事,手够快的啊,赵阿祈,把夷国的几个大将军都给砍了,原来早就打着把他们当人情送出去了。” 赵明熠看到了依旧跪在地上早就没了气息的人。 想起小时候,他总是叫赵祈之为阿祈,但对方很不喜,每次都板着脸。 说着说着,赵明熠叹息一声,“死了就好好去投胎,下辈子可别投在皇家,淮扬有不少商贾富贵人家,你挺能吃苦的,去了之后再好好博个前程吧。” 第203章 以后都不会来打搅你 戚修凛给了赵祈之最后的体面,即便是叛国,也没有让人对他的尸首不敬。 反而是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地掩埋。 最后一捧土是赵明熠撒上去的。 他随手扯了几朵野花插在了坟头,风一吹,花骨朵迎风摇摆。 仿佛少女柔软的手。 “你说你,何苦呢,要是当初不那么较真,也许现在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赵明熠看着远方,拍了下手上的泥土,转身走了。 …… 人死前会出现走马灯,将这一辈子的事全部快速地过一遍。 赵祈之咽气之前,嘴角是带着笑意的。 他看到母妃还没有被后宫磋磨到失去本性,那时尚且年轻,生了他便一心地对他好,将父皇赏赐的东西,全部堆积起来,摆在他面前。 他却很较真,觉得母亲不争不抢,也不会固宠,害他被太学的那些人欺负。 但有一点,他入学没多久就见到赵王的儿子赵明熠。 小郡王有个表妹,只有三岁,被当成个玩意儿抱到了太学,几个皇子围着小女娃,逗她玩。 那粉粉白白的小脸,看着就很好捏。 赵明熠趁人没注意,捏了几下。 小女娃抱着他的手咬了好几口,将他手指上弄的都是口水。 他嫌脏,推了她一把,小文蔷就坐在了地上,大眼睛里涌出豆大的泪珠。 为了哄她别哭,他爬树掏了只鸟塞她手里。 温温热热的小雏鸟还没有长毛。 将她吓得哭得更加厉害。 赵祈之说过一句死前想到都会想笑的话。 “你别哭了,等你长大,我娶你。” 那句话贯穿他大半辈子。 西山被蛇咬,他抚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睛,也在心里笑话她哭的真丑。 但再丑,他也没嫌弃过。 …… 天刚擦黑,翼州。 文蔷听着母亲说纳吉的事,眼前昏沉沉的,便伏在母亲身边睡了过去。 眼前好浓重的一片雾气,文蔷扬声喊了母亲。 无人应她。 她便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花架前,看到个缠满了鲜花的秋千。 那一袭白袍的俊美皇子,褪去狠厉,还是过去那般温和。 “你不是想要一个秋千,我给你做好了,这边有葡萄架,到了秋日,你坐在秋千上一伸手便能摘到葡萄。” 文蔷怔怔看着他,抬手掐自己,不觉得疼。 原来是做梦啊。 她有好久都没有梦到他了。 “傻姑娘,过来坐着,你这么娇气走一会路都喊着累,让我背你。”青年走过来,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 文蔷觉得握着一块冰。 “你松开,我们都没有关系了,还入我的梦干什么。”她四处乱走,找不到出口。 像是进到一个无边的笼子里。 四周都是大雾,只有这一片天地朗月当空,星辰灿灿。 青年微笑,走过去,不顾她反抗将她抱在怀里,“当初说要娶你,可惜没能如愿,等来生,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梦里哪能当真,而且文蔷也不想跟他纠缠了。 “不好。”她冻得打了个喷嚏。 青年这才放开她,只是一张脸煞白的吓人,“我就当你答应了,对你不住,来生再弥补你。” 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来生,文蔷心里酸溜溜的,只觉得梦里这个赵祈之看她的眼神,好像的确很爱她。 她还是想逃出去,往后退几步,再回头时就看到他周身变成碎光。 “你……你要走了?”文蔷轻声问。 赵祈之点头,“走了,以后都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 光影消失时,文蔷眼眶酸胀,滑出了两行清泪。 母亲抚着她的鬓角,指尖触之是凉湿的痕迹。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母亲让人端来了安神茶,她自江州回来,晚间有时睡不安稳。 也幸好魏家郎君日日过来陪着她出去散心。 两家人想着等江州事情结束之后就尽快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文蔷看向夜色,抬手抹了下眼角,“不是噩梦。” …… 赵祈之用夷国五万大军换柳璃月活着,戚修凛知晓,私下放了柳璃月将会是个隐形祸端。 当晚,诸事毕,戚修凛回了行馆,卿欢一面给他宽衣,一面问起了战场的事。 “我听铁衣说,人没了。”尽管作恶多端,死的倒是惨烈。 戚修凛颔首,默了默接着说,“他想让我放过他母亲。” 卿欢解开他腰带,两人挨得很近,彼此气息相缠,“若是被外人发现,只怕不好,但赵祈之用夷国将士换了这个要求,你即便没有答应,可也没拒绝吧,这样,我来想个法子。” 他低头捉住她手腕,拇指缓缓摩擦。 温柔,细致。 战事后,将面临的事更棘手,见他神色依旧没有松缓下来,卿欢反手握住他的手。 “夫君,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她拉着人坐在了凳子上,“你还记得卢世隐先生吗?” 戚修凛一顿,“嗯,怎么了?” “他去了京都,拜祭一位故人时被追杀,杀他的人……虽还不能确定,却和……”话都没说完,卿欢的唇便被粗粝的手指压住。 她瞪着眼:干嘛不让我继续说。 戚修凛呼吸发紧,这件事被他压得很好,就是不想被她知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听卿欢的口气,想来是发现了什么。 她一把拽下他的手,嗔怪道,“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还想瞒我到何时,我都在你书房的匣子里看到了,还有那卢先生身上带着前太子的玉佩。” 到底是件很隐秘的事,卿欢将声音压得极低。 戚修凛表情复杂,拧着眉道,“你去我书房,翻东西?” “难道不是你说过,整个国公府我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怎的,不成吗?难道你书房里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还真有,那便是他写的那本小册子,上面荤言荤语,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没有,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这件事本就不该牵连到你。”话毕在她脸上看了一圈,大手在她细细的腰肢上摸了几下。 卿欢受不住痒,在他怀里左右扭着,轻笑着推挡他的手臂。 “你别太过分了,明知我腰有痒痒肉,还乱摸。” 瞧她笑得两靥生霞,眸里水盈盈的,戚修凛忍不住凑过去,浅尝辄止。 “夫人这腰又细了几分,从京都过来吃了那么多苦,是为夫不好,叫你担心了,今日事不多,我等会就侍奉夫人安歇。”截断了她后面的话,戚修凛俯凑过去,极尽温柔地勾缠。 房内一时间听得暧昧声音。 她这身段,样貌,莫论是女子,就是个男子,出去也不安全,还能引得那个叫大山的贼心不死。 戚修凛越想,掌下便越是放肆,撩了裙摆,溜进去。 她仰着脖颈承了会,差点泣出来,最后朝着他喉结咬了几下…… 次日,赵明熠便看到他喉结上醒目的痕迹。 “呵,川蜀的蚊子果然厉害,你瞧瞧,昨晚我也被咬的都是包。” 戚修凛面不改色,“嗯,你多涂点驱蚊药膏,我便不必了。” 他没所顾忌,去了衙署,去见太子,如今战事已定,便要同夷国商榷后面的休战协议。 第204章 一副被掏空的样子 夷国在十多年前大败给戚家老将军,今下又败给戚修凛。 接连在戚家身上吃了十几年的亏。 再不情愿,也为了不被灭国,不得不签割让城池的协议。 此行那位赫连公主也被遣送了回去,但她并不愿意就此回到王庭,任人欺负,她是知晓这位骁勇善战的戚将军,便在临行前,让人通禀,要见他一面。 戚修凛闻言,微微皱眉,并未应允。 一个受降国的公主之言,听不听没那么重要。 不过赵明熠却好奇,这人想整什么幺蛾子,于是随那小将士去了看押她的房间。 房门刚推开,他便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味。 仿佛让人置身于一片汪洋花海中,熏熏然,又觉得心旷神怡,不由深嗅一口气。 赫连看到他,略有愤怒,“你是何人,戚修凛呢,你告诉他,我要见的是他。” 赵明熠打了个喷嚏,“现在是大白日还没天黑呢,你做什么梦呢,他不会来见你,也就是我好心,过来瞅一眼,你要是有话跟我说。” 身上好像有虫蚁在咬,赵明熠挠了几下,抖了衣角,真以为是川蜀的虫蚁掉在了身上。 赫连瞧他通体不俗,神态倨傲,在大晋应当也是个为官者,咬了咬唇,索性豁出去。 她抬起手腕,轻轻一扫,香风阵阵。 这香是她随身带着的,当初是为了用在赵祈之身上,没想到他竟死了。 眼见她越走越近,赵明熠往后退,“你身上涂了几斤香料,熏死人了,离我远一点。” 赫连羞恼至极,不忘拉下衣襟,露出雪白肩头,这一幕便是个男人看到也忍不住吧。 谁知赵明熠烦躁无比,抓起门后瓷瓶,将里头的花枝丢掉,兜头把水洒在了赫连脑袋上。 “这点小把戏,忽悠谁呢。”说完,他扭头就走。 赫连一身狼藉,气得浑身发抖。 赵明熠扭身出去后,身上难受加重,尤其是小腹麻痒,他一个男人,还能不知刚才赫连在屋里烧的什么熏香? 不就是男女那点事。 幸亏不是宗权,万一中招了,跟那个赫连拉扯几番,叫外人看到乱嚼舌根,白白地污了名声。 他不一样,他脸皮厚,就算赫连想,他一脚踹过去,咬死不承认。 赵明熠径直去找行馆的大夫,那老大夫正给个小吏看诊,对方起了高烧,满脸通红。 他忍,不急。 等小吏瞧好了,又换了个后厨烧火的嬷嬷,嬷嬷说自己手伤着了…… 赵明熠忍得脸颊发红,声音发抖,眼前一晃,模模糊糊地看到个清丽柔婉的脸庞,顿时那火烧得更旺。 老大夫总算注意到他,“这位郎君,你是哪里不适?” 赵明熠僵硬地挪动双腿,坐下后,袍角翘着…… 老大夫一目了然,“你这是虚火旺盛吧,是不是还未娶妻呐,切不好过度,时日久了,这内里亏空,肾精大损。” 旁边,蔡芳沁本想让行馆的老大夫给队里的兄弟开些水土不服的汤药,谁想听到这话,皱眉看向对方。 两人视线相对。 赵明熠难得发窘。 他自诩泰山崩于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没想到今儿中了赫连的药,这窘迫的样子还被蔡当家的看到。 老大夫搭手诊脉,双目圆睁,“你速速去里间等着。”又看向蔡芳沁道,“娘子稍等,老夫得先给他扎针。” 蔡芳沁瞥了眼赵明熠,什么都没说,转过身避开,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身下,顿时拧眉,对他印象更加不好。 …… 戚修凛得知赵明熠还躺在榻上,待见到了人,看他一脸苍白地捧着药碗,喝一口骂一句。 “你怎么一副被掏空的样子?”戚修凛瞧他眼底发青,讶然不已。 赵明熠将汤药一口喝净,苦得皱眉,“赫连不是要见你嘛,我这个多管闲事,去她屋里站了几息就着了道,想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等屈辱,我这第一次,生生交代给了这双手。” 戚修凛忍俊不禁。 “别笑了,枪都快折断了。”赵明熠叹口气,仰面一躺生无可恋。 脑子里想到被蔡芳沁给看到了狼狈的一幕,又是叹息不止。 别的世家公子王孙贵族到了一定年纪,家里必定要挑几个通房,给郎君暖房,赵明熠家中没那种规矩,尽管母亲问过他,他严词拒绝。 是以二十多岁,看过春宫图,却不屑去尝试。 戚修凛不再多说,派了大夫来密切盯着他的状况,确认只是中了迷情的熏香,只要服了汤药,慢慢细养,不过度泄了精气神就没什么大碍。 他回了卧房,卿欢嗅到他身上的药味。 她紧张道,“你伤着了?” 戚修凛面上不显,心里一软,忍不住捂着胸口,“嗯,之前伤着的。” 说着就被卿欢扶着坐在凳子上。 “那你之前……”细眉皱着,她眼神中带着薄责。 戚修凛却将她揽坐在自己腿上,握她的手按在胸口,“以后,你在上,我在下就好,就是要辛苦夫人多多主动一些。” 卿欢低头,仔细思索他的话,顿时明白过来。 她脸颊一红,又觉得诧异,“既然如此,那你歇了这个心思不就好了。” “不好,大夫说,心情积郁也会加剧伤势。” 卿欢捧着他的脸,指腹磨过他眉眼鼻梁和唇瓣,在江州这段时日,他风吹日晒,肌肤粗糙了,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 她早前说多一道,便赶他去睡书房的话,也都不是真心话。 夫妻门一关,日子过得都是自己的,她便俯身,在他眉眼上吻了几下。 “这样心情便不会积郁了?” 戚修凛面色平淡,心潮乱起,嗯了声,大手在她后背上下抚着,自觉有些情动,便抬头想要多讨一些亲昵。 门外,铁衣来提醒说是到了起程的时辰。 戚修凛喉结一滚,“等上几刻。” 几刻之后,他出门,看到铁衣便皱眉。 铁衣再榆木,也猜到方才屋内的事,毕竟爷这唇上还沾了不知是茶还是什么。 前往夷国也就两日功夫,太子同行,在一众将士的见证下,夷国皇帝不情不愿地签下休战协议,并割让了一座城池,退后两百里。 若十年内一兵一卒敢踏入大晋国土,到时,便是主动撕毁协议。 江州的战报送到京都。 景和宫里,姜皇后却神色阴翳,赵祈之死了,太子将亲自送回夷国的休战书,满朝百官谁还敢质疑太子。 只是,他依旧放心不下。 不多时,殿内迈入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她面前俯身跪下,“娘娘,属下办事不利,那人,被戚家的侍卫带走了。” 但他身后还有个妇人,战战兢兢地被推了过来。 “不过属下找到了此人,当年在戚家待了十多年,后来被戚夫人送走,她来京都,在国公府外徘徊好几日,说,知晓戚家一个秘密。” 那老嬷嬷满头白发,满脸褶子,连着磕头道,“娘娘,老身……想用这个秘密换老身的孙子在京都谋个差事。” 姜皇后居高临下,睥睨着那嬷嬷。 “是吗?你且说说看,你这个秘密值不值得本宫费心。” 老嬷嬷抬了头,干涸的嘴唇张合,说了段被时光掩埋了多年的秘密…… 第205章 那是她的夫君 景和宫里一年四季都等不来那个人,姜皇后靠在万字炕上,看着悬在墙面的一幅画,是当年在皇子府里,昌惠帝亲自给她画的肖像。 新婚燕尔情意正浓,她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可惜第一胎没留下,第二胎才生下了太子。 后来又诞下十三。 这宫里进进出出多少新人,明面上她是一国之母,荣宠无限,实际皇帝早就与她不是少年夫妻。 姜宜芸也不在意,只要太子能坐上皇位,她便依旧是后宫之主。 她示意嬷嬷将画摘下来,看了半晌,两指捏着边角,刺啦一声撕成两半。 画像变成细碎的纸片,扔到了地上,仿佛那段年少岁月也被她一并都销毁了。 随后,姜皇后吩咐嬷嬷去牢狱中,将之前一直看押的苏绮莹给提了出来,安置在宫外。 本来要去探望苏绮莹的戚夫人,去了牢中,并未看到人。 她便去问狱卒,“一直关在这里的刑犯呢?” 狱卒事不关己。 “上头来人,说她还牵扯了别的案子,便调去别处问话,夫人,你每个月都要来,莫不是,那犯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是你家中亲戚?” 戚夫人神思恍惚,没有回应,转身出了牢狱。 康嬷嬷上前搀扶着她,“今日怎的这般快,可是姑娘又闹了性子?” “不是,我这心里很乱,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嬷嬷,你说,当年的事会不会被人发现了。”戚夫人提起那件事,后背便冒出冷汗,这事儿要是被人揭出来,必然会牵连到宗权。 康嬷嬷搀着她上了马车,“您别着急,不会被人发现,是老奴亲手操办的,经事的人早就没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了。” 但愿吧,戚夫人靠在车壁,闭上了眼。 没多久她便做了个梦,梦到刚嫁给戚铭朗时,两人感情极好,她却因幼年时落过水,被冷水激得很难有孕。 而那一胎,大夫说过,恐怕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她知晓丈夫并不在意男女,但她却不能有同样的心思。 睡得迷迷糊糊,马车回到了国公府,一进到院子,就看见潮儿哭着找母亲。 秋兰抱着他,“小世子乖啊,夫人出去给世子买东西了,过几日就会回来的。” 戚濛泪眼婆娑,他梦到娘亲了,想让娘亲抱他,结果娘亲去哄别的孩子了,他伤心不已。 戚夫人心头发软,上前将孙子接到了怀里。 “祖母,我要娘亲。” 戚夫人嗯了声,“祖母跟你娘亲说好了,等那树上的叶子变得比潮儿的手还要大,她便回来了。” 小孩儿知晓树要喝饱了水便能茁壮成长。 他哧溜一下滑下去,找了小水壶,给那株树浇水。 …… 昌惠帝喝了不少汤药,依旧没什么起色,他清醒的时辰比昏睡得多,但只要醒着便会让大臣来暖阁。 这一代朝臣中,温时玉算是比较出挑,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将大理寺积攒的所有案件全部重审,昌惠帝下令擢升他为大理寺正卿,温时玉又是个看似温润实则有雷霆手段的性子。 六部里,鲜少有人敢跟他起正面冲突。 一时间他便成了昌惠帝身边备受器重的红人。 晚间。 冬信将刚煮好的参茶送到了书房,忍不住嘀咕几句。 “公子已经做得够多了,如今她离开京都,您又何必照看着国公府和侯府,反正她也不会记住您的好。” 温时玉,“你懂什么,国公府和侯府真以为是我在照看?戚修凛这三个字,便足以让人忌惮,不敢去对国公府和承安侯府动歪心思,我只不过与徐知序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做些面子功夫。” 闻言,冬信还是不明白,“您如今被陛下擢升,为何要做面子功夫,那也该是别人来巴结您。” 是,昌惠帝之所以将温时玉放在正卿位置,就是为了让他去搜集姜家私下的错事。 换言之,帝王之侧,容不得他人酣睡。 冬信看了眼桌上的狼毫,“二姑娘送的东西您还留着呢,公子,您还惦记二姑娘吗?她毕竟已经是国公府的夫人了,您也该娶妻生子了。” 温时玉皱眉,“行了,我便是一辈子不娶妻,也碍不着谁的事。” 长夜寂寂,温时玉依旧在翻看大理寺的陈年旧案。 江州有了粮食,想必就是卿欢送过去的,她倒是一点都看不得戚修凛遭罪。 也是啊,那是她的夫君,她自然该为之担心。 千里之外的江州,卿欢让人做了顿丰盛的饭食送到了关押柳璃月的房内。 柳璃月看着那饭菜,冷声嘲讽,“想要下毒,毒死我?” “柳夫人误会了,这饭菜里干干净净。”她取了双筷子,挟了其中一道菜,送入口中。 柳璃月确实饿了许久,但她知晓战败,祈之应当不会苟活,她失去孩子,自然要给祈之报仇。 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卿欢始终微笑,待她吃完,让人收拾干净,随后离开,只是在走廊角落,叮嘱面前的年轻男子,“你擅口技,便按照我交代你的话,说与那里面的夫人听。” “事成之后,会有重谢。” 对方拱手,“草民应该的。” 夜间湿气重,柳璃月入睡之后,从门缝钻入一道浓烟,烟雾缭绕里,门被推开。 她猛地惊醒,看到那门后缓缓飘进来一道人影。 待看清楚,她痛哭出声,“我儿,你……你这身上的伤,痛不痛?” “赵祈之”声音低哑,便说自己这辈子造孽深重,为了登上那宝座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他要去赎罪,去地狱受油锅煎熬之苦。 柳璃月甚至能摸到他的手和脸。 她往常便相信生死轮回,这下,更加笃信,“娘要如何才能减轻你的痛苦?你说,娘去做。” “赵祈之”道,“东南,有个地藏庙,您要是想让我魂魄不被压制,便每月初一十五去为我点上几炷香,点上长明灯,否则,儿这魂魄便要压在道场,永不得解脱。” 他说完,眼角流出血泪。 柳璃月哭道,“娘知晓,娘一定会照着做。” 烟消雾散之后,柳璃月看着地上的脚印,嚎啕大哭,她方才看到了祈之的灵魂。 院外,卿欢看着那年轻男子,他撕下来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五官。 第206章 那个油头粉面的郎君 他五官比较阴柔,与赵祈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在江州城是有名气的角儿,尤其是有一把好嗓子。 卿欢递给他一袋银钱,“辛苦了。” 对方推开银袋,跪地道,“要不是公子送了粮来,我本就病弱的母亲只怕早就饿死,还有戚将军,若不是你们,江州城早就陷入战火里,这点小忙,不足挂齿。” 可卿欢执意将东西塞在他手里。 “拿着这些可以做些生意,或者自己开个小茶馆。”说完,她让人送了男子离开。 次日,柳璃月当真找人打听附近的地藏庙,还缩在屋里亲自做了长明灯,灯做好之后,她找来了剪子…… 卿欢得知柳夫人自剪了长发,甘愿做尼姑,在房里念念叨叨,就知晓她这一生都要为赵祈之祝祷奔走。 那日,看她面色,眼底乌青神思恍惚,应当所剩时日不多。 待柳璃月死后,将其安葬在赵祈之墓碑之侧,也算是应了赵祈之的请求。 战事结束,江州城也规整好,便是起程回京都。 如今这个季节正是榆树叶挂满枝的时节,江州城内虽不如北境那般多,可路口也常可见到郁郁葱葱的榆树。 一些馋口的小儿带着网兜,扛着杆子想打下来一些,带回家让娘亲蒸窝头。 铁衣临走,买了些糖,想着给那虎子吃,路上遇到了赵明熠,两人结伴,看到泥鳅一样乱窜的虎子带着史家的两个小子。 “大人,帮我们去摘榆叶。”大儿本来就调皮,见过赵明熠几次,跟他混了个脸熟。 小儿也扯着赵明熠的衣袖,“蒸好了窝头送你一个。” 铁衣嘿嘿笑,小郡王长这么大应该还没吃过窝头。 “一个不行,我要两个。”赵明熠难得跟这些顽童闹在一起,几人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就去了城东的一片河道边,摘榆叶。 若论爬墙上树,赵明熠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挑了一抹泥土糊在掌心,摩擦几下,攀着树干,灵巧地爬上了最高处。 那榆树茂密层叠,挑拣最嫩的撇下来,全部装进了网兜里,底下的几个孩童看得目瞪口呆。 铁衣道,“小郡王好厉害的手法,以前没少上树吧?” 赵明熠拿了一把榆叶砸他脑袋上,“吃你的糖吧。” 一缕阳光洒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再睁开眼,赵明熠看到远处路口,粮食铺前,利落劲装,长发高挽的郎君,蜜色的肌肤透着股健康的劲儿。 正是女扮男装的蔡芳沁。 她捧了把米,面色难看至极,似在与旁人争执什么。 店面老板满脸横肉,不耐烦地拿手推搡她。 蔡芳沁往后趔趄了下,差点摔倒。 “小郡王,你看什么呢,赶紧摘榆叶……”铁衣说完,看到赵明熠拨开树枝一个纵身,从树上跃下。 他掸了掸衣袖,大步朝店面走。 刚准备出手,便看到蔡芳沁板着脸,握住老板的手臂,反手将他按在了地上,“你以次充好,拿这些带着霉斑的米卖给百姓,为商者都如你这般,那大家都不用做生意了,只管挣着丧良心的黑心钱。” “大江大河,把人送去官府。” 蔡芳沁撒手,她身边的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地架着老板,把人夹在中间。 赵明熠张了张嘴,见过女娘做生意,但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娘。 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蔡……老板,我方才听到了,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 蔡芳沁神色一顿,嗯了声,“多谢小郡王。”顿了顿,她又道,“上次在渡口,也谢谢郡王出手。” 上次? 赵明熠冥思苦想,是第一次见到蔡芳亲的时候,那个布政司刁难她的商船,把她的货都撒到了水里,他那时候不识得她,纯粹是替宗权出面。 “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赵明熠说完,虎子抱着满兜子的榆叶跑过来,“大人,你跟俺回家,让俺娘给你做好吃的。” 虎子看向蔡芳沁,“呀,是发粮的好心公子。” 他胖乎乎的小手一左一个拉扯着两人的袖口。 蔡芳沁没忍心拒绝他,一道去了他家,虎子娘极为热情,用缺了口的碗倒了茶,自己做的茶果摆上桌,一通忙活。 蔡芳沁年后便双十,在淮扬,她早已是老姑娘了。 虽也有人倾佩她的经商能力,却依旧有不少人背后嚼舌根,道她人老珠黄,以后难嫁人。 她并不想嫁人。 守着基业一辈子。 蔡芳沁挽了袖子,去灶间给虎子娘打下手。 虎子带着赵明熠在桌上玩五子棋,院子很小,依稀能听到灶间的谈话,那虎子娘又是个热心肠的,说要给蔡芳沁介绍个娘子。 “哎哟,公子你咋还打个耳孔?”虎子娘眼尖,细细看了几眼,也没瞧到喉结。 她低声问,“你是个姑娘呀?怪不得长得这么水灵,瞧这眼睛鼻子小嘴巴,外头那个公子是你相好的吗?” 蔡芳沁愣了下,“谁?” “那个油头粉面的郎君啊。”虎子娘有什么说什么。 蔡芳沁失笑,赵小郡王的确跟个白面书生一样,“不是,他是京都的官儿。” “我瞧你们挺登对的。”虎子娘说完,朝面盆里撒了点水。 蔡芳沁皱眉,没再接话,外头的赵明熠可听得清楚,眼神滴溜溜地往蔡芳沁身上瞥。 …… 临走,江州城的官员布置了送行宴。 宴请了太子,戚修凛和赵明熠,并着商队的人。 卿欢和蔡芳沁坐一起。 席间小酌几杯,卿欢酒量不好,两杯酒便微醺,觉席上燥热,起身出去凉快。 蔡芳沁立即差人去知会戚将军。 出门太久,卿欢醉酒便思念潮儿,呆呆地坐在行馆后的长廊栏杆上,抱着柱子不愿走。 “潮儿晚上睡不着,必要找我,他找不着我,哭闹怎么办?” 蔡芳沁听着她哽咽,心头也不好受,“潮儿小时候就很乖,如今都快两岁了,定是更懂事。” 卿欢仰着头,借着烛光,看到她脸颊红热,眼底噙着水一样,看得蔡芳沁都有些不忍。 拿了帕子给她擦拭。 戚修凛来时便看到卿欢抱着蔡芳沁,两人低低说话。 他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将卿欢的手拉扯了回来,缠在自己的腰上,“有劳蔡娘子,我带我夫人去休息。” 说完,他还弯腰哄了卿欢一阵。 蔡芳沁微笑,缓步离开长廊,隐约能听到白日威严持重的将军温柔小意地说尽软话。 第207章 温泉 卿欢不知道那酒后劲儿这么大,喝的时候甜味足够,以为是果酒,一口闷下去。 现在身体里酥酥麻麻的,说话间,口齿都带着一股酒香。 尤其那双眼睛,眸光清透,戚修凛喉结一滚,指腹捏了捏她的后颈。 那一小块细腻的肌肤,嫩滑光洁。 “潮儿现在应该在哭,我要回去给他讲故事。”酒劲儿上来,她哪里还分得清在江州还是京都。 戚修凛耐心道,“嗯,明日就回去。” “不要,我现下就走。”说着,她踉跄起身,推开他就朝着走廊尽头走。 左脚绊着右脚,差点摔倒。 戚修凛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他从未见过醉酒的卿欢,以往她也喝过却从没有这般过。 “好了,盘盘听话,我们先回房好吗?你一身的酒味,先沐浴。” 卿欢生气,“你嫌我?” “不是。” “那你说我身上有酒味,那是果酒,很好喝,不信你尝尝。”她唇瓣绯红,微张开,隐约窥见里面小巧的舌尖。 一点嫩红。 戚修凛闭了闭眼,毕竟还是在外面,随时有人过来,他也不想被外人瞧到她这媚态。 “回去尝。”他想抱起她。 卿欢灵活地躲开,往前急走,刚才还步履不稳,现下脚底生风一样。 两人在后院里你追我捻,卿欢早累得气喘吁吁,两靥红霞乱飞。 这般晚了,那大山突然出现,意外的撞见了卿欢这副醉酒样子,整个人犹如石化了,傻乎乎地看着她。 “徐公子,我听说你们明日就要走了,我,我特意来找你说些话。” 戚修凛几步过来,将卿欢搂进怀里,按住她后脑勺。 他黑沉着脸,“不方便。” 随后温柔看着她,“乖,我带你去找潮儿。” 她立即点头,两只白生生的手抓着他衣领,亲昵的让人嫉妒。 大山低头,等他们离开,才抬首去看,心里又酸又难受,堵的快要喘不上气。 …… 戚修凛知晓这江州城外有处温泉山庄,离着不远,让铁衣套了马车,带着醉酒的卿欢去那山庄。 铁衣知晓非礼勿听,找了东西堵住耳朵。 马车上的卿欢可不老实,手钻进他衣领,拉扯乱摸。 路又不平,颠簸之下,她趴在戚修凛身上。 葱白的手指刮擦起的火,烧的旺盛。 直到了山庄,戚修凛抱着她入内,山庄管事识得戚将军,忙去张罗着安排了最大的汤池。 换了薄薄的纱衣,甫一进去,卿欢就往下坠。 戚修凛只能把她放在身前,撩水给她洗发。 那几日,他就听闻这山庄的泉水有滋养身体的功效,卿欢生了潮儿之后,有短时日篦发的时候落了几根,她忧心忡忡。 听说妇人生产后,到了月份,那孩子认人了母亲便会脱发。 戚修凛也找了大夫给她调理身体,府上有乳母,除了喂养,其余一应不许她沾手。 “潮儿呢?”她问。 戚修凛唔了声,低低道,“睡了。” 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后背,遮住了白皙单薄背脊。 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怀里。 泉水滑过圆润肩头,再往下,他不禁目色赤红…… 戚修凛每唤她,她都低声应着。 卿欢跟做了场梦似的,梦里在水中,浮浮沉沉,身上筋脉舒展,被人托举着后腰,整个人身心畅快。 此时的行馆内,蔡芳沁看着眼前同样烈酒上头的赵明熠。 她皱眉,“小郡王喝多了,早些去歇着。” 赵明熠闷声不语,一抬头看到了蔡娘子,“那个粮店还有不少发了霉的大米,已经被官府的人查抄带走了。” “多谢。”蔡芳沁掐他东倒西歪,身边也没个侍卫,便想去唤卫平来。 他手长脚长,直挺挺地站起身,两只脚却走不成直线,径直朝着她倒过去。 蔡芳沁下意识地扶住他。 男人温厚的大手,原本想推开她,却贴实她耸高温软的地方。 下一瞬,扑通一声。 赵明熠便被一脚揣进了池子里。 …… 一觉醒来,卿欢浑身酸软,抬眸看着熟悉的帐顶,额角还有些宿醉的痛感。 外面有些喧闹,她记起来今日要启程回京都,忙起身穿衣。 戚修凛早将她的衣裳叠好放在了床头,她才发现,这里里外外连小衣都被换了个遍。 可昨晚的事,着实想不起来。 用过早膳,卿欢便去寻蔡芳沁,途中遇到了赵明熠。 他扶着后腰,走路一瘸一拐。 见到她,赵明熠神情有些尴尬,自言自语解释,“昨晚醉了,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摔到了后腰,这才走路这样,你可别多想啊。” 是麽,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日上竿头。 大军便动身,路两边有不少江州城的百姓,追行相送。 虎子跟史新家的两个儿子,拿了不少他娘做的糖豆子和一些糕点,硬是塞给了铁衣。 “徐公子,我娘说,以后你再来江州城,一定去我家,到时候给你做好吃的。”虎子跟着马车跑。 卿欢朝他道,“好,若有机会,定会再来江州,不过等你长大考取功名去了京都,也能见到我们。” 虎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连点头。 人生无不散之宴席,江州城的一切,随着车马远离,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以后,虎子心中或许会种下一颗期许相见的种子,那种子渐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一日,便会是他们再见之时。 初夏时节,罗氏常往国公府走动,戚夫人也不似从前抵触,甚至因着潮儿也能与罗氏闲话半晌。 待至傍晚,戚夫人亲自安排人将罗氏送回了侯府。 又让康嬷嬷去打听绮莹的下落。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戚夫人失魂落魄,在祠堂里跪了许久,直到康嬷嬷来回禀,说是北境的故人回来了。 她神思恍惚,“故人?” 康嬷嬷道,“是苏先生。” 她忙起身出去,庭院里,一抹灰色长衫,发鬓半白的中年男子,颧骨微凸,但五官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苏成河当年离开京都,还是年轻模样,青年才俊,清俊的端方君子,如今回来,却已是年过半百。 第208章 他用了避子药 在外奔走的这些年,当初的君子也早已不复韶华,但眉眼间的温和依旧。 戚夫人难免神伤,眼眶中泛起了酸涩。 “你,收到我给你写的信了?”她以为,过去这般久那信已经在中途丢了。 苏成河点点头,声音低沉,“夫人,我回来,是有事想同你说,绮莹呢?” 说到这个孩子,戚夫人心沉下去,脸上一阵青白,康嬷嬷见状,忙道,“先生,去偏院说。” 几人到了偏院里,隔绝了外面的丫鬟小厮,再无旁人的时候,苏成河便隐约猜到了。 “她之前在京都还一直往北境送信,后来渐渐没了消息,我那边也忙,收到你的信,处理好公事便紧急赶了回来。” 戚夫人让康嬷嬷奉茶,随后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以为能中和她与宗权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 她泪沾在睫上。 苏成河内心一震,“出事了?” “是。” 之后戚夫人便将苏绮莹犯下的糊涂事一一告知,末几担忧无比,“她若有个好歹,我实在愧对她,这么些年,没有尽到一点责任,还带累了你,没有娶妻生子。” “过去的事,夫人不要再提,且永远都不要提,否则传出去,这百年基业就要毁了。” 苏成河神色凝重,他起身,“她糊涂,是年纪轻不懂事,夫人也不能跟着不懂事,算了,我这就去寻人,只盼着在事情没有发酵起来之前将她找到。”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这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真要泄露出去,到时候莫说国公府毁于一旦,连老国公留下的盛名都会累及遭殃。 这件事不得不提到了一桩纠葛的旧事。 二十七年前,京都威武大将军关家的小女儿关朝阳,与戚苏两家的公子不打不相识。 纠纠缠缠了一段时间,朝阳嫁给入了戚府,成了戚家的媳妇,而苏成河黯然神伤,外出半载,后辗转北境成为封疆大吏,至此便留在北境。 原以为这辈子会安稳度过,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 一转眼便入了夏。 大军在京都热起来时,回城复命,带着夷国签订的降书和割让的城池。 不过将这些东西送入皇宫的人,正是太子。 朝堂上,那些官员虽没说什么,却知晓,这战绩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碍于皇后如今把持着大半的朝政而不敢有微词。 戚修凛站在乾清殿,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垂眸轻笑,太子坐在高位,隔着一道屏风,坐着姜皇后。 连孙太妃都无暇顾及前朝的事。 朝堂间气氛诡异,待下朝之后,有大臣私下议论。 “自古以来,垂帘听政者少之又少,数百年前那是因为幼帝不足以震慑局面,如今算是怎么回事?” “小点声,那是有圣上的准许,否则你以为皇后娘娘能坐在太子身边。” 戚修凛从旁边经过,那两位大臣立即止住话题,匆匆离开。 京都的天入了夏,前一瞬艳阳高照,后一瞬便起了大风,将日头遮盖住,乌云层叠,很快便落了场大雨。 卿欢回了府上,潮儿便跟只麻雀叽叽喳喳,跟在她身侧,雀跃无比。 “祖母说,院中的大树上树叶有孩儿的手掌这般大,娘亲便回来了,祖母没有骗我。” 两月余没见,他个头又长高不少,说话更加清晰流畅,宛如个小大人。 “潮儿晚间睡觉有哭鼻子吗?”卿欢抚着他小小白白的脸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都是对自己的夸赞。 “那潮儿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小郎君了,若是打雷下雨,也必不会害怕了。”卿欢低头,看到他小手里,竟然磨起了薄薄的小茧子。 他还颇为自得,“潮儿没有一日懈怠,每日都在练字。” 母子俩说话间外面的雨落得更急。 卿欢心头一顿,看向灰蒙蒙的天。 再说戚修凛去见了卢世隐,他用了汤药吊着气,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不少,唯有心气神散了很难修复。 查前太子的事,戚修凛始终犹豫,若深查,会牵连国公府,他如今有妻儿,便要替她们打算。 外面轰隆一声雷,响彻天际,戚修凛安抚好卢世隐,出得门后,吩咐铁衣把他送出京都。 铁衣领命离开。 戚修凛撑伞,准备返回国公府,漫天雨幕下,却陡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徐知序站在不远处,神色笼罩着雾气,带着几分凝重。 待走近,徐知序才道,“宗权,借一步说话。” 戚修凛顿了顿,随后两人便去了路口的茶馆,外面雨打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苏绮莹不见了,很可能,被皇后的人带走了,而你的老师,目前回了京都,也在四处找她。”这一句话混着天际雷声,砸在了耳廓上。 戚修凛拧眉,“皇后为何要带走苏绮莹?” “这我就不知,只是那日凑巧,我去狱中提一要犯,狱卒说是那位苏姑娘被人提走,是刑部的另一个官员,我一番探查才发现,那官员的夫人与刘夫人走得近,而刘婵的母亲,那些日子总往后宫去。” 但这话,并非什么好兆头。 戚修凛细细思索,找寻不到皇后要见苏绮莹的原因,至于老师,那是她的父亲,回京探亲自然是因为父亲思念女儿。 但他隐隐觉得有些蹊跷。 “当初苏绮莹百般想要赶走卿欢,我这人心胸狭隘,她不见了倒是件好事,但是谁带走都行,唯独不能是皇后,所以宗权,我不想看到卿欢再受到威胁。” 徐知序叹口气,如今他没有了母亲和妹妹,不想看到卿欢为难。 “她是我的妻,我比谁都要在意她,这件事,兄长不必担心。”戚修凛起身,大步离开。 回了国公府,他去慈念堂给母亲请好,看到母亲神色恍惚,不由心头一顿。 “母亲可知,苏绮莹不见了。”戚修凛问道。 戚夫人脸色一变,“并,并不知,她怎会不见了?” 戚修凛定定看着母亲,似要从她细微神情中看出端倪,半晌,他回道,“此事儿子已经让人去查,想必是提错了刑犯。” “那就好,你可得上心,她毕竟是你老师的女儿,如今也算是你的义妹。” 戚修凛颔首,只是回到四明堂,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母亲的表现太过奇怪。 他蓦地想起来,幼年时,母亲做衣袍,总是连着做两套,一件给他,另一件却是个颜色鲜亮的,一看便是女娘所穿。 后来渐渐长大,母亲很少亲手给他缝补衣衫,却时不时地让后厨做些糕点,那些糕点,他并不喜欢吃。 他去营地历练几年,回了国公府,母亲很是心疼,有一次甚至在汤膳里放了他最不爱吃的芫荽。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他觉得不适应? 似乎,是在两年前。 苏绮莹踏入了京都,来到国公府。 雷声滚滚,轰然砸在了庭院,竟然将庭院里一株百年大树劈成了两半。 国公府的丫鬟仆从,纷纷挤在廊下,眼睁睁看着那大树似被人挥了斧子拦腰斩断。 “乱糟糟的,还不快点去收拾。”赵嬷嬷出来,吩咐下去,只是看到大树焦黑,地面散乱的都是枯败的枝叶,也大惊失色。 栖云院。 卿欢听到这声雷霆之怒,让秋兰和瓶儿看护好潮儿,她紧忙着去了前院。 只见院子里狼藉凌乱。 几个胆小的丫鬟不敢靠近,卿欢忙让人往后退开。 “这般大的雨,不急于一时,等明日天亮,雨过天晴了再收拾,还有,赶紧去检查其余房顶的铜瓦是否松动。” 雨扑在她衣裙上,打湿了面颊,一只大手,将她揽到了身侧,青布油伞遮在她身前。 “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戚修凛声色暗哑。 卿欢心跳有些快,“没事的。” 他不由分说带着她去了四明堂,让丫鬟送了身干爽的衣裙。 卿欢去了屏风后,换下身上打湿的衣袍。 书房内很安静,幽黄的烛光摇晃,影子映在了屏风上,戚修凛默默地看,不断搓着指腹。 他知晓,有些事定是到了要紧关头,但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心里很乱,如乱麻撕扯着神经。 卿欢刚系好带子,身后便传来了温热的气息,戚修凛不发一语,站在她身后,目光深沉如晦暗的海。 “夫君。”她启唇,软白的手按在衣襟上,接着被他拽了下来。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混着她细弱的吟声。 任凭外间如何瓢泼都挡不住一室生香。 戚修凛夹杂着不安和亟需抚平他情绪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哪怕卿欢羞地挡住他的脸,也仍阻止不了他更加的放肆。 他要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起了贪念,无论得到多少都觉得不够,这漫漫长夜,直到许久之后,戚修凛才算餍足。 卿欢正要起身,两人昨晚事情做得急,他也没有做任何措施。 如今潮儿还小,她担心有孕,便想让嬷嬷去准备避子汤。 戚修凛披衣起身,给她斟茶,一口口地喂她,“你不用那些虎狼药,我已经服用过了,这药对男子没什么大碍。” 她怔住。 “你知晓自己在说什么吗?”哪有男子用避子药的。 戚修凛微笑,“大夫说,最开始会有些副作用,便是腰膝酸软,但我并无,昨夜,盘盘不是验证过了,为夫可有让盘盘觉得愉悦了?” 第209章 断簪 这件事可大可小,若那药当真没有别的坏处,吃几次也就算了,大不了以后不再用。 但卿欢比他要当心,“穿好衣裳,让大夫来再给你诊治一下。” 她虽略懂医术却比不上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戚修凛不以为然,“一碗汤药而已。” “那好,若你吃了药,损了根本,以后我还想要个孩子该怎么办?夫君难不成……”话说一半,卿欢没有继续。 戚修凛皱眉,“你生潮儿的时候,那么凶险,我怎么可能让你再冒险诞育孩子,再者,国公府有个继承人就可以了。” “现在不是孩子的问题,是我要问问大夫。”卿欢难得生气。 戚修凛没再坚持,穿戴整齐后,让侍卫去请了大夫。 天还未大亮,老大夫起得早,两眼迷瞪地过来,伸手给戚修凛诊脉。 “国公爷这脉象强劲有力,看着没什么问题啊。” 卿欢问道,“若是,吃了避子的药,可会损伤身体?” 老夫人捋着胡须,了然道,“原是这件事啊,无碍的,这药是老夫开给国公爷的,是前朝留下来的方子,经过改良没有坏处,服药后,是有期限的,半个月左右确保效用。” 卿欢这才放心。 戚修凛知晓她有这个心思之后,床帏之事就更加谨慎小心。 再忘情也不会让她受孕。 很快,月中,翼州那边传来喜讯,文蔷和魏家郎君即将成婚,邀他们前往翼州吃喜酒。 这期间,戚修凛一直让人留意景和宫的动向。 皇后娘娘两次出宫,去的是西山的寺庙,说是给陛下祈福,而铁衣跟过去,蹲守一夜才看到那房嬷嬷去了偏僻的禅房。 房间里住着个老妪。 已是疾病缠身,日日都要用汤药。 “那老嬷嬷禅房边总有几个和尚守着,看着不像和尚很警惕,倒像练家子。” 铁衣觉得奇怪,难免疑惑,“皇后娘娘为何要囚禁一个老嬷嬷,不许任何人靠近,我好几次都差点被人发现。” 要不是山间树林茂盛,借机藏身,铁衣也很难脱身。 戚修凛听罢,并未多问,而是换了衣袍,当晚便潜入了寺庙。 一探究竟。 老嬷嬷这些年身子匮乏的厉害,能撑到现在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不过为了子孙,她没有别的出路。 山里夜间寒凉,她睡不着,翻来覆去,发起了呆。 窗户上一闪而过个黑影。 她心口扑通乱跳,爬起来,抄起了门后的棍子,便看到一道伟岸的身影定在了窗外。 嬷嬷往后跌坐在地上。 接着,黑影动了起来,朝门边移,只听到木门吱嘎被打开。 凉风吹进来,将灯烛吹灭。 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借着昏暗的月光看着来人。 嬷嬷惊恐得瞪大眼,嘴唇哆嗦张合,“世……世子爷……” …… 从京都到翼州,坐马车也要六七日,潮儿对什么都新奇,一路上扒着窗户,看外间景色。 兴起时还要跟着赵明熠坐大马。 晒得小脸通红也不愿意回到马车上,累了渴了才会窝在卿欢怀里,吃饱喝足又要出去。 “宗权,潮儿这皮实样子,有我当年的三分风采,不愧是我干儿子。” 赵明熠剥了荔枝,让潮儿咬了一半,剩下的他也不嫌弃直接塞嘴里。 潮儿唤,“干爹。” 他咧嘴就笑,“哎。” 卿欢拿了帕子递给赵明熠。 “你给他帕子做什么,他热了就用衣袖擦。”戚修凛将那帕子又扯回来塞自己袖口里。 “让小郡王给潮儿擦汗啊。”卿欢去他袖中抢,他抿唇,径直下了马车,将赵明熠给赶下马背,自己带着潮儿遛马。 这一路走走停停,抵达翼州时恰到晚间,翼州王早就备好了别院接待他们。 文蔷见着卿欢,自有说不完的话,让侍卫将给潮儿准备的小礼物全部搬出来。 潮儿跟赵明熠蹲在地上拆礼物。 “卿欢姐,你跟我来。” 文蔷带着卿欢去了卧房。 房内,衣架上是她的嫁衣,凤冠霞帔,夺目生辉。 “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想跟你说说话。”文蔷对于即将面临的婚后生活有些焦虑。 她以前故作大度,其实心里还是担心,担心魏珩舟也如旁的男子,几年之后,便会喜新厌旧。 担心自己不能生下一儿半女。 卿欢诧异看着她,“以前县主还说要养几个面首,不婚嫁,我那时就想,像县主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得,就算有一日真的嫁人也不会被规矩捆缚得无法脱身,若那人用规矩束缚你,那他就不是真心待你。” “所以,魏公子若当真是婚前婚后两面做派,县主这般脾性,定不会让他欺负了你,是不是?” 文蔷点头,“是啊,我怎能就忘了以前的自己。” 这一夜,文蔷跟卿欢说了大半夜的话,天色微明时,有嬷嬷过来请她去梳洗沐浴。 翼州的婚礼,前一日,新妇便要提前准备。 卿欢也回了别院,院子里很安静,送她回来的嬷嬷恭敬的退出去,她推门进去时,看到正把玩着她玉簪的戚修凛。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隐在晨曦光线里,看不真切神情,但从他手上动作看得出,那簪子是极其重要之物。 她抿唇,起了逗弄心思,垫着脚走到他身后。 “夫君……” 戚修凛手一顿,那簪子直直的坠在了地上,一瞬,摔成两截,孤零零的躺在了地面。 这玉簪是当初他送的首饰,她一直收在妆匣里,万分珍重。 如今,居然就这么断了。 窗棂外树影微晃,几缕蒙着晨雾的光洒进来。 卿欢忙蹲下去将簪子捡起来,触手间,一半带着余温一半却早已冰凉。 第210章 情如明月,今非昔比 戚修凛看着那截断玉,神色如常,“断了便断了吧,待回了京都我再让人重新给你锻造一支。”他起身,扶着她坐在了凳子上,又问她在翼州可还习惯。 卿欢抬眸,看向他眼底,“这玉簪是你送我的。” “嗯,我知晓。”他语气淡淡。 卿欢心间被轻轻抓了下,说不上疼却又带着股酸涩,半晌她微微一笑。 “好,那我要一模一样的。” 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便是有,也如明月,今非昔比。 她将玉簪用锦帕包好放在了匣子里,收进了箱笼,就当只是寻常的一日。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提玉簪的事,文蔷那边却已经是鸡飞狗跳了。 开脸的时候,她痛得捂着脸,“脸上的毛毛为什么要扒干净,我又不是待宰的鸡鸭,还有手脚上为什么要涂这么厚的脂膏,憋死我了。” “县主莫要再动了。” 几个喜婆都按不住她,脸才开了一半,还有另一边没有剔干净。 尽管县主本身肌肤就吹弹可破,但再精细点上妆才更美。 文蔷终究拗不过这些人,被按在梳妆台前,她已经沐浴过,全身上下搓洗过,如今这套流程走完。 整个人都像从里到外地沁满了花香。 她不喜欢这样,好像把自己当成个礼物摆在了榻上等着魏珩舟去拆。 她要把魏珩舟当礼物拆。 幸好卿欢姐跟小潮儿在身边,不然她决计是要溜出去躲开这顿磋磨。 …… 翼州婚俗复杂,射轿门,踢火盆,跨马鞍,撒谷豆等。 魏家不讲究这些,是以当喜辇到了魏家大门外时,喜婆递给他弓弩,被直接丢开,他大步朝着喜车走过去,撩开红纱,将新妇抱了出来。 旁人还在议论他以后必然是个惧内的。 为了巴结翼州王,娶人家的女儿,连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都不讲了。 魏珩舟微笑,抱着文蔷低声道,“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我这不是惧内,而是敬重自己的妻子。” 她发冠坠的脖子痛,闻言抬头,才发现他穿得更加艳丽,发上胸口皆戴着红花。 喜服衬的这人面如冠玉。 文蔷靠在他怀里,抬眼望着他,魏珩舟便又紧了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 走完一应的流程便送新人去了卧房,经有喜嬷嬷在旁提示,两人系了同心结,喝过合卺酒,新姑爷便去外间应酬。 文蔷自己摘了发冠,累得直接躺在了榻上。 她的丫鬟彩云担心她饿着,已经让膳房送了饭菜个过来,只是送的东西却比她预料的多。 府里的林嬷嬷道,“大公子说了,就怕夫人饿着,让老奴特意送些夫人爱吃的,要是不够,夫人尽管再吩咐。” 文蔷闻着香味儿,坐在桌前,取箸吃了起来。 “够了够了,谢谢嬷嬷啊。” 林嬷嬷喜滋滋看着她,新夫人真好看,能吃能喝,自从她来了,府里笑声也多了起来,老夫人那病都好不少。 文蔷吃饱喝足,便有些犯困,彩云这丫头也是个没心眼,直接给她叫了水。 前院,魏珩舟面颊绯红,喝了不少酒,眼见走路都不稳当。 赵明熠给他挡住了旁边递来的酒杯,“今儿是我表妹和妹夫的大喜之日,他酒量不好,我代他。” 话毕,他一饮而尽,偷偷地踢了魏珩舟的小腿。 小子,还不快走,留着被人灌酒,今晚你的洞房花烛夜就泡汤了。 魏珩舟极为上道,借着酒意被人搀扶着离开庭院。 卧房里烛火一跳,彩云靠坐在门外,就看到了魏郎君穿着喜袍踉跄走过来。 她慌忙起身,“姑爷,县主这两日太累,已经睡着了。” 彩云担心姑爷会生气,但看姑爷的脸色,嘴角还带着笑。 “嗯,你们都下去,等何时叫了水再来。”他推门进去,动作很轻,走到榻边,看到帐子被放下来。 里头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魏珩舟脸红心跳,以为掀开帐子会看到让他血脉喷张的一幕,却瞧到文蔷手里拿着花生,榻上有个小金盏,里面盛满了花生壳。 文蔷赧然,“等你太长时间,这花生是盐焗的……” 魏珩舟失笑,道了歉,跟她坐在一起,帮她剥壳。 “你脸这么红,醉了吗?”文蔷擦了擦手,下榻,让彩云送点醒酒汤。 他也不知喝了多少,汤碗都端不住,文蔷看得心急,一勺一勺地喂他。 有几滴洒在他唇角,她直接用拇指蹭掉。 魏珩舟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眉眼。 一身薄衣跟月光纱似的,什么都遮不住,那底下的曲线若即若离地贴着他。 肉肉的红唇近在眼前。 魏珩舟闭上眼,喉结一滚,把醒酒汤全部咽下去。 “其实,我没醉,都是骗他们的,今晚是我跟县主的洞房花烛,我怎么能喝醉……” 文蔷还保持着贴近他的姿势,“那都回了房,你还装啊。” 魏珩舟双目迷蒙,“没装,酒不醉人人自醉。” “油嘴滑舌。”文蔷低头,拿手扯他的脸面,难得看他脸红成这样,像个少年郎。 她心里也紧张,但毕竟阅览百书,自认为学识丰富。 可都是纸上谈兵,她在卿欢面前说的那些大话也就过个嘴瘾。 魏珩舟沐浴干净,出来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她去解他衣带,他垂首吻她,错了开,磕得他唇瓣发麻。 一点默契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文蔷噗嗤笑出来。 她本就是明艳的长相,一笑百媚生。 魏珩舟捧着她的脸,寸寸凑近,抿下她唇瓣的笑容,热意将彼此包围,以后余生,他都想独占她身上的温暖。 …… 夜间寂静,从热闹中抽身出来,卿欢了无睡意,她翻身,看向身边的戚修凛。 伸手搭在他胸口,细白的指尖随着他呼吸,一起一伏。 若是往常,她稍稍主动,他唇角都压制不住。 “夫君,你睡了吗?”卿欢靠近他。 戚修凛唇角紧紧抿着,被下的手缓缓地握紧。 他分毫没动。 卿欢心中失落,却依旧挨着他,拉开他手臂,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在翼州待了七八日,文蔷带着卿欢吃遍美食,茶馆酒楼游湖登山,似要将翼州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但总归是要分别。 便是在离开的前一日,文蔷带着卿欢和潮儿去听曲儿,意外地在茶楼听到些闲言碎语。 “我方才好像在梦浮楼看到了戚家的国公爷,不知是不是看岔了。” “不会,那身段和样貌,以前我便在北境见过他,真真的,没错。” 穿青衫的男子诧异,“那梦浮楼可是些达官贵人狎玩的地方,这位爷不是向来不去那种烟花之地嘛。” 另一个灰衫青年笑笑。 “这你就不懂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三妻四妾常有,整日只看着一张脸早就腻了。” 卿欢心中一紧,她跟戚修凛的关系早已不是简单的夫妻情意,还是家人。 他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文蔷可听不得这群混账胡说八道,让人跟着他们,拿着麻袋套在对方头上一顿揍。 打得对方连连求饶才罢休。 “卿欢姐,你尽管放心,谁要是在乱嚼舌根,我拔了他舌头。” 卿欢点头,心绪有些复杂,幸好潮儿还小,不甚理解。 待吃了茶,卿欢带着孩子回了别院,让秋兰送潮儿去小睡一会。 她推门进去的瞬间,便嗅到了一阵香风,不属于她的熏香,而是浓郁的甜味。 戚修凛的外袍上,隐约一枚胭脂唇印。 她倒还算镇定,自顾倒茶,轻声问,“夫君方才去了哪里?怎的身上一股脂粉味。” “嗯,与同僚闲谈而已。”他一起身,从腰间掉下个环佩。 叮当脆响。 卿欢心中钝疼,一刹呼吸急促,杯子里的水洒在了衣裙上。 若在往常,他定会急急问她有无烫到。 现下他那般淡然地站在那里,缓缓俯身将环佩捡拾起来握在掌心。 “明日就要回京都,你今日好好歇息。”戚修凛目光发沉,转身欲走。 卿欢问,“你去梦浮楼了?那环佩是也楼里姑娘的?” 他顿了顿,将环佩丢到了竹篓中,“你不喜,我丢了就是。” 卿欢眼窝酸胀,都说夫妻相处,走到一定时间,必然会相看两厌,再至形同陌路。 她跟戚修凛不是那种寻常夫妻,是经生历死的。 戚修凛视线淡然,掠过她苍白的脸,指腹搓了搓,“只是小坐半晌,你何必放在心上,以后不去便是。” 说完,他举步离开。 屋内香气不散,浓稠得让人呼吸不过来,卿欢看着竹篓里的环佩,明明是仲夏,却有一股冷意从她后脊窜过。 第211章 降为贵妾(打假来了,都是假象) 戚修凛行事谨慎,在外不与旁的女子多说一句话,便是在家中,那些丫鬟,也不敢往他身前凑。 何时起,不介意身上沾染香粉,若方才她不提,他也不会丢掉那枚环佩。 夫妻间,最忌讳猜疑,卿欢不想与他生龃龉。 晚间睡觉,他沐浴过后,便在桌前翻看兵书,卿欢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后,两只手轻轻地搭在他肩上。 “夫君,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缓缓地捏着。 一阵幽幽的香气飘入鼻尖,戚修凛面不改色,但衣袍下的身子顿时有了感觉。 随着她将兵书拿走,软软的气息拂过他脖颈,再是喉结,柔软的唇也落在他喉结处。 戚修凛闭上眼,并未出手环抱住她,只是将她推了开。 “我与赵明熠还有事要谈,今晚你先自己睡。”他起身,也未看她一眼便出了房门。 卿欢顿住,僵硬地看着他背脊。 他方才,拒绝她了? 一夜无眠,次日天亮,戚修凛才回来,却早已沐浴过,换了身衣裳,用早膳的时候,倒还与平时一般,互相夹菜,只是少了几分亲昵。 回程途中,赵明熠察觉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怎么有人传你去了梦浮楼,那种地方,你去干什么?你不怕徐二生气吗?” 戚修凛语调平淡,“只是去谈事,她若大度不该在意。” “胡说八道,哪个女子能见着自己夫君去烟花巷里还能不吵不闹,那样貌合神离的关系,你要吗?别忘了你之前为了徐二连命都差点没了。”赵明熠皱眉,上去一把扯住他的缰绳。 赵明熠语气严肃,“你到底怎么了?有事说事,不要瞒着我。” “没有,小郡王如今是愈发的疑神疑鬼。”戚修凛拽回缰绳,踢了下马腹不再与他并行。 赵明熠气不过,追上去,踹了戚修凛的马屁股,“宗权,你给我下来。” 一直行到前面的小溪前,赵明熠翻下来,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疑神疑鬼,你心思野了还是外头哪个美娇娘把你迷惑住了,你我自小的情意,我不想看着你跟徐二之间不愉快。” 戚修凛端坐马背,“没有不愉快,只是最近比较累。” 马车内,潮儿手里玩着九连环,卿欢从窗缝中看到戚修凛挺直的背脊。 脑海中始终忘不掉他那天丢环佩的神情。 …… 回到京都,一切与往常无异。 唯一不同便是戚修凛总是宿在书房和衙署,卿欢要顾及家中事务还要操心外面生意,久而久之,两人见了面也很少说话。 彼此都累,不再交心,只有在面对潮儿时,才会多出几分默契。 且他应酬越来越多,有时回来身上总沾了酒气。 “国公爷今日还没回来?”教过潮儿写字,卿欢走到廊下,看向秋兰。 秋兰犹豫着,还是道,“刚才铁衣过来传话,说是爷在外有事,恐怕不会那么早回来,便是回了也会去四明堂,叫,叫您早点歇着。” 秋兰愤愤不平。 “如今国公爷着实过分,明知夫人已经这般辛苦还这样,他莫不是在外头,乐不思蜀了。”男人有了权势和银钱,哪能固守一个人,总会想着法子地找新鲜。 卿欢垂眸,回京的半月,他竟然未曾再踏入卧房。 她进了屋内,寻了件从前出门的男装,换上之后,带着卫平从角门出去。 杏花巷,烟粉楼。 俏芙蓉一张粉面浓妆艳抹,围着几个郎君扭腰慢舞,男人面前的酒杯,酒水未动,波澜起来时,他抬眸看向俏芙蓉。 芙蓉笑着道,“爷,您看奴家跳得可好?”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无波无澜,“赏。” 银钱摆在桌上,俏芙蓉舞得更厉害,只见她裙带飞舞,视线瞥过外间,隐约瞧到一抹月白纤瘦的身影时,腰肢一扭,径直落入了男人宽厚的怀里。 芙蓉伸手搭在男人肩上…… …… “是这里?”长衫的年轻公子看向妈妈,那妈妈笑了笑,示意他往里看。 这一眼,公子身形僵硬,细白的手扣着门板,圆润的指甲用力到发白。 妈妈道,“公子,您找这位爷有事吗?他可是我们杏花楼的贵客,我们这行有规矩便是知晓对方身份也不会戳破,所以公子,您瞧也瞧到了,可别往外说。” 公子冷笑,扭头问妈妈,“有没有淸倌儿?” 妈妈上下打量他。 “公子不好女色?我这楼里,什么小倌儿都有,才艺还是色艺啊?” 公子一张俏脸早已微微发白,“都好,只要服侍得本公子开心,便有重赏。” 之后,妈妈喜形于色,从年轻公子手里接过几锭银子,亲自去挑了几个腰细劲儿大面皮漂亮的小倌儿送到了厢房。 梅兰竹菊四个小倌儿见着公子,一个弹琴一个跳舞,另外两个几乎匍匐在他脚下。 没多久,那扇门被撞开。 戚修凛黑着脸,站在门口,“都给我滚!” 小倌儿不愿意,扒着公子的腿,“你是谁啊,公子给了银钱的,奴家自是要服侍的公子开开心心……” 话没说完,几个小倌儿被戚修凛一手一个丢出去。 斜着身子倚在桌角的公子唇红齿白,“国公爷真有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能来杏花巷寻乐子,却把我的小倌儿丢出去,是何道理。” 戚修凛深吸口气,大步过来,将她手里的酒杯丢开,拿着帕子擦拭她双手。 “你看到了。”他低声问。 卿欢拨开他的手,定定看着他,“你碰那个舞姬了吗?” 他抿唇。 卿欢眼圈一红,“戚修凛,这段时日你总是避着我,晚间也不与我同榻,是厌倦了还是有了别的女子,你若想纳妾我绝不拦你,便是你想出来寻乐,我也不拦你。” 他睫毛一颤,见不得她眼红,却还是冷着声音道,“你看到了,我便不瞒着,芙蓉曾经是我旧部的妹妹,流落风尘,我想给她赎身。”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卿欢愣住。 她语气艰涩,“赎身之后呢,养在外头,隔三岔五去看看,久而久之生了情意再纳入府里?” “你同意的话,我将她带回府里也不是不行。”戚修凛目光淡然,看她眼底通红,看她神色失态。 夫妻多深的情意禁得起这样带着饼渣子的话。 她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仔细地打量他,“你为何……” 一夕就变了? 戚修凛起身,“你将潮儿丢在家中,女扮男装点小倌儿,成何体统。” 卿欢怔怔地看着他。 “那你呢?你与那舞姬可以搂搂抱抱,我便不能点清倌?” 戚修凛居高临下望向她,“若我说是呢?” 卿欢心口刺疼,踉跄起身,推开他往外走。 晚间,她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这段时间种种,转折太突然,并不像戚修凛的做派。 从暮色四合一直等到掌灯。 卿欢得知戚修凛回来,人在慈念堂,她便起身去寻,夫妻之间,有话便说清楚,若他真的厌了倦了,她不会横加阻拦。 慈念堂外,老夫人的几个丫鬟并未注意到她,依旧背着身喁喁低语。 “咱们府上要有新夫人了?你说是那个刘婵?” “那栖云院的夫人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平妻,不过我看那刘家的娘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刘家还与皇后关系匪浅,说不准会让咱们夫人降为贵妾。” 第212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丫鬟口中的刘婵,卿欢在万岁山的时候见过,知晓她对戚修凛有意,那时候她委婉地拒绝了皇后的意思。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绕了回来。 她心里泛起了酸涩,一圈圈荡漾,压制得她胸口憋闷,待去慈念堂,隔了几步便看到戚修凛曲膝跪在戚夫人面前。 母子俩不知说了什么,戚夫人神情怅惘,却在和她对视的瞬间变了神色。 “你既对皇后的赐婚没有异议,那这件事就这么办,卿欢,你过来。”戚夫人朝她招手。 卿欢脚底灌了铅,四肢千斤重。 “婆母。” 戚修凛起身,缓缓坐在一边,执起茶杯啜饮,全程没有看她。 从前的恩爱,到如今的淡然,前后不过才两年多,人情幽冷至此,她只道人心易变。 “国公府毕竟是权势之家,你方才也听到了,这桩婚事便由你这个大夫人操持,务必要办的让刘家满意。”戚夫人如此说。 这帽子扣下来时,卿欢身心皆冷,脸上再无半丝情绪,“好,我知晓了。” 廊下灯影一晃。 她站在那等了会,见他出来,开门见山道,“你以后打算将潮儿放在何处?刘家大姑娘进门,必然会怀上自己的孩子,到时候,潮儿便不再是府上唯一的子嗣了。” 黑夜遮挡了她眼底的泪意。 她看着这个默然的男人,不再抱有别的期待,唯有潮儿不能让出世子之位。 谁知,他竟道,“皇后的意思,刘氏女的孩子以后会承袭世子之位。” 卿欢冷笑,上前定定看着他。 “你应了?” 他无声看着她,点点头。 卿欢喉中酸涩至极,不由后退两步,扶着身后的墙壁,耳中一阵蜂鸣,竟什么都听不到了。 天地间,只有他这薄情冷性的话在脑中回荡。 “你……好得很,戚修凛,当初誓言全部不作数,我不与你争辩,在淮扬你允过我,潮儿会是世子,未来你会好好扶持他,我才心甘情愿回来,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你的虚情假意。” 她痛极,怒极,再看他俊挺的脸,忍不住想狠狠的扇他一巴掌。 但她控制住,转身回了栖云院。 戚修凛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晦暗,夹杂着缕缕伤痛,随后折返回了慈念堂。 …… 忍让一时,不会换来和平,甚至以后等刘婵进门会变本加厉。 且戚修凛如今,还打算将杏花楼的芙蓉赎出来,她晚间实在睡不着,便自己去了后院,用锄头挖出了埋在树下的桂花酿。 酒水绵柔,喝多了也会醉,醉了便会想起曾经种种。 初见的怯懦,侯府被他错认成嫡姐,肌肤相触,后来身份暴露,被他步步紧逼,诱着嫁进了国公府。 以为的心意相同最后也不过如此。 醉酒的卿欢不敢哭也不敢放纵情绪外露。 她蹒跚回了栖云院。 戚修凛蓦的出现,挡住她的去路,看她满身酒气,声音愈发的冷,“刘家女还未进门你便深夜醉酒,做出这副样子,你若不情不愿,方才在慈念堂何必应的如此爽快,没得待刘婵进门又要摆着冷脸。” 卿欢一愣,上前拉扯着他衣领,“你到底是谁?为何把我夫君弄成这样,你滚啊,让我的夫君回来。” 说着,泪珠便滚了下来。 那张被酒洇红的脸上除了痛苦就是无助,她揪着最后一棵稻草般撕扯他的衣裳。 “我一直都是国公府的国公爷。” 卿欢瞬间冷静下来,哑然失笑,“请爷给一句实话,会不会将我降为妾。” 他没说话。 也算是给了他答复。 既如此,没什么好说的。 卿欢后退一步朝他行了个礼,“夜深了,妾不打搅国公爷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走得决然无盼。 月底,景和宫就下了道赐婚的旨意,那旨意径直送到了戚家,阖府上下虽说早有准备却还是私下被惊到了。 现如今皇后都能随意插手臣子的婚事了,那朝堂上呢…… 赵明熠在寿安宫请安时,看着祖母闲事不理的样子,忍不住道,“这后宫的事,您也不管管吗?皇后娘娘执意让刘婵嫁给宗权,您就这么看着?” 孙太妃看着面前的棋盘出神。 心里早有了打算。 “宗权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明熠摇摇头,“不是我急,是我不想让他走错路,他跟徐二一路走来有多难,您也看到了,眼下有个刘婵横插一脚,我看着就烦死她了。” 实在不行,大婚之日,他把刘婵给掳走。 孙太妃将黑子摆好,恰好围困了白子,可白子要想脱身就得舍弃一子。 但舍弃又何尝不是成全。 昌惠帝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来又呕了几次血,连太医也同皇后道,“娘娘要有心理准备,陛下已经回天乏术了。” 姜皇后面上哀恸实则内心窃喜。 她总算,等到了这一日,便遣走了太医,将早已准备好的皇旨取出来。 按大晋章程,帝王驾崩,死后便由太子继承大统。 为了万无一失,她诱哄着皇帝盖上玺印,如此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太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君王。 昌惠帝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昔日端庄的皇后露出阴狠神色,不由一愣。 “宜芸……” 姜皇后冷眼看着他,“陛下,你还不知吧,你曾经最宠爱的柳妃跟她那个叛贼儿子,已经身死在江州,你这一生,所欢喜之人,无一善终。” 昌惠帝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动静。 他握住了姜皇后的衣袖,“你这话,何意。” 拂开他的手,姜皇后叹口气,坐在了榻边,那双眼里没有半点昔日情意。 “陛下还记得妾身那早死的阿姐吧,其实妾身那阿姐也不过是有故人的几分相似,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那人的替身,可惜那人到死都没有让陛下碰一片衣袖。” 姜皇后想起那个温婉端庄的女子,当真是绝色佳人。 只是红颜薄命。 也幸好她死了,所以姜皇后能稳坐眼下的位置。 昌惠帝怔怔的,忆起旧人,思绪空荡荡的,之后溷浊的泪水滚过憔悴的脸。 ……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卿欢表现得淡然,尽管罗氏竭力宽慰,兄长也说,侯府永远是她的归属,她也未曾表露出伤怀,反而让赵嬷嬷打开库房准备迎亲。 三书六礼,一样不差,走到最后一道流程,便是让戚修凛敲定聘礼单子。 卿欢还记得临出门时安抚着潮儿。 “娘亲,潮儿好久没有看到爹爹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潮儿,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是因为爹爹要娶新夫人了,以后新夫人也会有孩子,那时候爹爹就不会喜欢潮儿了。” 卿欢心痛如绞,轻轻地抱着孩子,眼眶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不会,爹爹和娘亲永远疼爱潮儿。” 她背过身抹干净泪水,换上笑容,让秋兰和瓶儿好好照顾孩子,这才披着披风大步离开。 再见到戚修凛,卿欢恍惚想起来,有好几日未曾看到他了。 细细薄雨下,他坐在城郊的亭子中,身侧是杏花楼的芙蓉娘子,素手抚琴,衣袖翩跹。 远看,他们倒像是一对佳偶。 卿欢摒退了侍卫,独自擎伞,迈上台阶将那聘礼册子摆在他面前,“国公爷,劳你最后过目,妾便将这册子交给库房,按照仪制准备迎亲。” 戚修凛捏着酒杯,目光淡淡瞥过,“你做主就好。” 芙蓉指尖琴音戛然而止,“大人,妾先退下。” “不用,你继续。”戚修凛始终垂目。 卿欢起身,最后深深看他一眼,“夫君,待迎亲之后,妾有一事相求。” 他这才抬眼,眸光却落在她白嫩耳垂上的翠色耳珰。 “你说。”声音隐在淅沥雨声。 卿欢道,“能否,保住潮儿的世子之位?” 他唇角轻轻扯了下,竟是在笑,“皇后之命,你觉得我能轻易允你?” 至此,所有情意如裂帛,碎了就碎了。 卿欢没再多说,只福了福身,忍着喉咙里的哽咽,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轻轻地摆在了桌上,“那劳烦夫君到时签下这份和离书,放妾与潮儿离开,从此以后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也不等他回应,转身拾阶而下。 芙蓉怔怔不已,待人走了才问,“大人,夫人要与您和离?您……为何一句话不说。” 他捏紧了杯子,碎裂之后,割破掌心,血珠滚在衣袍间,沾湿了被掩藏起来的络子。 第213章 抗旨下狱 芙蓉看到他手受伤了,忙找了帕子要给他包扎。 戚修凛挥开她的手,让一直等在边上的铁衣给了她不少银钱。 “我已经帮你赎身,以后,天南海北,你自可随意去留。”戚修凛起身,准备离开。 芙蓉顿了顿,跪下磕头,“多谢大人,奴婢无以为报,若大人有需要,芙蓉这段时间还会留在京都,大人尽可差人去杏花巷寻芙蓉。” 她本就是低贱之人,兄长也的确是戚大人麾下的一名普通将领。 死后无以为继,她家中田产都被叔婶霸占,只能贱卖去了杏花楼,遇到戚大人实在是意料之外。 她没有别的心思,包括那日大人让她故意做戏。 事后,那小公子刚走,大人就将她推开,还特意熏香驱散身上的异味,她就知晓,大人心底是容纳不了旁的女子。 戚修凛跟着卿欢的马车,一直等到她回府,才折身去了衙署。 李怀被特意请到了衙署里。 他安静等着吩咐。 “再过不久,我会与夫人和离,现下你将府上能变卖的田产全部售卖,还有铺面,全部转移到夫人名下,但账面上不要显露出来。” 戚修凛说完,看向李怀。 李怀恍惚了下,径直跪下,“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国公爷何至于让他变卖田产,还要转移铺面。 戚修凛只道,“你不需要知晓,只要记得,以后你唯一主子是夫人,你要听令于她,还有铁衣卫平,到时就随着夫人一起离开。” 李怀犹记得上次听到这话,还是老国公托付他好好效忠世子,如今,他不免神伤。 安排妥当之后,戚修凛长舒口气。 他让铁衣磨墨。 铁衣绷着脸,低头,偷偷抹眼泪。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戚修凛皱眉,内心涩然的无法控制,他提笔准备在和离书上签字。 却又变了心意,重铺纸张,挥毫如下: 盖说夫妻情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 戚修凛写了放妻书,写下名字,随后覆住卿欢那份,交给了铁衣。 “拿去栖云院,看着夫人签字,然后去户部除籍。” 铁衣哽咽,“爷,您真的要这么做?” “休要多言,去吧。”戚修凛只知晓,他要做的事,不能牵扯卿欢母子。 铁衣咽下酸涩,拿了放妻书,闷头离开。 在廊下撞到了赵明熠。 “你手里什么东西?”赵明熠动作很快,直接拿走,看到放妻书几个字,顿时冒火。 他气得头大,冲进去将放妻书砸在桌上,“什么意思?你现在是软柿子啊,由着皇后拿捏,她让你娶刘婵你就娶,她让你休妻了吗?” 戚修凛微笑,“没有。” “你还笑得出来啊,你心这么硬,知道这东西一旦送到户部除籍,徐二就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以后她再嫁生子,你就哭吧。” 赵明熠目光灼灼。 戚修凛挥挥手,铁衣拿了放妻书就走。 拦都拦不住。 见状,赵明熠抓耳挠腮,完全不懂好友到底在干什么! “小郡王,若来日,戚家遇难,还请你照拂好我夫人。” 赵明熠愣了,“你什么意思戚家好端端的怎么会蒙难……宗权,你有事瞒着我,是皇后要对你做什么还是你要做对皇后做什么?” “很快,你便知晓了。” …… 淮扬的蔡芳沁收到了京都的来信,说请她去一趟京都。 她没耽搁,连夜收拾行囊,辞别了父亲,乘船,只用了七日便抵达京都。 却没料到,遇到了迎亲的队伍,而那队伍之前,马上的郎君,不是旁人,正是戚修凛。 蔡芳沁不敢相信,再三确认,的确就是他,便满心愤怒。 愤怒的又何止她一人。 文蔷也从翼州赶了过来,正在一处别院指着天骂个不停。 骂到口干舌燥,灌了几口茶水喝,又接着道,“卿欢姐,你怎么不恼呢,这个负心汉,他前头装着多爱你,后面就要娶别的女人,还给你写了放妻书,把你跟潮儿赶了出去,给别的女人腾位置。” 简直猪狗不如。 可惜她那日提剑就要去教训戚修凛,被表兄给拦住了。 卿欢手指一顿,几日未曾休息好,眼底满是乌色。 那日雨后,铁衣便送来了和离书,她看都没看,便落了笔,之后,铁衣去了户部,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户部就将她与戚家解除了夫妻关系。 如今的她,已是自由之身。 只是,她觉得恍惚,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那份放妻书还压在她箱笼里。 “姐姐不怕,如今你有酒楼布庄,和离后,你便是这京都最有钱的娘子了,日后,你想再嫁便嫁,不嫁,我便认潮儿做儿子,以后潮儿咱们一起托举。” 文蔷拍着胸脯保证。 卿欢这才笑了笑,“可是小郡王也认了潮儿做义子,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赵嬷嬷慌张地推开小院的门,脸上是一片污血,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国公爷他,他抗旨了。” 抗旨? 卿欢愣住,忙将赵嬷嬷扶起来,“怎么回事?” 赵嬷嬷脸色青白,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夫人还不知,眼下京都里大乱了,有人说刘家的大姑娘是孤寡克夫的命,她之前有过未婚夫,却早早地死了,其实是她买凶杀人,她不愿意嫁给那郎君,这件事在爷迎亲前一日知晓,今日爷的花轿到了刘家大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件事戳破了。” “刘大姑娘羞愤至极,在家中悬梁自尽,被救下来,如今刘家要让皇后娘娘做主,给一个说法。” 赵嬷嬷能逃出来,是因她恰好在后院,那些禁军,没注意到她。 “那国公府现下如何了?”卿欢声音颤抖,急切地看着她。 赵嬷嬷哽咽,“被皇后下旨,将老夫人和太夫人还有国公爷,全部押去大狱了。” 第214章 嘴硬心疼(后悔,但不承认) 这一消息如雷声滚过小院,惊住了众人,文蔷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赵嬷嬷如实回答。 卿欢心里很乱,下意识就要出去,推开门,却看到门外的铁衣和卫平。 两人神色凝重,拱手异口同声道,“请夫人不要插手此事。” 再看不远处,还有几个侍卫,连李怀也在其中,这件事显然不是这么简单,仿佛被人织就了一张大网,将她紧紧地缠住,一时觉得呼吸不畅。 “我想知道,是戚修凛让你们来的吗?”她直接问道。 铁衣面有难色,“夫人,您别问这么多,只要顾好小世子就好。” 卿欢骨子里便是固执,她执意想弄清楚,就没有人能瞒得住。 “你们不说,我自有法子。”她往前走,目色凌厉,“让开!” 众人汇成一堵墙,死死地堵住她的出路。 当此时,李怀上前,压低了声音,“好了,到了此时无须再瞒着夫人,便是爷交代过,夫人真就能被瞒一辈子?” 卫平低头,没说话。 铁衣别开脸,眼底红红的,男儿大丈夫,轻易不会红了眼。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戚家的家生子,怎么可能会离开戚修凛。 待回了院内,李怀并未透露太多信息,只将匣子打开。 里面尽是些银票和铺面地契,只是上面的名头已从戚修凛转到了徐卿欢。 卿欢瞳孔微缩,磨得起身踉跄行至卧房,打开箱笼,翻找出了放妻书。 其上种种与她之前书写无异,笔迹相似,只是最后却截然不同。 他在放妻书上明确说明戚家诸事,盖无大小,皆与她再无干系,生死不同时,且潮儿他是自愿放弃。 按例,她带不走潮儿,潮儿是戚家唯一的子嗣血脉,为何让她带走? 当时没想明白,现下就算铁衣不说,她也全然清楚了。 卿欢心乱如麻,将放妻书收好,起身要出去。 “卿欢姐,你别急,我马上让表兄去查清楚。”文蔷方才还指着天骂戚修凛,如今熄火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秋兰,看护好小公子。”她看向铁衣和卫平,“你们随我一起。” …… 杏花楼。 外间如何变迁,都影响不了这里靡靡之音,卿欢覆着面纱,一进来便找到那妈妈,递给她不少银子。 “我要见芙蓉娘子,劳烦妈妈安排一下。” 妈妈瞧到这么多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芙蓉如今被贵客赎了身,已经不出来见客了,我们左右不了她,当然若是她同意便可。” 芙蓉并未拒绝,在听说有位气质脱俗的娘子找来时,便猜到是谁。 她衣着整齐,不再浓妆艳抹,褪去脂粉的脸上清丽,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八年华。 卿欢进门,看到她,揭下了面纱。 “我就是在此处等夫人的,还想着若是夫人不来,走之前也要去寻您。”芙蓉屈膝跪下,“芙蓉身份卑贱,幸得大人赎身,才能摆脱深潭,此恩无以为报,夫人有事尽管问。” 卿欢鼻腔微酸,将她扶起来,“你跟戚修凛……” “我跟大人什么都没有,那日一切都是做戏,大人在得知夫人也点了小倌儿时,连酒桌都掀了。”芙蓉叹息一声。 她目中有不解,“但大人没有多说,只让芙蓉照着做,所以夫人,芙蓉也只能告诉您,大人洁身自好,那日连酒水都未曾多饮一口。” 得此,卿欢心中疑惑尽解。 她没有耽搁,离开杏花楼之后,便去寻了兄长,恳请兄长能让她去大狱中瞧一瞧戚修凛。 徐知序见她眼眶通红,神情急切,宽慰的话压在舌下,“好,你尽管放心,狱中我有打点,他们无碍。” 若只是简单的抗旨,不会闹到下狱,徐知序知晓皇后只是借机发难。 跟景和宫对阵,意味着什么? 徐知序拿自己的仕途做赌。 潮湿的甬道长得似乎没有尽头,两侧壁灯昏暗,即便是白日,这大牢里依旧昏沉,不少刑犯蔫蔫的靠在墙角,看到有人来便抬眼,接着又悻悻地低头。 走到尽头,卿欢脚步顿住,嘴唇张合,根本说不出话。 戚修凛端坐在墙角,一身囚服,发鬓不似从前整洁,面颊和脖颈上带着伤痕,嘴角有撕裂,显然是被人用刑了。 “不是说,不会有人对他用刑吗?为何是这样?”卿欢控制不住情绪。 墙角的人,猛地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落在她白皙含泪的脸上,似乎想起身,却又极力地控制情绪。 “你来干什么?我们既已和离,便没有再见的必要,以后山高水长,徐娘子便是再行婚配,也不必特特的来知会我。” 都到了这种时刻,他还说着违心话。 卿欢挥手,让狱卒打开了牢门,那狱卒也是听命行事,上头发话要上刑,就算是徐大人也管不住。 更何况,原本是要挑断里头这位的琵琶骨,若不是大理寺来了人,眼下里头这位两根琵琶骨都已尽断了。 狱卒走远一些,时刻观望着甬道口。 卿欢进了牢内,将随身带着的药粉取出来,“你闭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我们是和离了,但总归你还是潮儿的父亲,还有,借你吉言,眼下的确有人想提亲,也不在乎我是二嫁妇,待我与他婚后,想必过得顺风顺水也想不起来还有个你,到时,便是外人提起戚国公,只怕我还要想一想这是个谁。” 一番话,如利刃,扎进戚修凛的心窝里,他恍惚看着她。 干裂的唇角张张合合,最终什么都没说。 走到这一步,是他预料之内,也是所有计划的一环,不能出错。 他垂眸,任由她扯开他衣襟,露出伤口,将药粉撒上去。 戚修凛嘶了一声。 卿欢冷眼看他,“疼,国公爷也要忍着,毕竟我们和离了,我自是不会心疼一个外男。” 戚修凛自食恶果,无话可说,只是贪恋的汲取着她身上的幽香和温暖,这牢狱中潮湿闷热,这对冬日也会冷床冷褥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但他是拥抱过软玉的,此刻看着她裙角,目光都透着不舍。 上好药,她起身,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戚修凛目送她,喉结剧烈滚动,缓缓吐出几个字,“盘盘。” 第215章 同进退共风雨 卿欢离开之后,回了别院,途中她反复思索,琢磨这段时间他的反常之处,但因为不知他到底在密谋什么,只能不动声色。 稍作休憩,安顿好了赵嬷嬷,秋兰引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过来。 她定睛一看,正是蔡芳沁。 “京都有人给我写信,说是让我来寻你,我以为是有什么大事,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却没想到,见着戚家的迎亲队伍,更没想到,戚大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揭露了刘家女买凶杀人的勾当。” 蔡芳沁是跟着队伍过去,亲眼所见。 现下想起那一幕还觉得震撼。 戚修凛扯下身上的喜服,显然是早有准备,里面穿着寻常的衣袍,目色幽冷的看着刘家众人。 那些人都被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根本来不及阻止,所有的丑事已经公之于众。 卿欢心里灌满了酸涩,“他为了将我跟潮儿摘出去,可真是煞费苦心。” 但这所谓的用心,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同进退共风雨。 …… 景和宫内。 太子看着高高在上的母后,他懦弱多年,从未敢在母后面前大声说话。 此刻,他被掣肘的呼吸困难,却还是质问出声,“为什么要抓宗权,他不就是抗旨没有娶刘婵,但这件事,刘家欺瞒在前,还犯了人命,刘婵才应该下狱。” 皇后笑他的天真无知,“你眼下该做的就是准备好登上大宝,而不是关心戚家,再过不久,你就要做这大晋的新帝。” “儿臣并不想做什么皇帝。”太子说完,看到母后脸色一震。 姜皇后脸色冷淡,“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站在这个位置,有些事由不得你,来人,把太子带下去,着鸿胪寺卿好好教导他如何做一个君王。” 太子被迫离开。 姜皇后唤了禁军统领,那统领直接屈膝跪下,“娘娘,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控制了戚家所有人,但还是没有找到您要找的嬷嬷。” 那嬷嬷之前被藏在西山寺庙后的禅房。 后来无故消失不见,就连苏绮莹也被人带走。 姜皇后便猜到是戚修凛从中作梗,左右,她已经知晓,且有了最新的证据,只要那人松口。 戚家这次再无翻身之日。 然而千算万算,姜皇后总有失策,她前往那地牢时,看到被绑起来的中年男子。 一身伤痕,单薄的身躯仿佛破布般被拴在木桩上。 听到动静,他掀开黏着血的眼皮,嗤笑道,“什么风将皇后娘娘给吹来了?” 姜宜芸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苏成河,你还不承认?本宫的耐心有限。” 苏成河吐出一口污血,“皇后这么说,那便意味着你拿戚家没办法,更意味着,你已经狗急跳墙,想要用我来对付宗权,那老夫便更不会让你如愿了。” 他眼底没有惧意,只有藐视。 姜宜芸皱眉,让人控制住他,防止他咬舌自尽。 “你若是承认,待来日本宫做了太后,便可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不必去北境那等苦寒之地受罪,你的子孙后代,也会因你得福。”她抛出诱惑,企图用最后的砝码说服苏成河。 他无愧天地,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出卖昔日挚友。 “皇后为何急着要除掉戚家,莫不是因为宗权触及了皇后的底线,譬如,二十多年前,禁军曾经在先太子的府上搜到勾结蛮族的证据?还是七年前,戚家军惨败白水崖?” 苏成河被关押之前,见过宗权。 宗权那孩子曾提醒他不要再找苏绮莹了,还准备安排人送他回北境,说京都不久之后就要变天。 那时候他没理解,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多年前的旧事就要被捅出来了。 苏成河察觉了姜宜芸脸色大变,就知自己猜对了。 他嗓子里发出呵呵的声音。 姜宜芸闭上眼,再睁开后,从刑具架子上取下一枚匕首,一点点地插进了苏成河腹部。 “要想你女儿活着,苏大人,便好好配合本宫。”匕首抽出来,沾满了血,这张端庄的脸也早已变得狰狞。 苏成河咬牙,并不回应。 “看护好苏大人,苏大人何时想通了何时给他米水。” …… 话分两头,卿欢在别院,这一等,便到了天黑,院门被打开,进来一行人,皆是黑衣打扮,为首的便是萧凌。 他在门外低声道,“夫人,末将特来护送夫人暂时离开京都,在外头避一避风头。” 卿欢打开门,夜色下,她肃着一张脸,“谁给你的令,让你来护我离开。” 萧凌只道,“夫人只管随着在下离开,您的母亲已经在城外等候。” 她一愣。 连母亲也要被送走,可见不久之后,的确是要乱了。 “戚夫人太夫人呢?”卿欢又问。 萧凌没瞒着,“已经被温大人送回了国公府,夫人不必担心。” 潮儿被秋兰抱了出来,两只眼睛迷瞪着,张嘴便唤,“娘亲……爹爹来找潮儿了吗?” 她心里一酸,颔首,“是啊,潮儿乖。” 知晓情势紧急,她没耽误大家的时间,便让秋兰和瓶儿简单收拾行囊,一行人随着出去。 蔡芳沁早已换了衣裙,妆容加持,加上覆着面纱,乍一看竟与卿欢如同姊妹花。 她也知晓那封信是戚修凛所写,目的就是让她在京都,扮作沈娘子,帮着打理商铺。 给人造成卿欢并未离京的假象。 “我有在,京都的生意你就放心。”蔡芳沁压低声音。 卿欢瞧她这身扮相,当即什么都明白了,她不走,就会成为绊脚石。 她颔首,“蔡娘子,多谢,保重。” 几人上了马车,从西门出了城,远远在官道上看到另外几辆马车。 卿欢与罗氏汇合之后,马车继续往前走,她心中始终不安,就这样走了吗? 京都发生的事情就此与她没有关系了。 婆母和太夫人,甚至戚家上下的那些丫鬟仆从…… 她做不到不闻不问,只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母亲,如今国公府遇到棘手的事,尽管我跟戚修凛已经和离,可有些事三两句说不清楚,我不能走,母亲带着潮儿离开,待京都事平,我会让人去将你们接回来。” 卿欢将熟睡的潮儿放在罗氏身边。 罗氏给潮儿盖上薄毯,温和看着她,只觉得她眼底的坚定从容,不容任何人劝说。 “好,欢儿,娘和潮儿等你,你万事小心。” 卿欢俯身,亲了亲潮儿肉乎乎的小脸,她掀开帘子看向铁衣,“你护送老夫人和小世子离开,卫平随我去京都,余下的人,跟着一起走,休要多说,以后戚修凛要是敢罚你们便让他尽管来找我。” 她从铁衣身上取走弓弩系在身后,又将长刀别在了马鞍中,萧凌见她态度坚决,便想使用武力。 谁知卿欢的弓弩对准了他,“萧大人,当年你与嫡姐的事,可是害我不轻,这件事,我还没与你算账,你要想我咬死不说出去,耽搁你跟你夫人的感情,那就闭嘴别说话。” 萧凌噎了下,脸色一红,抿着唇不敢开口。 他好不容易跟月瑶培养出感情,禁不起半点波澜。 铁衣,“……” 夫人还能这么威胁人,但他觉得,这样的夫人颇为英姿飒爽。 …… 卿欢策马,带着卫平赶回京都,直奔国公府,她也是来得巧,那府门外围着不少人,戚夫人和太夫人,被人“请”了出来。 房嬷嬷道,“皇后娘娘说了,有段时日没见到戚夫人了,这次是个误会,想着邀您二位去宫里坐坐。” 戚夫人冷笑,“是吗?那皇后可真是太客气了,看样子也容不得我们拒绝。” 太夫人拄着拐,拍了拍戚夫人的手背。 婆媳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不必说得太清楚,两人心中清楚,宫里是虎狼窝,踏进去便会成为皇后胁迫宗权的筹码。 但死有何惧。 婆媳俩准备上马车。 月光皎洁明亮,卿欢举起弓弩,二话不说,直接射出一箭,径直插入了房嬷嬷的发髻上。 第216章 打翻一缸醋(下章剧情结束,开始对照书名) 准头很厉害,稍微往下偏移一分便钉在了房嬷嬷的后脑勺。 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去看,只见月光下,马背上的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弓弩却依旧对准她。 “今日谁敢带她们离开,便只能血溅当场了。” 女子的声音很冷,隐隐带着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房嬷嬷还想让侍卫强来,却发现对方的人不在少数,这样硬碰硬,她们只会吃亏,当下便决定先走一步。 “夫人,让她们离开的话,回去禀告皇后只怕还会再来。” 卫平低声道。 卿欢扯了扯嘴角,“那便来,难不成景和宫还能当众抢人。” 房嬷嬷不敢多留,仓皇地带着人离开。 戚夫人却已然看清了来人,只觉鼻腔一酸,对太夫人道,“是欢儿回来了。” 她如今懊悔从前种种,还担心没有机会挽救弥补,现下,便让人赶紧回去烧水准备饭食。 …… 膳堂里,太夫人眼皮一跳,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一对婆媳。 嗯,现下是晚间,日头没有从西边出来,但她这儿媳好似换了芯子。 戚夫人给卿欢夹菜,“你爱吃的,我这儿都记着呢,等宗权回来……”提起宗权,戚夫人眼底红了红,哽咽得未说得下去。 卿欢握着双箸的手一顿,“婆母放心,他不会有事。” “先吃饭,吃了饭你好好歇一晚,这府上你不能待着,得回去。”戚夫人说完,起身,不知忙了什么。 等饭后,才知她是亲自给潮儿缝制了几件秋衫和鞋履。 连同潮儿落在慈念堂的几件玩意儿一并装在了小箱里。 “府里的事,你别插手了,你跟宗权已经和离,你不需要蹚浑水。”戚夫人神色严肃。 卿欢心头一跳,“所以一开始,婆母便知晓他要与我和离,这些日子,他日日不来栖云院,也都是做戏,我与他夫妻数载,婆母也知晓我的性子,若走,今日便不会再回来。”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也让戚夫人知晓,她的心意。 戚夫人叹息道,“你又是何必。” 卿欢想多问,可戚夫人根本不说,只一味地让她离开,她便按下心思。 却没有想到,事情比她以为的还要棘手。 次日,城东便张贴了一张布告,说是戚家欺上瞒下,于二十七年前,用一个男婴替换了戚夫人生下的女婴。 若仅仅如此,倒不足以羁押戚修凛,而是当年的男婴,是戚老将军救下的敌国妇人之子。 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京都城内沸反盈天。 而这布告之所以张贴得如此仓促,是那地牢里的苏成河濒死之际,想通了,为了前程便要亲自出堂指认戚家。 人群中,议论纷纷,但大多数百姓私下并不相信。 毕竟当年的老将军,为了边关百姓能吃上一口热饭,更是连自己的俸禄都拿去买粮食。 即便是救下一个孩子,也只能说明老将军心善。 戴着帷帽的女子,在那布告前站了半晌,随后压低了帽檐转身离开。 她一路去了城中一处小院,刚进去便摘下兜帽。 “卿欢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陛下恐怕就这几日了……”文蔷看着穿着普通的卿欢,捂着嘴,低声说道。 卿欢将兜帽放在石桌上,陛下大限将至,薨逝后,即便坐实了戚家的罪行,朝中的元老也不会轻易让皇后处置戚家。 所以只有在皇帝还未薨逝时,借着帝王之手,来震慑朝堂,狠狠地碾压戚家。 卿欢没说话,心里已是万分焦急,她起身,正要出门便看到赵明熠和温时玉。 这两人很少能一起出现,此刻,赵明熠更是急不可耐,想先进门,肩膀撞到了温时玉。 后者不与他计较。 赵明熠火急火燎,“徐二,布告你看到了吗?我这才知晓,宗权为何要与你和离……” 温时玉拧了下眉头,“和离?” “咋了,就算和离,也跟你没关系,你没半点机会,别想了。”赵明熠扭头看他,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视,忍不住嗤之以鼻。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扮得光鲜亮丽,莫不是早就知晓徐二跟宗权和离,想来挖墙脚。 那可不行。 他走到徐二面前,“宗权是为了你和潮儿,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卿欢心中恍惚,却依旧打起精神。 “我想知晓,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温时玉迈步进来,门外,是他带来的侍卫,加上卫平那几人,将小院护得瓷实。 “他以身涉险,作为棋子入局,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据守后方,不要让他分心。” 卿欢想知晓,如何入局,是否有生命危险。 温时玉只是看着她,神色已然说明一切。 当下要紧的就是转移戚夫人和太夫人。 卿欢之前在江州,便曾经寻了个旦角假扮赵祈之,如今照样如法炮制,寻了两名身形体态相似之人,借以妆容辅助,又在脸上画了脓疮疱疹,说是感染了疾病。 抓捕她们的衙差见着两人戴着帷帽,并不相信,上前掀开。 只见“戚夫人”脸上红红点点,脓疮还流出黄色的脓水。 把几个衙差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 长安街前,囚车载着戚家众人去殿前受审。 路两边围满了百姓。 戚修凛身形高大,那囚车窄小,他却依旧泰然如旧,英挺硬朗的面上毫无波澜,只是面上的伤口依旧。 几日未曾梳洗,下颌胡渣清晰。 整个人说不出的落魄。 这样的戚修凛,莫说百姓未曾见过,就连卿欢,也觉得陌生,她淹没在人潮中,遥遥看着他挺拔的背脊。 不禁眼眶酸胀,到底没能忍住,泪水滚滚而下。 许是察觉了什么,戚修凛极力地侧首,精准地看到立在角落的卿欢。 她穿着素雅的衣裙,覆面纱,那双他无数次梦到的双眸噙着水光,面纱已然被打湿了。 他握紧了拳头,恨不能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安抚。 “看什么,你如今可不再是曾经风光无限的戚国公了,只不过是个阶下囚。”押送的武将叫做刘懋(mao),曾与他有过节。 是在北境抵御戎狄时,这将领罔顾军令,为居功带将士涉险,上百人险些被戎狄射杀。 戚修凛领兵营救,回了营地便将此人军法处置,重打了三十军棍,降为了参将。 后来他走通关系成为都督府的经历司。 刘懋逮着机会,想一雪前耻,竟然不顾还是在押送,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挥舞了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囚车上。 鞭尾扫过戚修凛的面,擦出一道血痕。 卿欢怔住,下意识要冲出去,却被人拉住。 “你现在出去,救不了他,反而会激怒了刘懋。” 温时玉冲她摇摇头。 卿欢听着鞭子抽打声,还有假扮戚夫人的旦角,佯装出的痛哭声,顿时心如刀绞。 她一把抓住温时玉的袖口,“温大人,能不能……” 温时玉颔首,“放心,我来。” 远处,戚修凛皱眉,无视那刘懋疯狗一样的发泄,反而将目光落在了卿欢和温时玉身上。 他咬碎了牙,眼见着卿欢竟然去拉扯温时玉的衣袖,心中更是酸得仿佛倒下一缸醋。 第217章 满心相思化成水(正文预计明后两天完结) 刘懋如同得了特权,内心的恶被无限放大,讥笑谩骂,终惹怒了百姓。 有人拿了烂菜叶子砸在了刘懋的后背。 有一有二,更多人开始鸣不平。 “戚将军是好人,他是被诬陷的,我有亲人在北境,去岁的疫症,戚将军不顾个人安危,屡次冒险取药,才救了我亲人。” “不许你打戚将军!” “就是,戚家要是被惩治,那世上还有公正道义吗?” 刘懋一看,情势不对,忍下怒意,却是朝地上啐了口。 随即恶狠狠地瞪着戚修凛,“将军,昔日仇怨,不是不报,这时机便来了,来日将军去菜市口斩首,末将亲自执刀,必定一刀给将军个痛快。” 戚修凛神色淡然,嗤笑,冷冷的瞥他一眼。 深嵌在血脉里的压制让刘懋头皮发麻,手里的鞭子差点掉在地上。 刘懋愤愤然,还想恶言恶语,一袭便装的温时玉出现在囚车前。 “刘经历,陛下让你押送刑犯,你这是做什么,以权谋私?还是泄愤?耽搁了陛下亲自审讯,你头顶的这乌纱帽,只怕要就此摘下了。” 温时玉目光清冷。 “原来是温大人,下官不敢,只是途中这刑犯挑衅才略施惩戒……” 刘懋狡辩几句,见温时玉那神色,也不敢多耽搁,即刻让人快行马车。 其实此游街,纯粹是刘懋的个人私念。 就是为了报复戚修凛,没想到也因此看到,在百姓心中,戚家竟然有如此重的威望。 戚修凛朝温时玉颔首。 之后,囚车抵达城门。 有禁军在前,引着戚家一众要犯前往乾清殿,为了保持公平公正,殿前有三司和大理寺诸官员。 昌惠帝也拖着病体出现在乾清殿的龙椅上。 姜皇后一副慈心端庄,以为胜券在握,让人将苏成河押上大殿时,满朝官员露出诧异。 这苏成河当年是国子监的祭酒,桃李满天下,眼下却一身落魄的出现,一时间猜疑纷纷。 戚修凛跪于殿内,背脊笔挺,侧目看了眼苏成河。 后者虔诚叩拜了昌惠帝,从怀中取出一封亲笔写下的状告信。 众人屏息。 皇后轻笑,静等着将戚家按在耻辱柱上。 却没有料到苏成河一改在地牢中殷殷求生的姿态,砰砰砰地叩首。 他顶着面上污血,慨然道,“罪臣要状告当朝皇后!” 姜皇后怔了下,“苏成河,你与戚家勾结在先,用敌国将领之子换了关氏生下的女婴,证据确凿,陛下念你有悔过之心,才允你殿前为自己证明,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将脏水泼到本宫身上。” 戚修凛听了,轻笑一声,“娘娘何须紧张,不如听苏先生说完。” 皇后捏了捏手心,自然不会放纵苏成河胡言乱语,给禁军统领使了个眼色,那统领上前就要将苏成河拖下去。 便是此时,一直浑噩的昌惠帝,哑声开口,“朕,还活着,这乾清殿皇后还做不得主。” 姜皇后眼底颤了下,她让人给皇帝用的药能使人神思混乱,他早已耗尽了精血,如何还能清醒过来? 她不可置信看着昌惠帝,“陛下,你……” 皇帝掀开眼皮,尽管疲累,却眼底清明。 “这些日子,你在朕榻前所说的话,朕听得清清楚楚,宜芸,你僭越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姜皇后企图独揽朝政,用太子来巩固大势,怎能想到,皇帝竟然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冷笑,扫视殿内众人,目光定在了戚修凛身上。 但她高高在上多年,未嫁人前是姜家的嫡长女。 嫁人后,也是皇子府享受着独一份的宠爱,若不是后来者,她不会失了本心,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 苏成河解开衣袍,露出身上的伤口,鞭笞,刀痕,烙印,皆是在地牢中所受。 他详细说出地牢位置。 在昌惠帝的授意下,温时玉带着人前往地牢,果然看到牢内一应的刑具,甚至地上还有斑斑血迹。 证实了姜宜芸私下折辱朝中忠臣,企图胁迫对方污蔑戚家。 而之后,那位老嬷嬷更是被带到了殿前,指认姜皇后,说出二十七年前,戚夫人的确诞下一个男婴,那男婴正是小国公爷。 姜皇后始终神色如常,她知晓,戚修凛故意入了局,做出一副伏法的样子就是想让她掉以轻心。 以为掌控了局势。 却不料,他早与皇帝暗中部署,想将她拉下神坛。 她不甘也不服,妄图做最后的挣扎,“陛下,这一切都是污蔑,臣妾从未逼迫过苏祭酒,包括这个老嬷嬷口中的话,她是戚家的人,自然向着戚家说话。” 昌惠帝靠在龙椅上,粗喘口气,“宜芸,你过来。” 姜皇后心中一喜,甫一靠近,便被皇帝扬手挥了一巴掌。 将她重重地打倒在地。 她捂着脸,当着满朝百官,颜面无存,只余怔仲。 为妻三十多载,他从未动手。 “为何?”姜皇后佯出痛色。 昌惠帝将一应书信丢在她脸上,厉声斥责。 “你干的好事儿,你以太子名义,本想借机让太子巩势,书信给梁王,想让梁王为你固势,却没有料到太子在出发前染了病,只能留在东宫,那些年,你用十三赚的银钱,养了梁王的私兵,你是何居心,还要朕明说?” 是以,戚老将军之死,与姜皇后有关。 诸官震撼,怪不得那梁王麾下二十万将士,兵器库早就比得上京都的军械库。 怪不得十三公主勾结沿海的贼匪,贪了那么多银钱,身为母亲的姜皇后如何不知。 还要做出一副仁义知廉耻的样子,实在可恨。 戚修凛下颌抽紧,目中带着恨意,“陛下,此次江州之行,太子近臣亦是在明知臣等并非叛贼的前提下,依然下了死令,要将江州的将领就地斩杀。”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授意于姜皇后。 而当卢世隐出现时,姜皇后更是面如土色,知,大势没了。 …… 戚修凛带着一身伤,从乾清殿离开时,已是月上中天。 姜宜芸已经被打入冷宫,等候审判。 天际云卷云舒,日头被遮住。 温时玉觑着他,“路都走不稳了,要我扶你一把?” 戚修凛冷然看着他,“不用。” “何必跟我客气,你我之间,早已不再是敌人,你在牢中听说被皇后的人上了刑,想必身子大不如前。” 温时玉微笑,言语间听得人颇为恼火。 戚修凛拧眉,愈发挺直背脊。 行至高墙之侧,看着远处歇山顶,这座被金玉堆砌的华丽宫廷,看似光鲜,实则内里早已腐烂到了底。 “你真以为这万事都是姜皇后所为。”温时玉低声询问。 戚修凛目色发沉,脸上罩着难以驱散的寒气,真相被揭穿,是真是假,已经无人在意,姜宜芸顶了这个罪,姜家手中的权势尽数被昌惠帝收回,这才是帝王最关心的。 “温大人,当心隔墙有耳,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戚修凛往前走,双拳握紧,耳边又响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帝王本就擅于弄权。 当年太子谋反,于城门外被诛杀,之后谁坐上了皇位,得势的便是谁。 从头到尾,姜宜芸都只是个幌子。 戚家没办法对抗朝堂,对抗昌惠帝,唯有竭尽全力保住身边人,才是最要紧的。 城门外,卫平和几个戚家家生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主子安然出来,众人撩袍,曲膝半跪。 “迎国公爷回府!” 戚修凛望了他们一眼,却是策马疾奔。 温时玉失笑,表示理解,若他与欢儿结为夫妻,只怕一时半刻也不愿意分开。 月上梢头,卿欢让人给戚夫人和太夫人送了水,便将她们换下的衣裳送出去,交给丫鬟去清洗。 她不由地看向空中悬的明月,一时无眠,便坐在院中欣赏。 院外有株杏树,树影沙沙,门扉被叩响。 她起身去开,便瞧到鬓角带着薄汗的戚修凛,他已换了衣袍,又是匆匆而来。 想必那件事已经解决,她长舒口气,一整日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 她想关门,戚修凛站着不动,还把手搭在了门缝里。 “大人别急,稍后我会让人通知您母亲和祖母,明日再将她们送回国公府。” 戚修凛呼吸一滞,目光锁在她脸上。 星河璀璨,月光似水,她只着了件素雅的白绫袖衫,青色襦裙,腰间玉带随风浮摆。 衬得整个人袅娜纤瘦。 这些日子,她一定日夜煎熬,瘦得下巴都愈发的尖了。 他本就心疼,却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大事已成,全身而退,恨不能就此跪在她面前谢罪。 “大人,还不回?”卿欢也不看他,就盯着他卡在门缝的手。 戚修凛讪讪地收回手,期许的看着她,“盘盘……” “大人可莫要这么唤我,你是我什么人,还请自重,唤我徐娘子。” 她一脸清冷,眉眼更是冷得让他心悸。 戚修凛自知罪无可恕,也明白那段日子让她吃了苦,看她伤心,他心底也不好过。 “徐娘子,我这些时日在牢中吃睡不好,能否,为我备一些汤饭。” 卿欢瞥他一眼,戚修凛满心相思化成水,不动声色挤进去,只是衣袖擦过她,就已经要迸出火花出来。 第218章 夺宠(上) 她什么态度,他都能接受,哪怕是打他骂他,唯独见不得她这么冷漠。 卿欢也不与他多说话,进了门,让李嬷嬷去备些饭食。 李嬷嬷是后来聘请,手脚麻利,心思灵慧,自然看出来国公爷看娘子那殷切的眼神,她带着丫鬟去了灶间,半个时辰便将饭菜送去膳堂。 戚修凛坐不住,只吃了几口便称是身上伤口痛。 嬷嬷去告知娘子,谁知娘子自去洗漱,“他若疼,便去找大夫,我又不是大夫,治不了。” 嘴上说着狠话,实际心里都不好受。 戚修凛听了回话,不再多言,默默地将饭菜吃了个干净,还自发地将碗筷去洗好,这才离开了小院。 他在院外等了许久,天蒙蒙亮时才回了国公府。 赵明熠一夜没睡,靠在国公府垂花厅的凳子上打盹,见他回来,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地道: “怎么就你一个啊,徐二呢?你没把人接回来啊?”他还想着这误会一场,解开了,夫妻俩双双把家还,没想到一睁眼就看到好友脸罩挫败。 戚修凛心中酸涩,“是我骗了她,如今我与她和离,她怎会回来。” 当初是担心牵连她,为确保后顾无忧,将所有的铺面都移到她名下。 若日后,卿欢当真与他划清界限,他…… 赵明熠叹口气,“宗权,你自求多福吧,徐二那脾气,极为较真,你任重道远,不过可千万别放弃啊,不然徐二就要是别人的夫人了。” 戚修凛敛眉,搬起石头打自己脚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 仲秋前,昌惠帝广发布告,给戚家正名,嘉赏戚修凛收复江州,大败夷国,并以祸乱宫廷谋害忠臣为由,将姜皇后打入冷宫,赐鸩酒。 太子被废,昌惠帝膝下竟无适龄的皇子挑大梁,便立了宋贵妃的小十七为储君。 小十七聪慧,只七岁便深得太傅所传,君子六艺样样略通。 从前朝堂皇子们你争我斗,他便被宋贵妃教养的藏拙,从未在人前显山露水。 至于苏成河,官复原职,依旧选择去北境,只是这次,他带着苏绮莹离开。 月中时,城郊杨柳垂岸,远处碧水幽幽,苏绮莹被折磨数月,形容枯槁,不复从前的光鲜。 她并不想离开京都,可父亲执意带她走。 留下只会徒增宗权兄长的厌恶。 她心有不甘,毕竟眼下,兄长和徐卿欢已经和离,说不准,她留下还有一线机会。 戚夫人备了不少糕点吃食,另有些崭新的衣裙,和不少银票,往后每年,戚夫人都准备去北境看望他们,也算是,弥补绮莹这些年不在身边的亏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临了,苏成河与戚夫人单独话别,“夫人珍重。” 戚夫人满目愧疚,“这些年,委屈你了,若不是因为我,你早已娶妻生子,何至于孤家寡人,绮莹……” 尘封的往事,彼此心中清楚,苏成河道,“人各有志,我本就无意成婚,也幸而有绮莹,否则我这人生过得多没盼头,你且放心,我将她视作亲生女儿教养的,待去了北境,也会给她择一个良婿,必不会委屈她。” 紧接着,苏成河又道,“待过个七年八载,夫人再将那孩子接回来,也无人乱嚼舌根,毕竟她如今也是你的养女。” 戚夫人微笑。 风过,吹起岸边杨柳,戚修凛也与恩师道别。 戚修凛目送恩师。 眸光沉了沉。 他已然知晓姜皇后所说并非虚言,那日在寺庙见到了老嬷嬷,那嬷嬷便如实告诉他。 当年戚夫人诞下婴孩,揭开襁褓,是个女婴,而戚夫人不愿夫君纳妾,便早早地抱了个男婴。 男婴是逃难来京都的妇人怀中的孩子。 只那妇人浑身是伤,感染严重,没几日便死了。 而女婴交给了苏成河带走,这一养便是多年,莫说两人年岁差无几。 苏成河便故意将女婴养在外处,到了七八岁才接回身边,还对外虚报小了几岁。 但这个秘密,谁也不会往外说。 …… 卢世隐临走之前,又去了城郊给那座无名碑烧了纸,这次之后,他便远离京都,再不会回来。 先太子之事也重新审理,再过不久,清名流传天下,他活到这个份上,也算足以。 远处芳草萋萋,戚修凛立在树影中,待卢世隐行来,才问出心中疑惑。 “当初海岛之上,宋禀礼教养那些孩子,莫不是为了日后待孩童长大,考取功名,混入大晋朝堂来为他阿姐报仇。” 这也只是猜测。 卢世隐瞳孔一震,并未否认,“大人怎会知晓?他与他阿姐都是可怜孩子,他阿姐死得凄惨,是以心中仇恨难以消弭,又无大权,便只能用此等缓慢的法子,但幸好那些孩子被大人收养在了善堂,以后多加管束,想必不会出现偏差。” 日光拢在对面那人的身上,光影斑驳,卢世隐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旧人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笑自己的妄想,“如今先太子旧案重审,我相信,会有大白的一日,所以便不会在京都多留,剩下的日子,我会回到淮扬,去善堂继续教养那些孩子。” 话毕,他咳嗽几声,嘴角溢出几缕血迹。 他本该数月前就魂归此处,是戚少夫人救了他,日日用最好的汤药调理,才能苟活到如今。 剩下的日子,他要用这条残破的身躯,来报答少夫人。 戚修凛颔首,“戚某安排马车,护送先生离京,此一别,先生保重。” 卢世隐点点头,撑手作揖。 “大人,如今朝堂上是年幼的十七皇子为储君,怕是风波还会不断,这大晋的未来,还得仰仗戚大人。”他顿了顿,却是撩袍给戚修凛跪了下去。 戚修凛将他搀起。 清风之下,苍穹浓云翻卷,即便再乱,只要有戚家在,就不会让这大晋覆灭。 转眼间,便到了仲秋。 潮儿和罗氏回了京,如今卿欢也不去侯府,便在那购置的小院里,住得极为惬意。 庭院专门修葺过,亭子水榭,莲池假山,美不胜收。 便是戚修凛日日差人来送东西,她也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 那封放妻书,如今还在她箱笼里,户部也已经除籍。 她有何理由收外男的东西? 戚修凛却茶饭不思,连公务也提不上精神,夜间去小院外待着,白日去衙署,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这日,戚夫人在家中不慎摔了一跤,疼痛难忍时,便让人去给卿欢送了信。 卿欢知晓戚夫人有寒腿的病症,年纪大,骨头自然比不过年轻人,摔一跤便是大问题。 她没耽搁,带着自己开的药堂的大夫去了国公府。 戚夫人躺在竹榻上,哎哟不止,见到她,直抓住她的手,“欢儿,母亲这腿痛得不行,连路都走不了。” 卿欢让老大夫给戚夫人诊治,老大夫脸色一僵,就看到戚夫人给他不断地使眼色。 因着卿欢背对着大夫并未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神情。 她关切道,“怎么样?” 大夫摇头叹息,“摔得厉害,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之前老夫人又有旧疾,这下恐怕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 “这么严重?”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戚修凛大步而来,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安谧几息,他那目光里带着点点殷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是思念到了极致才会有的神色。 她转首,避开他的目光。 戚修凛心中泛起了密密匝匝的痛楚。 “谁让你回来的,给我滚出去!”戚夫人冷了脸,瞪着戚修凛,还拿手边的杯盏去砸他。 卿欢一愣,倒没想到老夫人会对他这种态度。 戚修凛颔首,“我听说母亲摔到了腿,便回来看看,可有大碍?” 向来母慈子孝,这次戚夫人却无比生气,“我这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把我的儿媳和孙子都赶走了,我是知晓你有苦衷,可这的确是你错了,日后你也不要来我面前尽孝了。” 说着,戚夫人拉住卿欢的手,“我就认欢儿当女儿,潮儿还是我孙儿。” 戚修凛垂首,竟然真的应了下来,他转身出去,却是默默站在院内,像个做错事受罚的孩子。 卿欢心中不忍,下一瞬,又琢磨过来。 这莫不是戚夫人做的苦肉计,想让她心软。 之后,卿欢帮着给戚夫人熬了汤药,见她喝净,这才起身离开。 他还站在那,纹丝不动,期期艾艾的目光掺杂着孤独落寞。 “我还未与你解释清楚,我去杏花楼,什么都没做,与你的放妻书,也都是……”他声音沙哑。 卿欢还算淡然,“我知晓,你抗旨那日,我就去找了芙蓉,猜到你为何写放妻书,不过既然写了,户部也除籍,国公爷与我此后泾渭分明,没有干系,我也没有怨怪国公爷。” 他心头一沉,不相信她能如此坦然的忘记从前种种恩爱。 他有错,他认,就是在他心口捅上一刀都好。 “你说的是心中所想?”戚修凛此人,早些年是武将,在战场上杀伐狠厉,回了京都卸下戎装,变成了儒臣一般,但骨子里还是执拗。 他退一步,不逼迫她,只向着她露出最柔软脆弱的一面。 卿欢最见不得他这种神色,在心中一再劝自己,这遭要狠狠地治一治,不然以后他再遇到点事,擅作主张,也不与她商量。 “自然。”她道。 戚修凛听她如此坚定,胸腔酸涩,湿红的眼底流出黯然,“好。” 但卿欢走后,他拢在袖中的手收紧,沉甸甸的感情吞噬他最后的理智。 第219章 夺宠(中.求婚) 京都诸事已定,文蔷回了翼州,走之前给卿欢几句忠告:男人就像风筝线,握在手里,该松就松,该紧就紧,时不时地敲敲打打,让他们长长教训。 尤其是戚修凛这种男人,也不能一味地让他吃瘪,适当给点甜头。 文蔷这般说,卿欢知晓她本意是为她好。 马车前脚刚走,文蔷看着车内的赵明熠,“行了吧,按照你说的,给你好兄弟美言了几句,把我东西还给我。” 赵明熠拿手戳她脑袋,“臭丫头,让你说好话,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东西,还放风筝,你怎么不把你家那个拴上线放到天上去。” 他没收了文蔷一匣子的书册,还吓唬她要把这东西全部送给魏珩舟。 文蔷围着院子追了好久都没有抢回来。 为保住她最后的颜面,她只能说违心话。 “放不起来,他最近吃不少。”文蔷胡说八道。 赵明熠气的心口疼,哀叹:他没辙了,只能让宗权自己努力。 …… 中秋这日,小院里瓜果盈盆,桌案上摆着祀月的一应东西,潮儿怀里抱着个大红的果子,他肉嘟嘟的手指了指桌上的酒水。 “我要喝这个。”罗氏笑着制止,“这是酒,小孩子不能喝。” 潮儿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小身子一扭,直接走了,却不是去寻娘亲,而是摸到了门口,伸手够栓子,好不容易把栓子打开。 外头的铁衣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 “小世子,你出来做什么啊。”铁衣压低了声音。 潮儿神神秘秘,“爹爹要来吗?我看到娘亲给爹爹酿的酒了。” 小孩子天真,以为看到酒便是父亲要来。 他满心欢喜。 铁衣心头大喜,“小世子想看到国公爷吗?” 潮儿点头,将大红果子递给铁衣,“你去把爹爹喊来,这个就是谢礼。” 他年岁虽小,可也知晓有求于人便要送对方最好的东西,他喜欢吃这红果,便认为是最好的。 话毕,铁衣同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也是绷不住满脸笑容,转身消失在长巷里。 巷子尽头,戚修凛身边堆砌了不少礼物,却是不敢往前走。 原以为又要等候一夜,没想到侍卫前来通传,“爷,小世子说夫人给您备了酒,说要见您。” 戚修凛怔住,以为听岔了,待侍卫重复,才忍着狂喜,让人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去了庭院。 只是近乡情怯,他未得到卿欢的允许,依旧止步不前。 庭院里长案上摆满了东西,罗氏正点了香烛,诧异地看着他,“国公爷,既来了,便正好一道祀月吧。” 这是京都每家每户的习俗,便是之前在儋州,罗氏也会与欢儿一道祀月,祈求日子圆圆满满。 庭院悬了不少灯笼。 照的院内亮敞如白日。 潮儿眨巴着大眼睛,甜甜地唤了声,“爹爹。”小身子就朝他扑过去。 戚修凛接在怀里,抱起来,将他举了个高。 小孩儿都喜欢与父亲这般亲昵,咯咯笑个不停。 父子俩眉眼极为相似,一大一小,脸贴着脸,他听着潮儿诉说想念,一颗心梅子似的都浸透了酸胀。 戚修凛亲了亲小孩儿肉嘟嘟的脸蛋,抬眸就看到手里提着熏香的卿欢。 她没打算让他进门,但潮儿总归想念父亲,她不忍见孩子失落。 “一起吧。” 戚修凛心头潮热,将潮儿放下来,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手背蹭着她细腻的肌肤,这月余来他莫说挨着她,连多看一眼都是奢求。 卿欢不动声色的带着潮儿去净手。 他今晚极为勤快,祀月之后,收拾桌案,目光便又落在她纤瘦单薄的身影上。 一袭莲青襦裙,香云纱的外衫,风吹过,能嗅到她发间的香气。 他喉结滚了滚,将热烫的感情控制住。 席间,他也是厚着脸皮留下来,怀里揽着潮儿,给他挟了个鸡腿。 潮儿吃的手上都是油,卿欢看得皱眉,素来教他的规矩,在他父亲面前就全敞开了怀的忘了。 她拿了帕子给潮儿擦拭手指,俯过来时,发丝落在身前,擦过戚修凛的肩膀。 他视线黏糊追逐,偏偏卿欢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席间有酒,他菜用的少,酒却没少喝。 不知不觉有了醉意。 但他强打着精神,陪着潮儿玩闹了许久,待孩子有了睡意,将他抱去了里间。 “行了,国公爷也该回去了,老夫人和太夫人还在府上等你。” 卿欢拿走他手里的团扇,坐在榻边,给潮儿扇风。 他不走,杵在原地,醉意上头,便自发地找了个凳子坐下。 半晌没听到动静,卿欢起身出来,看到他坐在那闭目,两颊淡红,呼吸微急。 她本想让秋兰去送点醒酒汤,行过他身边,戚修凛手指动了动,扯出她袖摆。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掀开眼皮,潋滟的波光从深邃瞳孔里溢出。 他今日特意沐浴,给衣袍熏香,整冠发,素日俊挺的眉眼多了几丝脆弱。 隐隐还能瞧到风流姿态。 透着一股子魅惑人心的味道。 卿欢差点被勾住,“国公爷何错之有,你都是为我与潮儿好,便是和离也不需要与我商议。” 他又扯了扯衣袖,将她往身前拉。 “我大错特错,以为是为你好,实际不顾你的想法,强加于你,害你伤怀,让你担心。” “我戚宗权自诩聪明,实则最是愚笨。” 这些日子煎熬的岂止他一人。 卿欢更不好受。 此刻他仰着脸,用那双发红的眼望着她,“若以后我再独断专行,便叫我马革裹尸……” 她吓一跳,立即拿手堵住他的唇。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戚修凛见有转机,愈发得寸进尺,痴缠搂抱都是后话,说了千万言语,都是希望她跟潮儿能平安顺遂。 “我甚至想好,若不能扳倒皇后,便让人送你跟潮儿远离京都,远渡去海外,再不踏足大晋国土。” 卿欢看着他那神情,再硬的心肠也软了,只是还撑着没让他看出端倪。 戚修凛却早已摸清她的心思,哑声问,“你还要罚我多久?多久都行,只是别不让我见你。” “我不让你见,你不是照样来了。” 他仰着面,“那我可以在这里喝一碗解酒汤吗?” 一碗汤,算不得什么。 她应了。 但喝了汤,他又问,“我可以在这里过一夜吗?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越矩。” 既不会越矩,他又醉得走不稳,她没为难他。 只是待月上中天,小院寂静,卿欢回了卧房。 戚修凛缓缓睁开眼。 他睡在隔壁房间,即便隔着墙,也能听到动静,下榻时,手使不上力气,便跌倒在地上,打翻了桌案上汤碗。 哗啦啦的动静,将卿欢惊醒,幸好潮儿睡得熟。 她忙披衣起身,素日警觉的秋兰和瓶儿不见身影,隐隐能听到耳房里传来男人低低的呼吸。 推门而入,她绕去了屏风后,便看到他靠在榻边,衣衫半敞,胸口的伤痕道道醒目。 “你……” 她知晓他在狱中受刑,却没料到这些日子还未恢复,狰狞的伤痕划过胸口。 戚修凛睁开眼,笑了笑,“无事,只是几道鞭痕。” 她目中有怒,有忧,疼惜,来不及遮掩,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想将他扶起来。 指尖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他就控制不住箍着她的腰肢,把她按坐在怀里。 “我就知你是担心我的。” 她挣扎不开,拿手掐他的手臂,奈何他肌肉硬,掐不动,反倒招来他几声轻笑。 “你松开,就知你使了苦肉计,你下次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来了。” 听她说这话,他笑得更畅快,低头,厮磨她细腻脖颈,骨子里的渴求刹那烧起来,接着就是温柔的吮吻。 她向来抵挡不了,没多久就筋骨酥软,眼角潮红,浑身颤抖地被他紧紧裹在怀里。 “徐卿欢,你我同床数载,一朝和离,并非我本意,如今我戚宗权要迎你入门,此后漫漫长路,我生死都随你去,你愿吗?” 第220章 尾声(合卺酒,美梦成) 卿欢耳膜震动,听到这话,不由得发了怔,此时此刻,她所要的也唯有这句生死与共的话。 一想起数日前的委屈,她眼眶发涩,怨不得他,便只能拿他的肩膀撒气。 低头便咬了口。 “莫咬这里。”他贴心地卷起袖摆,递给他一截手腕,但他手臂上还有不少伤痕。 看得她心头酸涩难受。 原本是要咬的,却变成了轻触,羽毛似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接着狂喜地望着她。 “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卿欢哽着声音,狠不下心拒绝,半晌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心愿既成,戚修凛再难控制心底的情意,半搂半压地与她耳鬓厮磨。 他这身子旷了许久,从翼州回来到现在,为了做戏满打满算也有两月余。 如今挨着绵软娇躯,嗅着她身上幽幽香气,止不住地想与她亲近几分。 戚修凛大手挥开帐子,托着她翻上了床榻,从她眉眼吻到脖颈,正待扯开她衣襟…… 卿欢酡红着脸,“眼下你又不是我的谁,不许碰我。” 他咽了咽喉结,倒是顺从地点头。 “盘盘说的是,那等婚后,婚后再与你行敦伦。”但眼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环抱住自己。 卿欢被他箍的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他身上,却无可奈何,两人密不透风相贴。 两颗心也紧紧相依。 …… 景和十七年,十一月初七,国公府戚修凛大婚。 这次婚仪比上回迎娶侧夫人还要隆重。 三书六礼走了半月,十一月二十二,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侯府。 承安侯哪里能想到,活一辈子还能见到女儿二嫁,嫁的还是同一人。 围观的百姓更是叹为观止。 大晋至今为止还未见过这种婚嫁,国公爷与夫人和离,如今又重新把人娶进门,给了两次聘礼,抬数更是多到惊人。 再看那大红的车辇上,竟然还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潮儿衣冠整洁,戴如意云纹金银项圈,挪动间脖颈的生肖吊坠发出清脆的响动。 他坐在母亲身边,自是看什么都好奇,扒着母亲膝盖,摸了摸嫁衣上面的金线。 “娘亲,我听舅舅说,上次送娘亲出嫁,便是舅舅亲自背您出府,娘亲上次嫁了谁?也是爹爹吗?” 卿欢点头,头上冠珠轻晃。 潮儿叹口气,“那娘亲上次为何不带我?” 她忍不住失笑。 为何,还不是那时节你这小娃还未来娘亲身边,那时,她也不知能否在国公府安稳度日,甚至想着,若他想纳妾,她许是会主动帮着张罗。 一时陷入过去思绪,竟不知何时车辇到了国公府门外。 门外铺着红毯,潮儿被嬷嬷抱下去,随着众人喜滋滋拍掌。 宾客座无虚席,围观亦有无数百姓,于喧闹之下,她隔着纱帘,看到朝车辇走来的英武男人。 红袍礼帽,眉眼含笑,一如当年初见那般俊美模样。 走完所有的流程,她被送到熟悉的喜房之内,栖云院早已重新修葺,比之前拓宽两个院子。 恍惚中,她听到门扉被打开的声音,戚修凛滴酒未沾,赵明熠几人皆知晓他这一遭来之不易,很有眼力见地挡住了敬酒的宾客。 他倒是遵循礼制,再繁琐也不嫌冗杂。 直到饮了合卺酒,才眉目含笑地一直望着她。 解除了一切枷锁后,戚修凛拥着她,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看外面月朗星明。 她饮了几杯,略有些薄醉,靠在他宽厚胸前,想起从前种种。 “我刚入京都,来了国公府,那晚也是这样,月亮很大,地上都铺着一层霜似的光,但心里很怕。” 戚修凛问,“怕我?” 想来也是,她一个小女子到了京都,还被曹氏那样的人逼迫,又被他如此不怜香惜玉地对待。 卿欢转过身,双臂搭在他肩上,跻在他双腿间。 “那晚,我见着你,觉得你极为凶狠,但你这张脸,却很是俊俏。”新婚夜,她自然不想浪费时间,指尖顺着他鼻骨往下。 戚修凛呼吸一紧,没动作,由着她放肆。 “那晚是我不好,所以今晚,你尽管罚我。” 他甘之如饴。 与其说是罚他,不如说是赏赐,是馈赠。 卿欢笑笑,俯凑在他耳边,低语,“抱我去榻上。” 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文蔷县主相处久了,她所学甚多,外间的热闹与他们无干系。 喜烛静静燃烧。 摇曳烛光的映照下,帐子里交叠的身影如梦如幻。 院外,瓶儿擎灯,看着秋兰护着小世子,指着夜空中的银河。 “那是北斗星,像个小勺子,那是牵牛星,古书有记,七夕夜,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嫁河西牵牛郎君。” 秋兰跟着二姑娘,也看了不少书。 潮儿双手托腮,葡萄似的大眼睛盛满星光,“兰姑姑,那牵牛郎是不是像爹爹一样威武?” 才能娶到天上的仙女。 秋兰和瓶儿对视一眼,两人笑了笑。 而喜房内,是戚修凛一声哑过一声的低低呼唤。 满是怜惜疼爱,让人心潮澎湃。 卿欢汲汲营营数年,从最初只想跟母亲好好活着,到最后遇到一人,与他纠缠数载。 今日所得,也不枉她来时走得那般辛苦。 【正文完】 第221章 番外一 卿卿意.上(宗权*欢欢) 景和二十一年三月,春寒料峭。 乾清殿暖阁里,传来阵阵咳嗽声,伴随着低声压抑的啼哭,大晋的这位皇帝寿命走到了尽头。 昌惠帝让所有人退出去,唯独留下了戚修凛。 看着眼前眉眼冷峻的儿郎,他眼底溷浊,哑声问道,“宗权,你怨恨过朕吗?” 戚修凛跪在榻前,“臣与陛下,何来的恨?” 岂止是恨,无奈于君臣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戚修凛自然知晓依照姜皇后的能力,哪里就能撼动梁王。 功高盖主历来便有。 他父亲祖父不过是积攒了百姓的爱戴,便不得高位者的容忍。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锋芒。 年迈的皇帝容色枯槁,望着明黄的帐顶,“可朕日日都梦到你父亲,想起那年,朕在外贪玩,掉入水里,他不顾寒冬腊月跳进湖中将朕救了上来,自己却被划伤了后背,还不让朕去看他。” 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皇帝想着想着,便露出了微笑,“你父亲自小身体就强健,但那次却病了整整半个月。” 戚修凛抿唇,不禁动容,也想起了父亲,那样伟岸健壮的将军,最后关头依旧选择舍命维护将他背叛的好友。 龙榻上的人走到生命之末,遥想当年,心中生出悔恨。 身在帝王家铸就了他多疑的本性。 可惜他明明拥有过最诚挚的友谊,还是被他亲手打破。 “宗权,待朕去后,你便是大晋的摄政王,辅佐我儿治理这万里江山,朕……放心将大晋交给你。” 昌惠帝年愈五十,此刻泪水滚下来,他这辈子做过两件错事。 害死胞兄,害死挚友。 死后若是见到他们,他们会原谅他吗? 应当不会,因他这般的恶人,是要去无间地狱受烈火烹身之苦。 景和二十一年三月初五,宫廷内哀钟敲响,上达天听。 皇城内禁止喧嚣娱乐,嫁娶等,百官于午门外跪地痛哭。 钟声结束之后,王全宣读遗诏,由十七皇子继承帝位,戚修凛辅助皇子摄政。 至此,国丧开启。 …… 整整忙了半月有余,戚修凛才得以回了府上,先是去了慈念堂,戚夫人直接催他去栖云院。 “你都许久没回家了,赶紧去看看欢儿,她这些日子也是忙着府上的事,我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瞧着她辛苦,只能让下人多炖了些补品。” 戚修凛自然归心似箭,没耽搁,直接去了栖云院。 戚濛自三岁开蒙,如今进步迅速,寻常的书册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渴求知识,百科之书更是从义父那搜罗来不少。 房内,戚濛灯下练字,抬头便看到了父亲。 边上的躺椅上,卿欢靠在那,身上盖着毯子,似睡着了。 戚濛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娘亲白日太累,已经睡了会,爹你声音小点儿。” 父子俩出了门,在廊下说了会话,戚濛道,“我听说,爹以后就是摄政王了,那岂不是要治理一整个国家,那你是不是要宿在宫中了?” 戚修凛揉了揉他脑袋,这孩子五岁多,便快到他胸口,身板也结实。 “不会,你娘在哪里,爹爹就在哪里。” 戚濛笑了笑,然后捂着嘴,“儿子欠妥,如今国丧,不该如此。” “无事,在自家,外人谁能约束你,天色晚了,早些去歇着。” 戚修凛万分疼爱这个孩子,抬他的手看了看指头,练字练得磨出了薄薄的茧子。 “学业上不用急于一时,你才多大,笔杆子都被你练废了几只。” 戚濛挠挠头,“我要像爹一样,才学多识。” 这世上他要学的东西如汪洋大海,永无止境,所以才觉得要每日多看些书,练些字。 戚濛得了父亲的夸赞,喜滋滋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 戚修凛转身,自除了外袍,净手净脸才靠近榻上的软娇,她睡得两颊微红,粉嫩的唇微微张开。 他看得心里一热,凑过去捋了她颊边的碎发,指腹蹭了蹭她白皙耳垂。 卿欢被这酥麻给弄醒。 她含糊道,“你何时回来的?”便要起身。 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戚修凛给她揉捏的手臂肩头,力道不轻不重,“没多大会,你再睡,我给你捏捏。” 他半月都没见到她,心里想得厉害,非要找点事做才能缓解一下情绪。 卿欢正累着,也知晓他在宫里辛苦,但此刻困得睁不开眼,索性继续躺着。 这三年来,京都的酒楼生意越做越好,开了分店,淮扬的布庄成衣店更是盛名远传,她派了人去往西域,走过那条古人走过的路,将绸缎布匹远销异国。 所赚取的银钱资助不少贫家孩童上学,还有些年轻的娘子。 若是被夫家欺负无处可去,她甚至主动出钱出力也要帮那娘子去户部与夫君和离,之后便在她的店里谋个活计。 她这沈娘子的威名,甚至渐渐大过了戚修凛。 坊间提起沈娘子,无不交口称赞。 “这个力道如何?”戚修凛见她困得睁不开眼,不忍心闹她,尤其是国丧期间,夫妻不可同房。 卿欢点头,“夫君这手艺愈发的好了。” 戚修凛笑了笑,手便抚到她面颊脖颈,轻轻地揉着。 “再过些时日,我要去趟淮扬。”卿欢睁开眼,看向他。 戚修凛皱眉,他摄政,走不脱,她去了淮扬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要多久?”他心里不舍得。 卿欢道,“时日要久一些,约莫两个月。” 戚修凛心沉下去,抿着唇,不说话,便将她抱着去了里间。 卿欢吓一跳,踢腾着双腿,挣扎着要下地,“不要乱来,被外人知晓你还这样,是触了天威,戚修凛,戚宗权,不许脱我衣裳!” 尾音都未说完便被人吞咽下去。 许久,卿欢面颊如染了胭脂,绯红一片,看他意犹未尽,拆解自己的衣袍,只穿着单衣,健硕的胸膛沁着细汗,隐隐透着强势。 “你别出声儿,没人知晓。”戚修凛埋首过去,伺候她一番,才抱着她去了湢室。 水滚过她白皙圆润的肩膀,青丝铺在水面,荡到他胸前。 戚修凛喉头渴得很,方才那一遭,彼此都没尽兴,他便继续,将池水折腾得涟漪四起。 燥意来得势猛。 卿欢捂着唇,尽量不出声,只还是从指缝溢出。 她忿忿地瞪着他,换来一声轻笑。 “你要去淮扬,这么久见不到,也不许我放肆一回。”说着,他把人抱着放在了光滑的池边。 湢室有茶水果点,此刻,谁也未有半分心思食用,只想着贪图一时欢愉。 五月中,卿欢便动身前往淮扬,去码头乘船时,却在堤岸上看到一抹青衫,绦带飘曳,过往的女子无不侧目去看。 郎君的确俊俏,却神色清冷,几年沉淀,他依旧意气风发。 许是察觉身后的目光,男子回头,朝着卿欢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了。” 卿欢微笑,“温大人,川蜀那边现下如何了?” 三年来,温时玉走遍大晋,彻查冤案,还百姓清明,据说前阵子去了江州,走时江州百姓沿途相送,感念他不辞辛苦为无权无势的百姓翻案。 “摄政王居功甚伟,若不是当年他与夷国签下休战书,如今江州百姓还会时不时的受到夷国滋扰。” 两人上了船。 秋兰和铁衣随行,铁衣不错眼地盯着温时玉。 “你眼珠子都黏在温大人身上了,你喜欢温大人吗?”秋兰打趣。 她胆子也愈发大了,说话没什么忌讳,就是知晓铁衣骨子随和。 铁衣皱眉,“胡说,我怎会喜欢他。” 就是担心爷知晓了同船还有个温时玉,只怕要从皇城追过来了。 第222章 番外一卿卿意.中(不忘醋一口) 卿欢这次去淮扬仍旧是以沈瓷的身份,戴帷帽遮住面容,商船行了五日抵达淮扬,下船之后就和温时玉分道扬镳。 一到商会,就看到几位老板愁云满面。 “蔡娘子,发生了何事,你在信上也没有说清楚。”卿欢见到蔡芳沁,低声询问。 她这来淮扬,除了要看看布庄,还要与商会其余人再拟定几条新规,毕竟新帝继位之后,政策有了变化。 “没什么,前段时间是会试,放榜的时候,这几位老板家中子并未如愿考上贡士,许是心里难受。”蔡芳沁也无奈,这种事,万人争着过那一道门槛,过不去便只能三年后继续。 虽说残酷了些,可朝廷选拔人才就要严苛。 在会试面前,便是贫苦百姓家的孩子也能跨越阶层。 卿欢颔首,坐下后,与诸位商议新规,如今淮扬在朝廷重点监察之下,往来客商是从前数倍,兼之有异域外海商贾,生意便越做越大。 几人正在谈话,铺面的伙计过来,“老板,有人,有个乌鄯大客商要买下咱们铺子里所有的衣料香粉,还要见见老板说要签订合作协议。” 乌鄯是个外海小国,人虽不多,但极其富有,且只要他们看上的出手极其阔绰。 蔡芳沁颔首,随后看向卿欢,“你与我一同,还是要先回去稍作休息?” 她并不累,便先去别院换了套衣裙,依旧面纱覆脸,与蔡芳沁一道去见了那商贾。 酒楼被包下,连着走廊都站着几位异域女子,俱是头戴着圆顶或尖顶毡帽,帽上饰以羽毛贝壳,长发编成几条麻花辫垂在身前,身上是飘逸的长裙。 卿欢不去评判别人的喜好,蔡芳沁与她一般,两人对视一眼便由着侍女引她们进门。 屋内香气浓郁,卿欢忍不住咳嗽一声。 珠帘后正在抚琴的男子戛然而止,撩了帘子出来,以布巾包头,长袍窄袖,皮革腰带上悬挂着匕首玉石,脚蹬皮靴。 五官倒是深邃硬朗,尤其一双眼,是湛蓝色。 男子看到她们,微微挑眉,“没想到中原有这么多女子为商铺老板。” 这语气透着几分看轻。 蔡芳沁皱眉,她也不喜跟瞧不起女子的男子做生意,但开门就是为了营计。 卿欢微笑,窗外清风一吹,细纱水波似的晃荡,“无人规定做生意只许男子,女子行于世间,只要机会平等,亦能走出一条宽敞的通衢大道。” 幸好戚修凛辅佐摄政之后,开了律法,保护商铺女子,举凡有故意滋事者,一律重判。 短短三年,大晋由从前看轻女子,渐渐转了观念。 男子愣住,上下打量卿欢,目中透着赞许,随后朝她们作揖,“在下罗布,是乌鄯来的商人,二位老板请坐。” 连语气都客气不少。 罗布经营的是家族生意,他那国家鲜少有这般鲜艳的布匹,之前也有人贩卖,但价格昂贵,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他打听了途径,特意带人来最繁华的淮扬,尤其是这边有个沈娘子,那设计出来的衣袍款式多样精致,深得他心。 罗布开门见山,“若是能合作,以后每年会额外给予沈娘子五万两的分红。” 这还是除去基本营收。 卿欢难免心动,但还要细细地考察罗布的身份,她在桌下点了点蔡芳沁的腿,那意思就是稍微缓一缓。 生意是做不完的,选择好的合作伙伴更重要。 蔡芳沁顺着她的话,表明要先考虑。 “好,那在下就等两位老板的消息。”罗布已然看到桌下的小动作,勾唇一笑,觉得这沈娘子极为有趣。 等人走后,罗布的两个婢女进去,给他捏肩倒茶。 “想法子,看一看那位沈娘子的真容。”他好美人,看到身段窈窕的便想知晓对方长相,无他,只不过心中好奇。 婢女点头。 那厢的卿欢出了门,与蔡芳沁分道扬镳,便买了不少吃的以及孩童的衣物,去了善堂。 这些孩子大多与潮儿差不多。 去岁,卢先生病逝,后来便由他的学生帮着继续教导孩子。 送了东西,卿欢离开善堂,途中看到了蔡明珠,多年没见,明珠见到卿欢差点哭出来。 “沈姐姐,这些年我一直想去京都,可后来成了婚,又有了孩子,便哪里都去不了,但幸好,你可算来淮扬了。”明珠盘着妇人发髻,可行为举止还像个未出阁的娘子。 卿欢让秋兰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拭眼泪,“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再哭妆容就花了。” 明珠破涕为笑,但不撒手。 恰好路边有个顽闹的孩童冲过来,扯住了卿欢长长的帷帽,一把给拽了下来。 她本就容色清丽柔婉,即便脂粉不施依旧眉眼精致。 仿佛一轮新升的明月皎洁美好。 不远处的楼上,窗棂后的罗布看着她侧脸,微微一怔,当即让婢女磨墨铺纸,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了那副面孔。 美人在纸上似活了过来,跃然而下,在润香的作用下,罗布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 …… 京都。 赵明熠拎着一壶酒上门,看到同样苦大仇深的戚修凛。 他呵呵笑道,“徐二只是出去办事,又不是不要你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他走过来,让卫平去找了个软垫垫在椅子上,坐下时,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戚修凛没理他,低头看着卿欢留下的书册。 卫平却好奇问道,“小郡王,您怎么又坐不下了,又被王爷家法了?” 三年来,每次王爷逼着他娶妻,少不得一顿揍,但棍棒底下难出孝子,小郡王硬是挺过来了,现在听说,王妃怀了身子,都道王爷宝刀未老。 赵明熠瞥他,“我是走路摔了一跤,不行啊,你家路不平,赔我点汤药费。” 还讹上了。 赵明熠倒一杯酒递给戚修凛,“前儿还看到冬信了,你猜冬信说什么了,说他家公子许是要纳个妾,等从淮扬回来……” 戚修凛抬头,“淮扬?” “是啊,他从江州回来没耽搁,前几日就去了淮扬。”赵明熠看好友眉头一皱,起身就走。 他哎了几声,这是被鬼撵了还是怎么的。 戚修凛于朝堂上却总也不能集中精神,这几日正好没什么大事,便叮嘱王全,大事压下,等他回来定夺。 当日,戚修凛便带了人,准备去淮扬。 赵明熠在家中少不得被父亲念叨,索性也跟着躲清闲。 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四日就抵达淮扬。 别院里,管事看着凭空出现的国公爷,吓得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夫人呢?”戚修凛身上夹杂着汗水,还未来得清洗,便开口询问。 管事道,“说是谈成一笔大生意,与那商贾去验货了。” 戚修凛当即去沐浴更衣,戴上银制面具,片刻不歇地去寻她。 赵明熠是累瘫了,坐在院中凳子上,“我不行了,给我备点吃的。” 他就不该跟着一起疯,现在好了,老骨头都累散了。 布庄库房中,新织出来的布匹按照柜格或卷在光滑的圆筒上,或悬挂在木架上,每批货前皆挂着木牌表明何时织成,布料种类。 库房有三层楼,卿欢现在便是在三楼,向罗布展示布料。 屋内一股樟脑艾草的气息。 罗布从未见过这么庞大的布庄,便是他再富足也感到惊奇,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子更加欣赏。 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他匹配。 不过他听说这位沈娘子已经成婚,且育有一子。 在乌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乌鄯开化,中原难以接受的规矩,在他们那里都不成问题。 “罗布公子,你看,这些货物都经过我与蔡老板的层层精选,若是你觉得满意,我们便可以先签订一年的协议,结束之后,双方没有问题,便可续约。” 卿欢轻声道。 罗布目光一转,落在一段丝绸上,“好,就依沈娘子所说。” 话锋一转,他微笑,“在下还有些关于布匹上的事想请教沈娘子,不如,稍后安排画舫,再与沈娘子细谈。” 卿欢表面应下,实际让人去知会了蔡芳沁。 第223章 番外一 卿卿意.下(许他一生圆满) 画舫上,罗布脸色不霁,他没想到蔡老板也会出现。 原本是想与沈娘子单独相处,到时美酒微醺,有些事便能水到渠成。 他喝了酒,听着蔡芳沁说些布匹如何保存,听得索然无味。 目光不由自主就飘向了沈瓷。 昨夜,他起身看着悬在卧房里的画像,不由心潮迭起,恨,没有早些来大晋,早些遇到她。 那种相逢恨晚的感觉,让人抓心挠肝。 卿欢自然察觉他的目光灼热,便借口身子不适要走,另一艘画舫上,温时玉站在甲板上,偏巧看到她。 她急于离开,便借了登船梯,登上了温时玉的画舫。 罗布追出来,“沈娘子,过些日子护送货物,能否劳烦沈娘子同行?我乌鄯的百姓对你也是略有耳闻,想请你帮她们设计些衣裙。” 卿欢婉拒,“抱歉,我家中幼子离不开娘亲。” 他略有失望。 温时玉皱眉,邀她去了船舱里,“这人心术不正,你且离他远一些。” 卿欢颔首,“只是寻常做生意,签了协议,余下的事就交给别人去做。” 他倒了茶水,又将果点推到她面前,两人闲话半晌,温时玉便将她送到了岸上。 卿欢转身要道谢,蓦的,手臂上多了只厚实粗粝的大手。 她惊了下,奋力地甩开,回头便对上一双满是震惊的眸子。 戚修凛拧眉,震惊于她直接甩开他,似乎是想重新回到画舫。 卿欢则是没想到他会来淮扬,反手抓住他拇指握在掌心里,“你……你就这样来了,宫里怎么办?” 他严肃的神情瞬间融化,“大事已经处理好,剩下等我回去再说,你与他去游湖了?”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戚修凛提起温时玉还是有芥蒂,倒不是因为卿欢,而是觉得对方一日不成婚,就是个心头大患,他甚至想以摄政王的身份给温时玉赐门亲事。 “几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到了。” “用饭了吗?” “没有,饿得站不住。” 卿欢失笑,同温时玉作别,带着他去了酒楼用膳。 待回了别院,戚修凛抱着她去沐浴,这里不比国公府,但浴桶足够容纳两人,直到她腰间被揉出一片红红的指印。 卿欢微微仰头,“你该不是又吃醋了吧?” 回应她的是戚修凛更加沉重的爱意。 积攒了许久的与她融为一体,便感到他整个人热得厉害,“待回了京都,我必要给他择一门亲事。” 卿欢听他唇齿间不断地说出烫人心窝的话。 “这些日子,有没有念着我?”他紧抱着她。 只觉得彼此心跳得很快。 卿欢点头,还未多说,便被他重新含住唇瓣。接着,整个人又陷入如痴如醉的热潮中。 …… 几日之后,罗布的货装点完毕,他看向码头,并未见到沈娘子。 那双湛蓝的眸子里噙着几分失望。 “沈娘子当真不与商船同行?” 蔡芳沁道,“她夫君回来了,自然要与夫君一处。” 罗布是个情场浪子,这些年见多了美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对着个嫁人的娘子动了莫名的心思。 他皱眉,依旧眺望码头,见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正是沈娘子。 罗布欣喜上前,正待挑帘子,却看到一双男人的鞋履。 卿欢正被扣着坐在男人的身侧,两人十指交缠,好不亲昵热络,而沈娘子唇瓣殷红,男子胸膛微微起伏。 此状引人遐想。 罗布脸色难看,待心中怅惘消去,扭头便登上了商船。 卿欢与蔡芳沁说完话,回来看到戚修凛志得意满的神色,忍不住揶揄,“你是三岁稚童吗?是你的,总归就是你的。” 戚修凛握住她手,“是我的,旁人多看一眼都不成。” 那罗布上了船回到船舱,打开匣子本想取出画卷,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远洋航行多有变数,蔡芳沁随行,带了不少护卫,不过官府这边依旧谴了衙差,算是护她安全。 她早已习惯远行,一再叮嘱兄弟注意海上状况,便准备回了舱房。 一抹浅蓝袍角在走廊闪过。 蔡芳沁顿住,便看到对方手里提着盒糕点,递给她,“徐二特意准备的,让我捎到船上给你带着,蔡老板,这航行,有我保驾护航,你就安心着吧。” …… 卿欢得知赵明熠随行,倍感诧异,“他京都不是还有值差,如今算是怎么回事?” 戚修凛抚她掌心,“演武场的职差早就卸职了,他现在是钦差,外交结交使臣,所以外海的事,他主动承担下来。” 但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难以深究。 一月之后,淮扬诸事处理无几,比预期的要顺利,卿欢准备提前回京,戚修凛也不能总是耽搁在外。 别院外有几个善堂的毛头小子抱着竹篓,“这些鱼都是我们去河里抓的,送给娘子的。” 说完,孩童将竹篓放下,撒欢儿的一溜烟跑了。 铁衣看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没办法,只能拿去给后厨,煲了鱼汤。 卿欢忙完,甫一见到满盅的鱼汤,顿觉鲜美,不过吃到口中却觉得一阵恶心。 便将剩下的全部给了戚修凛。 许是被鱼腥带出来的感觉,经久不息,她左右睡不好,胃里始终难受。 戚修凛给她按摩半晌还不见好转便传了大夫。 大夫搭脉一诊,嘶了声,随后拱手道喜,说是为滑脉,已有月余身孕。 戚修凛怔住,自从潮儿出生之后,他每隔一段时间会用汤药。 前些时间,停了药,是因她去了淮扬,要数月不归,后来他等不及寻过来,当晚便行夫妻之好。 他无比担忧,“我之前用过避子汤药,对这孩子可有大碍?” 卿欢心中凌乱,便听到老大夫低声询问了什么。 他长舒口气,“有过,不止一次。” “那就好,将之前的排解出去,后面都是精髓,也就没问题,但切忌三月前莫要同房。” 事后,卿欢询问他,“大夫问你什么了?” 戚修凛笑了笑,握住她手,贴在她小腹。 “来淮扬之前,我每次想你都会……是以大夫说并不会有影响,这次是我的错,大意疏忽,你若不想要,我便让人备下汤药,总好过你日后承受生产之苦。” 卿欢这些年被他精细调养着,身子还算康健。 “我们有潮儿就够了。”戚修凛暗暗想好,待回去便让人调配出绝子药,只是历来这种药药性难以控制。 她摇摇头,“子女来了便是缘分,我要这个孩子。” 话毕,她伏于他怀中,他摄政三年,哪怕再晚也会回府,跟潮儿谈心,教导孩子,从不让她忧心。 卿欢知晓他喜爱孩子,那些年家中接连失去两位至亲,他就惧怕孤独。 他将风雨遮挡,卿欢投桃报李,许他一生圆满。 戚修凛忍不住眼角薄红,将她紧拥在怀中。 外间明月皎洁,清辉洒在两人藤蔓般相缠的身影上。 第224章 番外二 解相思.上(小郡王蔡芳沁) 商船在海上航行一月有余,途中经过海贼,海啸,有惊无险的抵达了乌鄯。 这儿气候与大晋完全不同,一下船便扑面而来一股暖风。 码头上,罗布商铺的人依次有序的将货物搬下去,用马车运送回铺子。 蔡芳沁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树荫叠嶂,空气里有股咸湿的气息,总让人感到不舒服。 她这细微的表情落入赵明熠眼中。 他在腰间的囊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个瓷白的小瓶子递给她,“是不是水土不服,抹点这个,能缓解。” 这药膏是皇城最好的御医调配的,价值千金,他随身带着,就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 蔡芳沁没要,“太贵重,我也用不着。” “我作为这次商贸的钦差,有义务将你们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你要是在乌鄯有个好歹,回去莫说官府不好交差,就是徐二,也得拿我是问。”不由分说将瓷瓶塞在她手里。 赵明熠下了船,指挥随行的官兵维持秩序。 蔡芳沁抿着唇角,将瓷瓶握在掌心。 晚间用膳,桌上都是些清淡的,乌鄯饮食跟大晋也不同,这里偏好重口味,她倒是来过几次,但每次都不适应。 只不过这次,是淮扬当地的特色菜,最难得的是,还有一碗邹纱云吞。 蔡芳沁倍感亲切,用了膳,那小二还捧着一壶上好的大红袍香茶,说是给她解腻。 “客栈怎么会有厨子会做大晋的饭食?” 小二喜滋滋应道,“这厨子是楼上雅间的男客找来的,说是吃不惯,还给了不少银钱,包括这壶茶,都是那位男客给的,说让我们沏好了给您送来。” 她揣测是赵明熠,加上白日他送的药膏,缓解了身体不适的症状,便叩响他的门,准备道声谢。 赵明熠热得一脑袋汗。 乌鄯什么天儿,堪比仲夏,又没有冰块。 他让人去买冰,结果磨蹭半天就送了几块。 冰块融化,屋里一片沉闷。 他索性脱了外袍就穿件单衣,拿着扇子使劲地扇风。 航行时遇着海贼,他身负重任,不能见着任何一人受伤,所以在海贼袭向蔡芳沁的时候,直接肉盾过去挡着。 后背被刀尖刺过,一路上都是船上的兄弟何延帮他涂药。 他刚才让小二捎话,唤了何延。 房门被敲响时,还以为是过来给他抹药的兄弟,直让人自己推门进来。 蔡芳沁顿了顿,开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桌前,低头解开里衣带子,哗啦一下直接扯下衣裳,露出结实的背脊。 她愣了下。 这小郡王看着单薄,没料到衣袍下肌肉扎实,背脊宽厚。 一时又想起来在江州,他也曾领兵上战场。 身上多些腱子肉也就不足为奇。 蔡芳沁定睛,看到他背脊上的伤口,长出了新鲜的嫩肉。 “你动作这么慢,快过来帮我上药,顺便抓几下,这位置我够不着。” 没听到回应,他扭头,催促的话全咽在嗓子里。 赵明熠慌忙拉起单衣,麻溜地系好带子,又回了屏风后穿戴整齐才出来。 “你敲门怎么不说话?” 蔡芳沁目光没有慌乱,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男子的身体,“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你便让我进来,还让我给你上药。” 赵明熠就没见过这种女子,不羞不躁,反而一脸正色。 “我……我以为是何三,刚才让人唤他过来给我上药的,有事吗?” 他表情不自然,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爹娘祖母见过他的身子。 蔡芳沁还是第一个女子。 她拱手,“我来是再次道谢,船上多谢你护住我,另外,晚膳是你找了厨子做了淮扬的特色菜吧,也多谢小郡王。” 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赵明熠也不好太大惊小怪,“这是我应该做的,职责所在。” “伤口,是那时候留下的吗?”她走过来,拿起了桌上的药粉,“我帮你吧。” 他一脸惊讶,“蔡娘子,我是个男子。”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没见过男子的身体。”她在外跑生意,码头上的商会兄弟搬运货物。 夏天热了,有时候会光着膀子,要是都忌讳,她这个老板还要做生意吗。 赵明熠看她过来,下意识避开,“不用了,我等何三过来。” 她也没有坚持,“若小郡王有需要尽管差人去寻我。” “你刚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男子的身体?”赵明熠陡然出声。 蔡芳沁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有何不妥?” 他噎了下,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没什么,是我多嘴问了。” 等人走了,何三过来,看到他给自己上药,药粉撒了一地。 “大人,刚才有人绊住了属下,属下才来迟了。”何三赶忙拿了巾子把地上的药粉擦干净,又去净手过来给他抹药。 赵明熠随口一问,“什么人?” “就是蔡娘子身边的护院,说他家当家的习惯睡前喝松萝茶,最好搭配搭配山泉水,还请我去问问小二哪里能找到山泉水。” 赵明熠神色淡淡,“看样子是不喜欢香茶了。” 不喜大红袍喜那什么松萝茶。 他卖个好也是因为徐二。 在乌鄯的半个月,两人难免同进同出,外头的人还以为她是赵明熠的娘子,说什么话的都有。 最开始两人还辩驳几句,后来就懒得解释,离开乌鄯时,罗布亲自来送。 他这人拿得起放得下,身边最不缺女子,只是觉得惋惜。 “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乌鄯的特色,一些香石,可以打磨成装饰,麻烦蔡东家交给沈娘子。” 蔡芳沁应了声。 赵明熠搭眼看了下,香石五颜六色,属于乌鄯盛产,出售的话至少万两,他就这么送出去。 无功不受禄,本想拒绝,但他又做不得蔡芳沁的主,只能闷着脸。 上船后,赵明熠照旧的巡守,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就是憋着一口气,连何三都看出来了。 “大人,你好像有心事?”何三擎灯。 晚上的大海,汪洋一片,远处黑黝黝的,无波无澜但像是口深渊,怪让人害怕。 赵明熠站在甲板,眺望远方,“何以见得。” “就是你看到蔡东家跟罗布公子说话,脸色就耷拉下来了,你是不是讨厌蔡东家,觉得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赵明熠抬手剐了他后脑勺,“胡说八道,我没这么想过,她有这个能耐,在淮扬可是不少女子的楷模。” “哦,那就是不喜罗布公子了。”何三嘿嘿笑,忽然顿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 一点星火,像是疾行的鱼群朝这边来。 “大人,你看。” 赵明熠眯了眯眼,脸色肃整,让人即刻准备御敌。 他们离开乌鄯百里,这片海域常有海贼出没,轻则抢货物,重则掠夺女人。 商船上所有人警备,将灯火辍亮,火把燃起,桅帆撑满,瞬间顺风快速地朝着东方行驶。 赵明熠疾步回了船舱,看到蔡芳沁也手握着弓弩和兵器,她虽然是个女子,又没有太矫健的身手,但箭头极准。 “你别出来了,赶紧躲回暗格。”船上有暗格,就是给生病或者伤重病患,亦或者女子所用。 蔡芳沁想了想,不好给他们添麻烦,很顺从地任由他推搡着去了暗格。 刚掀开,外头就传来打斗声,一名受了伤的衙差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胸口上是利箭,只是箭身辍满了白色的液体,带着浓重刺鼻的味道。 衙差满口流出污血,“大人,他们上船就杀人,根本不是来抢东西的……” 毒物发酵得很快,衙差整张脸就泛着乌色。 蔡芳沁立即取出随身带的解毒丸喂到他嘴里,让他嚼碎了咽下去。 “我来照顾他,小郡王,外面就交给你了,有劳。”蔡芳沁朝他拱手,一刻不停地将衙差给搀扶进了船舱,打水给他处理伤口。 她动作麻利,见到男子的身体也能面不改色,赵明熠这才了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极轻地嗯了声,也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甲板上,早已围聚了不少人,个个膀大腰圆,头戴布巾脸上缠着布,尽管遮住了脸,赵明熠还是觉得其中一人很是眼熟。 那双贪婪的眼,他见过。 是罗布生意上的死对阿依坤,就是他去了大晋贩卖布匹,回来以三倍的价格出售,垄断了市场。 现在看,这人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赵明熠也不跟他客气,他早有准备。 “说吧,要钱还是食物。”赵明熠这边足有百人,跟他们对阵,并不吃亏。 只是对方凶残,兵器都淬了毒,万一伤着兄弟就得不偿失。 阿依坤眼底精光一闪,“我要女人。” 他就差点名道姓地要蔡芳沁了。 何三哼了声,“放屁,真不要脸,你那一两肉还想找女人……” 赵明熠拿刀鞘敲了他屁股一下,“闭嘴,废话真多。” 何三低头,捂着嘴不说话。 “把船上的女人交出来,不然这船上给你们淋了棕桐油,一把火烧起来,可就都没有活路了。”阿依坤猖狂至极。 话音刚落,赵明熠将长刀钉在甲板上,冷着脸开始卷袖子。 第225章 番外二解相思.中 赵明熠知道他是阿依坤,很多事就好办了。 故意拖延时间。 他目力不错,看到了阿依坤的小船上的确有一桶桶的东西,想必就是棕桐油。 那玩意遇到点火星直接能烧穿天。 奸商狡诈,什么恶毒的招数都敢使,加上他在乌鄯有点路子,据说城主都要卖给他几分薄面。 硬碰硬,对赵明熠来说不是好法子。 卷好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赵明熠从腰间扯下制牌,“大晋皇帝亲自委任的钦差大臣,统管与各国邦交,若我出半点事,你觉得乌鄯的皇帝会为了你得罪大晋的帝王?” 他语气幽冷,“不怕死的就尽管放马过来。” 阿依坤一愣,手下人看到那制牌瞬间慌了。 在他耳边低声提醒,“我去过大晋,好像他们那的大臣制牌就是这样的,要不,还是算了。” 阿依坤冷笑,根本不当回事,罗布这趟从大晋回来,带了那么多布匹香料,摆明了要跟他抢生意,他盘踞多年,没人敢跟他叫板。 “你说是钦差便是钦差?一块破铜烂铁还被你说成了免死金牌,呸,老子还偏就不信了。” 赵明熠依旧不疾不徐,“急了吧,还有一点,我是大晋皇亲,敢动皇亲贵族,你有几颗脑袋?” 对方再愣,死一个臣子没什么,死一个皇亲贵族那就得另当别论,但阿依坤不甘心,他要的就是绑走蔡芳沁,撕毁跟罗布的合作。 现在,他改变主意。 犹豫间,时辰已被拖延许久,也就是这时,小船上一阵惊呼,竟然是赵明熠的人偷摸的将棕桐油给全部推倒。 人马形成两方包抄,将阿依坤给围住。 他满脸狰狞,“你骗老子,还愣着干嘛,给老子一个不留!” 愤怒燃烧,阿依坤下了狠手。 赵明熠冷笑,“来啊,谁怕谁。” 甲板上,一片凌乱,肉搏,打斗,兵器相撞,受伤的嚎叫,甚至风声吹得桅帆猎猎作响。 各种动静交杂在一起。 船舱内,蔡芳沁给衙差处理好伤口让他平躺在榻上休息。 她握紧了兵器,守在门后,便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对方拿了利刃企图别开门栓。 蔡芳沁紧紧盯着门栓,在门打开的瞬间,看到对方布巾遮头脸,挥起兵器迎头痛击。 砍伤对方的肩膀,抬脚将他踢出去。 动作麻利爽快。 对方却狗急跳墙,爬起来还要猛扑,忽然身子僵硬地顿住,胸口穿插出一点刀尖,粘稠的血滴滴答答。 罗布的人来得很及时,赵明熠已经控制住了阿依坤。 “你们乌鄯的人,交给你带回去处置,还有一点,要是这件事没个妥善的处理,以后这生意也别做了。” 罗布知道阿依坤是个诡诈的性子,提前跟赵明熠商议好,跟着他们不远。 “你放心,乌鄯绝不会姑息。” 罗布看向二楼船舱,“蔡东家没事吧?” 赵明熠皱眉,后背的伤又撕裂了,他忍着疼道,“无事。” 为了安全起见,罗布也派了人随行护航,借助这次机会,他正好扳倒了阿依家在乌鄯的势力。 …… 衙差和护卫在善后,一盆盆的水清洗着甲板上的污血。 蔡芳沁清点伤员,让人依次的分发了刀伤药物,后厨备了不少热水和汤药,她四下寻找没有看到赵明熠。 “小郡王呢?” 何三指了指楼上,“在舱房呢。” 蔡芳沁点头,拾阶而上,见舱房的门半掩着,背对她的赵明熠赤着上半身,拿巾子擦拭伤口,后面的位置不好擦,就抻着手臂。 这次他未卜先知,救了不少船上的兄弟。 她抿唇,推门进去,从他手里接走巾子,“小郡王,你若是不嫌弃,我帮你。” 赵明熠僵了下,低下眼,倒没有多说,反而安静的坐在凳子上。 他不是没接触过女子,但不喜那些被规矩束缚的循规蹈矩的女子,虽说这不是她们的错。 蔡芳沁擦拭好他背脊的伤口,又细细地抹上一层药,给他缠上纱布。 难免互相碰触。 赵明熠绷着脸,浑身板正,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头晕脑胀,两眼昏花。 “小郡王,你出了很多汗,是哪里不舒服?”蔡芳沁皱眉。 侧身过去,拿了巾子给他拭汗。 四目相对,鼻尖几乎都要抵上去。 赵明熠看着陡然靠近的面孔,英气的眉,卷翘的睫羽,清凌的眼底带着水一样,没妆点,唇却粉如桃花。 他闭上眼,低声道,“不是,你离我太近了。” 近到他知道自己是个男子,也会有正常的反应。 蔡芳沁却以为他厌烦她的靠近,脸色微变,快步退了几步,“好,我知晓了,我去唤何大人。” 她前脚刚走,赵明熠挫败不已,低头看着缠了一半的纱布…… 商船行驶小半月,抵达淮扬,此时卿欢和戚修凛已经回了京都。 赵明熠也准备回京,走之前,去同蔡芳沁作别。 恰逢淮扬一年一度的龙舟竞赛。 淮扬水网密集,参赛者众多,赵明熠找到蔡芳沁的时候,她坐在临近赛事的茶楼上,却见她身侧还有个丰神俊逸的年轻郎君。 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蔡芳沁难得嘴角带着笑。 赵明熠立在茶楼树下,遥遥看着她二人谈笑风生,板着脸,转身要走。 何三眼神亮敞,“大人,你要回京都,不是来跟蔡东家说一声吗?人就在楼上呢。” “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左右她现在未必乐意见到我。”他向来大大咧咧,现在这样子,反倒有些别扭。 何三却道,“大人莫生气,那郎君哪里比得上您,您又是小郡王,是皇亲国戚,身份上就碾压对方一头。” 赵明熠皱眉。 “别拿身份说事,再说,我跟他比什么,闲话真多。” 他说走,却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楼上的郎君先下来,上了竞赛的船只,挽袖握槌,咚的一声敲响了大鼓。 围观百姓鼓掌喝彩,蔡芳沁也依在窗边,含笑看了许久。 赵明熠捏紧手指,心里说不上的感觉,仿佛吃了几枚酸杏子,又想起两人在商船上度过的两月,当下就站不住,闷着脸往那岸边走。 “大人,你干嘛去啊?” 赵明熠,“赛事的彩头是什么?” “锦旗银碗还有香囊福袋。” 赵明熠决意抢下标旗。 第226章 番外二解相思下(抱得美人归) 鼓声持续不断,岸上百姓欢呼声也此起彼伏,赵明熠脱下长袍换上了赛事的装束,覆抹额,英姿勃勃地立在船首,他如龙头指挥着身后的兄弟奋勇地划动船橹。 舟行飞速,利箭一般破水行驶,几乎毫无争议,他这一方抵达了对岸,来回之后,摘下了标旗。 那郎君略有失意。 赵明熠手里的旗帜迎风一晃,他就看到郎君走到蔡芳沁身边,不知说了什么。 蔡芳沁竟取出巾帕给他擦拭脸上的汗水。 咚的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坠到深处。 赵明熠抿唇,脸色越来越沉,他将标旗交给了何三,扯下抹额丢到何三身上,也没去领彩头,径直朝着他们走过去。 越靠越近的时候听到郎君说,“我本想拿下彩头,将那福袋送给你,可惜,今年算是不行了,回头我亲自做一只送给你。” 她语气没有半点避嫌,反而隐隐带着笑意,“去岁你不是送过了,先回去吃点茶,换件衣裳别出汗生病了。” 关切得仿佛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赵明熠路过她,故意没停下,本以为她会唤住他,没想到她径直与那郎君一起离开。 他盯着他们的背影。 许久没回神。 随后觉得好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似乎想要博得她的关注,但明明此前两人不过是数面之缘,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多少,不过是去了趟乌鄯。 想通了之后,赵明熠没多留,大步离开。 他走的时候也未通知蔡芳沁。 一朝回了京都,一切照旧。 唯有夜深人静睡不着时,回想到淮扬那个飒爽的娘子。 他身为钦差,自然不如从前那般清闲,每日都要处理不少事情,加上徐二有了身孕,戚修凛动不动就将担子撇他头上。 “我夫人昨日说要吃城东的定胜糕。” “昨夜她梦魇,下半夜没怎么睡,我今日要陪她。” “今日天气不好,不宜上朝。” 次次理由不一样,次次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但幸好朝廷近来都无大事发生不过是些细碎。 赵明熠气急,“好似全天下就你有夫人一般,瞧你那得意的嘴脸,以前也不知是谁说不就是一个徐二麽,现在又是谁,徐二咳嗽一声就像天塌了。” 戚修凛面不改色。 “我夫人……” 赵明熠听得耳朵长茧子了,“是,徐二是你夫人,无人与你抢。” 戚修凛失笑,“下次糕点多带一份。” “我不吃,谢谢。”赵明熠一个钦差,背地里帮着看奏折,像话吗? 戚修凛却道,“多带一份给陛下。” 呵。 他没吃过,不想吃。 …… 数月来,蔡芳沁也曾来过京都,但每次只是与徐卿欢谈论生意,匆匆来,匆匆走,竟也未曾与他打过招呼。 赵王府喜事不断,母亲虽说年愈四十,可身子还算康健,眼见着弟弟或者妹妹在母亲腹中越长越大。 赵王又急了。 三催四请,希望他赶紧定下婚事。 赵明熠始终不疾不徐,似乎他这辈子不娶妻也无碍。 待至来年二月,国公府一声婴孩啼哭,诞下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 满月宴那日,赵明熠大包小包地送去不少贺礼,眼见着小女婴红红的小嘴一吸一裹,小手小脸,什么都是小小的。 戚濛在小床边扒着床栏,还拿手小心地点了点妹妹的脸颊。 那小娃乳名唤作满满。 戚修凛更是化身宠女狂魔,任谁都不能沾着满满的一片衣角,全程都在他怀里,满月宴还未结束就躲去了后宅,陪着妻子儿女。 直到此时,赵明熠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心里竟然升起一丝艳羡。 春日料峭,阳光夹杂着冷冽的风,他参加了满月宴,准备返回衙署。 甫一出了国公府大门,看到蔡芳沁从马车上下来,身后几个护院提着不少东西,显然也是来参加满月宴。 他顿了顿,改了主意,又从角门回去,步履很快,也不知心里是如何想的竟然在栖云院的拱门跟她“偶遇”。 “蔡娘子,好巧。”赵明熠平复呼吸,俊逸的面上扯出笑容。 蔡芳沁微微一怔,“小郡王,不巧,您不也是来喝满月酒的。” 他点点头,“那一起吧,正好去看看满满。” 两人并肩而行,他放慢了步子,心里的那个问题始终盘踞着。 蔡芳沁将准备的礼物交给了赵嬷嬷,便净手去了卧房,徐卿欢这胎生的不算顺利,因至后期,她胎儿渐大,好在有惊无险。 满满就睡在徐卿欢身边。 蔡芳沁感慨光阴飞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怀着身子,身边也没个帮手,为了多赚些银钱亲自找到香韵阁,一眨眼,几年过去了。” 徐卿欢靠坐在榻上,食指被满满抓着,内心一阵满足。 当时前途不知,谁能想到以后。 “蔡姐姐这次能在京都多待些时日吗?”徐卿欢问道。 蔡芳沁点头,“倒是可以,如今我堂弟接手一部分漕运的事,倒是让我松快不少。” 徐卿欢想了想,似乎对那个少年有点印象,是个清秀的郎君,性子活泼,起先不愿意接管家里的生意,外出游历,在外见识了人间疾苦,才知晓要承担责任。 “是青山?”徐卿欢眼前便浮现那少年的样子。 “正是,这次他也来了京都,不过晚间便要回去,我稍后还得去送他。” 徐卿欢听闻去岁,他们一起去乌鄯发生的事,还有后来,小郡王回了京都,整个人就变了脾性。 “你跟赵明熠,闹过不愉快吗?” 蔡芳沁想了想,摇摇头,最后又点点头,“许是有吧,但时过境迁,也没那般重要了。” …… 几日之后,蔡芳沁将蔡青山送到了码头。 她将食盒递给他,“路上吃,记住不要惹事。” 蔡青山不好意思笑笑,“阿姐,我都十七岁了,爹都要给我相看女子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反倒是你,那小郡王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你在京都多注意安全啊。” 他说完,朝远方努了努嘴,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蔡青山麻溜地上了船,朝着蔡芳沁挥挥手,扭头拾阶去了船舱。 蔡芳沁深呼吸,走到马车边,“小郡王。” 赵明熠望着船上年轻郎君消失的方向,终究没有忍住,“你与那郎君……若是好事将近了,我还要提前备上一份新婚贺礼,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她微微一愣,看到他漆黑的眼底,深不见底。 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 她在生意场上与多少男子打照面,也不曾有过这种心悸的感觉。 “他是我堂弟。” …… 晚间,赵明熠执酒壶,坐在院中不愿意走,戚修凛皱眉看着他。 “你若是真对蔡娘子动了心思,那就摆在明面上说,提着酒壶到我这里,十句话有八句提了蔡娘子的名字,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怕事。” 赵明熠两颊洇着红,拿手指着自己鼻子,“我胆小,我怕事?” 他向来胆大包天。 戚修凛故意拿话激他,“不然呢,你坐在这里与我说有何用,不如主动坦诚面对,成也好,败也好,也得让蔡娘子知晓。” 赵明熠酒意上头,“去就去,我才不怕。” 但他真的找到了蔡芳沁的客栈外,经护院通传,等待的时辰,酒醒了。 蔡芳沁显然已经洗漱过,穿绫白对襟裙,简单地挽着发髻,长发在月光下被身后的烛光映出细碎的光。 他捏了捏食指,懊悔应该再多饮些酒。 “小郡王有事?”她声音带着难辨的情绪。 一双眼,隔着夜空落在他身后的茂盛树梢。 只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 赵明熠也不知如何开口,但必要开这个口,不然他寝食不安。 顿了许久,蔡芳沁也没催促。 “之前在淮扬,龙舟赛事的时候,我瞧着你在茶楼,跟那个年轻郎君有说有笑,以为你待他感情不同,心里还起了斗一斗的心思,去参加了赛事,可能你未曾看到我,后来我拿了彩头,让人将福袋送去蔡家,你收到了吗?”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长时间。 蔡芳沁向来不拘一格,此刻难得心跳加快,“看到你了。” “什么?”他惊了下。 “那时节我看到你在船首,意气风发,引岸上不少女娘为你驻足回首,只是你上岸后,并未来与我说话,我便觉得不该打搅你。” 赵明熠恍惚看着她,急于解释,“没有,看你与别的郎君说笑,心里不痛快,我想与你说话,又怕……” 怕她芳心许给别人,他凑过去给人当做笑话。 蔡芳沁记起卿欢那日提醒她,花开堪折直须折。 “所以小郡王到底想说什么?” 赵明熠咽了咽嗓,“我,我不知,就是每次见到你,心里雀跃高兴,想与你多说话,哪怕待一整日也不觉得闷。” 看了那么多话本子的他,居然脸红得滴血。 他深吸口气,“我以前不愿成婚,是觉得婚姻束缚人生,其实只是没遇到心仪的,遇到了,莫说成婚,就是入赘也可以。” 蔡芳沁的父亲膝下无男丁,曾对外说过要招婿,不外嫁。 她愣住,“入赘?” 他抬眸,面色愈发的红仿佛染了胭脂,“嗯,我入赘,你娶我也好。” “……” 她怎敢相信这话是堂堂的小郡王所说。 然而之后许多日子,他便用实际行动证实,他有着入赘的决心。 第227章 番外三四皇子文蔷 ;啪的一声,砚台被打碎了。 墨汁染乌了积雪。 跌坐在地上的少年,脸上有道鲜红的擦痕,但他面前的几个比他高壮的孩童,却丝毫没有忌惮地将团起的雪砸在他身上。 “你母妃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要不是仗着父皇,你能入太学?赵祈之,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骂他的是七皇子赵翌。 赵祈之已经十岁,身板却比不上只有八岁的赵翌。 他在太学不过半月,却已经被欺负了四次,他们砸了他的砚台,撕烂了他的书,害得他被夫子训斥。 说他学业不上心,连父皇也斥他。 他却不敢将此事告诉母妃。 赵翌扯着他的发,“哑巴了吗?说话呀。” 赵祈之抖了下,伸手去捡碎成两半的砚台,却被另一人踩住了手。 远处,冲过来一道火红的身影,一头撞开了赵翌,那身影圆溜溜的,像个小火球,还叉着腰挡在赵祈之面前。 “赵翌,你又在欺负人……我要告诉外祖母,嗯,让她罚你不许吃饭。” 奶声奶气的声音,嘴里似乎还在咀嚼东西。 赵翌吓一跳,眼前这个可是寿安宫的小祖宗,最近刚从翼州过来玩,谁也不敢得罪她。 他嫌晦气,临走,还狠狠地瞪了眼地上的赵祈之。 小火球转过身,蹲在地上,毛茸茸的披风扫过雪地,沾了几滴墨。 赵祈之手指动了动,将她的披风一角给掀开。 他抬头,看清了火球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脸颊被冻得红扑扑,手里还捏着几块糕点,嘴角有糕点屑。 “哥哥,你也是宫里的皇子吗?哪个宫的啊,我没见过你。”小女孩看着不过六七岁,头上扎了两个发髻。辍着一对儿绒球,歪首的时候,绒球乱晃。 赵祈之知道她是翼州王的掌上千金,他本就性子冷,觉得她笑得极为刺眼,定是与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的身世。 他没说话,起身拖着酸疼的身体,踉跄着离开。 “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啊。”小女孩追上去,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 “赵祈之,你又装聋作哑,再不说话,我以后不给你带吃的了。”女孩出落的亭亭玉立,已经十三岁的年纪,褪去了婴儿肥,衣裙翩跹勾勒她越发清晰的身段。 已经散了学的赵祈之,不日之后就会去西山营地历练。 昔日不受宠的皇子依旧冷漠,只是眼底倒影着少女娇滴滴样子,心里起了涟漪。 “连名带姓的唤,怎么不叫四哥哥了?”赵祈之勾唇。 文蔷赧然,看着他凑近的脸,没来由的心口嗤嗤跳,“你说话就说话,离我那么近干嘛,还有,我给你带的糕点,你干嘛分给七皇子,他全给扔到了水池里,你要是不喜,以后我不来了就是,哼,反正我过段时间也要回翼州了。” 这些年,她每年都要从翼州来京都过一段时间,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实际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还被表兄笑话,说是个跟屁虫。 文蔷有些委屈,转身揪着身边的花树叶子。 赵祈之看着她侧脸,白白嫩嫩的,他手指搓了搓,戳了她的脸颊,气得她背过身不理他。 “生气了?我没有拿给任何人,是赵翊偷走的,你放心,我会教训他。”他语气虽淡,但目光透着一股热。 文蔷扭头,心情这才好转,“算了,不要跟他计较,他嘴碎得要命,回头又要在外面乱说你的坏话,那你喜欢糕点吗?我可以再让厨子做。” 她一副期待的表情。 赵祈之深邃的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地靠近,鼻息嗅着她身上少女的清香,血液一股股地鼓动。 “喜欢。” 少女怀春,难免觉得他一靠近,四周空气就变得拮据,呼吸不畅。 她想往后避,却不小心碰到树梢,头发上的珠花被勾缠住。 “嘶,疼死了。”越是用力,头发被缠得越紧。 赵祈之伸手,小心地给她解开,“别动。” 两具年轻的身体挨得很近,少年长成,身量挺拔,肩膀也比以前宽广不少。 文蔷呆呆地看着他。 明明前两年见他还是清瘦的,像个纸片,怎么的这两年忽然抽穗拔苗一样,长得这般高大了。 尤其他呼出的气息,有些烫。 解开之后,文蔷脸颊红红的,“我,我先走了。” 便一溜烟地小跑着离开。 他握住手心,打开,几根发丝静静地躺在掌心里。 …… 文蔷过了十五岁生辰那日,据说陛下要给赵祈之纳妃。 她见过他的侧妃,温婉端庄,以后定能做好他的妻子,文蔷难免怅然,只是不太理解为何会如此。 许是以后不能再每日找他玩了。 表兄见他长吁短叹,以为她招猫逗狗被狗给咬了,“你又闯祸了?这次打了谁家的狗。” 文蔷哼了声,“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娘,行坐有礼,你怎能如此污蔑我。” 气死她了,表兄就会张口胡说。 赵明熠噗嗤乐了,“你?行坐有礼?你怕不是今日吃了鱼头把自己当鱼了,以前干的事都忘了。” 打小就调皮,从没让舅父舅母省心过,送到京都,舅父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帮着盯紧点。 文蔷低头,想了个坏招,她亲自给表兄倒了茶,“我以后改还不行嘛。” 赵明熠受宠若惊,揭开茶盖抿了口,一口吐出来。 “臭丫头,你撒了盐巴……” 齁咸。 很快一年一度的西山狩猎就在下月。 文蔷穿着新做的骑装,在马场练习,好巧不巧,见到了赵祈之,她也被祖母提醒了,不能再像以前,该避就得避。 她前脚躲开,赵祈之目光追随。 小姑娘似乎在避着他,是因为父皇要给他纳妃?但那精挑细选的侧妃,实际不过是个没头脑的女子,他不喜,甚至暗中策划了一场计谋。 几日后,文蔷在宫宴上又看到赵祈之。 她扭头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了闷哼,他醉酒,竟然倒在了地上。 “你出来都没人跟着吗?”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她返回把他扶起来,送到了廊下坐着,但他不松手,修长的手指捏着她后腰。 赵祈之醉眼朦胧,“文蔷?你最近见着我,怎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我变得这么可怕了?” 他本就长得俊俏,眉眼深邃锋锐,嘴唇极薄,笑起来也好看。 文蔷忍不住脸热,“没有,你是四皇子,我跟你总归是要守着规矩。” “以前怎么不见你守规矩,你十二岁还总是往我榻上钻。” 她捂住了他的唇,“哪有,那是冬日我被冻着了,你屋里暖和,后来不是跟你道歉了嘛,你这人还计较上了。” 赵祈之手指摩擦她腰肢,又细又软,她及笄后,只怕过不久也要说亲。 她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以后要是嫁给别人…… “我不会娶那宋家姑娘。”他呢喃。 文蔷没听清,低头,“你说什么。” 发丝拂过他额角,赵祈之盯着她的唇,扣着她的后腰把她扯到了怀里,也不让她挣扎。 磨蹭间,只觉得身后抵着什么,她诧异看着他,“你怎么在身上藏了东西?” 赵祈之眉眼迤逦,眼角红了一片,闷哼着,似痛苦极了。 第228章 番外三四皇子文蔷(本章完) 文蔷不懂他那神情是何意,只觉得他喘息声很重,手掌上青筋缓缓绷起,似乎轻轻地把她往下按了按。 她吓一跳,从他怀里站起身,“我先走了,外祖母还找我有事呢。” 赵祈之顿了顿,拢过衣袍遮住,但看她一脸避忌的样子,心里升起不快。 小时候总与他那般亲近,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连拉一下衣角的小事都不再做了。 他及时出声,“西山狩猎,你去不去?” 文蔷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当即点点头。 他微笑,“好,我知晓了。” 话毕便目送她离开。 待至西山狩猎,文蔷是跟着赵明熠一起出发,马车宽敞,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表兄编撰的话本子,什么痴情女错信负心郎,什么落魄乞丐扭转乾坤成为一方枭雄。 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让表兄总是挨训,家里长辈说他不务正业。 文蔷看得津津有味,待至行宫,她简单洗漱,午睡了会,晌午之后便跟着表兄出去狩猎。 “这里有不少活物是放养的,前头山里都是野生,你别越界了,就在这儿溜达,打几个野兔就行。”赵明熠叮嘱她。 文蔷又不傻,野猪那种东西,她想猎也没那个能力,自然就在附近闲逛,表兄留了不少侍卫,临走还不住回头叮嘱她。 林间风吹起,文蔷醉心于狩些皮毛漂亮的猎物,但不许侍卫把猎物弄伤了。 她准备带回去养起来。 前头一阵嘈杂传来,接着是不怀好意的声音,“四哥,我方才经过前面山头,看到大皇兄了,皇兄说让你去找他一下有些事要告知你。” 沉默几息,四皇子似是应了下来。 隔着很近,文蔷知晓那片山头凶险,本想等七皇子等人离开去提醒,结果她四处也没有找到四皇子。 听闻他骑射不错,便是遇到了危险应该也能化解。 文蔷转身,拿着小弓弩对准了一只灰色野兔,却瞄失了准头,射到了树桩上。 她将弓弩交给侍卫,翻身上马。 “驾……”一声清脆的叱,文蔷已经疾驰出去,侍卫们惊诧不已,纷纷上马追赶上去。 …… 已至傍晚,密林叠嶂,有不少蚊虫,文蔷细皮嫩肉被咬了几口,她把脸颊挠得都是指甲印子。 还未找到赵祈之,他那般命大的人,该不会被野猪吃了吧。 她忧心忡忡,虽说有时这人挺讨厌,但她私心不想让他受伤。 耳边一阵细微的呻吟。 文蔷拨开半人高的草丛,看到坐在树下脸色青白的劲装男子。 “四殿下。”她几步过去,蹲在他面前,见他面上都是冷汗,修长的手捂住了小腿。 文蔷掀开他裤管,看到几个新鲜的牙印,上面还冒着血珠。 “你被蛇咬了?”她面色一紧。 赵祈之睁开眼,瞳孔中倒影着她紧张的神色,他唇角压下去,点点头。 “这里是禁区,你来干什么,快走,我的人马上会找过来。”他推搡她,却没了力气,整个人歪倒在她怀里。 文蔷托住他的身子,“等你的人来,你早就没命了,你不是最谨慎吗,怎么会让蛇咬了。” 他不说话,喘息急促,眉宇蹙着,“文蔷,我有些疼。” 说罢,大手便揪着她衣袖,从嗓子里溢出痛苦的低吟。 文蔷知晓他自小被宫里的皇子欺负,外人看似他深得陛下疼爱,可实际上,陛下并未关心他是否被欺负,是否开心,还强硬地给他指婚。 陛下骨子里也是不喜他的。 他似乎意识都糊涂了,双臂紧紧缠在她腰间,整张脸都埋在她脖颈处。 “你是不是也厌恶我了,觉得我低贱卑劣……不要讨厌我,你不是最喜欢跟在四哥哥身后吗,是不是文蔷大了,有喜欢的郎君就不要我了……” 文蔷觉得他是疼傻了。 平时那么严肃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但她却脸红了。 “没有喜欢的郎君,也不讨厌你,你先别说话,我去找人来送你回去……”但这里竟像是被隔绝了,文蔷走出去如同鬼打墙,绕了许久又绕回来。 幸而那蛇被赵祈之断了七寸。 文蔷又是个什么杂书都看的人,一眼认出了是种烈性毒蛇。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旷野星辰,她在三丈之内找到了草药,用全力挤出了毒血,把草药捣碎了抹在伤口上。 做好这些,她累瘫在地上,白皙的脸上满是汗水,衣裙也被荆刺破,小腿上布满了划痕。 赵祈之目光微闪,眼底的占有欲瞬间激增。 “县主大恩,祈之无以为报,来日,便会向父皇说明,迎你入门好不好?” 文蔷正低头心疼腿上的划痕,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他神色温和,“娶你。” 她震惊不已,连连摆手,“四殿下别胡说,你马上要娶旁人,你我绝无可能,再说,我这辈子要嫁就嫁给真心相爱的男子,他只能有我一个。” 赵祈之知晓她总是语出惊人,没想到她竟这般胆大狂言。 可正是因为她与寻常的世家女娘截然不同,她是他深陷泥潭遇到的第一缕光,温暖恣意,是他仰望不可及的明月。 他一面假装着不在意,一面又想将那轮明月,摘下来。 他道,“若我能做到,你便答应嫁给我?”身为皇子,他自然做不到,但只要文蔷入了四皇子府,以后他好生娇养着,总能让她一颗心塞满了他。 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加之与他相处许久,见他眉眼风流形容俊美,难免心里怦然而动。 “你只是觉得我帮你找到了解药,才故意这么说,并非真的心悦我,倒不如给我寻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也算是报了大恩。” 她还没傻到就此信了他的话。 赵祈之靠在树桩上,轻笑,“你怎知,我不是心悦你,傻姑娘,我这真心实意竟然比不过一只鹦鹉?” 之后,赵祈之真的找来只鹦鹉,日日教着说了些吉祥话,那鸟儿聪慧,偶尔听到主子呢喃一女娘的名字。 便学了舌,一长一短地叫着“文蔷,蔷儿。” 再后来,被文蔷给听到,气得他追着赵祈之打了好几下。 …… 春去秋来,昌惠帝指的那门婚事始终未成,是因那家姑娘染了疾病,便耽搁下来,后来看诊的大夫传出那姑娘自娘胎里带了症,难以诞育子嗣,这婚事就被退了。 文蔷以为他会找陛下说明,盼了许久,心愿落空,她也便不再抱有期望。 甚至主动避开他。 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误入歧途,为了所谓的权势,与戚家,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 文蔷结识了好友,是徐家二姑娘,她喜爱二姑娘身上的聪慧大义,与她一见如故,可赵祈之竟然屡次设计陷害二姑娘,为的就是要拿捏住戚世子。 人心如水,多冷几次也便结成了冰。 徐二嫁给戚修凛后,他们去了北境。 文蔷便总想着也去北境,同卿欢一道玩耍几日。 她知晓北境风光无限,在翼州待的无聊,可是动身前却从北境传来了噩耗。 徐二生死不明。 找了月余都没有她的下落,她不信徐二真的死了,可又难免联想到了赵祈之。 “是不是你做的?”文蔷找到他,冷着脸质问。 赵祈之在逗着鹦鹉阿宝,阿宝站在笼子里,看着两人剑拔弩张,扑棱着翅膀有些不知所措。 口中还在叫着,“文蔷。” 她把笼子提起来,丢到了角落,阿宝吓得吱哇尖叫,不明白之前那么喜欢他的主人为什么要把他丢了。 “你觉得是我,我再解释,就是狡辩。”赵祈之负手,定定看她。 文蔷眼圈一红,上去揪扯他衣领,“你跟戚修凛斗法,你想要权利,那是你的事,不要牵扯到徐二,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动她?” 赵祈之握住她的手,“我没有动她,她死在疫症里,那是你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 她觉得这人真可怕,想挣扎,却被他死死地拉扯到身前。 “文蔷,你知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一再地触怒我,拿着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身上,你太让我伤心了。” 她冷嗤,“你这样的人,也会伤心?你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你心知肚明。” 不想纠缠,她想走。 赵祈之将她按在墙上,眼神阴翳,“我这样的人又如何,你小时候一直跟着我,那时候百般接近我,就该清楚,被我这样的人缠上,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我那时候可怜你。”她气得咬他的手背。 他生生受着,“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了。” 他没做出格的事,做了只怕她要拿剑割了他的脖子,倒不是怕死,而是怕小姑娘就此恨上他。 等人走后,赵祈之看着虎口带着血的牙印,顿了顿,缓缓地舔了上去。 …… 这世上许多事不能顺心如意,譬如情爱。 赵祈之兵败,逃出京都后,已经是一年后,在与戚修凛的对阵中,他如丧家之犬,带着母妃,逃到了江州。 在江州自立为帝,还差人绑来了文蔷。 那时候,她已经相看了郎君,要嫁给姓魏的。 他对她执拗到了骨子里,将她囚禁起来,给她换上了火红的嫁衣。 四四方方的天地,文蔷茫然无助,可接下来就是怨恨恼怒。 她坐在奢华的卧房里,看着仆从打开箱子,里面装了不少好东西,并蒂意如玉,东珠点翠玉簪,嵌银丝芙蓉玉蝶佩环…… 锦衣华服,绸缎无数。 文蔷动了动脚踝,铁链乱响,她抓起木盒里的簪子,丢出去。 簪子落在一双靴面前,断成两截。 赵祈之也不强求她戴,“你不喜欢这些。我再让人重新给你找其他的。” “四殿下,你投降吧,这次,你照样赢不了,离开江州,去别处隐姓埋名,或许还能活着,皇权就那么好,让你不惜一切也要坐在那个位置?” 文蔷说着,面上毫无从前的爱意。 赵祈之抚着她的脸,“你且看着,我会赢,也会让你与我一起坐在那个位置上。” 文蔷还在发愣的时候,他拇指摩擦几下她的脸颊,起身,大步离开。 外面月朗星稀,明月依旧高悬在天上,但他相信不久之后,属于他的明月会牢牢地被锁在身边。 他阴郁的脸上勾扯出淡笑。 准备再为她寻个擅长做翼州菜的厨子,那红烧肉配上香杭米,文蔷应该能多吃上一碗。 第229章 番外四 人生已至圆满(完结) 昌和二十三年,六月,西山大营。 初夏正是炎热时节,校场上却满是喝彩声。 “小世子,使点劲儿……” 穿着单薄短打衣的小将士看着年纪也就十来岁,与他摔跤的小小少年,同样是一身短褐,小腿缠着行滕,但五官精致,眉眼明亮。 昨儿刚落了雨,校场地上泥泞,两人在泥水里滚过一圈,都是狼狈不堪。 但最后俊俏的小少年略胜一筹,直将小将士摔倒在泥水里。 小少年似没玩够,伸手拉起来小将士,“再来。” 却不料营中的孙参将直过来挡住了小少年,“世子,将军来了。” 完了,将军要是看到小世子弄得一身泥,跟他们摸爬在一起,只怕要动怒。 小世子八岁多,这次来大营,纯粹是跟着赵大人,但大人前脚刚走,他们就撺掇小世子摔跤。 戚修凛大步而来,自然看到了满是泥巴的戚濛。 他拧眉,“戚濛,过来。” 戚濛听到爹爹的声音,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短褐,登时有些心虚。 熟料到了营帐,爹爹并未责怪他,反而让人打了热水,拿了巾子递给他,“自己擦干净,换上衣袍,省得回去让你娘亲担心。” 戚濛松口气,擦去脸上泥印,忐忑道,“与孙参将无关,是我想跟他们比赛一下骑射,后来见他们摔跤,我也想加入便拿了世子的架子强迫他们。” 戚修凛面上表情很淡。 以至戚濛深吸口气,拉着了爹爹的袖子,“爹,你要罚就罚我……罚我晚上不许吃饭。” 戚修凛见他一力揽下所有责任,大手摸了摸他脑袋,“不让你用膳,只怕你娘舍不得。” 除了舍不得,连他也得赶出去睡书房。 “喜欢来营中玩?”戚修凛问他。 戚濛点头,“喜欢,听孙参将讲了不少北境的事,说那时节你们打的番族就差跪地求饶了,爹,你真的太厉害。” “你也不遑多让,你跟着孙尚还排兵布阵,要将他编入你收的一群娃娃兵里,还给自己定了几个前锋后卫,拟了整套的作战方案,干脆以后这将军的位置给你当了。” 戚濛挠挠头,“我现下还小,待我大了,便能上阵了。” 这孩子是聪慧,也知晓举一反三,兵法书吃得透,与孙尚那个军中老人在一块,蹲在沙盘前,可一点都不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但以后,谁也未知。 晚间,卿欢还未回来,长安街的铺子生意不错,她这几日回来都到了亥时。 满满吃饱喝足,坐在竹榻上,张手让爹爹抱。 小丫头软糯可爱,像个雪团子,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自己挠出来的指甲印。 戚修凛净了手将她抱在怀里。 她指了指廊下的灯笼。 那是元宵节时,戚修凛和潮儿一起做的,灯身上画着花鸟鱼虫,穗子也是潮儿一缕缕搓出来。 满满抬起肉乎乎的小手,去够穗子,没摸到便有些生气。 哼哼唧唧地看着他。 戚修凛是个女儿奴,当初卿欢生下满满的时候,他推了所有的公务,在府上待了两个月,足不出户。 满满也黏他。 潮儿拿着拨浪鼓,在边上摇晃着逗妹妹玩儿。 等卿欢回来的时候,满满已经趴在戚修凛的肩膀睡熟了,嘴角还流着口水。 戚修凛小心地把满满放在榻上,拿了巾子给她擦掉口水,拉过薄被盖在她肚子上,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今日又迟了些,你这个东家倒是比摄政王还要忙。”戚修凛好不容易得了与她独处的机会,自然不肯就此浪费。 窗外华光柔和,卿欢靠在他怀里,捉着他的手指把玩,“哪有,我今日瞧见了温大人,他身边跟着个活泼的小公子,但我一眼看出小公子是个姑娘……” 戚修凛眸光一闪,“许是那姑娘心悦他,这才跟在他身边。” 她失笑,“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知对方心悦他,还是说,你又做什么了。” “自然没有。”他如何承认,是那太傅家的孙女,家中行六,比温时玉小个七八岁,有一年行经儋州,见过他,但六娘体弱,在朔州养了许久才回京都。 再次见到温时玉,勾起藏着的心思,这才费尽心思地扮了男装去大理寺做个录事。 后来被六娘的祖父察觉,担心摄政王惩治,求到了戚修凛面前,希望他网开一面。 戚修凛顺水推舟,装作不知情,纵了六娘在温时玉身边继续任职。 “你这一日辛苦了,我给你泡茶。”他轻咳一声,去了外间,没一会儿便捧着茶盏过来。卿欢嗅到一股果茶香,待揭开盖子,果真是玫瑰与桂花柑橘做成的茶包,滴了几滴花蜜。 “尝尝,这是我亲自做的茶包。”他沐浴后,面目俊朗,单衣松垮,眉眼噙着自得笑意。 卿欢捧场,饮了几口,却见他忽地凑近。 “我既做得好,夫人给些赏。”堂堂摄政王,不缺那点银钱。 卿欢却依旧取了几两银子,塞在他手心里,“喏,这些在外面足够买半年的茶包了。” 戚修凛面不改色,“我不要钱,只要人。” 她轻笑出声,眼波流转,睇了他一眼。 “能让摄政王伺候我,实属是荣幸,那妾也只能随了君的意。”话毕,在他脸上落下轻柔的吻。 戚修凛伸手,解她外袍盘扣,一路将手探进去,揉她细软腰肢。 她忽的急急止住,“不行,满满一直要跟着我睡。” “我吩咐了乳母,满满便是醒了也不会闹过来。”他低头,吮了她细腻的脖颈,连带着耳垂也被他擒住。 牙齿厮磨。 渐生出许多燥热。 他正当壮年,于这件事上总是不够,于是特意叮嘱了乳母,决不许过来打搅他。 卿欢知晓委屈了他,便格外纵容他,予求予取,即便早已疲累不已还是攀附上他肩膀,在被浪中痴缠许久。 末几,戚修凛给她擦拭好,拥着她躺下来。 一年前,瓶儿许了个人家,如今已有一子。 秋兰与铁衣也算欢喜冤家。 要不是秋兰外出采买东西,遇着小贼,受了伤,铁衣只怕还说不出口。 两人年纪到了,早该成家,卿欢问过秋兰。 秋兰扭扭捏捏,一看便知,也是属意于他。 好事成双。 眼下秋兰依旧在府里,府里的大小事务她皆能帮着卿欢打理,算是接了赵嬷嬷的位置。 “有件事跟你说一声,承安侯年事已高,不堪胜任,侯府以后就交给你兄长打理。”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卿欢缩了缩肩膀,往他怀里凑。 戚修凛低头,见她实在累极,便不再说话。 …… 仲秋那日,卿欢特特早些回府,用过晚膳之后,阖家便乘坐马车去了长安街。 此时通衢大道上早已是悬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葫芦,荷花,鲤鱼兔子,应接不暇。 孩童提着花灯,来往穿行在大人身侧,嬉笑打闹不止。 戚修凛抱着满满,卿欢牵着潮儿,身侧是身着便衣的侍卫。 远处灯火汲汲,人生已至圆满。 满满人小,热闹劲儿过去之后,很快就趴在戚修凛肩上打盹,但她还强撑着眼皮,不想睡觉。 一张小嘴,看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尝尝。 两只圆乎乎胖嘟嘟的小手抱着哥哥亲手做的花灯,即便困了也舍不得松手。 戚修凛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卿欢,烟火燃放时,映着她依旧娇美的侧脸。 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她依旧是这般容色。 潮儿咦了一声,指着远方,“爹娘,是温先生。” 温时玉曾经赠潮儿文房四宝,又教导过他几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潮儿见着他,也倍感亲切。 他身侧,依旧跟着那个俏生生的六娘,六娘手里拎着花灯,朝他们微笑。 温时玉微微颔首,他今晚还有差事要忙,没有过来打招呼,便匆匆离开。 六娘跟在他身后,“大人,大人你等等我,你脚底抹了油啊,走这么快。” 温时玉的声音含着不耐,却放缓了脚步。 “前日的案子记录下来了吗?证词证据审理了吗?文书送到都察院了吗?” 六娘神情认真,“记了,审了,送了。” 这边厢,卿欢失笑,随后看向戚修凛,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底都是脉脉温情。 【全文完】昌和二十三年,六月,西山大营。 初夏正是炎热时节,校场上却满是喝彩声。 “小世子,使点劲儿……” 穿着单薄短打衣的小将士看着年纪也就十来岁,与他摔跤的小小少年,同样是一身短褐,小腿缠着行滕,但五官精致,眉眼明亮。 昨儿刚落了雨,校场地上泥泞,两人在泥水里滚过一圈,都是狼狈不堪。 但最后俊俏的小少年略胜一筹,直将小将士摔倒在泥水里。 小少年似没玩够,伸手拉起来小将士,“再来。” 却不料营中的孙参将直过来挡住了小少年,“世子,将军来了。” 完了,将军要是看到小世子弄得一身泥,跟他们摸爬在一起,只怕要动怒。 小世子八岁多,这次来大营,纯粹是跟着赵大人,但大人前脚刚走,他们就撺掇小世子摔跤。 戚修凛大步而来,自然看到了满是泥巴的戚濛。 他拧眉,“戚濛,过来。” 戚濛听到爹爹的声音,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短褐,登时有些心虚。 熟料到了营帐,爹爹并未责怪他,反而让人打了热水,拿了巾子递给他,“自己擦干净,换上衣袍,省得回去让你娘亲担心。” 戚濛松口气,擦去脸上泥印,忐忑道,“与孙参将无关,是我想跟他们比赛一下骑射,后来见他们摔跤,我也想加入便拿了世子的架子强迫他们。” 戚修凛面上表情很淡。 以至戚濛深吸口气,拉着了爹爹的袖子,“爹,你要罚就罚我……罚我晚上不许吃饭。” 戚修凛见他一力揽下所有责任,大手摸了摸他脑袋,“不让你用膳,只怕你娘舍不得。” 除了舍不得,连他也得赶出去睡书房。 “喜欢来营中玩?”戚修凛问他。 戚濛点头,“喜欢,听孙参将讲了不少北境的事,说那时节你们打的番族就差跪地求饶了,爹,你真的太厉害。” “你也不遑多让,你跟着孙尚还排兵布阵,要将他编入你收的一群娃娃兵里,还给自己定了几个前锋后卫,拟了整套的作战方案,干脆以后这将军的位置给你当了。” 戚濛挠挠头,“我现下还小,待我大了,便能上阵了。” 这孩子是聪慧,也知晓举一反三,兵法书吃得透,与孙尚那个军中老人在一块,蹲在沙盘前,可一点都不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但以后,谁也未知。 晚间,卿欢还未回来,长安街的铺子生意不错,她这几日回来都到了亥时。 满满吃饱喝足,坐在竹榻上,张手让爹爹抱。 小丫头软糯可爱,像个雪团子,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自己挠出来的指甲印。 戚修凛净了手将她抱在怀里。 她指了指廊下的灯笼。 那是元宵节时,戚修凛和潮儿一起做的,灯身上画着花鸟鱼虫,穗子也是潮儿一缕缕搓出来。 满满抬起肉乎乎的小手,去够穗子,没摸到便有些生气。 哼哼唧唧地看着他。 戚修凛是个女儿奴,当初卿欢生下满满的时候,他推了所有的公务,在府上待了两个月,足不出户。 满满也黏他。 潮儿拿着拨浪鼓,在边上摇晃着逗妹妹玩儿。 等卿欢回来的时候,满满已经趴在戚修凛的肩膀睡熟了,嘴角还流着口水。 戚修凛小心地把满满放在榻上,拿了巾子给她擦掉口水,拉过薄被盖在她肚子上,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今日又迟了些,你这个东家倒是比摄政王还要忙。”戚修凛好不容易得了与她独处的机会,自然不肯就此浪费。 窗外华光柔和,卿欢靠在他怀里,捉着他的手指把玩,“哪有,我今日瞧见了温大人,他身边跟着个活泼的小公子,但我一眼看出小公子是个姑娘……” 戚修凛眸光一闪,“许是那姑娘心悦他,这才跟在他身边。” 她失笑,“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知对方心悦他,还是说,你又做什么了。” “自然没有。”他如何承认,是那太傅家的孙女,家中行六,比温时玉小个七八岁,有一年行经儋州,见过他,但六娘体弱,在朔州养了许久才回京都。 再次见到温时玉,勾起藏着的心思,这才费尽心思地扮了男装去大理寺做个录事。 后来被六娘的祖父察觉,担心摄政王惩治,求到了戚修凛面前,希望他网开一面。 戚修凛顺水推舟,装作不知情,纵了六娘在温时玉身边继续任职。 “你这一日辛苦了,我给你泡茶。”他轻咳一声,去了外间,没一会儿便捧着茶盏过来。卿欢嗅到一股果茶香,待揭开盖子,果真是玫瑰与桂花柑橘做成的茶包,滴了几滴花蜜。 “尝尝,这是我亲自做的茶包。”他沐浴后,面目俊朗,单衣松垮,眉眼噙着自得笑意。 卿欢捧场,饮了几口,却见他忽地凑近。 “我既做得好,夫人给些赏。”堂堂摄政王,不缺那点银钱。 卿欢却依旧取了几两银子,塞在他手心里,“喏,这些在外面足够买半年的茶包了。” 戚修凛面不改色,“我不要钱,只要人。” 她轻笑出声,眼波流转,睇了他一眼。 “能让摄政王伺候我,实属是荣幸,那妾也只能随了君的意。”话毕,在他脸上落下轻柔的吻。 戚修凛伸手,解她外袍盘扣,一路将手探进去,揉她细软腰肢。 她忽的急急止住,“不行,满满一直要跟着我睡。” “我吩咐了乳母,满满便是醒了也不会闹过来。”他低头,吮了她细腻的脖颈,连带着耳垂也被他擒住。 牙齿厮磨。 渐生出许多燥热。 他正当壮年,于这件事上总是不够,于是特意叮嘱了乳母,决不许过来打搅他。 卿欢知晓委屈了他,便格外纵容他,予求予取,即便早已疲累不已还是攀附上他肩膀,在被浪中痴缠许久。 末几,戚修凛给她擦拭好,拥着她躺下来。 一年前,瓶儿许了个人家,如今已有一子。 秋兰与铁衣也算欢喜冤家。 要不是秋兰外出采买东西,遇着小贼,受了伤,铁衣只怕还说不出口。 两人年纪到了,早该成家,卿欢问过秋兰。 秋兰扭扭捏捏,一看便知,也是属意于他。 好事成双。 眼下秋兰依旧在府里,府里的大小事务她皆能帮着卿欢打理,算是接了赵嬷嬷的位置。 “有件事跟你说一声,承安侯年事已高,不堪胜任,侯府以后就交给你兄长打理。” 这个结果,意料之中,卿欢缩了缩肩膀,往他怀里凑。 戚修凛低头,见她实在累极,便不再说话。 …… 仲秋那日,卿欢特特早些回府,用过晚膳之后,阖家便乘坐马车去了长安街。 此时通衢大道上早已是悬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葫芦,荷花,鲤鱼兔子,应接不暇。 孩童提着花灯,来往穿行在大人身侧,嬉笑打闹不止。 戚修凛抱着满满,卿欢牵着潮儿,身侧是身着便衣的侍卫。 远处灯火汲汲,人生已至圆满。 满满人小,热闹劲儿过去之后,很快就趴在戚修凛肩上打盹,但她还强撑着眼皮,不想睡觉。 一张小嘴,看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尝尝。 两只圆乎乎胖嘟嘟的小手抱着哥哥亲手做的花灯,即便困了也舍不得松手。 戚修凛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卿欢,烟火燃放时,映着她依旧娇美的侧脸。 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她依旧是这般容色。 潮儿咦了一声,指着远方,“爹娘,是温先生。” 温时玉曾经赠潮儿文房四宝,又教导过他几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潮儿见着他,也倍感亲切。 他身侧,依旧跟着那个俏生生的六娘,六娘手里拎着花灯,朝他们微笑。 温时玉微微颔首,他今晚还有差事要忙,没有过来打招呼,便匆匆离开。 六娘跟在他身后,“大人,大人你等等我,你脚底抹了油啊,走这么快。” 温时玉的声音含着不耐,却放缓了脚步。 “前日的案子记录下来了吗?证词证据审理了吗?文书送到都察院了吗?” 六娘神情认真,“记了,审了,送了。” 这边厢,卿欢失笑,随后看向戚修凛,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底都是脉脉温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