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的好兄弟都要与我结为道侣》
1. 原来是男频文的炮灰女主
昆仑派中,太清峰上,山岚氤氲。
此处仙葩竞放,鸟鸣声脆,堪称天上人间。
而道场上此时却金戈相交,频频有刀光剑影化气成刃,斜飞而出,铿然有声,劈过砖石地面,留下深深印记。
昆仑派一众弟子坐在道场四方阶梯上,场中诸人斗法愈发激烈,弟子们均全神贯注,试图从这场选拔的决赛中悟到些许有助于自己修行的法门。
碧枫望向道场中,一袭白衣的李萦舟正要对阵筑基期巅峰弟子孟珑,忍不住攥紧手心,替她捏了把汗。
弟子坐席中有人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蛐蛐道:“你觉得李萦舟能赢吗?”
另外一人嘁了一声,道:“人家赢不赢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蛐蛐的人状似羡慕道:“到底人家还是有个好师兄,谁让我们没那个好命呢?”
碧枫听了他们阴阳怪气,只对他们翻了个大白眼,吐了一个字:“酸。” 那两人回头怒视,碧枫不理他们,只是转头观望场上态势。
此时,道场上的李萦舟身姿轻盈,在空中不断辗转腾挪,一身净白道袍衣角飘然,几次都要被对手的剑锋触及,可每一次都被她以意想不到的角度避开。
她催动数条柔韧藤蔓偶尔从地底钻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生长缠绕,试图牵制孟珑的攻势,但收效甚微。
在旁人看来,她虽灵活有余,却一直处于被动的态势,只得艰难防守。
李萦舟纤白手指握紧了一柄焦黑的木剑,孟珑却持一柄寒光湛湛的宝剑,攻势猛烈,急促地对李萦舟横劈、上挑而来,锋锐剑气直逼面门!
李萦舟不断持焦黑的木剑左右砰砰格挡,却始终无法还击,剑锋交错间火星四溅,噼啪地闪在两人漆黑瞳孔前,却没有一人闪避。
孟珑攻势不减,喝到:“李师妹,认输吧,你主修木灵根的治疗助阵,何必强撑!”
李萦舟不语,手腕青筋凸起,握紧佩剑,一双水瞳孔只盯紧了孟珑的动作,似乎还在寻觅突破的机会。
孟珑只当她在负隅顽抗,只想速战速决,一瞬间灵力爆发,同为剑修的二人剑气对冲,激荡起罡烈的剑风,李萦舟微微眯眼,净白的衣袍与乌黑的发丝一齐鼓荡在剑风中。
突然,她左手在背后捏了个诀,右手那焦黑的木剑便从根部瞬间燃起烈火,直燎向对手面门——李萦舟趁机转守为攻,右手木剑攻向对方胸前关窍,同时地表的藤蔓也都被烈火焚尽,竟化虚为实,将孟珑圈在火光中,封锁对手可能逃避的方向。
李萦舟将浑身气机集于这一剑,剑锋火光逼到孟珑喉口,若非手下留情,这一件会将孟珑直钉死在道场石砖上!
孟珑躺在道场上,喉咙传来被灼烧的痛感,他才恍然自己原来败了。不仅他自己诧然,四周围观的弟子们似乎也极为惊诧,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都没想到几息之间,李萦舟竟然转守为攻,还拿下了这一局。一开始议论李萦舟的两个弟子也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小鸡仔一样,一声不吱了。
孟珑吞咽了两下,苦笑道:“没想到李师妹修为进境如此之大。”
李萦舟胸口起伏,尚在平息呼吸,闻言粲然一笑,抱拳道:“承让了。”
碧枫望见她漂漂亮亮胜了这一场,忍不住低头小声握拳喊了个“好”!
待李萦舟回到身边坐席上,碧枫就忍不住问道:“小船儿,你还好吗?刚刚你在场上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好险啊!何必为了一个秘境名额如此拼命?本来也可以靠沈轻尘啊。”
被称为小船儿的李萦舟侧头,冲碧枫眨了眨眼,音色略显疲惫,但仍能听出一种蓬勃的活力:“好碧枫,让你担心啦。但我还是更想靠我自己。”
碧枫见她脸上几无血色,叹了口气,既心疼又懊恼道:“你说说你,非要调动那一半火灵根,现在撑不住了吧。”
碧枫转念一想,脸上又浮现一抹促狭的笑意:“我明白了,你是想证明自己,沈轻尘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原来,昆仑派此次内考规定,通过选拔的弟子可以乘仙舟至中州云梦泽,进入荆云仙秘境。
荆云仙乃是五百年前一化神期散仙,兵解于云梦之地,传闻其中秘籍仙宝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机会获得荆云仙的馈赠。
而在昆仑派选拔中夺得魁首的弟子可以兑换奖励,其中一项奖励便是一个额外进入秘境的名额。
沈轻尘如今在昆仑派中修为颇高,受各长老重视,兼之性情爽朗大方,玉树临风,也颇受同门欢迎,可谓如日中天。弟子们大多认为他这次必定会夺得魁首,而李萦舟作为沈轻尘唯一的师妹,自然能得到这一额外的名额。
昆仑派中,李萦舟常与沈轻尘同进同出,朝起一同练剑,暮尽一同归山,可谓一对璧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萦舟实在天赋有限,身具木火双灵根,火焚木尽,尽管修行刻苦,修为却只平平。
不过沈轻尘一向对小师妹颇为照顾,不少弟子私下都认为沈轻尘夺得魁首后,得到名额,必然会带李萦舟进荆云仙秘境。
其他弟子难免心中不平,四下接耳:“我们获得一个秘境名额便要拼尽全力,头破血流,而你李萦舟却能靠着沈轻尘躺平,凭什么?”艳羡者有之,不服者有之。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今日李萦舟不仅自己上场,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赢下了这一局。
李萦舟听了碧枫这话,有点无奈地问她:“你也觉得我争取这些,只是为了向沈轻尘证明自己吗?”
碧枫愣了下,刚想解释些什么,周围便重新喧闹起来,有人激动道:“快看,沈师兄要上了。”
李萦舟望向场中,目光关切——不是关切“好师兄”是否会赢,而是关切沈轻尘有没有机会输。
和碧枫想象的不同,李萦舟并不希望沈轻尘胜利,从而顺利进入荆云仙秘境。
原因很简单,她要得到秘境里的天级仙宝,而沈轻尘这种气运拉满的天道之子,所到之处雁过拔毛,什么天材地宝都往他怀里钻,自动认主,哪还有别人的份?
李萦舟只希望一切不要按照那个梦里的剧情发展。
是的,李萦舟做了一个梦——一个预知她一生命运的梦。在梦中,她读到了一本书,还能看到空中漂浮的一条条书评。
这本书的名字叫《轻尘修仙录》。书如其名,讲的是男频文男主沈轻尘获得天道青睐,气运加身,和主角团一路降妖除魔,打脸boss,肃清魔道,走上仙道巅峰的故事。
李萦舟刚开始看到书评的时候双眸微微睁大,什么“男频”、“天不生我沈轻尘”、”“弹幕”、“主角团”、“兄弟情”之类的词映入眼帘,简直闻所未闻。
但她理解力超群,结合书的内容,很快就捕捉到了大概意思——“弹幕”就是她能看到的一条条读者的书评,“主角团”就是以沈轻尘为中心的主角们,包括她这个官配女主和男主的其他几个好兄弟。
至于“兄弟情”,李萦舟只觉得很微妙,就她观察到的弹幕书评来看,似乎并不是兄弟间的手足之情。
“闫麟你真的别太爱了,不愧是沈轻尘的好兄弟。”
“闫麟、凤玉声和轻尘,你们仨一定要把日子过好啊啊啊啊,嗑死我了。”
“楼上的太邪恶了吧,铁血闫尘党不服。”
“审核大大放作者一码,我们这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
“什么菜鸡女主,就会拖后腿,早说了男频文不需要女主好吗….”
“笑死,女主到现在什么名字我都记不住,就知道名字里有个船。”
李萦舟眨了眨眼,原来书中沈轻尘有两个拜把子好兄弟,一个是沦落在外的妖族少主闫麟,另一个是云梦泽首席弟子凤玉声。
闫麟玉质金相,敢为沈轻尘以身涉险;凤玉声自成风流,却偏偏对沈轻尘用心专一。二人对沈轻尘掏心掏肺,鼎力相助,有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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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读者都觉得他们十分相配,弹幕管这个叫“嗑cp”。
李萦舟总结出来,沈轻尘、闫麟、凤玉声和她组成了四人的主角团,但似乎只有她不受欢迎呢。
不过她并没在乎这些弹幕流露的情感色彩,只是试图从书本剧情和弹幕中总结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她在梦中快速的翻书,只求快速了解剧情的发展。在书中,闫麟流落到昆仑派,隐藏了妖族少主的身份,与沈轻尘成为了好友。加上李萦舟,三人一起进入了荆云仙秘境,沈轻尘被天道眷顾的体质逐渐显露,秘境中的天材地宝都主动认他为主。
不仅如此,他还在秘境中结识了凤玉声,两人一见如故,在凤玉声的帮助下,沈轻尘机缘巧合得到了荆云仙的遗赠。
此后,沈轻尘带着李萦舟、凤玉声和闫麟,四人在几大洲间辗转历练,三人感情也水涨船高,可谓是肝胆相照,几人的修为不断突破金丹,到达元婴,三位英杰一时少年意气,雄姿英发。
而李萦舟因为功力低微,加上并无天道眷顾,并没有分得多少机遇,是几人中修为最低的。木灵根修习的术法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辅助和治疗。
由于战力低微,李萦舟一直不为凤玉声和闫麟所喜。凤玉声看似有礼实则疏离,从不与李萦舟主动交流;而闫麟对她更是排斥,直言她修为低微,只会是几人的负担。
不过沈轻尘仍然对小师妹李萦舟“不离不弃”,承诺帮小师妹寻回母亲的剑道遗产,与李萦舟大婚结为道侣,发誓要找到解决小师妹双灵根痼疾的方法,必定护小师妹一生周全。
在这一章下面,弹幕的数量激增,大多是哀嚎作者拆“闫尘cp”、“凤尘cp”,还有吐槽女主太弱拖后腿配不上男主的。
李萦舟扫了一眼,大概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后就迅速翻过,然而浏览到后面几章内容的时候,她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在最后的仙魔大战前,几人根据李萦舟母亲去世前留下的信,去了冥河寻找一味冰种来治愈李萦舟的痼疾,然而沈轻尘却在去程路上被魔气所伤,昏迷不醒。
闫麟和凤玉声历经千难万险得到冰种,可冰种一靠近沈轻尘,就被他的风灵根吸收以净化魔气。有了冰种加持,沈轻尘直接突破元婴,竟直接达到了化神期修为。而李萦舟失去了关键的一味冰种,境界大跌,灵根受损,药石枉然,直接兵解仙逝了。
沈轻尘醒来,发现冰种给了自己,而道侣小师妹去世了,一时悲愤交加,竟然追杀魔族至蓬莱岛,被蓬莱派大师姐陈莲生青睐,最后昆仑携手其他三大派走向了仙魔大战的结局。
李萦舟看到这里,翻书的指尖微抖,她只觉得有一肚子骂人的话堵在了喉口。此时眼前还飘过几条弹幕:
“虽然女主死的很草率,但我只想说好似好似。”
“太好了,俺们闫麟党真的落泪了。”
“主角团终于没有拖后腿的了,这也算是为最后的副本做贡献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看让蓬莱大师姐当女主也不错。”
“轻尘宝真的很重情重义了,还要替女主报仇。”
李萦舟简直要笑出来了,“重情重义”?重情重义却从不将一路历练得到的天材地宝给她用,重情重义却从不苛责排挤她的凤玉声和闫麟,甚至最后还夺走用掉了她母亲留下的一味救命药,何其虚伪?
李萦舟只觉难言的厌恶横亘于胸口,只化作一股隐恨。
此时道场上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选拔结束。昆仑魁首,沈轻尘!”
李萦舟回神。果然,和书中剧情一样,沈轻尘还是昆仑魁首。
沈轻尘背对朝阳,长身玉立,笑着对看台上的李萦舟挥了挥手,似乎在向小师妹宣告自己的胜利。
李萦舟背对日光对着沈轻尘敷衍地点了点头,斜挽的发辫在风中晃了晃,余晖也成了她发梢的点缀。她心道,这趟云梦泽之旅,恐怕不能让你如意了啊,师兄。
2. 天罗地网
李萦舟又做梦了。这场梦中不仅有师兄沈轻尘,还有她的师尊紫虚真人,沈常。
紫虚真人是昆仑仙宗三峰长老之一,掌云虚剑法。昆仑仙山隐于西洲,仙山绵延在天地交接的云雾之中,终年寒气不散。
紫虚真人就在日升月落、云起云散中得悟剑意,其剑意刚柔并济,借风势起剑,一剑劈云,一剑揽月,融进了天际万般造化神通。
李萦舟的灵魂仿佛飘到了云端,以他者的视角望见紫虚真人在昆仑仙山脚,在环山而过的水旁拦下一艘阵法相护的小船,从小船中报出一名女婴。他冰冷的手指微微弯曲,拂过襁褓中女婴柔嫩的面颊。
原本酣睡的女婴倏忽睁开了双眼,露出一双大的吓人的黑瞳仁,然后张开嘴,没有发出任何哭喊声,吭哧咬了紫虚真人的手指一口。紫虚真人抽回带了一圈牙印的手指,嘴角冷然一勾,低声道:“倒是个带脾气的。”
李萦舟一瞬了然,襁褓中的女婴就是小时候的自己,而那个小男孩就是沈轻尘。
接着,李萦舟看到光阴弹指一瞬,小时候的“她”和沈轻尘都逐渐长大,在紫虚真人的指导下成长起来。
严格地来说,受到正经指导的只有沈轻尘。一是因为他和和紫虚真人同为风灵根,是云虚剑法的最佳继承人。二是紫虚真人总是用淡淡怀念的语气对李萦舟道:“你资质有限,我受你父母所托,只为让你平安长大,剑道一事不必强求。”
是了,父亲和师尊是同门,母亲是北冥剑派的仙子,两人同为剑修惺惺相惜,可天有不测风云,二人俱已仙陨,临死前用仅剩的灵力将我送上小舟,这才能在昆仑仙山好好长大。师尊是为了我好。小时候的李萦舟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是越长大,李萦舟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也越来越不平衡。师尊为师兄从小就铸了数把宝剑,从短到长、从小到大,匹配师兄不同年龄的身高。
而自己从小到大用的都是那一把雷击木铸成的漆黑木剑。此段雷击木为母亲留下的,为了方便李萦舟的木火双灵根使用。小小的她人还没剑高,扎着双髻就要拖起那剑柄。
紫虚真人只给她挑了几个基础的木系辅助剑法和医术,并让她主修木灵根、压制火灵根。他叹道:“小船啊,你的双灵根木多火焚,若修火灵根定会损伤根基,为师不求你大有所为,你能自保就够了。”
可李萦舟日复一日看着沈轻尘观坐练剑,修为不断飙升,从“紫虚真人的男弟子”成长为“昆仑仙宗的沈轻尘”。而她,也只是从“紫虚真人的女弟子”变成了“沈轻尘的师妹”。
没办法,修真界强者为尊,只会一些木系治疗术和辅助系剑法的李萦舟,在偌大的仙宗实在毫无出头之处。
终于,李萦舟有一天背着紫虚真人和沈轻尘,自己偷偷找到一本昆仑仙宗藏书阁的火系剑法,并在卧房中偷偷催动其自己的火灵根。尚且在练气期的她内府一阵炽热,滕蔓丛生的识海里冒出点点火星,随即成燎原之势,燃起烈火,年幼的李萦舟无法承受这样的疼痛,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等紫虚真人回来时,她已经不省人事。更别提醒来后受到了何等严厉的斥责,也正是这一遭打消了年幼的她对师尊紫虚真人抱有的疑虑——可能,师尊真的是为了保护我吧。
然而这场梦却向她展现了当年不为李萦舟知晓的另一番景象。
少年模样的沈轻尘问:“师尊…为什么一定不让师妹修炼火系剑术呢?火灵根剑修的佼佼者不在少数。”
紫虚真人的脸在梦中雾海中看不清晰,却能清楚地听见他冰冷的嗓音:“轻尘,你觉得小师妹于你而言是什么?”
不等怔愣的沈轻尘回答,紫虚真人道:“修真界百年来未出几位大人物。天道守恒,你们这一代必定会有得天道眷顾的修士。七星峰的斗宿真人算出,你是这一代天道之子的其中之一。”
沈轻尘问:“……其中之一?”
紫虚真人道:“除你之外,北冥剑派、中洲云梦泽和东洲蓬莱都是集天地气运之地,也会孕育出天道之子的候选人。你若想争过其他人,你师妹是你必不可少的助力之一。”
沈轻尘疑惑道:“师妹…?这和师妹有什么关系?”
紫虚真人道:“李萦舟身上有其母留下的北冥剑派遗赠,对你助益颇大。不仅如此,她生辰八字与你暗合,若为你道侣,更能助你修炼。这孩子虽然天资有限,但心气颇高,你若降不住她,用不了这份助力。你可懂为师的苦心?”
沈轻尘沉默了。聪慧如他,怎能听不出紫虚真人话里的真意?这话摆明了要利用李萦舟,不仅利用她生父母的背景,还要让她与沈轻尘结为道侣、当他的炉鼎。
沈轻尘问:“……若我对师妹无意,又当如何?”
紫虚真人笑了:“修真路漫漫,有意无意重要么?待你师妹走后,你仍可和你中意之人结为道侣。”
沈轻尘只沉默了几息,便答道:“徒儿知晓了……谨遵师尊教诲。”
李萦舟以天际云雾的视角瞧见了这一切,从脚底到头顶升起毛骨悚然之感。两个人轻描淡写几句话,竟像凡间的屠夫商量如何庖解一头牛一样。尚且年幼的自己本以为踏上了修真坦途,没想到早就被布下了重重陷阱。
看了看少年沈轻尘,李萦舟只觉得荒谬。少年少女的情感总是复杂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沈轻尘常常抱有不甘心、不服气甚至是一种微妙的厌憎感——就像凡间书堂里,努力读书却数次落榜的读书人看到年纪轻轻就一次中举的探花郎一样。
虽然如此,但她自小在紫虚真人膝下长大,跟在沈轻尘背后练剑数载,心里也难免对师兄有惯然的依赖。
而这两次的梦早已经她为数不多的依赖碾得粉碎,或许是多年来心中早生隔阂,这个梦给她带来的震惊远远小于愤怒和恨意,只觉一股暗火在她心中肆虐横生。
李萦舟是被自己掐进手心的痛觉惊醒的。她抬手摸了一下额头,一手的冷汗。多年来的不解、疑虑、不甘终于都有了答案。为了榨干她的价值,紫虚真人和沈轻尘不惜打压、算计李萦舟,从一开始让她心甘情愿当温室花朵、断了她成为剑修的路,让他无知无觉地为他们驱使。
你们费尽心机,折我羽翼,断我修真路,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对我敲骨吸髓,偏偏还要用师门情感欺骗我。
叫我怎么能不恨?若非在梦中及早点破,是否结局就像《轻尘修真录》中一般,在蒙骗和利用中狼狈死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如今力量薄弱,恨也要从长计议。在登上云梦仙舟前,她和沈轻尘还得去拜别师尊紫虚真人。
紫虚真人沈常鹤发童颜,漫长岁月似乎并未在他的脸庞上留下痕迹,一双浅灰眼瞳有着看遍沧海桑田的淡漠。
在看见两名弟子的时候,他的面上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情,尤其是对他视若己出的沈轻尘。
沈轻尘本是凡间孤儿,在沈常云游时被捡回昆仑山,彼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沈轻尘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晓,是师尊沈常为他冠以名姓。
沈常对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二人表现得不错,荆云仙秘境的历练机会对你二人颇有助益”,顿了顿,他补充:“萦舟这次做的不错,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下次不要用火灵根了,听师尊的话。”
李萦舟还欲开口,沈常摆了摆手,转头对沈轻尘道:“轻尘,跟我来,荆云仙秘境中还有许多关窍,需你多加注意。萦舟,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见沈常和沈轻尘转身便要进殿内,李萦舟上前拉住沈常:“师尊!我也想听听你讲荆云仙秘境,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山历练呢。”
沈常无奈道:“何必着急?你师兄会在秘境里护好你的。你净会凑热闹罢了,你愿意听便听吧。”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真正的猎杀的天罗地网自她小时候便布下了,却要用关爱当遮羞布——李萦舟心中蓦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愤恨。
殿中,博山炉燃的香升起袅袅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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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香麟兽的香还是沈轻尘第一次下山时猎杀的,取其内丹,剥其筋骨,制成了麟兽香。
这款香在修真界颇受欢迎,香味清新绵长。沈常此人原本对燃香无感,但许是为了纪念沈轻尘第一次猎兽的成果,每次来殿中都会将这香点上,任凭香气氤氲在殿中。
不仅如此,沈轻尘的第一张画作、尚且年幼时的第一把小小配剑,也被沈常收纳在居所水晶台上,就像每一个凡间父母那样,欣然而慈祥地纪念孩子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但似乎这里从没有李萦舟的成长痕迹,除了她在殿后种的一棵歪脖子柿子树。
李萦舟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殿中,从宏伟的庭柱到冰冷的青砖,再到殿中负手而立的师尊,十八年来原本熟悉的一切如今在她眼中都变得面目全非,让她感到一股恶寒。
沈常侧头,对着沈轻尘嘱咐道:“荆云仙乃是化神期散仙,此人生前亦正亦邪,虽已兵解多年,但她留下的秘境绝非只有馈赠,必然危险重重。”
说罢,沈常叹了口气:“我西洲昆仑,曾是几大洲修真门派之首,底蕴最为深厚。然而昆仑这几代弟子姿质平平,蓬莱、北冥却出了几大仙君,日渐崛起。我昆仑不复往昔啊。”
“不过,云梦泽也不甘落于人后,这才邀请我们昆仑弟子同他们一起进入危机暗潜的荆云仙秘境。”
听了师尊的话,李萦舟腹诽道:意思就是四大洲里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门派联手掏远古秘境,然后分赃呗。
沈常又道:“轻尘,你是昆仑派近二百年来资质最好、也最有希望肩负大任的弟子。荆云仙当年的法器中,月轮笛和霜寒镜对你来说最有助力。中洲云梦泽以乐入道,他们这次正是为了月轮笛而来,前者罢了,但霜寒镜你切不可大意。”
沈轻尘上前一步,声音朗然:“师尊放心,轻尘必不负世尊所望、不负门派所托。”
李萦舟借机问道:“师尊,那荆云仙有没有什么能助我修行的法器?”
沈常摆了摆手:“你啊你,不出事就行了,就当下山玩去了。进了秘境跟在你师兄身边,不许乱跑。轻尘啊,看好你师妹。”
沈轻尘也哄道:“师妹,在秘境里不必担心,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的。”
李萦舟心道不好,你看着我,我还怎么单独行动去找云梦泽的凤玉声,坏你的好事?故而她开口:“师尊,不必了,我们还是按照历练的规矩,和云梦泽的弟子一起随机分配,分头行动好了。”
沈常似乎没想到今天的她格外有主意,盯着她:“为什么?最近和你师兄又别扭了?”
李萦舟顿了顿,似乎把压抑许久的想法诉诸于口:“我不想只当沈师兄的小师妹,我希望修真界也晓得李萦舟。还望师尊成全。”
沈常半晌没说话,再回头时,他面上的温和似乎一瞬褪去了:“你可知道修真界是多么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资质有限,山下过河拆桥、杀人夺宝的修士数不胜数,凭你自己,能活到几时?”
沈常垂下眼睫道,似乎在俯视着他不懂事的女弟子:“我收你为亲传弟子,不过因为你是故人之子,能为你提供庇护才对的起你父母的遗愿。”
李萦舟只觉可笑,你竟也敢提我父母的遗愿?你和沈轻尘只图把我吃干抹净,还当我一无所知吗?!她抿住唇,忍住了一腔怨愤,一言不发,沈常已为元婴期巅峰,还不是直接反抗他的时候。
在紫虚真人元婴期的威压下,她仍然脖颈挺直,即使额上凝出汗珠,指间也微不可查地颤动着。沈轻尘见状,犹豫片刻,道:“师尊不必动气,师妹她天性天真,出言无状,还望师尊海涵。”
紫虚真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唯留一室压抑的静默。
三日后,云梦仙舟,李萦舟的舱房中。同沈轻尘和沈常冷战后,李萦舟便没有在仙舟上联系沈轻尘。
一旁的孟珑正替她翻阅典籍,李萦舟发誓,如果她知道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会直接让她掉进秘境,一定不会让孟珑来帮忙。
3. “活的秘境?”
“孟师兄,多谢你帮我来翻找仙舟典籍。”这道声音听起来清亮怡人。
“李师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举手之劳而已。” 这道声音听起来却闷闷的,似乎从柜子中传来。
温润的木质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竹简、书籍。李萦舟正跪坐在地上,双手不断翻阅着一卷卷竹简、一本本典籍。而孟珑则把头伸进舱房侧面偌大的书柜中,撅起下半身,帮李萦舟往外掏着竹简书页。
原来自从昆仑选拔比试过后,孟珑被李萦舟击败后,对李萦舟的印象却变得极好。在最后的层层比试中,孟珑刚好积分排第五,堪堪够上去秘境的资格。于是这次登上仙舟的便是沈轻尘、李萦舟、孟珑、碧枫和另一位弟子。
仙舟极为庞大,像一条巨鲸四平八稳地游在云海中,破风直往中洲而去。
中洲云梦泽以乐入道,乐声于他们,正如剑锋于剑修。云梦泽乐修达到一定程度的修为,便可敲钟拨弦,吸引来受乐声感召的仙鸟异禽。故仙舟四周有各类仙鸟在云海中开道,引吭清鸣,饱含异彩的鸟羽在日光中映出粼粼波光。
孟珑登上了云梦仙舟后,被空中美不胜收的彩霞云雾摄住了片刻。随即便想联络下同门,他本想敲下李萦舟房门,在门口寒暄两句,作为同门也好在秘境中互相配合。
没想到却被李萦舟叫进来掏书柜。云梦仙舟属于中州云梦泽,这次被派遣来接西洲昆仑仙宗的优秀弟子,以图一同探索荆云仙秘境,而云梦泽的仙舟上藏书众多,倒也不藏私,也为一种待客之道。
孟珑把头从深深的书柜中拔出来,深深呼吸了一口,看见李萦舟仍然在快速地翻阅,扔下一本又一本,忍不住问道:“李师妹,你究竟想查阅些什么?”
李萦舟抬头,看见他额上出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辛苦师兄了,这书柜太深,一人实在不好查阅。”顿了顿,回答道:“想寻些火灵根的修炼秘籍,我之前在昆仑藏书阁寻到的都是些格外基础的讲本。”
孟珑点点头:“之前在道场上,你的火系剑法确实很厉害。没想到你会想从主修木系转向火系。”
修真者以单灵根为天资最佳,其次便是多灵根、杂灵根。单灵根将修士吸纳的灵气都萃取为同一元素的法力,更为纯粹,自然也能发挥出更强的实力。
双灵根的修士,为了发挥出更大的实力,往往主修其中一道灵根,另一道仅作辅助。
李萦舟的木火双灵根,是双灵根中极难取用的一种,木旺生火,火多木焚,故而以往沈常只让她压制火灵根,只修习木灵根。她要转修火灵根剑法,属实出人意料。
李萦舟现在深切地有了一种危机感,她自小失怙,由沈常收养,同沈轻尘一同长大,但预知梦的内容和沈常的态度已经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沈常和沈轻尘完全不可靠,甚至会成为她修行路上必须铲除的障碍。
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雷击木锻成的佩剑,知道以后荆棘丛生的修行路只能靠自己了。她笑了笑,没有多跟孟珑解释,只是承认了自己要转修火灵根的说法。
孟珑见状,只暗道李师妹不易,一转身便又钻进云梦仙舟自带的大书柜中,帮李萦舟往外疏通典籍。
“笃笃笃。”
就在此时,李萦舟舱房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沈轻尘:“师妹,你在么?出来吃些点心吧。”
李萦舟没应,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翻着地上的竹简。孟珑倒是不好意思了,他才注意到自己与李萦舟闭门共处一室,虽然修士并不讲凡间礼教,但他仍然在敲门声的催促下感到无措。
更何况门派众人都认为沈轻尘与李萦舟在日后定会成为一对,沈轻尘还在门外询问,想到这一点,孟珑愈发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孟珑欲从书柜中退出起身,开口道:“那个,师妹,要不,要不我先出去吧。”说完这句话他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现在从房间出去和沈轻尘打个照面岂不是更尴尬?
孟珑一着急,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由于退出太急,较常人更宽的臂膀卡在了书柜中,发出重而闷的撞击声。
李萦舟见状赶忙起身帮他,然而孟珑上半身卡在书柜中动弹不得,她又不好破坏仙舟上的书柜财物,只得拽住孟珑下本身的衣角使劲往外拽!
不得不说,昆仑仙宗道袍的质量确实上佳,李萦舟抓住他衣角的手指都绷紧发白了,还没把人从书柜里薅出来,她一急,直接抓住孟珑墨色的腰带,一同使力,试图将这个八尺男儿拽出来。
孟珑在李萦舟拽上他腰带的那一刻便老脸通红,哇哇怪叫起来,李萦舟也不懂他在激动什么,只一心把人揪出来,解决眼前的僵局。
门外的沈轻尘听到门内似有异响,他和身边一位少年对视了一眼。那少年马尾高束,长眉入鬓,瞳孔隐隐泛着金色流光。沈轻尘皱了皱眉,又叩了叩房门:“师妹?开门好吗?我还想同你介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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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同门。”
然而门中并无应答,却听见嘈杂怪异的声响,沈轻尘恐怕有异,直接抬腿踹开了房门!
于是,这番景象便出现在门外二人眼中——一名男修士上半身卡在房壁书柜中,而一名女修士则抓着他下半身的衣物,使劲往外拽,而男修士一边挣扎一边吱哇乱叫着。
门外二人目瞪口呆了。
恰逢碧枫也在仙舟甲板上四处游荡张望,看到李萦舟房门口僵立两人,便一路小跑凑过来凑热闹——笑话,她自封自己和小船儿为“昆仑二宝”,她活泼俏丽,小船儿开朗坚韧,一向感情要好,小船的热闹她是一定要凑的!
到了门口,碧枫望见门中景象,也瞠目结舌。
沈轻尘艰涩道:“师妹,你在干嘛……?”
那少年不语,只是挑了挑眉,眼神玩味。
碧枫则纠结了一会儿,说:“哇哦,小船儿,有你的。”
这番混乱也引来了了云梦泽的使者,几名云梦泽弟子聚来,望见这番景象,先是一惊,随即出声道:“这位仙子,云梦仙舟壁上书柜皆有机关,不可暴力强取,你只要按动旁边的——”
还没等云梦使者说出“机关”二字,一向信奉大力出奇迹的李萦舟已经将孟珑从壁上书柜中硬生生拔了出来!
孟珑像地里的萝卜被拔出来,向后倒坐在地板上,李萦舟呼出一口气,刚想向门外众人解释,就在此时,变故陡生——仙舟木质的书柜墙壁骤然倒塌崩解,木石碎片纷纷坠向空中,而豁了个大洞的仙舟外,气流产生强大的吸力,空中竟出现一个不断旋转、深不可测的灵力旋涡,直将李萦舟卷了出去!
舟上数人想拽住李萦舟,然而气流态势太猛,几人只能拽住立柱或用剑插入地面维持稳定,眼见着李萦舟掉进旋涡后,那旋涡竟然消失了!
“师妹!”
“小船!”
“李师妹!”
几人皆为这几息之间的变故所震惊,那几名云梦泽的使者中,有一人喃喃道:“那是……完了完了。”
碧枫听了,回头横眉道:“什么完了?你知道什么?”
沈轻尘也道:“到底还有什么隐情?还望云梦泽师兄如实告知。”
那名云梦泽弟子无奈,和同门对视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只能回头据实以告:“舟外那个灵力旋涡应当是,应当是活的荆云仙秘境。”
“活的荆云仙秘境?”众人惊疑。
4. 眠芳楼的恩客
“活的秘境是什么意思?还有,不是刚靠近中洲,还没到云梦泽吗?怎么会进荆云仙秘境?”
碧枫连连追问,她素来率性,如今李萦舟被卷入不知名灵力旋涡,察觉云梦泽弟子有所隐瞒,更是一番柳眉倒竖。
沈轻尘见气氛尴尬,心道此事事关云梦泽与昆仑两派关系,出面镇定道:“小师妹不见了,我们昆仑众人实在担心,且此事事关秘境邀约,本不该有所隐瞒,还望贵派弟子据实以告。”
那两名云梦泽弟子见状,只好和盘托出:“你们也知道,秘境本是化神期散仙荆云仙子兵解后留在中洲的,原本在云梦泽西边,每五十年开放一次,几百年来从未出过变故……但,”
两名云梦泽弟子对视一眼,苦涩道:“但就在我派向贵派昆仑发出秘境邀约几个月后,刚刚开放不久的秘境跑了。”
几人异口同声:“跑了?”
云梦泽弟子道:“是的,如同字面意思一样,秘境好像生出了自我意识,在中洲境内四处流窜。不仅如此,它还卷入了不少修士,大多修士在其中短则几天,长则……至今未归。”
碧枫急道:“什么?那些被卷入的修士都怎样了?”
云梦弟子答道:“有些得到了材料和宝物,但都不是稀奇贵重之物。有些则缺了三魂七魄,出来没几天便仙逝了。”
在沈轻尘身边的少年冷然发声,却杀气十足:“这秘境……简直像在捕猎。它在猎杀修士。”
众人心头一凛。此次下山,昆仑山诸人正值少年意气时,都摩拳擦掌,如同本以为是一场等待他们大显身手的试炼,没想到这秘境竟然如此险象丛生。
众人一时沉默了,就连碧枫也是蹙眉不语,心中充满了阵阵担忧。
沈轻尘叹了口气,道:“如今之计,只能先到中洲云梦泽,想必贵派对荆云仙秘境更为了解。还要请云梦弟子务必出动相助,一起追寻秘境所在,带回我师妹。”
云梦泽弟子自然点头称是,请来的友派弟子在他们地盘上出了事,面上本就过不去,几人也未有话事者,若说毫不慌乱是不可能的。
好在沈轻尘给了他们台阶下,几名云梦泽弟子不禁心中暗道昆仑派紫虚峰坐下大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不仅修为不凡,待人接物也如此得体。
这时,孟珑开口问:“还未来得及请教,敢问这位同门是……?”
沈轻尘身边少年以金镶玉冠高束马尾,眼瞳隐约有金光流转,眼窝略深,棱角分明,像一柄镶满彩珠宝石的长刀,即使身着昆仑朴素道袍也难掩其金质玉相。
沈轻尘扶额,然后抬头介绍:“对了,一时变故太多,还未来得及介绍你们相认。这位是师弟闫麟,刚入昆仑没多久,但功法扎实,目前与你们一样,是筑基期巅峰修为。他之前身上负伤,故未能参与选拔,我得到的那个名额正好请了闫麟师弟前来相助。”
若是李萦舟在场,一定会把闫麟的相貌狠狠刻在心中,并问候他八辈祖宗,毕竟在原书中闫麟可是沈轻尘最忠心、战力最强的打手之一,自然也必会是她的对头。
可惜李萦舟不在,其余几人纷纷抱拳见过礼。碧枫抬头,与闫麟视线相交一瞬,又迅速错开,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碧枫知道沈轻尘是滴水不漏的,她本性不喜这种过于缜密、满口官话的人,总觉得面具太重。
但这终究与她没什么利害关系,且沈轻尘身为李萦舟师兄,所以她也从未对沈轻尘过多评价。但没想到出了李萦舟被卷入凶险秘境这档子事,沈轻尘还能如此沉着,她心中微微摇头。
至于闫麟,她鼻子几不可见地抽了抽,“这人带有一种同类的气息呢。”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碧枫的双眸也隐隐有一丝赤光闪现。
众人心思各异,那厢李萦舟却在秘境里悄然转醒。
她眼睫颤动,甫一睁眼,只听得一轻柔男声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随即一阵香而不腻的风拂面而来,一双指甲圆润、骨节分明的手端来盛着清水的瓷杯,送到了李萦舟形状姣好、但略显干涩的唇边。
那人隔着方素白的巾帕微微托起李萦舟清瘦的下颌,动作轻柔,正要顺着唇缝将水送进去。
李萦舟刚醒,脑中本还有些混沌,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动作之后就一皱眉,陌生的东西怎能入口?霍然一手抬手成掌截住了他的动作,另一手摸向床边的黑木剑。那男子双手一抖,便将瓷杯打翻到了地板上。
他并未被惊吓,头柔顺地低下去,刚要将地上的瓷杯和水渍收拾好,就被李萦舟一手卡住脖子抬起来,她的目光先从他的脸庞上细细扫过,又从房间四处逡巡了一圈,才慢慢松劲道,但仍挟制住他喉口,盘问道:“这里是何处?什么时辰了?你是谁?”
那男子抬起头来,他身着绿纱,露出一张格外秀美阴柔的面庞,面若敷粉,双唇呈现健康的水红色,更赋一双脉脉含情眼,看得李萦舟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那男子眼睫颤动,似乎有点紧张,但清晰地答道:“回姑娘,这里是洛城的眠芳楼呀。我是眠芳楼的听竹啊。”
李萦舟松开了他的脖子,心道还算老实,给出的回答和她预判的差不多。
她方才细细看过这男子和屋内摆设,确定了这男子是凡人,不仅毫无修炼痕迹,也无练武痕迹;而屋中摆设旖旎,锦面画屏上精细地绘制了各色花鸟、房角更有插花数枝。
藕色香纱轻薄地围在床榻四周,怎么看都不是男子寝卧或大宅客房的样子,更别提面前的男子表现得如此柔顺,李萦舟心中猜测这大概是凡间女子取乐之地。
果然,这人给出的回答不出所料,这里是凡间的城池。她虽没下过山,但也听闻凡间有无数王朝千百年来兴起更迭,其中有些朝代女子为尊。有些风流的女子常在外眠花宿柳,饮酒取乐。果然,这地方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好吗!
李萦舟越过他,走向檀木桌边,打开水壶盖子,闻了闻没什么问题,便就着壶嘴大口咕咚咕咚了。她在昆仑选拔中强行催动火灵根,这几日内府煎熬,心有火燎,早已口渴。饮罢用袖子一抹嘴,回头问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在哪发现的我?”
青纱男有些迟疑,答道:“……姑娘是睡糊涂了么?昨夜姑娘饮多了,许是不胜酒力。姑娘本是常来我们楼里的恩客呀。”
李萦舟端着水壶的手抖了抖,原本清丽的脸上出现一丝扭曲的神态:“你说什么?!”
她还没忘记自己昏迷前是在云梦仙舟上掉落,被庞大汹涌的灵力旋涡卷入。李萦舟心道:“照理就算灵力旋涡把我卷到了凡间,也不会改变我的身份。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怎么会变成凡间勾栏的恩客?”
一瞬间,她想到一种可能——此处为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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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从未下过昆仑山,但也在浩繁卷帙和诸位师兄姐的口中听闻过幻境的存在。幻境既可以由修为强大的修士所设,也可以由妖魔所造。
进入幻境的修士有些会被安排成幻境世界中的身份,或许“眠芳楼的恩客”就是她在幻境中的初始身份。
她整理了一下心绪,对青纱男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又从耳垂上取下一颗莹润光洁、成色极好的珍珠,放在了檀木桌面上,道:“我出去转转,这是留宿费用,多谢看顾。”
说罢便握着黑木剑,推开房门下了楼。这没推开还好,一推开她便见楼中彩灯环绕,乐声靡靡,一派活色生香。许多女郎身形惬意,盘坐楼下,一手饮酒,一手搂着侍奉的郎君。而李萦舟一出门,便被楼中其他各色风姿的郎君脉脉地注视着,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出了楼。
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李萦舟直接试着将灵力灌入剑中,然而周身经脉畅通无阻,内府却空空如也,不剩一丝灵气可以调用。她深吸一口气,看来在这座幻境的凡间城池中,她暂时只能扮演一个凡人。好在有筑基修士的底子在,她的□□强度仍然远胜于常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李萦舟身负长剑,步履生风,以极快的脚程将整座洛城走了个遍。
洛城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街道宽阔平整。布衣荆钗的百姓有些闷头劳作、有些挂上殷勤的笑容叫卖农家特产;衣着锦绣的少爷小姐则高坐马车仆役众多。洛城上下都是一派挑不出错处的盛世景象。
一名袖口半卷、面相憨厚的的妇人身前数个摞起来的蒸笼,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她吆喝着:“香喷喷的包子嘞!刚出炉的包子嘞!”
见李萦舟侧目,她更来劲:“姑娘!来尝尝我们的猪肉馅儿包子不,刚出炉还热乎着呢!”
李萦舟摇了摇头,她没有灵力,无法幻化出凡间货币,见她拒绝了,那妇人也不恼,用油纸包了个小个肉包,塞到了李萦舟手中,道:“姑娘可以先尝尝,下次再来照顾小的生意。”
李萦舟接过,对她笑了笑,道声好,看了下她的铺子,她身后一名颈缠棉布的中年男子正忙着揉面调馅。那妇人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让姑娘见笑了,我们两口就靠着这一手做包子的手艺谋生,内人不便露面,全靠我张罗。”
让李萦舟觉得有趣的是,这个凡间世界女男地位差距颇大,无论平民还是贵族,街上的男子都以轻纱覆住脖颈,有妻主的男子在妻子身后亦步亦趋,未婚男子只束起上半部分头发,披散着下半发丝;而已婚男子则将全部发丝以一根发带束起。
李萦舟想了想,回忆起早晨早眠芳楼的事情,突然明悟了——楼内男子都是露出脖颈的,而洛城中其他男子都覆住了脖颈,是为了遮盖喉结。或许在凡间洛城,男性暴露喉结是一种不贞洁的象征。
她走遍了城中,又行至城郊,然而没有连绵的青山,也没有通向其他地域的官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虚无——没有日月、没有天地的虚无,仿佛要湮灭、吞噬一切生机。
“果然,”李萦舟心想,“整座洛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幻境。”
“既然越过城池是死门,”李萦舟整理自己的思路:“那么突破幻境的生门必定在城中。”天色渐暗,李萦舟决定先回眠芳楼从长计议。
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在幻境中见到了老熟人们。
5. 就喜欢野的
这方李萦舟正在幻境的迷雾中踽踽独行,挑灯寻路,还不晓得自己已经被卷入了荆云仙秘境的漩涡中心。
而沈轻尘、闫麟、碧枫一行人刚至中洲云梦泽,不顾得周身风尘仆仆,便寻到云梦泽三长老之首凤振音,讲明仙舟上种种前事。
云梦泽地处中洲荆楚之地,水系发达,门派便坐落在江河湖海的簇拥之中。一入云梦泽大门,处处可见粼粼水景,高低错落的水流流经门中放置的编钟,奏出古朴而怡人的曲调。
凤振音在水莲簇拥的亭中负手而立,他已经年逾半百,但仍双目熠熠,长髯郁然,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
云梦泽门中众人均翠色长袍,袖口饰以翠色羽毛,从一羽到五羽,正对应修士中自练气到化神期的修为。而凤振音袖口正是饰以四羽,同沈常一般,为元婴期巅峰修为。
凤振音听了沈轻尘一行人叙明前因后果,沉吟片刻,道:“荆云仙秘境自从异变后,敝派先后派出了数批弟子追寻秘境踪迹,并主动进入探查,可生还者寥寥无几。”
他叹了口气,又道:“原本常规秘境中只有些异兽、阵法之物,只要击败、破解即可。可据生还的修为较高弟子说,其中出现了幻境。每个人经历的幻境不同,但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幻境会强行安排他们的谜题和故事。”
闫麟似有所思:“谜题和故事?”
凤振音道:“正是如此。入幻境者,须得在幻境的故事中破解谜题,方能活着出来,根据破谜的程度不同,方能得到不同的法宝。”
闫麟嗤笑道:“好霸道的幻境,不仅要猎杀修士,还要耍我们取乐。”
沈轻尘道:“敢问凤长老,秘境为何会产生此种异变?”
凤振音神色不明,道:“门中猜测,秘境的异变可能与怨灵有关。”
碧枫疑惑:“怨灵?”
凤振音点了点头:“正是,也许外界的怨灵进入了秘境,并借助秘境猎杀修士。但这也只是猜测罢了”,他看向几人:“本想等你们至云梦泽后再讲这其中变故,从长计议,没想到会出现这等意外,是我等的失职。”
沈轻尘道:“凤长老言重了。”
凤振音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客气,道:“我已通知座下弟子玉声、玉林几人和你们一同进入云梦泽,救出你师妹。二人皆为金丹期修士,玉声更是乐剑双修,休整好你们几人便上路吧。”
沈轻尘一行人道过谢,便见了凤玉声。他身形颀长,手持一根通体莹润的玉箫,虽是男子,却面若好女,一双凤眼眸若点漆,上唇略薄而下唇饱满。
凤玉声拱手见过礼,他举止间通身的君子气度和昳丽的面容却并不矛盾,反而融合的恰到好处,让人心生好感。
凤玉声略有些歉意道:“对不住诸位,玉林与我有些生疏,不愿与我同行,带着其他弟子先走一步,只好由我伴大家一同进入秘境了。”
几人了然,修真界八卦之一便是凤振音家里这些事——他膝下二子凤玉声、凤玉林向来不合,据说玉声是已故妻子所生,而玉林则是现在的妻子所生。
传闻凤玉林更得其父宠爱,性格张狂;而凤玉声则更内敛,不仅修行刻苦,还多礼得体,故虽不如玉林更得宠,但理所应当地成为云梦泽首席弟子。
一行人便出发了,依据凤玉声手中的磁针寻找荆云仙幻境的踪迹。沈轻尘瞳孔被强烈的日光刺得一缩,总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另一边幻境中,一切与真实的凡间无异,温煦日光投入窗楹,落到李萦舟瓷釉般净白的面庞上。她便在这一瞬缓缓睁开眼。
李萦舟本想今日去城中探探线索,寻找到幻境中的关键线索。结果甫一睁眼,一杯盛有清水的瓷杯又送到了她唇边。
李萦舟:“……怎么又是你?”你们眠芳楼每日清晨都有喂水服务吗?
那青纱男指尖抖了抖,低声柔柔道:“姑娘今日方醒,便厌倦我了么。”
李萦舟将他的怨夫语气先撂到一边,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你说我今日刚醒?”
青纱男道:“正是。姑娘昨夜许是饮多了,不胜酒力便歇下了。”
李萦舟半坐在床边静了静,心里大致有了个猜测,试探道:“那我为什么会在眠芳楼饮酒?”
那青纱男果然道:“姑娘这说的是甚么话,您本就是我们眠芳楼的常客。”
李萦舟叹了口气,向后一倒,栽在了绵软的被里。她心道:“果然,如果没有找到幻境中关键的线索,便会不断重复第一天来到洛城的经历。只有突破了关键线索,才能推动时间向前走。”
见她躺倒不说话,青纱男犹疑着,长指轻轻攀上她的大腿,试探地按摩起来:“姑娘似有心事?是我伺候的不周么?”
李萦舟心想眠芳楼作为幻境的初始点,可能还有其他可挖掘之处,她下意识翘起另一条腿,青纱男极会察言观色,低头从善如流地按摩她另一条长腿,力道不重不轻,恰到好处,只听得女声状似无意问:“你可听闻最近洛城中有什么有趣见闻么?”
青纱男想了想,道:“秦家的小姐与许郎君定下了婚事,许郎曾经还是修士,为了秦小姐放弃了修行,决定回到咱们洛城与秦小姐相守一生。”
李萦舟仿佛一个普通的凡间恩客,对修士这个身份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诧:“修士?是那种能飞来飞去的仙君么?竟然为了秦小姐甘心当凡人?”
那青纱男抿唇笑道;“是啊,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听闻许郎与秦小姐幼时相识,并且秦小姐一表人才,官至大理寺少卿,为了许郎从不曾纳小郎,如今世上女还有哪个女子能为男子做到这个地步?”
李萦舟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位许郎君,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秦小姐如此专一?”
青纱男想了想,道:“听闻秦小姐醉心音律,但自己从不弄弦抚,许郎君与秦小姐青梅竹马,少年时就常为秦小姐抚琴。秦小姐如今府上还常年招募乐师呢。”
李萦舟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对着青纱男一笑:“多谢,这个趣闻我很感兴趣。”因为捕捉到有用的信息,她眼眸中流露出一种狡黠的欢欣,为原本神态淡淡的脸庞增色不少。
她笑着问道:“你知道秦府在哪吗?你说得对,痴情女子如此罕见,我想去凑凑热闹。”
这一笑将青纱男看呆了,他愣了片刻,道:“秦府就在安仁坊,不过秦家世代簪缨,恐怕常人不能贸然进入……”
他还没说完,楼外一阵杂乱的喧闹声传来,桌椅被推到、瓷器被打砸的声音和其他郎君的尖叫骤然混合到一起,有人不顾李萦舟房门紧闭,便推开闯了进来,大喘气着对青纱男道:“干爹,不、不好了,有新来的闹事儿了!”
青纱男先抬头对李萦舟致歉,继而站起,转身呵斥道:“连几个新来的都调教不好?我真是白教你了!”
李萦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急,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当然要看,这可是昨天没发生的新事,也许与幻境的突破点有关。
青纱男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跃跃欲试,他没捕捉到心头那一丝异样,只当是自己听错了,点了点头,便与李萦舟一起踏出了眠芳楼二楼的房门。
李萦舟越过重重红粉香纱向下一望,闹事打砸者恰好一女四男,定睛一看,其中三个年轻男子都身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白衣墨带的昆仑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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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萦舟:“……好家伙。”远看郎君扎堆,近看同门开会?
这一女四男恰好是碧枫、闫麟、沈轻尘、凤玉声和孟珑几人,除了碧枫,其他几人均被五花大绑起来——如同绑螃蟹的方法,粗劣的麻绳绕过几人颈项,顺着前胸中心而下,绕过背后,将几人的双手紧紧绑缚在身后。
虽然双手被缚,灵力无法调用,但几人毕竟是修士之躯,楼中打手早已被他们横扫一片。
几个门牙被踢掉的打手躺在断裂的桌椅、打碎的瓷片间,一面咿咿呀呀地痛呼,一面指着几人对青纱男喊道:“楼主,这几个新来的不服管!须得上报官府!”
几人都向青纱男看来,自然也看到了青纱男身侧的李萦舟。
碧枫率先大喊道:“小船!终于找到你了!”
沈轻尘皱眉道:“师妹,你……这是怎么回事?”
青纱男顿了顿,侧头问李萦舟:“姑娘,这几位可是……姑娘的熟识?”
李萦舟走上前去,搭上碧枫肩膀,一边传音入密,将这两日总结出幻境相关之事密传给碧枫,一边道:“这位是我远房表妹,刚来洛城寻我的。其它几人……”
她转向闫麟和凤玉声,面露疑惑:“我还真不认识这几人。”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李萦舟坠落仙舟之前,还未曾介绍闫麟,更别提凤玉声。孟珑急了:“李师妹,左边的是闫麟,是我们同门师弟啊!另一个是云梦泽的凤玉声!”
李萦舟作恍然大悟状,闫麟忍无可忍道:“快叫他们将我们放了。”
李萦舟转头对青纱男道;“还是不认识,这楼里新来的几人也太不老实了,乱攀关系,我们二人根本不认识他们。”言罢便对碧枫使了个眼色。
碧枫心念直转,虽然不懂为什么李萦舟要如此这般,但还是配合道:“啊、对对对,我根本不认识这几个……这几个兔爷。”
碧枫话刚说完,便感觉几人的震惊、愤怒目光有如实质,要把她上上下下剐了个遍。她略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楼中其他郎君也花容失色道:“干爹!这几人被扔进来时就露着脖子,一看就并非良家子,被发卖到楼里都算好命了,还不知足!”
孟珑大怒:“你说谁不是良家子呢?!”
闫麟额角青筋直跳:“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快就认同了这个世界的说法啊!”
凤玉声焦头烂额:“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青纱男一幅看后来人的眼光,对几人冷冷道:“许多刚来楼里的人也和你们一样,不服命,但对被发卖的奴籍男子来说,眠芳楼已是最好的去处,往来女子俱是达官显贵。”
这时,沈轻尘却变得格外镇静,也传音入密给周围几人:“此处大概率是幻境。强大的幻境不得强行突破,否则只会越陷越深,我们的灵力也无法调用,不如先认可幻境中这番身份,随机应变。”
青纱男见几人放弃了挣扎,以为是自己的敲打起了作用,大手一挥道:“将这几个人带下去,该上的家伙都伺候上,还有不听管教的直接叫捕快来。”
这时,李萦舟踱步上前,道:“有个人我瞧着不错,我想带上去。”
青纱男怔了怔,略有些歉意道:“这几人野性难驯,恐怕让姑娘落得不快。”
李萦舟已经能熟练扮演恩客的角色,上前用剑身轻轻拍了拍凤玉声的脸,凤玉声双手被缚,俊美面庞下意识向后躲了躲,面上却仍留下道鲜明的红痕,他一双凤眼望向李萦舟,流露出几许不快。
李萦舟转头对青纱男笑道:“无事,我喜欢野的,就他吧。”
说罢便不顾昆仑诸人各异的目光,带着碧枫和凤玉声上了二楼。
6. 妻主向来疼我
到了李萦舟房中,她没急着给凤玉声解绑,搬出两张凳子示意碧枫和凤玉声二人先坐下。
李萦舟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碧枫一股脑将这两天的经历全都倒了出来,说到“荆云仙秘境其实是活的秘境”时,李萦舟忍不住打断了她,皱眉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目前就在荆云仙秘境中?我以为自己只是被卷入了普通幻境。”
碧枫摇头:“非也非也,荆云仙秘境异变后,就不再由异兽组成了,而是演变成不同的幻境。。”顺便又言明凤振音关于幻境解谜一说云云。
李萦舟道:“怪不得……这是我从秘境醒转的第二天,昨日我并没得到任何关于解谜的线索,所以今早起来时,发生了和昨天一样的事情,仿佛一种循环。”
凤玉声此时开口道:“也就是说,要抓住谜团的线索,才能打破循环,跳出幻境。”
李萦舟点头:“正是如此。”
凤玉声开口道:“那么请问李姑娘,为什么要装作不认得我们,却偏偏将我带了上来?”
李萦舟笑了笑,绕到凤玉声背后,剑刃迅速出鞘,便把绑缚他的麻绳割开了。
她拍了拍凤玉声的肩膀:“当然是因为我久闻云梦泽乐修首席弟子的大名,想邀请凤师兄一同解谜。在昆仑山上,我师父总觉得我不如师兄,这次下山,我想向师父证明自己的实力。”
李萦舟这话说得真假参半,她早已下定决心铲除紫虚真人沈常,有沈常和沈轻尘一日,自己母亲的遗产就被觊觎一日,而她自己更是会被打压得无法出头一日。
她选择凤玉声,不过是不想让他成为沈轻尘的助力,更想借助凤玉声的能力得到荆云仙秘境中的寒霜镜。但她又不能向任何人吐露预知梦一事,故而只能真假参半地说来。
凤玉声自小长在云梦泽这等人心复杂之地,在继母、弟弟和同门的百般针对下,他仍能坐到首席弟子的位置,难免长了副玲珑心肠。听了李萦舟的话,他只一双凤眸静静凝望着她,仿佛可以洞察一切谎言。
李萦舟丝毫不怵地与他对视,凤玉声并未在她黑沉沉的双眸中看出任何心虚或不妥,错开了眼神,道:“原来如此,李姑娘如此看重,在下实感荣幸。但我与昆仑派诸人一同进入秘境,作为中洲的东道主,我若置其他几人不管,实在说不过去。”
李萦舟对着他和碧枫道:“这就是叫你们上来的原因之一。昨日我出门,发现这个幻境设定在凡间女尊男卑的朝代,很少有男子能直接抛头露面出门,大多跟随妻主,而且……”
她的眼神下移,直接盯住凤玉声的喉结:“而且男子出门必须覆盖颈部,否则会被视为不贞洁,并非良家子的下场今日你也看到了。即使你想带其他几人,没有妻主,你们寸步难行。”
碧枫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他的颈部,凤玉声在这两人的目光中忍不住微微吞咽,那一枚喉结便上下滚动了一下。
碧枫问道:“既然这样,那男修士还怎么解谜?”
李萦舟点头道:“正是,所以我打算带着凤师兄一起行动,碧枫,你可以直接挑两个你觉得助力最大的同伴,剩下一个由我带着。”
说罢她转头问凤玉声:“这下其他男修都可跟随我们在洛城行走,也不算抛下他们,凤师兄作为东道主可以放心了吧。”
碧枫想了想:“有点道理,我听你的。”三人交流完毕,碧枫便在李萦舟隔壁开了一间房,自顾自谋划去了。
凤玉声:“……”一个字不用说就被这两个女人安排了。
李萦舟倒了杯水,放在凤玉声面前:“凤师兄,我目前得到了一条关于洛城中秦小姐的线索,恐怕还需你配合一下。”
凤玉声接过水,却并不饮用,道:“这是自然,既然已与李姑娘同行,凤某必然不负所托。”
李萦舟从刚接触凤玉声时,便察觉他讲话的调性与沈轻尘有异曲同工之妙。
即使被她用剑身拍了脸,凤玉声也收敛了那几分不爽;听了她同行的邀请后,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提了句其他几人的去处,他说话总是留有三分余地。
也是,凤玉声同沈轻尘一样,均为门派内首屈一指的大师兄,惯于讲些滴水不漏的圆滑话也情有可原。
她深知自己对凤玉声也并不真诚,但思及书中的原剧情,忆起凤玉声为沈轻尘鞍前马后,仍然有种厌烦之感。
当日午时,李萦舟便带着凤玉声踏出了眠芳楼的大门。出门前,她从袖中掏了块丝帕系在凤玉声颈后,叮嘱道:“出门在外,我是你的妻主,带你去安仁坊的秦府自荐为乐师,从而结识秦少卿,也就是秦小姐。你可懂了?”
凤玉声只感到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颈后,略有些僵硬,低声道:“晓得了。”
李萦舟清亮声音中带了些笑意:“听闻凤师兄吹得一手好箫,执箫引百鸟,负剑斩不平,如此乐声到了凡间,想必吸引秦小姐出来易如反掌。”
她心道自己对凤玉声先下手为强,实在是太明智了,在这个幻境中乐修可能是解谜的关键钥匙。
凤玉声感到她语气中那一丝隐秘的雀跃,忍不住笑了笑,本来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些许,转了转手中玉箫,举止自然潇洒,道:“过奖了,但愿这箫能顺利派上用场。”
李萦舟伸手,理直气壮道:“你身上可有凡间财物?我意外被卷入此地,目前也无灵力傍身,无法幻化银两出来。”
凤玉声从腰间解下钱袋,放到李萦舟手里,道:“出行前听闻荆云仙秘境中有不同幻境出现,便备好了一应用物。”
李萦舟只感觉掌心沉甸甸的,先带着凤玉声找了间成衣铺将二人门派道服换下,以免装束奇怪,太过显眼。
换好衣物后,李萦舟挑帘而出,只见她云鬓高耸,墨发间仅以青白绒花稍作点缀,身着一身水蓝齐胸襦裙,如荷上露珠般清爽。李萦舟还顺手给凤玉声挑了身碧色圆领袍,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二人行至安仁坊秦府门前,两名身形壮硕的年轻女子一左一右守在秦府门前,想必是秦府门房。李萦舟提裙步上台阶,对其中一名门房道:“听闻秦府招募乐师,我家郎君极擅吹箫,通晓乐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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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可否为秦少卿奏乐?”
那门房打量了一眼李萦舟,极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一天到晚要见秦少卿的人多了去了,都说自己会吹这个奏那个,少卿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李萦舟还欲再言,凤玉声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口,走到门房跟前,低声道:“最近天热了,这点心意权当给姑娘解暑消渴。”
说罢他便从袖中取出串成色上佳的玉手串,塞到了门房手中,又道:“我妻主向来疼我,见我怀才不遇,不忍让我心头郁结。听闻少卿是天下难得钟爱乐曲之人,这才带我来拜访。”
那门房打量了下凤玉声,又望了下李萦舟,玩味地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会瞒着妻主藏私房钱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收下了东西,状似不经意道:“少卿嘛,每到休沐日便会带许郎君泛舟玄武湖,有许多乐伶都想在那时偶遇少卿,看你们造化吧。”
顿了顿,那门房看了眼凤玉声,道:“你倒是挺懂事,不妨告诉你们,少卿偏爱听有故事的乐曲。”说罢便摆摆手,不再看二人。
凤玉声一拱手道:“多谢姑娘。”转头同李萦舟离开了秦府门口。
二人回程路上一时有些沉默,李萦舟摸了摸手心剑茧,率先开口:“你感觉到了吗?”
凤玉声点了点头道:“刚刚在秦府门口,我感觉恢复了一部分灵力。但是……”
李萦舟接道:“但是一离开秦府,又不能继续调用灵力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一种肯定。李萦舟分析道:“说明我们触发的谜题是对的,秦少卿这个人是关键线索,靠近了她我们就能勘破一部分幻境的束缚,重新调取灵力。”
凤玉声赞许道:“不错。这条路确实可行,李姑娘有心了。”
李萦舟叹了口气道:“但如果想要继续接近秦少卿……什么才算有故事的乐曲呢?”她眉心微蹙,一双乌沉沉的眼眸低垂,无意识地扣弄手心的剑茧,这是她有心事时的习惯。
凤玉声落脚无声,落后于李萦舟半步,如同其他洛城其他循规蹈矩的郎君一样,以表对妻主的尊敬。他一双凤眼静静注视着李萦舟。
李萦舟本在暗自思量如何解谜,侧头发现凤玉声跟在身后,一时心头极为不适,这种“别人看得到她,她看不到别人”的位置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李萦舟以己度人,总觉得在背后的人会偷偷打量她,心里算些小九九。于是她停顿半步,抓过凤玉声的手腕,牵着他并排走。
凤玉声苦笑了下,道:“李姑娘,这样好像不合凡间礼数。你看,她们的郎君都不敢逾矩的。”
李萦舟斜了他一眼:“那是她们,我们是我们。再说了,你刚才不还说妻主疼你吗?逾矩半步也无妨。”
话已至此,凤玉声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依着李萦舟,和她并行与洛城的砖石大道上。
此时暮色已近,一抹残阳悬在天边,缓缓而落,柔和的余晖落在李萦舟和凤玉声二人的身上,投下两道相偎的影子,将心怀各异的两人糅成了一对红尘眷侣的模样。
7. 沈轻尘的穿书
李萦舟刚推开寝卧的门,一阵熟悉的香风迎面袭来,青纱男正在房中守候。
他刚微笑相迎,见了李萦舟身后的凤玉声,便道:“姑娘今夜是……要安排这位郎君伺候吗?”
李萦舟点点头:“之后几天就他吧,不用安排别人了。”
青纱男对凤玉声投来一个赞许且鼓励的眼神,答了声好,便出了房门,经过凤玉声的时候咬耳朵道:“这才第一天,你是个有悟性的。好好干,别让贵客失望。”
凤玉声麻木地点点头,李萦舟也麻木地装作没有听到。
李萦舟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面庞,长眉水瞳,琼鼻樱唇,本是浩气清英的资质,但她一双眸子格外乌沉沉,压下了几分清越之气,增添了几分幽然之意。
李萦舟本想拆下发鬓间点缀的绒花,可她平时素惯了,在昆仑山上只编条乌黑长辫垂在肩头,今日在成衣铺子还是头回挽了如此精细的发型。
她试着扯了两下绒花,不仅没有松下发髻,反而牵扯到发丝连着的头皮,忍不住“嘶”了一声。
凤玉声见了这幅情形,静静上前,轻声道:“我来吧。”
说罢见李萦舟不反对,长指在她发间轻轻穿梭,几下便取下了精致绒花,松了发髻。他又自然地取过桌上木梳,将她一头发丝都梳通,直至顺滑地披在肩头。
他看向镜中的李萦舟,没想到李萦舟也借着铜镜打量他,四目相对片刻,又各自错开视线。
李萦舟打趣道:“没想到凤师兄还挺擅长伺候人的。”
凤玉声道:“小时候玩闹时,为母亲挽过发,加之奏乐者本身手指灵巧些,这不是难事。”
李萦舟忆起云梦泽三长老家的传闻,凤玉声作为原配之子,在其父凤振音偏爱小儿子之后,境遇并不算好。她问道:“云梦泽只排了你来吗?”
凤玉声答道:“门中也派出了凤玉林和其他几名弟子来寻秘境,但玉林带其他人先行,只有我与昆仑诸人同行。”
李萦舟点点头,看来凤玉林、凤玉声兄弟不合的传言不虚,她不欲多窥探他人隐私,话头一转道:“虽然修士不需要睡眠,但我晚上要在床上打坐,被褥给你打地铺吧。”
凤玉声梳好了头,放下木梳,从善如流道:“被褥留给你就好,我在地板上打坐即可。”
李萦舟也没和他客气,径自在床榻上打坐吐纳,静观内府识海。
内府是修士依据对世间万物造化的理解,引气入体后,汇集经脉灵气于一处,形成的一方小天地。识海位于内府中,是修士筑基之后凝成的神识形态。
一汪识海漂浮在内府中,既强悍又脆弱,既能释放出极大的精神威压,也会因为神识受创而让修士的毕生修为毁于一旦。
李萦舟目前的识海扩大了些许,从一汪水的大小变成了一缸水,许是她不断挑战极限催动火灵根,倒逼修为提升的结果。
可与之而生的则是内府中焦木遍野,暗火丛生的景象。有些修士内府图景高山草甸、鸟语花香;有些则是潮拍岩岸,明月高悬;而李萦舟的内府则像一片巨大的火山口,四处流溢满着暗红的岩浆,时而爆出噼啪的火星,岩缝间顽强地生着灌木、枝叶。
李萦舟试着滋润这些发焦的枝叶,可一催动经脉,只觉胸腹间燎燎似火烧,气血逆行,疼痛难忍!
凤玉声听得声音不对,睁眼见她汗如雨下,面如金纸,猛地起身,想探探她内府状态却怕刺激她走火入魔。
他迅速将玉箫放至唇边,思索片刻,吹了段曲调,箫声幽谧而绵长,如同夏夜竹林间一场透凉的雨,传入李萦舟耳中,只感觉浇灭了心头七分的焰火,滋润了内府三分的枝叶。
李萦舟倏然睁开眼,好像忍住了什么,凤玉声忙上前扶住摇摇欲晃的她。待得自带清润气息的凤玉声一靠近,她忍也不忍了,“噗”地一口瘀血喷在凤玉声身上,甚至溅到他形状优美的下巴上。
凤玉声:“……”。怎么感觉你是故意忍到喷我一口的?
他情绪极其稳定地用袖子擦了擦下巴,又去倒了杯茶水,坐在床边,接过李萦舟上半身,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借力,递过茶杯,问道:“李姑娘,你还好吗?修行出岔子了?”
李萦舟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喘了口气道:“别担心,没有走火入魔,老毛病了。”
她抬头见凤玉声蹙眉,心道:“刚和凤玉声说好结盟,我就显露出状态不佳,这可不行”,于是找补道:“你放心,既然说好了一起解谜破开幻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凤玉声看着她轻叹口气,缓声道:“我不是怕你拖后腿。你也说了,说好了一起解谜,我虽不敢自称高风亮节,但也不至于弃队友于不顾,若有所需,你尽可开口。”
他早读出了李萦舟的防备,没有直说,只是希望二人间能多一点信任,这幻境中已是危机四伏,若是二人再格外提防,恐怕寸步难行。
李萦舟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垂眸不语,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手指下意识乱抠,不知触到床边哪块凹陷之处,竟在床板下直直弹出一方敞口小匣!
李萦舟惊讶地从小匣中取出一本话本,封面印着“风月宝鉴第贰辑”几个大字。她当着凤玉声的面翻阅起来,里面除了些恨海情天的痴儿怨女之事,便是家长里短的田宅争斗,俱是充满冲突起伏的情节。
再往后翻,尺度越来越大,充斥着一些淫词艳语和描述生命大和谐的连环画。凤玉声见了,错开目光,他并不算单纯,但是总觉得和李萦舟一起看这些太诡异了。
翻着翻着,里面掉出张纸条,上面的字迹略显稚嫩,由两人轮流写成,似乎是两名少女在学堂中背着夫子留下的纸条。
甲少女写道:“快收好这本,万不能被人发现了,我从我表姐处好不容易借到的。”
乙少女写道:“惊,你表姐不是秦晓云?那个年少早慧的秦晓云?”
甲少女写道:“废话,洛城不就那么一个秦少卿?”
乙少女写道:“她居然也看这些,我还以为只有我俩不学无术的爱看呢。”这句后面还寥寥几笔画了个脸红的小表情。
甲少女写道:“谁不学无术了?你自嘲别带上我哦。”
李萦舟看到这里,眼睛一亮,伸手狂拍凤玉声:“你快看!!!”
凤玉声正错头看别处,艰难道:“我一定要看这书吗……”
李萦舟道:“不是,有关于秦少卿的关键线索了!”
凤玉声一听,转头见到李萦舟手中纸条,接过来细细看了。他看罢就对上了李萦舟一双如萤火般不点自亮的眼睛,李萦舟道:“我知道怎么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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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乐曲吸引到秦少卿了。”
那厢青纱男出了李萦舟房门,便走到楼里的柴房。原来昆仑派几人都被关在柴房中,正是闫麟、沈轻尘和孟珑三人。
闫麟坐在柴垛上,一条长腿自然垂下,另一条屈膝踩在垛上。见青纱男进来,他睨了青纱男一眼,仿佛坐下不是木头柴垛,而是皇家宝座。沈轻尘则静静打坐,孟珑一脸颓丧地歪在干草堆上。
沈轻尘看似沉静,实则心绪万千。他自从穿越到《轻尘修仙录》一书中,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在他预料之内。这本男频小说还是他上大学时室友推荐给他的,开玩笑道:“哎,里面的男主和你同名,别搞不好哪天穿书了。”
沈轻尘当时笑了笑,没当回事,只是大概翻阅了一下。他几乎没记住什么剧情,只记得男主作为实实在在的天龙人,一路上有几个好兄弟倾力相助,还有个师妹当便宜妻子,带来了其母北冥剑派的遗产。
沈轻尘没那么爱看爽文,因为他自己的人生就是最大的爽文。他出生于一线城市的中产阶级,头脑聪明,一路考上顶尖学府的金融专业,赶上本国经济腾飞的好时候,毕业后自己炒股,早就实现了经济自由。
沈轻尘外表儒雅随和,从不将心中傲慢、鄙夷流于言表。在金融行业沉浮十数年,谈过数任女友,他自诩了解人性,也了解女人。他知道只要给了女人想要的,她们就会臣服于这种交易,在此之上她们耍的小性子,沈轻尘乐于接受,甚至有些享受。
所以身穿到这本修真小说中,他也自信能游刃有余地成为极强剑修、结交对他最有助益的配角、顺带俘获小师妹的芳心。李萦舟一介灵根有疾的孤女,他按照沈常的计划,给她保护和名分,再得到她母亲的剑修遗产作为交换,这理所应当不是么?
可是,最近的李萦舟越发让他感到捉摸不透。从前小师妹因为修行而感到不快、流露出对师尊区别对待的不平衡,他只当她是耍小脾气。
毕竟,在不威胁到自己的基础上,师妹的情绪都是可以被观赏的小打小闹罢了,沈轻尘心想。但自从昆仑选拔那一日起,李萦舟就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沈轻尘原本就知道李萦舟难以驯服,对他和师尊都不亲近,可没想到她自上了云梦仙舟后就引发了一系列超出他掌控的事,如今更是带走了原书中重要的配角凤玉声。
青纱男进了柴房,打量了他们三人一圈,道:“你们那个貌美同伴比你们三个出息多了,第一天便攀住了那位贵客。按照相貌,你们几人都是好料子,识相点,早点认命罢,楼里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沈轻尘听了他的话,对其他路两人传音入密:“看来被女客带走是探索这个幻境的必要条件。凤玉声和小师妹已经行动了。”
闫麟压着的火气终于爆发,他懒得传音,直言道:“你还小师妹!她明明是故意装作不认识,要单独行动!谁知道是不是不安好心。”
孟珑插嘴道:“李师妹不是那种人,她应该有自己的安排。”
闫麟冷笑:“一个个都跟被李萦舟灌了迷魂汤了一样,没救了,你们都没救了。”
青纱男见他们自顾自说起无厘头的疯言疯语,心道不会招进来几个疯子吧?他心头有些怵,想快些离开,结果刚一转身便在黑夜里对上直勾勾的一双眼睛——“啊——!”
8.一家三口入住秦府
青纱男被吓得大叫,手上提的灯都晃了晃,好在没晕过去,待看清面前的人,脸上才恢复些血色,道:“不知贵客到这,有何贵干呢?”
来者正是碧枫,她双臂抱于胸前,随性道:“我想找两个郎君上楼陪我。”
不等青纱男回答,她就点了点沈轻尘和孟珑两人,道:“就这俩吧。”
青纱男本想推脱,怕这几个男疯子冲撞了女客,可看了下面前不好惹的碧枫,觉得她也不太正常,或许还真降得住,道了声“贵客随意”便匆匆离去了。
孟珑简直快喜极而泣:“碧枫师妹——你终于来救我们了!”
沈轻尘道:“碧枫,那闫麟师弟呢?”
碧枫抱臂道:“我一个人无福消受你们仨,你俩跟我走,闫麟等着小船来给他赎身好了。”
闫麟气极而笑,连道三个“好”:“好,好,好!”他堂堂妖族少主,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碧枫抬手做出“停”的手势,道:“哎哎哎,你可别生气,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你可知道城中情形如何?”
闫麟反问:“能如何?这几个小杂碎,我就算修为受限也能一扫而光,直接闯出去,若不是听沈师兄说遵循幻境身份,我早不忍了!”
碧枫用一种怜悯弱者的眼神看着他:“你好天真啊。在洛城,男子没有妻主带领,行动都受到极大限制,如果对抗幻境的身份,明天会发生和今天一样的事情,周而复始地循环。能跟着我和小船,你们就偷着乐吧。”
几人难得沉默了,不得不承认,碧枫提出的已经是最佳策略。
沈轻尘也不愿丢下闫麟,他尚且记得这是他在原书中最大助力之一,此时已经察觉到李萦舟有意拉拢几人与他竞争,怎能轻易放弃?
但如今走出眠芳楼才是规避循环、破解幻境的第一步,他只好对闫麟道:“闫师弟,等之后我们再联系,我们一同携手,定能走出秘境。”
孟珑也安慰道:“闫师弟,别担心,总会有人看上你的。”
闫麟:“……滚。”
他已经不愿和昆仑众人多说,甚至有些后悔从妖界潜逃后来到昆仑派伪装成普通弟子了,越想越觉得昆仑派的人都不正常。
闫麟一夜无眠,独自待在柴房,时而徘徊时而躺倒,到天亮时双眼已满是血丝。果然,由于没有触发关键线索,第二天他又以被五花大绑的姿态出现到眠芳楼的大厅中。
而他眼里可恶的李萦舟就蹲在他面前,身后跟着凤玉声,道:“和我们合作解谜,走出幻境,怎么样?”
闫麟沙哑地问道:“怎么解谜?”
李萦舟道:“我们演一出戏,去会会秦少卿。”
玄武湖今日无波无澜,水平如镜。剔透宽阔的湖面将岸边碧绦和数条小舟都映得纤毫毕现。
李萦舟一双素履踏上小舟,舟头点出四散的波纹,搅散了湖边水面片刻的宁静。
凤玉声和闫麟在舟上寻个地方坐了,闫麟面色发青,发问道:“这就是你的馊主意?让我扮演侧室,你还真想得出来。”
凤玉声劝道:“我们目前获得的线索确实证明,秦少卿偏爱看充满情绪冲突的男女故事,此举应该有用。”
闫麟脸色更难看了点:“那凭什么要我扮演恃宠而骄、蹬鼻子上脸的侧室,你却是妻主宽宏大量、贤惠的正室?”
李萦舟奇道:“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这种角色安排才符合本色。”
她目光从两人之间来回切换:“你二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宽宏大量,一个恃宠而骄的样子啊。”
闫麟冷笑一声:“行,既然如此,那我一会儿也不手下留情了。”
凤玉声和闫麟二人摇橹驶向了湖心,彼处停泊了一艘画舫,舫身皆涂以红漆,檐角挂满了圆身灯笼,碧绿的、桃粉的、藕紫的,给几人的视野都造成了难言的冲击。
凤玉声道:“看来秦少卿对美的理解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
闫麟直言不讳:“好土。”
画舫周围已经围了十数条木舟,每条舟上都立着一两个身着翠色道服的修士,袖口饰以不同数量的鸟羽,有人横笛唇前,有人身负长琴,有人半抱琵琶。
李萦舟捅了捅凤玉声的腰,小声道:“那些是你们云梦泽的人吧?”
凤玉声道:“是。他们都是被凤玉林带来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一件事,凤玉林自来到秘境后也捕捉到了关于秦晓云的关键线索,想通过奏乐来进秦府。
闫麟看他俩“眉来眼去”只觉得心头不爽,凤玉声和他一样,本都是落后于李萦舟进入秘境的,这才两日过去,两人却熟稔了不少,倒显得他十分多余似的。
其余小舟上的人注意到李萦舟三人,见了凤玉声,都向他俯首,凤玉声做了个手势,示意行走在外,不必多礼。
有个弟子犹豫片刻,飞身上了李萦舟他们的小舟,对凤玉声执礼道:“弥风见过首席。本想与首席同行,但玉林师兄说若是我们不走,就上报长老……”
凤玉声扶他一把,道:“无妨,都为门中做事,我不欲使你为难。”
弥风面露感激之色,道:“本来今日有许多乐伶前来自荐,但我们几人合奏一曲,那些伶人一听,便晓得今日无望了,都散去了。”
以乐入道的修士,随意拨弦三两音对普通人便是倾轧的优势,故而凡人乐伶都散去,也刚好替李萦舟几人清场了。
弥风却为难道:“可是,秦少卿对我们都不太满意,唉。”
此时,一位横琴于膝的弟子刚奏完一曲,开口对画舫中人道:“秦少卿,此曲意在赞颂古来先贤……”
还未等他介绍完,画舫中一道散漫的女声就打断道:“好生无聊。唉,下一个下一个。”
凤玉声身边的弟子低声道:“这都是第七八个了,我们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拿手曲目,可秦少卿没一个中意的。”
李萦舟与凤玉声对视一眼,又对闫麟使了个眼色道:“我们开始吧。”
凤玉声莹白长指抚上玉箫,上来就吹了段勾栏乐坊里的怨夫小调,偏偏他技法高超,乐声仿佛一个不受妻主宠爱的男子将自己的心酸苦楚娓娓道来。
云梦泽众弟子:“……啊?这是我们首席吹的吗?”
然而凤玉声刚吹到一半,闫麟突然上前将他手中玉箫夺走,大声呵斥道:“你又在影射些什么呀!妻主带你来见秦少卿,你怎生吹如此拿不出手的东西!”
凤玉声佯装夺回玉箫:“还给我!”两人就此厮打起来,仿佛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般,揪对方的衣领,扯对方的发髻,好不热闹。
李萦舟在旁边看呆了一下,心道闫麟入戏好快,还不忘了伸手拦阻,夸张地喊道:“唉呀,你们不要打了!”
结果闫麟还是更胜一筹,厮打间用力一搡,将凤玉声直推到湖里!
李萦舟发出一声惊叫:“啊!玉郎他不会凫水!”
周边的云梦泽弟子也看呆了,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都立在舟头不敢擅自妄动。
画舫中那道女声褪去了方才懒洋洋的感觉,兴味盎然道:“来人,将人捞出来,把这几人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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舫上仆役将佯装不会凫水的凤玉声捞到画舫上,几番按压,凤玉声终于“悠悠转醒”,望着身旁的李萦舟,眼眶通红喊道:“妻主,闫麟他……”
而李萦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唉,麟郎也不是故意的,但这事终究是他不对。等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秦晓云坐在主位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问道:“你们几人是何种关系?”
李萦舟作为“一家之主,”答道:“民女李萦舟,这二人都是我的郎君。”看了眼凤玉声道:“玉郎是正夫”,又看了眼闫麟道:“麟郎是刚纳不久的侧夫。”
闫麟听着什么“麟郎”、“侧夫”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顾及大局,他还是沉浸式扮演自己恃宠而骄的妒夫角色,对凤玉声没有好脸色。
秦晓云笑了声,道:“薄待正夫,宠溺侧夫,在我大周虽未入律,但这可不是持家良法啊。”
她语气随和,但眉宇间自带锋锐英气,音色醇厚偏沉,自带敲打教诲的意思。
李萦舟忙顺坡下驴道:“秦少卿说的是,民女回家后一定好好教训侧夫。”
秦晓云想了想,道:“这位玉郎君吹的箫甚合我心,我不日便要成婚,迎夫入门,尚缺一队乐师之首,玉郎君便到我府中任职吧。”
她看了看李萦舟和闫麟:“府中乐师之首有单独的住处,你们可一同入住。”
李萦舟面上一喜,拉起凤玉声给秦晓云行了个礼:“多谢秦少卿赏识,玉郎必定竭力为秦府效劳。”
李萦舟紧接着状似逢迎道:“也不知是谁家郎君,能有如此之幸被秦少卿垂青。”
秦晓云却面色淡淡道:“许家郎君,与我青梅竹马。”说罢便显得兴致缺缺,不欲多言。
凤玉声和李萦舟察言观色,便告辞下船,到秦府通报入住了。
秦府管事为凤玉声安排了个小院,位于偌大的秦府西侧,虽陈设简朴,但也五脏俱全。
这小院恰好有东西两间厢房,东厢房采光更好,宽阔敞亮。
凤玉声进了东厢房,自然而然地打水清扫,将床铺铺好,叫李萦舟进来歇息。
闫麟抱臂倚在东厢房门框上,看他忙来忙去,哂笑道:“凤玉声,你是真入戏啊,好一个贤夫。”
凤玉声尚且挽着袖,头也不抬,一边涮洗一边道:“晚上我同李姑娘住东厢房,你自己住西厢房。”
他拿着拧干的抹布,抬手擦门,将闫麟拨到西厢房那边去。
闫麟只觉开了眼了:“你真把自己当正夫了,还让我一个人住?以为谁要跟你抢啊,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一甩袖就进了西厢房,“砰”地一声关了门,震出一片浮灰。
凤玉声把用过的水桶放到闫麟门前,道:“水桶和抹布我放这了,西厢房你自己打扫。”
说罢便回了东厢房,李萦舟已经躺在了床上,额上淅出豆大的汗珠。
凤玉声一见,就知道她同昨晚一样犯了“老毛病”。他同闫麟那番话的用意也正在于分隔开闫麟,替李萦舟掩饰。
凤玉声心中忖道,李萦舟本就不易托信于人,既然二人结盟,他已知晓她的窘境,更该替她托底,不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身体异状。
凤玉声先把李萦舟的鞋履脱下,又打湿干净棉帕,替李萦舟轻轻蘸去了额上汗珠。
他唇瓣一抿,幽幽吹起了昨夜的小调,试图替她安抚焦躁的心火。
隔壁的闫麟听见凤玉声又开始吹箫,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恼意,喊了一声:“一天到晚吹吹吹,烦得慌。”
9.秦许二人的隔阂
翌日寅时,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拨开夜色和晨雾,促万物悄悄苏醒。
安仁坊秦府中,乐师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李萦舟起了床,发现房中一切都被凤玉声都拾掇得井井有条,而他似乎早已出门,并不在房中。
李萦舟忆起昨夜之事,自己再次在他的乐声中调理内府,心火渐熄,逐渐睡着。
她将这一点暗自记在心中,既然凤玉声的箫声有如此妙用,定要他帮自己调理内府,使自己发掘火灵根潜力的同时不至于伤及根基。
门被轻轻推开,凤玉声落足无声,端着食盘走进屋中,见李萦舟已经转醒,道:“原来醒了。我从秦府厨房取了些吃食,虽然你早已辟谷,但也可以尝一些。”说罢便将清粥和小点从食盘中取出,放到桌面上。
李萦舟坐在桌边,捏起一块小点心看了看,凤玉声见她那般,笑了笑,率先捏起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几下,道:“桂花味的,口感偏软,甜而不腻。”
他看了看李萦舟,眼神似乎在传递一种信息:我试过了,没有异状,放心吃吧。
李萦舟也捏起同样的糕点,一边慢吞吞地吃掉,一边道:“关于我们今天的计划……我想去秦府四处看看,能碰到秦晓云就更好了。”
凤玉声道:“也好,我想去寻许郎君聊聊。”
李萦舟点点头:“可以,我们叫上闫麟,让他也去打探打探有用的消息。”
闫麟正从西厢房走出,见东厢房门开着,便大步走了进来,正好听闻二人对话,道:“我也正有此意,抓住了关键线索后,我现在灵力恢复了五六成左右,掐个隐身诀不是问题。”
李萦舟摸了摸头顶,昨日梳好的发髻已经被人拆下,她尚未学会梳成洛城女子的发式,有些为难。
凤玉声擦洗了手,道:“昨夜见你睡了,怕你不舒服,我就给拆下了。我来挽吧。”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李萦舟一头青丝,轻柔地梳通、挽好,束成高髻。李萦舟那日经他帮助卸下头饰,觉得拆发挽发都一样,由他去好了,还能给自己省力。
一旁的闫麟看呆了片刻,随即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用一种怜悯而审视的目光看着凤玉声,觉得这个人已经被李萦舟驯化了。
三人出门后,凤玉声问过秦府仆役,探得许郎君住处,而闫麟则直接掐了个隐身诀四处探查去了。
李萦舟走在秦府中,心中记下府院分布和路线,一路分花拂柳,渐渐行至秦府后花园。
园中榕树或有几十年的寿龄,茂密且庞大的树冠在日头下投下片片清凉。
树荫下支着一张藤椅,一眉目英气的女子正斜倚其上。藤椅旁的石桌上放满了时令水果,那女子一边翻着话本,一边拈着水果送入口中。
李萦舟站在花园一角,静静打量了她片刻。秦晓云翻话本的动作停下了,懒懒道:“看什么呢,出来吧。”
李萦舟没想到她如此敏锐,抖了抖裙角走到她跟前:“民女担心搅扰了秦少卿的兴致,故犹豫是否要踏入园中,失礼了。”
秦晓云指了指石桌旁的小凳,示意她坐下来:“今日休沐,私下里不必也叫我少卿。”
李萦舟坐在石凳上:“秦小姐这是在看书?”
秦晓云将书摊在石桌上,道:“不过是话本罢了。我私下里不爱看圣贤书。”
李萦舟道:“但秦小姐是洛城出名的少年天才,不爱读圣贤书还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天赋卓绝。”
秦晓云对这种夸赞也许已经听腻了,只是笑了笑,话头一转:“到了秦府,你可安抚好你的正夫了?”
李萦舟做出一副悉听教诲的模样道:“已经安抚好了。民女反思了平日自己的行径,确实对侧室有失管教。”
秦晓云摆了摆手:“哎,女人都会犯的错罢了。别看我点你,待到我自己成婚了,也做不成楷模。”
李萦舟状似疑惑:“可我听闻秦小姐与许郎君是青梅竹马,自小情谊深厚,成婚了想必也是鹣鲽情深啊。”
秦晓云目光上下打量了下李萦舟,笑道:“你倒是听说的不少,确实是青梅竹马。那想必你也听说许郎入过仙门,当过修士了?”
李萦舟汗颜,答道:“正是。洛城人人道许郎君对秦小姐一往情深,宁愿放弃长生大道也要与小姐携手半生。”
秦晓云嗤笑了一声,道:“你呀,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这般单纯,怪不得被你的侧室忽悠住了。”
李萦舟虚心道:“还请秦小姐指点。”
秦晓云一侧手臂支着下巴,道:“修士终究没有成仙,也是人,就会有人的欲求。他资质有限,是走不通长生大道了,这才发现回到凡间,许配给我才是最佳抉择。”
李萦舟作恍然大悟状:“竟然如此!那许郎心思也忒不简单了,秦小姐还愿意接纳他,真是心胸宽广。”
李萦舟又露出忐忑的神情,揪住袖口,道:“这毕竟是秦小姐的家事,我一个外人知道了怕是不好吧?秦小姐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随即做了个一个缝住嘴巴的手势。
秦晓云被她逗笑了,眉目舒展,笑容朗然,道:“这算不得什么家私,秦府、许府本就是大姓联姻,许郎此举是何用意,洛城中名门显贵都知晓。”
顿了顿,秦晓云似有嘲意道:“只不过众生皆爱美化姻缘,编排男女之情罢了。”
李萦舟与秦晓云畅聊半日,见秦晓云逐渐意兴阑珊,便告辞回了自己的住处,她推开院门,见凤玉声一边修整院中盆栽,一边若有所思。
李萦舟难得疑惑:“凤师兄,你怎么又开始干活了?已经寻到许郎了么?”
凤玉声放下盆栽,利落起身,如此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也自然雅致。
他微微颔首,道:“不仅寻到了,还同许郎畅谈一番。依照许郎对我所言,秦小姐与许郎似乎并非情谊深厚,反而存在许多隔阂。”
李萦舟与他对视一眼,道:“我从秦小姐处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便将自己与秦晓云的对话一五一十同凤玉声复述了。
凤玉声听完,李萦舟本以为他会验证自己所得消息的准确性,没想到他淡淡蹙眉道:“许郎所言,同秦小姐略有不同。”
原来,许郎独居秦府漪竹院,此处曲径通幽,是独居佳处,但也实在偏僻清冷了些,只有许郎和几个在此侍候的仆从。
今日,凤玉声以了解许郎在大婚当日想选用何种乐律为由,叩访漪竹院,面见许郎,并引他倾诉了许多心事。
凤玉声对李萦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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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面见许郎,掩饰了自己的修为,他看不清我,我却看得清他是杂灵根,灵脉微弱,是刚过锻体的练气初阶,且这辈子应该只能是练气初阶了。”
李萦舟道:“看来秦小姐没骗我,她说许郎放弃做修士,而是回来许配给她是最优选择。看样子秦晓云觉得两家只是联姻,且心觉许郎过于功利,有些心存隔阂。”
凤玉声点头:“这一点应该不错。但有一点不同,许郎对秦小姐同样心存隔阂,他觉得秦小姐心里牵挂他人。”
凤玉声补充道:“许郎同我说,秦小姐偏爱过一个貌美乐伶,但那乐伶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他还认为秦小姐不通音律却爱听人演奏,也正是为了派遣对这乐伶的惦念。因此,许郎倍感郁闷,宁愿独居偏僻院中。”
李萦舟思忖片刻,道:“目前看来,我们能选择的有两个方向。一个是顺着事件态势,促使秦小姐和许郎放下隔阂,解开心结,顺利大婚。”
凤玉声沉声补充道:“另一个方向,就是验证许郎话中真伪,如果为真,寻到那个乐伶,满足秦小姐的心愿。”
李萦舟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真是棘手啊,上哪里寻这个乐伶呢?”
凤玉声一笑,轻声慰藉道:“总会有办法的,不必忧心,我们已经进展很快了。”
李萦舟仰面靠在椅子上,闭眼思考。而凤玉声也趁着她双目微阖,静静望着她。
当日眠芳楼初遇,当李萦舟故意装作不认识昆仑众人,用剑身拍红自己的脸时,凤玉声就敏锐地察觉到李萦舟对他们几人带有一种刻意的戏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微妙的恶感。
凤玉声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李萦舟,饶是人情通达如他,也不懂李萦舟对他的恶感从何而来,听了她的自述,只当她对师兄的厌恶迁怒到昆仑其他人和自己的身上。
他捻了捻颈上丝帕,这丝帕还是当日李萦舟在眠芳楼为他系上的,之后几日他一直用这张丝帕覆颈,上面似乎仍带有一丝她的袖中幽香。
凤玉声轻叹一声,他不难捕捉到李萦舟的一丝沉郁,人一旦有了心事,双眼是不会骗人的。这一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凤玉声生母逝世后十数年,看遍人情冷暖,亲历摸爬滚打,他也曾背负了如此沉郁的心事。
但他无法把李萦舟看作完全的同类。李萦舟从不掩饰少年人情态,譬如捕捉到谜题的欢欣、拿捏众人时微妙的得意、幻境中进展缓慢的焦灼、身有暗疾时状作无事的硬撑。
她似乎还不是特别善于隐藏心绪,少女无法矫饰的雀跃和攻击性,这种种鲜活的神态都让他不自觉地感到放松,甚至艳羡——艳羡她背负自己熟悉的沉郁的同时,还能有那样的生命力。
傍晚天色黯淡,凉风疾走,云沉欲雨。李萦舟此时靠在椅子上,似在假寐,凤玉声竟鬼使神差地想伸手,替她拂平微蹙的眉心,仿佛那样就能拂平一切,包括自己和她重叠的愁绪。
他也确实那样做了,长指即将触及李萦舟皮肤的那一刻,门被骤然推开,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凤玉声,他迅速收回了手。
李萦舟也睁开眼,只见闫麟带着一身潮气进了屋,鬓边几缕发丝因水汽而黏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摘下头顶斗笠,道:“有点线索了。”
10.雨夜偷听
闫麟一撩衣袍,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看李萦舟,难得道:“别说,你确实有两把刷子,这秦府藏龙卧虎,绝对是破除幻境的关键。”
凤玉声接过瓷壶,莹白指间一动,先用灵力将水热了,给李萦舟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点头道:“李姑娘的线索自然是没错的。你都在秦府发现了什么?”
闫麟看他热茶斟茶的动作,心里对凤玉声十分不屑。他生于妖界,妖族向来荤素不忌,许多妖族女子常玩弄人心,朝三暮四,欠了不少情债。
闫麟心道:“在昆仑山上,沈轻尘同我道与小师妹李萦舟青梅竹马;云梦仙舟上初见李萦舟,她便与孟珑拉拉扯扯;到了幻境中,又不知她使了何种手段,将凤玉声训得如此服帖。”
他仰头饮尽了茶,心中暗叹道:“好在本少主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有几分手段的女人我见得多了,自是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上赶着。”
几息之间,闫麟心中过了数种念头,方才定神道:“秦府中有一处法阵。”
李萦舟问道:“法阵?若是寻常法阵,凡间大户人家确有请修士布阵护宅的。”
闫麟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寻常法阵,但这是个阵中阵。”
凤玉声道:“阵中阵?”
闫麟点点头:“我一开始在隐身的状态下绕了一圈,以为确实是个简单的护宅法阵,观察了一阵,有个人来到法阵周围,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凤玉声问道:“哦?能让闫师弟觉得奇怪,是何事?”
闫麟回想了下,道:“他似乎捧了碗狗血似的物事,泼在那法阵的周围,又搬弄附近的石头,看起来很想破坏这个法阵。”
李萦舟试图分析此人的动机:“破坏护宅法阵,那是与秦府有仇,想坑害秦府?”
闫麟沉声道:“我一开始也这般想,但待那人走后,我凑近一看,护宅法阵下竟还有一道法阵,我不善符阵之道,未辨认出是何种阵,只感到了极强的肃杀之意。”
凤玉声及时道:“我虽修乐法一道,但也略通法阵,之后我可前去分辨。”
李萦舟道:“那再好不过了。在没有探清法阵之前,我们也没法确定这个泼狗血的人到底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凤玉声这时突然发问:“敢问闫麟师弟,泼狗血之人有何特征?秦府守卫森严,洛城凡人难以贸然进入,想必此人必定是秦府中人。”
李萦舟赞同地点点头,看向闫麟,目中带有几分期待之意:“对,如果我们能锁定这个人的外表特殊之处,那么在秦府中很好抓到人。”
闫麟沉思片刻,道:“此人行事之时,从眼下开始就裹上了面巾。身形同寻常男子一样,我也很难捕捉到其他的特征。”
见李萦舟目光中那几分期待渐渐熄灭,闫麟顿了顿,又道:“但是我能确定,他听力远超常人。”
凤玉声问道:“听力远超常人?”
闫麟点头,回忆起今日下午的情形:“当时我隐身于法阵旁的树上,俯瞰阵型,他来泼狗血的时候,我就在树上,他也看不到我。但后来我不小心碰到树枝,就发出了一丁点声响,他便如惊弓之鸟般四下打量,迅速逃走了。”
凤玉声喃喃道:“秦府中听力远高于常人的人……”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抬头同李萦舟对视了一眼,两人俱默契地点了点头。
闫麟又感到了那一丝熟悉而微妙的不爽情绪:“喂,你俩想到什么了?”
李萦舟缓缓道:“我想,秦府中听力远高于常人的一批人,大概只有秦府的乐师了。”
闫麟道:“乐师?乐师的听力确实常人好得多,但也不一定就是乐师吧?”
李萦舟道:“你说的没错,不一定是乐师,但我们可以先从乐师入手。凤师兄不正是秦少卿亲许的乐师之首吗?”
三人一番畅聊,天边暗色渐浓,沉沉积云隐于夜色,转眼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无情地敲打着青瓦和窗棂。
李萦舟起身走向屋角烛台,一簇火苗自她指间燃起,继而点亮了烛火,打破了暗夜阴雨下屋中的沉闷。
李萦舟道:“好啦,今天我们的收获不少,可以先休息了。我是要打坐的,你们二人自便吧。”
闫麟起身,正打算回自己的西厢房打坐调息,一抬脚,脑中却猝然冒出一个念头:“东厢房只有一张大床,不会这两人天天抵足而眠吧?”
他愣是无法迈出东厢房的门,狐疑地看着凤玉声的动作。
只见凤玉声熟门熟路地给李萦舟铺好床,顺便将被子拍打得更蓬松些,就取了个垫子放在地上给自己打坐用。
闫麟看到二人没有同塌而眠,只是分别打坐,稍微安定了些,心道凤玉声还没有被李萦舟忽悠得失了智,便转头回西厢房了。
烛火微微摇曳,微弱的光为屋中物事增添了点暖色,衬得李萦舟面色红润了些。许是前几夜一直调息,加之凤玉声附有灵力的乐声安抚,她神态平和了不少,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绝妙状态。
凤玉声本在床下打坐,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从怀中掏出一片符纸,上面朱砂走笔而成的符字竟不断闪烁,在手中微微发烫。
凤玉声静静起身,看了看灵力周转、紧闭双眼的李萦舟,确认她今夜不会脱出打坐状态,便拾起闫麟落在桌上的斗笠,扣于发上,推开房门,掐了个避水符,如同一只雨燕般无声地飞进了无边雨夜。
而原本打坐的李萦舟,在凤玉声出门后的几息后,猝然睁开了眼,她觅着凤玉声的足迹,仿佛一只机敏而狡黠的猫儿,也悄无声息地步入了黑暗且滂沱的暴雨里。
即使秦府几乎都是凡人,凤玉声也不想造成太大的灵力波动,只掐了避水符,没有掐隐身符,在黑夜的青瓦上兔起鹘落,几息之间便到了秦府一处无人的寂静角落,只闻雨声,不闻其它。
怀中的通讯符方才愈加烫人,而此时却偃旗息鼓,凤玉声静待片刻,面前从秦府外潜来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拉下面罩,竟是昨日在玄武湖上率先向凤玉声行礼的弟子。
那弟子一拱手,道:“弥风参见首席。”
凤玉声声线柔和,但不失疏离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给我讲讲你们这几日的经历吧。”
弥风道:“我们一行人自云梦泽出发,进入这个秘境后,也是先从眠芳楼领到了初始身份,一开始众人都在楼中打转,后来观察了几日楼中情境,由几名师妹代劳,才将我们从楼里捞出来。”
“凤玉林心高气傲,本不愿扮成侍奉师妹的郎君,但最后无奈之下只能如此。但他气急,便将探听消息的事一并托付与我,自己每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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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休息”,弥风将所指之事托盘而出:“我在洛城中听得一处风闻,说秦府迎亲之前,秦少卿还与一乐伶有旧,故而和首席想到了一处去,想通过奏乐的办法进入秦府,但不如首席聪慧,还是被拦在了秦府外。”
凤玉声沉默了片刻,道:“原来如此。看来凤玉林现在很信任你了,他现在如何打算?”
李萦舟此时猫在和凤玉声与弥风一墙之隔的大树上,大气也不敢出,同样只掐了避水符,尽量隐蔽自己的气息,伏在枝叶里。
她瞪着一双乌瞳,盯着墙下的两人,生怕错过他们的一举一动。凤玉声这句话说完,弥风肉眼可见地脊背一紧,道:“首席言重了,我一直对首席忠心耿耿,只不过凤玉林身边无甚能力出众之人,故而渐渐取得了他的信任。”
凤玉声笑了,道:“你紧张甚么,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不然也不会派你到凤玉林身边。”
弥风忙道:“能得到首席看重,是我的荣幸。凤玉林最近计划……我担心二次传讯出现差错,都录在留影珠中了。”
说罢,他就取出一颗上佳的留影珠,映出了一段画面。
画面正中,是一名身穿云梦泽道袍、筑基巅峰修为的乐修,面容与凤玉声有三分相似,但五官却比凤玉声粗糙了很多。那修士大概便是凤玉林。
留影珠能完全复刻事情发生时的景象与声音,也还原了凤玉林面上的不耐与暴戾:“废物!让你调查线索都做不好,还是落后凤玉声一步,要你何用!”他长袖一甩,桌上瓷杯迸裂,水珠飞溅到弥风脸上。
画面中的弥风不敢抬手擦脸,只是垂头道:“是属下无能。那二少爷,我们是否还要进入秦府?”
凤玉林靠在太师椅上,眉宇间浮现出一丝阴毒:“进,当然要进。荆云仙秘境本就变化万千,在秘境外,我动不得金丹期的凤玉声。但在秘境中,若出了什么意外,令凤玉声葬身此地,那可怨不得我。”
弥风身形一颤,犹豫道:“二少爷的意思是?”
凤玉林怒道:“你个蠢货,这都听不懂吗?当然是趁此机会,除掉凤玉声。你、我再加上其他几个亲信,杀了他不难,再找个理由,说是荆云仙秘境害死了他。”
凤玉林顿了顿,命令道:“还有,不许称我为二少爷,直呼少爷即可。等出了秘境,也许你该改口称我为首席了。”
弥风低声道:“是……少爷。”
这段影像放完,留影珠也失去了光泽,冷冰冰地躺在弥风掌心里。雨声狂而急地敲打地面,凤玉声与弥风二人间却是一片死寂。
半晌后,凤玉声抬手摸了摸弥风的头,道:“你做得很好。此事我心中有数了,你回去吧。”
弥风还想说些什么:“首席,我……”
凤玉声打断了他:“我都知道,放心吧,你在他手下的日子不多了。”
弥风听从凤玉声的话,转身跃出了秦府,几息之间融进了无边黑夜里。
李萦舟不敢大喘气地伏在树上,生怕被凤玉声发现,心道闫麟这活还真不好干。她见凤玉声似乎在雨中沉思,转动手中的玉箫,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便想趁机溜走。
李萦舟甫一动身,凤玉声手中玉箫骤然从中断裂,铮然飞出一把长剑,其速度之快,肉眼难辨,只见寒锋直向李萦舟面门而来!
11.搏杀和坦白
霎那间,李萦舟急促翻转,仰头避开杀意十足的锋锐宝剑,鼻尖距剑刃只余分毫!
她足下一点树梢,跃到半空中,可凤玉声宝剑竟自动在半空追剿着敌手,灵力流动间,李萦舟背上木剑出鞘,在雨夜里竟隐隐闪过电光。
她用尽全力架上凤玉声的宝剑,顺势握住剑柄在空中划了半圈,将凤玉声宝剑打飞回他面门!
凤玉声纵向空中,单手接剑,他攻势不减,剑光朝李萦舟密密罩来,正如这漫天雨水避无可避,仿佛要缠裹住人的形体和口鼻一般,直将人逼到绝境处。
雨夜的凤玉声仿佛游鱼入水般灵活,斗笠遮住了他上半张脸,李萦舟看不见他原本的多情眉目,只望见电光映照下那红唇间的一线开合,他一边手腕翻转,布下密密剑气,一边闲庭信步道:“没想到李姑娘深夜至此,所来为何?”
相较他剑法的繁杂多变,柔中带刚,李萦舟的应对则有种返璞归真的大开大阖——无它,只因李萦舟在倒霉师尊的耽误下,目前为止还没有习得一套完整的剑法。
雷击木的剑身受她激荡的灵气冲击,自下而上绽出道道电光,纵横在漆黑的剑身上,仿佛广袤大地上皲裂的骇然伤痕。
她只管将自己的内府识海全力调动起来,源源不断的灵气化成炽烈的剑招式,自她手中倾泻而出,滚烫的剑气将连绵的雨水砍断成白雾,一时间两人甚至无法看清彼此。
然而就在下一刻,李萦舟竟在雾中鬼魅般绕到凤玉声背后,一剑火星迸裂,破开他的剑网和重重雾气,向他后背劈刺而来!
凤玉声本来见她剑招朴拙,看出她运功并不熟练,没想到她竟如此机动,有此出其不意之举,刹那间只得用法器玉箫向后格挡,两人灵力对冲,将彼此荡开数丈远。
李萦舟因激烈打斗而抖擞起来,笑道:“这几日我二人都同进同出,今晚凤师兄却半夜独自出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啊,如果同他人结盟反咬我一口可如何是好,我只好尾随其后,一探究竟了。”
李萦舟这话确实不假,受原书剧情影响,她心中总抱有怀疑,怀疑身边一切人或许都会倒戈向沈轻尘,反过来围剿她。
凤玉声笑道:“哦?看来李姑娘对我十分不舍啊,可惜,今晚的事情,我本不欲让第三人知晓,这可如何是好?”
嘴上说着“不知如何是好”,他手上动作却快人一步,长剑攻势一转,状似水蛇、形如鬼魅般朝李萦舟腰间缠咬而来。
李萦舟突然意识到凤玉声本是水灵根,用剑风格本就如世间之水变化万千,以柔克刚,今夜恰逢大雨,天时地利都被他占尽了,自己硬抗怕是占不到好处。
她将火灵根灵力的运转调动到极致,刚烈的剑气在雨夜中燃出不灭的火舌,硬抗向凤玉声的剑身,噬咬着他莫测的剑意。
凤玉声眼中不掩对李萦舟的赞许,水本克火,在不得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还能将火系剑法使出这般地步,属实难得。然而下一刻,李萦舟却灵力受阻一般,面色一白,“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从半空中坠落!
凤玉声猛然停住剑招,生怕伤到失力的李萦舟,他顾不得许多,飞身上前搂住下落的李萦舟,急切道:“李姑娘,李姑娘!你怎么了?”
昏迷的李萦舟睁眼,乌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狡黠,凤玉声感到一丝诡异,心中暗道不好,然而为时已晚。
地表灌木中不知何时生出了尖锐的藤蔓,蛰伏在潮湿的夜色里,这藤蔓此刻猛然穿透了凤玉声的肩胛,血液汩汩而出,迅速染透了他的碧色圆领袍。另一株狰狞的藤蔓正悬在他脑后,仅余分毫便能穿透他的颅骨。
凤玉声低头,道:“这圆领袍还是你买给我的呢,现在好了,穿不得了。”随即他又气笑了:“为了打败我,就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吗?”
李萦舟张口想回答他,然而火灵根催动太急,内府失调做不得假,她一张嘴,血就从唇瓣间不控制地流出。于是她口中一边冒血,一边口齿不清道:“这……咕噜咕噜……这在凡间……咕噜咕噜……叫兵不厌诈,你懂什么咕噜咕噜……”
凤玉声抬手捂住她的嘴,无奈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你聪明,你懂兵不厌诈。我承认我败了,打不过你。我们先回去疗伤。”
他并指封住李萦舟胸前几处关窍,防止她继续吐血或灵气外溢,随即又面无表情地将藤蔓从自己肩膀中扯出来,封住自己肩头的经脉,便抱着李萦舟回了小院的东厢房。
他把李萦舟放到榻上,又给她倒了杯热茶,端来瓷盆,示意她漱漱口中血水。
李萦舟漱完口吐到他端着的瓷盆里,他低头看看一盆血水,抬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李萦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萦舟看他面上神色变换,阴晴不定,笑道:“哎,你这样才好看,平时脸上只有假笑,像面具一样。”
凤玉声缓缓道:“李萦舟,你是真不怕死,你明明身上有伤,非要与我硬抗?不知道先保全自己么?”
李萦舟诚恳道:“凤师兄,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一个金丹期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若真想杀我,我晓得我在你剑下活不过几招。我是靠着小聪明才险胜半步。”
她顿了顿,又道:“可我也不能和你求饶或放弃。我和你对拼,正是想和你建立信任。”
凤玉声用袖口给她擦了擦唇边水渍,反问道:“为了建立信任?”
李萦舟点点头,环状的发髻一抖一抖,道:“对呀,今晚我看到了你的秘密,如果这时候被你打到求饶了,那以后我们二人之间的主动权就真的掌握在你手中了,可我无法信任这样的关系。”
凤玉声坐在榻边,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前几日所作所为,还不能让你对我多几分信任吗?李姑娘当真是,君心如磐石啊。”
李萦舟摇摇头,心中哂道:“原书剧情中,一直彬彬有礼但保持距离的人不是你凤玉声么?到底是谁心如磐石,还是如今攻守之势易也?”
她面上不显,只是笑道:“你确实十分体贴,可是这也让我放不下心。更别提我身上还有随时都会发作的毛病,这毛病第一日就被你发现,可我过了好几日却对你无甚了解,实在太被动了。”
凤玉声道:“那依你所言,如何才能建立真正的……信任呢?我也是真心想同李姑娘结盟,互相扶持走出秘境。”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如此坦然的话。
然而这话语还是被李萦舟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李萦舟单刀直入道:“今晚,我们都抓住了彼此的把柄不是么?你知道我随时都会犯病,我知道你派在你二弟身边的卧底,也知道你在云梦泽的困境。”
李萦舟对视上他的双眼,斟酌道:“你的乐声对我调理内府有益,我也愿意帮你解决你二弟带来的麻烦,我们知道了彼此的秘密,从今日起互利互惠,互帮互助,你看如何?”
凤玉声只觉李萦舟和她本人的剑气一样,会吐火吐焰,灼热得骇人,也明亮得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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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跃动的焰色能引得暗夜中无数飞蛾投身而来,自甘落网。
她竟然将自己心中的忐忑、疑虑和交换都掰开了、揉碎了摊在他眼前,凤玉声甚至感到一种陌生,对这种难得的坦率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陌生。
可他同时也清晰地感到自己心中隐秘的欢喜。二十余年来,见惯了尔虞我诈、话外有话的牛鬼蛇神后,这样的坦率对他来说,既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又有种久旱之人如逢甘醴的畅快。
这提议让他无法抗拒,他低低道:“好。”
凤玉声顿了顿,又迈出了一步:“敢问李姑娘身上到底何处有疾?乐修虽能以乐愈伤,但终究也是要对症下药。”
李萦舟开口:“其实也不能算是有伤。我是木火双灵根,方才你应该也能感知到。木虽生火,但火盛木焚,我如今想修火系剑法,催动火灵根,焚气过盛,会伤及双灵根根基,所以我每次调动火灵根,都会内府失调。”
凤玉声思索片刻,认真道:“原是如此。我虽然自小乐剑双修,但云梦泽中用以乐法入医修的弟子也不在少数,耳濡目染下,我也略通一二,倒是能帮李姑娘润泽内府,但这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李萦舟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目前确实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凤玉声话头一转,道:“你可知荆云仙秘境中都有何种馈赠?”
李萦舟以为他要开始分赃,果断道:“我听闻最可贵的便是两个天级法宝,一时霜寒镜,二是月轮笛。这样吧,我们二人联手,霜寒镜归我,月轮笛归你。”
凤玉声先是愣了一下,便好笑道:“自然可以。你真是……我本想提到的是荆云仙的雷法。”
李萦舟疑惑道:“雷法?”
凤玉声点点头:“荆云仙兵解前,是化神期修为,以其雷法著称。她是雷火双灵根,若能在秘境中得到她雷法相关的记载,或许对你调和木火双灵根有益。”
见李萦舟仿佛首次听闻的神色,凤玉声问:“莫非昆仑派长老未曾与你们几个弟子提过这些么?”
李萦舟苦笑道:“没与我提过,但或许与沈轻尘提过吧。”
机敏如他,凤玉声感到了李萦舟的无奈,在天骄师兄阴影覆盖下,她似乎连得到所有信息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自己茫然摸索。
若是真得眷顾宠爱的小师妹,怎么会连面对木火双灵根的困境,都要靠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凤玉声没有问她为何不求师长、为何不告门派,他只是沉默了。
他今夜总是沉默,雨夜中为一场阴谋的到来而沉默,那是一种伺机的潜伏。烛光中为李萦舟的坦然而沉默,那是一种面对陌生的无措。可此时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只是再一次产生了低低的共鸣,昆仑与云梦泽是西洲与中洲的豪门大派,修真之首,好不风光。可其中曲折错杂,难以细言,正如他习惯了吞咽苦涩的痛觉,李萦舟也习惯了隐去不公的愤恨。
在无形的心绪作用下,他温暖的手摸了摸李萦舟的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天际雷光大盛,一道闪电割裂长夜,将屋内外照彻一瞬,雨却渐渐停了。闫麟打坐了一个小周天,方想趁着雨后出去透透气。
他推开西厢房的门,见东厢房烛火未熄,暖黄的光将里面二人身影投在纸窗上,两条影子坐于榻上,离得极近,一人抬袖正轻抚另一人额头。
闫麟只觉得透气未成更添堵,嘲道:“说好的分别打坐呢?凤玉声啊,你是真没出息。”
12.挨了一巴掌
红烛落下滚烫的泪滴,轻轻滴落在烛台上,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声响,寂静中,凤玉声的手只抚上她额头一瞬,便轻轻收回了。
李萦舟只觉得额上仿佛有轻薄蝶翼扑朔而过,有种转瞬即逝的痒意。她今夜得了凤玉声肯定的答复,一时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长呼一口气,道:“现在说开了,我终于能自在些了。”说罢双臂抱于头后,躺倒在榻上。
凤玉声玩笑道:“今夜才能自在些么?那你前几日同我一起,难道都是紧绷着不成?”
李萦舟想了想,一边揪着床帐流苏,一边道:“那倒也不至于,但前几日总觉得你好得太刻意了,我晓得你想让我信你,但终究还是不习惯。”
凤玉声静了片刻,低声道:“一开始确实是想慢慢博得李姑娘的信任,但也不完全是刻意为之。这些事,对我来说已经是习惯了。”
李萦舟听了他的话,仿佛被点醒了什么,她心中思索:“是了,凤玉声在门派中不受他爹偏爱,被二弟如此刁难,想必从小吃了不少苦头,怪不得举动体贴、干活麻利。他习惯如此,也实属正常。”
她又想到沈轻尘,此人从小就被师尊沈常和昆仑山上上下下的人捧在手心里,虽然看起来长袖善舞,但实则从未吃过苦,充满一种冠冕堂皇的傲慢。
这样一比,凤玉声终究同沈轻尘不同,倒是更可怜些。之前总以为二人举止类似,原来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李萦舟叹了口气,竟觉得凤玉声的背影有些寥落,她坐起来,拍了拍榻边凤玉声的脊背,问道:“说罢,打算怎么对付凤玉林?”
凤玉声沉思片刻,道:“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我们不如用凤玉林来试探秦府中阵法到底有何用处。”
李萦舟疑惑道:“用凤玉林来试探阵法?”
凤玉声点点头:“是。如果只是普通的护宅之阵,那就手刃凤玉林。如果同闫麟所说,阵中阵有杀气,那便将凤玉林置于阵法中,借机取他性命。”
他淡淡道出杀气四溢的话,李萦舟在一旁仿佛毫无所觉,抑或是不以为意,只认同道:“不错啊,这叫什么,一石二鸟嘛,又能探一探阵法,又能做掉凤玉林。”
凤玉声深深看她一眼,道:“李姑娘可想好了,确定要参与吗?凤玉林自己是筑基巅峰,身边有三位金丹高手相护,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击必杀。”
李萦舟点点头:“当然了,说好了我们一起。”她对凤玉声伸手:“不过嘛,你得给我一件信物。”
凤玉声有些怔然,不晓得她要何种信物,莫非……
只听李萦舟道:“虽然我们晓得彼此的秘密,但在我病症发作之时,你若想置我于死地轻而易举,我也想要一件能自保的东西。”
凤玉声笑了,不知道是笑她仍然多疑,还是笑自己方才那一瞬间念头的荒唐。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黄符,双指拂过萧中剑,继而在符纸上疾走,画成的一瞬,符纸上竟仿佛石入湖面,泛起涟涟血色波纹,渐渐平息。
凤玉声将符纸递给李萦舟,道:“秘境中,此符实体在此,灵体却刻于我灵根之上。我若对你不利,你可燃尽此符,我灵根即毁。”
李萦舟也不客气,接下符纸收好,道:“多谢凤师兄。”
二人刚交接完毕,东厢房的门就被敲响,透过昏黄纸窗一看,恰是一道高马尾的少年身影。
闫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开门。”
凤玉声刚将门拉开,闫麟便挤了进来,道:“你们两个大半夜不休息,商量什么呢?作为目前的队友,我们应该一起行动吧?”
李萦舟开口道:“正打算等天亮了,去探探秦府乐师中有哪些听力过人者。我有个猜测……”
她绝口不提同凤玉声合谋捕杀凤玉林之事,干脆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或许在试探秦府乐师的过程中,我们能找到关于秦少卿之前中意的乐伶的线索。”
闫麟果然被她的话带着走,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秦少卿可能会将中意过的乐伶藏在府中乐师里,在许郎眼皮子底下,供自己取乐?”
还没等其余二人反应过来,闫麟又换了幅不屑的神色:“这玩的也太花了些,怪不得许郎心中一直有疙瘩。”
李萦舟:“……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本没想到这些。你和秦少卿的故事品味真的如出一辙。”
闫麟“呵”了一声道:“不敢和秦少卿比,你们女人玩弄人心来取乐的程度,我还是略逊一筹。”
李萦舟总感觉他在影射什么,但却没有证据。闫麟话中带刺,她也心中不快,毕竟在原书剧情中,沈轻尘身边的大功臣就是闫麟,他还曾直言自己修为低下拖后腿,此时心中的不快全被点燃。
李萦舟反击道:“放心吧,玩弄谁也不会玩弄你,在这一块,你还排不上号。”
闫麟却仿佛被踩到脚的猫,瞬间炸毛,还欲回嘴,凤玉声连忙按住他的肩,道:“李姑娘的思路没错,她告诉我们这些本就是为了协同 ,领了这份好意便是。”
随即又安抚闫麟道:“你的猜测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如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去试探秦府中各位乐师的听力,你二人没有乐师身份,不便参与,不如去寻找关于秦少卿曾经中意的乐伶的线索,如何?”
闫麟的毛这才被顺下来些许,道:“可以是可以。但李萦舟若是不愿同行,我也没办法。”
李萦舟也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愿的?我们女人一向以大局为重。”
两人一番斗嘴,凤玉声一番安抚,不知不觉便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天色熹微,三人出了东厢房,便准备分头而去了。
李萦舟刚跨过厢房前的石阶,便感到后腰被凤玉声掌心轻轻覆上,随即一股柔和清润的灵力缓缓涌入,在她内府外环绕,仿佛流水缓缓而过,水波荡漾。
凤玉声在她耳边低低道:“我的灵力有助于缓解你内府的灼烧感,但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切忌不可强行拼命。”
李萦舟听了他的话,回头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凤玉声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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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又取出一只形似黄钟的小铃铛,挂在她袖口,道:“方圆五百里内,遇到紧急情况,摇动此铃,我会迅速赶往。”
走在前方的闫麟背对二人倚在门边,瓦上未干的雨水汇在檐角,又滴在他头顶。闫麟错开一步,回头嘲道:“讲完体己话了没,二位?”
李萦舟对凤玉声摆了摆手,便同闫麟出门,去寻那名“曾得秦少卿青睐”的神秘伶人。
此时,灰尘都被雨水一洗而空,日光重新毫不吝啬地眷顾洛城土地。不少摊贩重新出摊叫卖,偶有行人顿步挑选,好不热闹。
闫麟阔步走在洛城街道上,却得路人频频侧目,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情愿地问身后的李萦舟:“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怎么总有人看我?”
李萦舟冷冷道:“不是因为你脸上有东西,而是因为你不懂规矩。你没发现其他男子都跟在妻主身后么,再不济也是并行于路。”
闫麟看了看身边路人,发现果真如此,虽然心中不服,但为了不引得注目坏了调查的事,也只好跟在李萦舟身侧,落后半步。
闫麟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洛城如此之大,我们从何处去寻这名伶人?各处勾栏、酒楼有伶人演奏,不如挨个查探?”
李萦舟点点头,道:“可以,据我所知,洛城的伶人大致有三种去处,一是你说的勾栏酒楼之地,二是各官员、小姐豢养外室的平康坊宅院内,三是崇仁坊的乐器铺子内,这一类伶人年纪渐大,有些便不再演奏,而是转行制造乐器。”
闫麟惊讶地上下打量李萦舟:“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全?”
李萦舟每每看见闫麟的各种表情,越看越不顺眼,她反问道:“我知道这些很惊讶么?不过这些确实是方才碧枫传讯给我的。”
说罢,她晃了晃手中的通讯符,夸张地上下打量闫麟,道:“怎么,你不晓得运用不同的消息来源吗?还是说平时性情骄狂,人缘极差,以至于没人和你共享消息?”
闫麟自妖界潜逃后,人间并不安全,且不利于修行,他只能压制妖物的境界,伪装成筑基期修士,潜伏进了昆仑派。作为天赋卓绝的妖族北少主,他确实张狂了些,到了昆仑派虽收敛了不少,但也从不遵循繁文缛节。
在昆仑派不久,他确实不认识几个弟子,其中偶尔有交集的便是沈轻尘。在他眼里,沈轻尘虽然无聊了些,但实力不错,也比较好说话,而且这次也是沈轻尘用了选拔魁首的名额,才将他带到秘境中历练一番。
此时被李萦舟一挑衅,他一时想不到其他修真界的友人,只状似不在意道:“笑话,我只是懒得询问别人罢了,若我开口,沈师兄肯定也会尽数相告。”
闫麟想到沈轻尘和李萦舟的关系,又补刀道:“你和沈师兄不是青梅竹马吗?怎么,他没通讯给你相关线索么,看来你们俩关系也一般啊。”
李萦舟一听他提到沈轻尘,口吻亲切,还说什么“青梅竹马”,一时间心头恶感翻涌,只想上去左右开弓扇他,她想了想,停步回头,扬手就给了闫麟清脆的一巴掌。
13.下次让你做大
闫麟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不可置信地捂住面皮发红的右脸,旋即怒意充斥了那双隐隐泛金的眸子,他几欲还手,但又觉得不该和李萦舟一般见识,一时间手不知应该往哪里放,不上不下,滑稽至极。
李萦舟借机高声道:“怎么?你还想对妻主还手?我不过想寻伶人听个曲儿,你便撒泼打滚,倒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身边路人在听到清脆的巴掌声时,便仿佛闻到菜市场腥味的蚊虫一般,纷纷侧目,将二人半围住观望了起来。
此时看见事情好像要闹大,便有一位年纪极轻的郎君上前拉住闫麟,连忙劝道:“不要坏了规矩,妻主听个曲有什么的,妒夫可当不得,我上头还有七八位郎君,日子也这么过下去了。”
那名郎君的妻主也上前挽住李萦舟小臂,劝道:“罢了罢了,这般不懂事的郎君,不要为他气坏了身子,回去饿他几天就懂事了。你想听什么样的曲儿,我给你介绍伶人便是。”
李萦舟听到了想听的话,不忘做戏,瞪了闫麟一眼,呵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才回头笑道:“姐姐,我随家母经商,刚来洛城不久,毕竟是女皇脚下,我也想听些达官贵人听的曲儿,痛快痛快。”
那女子见李萦舟坦诚身份,倒也不轻看她给自己捏造的商户身份,反而道:“这有何难?许多达官显贵都去平康坊听曲儿吃酒,有一处的伶人格外有名,我带你去便是。”说罢便邀李萦舟上了自家宽阔的马车,示意自己的郎君步行跟在车后。
那郎君便不再劝面色阴晴不定的闫麟,规规矩矩跟在马车后,李萦舟见状给了闫麟一个眼色,示意他也走在马车后面。
闫麟此时哪里还不知道李萦舟的用意?他只好亦步亦趋跟在车后,愠怒平息过后,竟有种淡淡的悲凉,心道自从进了秘境遇到李萦舟后,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憋屈了。
李萦舟掀开车帘入座,马车内壁皆以黄花梨木打造,工艺精细;坐垫、靠背则由花卉纹刺绣缬罗制成,可见马车主人的讲究和精细。那女子递来一杯香茶,笑道:“敢问娘子姓名?我是安仁坊崔家三娘。”
李萦舟笑道:“三娘客气了,我是李家大娘。三娘身份想必不俗,却不吝解围,今日真是多谢了。”
崔三娘懒懒道:“何必客气?不过今日遇到我,你确实走运。我虽至今未中功名,也不曾继祖业,但在洛城唯一精通的事便是吃喝玩乐,放心吧,带你去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失望。”
李萦舟拱手道:“敢问三娘,可知秦少卿常去的地方?在下未至洛城时,便听闻我大周出了个不世神童,年方十四便中了探花,实在仰慕。如今到了洛城,听闻秦少卿偏爱音律,恰好在下也爱听些小曲儿,想去秦少卿常去的地方看看。”
崔三娘乐不可支道:“洛城中谁人不晓秦少卿啊?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今天要带你去的地方,恰恰就是秦少卿定亲前最爱去的乐楼,里面的伶人啊,是洛城唱曲儿之人里样貌最好的,也是美貌之人里唱曲儿最妙的。”
二人下了马车,只见一座雅致的竹楼伫立眼前,丝竹管乐之声悠悠传来,但乐声飘然、似真还幻、缠绵不绝,仿佛隔了层薄纱般,引人想一探究竟。
崔三娘笑了笑,衣袍一掀,先行一步进了乐楼,李萦舟紧随其后,闫麟只好跨步而进,跟在了李萦舟后面。
乐楼管事见崔三娘来了,立刻拍拍手传来一队乐伶,可见崔三娘所言不假,她确是此处常客。这队乐伶个个肤白秀丽,坐于堂中,伴着节拍齐齐奏乐。
这一曲似述说了年少慕艾之事,然而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狂,绵而不腻。
崔三娘一边伴着乐声指尖叩膝,一边示意侍者斟上好酒,乐声伴着酒香,二者均不浓烈,合在一处却叫人醺然欲醉。
一线清透酒液入杯,李萦舟状似举杯,却观察着这一队乐伶。虽然奏着同一首曲目,但众人神态各异,可见不同性情。
有些乐伶不敢抬头直视二位贵人,只是谨慎地拨奏手中乐器,生怕出错;有几个则偏要抬目扬眉,目送秋波,生怕崔三娘和李萦舟注意不到他们。
李萦舟放下酒杯,对崔三娘附耳道了几句,崔三娘了然,对她揶揄一笑,便叫管事过来,点了个看起来不老实的乐伶,道:“单独收拾个雅间出来,这个乐伶带进去,给我朋友单独奏几曲。记在我账下。”
崔三娘转头对李萦舟道:“今日我做东,你只管尽性便好。”
李萦舟与崔三娘客套后,刚进雅间,兰香扑鼻,那乐伶坐于屏风前,怀中抱了把琵琶,声音柔柔道:“不知贵客想听什么小曲儿?”
他随意拨弄两下琵琶弦,刚要抬头目送秋波,就看见闫麟跟在李萦舟身后进来,心道这位贵人怎么还带了郎君进来,难道当真只是为了听曲?
李萦舟没点曲目,只问道:“秦少卿你知道吗?她以前在此可有相识相好的乐伶?”
那乐伶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贵人的事,小的哪里敢置喙。只是秦少卿以前在楼里,最爱听的也是琵琶曲儿,弹琵琶一道,小的也是略通……”
他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流露出一种惊恐,低头看向喉间的手,原来闫麟不知何时已经欺身上前,紧紧捏住了他的喉管,只消一用力,这脆弱的声带和喉管就会断裂。
李萦舟看了眼闫麟,心道还挺上道,拍了拍座榻,坐下问道:“你连秦少卿在楼中最爱听琵琶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其他的?你要是个聪明人,少说废话。”
那乐伶声线微微颤抖,紧张道:“有倒是有,曾经楼中琵琶第一人是方郎,秦少卿当时最爱点方郎,听他一边弹琵琶一边唱曲儿。但他将近一年前便不知所踪,有人相传是秦少卿将他接走,不知豢养在何处了,也有人传……”
见他吞吞吐吐,李萦舟追问道:“也有人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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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乐伶感觉喉中一紧,忙不迭全吐露出来:“也有人说,秦少卿要迎亲许家郎君,为免许府不满,将方郎、将方郎灭口了。”
李萦舟蹙眉,与闫麟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你们可有人知道方郎的行踪?”
那乐伶急忙摇摇头,道:“这些楼里的人都不知晓,但若是被豢养在外,一般都在平康坊的芙蓉横街。贵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李萦舟见状,估摸也问不出其他的,上前拍拍闫麟示意他松手,道:“我们只能去芙蓉横街看看了。”
闫麟点点头,道:“那这里怎么处理?”
李萦舟想了想道:“乐楼作为关键节点,我们已经知道位置了,这几个人问不出来别的,应该也没用了。”
闫麟闻言,修长双指一捻,燃起一簇无味的香,烟雾袅袅,逐渐弥漫了整座乐楼,众人无知无觉间吸入烟雾,竟仿佛失明了一般,看不见李萦舟和闫麟两人信步下楼。
而原本惊恐未定的那名伶人在吸入烟雾后也消弭了情绪,四下张望,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雅间里。
闫麟道:“半炷香后,他们会忘记今日遇到我们的事,对我们不会留下半点印象。”
李萦舟点点头道:“洗忆香,物美价廉,只对凡人有用,你带的东西还挺全的。”
闫麟没接她的话,迈出了竹楼,日光投在李萦舟面上,长睫下形成小片阴影。
闫麟望着她的脸,突然发问道:“李萦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李萦舟顿了顿,道:“为什么这么问?不会跟你拌两句嘴,你就记仇了吧?”
闫麟摸了摸已经恢复如常的脸皮,侧目看她,皮笑肉不笑道:“不是拌嘴。你今天肯定是故意打我的吧?”
李萦舟点点头,大言不惭道:“对啊,若是没有我这出,我们现在还没得到关于方郎的线索。”
闫麟气极而笑:“难道我还要向你说多谢?你分明是借着破解秘境的机会,对我发泄私怨。”
李萦舟看了看他,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看凤师兄,为了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入住秦府,都不惜被你推进湖里,毫无怨言。同样是为了破解秘境,你只是挨了一巴掌,怎么就如此不忿?”
闫麟被她听起来十分有道理的话给堵住,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下意识比较自己和凤玉声谁吃的亏更多,不知脑中何处抽搐了一下,道:“可我还做小了,凤玉声好歹是正室!”
说完他就后悔了,发觉自己竟然被李萦舟的话带着走,决定闭嘴不言。
李萦舟摆摆手糊弄道:“这都是小问题,还有下次的话,让你做大行了吧?”
闫麟瞬间忘记了自己“闭嘴不言”的原则,嘲讽道:“你还真以为有下次?我告诉你,下次我绝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萦舟无情打断道:“芙蓉街到了。”
14.闫麟的左右互博
芙蓉横街中,处处碧瓦朱甍,但门庭幽静,并不张扬。
李萦舟上前,抬手轻叩一扇朱门,门缝轻启,一名眉目清秀的小厮探出头,打量了两眼李萦舟和闫麟二人,问道:“客人寻谁?”
李萦舟尽量露出一个堪称亲切的微笑,道:“叨扰了,敢问芙蓉横街中可有姓方的郎君?”
那小厮却瞬间冷了脸,迅速地摇摇头,道:“不晓得,不晓得。”便抬手把门关上了。
李萦舟一连问了好几户人家,出来应声的俱是如此避之不及的模样。
闫麟沉声道:“看反应,他们一定知晓方郎君的存在。”
李萦舟点点头,道:“不然不会是如此避讳的样子。方郎君身上一定发生了些让普通人害怕或感觉得罪不起的事。”
闫麟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要不我们还是按照刚才乐楼里的老办法,武力逼迫?”
李萦舟叹了口气,在路边寻了处树荫下干净清凉的地方,坐下道:“方才在乐楼,我专门条挑了个眼神飘忽不老实的伶人,这种人嘴不严,且因为对富贵有所求,自然也格外惜命。可是放在这芙蓉横街,效果不一定好了。”
闫麟坐在她身边,道:“也是。此处宅院内的人,大多都吃穿不愁,而且看起来要谨慎得多,嘴这般严。不过,惜命的习惯是如出一辙的。”
李萦舟侧目看他:“你的意思是?”
闫麟道:“若是面对武力逼迫都不开口,说明这些人对方郎之事的忌惮比失去性命的忌惮还大。”
李萦舟点点头,道:“那便试试,反正你手中有清忆香,事情闹大了我们就燃香跑路。”
李萦舟指了指一处府院,做了个手势,二人飞身便上了高墙,在墙头瓦片上穿梭。
这府院中仆役甚少,二人穿花过廊竟没见到人影,只在一处院中看到了一对主仆,主人家着装清凉,横躺榻上,一旁的小仆正为他轻轻打扇。
那小仆同主人家学着方才的一幕:“郎君,方才门外来了好生奇怪的两人,上来就问方郎君的事……”
那主人家睁开眼,眼神清明,道:“你没说出去什么吧?”
小仆忙道:“自然没有。方郎君的事,我一件也没说,也没让那二人进门”,他长呼一口气,“府中现在只有郎君同我们几个人,若是让匪徒进来了,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李萦舟和闫麟此时正立于背对主仆的高墙上,李萦舟闻言嘴角一勾,拍了拍闫麟上臂,示意他现在下去。
闫麟自从潜逃妖界,和他人长期没有肢体接触,此时突然被一拍,有种格外奇异的感觉,但他来不及细想,直接飞身而下,瞬间踩在榻上,单臂擒住了主人。
李萦舟此时也落到了那小仆身后,幽幽道:“匪徒来了,你们可以如实交代了。”
那主人惊恐之下不断挣扎,被闫麟敲了几处大穴后便一动不动,只剩一双眼瞳不断颤动。小仆瞬间便慌了:“交、交代什么?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要你们放了我主!”
李萦舟道:“方郎君的事,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小仆磕磕巴巴道:“方、方郎君原本和我家郎君在乐楼共事,后来方郎君被秦、秦少卿看中,在芙蓉横街盘了处宅院,本以为方郎君要享福了。结果后来……”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变得极小,继续道:“后来方郎君便如同人间蒸发,从芙蓉横街消失了,那宅院中有不少血迹,但空了出来,寻不到方郎君踪迹。我们本来都以为方郎遇害了”,他吸了下鼻子,“但、但有人传言,在崇仁坊的乐器铺子内见到过方郎,不过已经、已经残了。”
李萦舟皱眉:“残了?如何残了?”
那小仆此时已经趴伏在地,涕泗横流道:“我只知道这么多,二位放了我主吧,我们谁都不敢得罪……”
闫麟叹了口气,放开了那主人,解了他几处穴位,对李萦舟道:“走吧,去崇仁坊看看。”
那主人得了自由,猛地呼吸几口,抓过小仆附耳道:“快去找护院将这二人拿下……”还未说完,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像被鸡毛掸子拂过的墙角,蛛网和灰尘被一扫而空,什么也不剩了。
过了半晌,夏日蝉鸣依旧,主人与小仆面面相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但总感觉脑中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闫麟指间燃着清忆香,见主仆二人已然忘却了被挟持的事,正打算收起香,就被李萦舟拦住了。
李萦舟捏住他指间剩余的香,二人指间相触,闫麟感到她的体温更低些,仿佛夏日里的竹簟,又如昆仑白玉般触手生凉。李萦舟道:“剩下的给我吧,总觉得之后这东西会派上用场。”
闫麟回过神,不知怎的有些慌乱,一把将她的手拂开,道:“你若是要,我这还有没用过的,别拿我这根。”说罢便从乾坤袖中又取出满满一捆香,尽数塞给李萦舟。
李萦舟狐疑地看着他,不解道:“若说你大方,你连剩下半根都不舍得给;若说你小气,你却要给我这么一大捆。算了,走吧。”
她只当闫麟又犯病了,没理他的怪异行径,不客气地将一捆清忆香尽数收入乾坤袖中。
闫麟难得没同她抬杠,只觉炎炎夏日,有些口干舌燥,懒得开口争辩罢了。
二人几个起落,闫麟跟在李萦舟身后,见她襦裙飘荡,迎面而来的风似乎也不再熏热,而是充满了一股微凉而清润的气息。
这气息有些熟悉,闫麟鼻尖微动,辨认出是凤玉声每每运功时身上常溢出的灵气。他看了看李萦舟腰间,晓得了那是凤玉声给她注入的灵力,环绕她的内府如水波般流动。
闫麟转念又想到李萦舟借机扇自己的一巴掌,深感她对自己的厌恶和对凤玉声的信任,一时心头不平,滋味复杂。
转瞬间他察觉到自己这般念头,心中如惊雷乍过,恨不得给自己两下清醒清醒。有甚么好不平的?李萦舟定是在利用凤玉声,她对自己不假辞色是好事才对。
定是日头太盛,清忆香用的太多,熏坏了头脑。这一路上,闫麟就在如此纠结的心绪中度过。
二人片刻后便到了崇仁坊。此处是小商贩和手工匠人的聚集地,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崇仁坊边缘的一条街上,有西域来的琉璃器,还有各种稀奇甜水,店主叫卖声不绝,劝着路过的行人驻足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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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尝。
而手工匠人则在坊内更深的位置,李萦舟刚想回头同闫麟说不如分头行动,深入坊中僻静处,寻找制造乐器的铺子,探一探是否有方郎的行踪,可一回头却见他神色怪异,面皮拧作一团,不知在思考纠结些什么。
李萦舟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道:“原书剧情只说闫麟是妖族,没说他是什么化形的,难不成是犬类?他仿佛得了狂犬病一般阴晴不定,但又没有犬族对人类的亲切,怪哉。”
她不想同闫麟起争端浪费时间,便任由他跟随自己,二人一道踏进了崇仁坊。崇仁坊内不如安仁坊和平康坊街一样规划有方,街道平整,铺面分布更随意些,其中穿插着许多小巷。
李萦舟打算从西到东将坊中所有乐器铺子遍寻一遍。首先寻到的是一家主卖笛箫的铺子,店中陈设精美。
店主是个身量丰腴的妇人,她打量了下李萦舟和闫麟,见二人气质不俗,马上挂了幅笑脸,上前问询:“贵客想买些什么?我家的笛和箫都是定好的竹子制成的,无论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出不了错。”
李萦舟假模假样地挑选着悬挂在墙面上的笛箫,道:“确实不错,你这的制箫师傅怕不是姓方吧?”
那妇人却面露疑惑:“姓方?贵客怕不是认错了,我家是陈师傅,从没聘过其他人。”
闫麟及时接话道:“那就怪了,我们之前认识个制箫的方师傅,成品同你店里的极为相似。莫不是你店里有帮工是这个方姓师傅?”
那妇人仍是疑惑不解,李萦舟观察片刻,见妇人面上的或然并未作伪,便略带歉意道:“原是我认错了。”便带着闫麟去寻下一家铺子。
到了下一间古琴铺子,二人仍是如此作戏,只不过将口中的“制箫师傅”换成了“制琴师傅”,可仍然一无所获。
就这样一直寻到一间胡人女子开的铺子,那掌柜汉话还不太顺。店中卖些琵琶与胡琴,店后用芦苇席挡住了制琴的小屋。
李萦舟与凤玉声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对视一眼,还是决定一试。
李萦舟开口道:“你这胡琴不错,看着有些眼熟,莫不是有个姓方的制琴师傅?”
本以为会等到一贯否认的答复和疑惑的神情,但那胡人掌柜听懂李萦舟的话后,双目却有些慌乱地错开眼光,磕绊地用汉话道:“什莫方师虎?”
李萦舟静了静,同闫麟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确信——方师傅就在这家铺子中。
李萦舟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店铺后走去,一边道:“就是一位姓方的乐师,我瞧着……”
她话还没说完,听见芦苇席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人或动物正要逃匿。
李萦舟身形一动,就掠向芦苇席后,那胡人店主急的说了一串胡语,上前伸开双臂拦住她,李萦舟不愿伤及凡人,一时行动被阻,只感到芦苇席后的人即将逃走,清叱道:“闫麟!”
闫麟应道:“来了!”他一道灵力化成飞刃,“咄”地一声打飞芦苇席,又一道刃飞出,即将钉住那逃匿之人的衣角。
正在此时,空中却飞下一柄旋转长剑,对上了闫麟的飞刃,伴随喝声:“住手!”
15.关于打脸沈轻尘这件事
来人潇洒落地,掀起一阵狂风。他旋身握住了长剑,和李萦舟与闫麟二人对视,却讶然道:“原来是你们,师妹。”
李萦舟冷笑一声:“好巧,我们刚要擒到关键人物,师兄就将人给放走了。”
沈轻尘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道:“未曾想到是你二人,我也只是怕伤及方郎君。碧枫正要捉此人。”
话音刚落,碧枫便拎着被捆住的人从芦苇帘后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孟珑。二人原本白净的脸上挂满了奔波的沧桑。
见了李萦舟,碧枫双眼一亮,冲淡了几许疲惫之感。她晃了晃手中仍在不断扭动挣扎的人,道:“小船,你们果然也查到这条线索了。”
李萦舟顺手劈晕了那焦急的胡人掌柜,道:“不错。你们是如何想到查方郎的?”
碧枫叹了口气道:“我带着沈轻尘和孟珑从眠芳楼出来后,首先听闻洛城中秦少卿即将迎亲的消息,奈何没有机会进入秦府,好在又探听到一个风闻。”
沈轻尘状似无意接话道:“听闻秦少卿在成婚前还有一个情谊深厚的旧识,便是这位方郎君。”
碧枫手中的人听到几人的对话,静默了一瞬,便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双目赤红,如同发了狂一般想逃走,可他如何能从修士的手中逃脱?不过是徒劳。
闫麟奇道:“嘿,你真是使不完的劲啊,刚还听人说你残了,这不还挺有力气的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了,只因李萦舟上前钳住方郎的下巴,一捏开,口中如黑洞一般,竟是没了舌头。
几人俱是一惊,孟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李萦舟语气有些沉重:“方才他极力挣扎,却没出半分声响,想来是喉舌有异。”
她半蹲下来,与喘着粗气的方郎对视,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查清真相。你是方郎君,对么?你的现状,和秦府有关?”顿了顿,她又道:“如果是,就点点头。”
那男子双目赤红,眼瞳不断颤动,从以李萦舟为首的几人面上一一掠过,却不点头也不摇头,面上写满了提防二字。
碧枫将他放在椅子上,但仍没松开绑缚他双手的绳子,皱眉道:“问不出来啊,他都这般样子,总不能严刑逼供吧?”
沈轻尘看了看方郎可怖的残缺口舌,道:“若你如今惨状同秦府有关,我们可为你讨回公道。”
幻境中万般生灵大多是残魂、怨灵或幻境制造者虚构而成,并非现实的凡人,哪还有可讨回的公道可言?沈轻尘此言,无非是想勾出方郎深层的欲望,引出更多线索罢了。
可方郎还是一幅雷打不动的神情,并不回应。李萦舟突然开口道:“你这般情状,与秦少卿和许郎有关。”
方郎骤然抬头,看向李萦舟。李萦舟一摊手,对剩下几人道:“看样子没说错。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得罪了谁,才被弄成这样?”
闫麟蹙眉,道:“手法残忍,只割了舌头却没虐待其他部位,要么为了封口,要么为了泄愤。”
沈轻尘道:“不如将他带回我们的住处,单独给他在客栈开一间房,从长计议吧。听碧枫说,师妹你们已经入住秦府,想来不便带着方郎,若是被秦府中人看到,难免打草惊蛇。”
李萦舟虽然心中厌恶沈轻尘,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便不作声权当默认了。方郎似乎也晓得无法从几人手中逃脱,如同脱力了一般放弃挣扎,被孟珑扶起,缓缓走向门外。
闫麟观望着这一幕,不禁微微蹙眉,他总觉得方郎君的身影有些熟悉。
当孟珑携着方郎踏出门外时,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李子树上熟透的李子剥落坠下,而方郎似乎早就预料到什么,身形几不可见地向右偏了一下,那颗李子恰好从他身侧坠到地面,熟透的果实碎裂后散发出一股糜烂的气息。
碧枫拍了拍李萦舟的肩,轻声道:“如果有最新消息,我会随时传讯给你的,记得看通讯符。”
李萦舟点点头,示意碧枫放心,就打算带着闫麟返回。沈轻尘突然开口道:“师妹,我想同你好好聊一聊。”
李萦舟抱臂,反问道:“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沈轻尘还是一贯的从容姿态,却看着让人牙痒:“我知道你还在生师尊的气,师尊让你跟着我,是出于好心,你跟着师兄走吧。”
见李萦舟不言,他又道:“这次进了秘境,我知道你想做出些什么给师尊看,师兄会帮你的,你莫要再耍小性子了,好不好?”
碧枫在旁因沈轻尘这一番话感到颇为不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碧枫不难看出昆仑选拔后李萦舟对沈轻尘态度的转变。从前李萦舟也私下和她埋怨师尊沈常的区别对待,常常因此不快,但也尽量不迁怒沈轻尘,常和沈轻尘一同练剑读书。
碧枫原本以为,李萦舟对沈轻尘是有好感的,可从选拔那一日起,一直到进入秘境后,她早已看出李萦舟对沈轻尘的隔阂、排斥甚至是厌恶。
但碧枫却挑不出沈轻尘明面上的错误,她只是皱眉望着二人的对峙,手下意识握在剑柄上,心想若是沈轻尘执意要带小船走,她也不得不动手了。
李萦舟没有立刻反唇相讥,而是从上到下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沈轻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沈轻尘的轻蔑和微妙的恶意。
他明知师尊沈常撮合师兄妹二人是为了套取李萦舟生母的遗产,却以“师尊的好意”作为矫饰,今日更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给李萦舟扣上“耍性子”的帽子,仿佛李萦舟的一切排斥和努力都是不成熟的小孩心性罢了。
她刚要开口,没想到却听见闫麟上前一步,先发声了:“沈师兄,我们三人出了眠芳楼后,目前知晓的所有线索都是李萦舟想办法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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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清了清嗓子,感受到了李萦舟的目光,不自然道:“虽然她脾气不好,偶尔还十分刻薄,但若没有李萦舟,我与凤玉声确实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闫麟仿佛话烫嘴一般,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道:“所以别说什么耍小性子了,她其实很聪明,能自己做出合适的选择。”
沈轻尘从容的微笑僵硬在脸上,没有想到闫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他印象中,闫麟虽本性不坏,但性情倨傲,到了昆仑派后并没有结交什么好友。
沈轻尘心想,好在自己提前知道了闫麟是自己在原书中重要的助力之一,身为昆仑派颇受欢迎的大师兄,这时再主动接近形单影只的闫麟,想必轻而易举。
他确实也做到了,沈轻尘成为了闫麟在昆仑派唯一说得上话的人,虽然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总是好的开始。
可他没想到,刚进了荆云仙秘境不久,凤玉声和闫麟都被李萦舟带走,如今闫麟竟然如此偏向李萦舟,还主动替她狡辩,顶撞自己。
门外日光炽烈,蝉鸣聒噪依旧,修士之躯,早已无畏寒暑,可沈轻尘却觉得有些燥热,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他勉强开口:“闫麟师弟误会了……”
李萦舟这时开口冷冷道:“我问你,师尊可有和你说过秘境中雷法一事?这雷法对我治愈灵根痼疾或许有奇效。”
沈轻尘心中一惊,沈常确实同他私下里说过,秘境中或许有荆云仙留下的雷法,叫他格外留意些。可这些并没有告诉过李萦舟,她如何知晓?
沈轻尘心念急转,李萦舟只能是从他人处听闻此事,大概率是凤玉声相告。想到原本应当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凤玉声与闫麟,如今都为李萦舟提供了帮助,沈轻尘心中涌现出一股极为不适的情绪,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忮忌心。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穿到修真世界后,他顺遂的人生中许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情绪了。
沈轻尘试图开口圆道:“师尊说过,我本想进秘境后再通晓与你,可师妹你一气之下,独自行动,将我扔在眠芳楼,我尚未找到机会告知你。”
碧枫这时候开口懒懒道:“将你扔在眠芳楼?这话说得,小船可是格外叮嘱我要照看你们两个,看来沈师兄心里很不愿跟着我走啊,真是令人寒心。”
见沈轻尘脸上挂着的从容微笑逐渐僵硬,李萦舟道:“算了吧师兄,我知道你和师尊都防着我呢。既然对我心怀防备,怕我变得强大,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做出一副为了我好的样子?”
她话锋一转,紧盯着沈轻尘道:“除非……觉得我身上有利可图?”见沈轻尘紧绷,李萦舟嗤笑一声,在沈轻尘耳侧轻声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
随后李萦舟后撤一步,对碧枫诚恳地点点头,拉着闫麟便走出门外,飞身而去了。碧枫一句未说,出门寻孟珑去了,唯留沈轻尘一人伫立在乐器铺中,身侧双拳紧握。
16.回来再给他顺毛
秦府外,安仁坊的砖石在日头炙烤下蒸腾着热气,熏得来往小厮面皮发红。
一名小厮一边从板车上搬下筹备婚礼的物资,一边口干舌燥地跟身边人报怨道:“这天也太热了,干不动了。”
另一名小厮用黢黑的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水,道:“由不得你干不干,还有七日,秦少卿就要大婚了,这几日须得把府中上下打点好,彩绸灯笼都挂上呢。”
那小厮还欲开口,却眼前一花,只见似乎有两道模糊人影“嗖”地从天而降,如百年难得一见的彗星,自半空划过,落到秦府西苑的方向去了。
可他揉揉眼睛,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也未听见任何声响,耳边除了秦府仆役干活的声音,便只余聒噪的蝉鸣。他犹疑地自言自语道:“我莫非是要热晕了,都出现幻觉了么……”
那两道人影正是李萦舟和被她拉着小臂的闫麟,二人刚落至西苑院落中,闫麟便被火舌燎到手臂似的,急忙把李萦舟的手甩开了,道:“好了好了,咳,已经离开崇仁坊了。我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好话,你不用谢我。”
说罢他转过头去,拂了拂袖口不存在的灰尘。李萦舟看他一堆小动作,嘴角一勾道:“什么好话?你说我脾气不好还刻薄的好话么?”
闫麟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就记得这两句了?”
见李萦舟笑了笑,转头欲走,闫麟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你和沈师兄真的不对付,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如他所说,自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他顿了顿,一双隐隐鎏金的双眸看向李萦舟,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询问她的私事,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说你师尊和师兄都防备于你,可沈师兄又说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关系甚笃,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萦舟瞥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却说:“如果一个人亲口说和另一个人关系好,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前者永远能在这段关系里占上风,而且能一直获利。”
她颇有几分讥讽地笑笑,道:“如此一来,可不是关系好么?这样对自己有利的关系,谁都想维持下去,并且要昭告天下,让别人都认为二者就应当绑定在一起。”
见闫麟有些愣怔,面上显露出深思的神情。李萦舟有些无言以对,心想他人如何能感同身受,不过徒费口舌,叹道:“罢了,我们去问问凤玉声他那边的线索如何了。”
她转身一拂袖,走向三人居所的小院,走了几步方一回头,见闫麟还在原地伫立。
他还是那一幅纠结沉思的表情,甚至还在别扭地抚摸自己的小臂,仿佛有跳蚤在手臂上横跳一般。可修士身上怎么会有跳蚤或虱子,更不会感到瘙痒。
李萦舟一时耐心几近耗光,心道闫麟此人平时颇为倨傲,虽不掩锐气,但好歹看起来是灵光的,怎么这两日时不时做出一些扭捏犯蠢的举动?她皱眉喊道:“你又发什么病?杵在那干嘛?”
闫麟这次难得没同她拌嘴,低头上前,快步进了屋门。凤玉声竟然已经在房中煮茶,静静等待二人了。
东厢房内已经被他打扫布置得焕然一新、窗明几净,与三人刚入住时大为不同。伴随水沸时气泡破裂的声音,沁人的茶香弥漫开来。
李萦舟饮了一小口凤玉声递来的茶,双眼一亮,赞道:“好茶。”
闫麟神思不属地饮了一口,状似牛嚼牡丹,估计也没品出几丝茶味,听见李萦舟夸了声茶水,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凤玉声的目光在李萦舟和闫麟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笑道:“看来你二人相处得不错。寻到与秦少卿有故的那位郎君了么?”
李萦舟神色微微沉重,点了点头,将她与闫麟出门后的行动挑着重点叙述了一遍,讲到方郎口中无声,原是舌头被外力拔除一事时,凤玉声神色平常,似是不曾因如此残忍行径动容。
李萦舟又说到沈轻尘想带她走,她拒绝后带着闫麟回了秦府。
凤玉声眼神沉了几分,却温声道:“下次再遇到他这般举动,直接摇铃唤我来就好”,给李萦舟续上茶,他又道:“同为金丹初期,赢他,我有胜算。”
李萦舟有些惊讶,但只是道:“无事,我也不怕他,他留不住我。”喝了口茶,她说到正事上:“如今只知道方郎这般惨状,是与秦少卿和许郎有关,但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没有问出来。方郎防备心甚重。你呢,今日可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凤玉声手指敲了敲桌面,思索片刻,道:“我召集了所有秦府乐师,以排练乐曲为名对他们的听力都做了测验……但俱是常人听力,未有听力格外过人者,不过有一个乐师神情闪避,似是心虚。我私下逼问了他。”
闫麟这时回过神来,忙追问道:“逼问出来什么了?”
凤玉声道:“这名乐师被外人贿赂过,曾让他人顶替自己,进入秦府奏乐。这犯了主人家大忌,若是让贼人借此机会进入宅院,可能会对秦府不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问了这名乐师,贿赂他的人身形几何、容貌几何,他都答不上来,唯一交代的,是贿赂他的人不言不语,只以写字的纸条来往。”
凤玉声抬眸,道:“我怀疑……”
闫麟脑中一瞬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他放下茶杯,略有些激动道:“我知道了。贿赂这名秦府乐师的人就是方郎。破坏秦府中护宅法阵的人,也是他!”
日头渐渐西斜,炎热气息沉下去不少,几许凉风透过前窗后门进入房中,秦府西苑僻静,除了李萦舟三人外,四下无人,只余下闫麟一人娓娓道来的声音。
闫麟回忆道:“在乐器谱子中,我原本没认出方郎就是那一日偷偷破坏秦府护宅法阵的人,虽然有些眼熟,但方郎身量看起来更瘦削些。不过,我们擒拿住他后,孟珑押着他离开,在门口时我看到了一幕,他躲过了一颗李子。”
李萦舟认真问道:“躲过了一颗李子能说明什么?”
闫麟眨了眨眼,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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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透的李子还没彻底落下,肉眼不可见,他便觉察了,定是听见风吹叶动,果实脱落的声音。当时我便觉得哪里奇异,但并未想到这一层”,看向凤玉声,他继续道:“结合凤师兄所言,贿赂乐师偷偷进入秦府的人不言语,只是用字条交流,也恰恰对上了方郎没有舌头的事。”
凤玉声整合了所有线索,梳理片刻,道:“所以,方郎此人与秦少卿有旧,中间不知经历了什么,失踪又被拔去了舌头。他再次出现时,表面在乐器铺子做工,私下里却贿赂了秦府的乐师,进入秦府偷偷破坏护宅法阵。这便是事情的经过。”
李萦舟点点头,道:“这样一来好像确实说得通。方郎受虐待一事与秦少卿和许郎有关,故心怀怨恨,偷偷找机会潜入秦府,破坏护宅法阵,这样就有可能招惹来邪祟,以此报复秦府。”
李萦舟话音一落,三人便感觉一股股浓郁的灵气注入周身经脉,仿佛略微干涸的海绵被投入半满的水缸中,吸饱了水分。
几息间,三人竟然恢复了原本七八成的灵力。闫麟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灵力回来了,这说明我们破解幻境谜题的进度又推进了……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
凤玉声却没有多么振奋,只是轻声问道:“没有恢复所有的功力。你们还记不记得,闫麟探得那护宅法阵似乎有个阵中阵?”
李萦舟与凤玉声对视一眼,道:“正是。我们目前推断出的事情经过还不是完整的真相。距离最后的真相还差一步,估计关键就在这个阵中阵上了。”
闫麟笑道:“那还等什么啊?今晚我们就一同去探那个阵中阵。”
李萦舟已经答应了和凤玉声一同谋杀凤玉林,正要借用这个阵中阵,她思索了片刻,道:“闫麟,探索这个阵中阵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凤师兄,你好好待在这里。”
闫麟愣住了,片刻后又恢复了冷静,只是声音有些冷淡:“你们两个要一同行动,留我自己在这?”
凤玉声见状,安抚道:“闫麟,我们不能全部押宝在一个地方,你留在院中,若是我们两个出了意外,你还能作为我们最后的护盾。”
闫麟打量了他片刻,又看了李萦舟片刻,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那笑意却有些落寞,如同暮色中卷地而起的晚风,驱散了热气,却留下了凉意。
闫麟开口道:“好吧,祝你们二人顺利。”他起身欲走,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一片符纸,按在桌上,涩然道:“联系我的通讯符。如果有意外,需要我的话,用此符即可。”
说罢,他也不看李萦舟和凤玉声的神色如何,自己推开东厢房的门便离去了,还不忘带上了门。
李萦舟收起桌上闫麟留下的通讯符,暮色已近,屋中光线昏暗,凤玉声看不清她面上神色,想了想,开口道:“闫麟似乎有些心寒,不过还是留下了通讯符给我们。”
李萦舟将通讯符收入怀中,面色不改道:“无妨。只要能达成今晚的目的,回来再给他顺毛也不迟。”
17.暗夜谋杀与意外进阶
一湾冷冷月色倒挂树梢,将枝叶镀上层薄银,在静夜里孤寂地闪烁。
但这点银光和寂静转瞬便被迅疾掠过的足尖点碎了,弥风点过枝桠、纵过长空,降落在客栈一间灯火未熄的屋门外。
他叹了口气,由于凤玉林一行人始终没有掌握秘境中的关键线索,现在几人的灵力只恢复了五成不到。今夜出门前,凤玉林已经给他们都服下了短时间内经脉暴涨、提升灵力的丹药。
弥风悄悄看向昏黄的纸窗,其上映出了数道黑压压人影,或坐或立,端坐其中的身影仿佛已经感到了什么,对窗外道:“办完了?”
弥风这才进门,抱拳行礼:“少爷。我已经给凤玉声送去了消息,约好今夜子时在秦府中一见,绝不会出错。”
凤玉林放下酒杯,向旁伸出手,一旁伺候的修士立马递上了巾帕,他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明明是坐于椅上,却垂着眼皮,俯视着弥风,道:“他倒是很信得过你。弥风啊,你不会两头通吃吧。”
弥风只觉背上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强行镇定道:“弥风不敢,只效忠少爷一人。”
他咽了咽口水,试图解释些什么:“只因在下之前装得一副敬重凤玉声的样子,才让他信任了几分。”
凤玉林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踹了他一脚,道:“不过说笑两句,你便如此胆小,如何能成事?”将拭唇的巾帕扔下,轻飘飘落在了弥风头顶。
凤玉林拍了拍掌,似是心情极好一般,道:“走吧,今夜不要让凤玉声活着回去。”
身后立着的十数名修士齐声应道:“是。”
待以凤玉林为首的修士们都出了门,弥风才压抑着怒气,颤着手将头顶用过的帕子取下,紧紧攥在手心,起身随他们出了门,纵向秦府的方向。
秦府西苑,凤玉声抬手,虚虚一抹,在李萦舟身周注入流动的灵力,渐渐克制了她内府灼烧的火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温声道:“今夜你负责牵制和探明阵法,我来杀人。你不必催动火灵根。万事以己为先。”
李萦舟握紧了剑柄,点点头道:“以己为先,但我也有契约精神。放心吧,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凤玉声看着她一双乌黑得发亮的眸子,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剑,笑了笑,突然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李萦舟摇了摇头:“没有名字。这佩剑我出生时就存在了,沈……师尊说,是母亲去世前给我留下的雷击木锻造而成的,或许本有名字,但我还看不清。”
凤玉声刚想问“本该有名字但看不清”是什么意思,李萦舟便抬起剑柄,示意他道:“喏。”
凤玉声定睛一看,剑柄上有两块凹陷的地方,似乎是字迹,但被黑炭一般的物什覆盖住了,无法分辨。
李萦舟又开口问他:“你的箫,或者说剑,叫什么名字?”
凤玉声答道:“断雨。”
他没解释其他缘由,李萦舟也识趣地没问,两人保持了一种带有距离感的默契。
相传几百年前仙魔交战,魔物屠戮下仙门死伤惨重,断肢残臂覆盖堆积在界碑原上,血流漂杵后连原上土壤都浸透了一股腥臭气。
战争停息后,由于无法剥离出修士们完整的躯体,只能挑出还没完全碎裂的法器和佩剑,根据剑名来判断主人是谁,再由活着的修士将佩剑送回宗门,自此残剑入冢,故魂归乡。
关系亲密的修士都通晓彼此佩剑的名字,若是有朝一日身临险境,生死相托,活下来的人可以带着死去之人的佩剑,送他们回家。
李萦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凤玉声才问她佩剑之名,似乎这一瞬他们也仿佛并肩作战的友人,可却又默契地对彼此剑名背后的故事没有多问。
子时,夜色浓黑,风吹叶动,鸱鸮低鸣。
李萦舟与凤玉声来到了秦府阵法旁,这是一个常见的圆形阵法,即使是云游的散修也能布出来。
但李萦舟还是谨慎地没有踏入其中,她捡了块石头丢入其中,毫无反应,还不如丢进湖中,那样至少还能听个响。
凤玉声低声道:“来了。”话音刚落,十数道黑影便无声无息立在了高墙之上,为首之人正是凤玉林。
凤玉声作出讶然之色,道:“二弟?怎么是你?”
凤玉林看见他面露惊色,难掩快意,用笛子敲了敲掌心:“大哥啊大哥,你终究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今夜,你别想走出这个秘境了。”
凤玉声凤眼一弯,问道:“是么?你一个筑基巅峰,拿什么叫我别走出秘境?”
凤玉林被他戳中痛处,他与凤玉声那双肖似生母的双眼对视,一瞬又产生了几丝怨毒,不多废话,直接对身后数人一抬手:“都给我上。谁剜了他的眼睛,重重有赏。”
身后十数条黑影跃下,转瞬便杀到了凤玉声面前,可动作却迟滞了一瞬——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他们的腿脚,一时难以摆脱。
凤玉林不知是惜命还是怎么回事,只跟在黑衣修士们身后,这才注意到凤玉声身后还跟着李萦舟,想来就是她搞的鬼,一皱眉,又下了一道命令:“把这个贱女人一道杀了。”
几名黑衣人冷箭一般疾速向李萦舟袭来,凤玉声双目一凛,抿唇吹动箫声,节奏诡谲,鬼气森森,黑衣修士只觉得内府识海翻搅,直觉告诉他们应该停下自己的动作。
可凤玉林这时冷笑一声,也横笛于唇,笛声尖锐,穿透各个黑衣修士的耳膜,刺激他们体内药性更烈,催动他们不断透支灵力,攻向凤玉声和李萦舟!
凤玉声不再犹豫,掷箫于空,旋身抽出断雨剑,他诡谲身影一闪,剑光乍现,杀气如繁密的雨丝将黑衣人都裹缠其中,看似纤细的剑雨却将他们的血肉无情地割裂开来,散出修士甜腥的血气。
这血气融在湿润的空气中,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阵法似乎如同深海嗅到猎物的巨鲨,慢慢苏醒,睁开了一线可怖的双瞳。
黑衣修士们都被凤玉声的剑网困得步履艰难,任凭李萦舟信手布下的藤蔓穿透他们的四肢。
凤玉林见状,心中焦急,好在有几个筑基巅峰和一个金丹期的黑衣修士不顾自己血肉横飞,突破重重剑网杀向凤玉声和李萦舟。
那金丹期黑衣杀手长刀劈砍向凤玉声肩头,可断雨瞬间变化成一条柔软的水蛇,缠绕住了那柄长刀,试图将长刀寸寸嚼碎。
那金丹期杀手也不是好相与的,立刻弃手长刀,从手心抽出两柄小刀,锋刃一闪,飞向凤玉声,伴随无数土刺破地而出,将凤玉声困在土笼中!
即使在这般杀机下,凤玉声也仍然游刃有余,他自己仿佛也化作一团含着剑气的水雾,即将从土牢中遁出。
正在此时,突围的两个筑基期杀向李萦舟,一柄剑身划过李萦舟肩头!李萦舟剑未出鞘,只是格挡,似乎在隐忍些什么,且战且退,却渐渐步入了苑中法阵。
凤玉声身形一顿,这变化虽然只一瞬,却逃不过在场诸人毒得发亮的眼睛。弥风不知何时走到观战的凤玉林背后,轻声道:“少爷,凤玉声极为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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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子,只要擒住她,必然大功告成。”
凤玉林心中也正有此意,心道金丹期的凤玉声他不好直接对上,拿捏一个同为筑基期的女修士还是不成问题,于是他纵身掠向李萦舟上方,笛身两端弹出刀片,狠狠向下一掼,意图破开她天灵盖!
原本看似吃力的李萦舟这时突然抖擞起来,她贴着地面飞速后退,避开了凤玉林这阴毒的一手,反手抽出背后焦黑长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上横空猛划,凤玉林虽然疾速避开,腰上却还是漫出一道血线。
凤玉林抚上灼痛的腰间,咬了咬牙,盯住李萦舟,对身旁两名筑基期杀手道:“给我一起上!”
李萦舟这时却绽放出一个笑容,横剑于前,清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
凤玉林被李萦舟激得血气上涌,下手愈发狠毒,本想挟制李萦舟要挟凤玉声,可当下他只想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哪怕不留活口也无所谓!
可李萦舟愈战愈勇,她剑法未曾注入十分的灵力,似乎还留有后招,可神出鬼没的藤蔓与罡烈的剑法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将两名筑基期修士砍得血肉横飞,溅在她雪白的面容上,宛若修罗。
不过她自己身上也相应挂了不少彩,似乎慢慢力竭,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两个破绽。
凤玉林心道,就是此时!便握紧两半笛刃,要攻向李萦舟薄弱之处,可未曾想李萦舟突然掷向地面一道黄符,凤玉林还没看清那是作何用处的符纸,便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恐怖气息——
地面那个平平无奇的护宅法阵中正升起了一个血色的二重法阵,那法阵张开巨口,让人瞬间联想到被万魔噬体、永不超生的的痛苦,正将凤玉林和其他两名杀手罩在其中,正慢慢关闭交错的齿列。
而李萦舟方才边战边退,刚好脱离了血色杀阵的范围,在边缘处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凤玉林心道不好,急忙向外疾飞,可那血阵哪里容得他逃脱,地面无情开裂,露出浓黑恶臭的地底,翻滚着涌动的魔物和血气,只余上空还未合上的缝隙,那也是最后一处生机。
凤玉林果断地大力踩踏在两名杀手的身上,不顾手下落入无边地底痛苦的哀嚎,他借着向上的力量即将从那一线生机中跃出!
正在此时,他眼眶中突然汹涌地绽放出枝叶,将两团挂着血丝的眼珠挤了出来。那眼球连着他脑中的脉络,当啷地挂在胸前。凤玉林一瞬被极度的痛觉支配,几乎是嘶吼出声:“啊————”
李萦舟在阵法边突然冷冷开口:“还是你卑贱些,把你的眼睛挖了比较好。”
凤玉林还欲挣扎,可佩剑断雨这时飞到阵法上空,落下一道汹涌的剑气,如同潮拍死鱼烂虾般将他拍在地底。
血色法阵合上最后一丝缝隙,将凤玉林吞噬殆尽。
凤玉声身负数处伤口,他刚将其他杀手尽数灭口,看见这一幕落定,又听见了李萦舟那句话,胸口上下起伏。
凤玉声知道,李萦舟这是在报复凤玉林辱骂她,也顺道替凤玉声出了口“挖了他的眼睛,重重有赏”的气。
血水顺着断雨的凹槽不断滑下,陷落在土壤中。凤玉声只觉得心头发热,涌出的心流也流淌在大仇得报的断雨上,只是不知陷落在何处。
他走向李萦舟,开口却哑,李萦舟面色发白,这时开口颤颤巍巍道:“我好像……”
凤玉声心头一紧,驱使断雨飞上前支撑李萦舟的身体,忙问道:“你哪里不适?”
李萦舟只是摇摇头,道:“我好像要进阶了。”
18.游荡的秦少卿
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朝李萦舟汹涌而来,她仿佛一块岸边礁石,不断受着潮水般灵气的拍打。
凤玉声布下一道隔绝外人的结界,沉声道:“我为你护法。”
李萦舟点点头,她席地而坐,渐渐放开心神,允许灵气流入她的经脉,再经由内府炼化,不断送入识海,扩大神识覆盖范围。
经脉如同被水流冲开的河道,不断拓宽开来,那团识海也渐渐膨大,身上数处血肉模糊伤口长出了组织,将皲裂的皮肤缓缓愈合上。
李萦舟紧闭双眼,放开神识,只觉得秘境中大到日升月落、风起云涌,小到明月惊鹊、虫儿蛰伏都纤毫毕现地展现自己的眼前。
清楚地感知自己与自然造化的链接和进境,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她心想。
夜半的别苑,一地残肢,血气翻涌,身侧还有一个埋伏着未知危险的法阵,李萦舟就端坐在这方天地中,阖上双目,静静感受灵气的涌动和身体的变化。
场面略显诡异,可她心中只有潮退月升般的平静和满足。
半晌后,她缓缓睁眼,对上凤玉声蕴藏笑意的双眼。
凤玉声轻声道:“恭喜你,到筑基巅峰了。”
修士进阶,要么是对天地规律有了新的感悟,要么就是在和魔物的殊死搏斗、和敌手的剑意对决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才冲破关隘,修为猛进。
若是跃升一个大境界,譬如从筑基升至金丹、从金丹升至元婴,则更为不易,多少修士卡在一个大境界,直到兵解都无法跃升,若是跃升,必定要受九天雷劫的严酷考验。
李萦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血与汗模糊在一起,纵横在肌理纹路中。她从筑基中期升到了筑基巅峰,想必是在方才的搏杀中有所感悟,跃升了一个小境界。
李萦舟开口,兴奋中有些迷惘:“其实,我感到自己的提升不止于此,似乎还有灵力积蓄在我内府,但我目前还无法将其完全消化。但目前实在无法突破这道隔阂了。”
凤玉声笑了笑,道:“等下次遇到契机,你有了新的感悟,便能将余下的灵力化为己用,想必那时便可结丹了。”
李萦舟点点头,能有小进境本就是意外之喜,修行之路道阻且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凤玉声召出一道柔缓水流,慢慢流过李萦舟的掌心,将不知何人的血尽数洗掉。他起身道:“你先休息,我清理一下这里。”
凤玉声撤下结界,开始清理战场,甩出几道符纸,将残肢均化为浓黑的水,那诡异的水流便融入泥土中不见了。
他走到阵法边,弹了几下指,一只小雀便飞来停留在他指尖上。只见凤玉声用符纸拍在阵法中央,再将小雀送进去,却什么也没发生。那小雀歪着脑袋,眨了眨圆润的小眼珠,便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李萦舟这时也起身,拍拍衣衫,对凤玉声道:“闫麟没说错,阵中阵是大凶之阵。我想过这阵可能会杀人,没想到威力如此之大,不过也好,直接将凤玉林几人包圆了。”
凤玉声面色凝重,道:“严格地来说,不是杀人之阵,而是杀修士之阵。”
李萦舟品了一下这句话,点点头,道:“有道理,激发阵中阵有两个条件,一是拍符,二是有修士位于其中。这是一个针对修士的杀阵,可是为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联想到潜入秦府破坏法阵的方郎,道:“方郎破坏此阵,到底是意图破坏表面的护宅之阵,从而报复秦府,还是说知道些别的什么?”
凤玉声见她蹙眉,忍不住道:“今日天明后,距离秦少卿大婚还有六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盘问方郎君。”
李萦舟点点头,道:“先回去吧,天亮以后再行动。”
秦府回廊中只有傍晚点灯,此时早已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石板路上,只有李萦舟和凤玉声二人并肩而行。
修士讲究天人合一,行走时若非刻意,并无脚步声,可走着走着,李萦舟竟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她问凤玉声:“凤师兄,你伤得很重么?”
凤玉声沉默了一息,开口短促道:“不是我。”
李萦舟猝然回头,只见黑夜里一张惨白的人面浮在空中,上面黑洞洞两个眼睛正直勾勾和她对视!
李萦舟心头一惊,那人面见李萦舟回头,划破火折子点燃了手中提灯,却难以驱散令人惊惧的意味。只因灯火自下而上映着人面,可添几分可怖之意。
此人竟是秦少卿。
她披着一身玄色披风,与身周夜色毫不违和地融为一体,只剩一张白底的人脸,仿佛头凭空漂浮在空中一般。
秦少卿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人,道:“是我。你们二人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嘛呢?”
李萦舟僵硬地开口道:“夜半……夜半无眠,与郎君出来散步,谈谈心。”
秦少卿盯着她,突然一笑,借着微弱的灯火,李萦舟这才发现秦少卿今夜的面色格外红润,神态中甚至透着几分餍足,仿佛吸饱了生人精气的山间鬼怪。
秦少卿笑道:“二位,夜半散心竟然穿着一身血衣么?”话毕便神情一凛,扬声欲喊:“来人!府中护卫何在……”
然而她还没喊完,眼神便逐渐空无,声音也消弭了。原来是李萦舟指间火星一现,碾碎了一小截清忆香。
李萦舟将失去眼神光的秦少卿放在游廊边,摆出坐在栏杆上的姿势,长舒一口气,道:“还好随身携带了闫麟的清忆香。”
凤玉声只觉今夜之事万分诡异,道:“不宜久留,我们快走,以免多生事端。”便拉起她,以仅剩的灵力纵向西苑,回到了三人居住的小院中。
然而在他们身后的角落中,秦少卿悠悠转醒,眼神居然无比清明。她缓缓从朱红的栏杆上站起来,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唇角饶有兴味地一勾。
小院西厢房中,一片漆黑,屋内的闫麟未曾点灯也未曾打坐,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思绪也如同动作一般难以平息。
一会儿想想凤玉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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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萦舟二人为何不带自己一同行动,一会儿又嗤之以鼻,心道二人作甚与我何干?
一会儿脑中重现白日里与李萦舟在乐楼和芙蓉街的景象,空气潮热,可她的指间却很凉;一会儿回忆起在崇仁坊中,她与沈轻尘剑拔弩张。
他忍不住琢磨着,貌似李萦舟在昆仑山上过得并不如意,怪不得自己提到沈轻尘的时候,她扇了自己一巴掌,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这里,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心道:“我真是疯了,居然给她打我找理由?”
明明未曾入眠,闫麟却仿佛大梦初醒般,忍不住自己又猛拍了几下脸,防止自己失了智。
正在此时,他听见院门被推开的细碎声响,想必是凤玉声与李萦舟回来了,闫麟立刻一动不动,试图伪装成自己正在打坐的模样。
他不受控制地支棱起耳朵,随即房门便被叩响,李萦舟清亮的声音在夜色里被刻意压低:“闫麟?你在吗,开门,有事要说。”
闫麟立刻从床上蹦了下来,刚想去开门,又心念一转,在屋中踱步片刻,抖了抖被褥,装作自己夜里一直在安心休息,刚被吵醒的模样,才慢悠悠前去开门。
他单手开了一边门,又状似不在意地转身回了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闲散地问道:“我刚醒。怎么,你们探到什么了?”
李萦舟叹道:“说来话长。”
闫麟状似不在意地回头,结果看到李萦舟与凤玉声二人身上剑伤累累,衣衫被血染透,扔下手中茶杯,急促地上前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凤玉声捡起掉落的茶杯,放到桌上,顺手擦拭干净水渍,道:“无妨。大多都是别人的血。”
李萦舟也想一笔带过,简略道:“有人想暗杀我们,被我们反杀了而已。重点是,我们探到那阵中阵是只针对修士的杀阵。”
她抬眼,将今晚的经过挑挑拣拣同闫麟说了,只是没提杀了凤玉林一事。闫麟听得出她略去了什么,而这略去的东西凤玉声显然知晓,心中有些发堵。
可他随即自我开解,哪个人没有什么秘密呢?自己也背负着不少不愿人知的秘密,李萦舟必定有自己的苦衷,他心中便又释然了不少。
闫麟思索片刻,道:“可方郎只是凡人,他怎么会知晓阵中阵?大概率还是为了报复秦府才破坏表面上的护宅法阵罢了。”
李萦舟沉凝地摇摇头:“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是谨慎些吧,我们还是要去找方郎君,看他破坏法阵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凤玉声点点头:“若是能捋清这件事,估计可以恢复十成的灵力,这秘境就可解了。”
李萦舟趴在桌上,埋头道:“可是如今方郎君在沈轻尘手里,他……他不会愿意看到我先于众人得到真相的。毕竟,这可能关乎秘境中的遗宝。”
转瞬,她又突然抬起头,看着闫麟笑了笑,道:“我有办法了。你去勾住沈轻尘。”
闫麟眉毛一挑,指向自己:“我?”
19.我只是她的打手
洛城最大的客栈中,清风拂过窗檐,卷起的竹帘簌簌而动,沈轻尘仿若未闻,正端坐调息。
自结丹后,他便几近于人剑合一的境界,内府中一派天地广阔之景,连绵群山矗立其间,山巅风起云涌,包裹孕育着他的识海。
而金丹则如同云间一轮朝阳,将周边云雾镀上温暖的霞光。榻边,佩剑“云起”正随他的吐纳而流转着莹蓝的光芒。
然而沈轻尘心中却不似表面那般宁静祥和,自那日于崇仁坊同师妹李萦舟交锋过后,他常常因无法掌控原书中的几个配角而烦躁。
怎么会如此?李萦舟自小便心防重,但在他十几年的陪伴和引导下,也应该渐渐接纳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法控制?
她附在耳边说的那句“知晓你的打算”又是何意,难道她知道了师尊和自己的打算?
自进入秘境后,李萦舟便有意远离自己,甚至将原书中重要的配角都与自己隔开,导致他无法利用凤玉声等人推进破解秘境的进度,着实棘手。
若是李萦舟非要与自己作对,无法为自己所用……那便,除掉她。
怀中通讯符此时微微发烫,他睁开眼,长指一动,展开了符纸。竟是闫麟约他明日于客栈大堂一叙。沈轻尘垂眸,心中有了几分打算,将符纸缓缓收起。
次日未时,沈轻尘刚步入大堂,便看见了一高束马尾的少年抱剑于臂,斜倚栏杆,形态潇洒,却垂眸不语,似有所思。来人正是闫麟。
沈轻尘点了两壶酒,邀闫麟坐下小酌两杯。他一边斟酒,一边温声问道:“凡间无甚琼浆玉露,倒是不得不亏待你了。近几日过得可好?”
闫麟接过酒杯,客栈的酒不似那日李萦舟在乐楼饮的酒一般清亮,而是略微浑浊,入口少了几分醇厚,而多了几分辛辣。
闫麟倒不介意是劣酒还是佳酿,饮了一口,答道:“尚可。我能感觉到距离出秘境那一日,应当不远了。”
闫麟竟有些不知怎么面对沈轻尘,他入昆仑派后,第一个混熟的人就是沈轻尘,虽不至肝胆相照推心置腹,倒也对沈轻尘抱有不错的印象。
可这几分好印象如今也模糊起来,分辨不明。沈轻尘究竟是众人眼中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大师兄,还是防备、甚而算计自己师妹的无情逐利之徒?
人、仙、妖本无区别,大多都为了自身利益而彼此厮杀,闫麟并不认为逐利有罪,只是若是连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妹都能算计,多年来还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不得不让人多思量几分。
况且,备受瞩目沈轻尘在昆仑为何要主动接纳独来独往的自己?莫非也发现了什么,觉得自己有可利用之处么?
几息之间,闫麟脑中闪过数种思量。
闫麟放下酒杯,看向沈轻尘,仍旧是一副不驯的口气:“同凤玉声和李萦舟一起,已经探得差不多了,我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放心吧,到时候肯定能带沈师兄一起出去。”
闻言,沈轻尘原本维持得体微笑的嘴角僵了僵,他目前对秘境之谜的掌握落后于李萦舟等人,灵力尚且只恢复了五成。
最让沈轻尘无法忍受的,不仅仅是落后于李萦舟三人一事,而是闫麟的语气。什么时候我沈轻尘也沦落到需要被人怜悯、被人带的地步了?
他压了压心中被挑衅起的愠怒,毕竟关键人物方郎君在自己手里,他不信李萦舟能胜过他。
沈轻尘开口,却换了个话头,道:“闫师弟果然不凡,看来这次带你来秘境是个不错的选择。师尊崇尚自然教养,师妹她从小缺少管教,性情可能有些不好相与,但心地良善,若有冒犯之处,闫师弟多多宽谅。”
闫麟半真半假回道:“确实不好相与”,想了想,他又问道:“沈师兄既然与李萦舟青梅竹马,不知自小到大都是如何与她相处的?好让我取取经。”
沈轻尘笑了,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到底都是姑娘,大多数时候顺着她们的性子来就好。加之自小认识,她多少还是依赖我些,习课、练剑抑或是做些门派任务,我也多少照顾她些。”
闫麟此时心里已经确定沈轻尘与李萦舟感情并不好,若是沈轻尘发自内心地珍重师妹,怎么话里话外都压着李萦舟?
若不是自己与李萦舟相处了些时日,怕是要被他给唬住了。闫麟心中嗤笑一声:“沈轻尘,我虽然率直,却不是白痴。”
即便如此,闫麟口中还是状似了悟地接道:“原来如此。”
沈轻尘见状,趁热打铁,道:“多年来照顾师妹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没想到这次进了秘境,要拜托你们照顾她。不知你们三人如今都获得了哪些线索?若有不通之处,或许我能帮助一二。”
闫麟这时又开始扮演四肢发达但头脑不聪的角色,眨了眨清澈的双眼,道:“到底都哪些线索我还真不清楚,其实我只当李萦舟的打手,别人指哪我打哪罢了。”
沈轻尘闻言,只想给他两拳,但面上只是笑了笑,夸了几句闫麟的身手。
二人就如此闲扯,消耗了一个多时辰的光阴,彼此的话就如同桌上的酒一般,无甚滋味,最后还是沈轻尘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闫麟才施施然离开。
就在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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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锯般的交谈中,碧枫已经拎着方郎君,从客栈纵跃而出,身形一现便到了三里外的小树林。
她将人扔在地上,对对面的二人道:“喏,你要的人给你带来了。”
对面两人正是李萦舟和凤玉声。
李萦舟感激地对碧枫点点头,随后蹲下来,问地上不断蛄蛹着退后的方郎君:“别动了,我们已经知道你就是那日在秦府中破坏法阵的人了。”
顿了顿,李萦舟慢悠悠道:“只是不知道,你是为了破坏护宅法阵报复秦府呢,还是知道这里面有个杀阵,有此一举呢?”
见方郎目光闪烁,凤玉声状似无奈道:“我们几人均为大派修士,同我们说,你还有一条生路。不同我们交代的话,只好把你带到秦府,让秦少卿裁决一二了。”
方郎听见几人修士身份时,眼神闪烁片刻,而听到最后一句是,双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可控的极度恐惧神色,由于没了舌头,只能通过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颤着手在略微湿润的土地上写了几个字。他一边思索,以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笔顺写下几个字,“秦”、“许”和“汝”,三个字以三角的形状分布。
在“许”和“秦”中间,他画了一道箭簇般的物什,而在“许”和“汝”之间,他仅仅画了一道直线。
最后,在“秦”和“汝”之间,他重重地画了一道更深的箭簇。在三角形的中间,方郎思索片刻,落笔画下一个规整的圆圈。
李萦舟见了,心头一沉,道:“这个圆圈代表秦府中的阵法,你知道这是一个杀阵,对吗?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方郎仰视她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日光透过头顶的树林形成光斑,落在李萦舟几人的背上,她只觉得从脚底板到头顶都升上了一丝凉意。
碧枫见她不说话,道:“你怎么了,小船?”
李萦舟此时对事情的全部真相已经有了猜测,轻声问道:“你们还记得,荆云仙为什么叫荆云仙吗?”
碧枫靠在一棵树上,手中转着刚揪下来的狗尾巴草,道:“因为她是出身荆楚之地、名字里带一个云字的仙子啊。”
凤玉声此时也开口,轻声问碧枫:“那你还记得秦少卿的名字么?”
碧枫笑道:“不就是秦晓云……秦晓云?等等”,她神情一变:“你们的意思不会是?”
李萦舟脑中闪现出那一日半夜在回廊中遇到的秦少卿,声音有些沙哑,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后日就是秦府大婚之日,是时候揭开一切了。”
20.一场真相大白的婚礼
两日后,黄昏临近。
安仁坊的宽阔路面不似往日简素洁净,而是铺以彩缎美锦绣,任凭坊外而来的骏马香车踩踏其上。
秦晓云身着一身绯色婚服,在如血残阳下衬得眉目更多了几分英气。她骑在一匹通体泛着健康光泽的宝驹上,身后跟着辆通体气派的马车。
不似其它新婚之人的紧张情态,秦晓云眉目舒展,嘴角噙笑,悠悠踏马而来。
那许郎自放弃修士身份回到凡间以来,便入住秦府。洛城风气开放,不会因此便看轻了男子,但或许为了给许郎足够的脸面和排场,秦晓云还是选择从坊外一处宅子接亲,才有了这一幕。
不少百姓站立在秦府外街道的两侧,激动地观望着秦府的喜事,喧闹声为这一场婚事平添几分喜庆。
而李萦舟、闫麟、凤玉声也站在长街西侧,隐没在攒动的人海中,静静地观望着一幕。
今日李萦舟几人未曾刻意打扮成洛城中人的模样,她换回了白衣裳黑腰封的昆仑派道袍,长发未束成发髻,挽成长辫,斜放在肩头一侧。
她轻轻抚了抚背上长剑,一抬头,隔着长街人海,与对面同样站在百姓中的沈轻尘四目相对。
沈轻尘身侧还站着碧枫与孟珑两人,不过除了沈轻尘身姿挺拔外,碧枫还是那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孟珑则一脸被多日操劳奔波榨干了的萎靡之色。
李萦舟移开目光,对身侧两人道:“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凤玉声也瞧见了对面的沈轻尘三人,他侧头认真地看向李萦舟,点点头,道:“你放心。”
闫麟抱臂,低头看地面,踢了踢不存在的灰尘,终于憋出了一句人话:“反正你指哪我打哪呗。”
那厢秦晓云按照洛城习俗,被众亲朋同僚拦路,只好洒下不少喜糖,权当活跃气氛。
待她吟完了一首却扇诗,在场的几位修士压根没有心思听那诗到底有何内容,只见许郎缓缓放下面前的扇子,露出一张略带羞涩的清秀面孔。
秦府的诸位宾客都将送上各色贺礼,然后参与府中宴席,那一座座宴席正安排在护宅法阵中央,宾客们不断推杯换盏。而春风得意的秦少卿即将带着许郎入洞房。
李萦舟站在宴席边,抽抽嘴角,道:“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
正在此时,沈轻尘高声道:“在下有一样贺礼要送予秦少卿”,话声刚落,他便将身后的已经失声的方郎拉了出来,道:“此人应是秦少卿的故交,然而在这个幻境的故事中,此人心生妒意,想破坏秦府的护院法阵,又引得秦少卿念念不忘,使许郎心生隔阂,引起秦许两姓不合。”
这时,院中诸宾客都停止了宴饮的动作,骤然拧着脖子朝几人看来,嘴角欢笑的弧度尚未放下,而眼神却毫无笑意,黑洞洞直勾勾的望着院中诸位修士。
孟珑下意识往碧枫身边靠了靠,脊背发凉,声音有些颤抖:“这些……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沈轻尘注视着唯一如同活人的秦晓云,道:“所以揪出方郎才是解开隔阂,促成大婚的关键,不知道这个答案,荆云仙阁下是否满意?”
秦晓云垂着眼睫,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众人,嘴角越咧越大,向耳后而去,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笑问:“这就是你们最后的答案了吗?”
根据手中的线索,沈轻尘得到了这个答案,他心中其实有些没底,但他已经不想再被动了。
然而面对秦晓云如此森诡的笑意和问题,他竟然如鲠在喉,有种不敢开口称是的忐忑。
伴随着这阵沉默,阴风平地而起,鼓荡着众人的道袍,府中回廊上挂的大红灯笼微微摇晃,褪去了喜庆之感,平添几分诡谲。
李萦舟这时突然开口,打断了这阵沉默,她朗声道:“不是。这不是我们最终的答案。”
李萦舟不知何时已经抽出背上长剑,握在手中,道:“秦府的护宅法阵只是表象,本质上是个杀阵。你只不过借着各种线索,将修士聚在此处,一网打尽。”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道:“你根本不喜欢许郎,也不喜欢方郎。许郎是诱饵,而方郎的舌头正是你割掉的。所以无论我们是促成秦少卿和许郎解开心结、欢喜大婚,还是帮方郎获得你的垂怜,都不是正确答案。这是个无解的死局,因为你的目的就是捕杀我们所有人。”
秦晓云这时竟开怀般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院中,听得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李萦舟手心微微出汗,她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谨慎地打出一个手势,凤玉声和闫麟在众人与秦晓云对峙的时候走动了几步,悄悄变换位置,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李萦舟一边面不改色,一边尽力拖延时间,道:“因为方郎君知道,这护宅法阵是杀阵。他不知何时知道了你非人的真相,被你割舌封口。所以他想要通过破坏法阵的方式,提醒许郎,同时提醒其他修士。”
“我猜,在我们之前,你猎杀修士的时候被方郎目击,所以才有了方郎失踪之事。但我有几处不解。”
秦晓云倒是一副颇有耐心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她背后的小动作,反而问道:“有何不解?”
李萦舟看了看她身上的婚服:“你想要让一个凡人无法透露真相,实在太简单不过,为何不直接灭口方郎,而是割掉他的舌头,这不像是单纯为了封口”,顿了顿,她又说:“这像是故意虐待,修士对凡人很少如此残忍。”
“还有,为什么要设置成洛城这样的世界?我不懂,你既然法力无边,设置成何等恐怖的妖鬼之境都不奇怪,不是更容易将我们一网打尽?凡间世界的规则,对你而言反而是一种限制吧。”
秦晓云的嘴角慢慢降下,变成平平的一条直线,反而让她的面孔更具备几分活人气。
她大手一挥,秦府、安仁坊乃至整座洛城都化为齑粉,秘境中化为一片空茫。
秦晓云声音森寒得如同腊月里的水井:“既然这么好奇,那就让你们看看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如何?”
一阵繁杂的图景以强悍的力量涌入众人的脑海,无数画面的碎片将李萦舟几人的神识刺痛,却不容人推拒。
李萦舟再次睁眼的时候,低头却看见了一双不属于自己的手。她看见“自己”身披绫罗,正挽袖执笔,伏案写字。
然而仿佛心绪不定,“自己”写了几张大字都不尽如人意,只好停下笔,将上好的宣纸揉成团。
李萦舟无法控制身体动作,也无法开口说话,仿佛只是以身体主人的视角旁观了这一切。
案前的纸窗正被侍女支起,温煦的风拂面而来,带着些微栀子花的香气。侍女似乎与“自己”关系甚好,并无主仆间的拘谨,反而笑道:“我们小姐中了探花,连书都读不下去了。”
另一名侍女在院中一边修剪花枝,一边笑道:“你懂什么,小姐可是被仙人选中的弟子,三日过后便要离去了。和求仙问道比起来,凡间的探花郎还有甚么做头。”
李萦舟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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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原来自己正在以秦晓云的视角回忆过往之事。
秦晓云开口,少女的音色中难掩雀跃:“虽然只是小门派,但能拜入山头当个修士,应当也比在凡间有趣的多吧。”
正在修花枝的侍女停下了动作,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小姐一走,当了修士,百年不过弹指,与我们怕是再不能相见了。”
秦晓云搁下笔,安抚道:“我已经为你们安排了好去处,等我离开,房中除却留给旧友、许家郎君的东西,你们尽可取用。”
三日后,原本说好来接秦晓云的修士却并没有来到秦府。
而是去了许府,接走了许家的儿子。
秦晓云从清晨等到黄昏,没看到半点人影,枯坐在院中,只听到了侍女劝她用些吃食。
直到侍女带着哭腔告诉她:“小姐……仙人带许府的许郎走了,莫等了。”
秦晓云这才缓缓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神将侍女吓了一跳。她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虽然秦许世交,但这件事我从未告知许府,一定有人泄密了。”
她仔细搜寻自己回忆中的可疑之处,陡然站起,道:“那日仙人来此,请来的乐伶也看到了,给了他银子打发走了,到底还是传到了许府耳中。”
嘴角浮现讥诮的笑意,秦晓云喃喃道:“早知道就该把他灭口。许家贪婪我不是不知,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其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这件事决不能放过。”
看到这里,李萦舟早已明白幻境中的洛城确实存在过,也正是秦晓云尚为凡人时居留之处。
可就目前事态来看,秦晓云的机缘被许郎半道劫走,已经没有成为修士的机会了,日后是怎样成为一代化神期修士,荆云仙的呢?
她耐着性子往下看,之后的时间流速加快了许多,也清晰了许多。
秦晓云先是派人将泄露信息的乐伶灭了口,从此洛城中一位姓方的伶人便没了声息。她虽中了探花,却放弃入朝为官,而是四处拜访名山大川,洛城中人都道她疯魔了,可秦晓云却不以为意。
一路上餐风饮露,跋山涉水,吃的苦头自不必提。几年后的一日,终于让秦晓云得见一位散修,从此踏上了修行之路。
许郎的命运却不似幻境中一般,他未能回到洛城安心嫁娶,以凡人的身份善终,杂灵根的他本在小门派的山头上偏居一隅,没想到有朝一日下山,却被一金丹期女修一剑割喉。
头颅滚落到地上,可眼睛却还能惊恐地向外突出,他想张口唤出那曾经熟识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通过喉管发出声音了。
已经修行至金丹期的秦晓云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剑身,收剑回鞘,施施然离去了。
此后荆云仙的修行之路既跌宕起伏、荆棘丛生,也一时登高望远、风光无量。李萦舟睁大了眼,试图寻觅、记住更多有用的信息,她跟随秦晓云的视角,仿佛经历了秦晓云所经历的一切。
从元婴到化神,从化神到兵解,记忆的画面逐渐渺远而模糊。
李萦舟看到秦晓云兵解前的正与魔族厮杀,天地间风雷狂走,唯独屹立不变的是贯彻天地的一道石碑。
上面原本刻着秦晓云的名字,但随着魔族的肆虐和秦晓云生命的流逝,一道魔气进入她倒伏在地的躯体,那石碑上的名字也渐渐淡去,无处寻觅了。
众人从秦晓云的回忆中弹出,俱怔怔然,直到面前本已仙逝的秦晓云森然开口,将他们拉回了现实:“现在,可以让你们死得明白了吧?”
21.说好了归你的笛子
空茫的秘境间,只余高天阔地,霎时间,风云变色,秦晓云绯衣一动,两道剑光撕裂地面,狰狞的裂缝直向凤玉声、闫麟二人奔去!
凤玉声凝眉,转身一个腾跃,踏向空中,避开了裂缝的吞噬。而闫麟则迅疾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口中叼着一片符纸,堪堪避开了秦晓云的攻击。
秦晓云咧开红唇,笑道:“你们二人就算破坏了法阵又能如何?仅凭我一人,杀光你们足够了。”
沈轻尘此时刚刚从怔然中回过神,他方才一直被李萦舟的推测所惊,随即又以秦晓云的视角经历了浓缩的百年光阴,一时间心中涌上难以名状的酸涩。
但却不是为了秦晓云的遭遇而酸涩,仅仅因为师妹李萦舟的表现而酸涩。
沈轻尘紧紧握住剑柄,原本应该是自己引领众人揭开真相,可如今却是一直修为平平的小师妹抓住关键,完成了这一步。反倒是显得最开始开口的自己愚笨鲁莽。
不,不该是这样的,沈轻尘强行按捺下那几分涩然,盯着前方的秦晓云开口道:“荆云仙是一代化神期修士,既然生前已经了结了凡间仇怨,如今又为何对后辈修士痛下杀手?这可并非君子所为。”
秦晓云束起的长发早已披散,鼓荡在阴冷的长风中,闻言竟然难以自制地狂笑起来,仿若乐不可支一般,面庞涌上诡异的潮红。
李萦舟眉头紧拧,眼前不断闪现回忆中黑气涌入秦晓云尸身的那一幕,大声喊道:“她已经不是荆云仙了!也不是真正的秦晓云,眼前此人,不过是占据了秦晓云模样的魔物!”
秦晓云笑声戛然而止,看着李萦舟,道:“你说得对,但也不对。我既是秦晓云,也不是秦晓云”,抚了抚自己的面庞,她继续自言自语:“当初本想占据化神期修士的遗躯,没想到秦晓云竟然还留有一丝残魂,我的魔气竟然无法吞噬她的残魂,如此共生融合了几百年……”
沈轻尘继续高举道德大旗,还不忘了走阵前喊话的流程:“如此魔物,占据修士之躯,违反天道,不如束手就擒,我们尚且可以渡你一程……”
他话还没说完,秦晓云长剑一动,身后无数剑影浮现,直奔众人而来!
李萦舟大喊一声:“别废话了,直接上!”
凭借着之前同凤玉声合作的默契,李萦舟催动无数藤蔓破土而出,牵制住秦晓云,而凤玉声以箫化剑,先布下了水网般的剑气,向秦晓云围剿而来。
沈轻尘一咬牙,“云起”出鞘,趁着秦晓云被李萦舟和凤玉声二人牵制住的一瞬,云起剑携着破雾碎云的锋锐之意,直取秦晓云胸腹间内府而去!
若是这一剑中了,秦晓云即便不死也要重伤,魔气取代了修士的识海,而识海正位于内府。即使李萦舟厌恨沈轻尘,也不得不承认他出剑的准确和狠辣。
本被牵制得无法动弹的秦晓云,眼看着云起剑要没入胸口,仰头长长嘶吼一声,身形剧烈地颤动,竟活生生将凤玉声的剑网活生生撕碎!
秦晓云一伸手,轻轻抓握,凭空燃烧无数的火焰,竟要将云起剑炼化成铁水一般,沈轻尘见状,立刻召回本命剑。
此时,广袤而暗沉的地面也无端燃烧起来,温和而厚重的土壤转瞬变成焦岩石,继而皲裂,露出无数鲜红滚烫的岩浆,活物落入其中怕是转瞬成灰。
众人只好飞向半空,孟珑身手略微迟滞了些,碧枫在他身侧,只好拎着他纵向半空,免得被大地熔岩化成肉泥血水。
孟珑也是第一次下山,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他的生理性泪水已经被烤干,声音发颤,开口道谢:“碧枫师姐,还好有你……”
然而还没等他真情实感地道谢完,秦晓云轻笑一声,举起长剑,无数闪电霹雳而过,将暗沉的天幕撕裂,剑气形成的漩涡将空中众人吸附而去,一旦落入漩涡,转瞬便要被彻底绞碎!
可若不停留在空中,地面的熔岩也会将人分秒化成液体,没有留下犹豫的时间,众人转眼就被吸向了以秦晓云为中心的漩涡。
凤玉声立刻调动灵力,柔润的水膜形成一层坚固的盔甲,护住了身侧的李萦舟和他自己,沈轻尘也用云起剑不断转动,在周身形成了一片真空,免于被秦晓云无数剑影搅成肉泥。
而剩下几人却没有如此好运和实力,碧枫和闫麟还没来得及调出灵力形成护体结界,便被卷了进去,奇怪的是,二人肉身竟如同千年顽石,竟没有被剑风卷碎,只有脸庞被划开细碎的口子,流出鲜血。
孟珑原本被碧枫拎起,免于落入熔浆的命运,然而一被卷入绞肉机般的漩涡,便转瞬化成了肉泥,连一声尖叫都没有,修士的骨骼、血肉和灵根,都沉默地变成了一堆碎肉。
孟珑的鲜血尚未来得及飚出,便成了细密的血雾,化在剑风中不可寻了。
碧枫愣愣地看着空了的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中活生生的人怎么瞬间便没了?
闫麟睁开眼,看着在漩涡中同样起伏、没有变化的碧枫,仿佛确认了什么,眼神沉了下去。
李萦舟自然也看到了孟珑瞬间死亡的一幕,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圈慢慢变红了。
耳边凤玉声沉声对她道:“专注自己,调整方向!”
李萦舟立刻收回心神,裹着水膜的她仿佛一颗有意识的蚕茧,尽力躲避横刀而过的剑气,尽量延长水膜保护自己的时间。
她在漩涡中起起伏伏,时而感到剑锋密集,充满了恶意,仿佛要将天地间一切生灵踩碎;时而又感到漩涡有片刻的迟滞,她看向漩涡中心的秦晓云。
漩涡迟滞之时,也是秦晓云双眼出现片刻空茫之时。李萦舟一边操控着自己的水膜,一边观察秦晓云的状态。
每当漩涡剑锋的恶意减退,或者风速变缓,秦晓云要么眼神空茫,要么表情挣扎。但也只是片刻,她就又恢复了那一副嘲弄且残忍的神态。
李萦舟心中一动,她示意凤玉声,一起操控水膜靠向漩涡中心,一边用尽全力扬声对秦晓云吼道:“一代化神,即使只是残魂,就如此甘心被魔物操控吗?秦晓云,你的骄傲呢!”
果然,漩涡中心的秦晓云听见了这一句,双眼空无了一瞬。
李萦舟抓住这一片刻的空档,挣脱水膜,在停滞的漩涡中心不断下落,此时剑锋迟缓,但她浑身上下仍被剐飞无数血肉,自己的血雾溅了她一脸。
可李萦舟已经顾不得那些,她焦黑的长剑伴随身影,自上而下向秦晓云后心飞去,那木剑上燃气熊熊烈火,伴随着灼烫的空气,用尽了李萦舟十成十的灵力!
秦晓云内府中的魔物大概是感受到了危机,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看又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一旦让魔物掌权,众人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而脱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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膜的李萦舟必死无疑!
凤玉声的箫声在此时响起,那箫声沉肃而厚重,回荡在天地间,仿若黄钟大吕,不断灌入秦晓云耳中,将那魔物压得抬不起头来。
也就在此时,李萦舟的长剑终于没入秦晓云的后心,将她胸腹间的内府和识海一同贯穿。焦黑木剑上的烈火燃至秦晓云的周身。
秦晓云丝毫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具僵尸,任凭烧灼。李萦舟收回长剑,刚要长舒一口气,再给秦晓云补上几刀,就看见原本僵直不动的秦晓云突然转身,张开嘴,那头颅以嘴为中心,裂成上下两半,口腔诡异地扩大,朝李萦舟的头颅咬下!
“小心!”闫麟和碧枫同时喊出声,撕心裂肺。
李萦舟的半颗头已经落入了秦晓云的口中,然而片刻后,秦晓云裂开的头颅便摇了摇,从脖颈上断裂,直直落了下去。
原本一身绯衣的身体也骤然四分五裂,变成一块一块地模样,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只是没有流下丝毫鲜血。
“毕竟是陈年老尸啊……连血液都没有了。”李萦舟抹了抹额头上的血液,喃喃道。
只见秦晓云心腹处的尸块还插着李萦舟的长剑,方才李萦舟感到不对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又狠狠捅了她内府一下,彻底将那垂死挣扎的魔物捅死了。
而秦晓云的头颅旁正躺着断雨剑。千钧一发之际,凤玉声的断雨剑将魔物张开嘴的头颅割下,免得李萦舟的颅骨被一口咬碎。
至于其他破碎的肢体,正是碧枫和闫麟两柄剑飞来搅碎的。
漩涡终于彻底停下,原本伴随闪电的暗黑天色逐渐平静,透出光亮。
几人落在李萦舟身旁,见她无事,都长舒了一口气。凤玉声抬手,轻轻摸了摸李萦舟脑门上的牙印,哭笑不得道:“差点以为你要被吃了。”
秦晓云破碎的肉身间,有一块黏黑之物,散发着沉沉死气,却再也无法发出鲜活的魔气了。正是被李萦舟不知道捅了几剑才毙命的魔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团莹润的光芒,在肉身间不断颤动。李萦舟蹲下身,轻轻捧起那一团光芒,问道:“前辈,是你吗?”
那光芒闪了闪,算是回应,承认自己是秦晓云原本的残魂。
李萦舟略有愧疚道:“对不住,前辈,为了杀掉那魔物,我们把你的尸体都搅碎了。”
那团莹润而柔软的残魂停顿片刻,随即蓄力跳了一下,落到了李萦舟的胸口,众人只听得一道飒爽的女声:“无妨,人都死了,还要尸体有何用?我也不愿□□为魔物驱使,倒是你们成全了我才对。”
那残魂团子自心口没入了李萦舟的内府,便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芒不见了。李萦舟看着自己的手心,少了团跳跃的光,却多下了一枚莹蓝的镜子和一管小巧的玉笛。
百年前曾名动一方的修士就此彻底消散,在天地间留下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我早该湮灭,剩下的东西,便赠与小友,能悟几分,看你的造化了!”
李萦舟身上早已血肉横飞,流下的血滴落在了镜子上,镜面光芒一现,认主即成。
她昏迷前只来得及将玉笛递给凤玉声,免得自己的血滴在笛子上,道:“凤师兄,说好了给你的。”
言罢,李萦舟便再也睁不开眼皮,沉重地倒在了地上,朦胧间感到自己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便再也没有意识了。
22.苦涩而巧合的吻
凤玉声一手紧紧搂着昏迷的李萦舟,一手握月轮笛,只觉天地间一片寂静,只余自己左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
随着“秦晓云”的死亡,秘境空间逐渐破裂,显露出世间本真的面貌。
阴风去、乌云散,熹微的晨光自天际亮起,柔旭地落在几个血肉模糊、外表狼狈的修士上。
湿润而潮暖的水汽扑面而来,众人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江心小岛上。
中洲地区江河密布,此处小岛不大,生满了随风摇动的芦苇花。粼粼的宽阔江面被小岛从中一分为二,无情地奔流向两处,直达无边天际。
凤玉声探了探李萦舟的神识,确定她并无大碍,长舒了一口气,哑声道:“秘境之事已了,小船需要疗养,我们必须马上回云梦泽。”
碧枫半跪于地面,膝盖深陷湿软的土壤中,她本想接过李萦舟,凤玉声却避开了碧枫伸过来的手,轻声道:“大家都身上带伤,还是由我来吧。”
他召来变大数倍后剑身宽阔的断雨剑,横抱着李萦舟踏上飞剑,流光一般向云梦泽而去。
碧枫沉默地将孟珑断裂的佩剑收好,闫麟原本沉默地望着凤玉声怀中的李萦舟,身侧的手臂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毫无立场上前帮忙。
毕竟名义上是昆仑弟子,闫麟如今只能默默跟在碧枫身后,看她收敛了孟珑的断剑,上面黏满了细密的血雾和灰色的脑浆。
碧枫面无表情,以袖口擦了擦断剑,将其纳入乾坤袋中,待得回到门派再归入剑冢。
二人路过沈轻尘身侧时,碧枫突然开口:“沈师兄,现在孟珑死了,小船昏迷不醒,飞书回门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御剑,和闫麟一同跟随凤玉声走了。
江心小岛上只余沈轻尘一人,他沉默地收剑入鞘。
沈轻尘那一剑是冲着斩灭魔物去的,可同时,他也不在乎李萦舟会不会被一同斩灭。
若师妹不能与自己一条心,不如借这个机会做个了断。可惜凤玉声同时出剑,将自己的剑意格挡了一瞬。
他叹了口气,不知凤玉声看出了几分,低头摩挲着剑柄,再抬头时已经挂上了一幅平时温和儒雅的面庞。
李萦舟身体处于昏迷状态,却感觉自己神识无比清明,能清晰地感知自己内府发生的一切变化。
原本,她的内府横亘着一处巨大的火山口,四处流溢满着暗红的岩浆,岩缝间的火星将山下的灌木、枝叶都灼得发焦。
此时,火山口上方虽然晴空万里,却传来隆隆雷声,带来一阵阵细密的雨水。这无根之水将原本发焦的枝叶打湿又浸透,让树木和藤蔓都恢复了几许生机。
而雨水一停,滚滚电光于长空直下,又劈在树木上,枝叶掉落在岩石上,燃起不灭的火焰,火山口的岩浆与此同时沸腾起来。
雷生水,水生木,木生火,水既能克制她内府过剩的火灵根,又能保护木灵根不受伤害。雷、木、火在这一方小天地中形成了奇妙又自洽的循环。
李萦舟从未感到如此自在畅快过,她从未想过,一直困扰她的痼疾可以伴随着这阵雷法迎刃而解。
一时间,她像条小鱼游入江海,又如同疲惫心焦的小鸟投入了熟悉的森林,只想发出欢快的啁啾声。
李萦舟想抬手触碰自己内府天际的闪电,却摸不到实体,只好像听见了电光中秦晓云微渺的声音:“故去多年,身无长物,唯有雷法相授,但愿于你有用。”
李萦舟简直要哭出来:“岂止是有用啊,有大用啊前辈,你救了我一命!”
然而却再也无法到那道飒爽女声的回应了。秦晓云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残魂已经消散,想来刚才也只是她留下的雷法中的余声罢了,想到这里,李萦舟有些失落。
秦晓云的一生跌宕起伏,虽然错失机缘,但却靠自己四处求仙问道,终究报了仇怨,修成正果。李萦舟甚至有些后悔在自己还没清楚真相的时候,说她虐待凡人的手段略显“残忍”。
当时秘境中的秦晓云已经被魔物侵占了神识,只不过基于肉身记忆幻化出了洛城中的人事,魔物想必也是根据她的意识虐待了方郎的角色。
且不说被魔物侵占了神识,换位一想,若是自己经历这被欺瞒和抢夺的一切,只怕会报复得更猛烈。
李萦舟失落片刻,便又振作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睁开眼,告诉碧枫和凤玉声这个好消息,然而她的神识虽清醒,肉身的双眼却仿佛刷了浆糊一般,死活睁不开。
李萦舟歇了一会儿,继续用力睁眼,想从昏迷中醒来,然而这次不仅没成功,还引得天际闪电往她的方向滚滚而来,那雷电仿佛有了意识,不劈死李萦舟不罢休一般。
李萦舟:“不是,这要干嘛?”她放弃睁眼,那雷电便偃旗息鼓,乖巧地在天边待着。
李萦舟想了想,如果自己要醒过来,怕是必须要硬抗一遍这雷法。看来躲不过了,总不能这辈子不醒过来了吧?
她吸了口气,继续尝试猛地睁眼,果然道道雷电朝她汹涌而来,李萦舟只好在火山口和岩地枝桠间上下奔跑,狼狈地逃窜,仿佛一只丛林间的野猴。
然而修士即使在自己的内府里,也是无法与光速赛跑的,在一次失误后,她还是被雷无情地劈中了天灵盖。
一瞬间,李萦舟在一阵灭顶的痛苦中,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变酥了,好像被滚烫热油炸出锅的小黄鱼一般,嘎嘣脆。
不过她这条小黄鱼在片刻后,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甚至神奇地发现自己掌心也可以放出噼里啪啦的小闪电。
她举起双手,试着搓了搓,搓出来一团电光闪闪的雷球,还可以在空中抛来抛去,扔出去了还能召回。
那天边的雷电仿佛对她的悟性很满意,停顿了片刻,便以更快、更可怖的强度朝她劈来。
情急之下,李萦舟直接拔剑,将掌心雷电灌入剑身中,朝上狠狠劈砍,心道不就是互劈吗?
她站在火山口,浑身与大地相连,此时周身昏暗,自上而下劈下的雷电和剑上雷电相连,发出贯彻天地的耀目白光。
李萦舟在几息之后便感觉自己撑不住了,正当她快放下剑,准备再被雷电灭顶一次时,那雷电便停了下来。
雷电满意地在李萦舟头顶盘旋了两圈,仿佛一个教会她的师长,事了拂衣去,回到天边了。
李萦舟深呼吸几口,她看了看掌心的电光,心里有些难言的欢快。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可以联系上外界了。她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地轻唤她的名字,感到有人用湿润的巾帕擦拭她的脸庞,甚至感到有人轻轻触摸她的胸腹。
李萦舟心道:“……虽然知道你是在试探,看我内府神识还在不在,但会不会太冒昧了点?”
可她还是无法睁开眼,她的眼皮不断微微颤动,可好像还是差了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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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萦舟只能在床榻上扮演瘫痪的人,只不过可以听见外界的一声一响。
她听见水流缓缓而过,敲打编钟的声响;听见了琴声鸣奏,唤来无数雀儿;也听见了凤玉声的轻唤和碧枫的絮叨。
看来已经回到云梦泽了。
前几天,一直是凤玉声前来照顾她,他的手要比碧枫大得多,擦拭自己的脸庞和脖子时速度也更快些。
后面几天,凤玉声来的少了些,闫麟常常和碧枫一同来,他们二人似乎熟悉了不少,只是经常拌嘴。
有一日,碧枫摘来几个柑橘,一边在她床边剥皮,一边想喂给她柑橘汁。
闫麟却仿佛极嫌弃这种水果的气味,李萦舟都能听见他用手不断扇鼻子前空气的声音,他道:“这种难闻的水果,你还吃?而且李萦舟根本张不开嘴,喂不进去的。”
碧枫则回击道:“我就吃,你不爱闻就走啊,又没逼你留在这。”
闫麟居然拌嘴有了长进,停顿了片刻,道:“都是来看望李萦舟的,为什么是我走,不是你带着橘子走?”
碧枫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道:“你和她什么关系,我和她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俩这样在凡间叫什么吗?这叫闺中密友,你能和闺中密友比吗?”
闫麟这回彻底没了声音,偃旗息鼓了。
又过了两日,碧枫来到床边,带来一阵湿润的水汽,李萦舟感到她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了自己小腹边。
碧枫抬起头,捻起一缕李萦舟的乌发,略有报怨道:“这几日中洲一直下雨,云梦泽真的好潮啊。”
她又轻声问:“小船,你什么时候醒啊?都快一个月了。你不知道云梦泽现在有多乱,凤玉声回来之后,把支持他弟弟的门派中人都清理了,这几日云梦泽水池里的水都是红的。”
怪不得这几日凤玉声没来过了,李萦舟心道。
又过了两日,阴雨绵绵,落入云梦泽的水面中,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入李萦舟耳中,泛起阵阵涟漪。
李萦舟近日来对外界的感知愈发清晰,比如近今日有人来看望她。
她能感到来人的视线粘稠而滚烫,停留在她的额头,然后一路下移,路过眉骨、眼窝、鼻梁,一直到达饱满的唇瓣。
那人温柔地捻起她的长发,仔细地抚摸,仿佛在用指尖品触上好的绸缎。片刻后,那人将发丝放到鼻尖,李萦舟听见了深深吸气的声音。
李萦舟心想,我的头发有这么好闻?怎么以前没看出来碧枫这么喜欢闻头发?
那人端来一碗汤药,动作很轻,但汤匙和碗还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他端起汤匙,轻轻吹了吹,又放在李萦舟的唇边,想送入她口中。
按照李萦舟恢复的程度,其实已经可以把嘴稍稍张开一点,可她闻到那汤药的苦涩味,一点也不想喝,干脆装作自己还彻底瘫痪,紧闭双唇。
来人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十分无奈。李萦舟以为这人终于放弃给自己喂药了,心头一喜。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片刻后,自己的双唇便被一抹凉润轻轻附上,随即被轻巧地启开,柔韧而灵巧的物什继续深入,打开那一排贝齿,便将苦涩的药汁渡了进来。
李萦舟大惊,心道碧枫对自己太上心了,可她真的不想喝药,浑身剧烈地挣扎起来,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上挑的凤眼,挺直的鼻梁,和被水液润泽的红唇。
23.如果摸断雨的话
李萦舟一时无言,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嘴边药汁。
床幔虽然被挽起,她仍然觉得空气并不流通,有些闷窒,以至于凤玉声身上的气息如此明显,那是一种雨后竹林的清润气息。
凤玉声却面色平静,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用汤匙又盛了一勺深褐色液体,送到李萦舟嘴边,道:“身上伤口还没好透,请药师熬了碗加速愈合的汤药,我试过了,温度正好。”
李萦舟连忙摇头,眉头拧起,道:“不喝不喝,实在太苦了。”
凤玉声沉默了片刻,哄问道:“我带了蜜糖,喝完药再吃糖,好吗?”
李萦舟却道:“先苦后甜是吧,还是算了,就算后面尝到甜味,也忘不掉苦的感觉了。”
凤玉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说得对,那便不喝了。”
李萦舟赤足下床,踩在泛着蜜色色泽的地板上,想在地上走两圈,活动活动筋骨。凤玉声本想过来扶她,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凤玉声只好捡起床尾的鞋,走过来半跪在地上,抬起她的一只脚,道:“穿上吧,最近连日下雨,地上太凉了。”
李萦舟或许是延续了秘境里的习惯,已经十分适应凤玉声的伺候,她抬起脚,长睫垂落,自上而下看着凤玉声给她套上鞋袜。
李萦舟审视了片刻,突然道:“凤师兄,我们第一项交易算是结束了。你拿到了月轮笛,我拿到了霜寒镜。”
凤玉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出声,等给李萦舟轻轻套好两只鞋,才站起身温声道:“你帮我处理了凤玉林,我却并没有帮你解决灵根生克的难题,这对你并不公平。”
他玉珠滑落般的声线低而柔,仿佛引诱凡人的狐妖:“在我看来,这场交易还没结束,不如想一下其他的条件?在云梦泽中,你需要的我都能替你办到。”
李萦舟思索片刻,道:“其实没有我,你也能很好地解决凤玉林一事,我听碧枫说了,你这几日在搞大清洗,云梦泽里的水都红了好几日。”
她抬眸,乌沉的眼睛刚好对上凤玉声的双眸,道:“你大概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我只是这场计划里的意外。”
见凤玉声还欲开口,她又道:“而且,我的难题已经解决了。”
李萦舟将内府中的雷电及其引起的一切变化大致概述了一遍,若有所思道:“这应该是秦晓云留给我的雷法,没想到竟然解决了木火双灵根的难题。”
屋外连绵的雨渐渐停息,她却用清亮的声音下了最后一道审判,开口道:“所以在我看来,我们的契约已经结束了。”
凤玉声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她,李萦舟一瞬间有了种幻觉,好像凤玉声的眼睛也变成了荆楚之地的江河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然而一晃神,凤玉声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柔体贴的模样,道:“好。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李萦舟思忖片刻,道:“我不想回昆仑。在昆仑反而不利于修行”,毕竟名义上的师尊和师兄都对自己虎视眈眈,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道:“我想继续四处游历,像半个散修那样,顺便提升修为。”
关于怎么报复那缺德师尊和师兄的话,她还是憋在了心里。
成长经历本就让她习惯多思量几分,秦晓云的生平事迹更让她感到人心无常,她学不会虚与委蛇,但也不会毫无保留,更何况是与自己身家性命相关之事。
凤玉声仿佛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与沈轻尘的事,我不了解,但他对你绝非良善之心。当日杀死被魔物控制的秦晓云时,他那一剑虽是冲魔物而去,但绝没有保你之意。”
凤玉声并未将那一日自己用断雨剑格挡了沈轻尘剑意的事说出来,他确实想要李萦舟的垂青,但绝不是以挟恩图报的方式。
“另外,做个游历山川的散修不是易事,没有门派和资源的支撑,想要突破境界很难,若是不嫌弃,可以在云梦泽停留些时日,我为你备些日后用得上的灵石和资源,这样日后也多些保障。”
李萦舟自然不会拒绝,她预料到日后的险阻,能多一分助力总是好的,于是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凤玉声上前支起窗,湿润的风穿山过谷,途经潋滟的湖面而来,拂在二人面上。李萦舟往下望去,只见宽阔的湖面上泛着数点轻舟,如同片片叶子浮在水面上。
而云梦泽的弟子身轻如翠燕,时而立于舟头,时而穿梭舟间,手中端着芭蕉叶,谈笑间仰头痛饮,好不快活。
李萦舟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凤玉声耐心解释道:“这个时节,中洲有种栖息于水泽附近的鸟,叫醍醐鸟,擅于采蜜,酿成浆水,有酒的香气,又多了几分清甜。”
见李萦舟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凤玉声笑道:“不如下去体验一番?到了中洲不品醍醐酿,岂不可惜?”
李萦舟闻言便欣然答应了,拿上了佩剑便要同凤玉声一同下楼,可手刚碰上剑柄,便“咦”了一声。
她用拇指轻轻摸索剑柄,半晌无声。凤玉声见状,问道:“怎么了?剑身有损么?”
李萦舟摇摇头,反而有几分雀跃:“我的剑有名字了,你瞧。”说罢便将佩剑递给凤玉声。
她移开手指,只见剑柄上原本被掩盖住刻字的地方,黑色硬壳逐渐剥裂,露出下面的“雷心”二字。
原本焦黑的木剑不仅剑柄发生了蜕变,就连剑身竟然也大有不同,剑身那一层黑壳褪去之后,只留下寒光湛湛的剑身,只是上面盘卧着虬结的纹路,仿佛雷光撕裂暗夜的形状。
凤玉声接过雷心剑,轻轻拂过剑柄,用手指感受剑名的凹陷,犹豫片刻,又轻轻抚上剑身,雷光乍然闪过,就要啃噬上凤玉声的手指,李萦舟忙清叱一声:“雷心,不可,是自己人。”
雷心闻言,理解了李萦舟的意思,那雷光便停了下去,只是拧成一股,在凤玉声小指上缱绻地缠绕着,如同一尾亲人的幼蛇。
李萦舟有点纳闷,自己都没察觉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好奇问道:“雷心这是怎么了,怎么缠着你不放?”
凤玉声笑道:“天级法宝或多或少都拥有意识,能听懂人言,更会有喜恶之分。我保养过不少法器,雷心剑现在应当是很舒服,也可以说它很喜欢我。”
李萦舟只觉得好似被泡入了温泉水中,不仅周身温热,荡漾的水波还在来回撩拨她。
或许那温泉水里还存在着颇有心机的水蛇,缠绞着水中毫无防备的人,滑腻而光洁的鳞片摩擦着人类的皮肤,不然自己怎么会感觉有点上不来气呢?李萦舟晕乎乎地想道。
凤玉声一边抚摸端详着雷心剑,一边研究上面的雷光,时而用手指逗弄那一小股电光,转头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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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剑虽然发生了蜕变,但看起来还需要一味材料,加以锻造……”
凤玉声的话停住了,他看着李萦舟面上的红晕,凝目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萦舟摇摇头,坦诚道:“没有,恰恰相反,我好像是太舒服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热。”
凤玉声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柔和,问道:“你醒来之后,雷心剑蜕变成天级法宝,你可有主动隔绝神识?”
红晕此时已经爬上了李萦舟原本白皙的耳垂,让她的耳珠看起来粉嫩剔透,好似成熟多汁的石榴粒。只消用牙齿咬下去,便会汁水四溢。
李萦舟茫然地摇摇头,那两颗石榴粒便微微颤动:“为什么隔绝神识?修士的神识不就是要连接佩剑吗?”
凤玉声早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叹一声,闭上眼,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
他仰头冷静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开口耐心解释道:“修士的神识要连接佩剑没错,但天级法宝不同,连接之后,相当于法宝成为你神识的一部分。这时必须要隔绝法宝与外界的感知,不然他人对法宝的行为,如同作用于你自己。”
按理说,这些都是基础知识,但倒霉的李萦舟此前从未听师尊传授过如此知识,且雷心剑之前一直被封印,她也不晓得如何运用、控制天级法宝。
李萦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刚刚凤玉声抚摸观察她的雷心剑,相当于在抚摸她自己。怪不得刚刚那么舒服,就是太热了些。
李萦舟不知怎么想的,推己及人,竟然开口直直问道:“那我要是摸断雨,你会有感觉吗?”
凤玉声:“……不会的。断雨虽然也是天级法宝,但我早就隔绝了神识。”
凤玉声垂眸,将雷心剑还给她,道:“刚使用天级宝剑,忘记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之后别忘了就好。”
“雷心剑目前的状态还不稳定,云梦泽门派仓库中,好像还有一种材料正适用于锻剑,待我取出来,熔到雷心中,或许有望变成仙级法宝。”凤玉声面色还是一贯的从容,只不过声音嘶哑了些。
修真界将法宝、佩剑等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地、人、天、仙。天级法宝已是难得一见之物,仙级佩剑更是稀罕,多少修士终其一生,直至耗尽阳寿,也不能得见仙级佩剑一面。
没想到凤玉声竟然如此大方,若是寻常灵石、宝物便算了,可是仙级法宝如此贵重,李萦舟心里来回掂量自己能否担得起这份礼物。
她只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睁着一双乌眸,静静打量着凤玉声。
恰好凤玉声此时也垂眸看她,李萦舟发现自从出了秘境,凤玉声的眼神比之前更复杂,好似平静却深邃的湖面,诱哄着路过的游人落入水中。
二人本挨在一处,一同观察雷心剑,却没想到中间出了这等岔子,此时四目相对,离得极近,李萦舟甚至能感觉到他温润的鼻息和身上的清香。
凤玉声启唇,有些犹豫,好像想说些什么,可李萦舟只能看见他饱满的下唇弧度,耳畔好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此时,李萦舟怀中的通讯符突然颤动,亮了起来,她掏出符箓,二人之间粘稠的氛围乍然被打破。
她看了看符纸,抬头清了清嗓子,道:“闫麟发来讯息,问我醒没醒,不如邀请他和碧枫一同,去饮醍醐酿,如何?”
24.真的别无所求吗
李萦舟所居之处正位于高耸楼阁之上。此处楼阁静静伫立在水边,周边无数亭台与之相连。
远处高悬的瀑布如天河倒灌,轰然落入广阔湖中,无数水滴迸溅,如珠玉散向半空。
连接楼阁的回廊则架在半空,穿瀑越水,飞阁流丹,让连绵的建筑更显恢弘。
弟子们从回廊上缓缓而过,均身着翠色衣袍,有些肩头还蹲着被乐声吸引来的鸟儿。
李萦舟见了这一幕幕,心情开阔不少。她同凤玉声穿过回廊盘旋而下,水汽都绕着她避散开来,只觉周身干燥舒爽。
李萦舟看了看身侧的凤玉声,未曾多言,二人下到底层时,碧枫与闫麟已经立在湖心舟头。
碧枫仰头冲二人大力挥手打招呼,面上难掩兴奋:“小船,你终于醒了!”
闫麟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嘴上却不提及自己:“终于醒了,不然碧枫每日总是念叨,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李萦舟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已经备好舟楫了么?”
听见前半句,闫麟刚要吐出一句“谁担心你了”,碧枫就抢先开口道:“都备好了!两人一条船,我们四个刚好两条。”
碧枫兴致勃勃道:“这几日云梦泽的弟子们赛舟,饮醍醐酿,感觉颇有意思,看得我眼热。”
李萦舟好奇地看了看湖面上来往的弟子,道:“饮酒前还得赛舟?怎么个赛法?”
凤玉声解释道:“荆楚之地,凡人们有赛龙舟的习俗,多年前云梦泽有个弟子从凡间拜入仙门,将这一趣事带入门派,逐渐便流传了下来。”
“只不过不同于划桨赛舟,现在弟子们都以灵力驱动舟楫,看谁前行得更快,一般都是三条船一组,夺冠者可得门派收集的醍醐酿一份。其他人要喝,须得用门派积分来兑换。”
李萦舟闻言,一脚踩上了另一条空船,向凤玉声伸出手,道:“听起来有点意思,凤师兄赏脸,与我一组试试?”
凤玉声愣了下,随即勾唇,搭上了李萦舟的手,跃上了船头。
碧枫冲李萦舟打趣道:“好哇,本来我还想同你一组呢。”
顿了顿,她好像想起来什么,又道:“不对不对,现在你、我、闫麟都是筑基期巅峰的修为,凤师兄都是金丹中期了,我与闫麟一条船,肯定赛不过你们俩啊!”
李萦舟对碧枫咧嘴一笑,道:“那你等着花灵石买醍醐酿好了。”
眼看两名少女要闹作一团,凤玉声圆场道:“确实有这样的情况存在,弟子们若是为了公平,会让修为相同的两个人单独驱舟,剩下的人在船上敲鼓助兴即可。”
碧枫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凤师兄在你们那条船上击鼓,闫麟在我们这条船上击鼓,如何?”
李萦舟也点头表示同意,凤玉声和闫麟便挽起袖子,掂起鼓槌,分别准备为李萦舟和碧枫助兴。
比赛的分工就这么敲定了,现在只缺第三条船便可开启赛事。
可凤玉声近日来门内威望过高,湖面上其他弟子望见凤玉声和几个白衣道袍的修士,只当是首席接待其他门派的外事活动,故只远远行礼,并不靠船过来。
恰好在此时,一条小船从前方掉头,朝李萦舟几人而来,船头竟是一位老熟人,开口道:“首席,你们是要比赛么?”
凤玉声招招手,道:“弥风,你来的正好,我们还缺一条船便能开赛了。”说罢回头对剩下三人解释道:“弥风也是筑基期巅峰的修为,与我们一同正好。”
弥风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凑好了三条船,随着湖边弟子一声令下,三条船便如同离弦之箭,“嗖”地发射了出去,飞速前进!
李萦舟、弥风和碧枫三人立在舟头,调动灵力推水行舟,荡开一条条流动的水波。而舟尾是凤玉声、一名云梦泽弟子和闫麟三人。
闫麟早已挽起了袖子,随着擂鼓的动作,上臂显露出贲发的肌肉,他一边大力擂鼓,一边早已忘记这两天和碧枫吵架的仇怨,大声喊道:“碧枫加油!碧枫加油!冲啊!”
如此简单粗暴的鼓励果然有效,碧枫那条船急速向前,甩下了李萦舟和弥风一大截。
然而很快,碧枫的速度不知为何慢了下来,被李萦舟反超一头。闫麟在船尾眼睁睁地看着凤玉声向前而去,还不忘冲他微微一笑。
闫麟一边擂鼓,一边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慢下来了,我鼓劲可是最大声的。”
碧枫在前面没好气地呵斥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的鼓点完全是乱的好吗!打乱了我的灵力运转!”
闫麟与碧枫就如此隔空吵起架来,凤玉声和那名云梦泽弟子充耳不闻,照常擂鼓。
那云梦泽弟子一边擂鼓,一边喊道:“弥风加油!弥风加油!干掉首席!干掉首席!”
凤玉声:“……”,他按照节奏一边有条不紊地擂鼓,动作优雅却有力,一边对舟头扬声,提醒李萦舟道:“小船,注意四个鼓点一循环,释放你的灵力。”
原来修士赛舟时,灵力不是无穷无尽的,内府灵力耗尽之后,行舟速度便缓慢下来。
这时需要再次让内府吸纳天地灵气,以尽快的速度转化成自身灵力,才能再度驱使舟楫。
如果是云梦泽的赛舟老手,应该早就深谙这个规律,可三条船中的两条船都是其他门派的弟子来掌舵,自然不通晓其中关窍。
凤玉声点醒之后,李萦舟的速度果然变快,并且更加规律,将剩下的两条船甩开,一骑当先。
碧枫见状,怒道:“凤玉声你个心机男!比赛前不早说!”
然而她与闫麟实在没有几分默契,两个人的配合堪称稀碎,碧枫的灵力流动与闫麟的鼓点总是错开,舟头前进经常卡顿,渐渐被其他两条船甩在身后。
弥风也落后于李萦舟一头,按理说,他参与了好几年云梦泽的赛舟活动,对如何用灵力控舟一事早该烂熟于心,在同是筑基巅峰的情况下,应当比李萦舟快许多才对。
然而弥风已经将灵力调动到极致,却还是落后于李萦舟一头,他略有疑惑地看着前方少女的背影,总觉得李萦舟灵力之充沛,竟不止于筑基期巅峰的样子。
李萦舟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此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开口扬声喊道:“看来今日免费的醍醐酿,非我们莫属了。弥风、碧枫,你们还是乖乖掏灵石吧!”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水面下浮现数道黑影,那黑影破水而出,直朝船上几人而来,竟然是几条通体金红的鲤鱼!
眼看要被鱼尾拍在脸上,李萦舟情急之下双手一展,雷光乍现,掌心数道粗雷将鲤鱼都尽数网入其中,雷击的噼啪声过后,便是皮肉的焦腥味。
船上的几人看着甲板上横陈的鱼尸,沉默了几息,碧枫开口道:“这些鱼是怎么回事?”
弥风咽了咽口水道:“这是门内一些弟子投下的鱼苗,有些长大了,喜欢找人玩闹,类似于门派内的公共宠物吧。”
碧枫听了,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小船啊小船,你电鱼电到人家宠物了,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李萦舟尴尬地搓搓手,里面雷电尚熄,道:“我不清楚,还以为是什么潜伏之物……我赔给养鱼的云梦泽弟子吧。”
凤玉声笑着安慰她:“无妨,这些鱼代代繁衍,已经寻不清到底是谁养的了,你不必在意。我之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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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些鱼苗进去便好。”
闫麟鼻尖动了动,闻到了发焦鱼身的肉香,提议道:“不如到了终点吃顿鱼肉,反正电都电了。”
碧枫也附和道:“有道理,击鼓作歌,饮酒吃鱼,岂不快哉?”
后半段的赛程中,众人因为这一场小插曲明显松弛了不少,隔着舟头互相喊话,朗声大笑,灵力推舟而行,不出所料,果然是李萦舟和凤玉声的队伍拔得头筹。
紧随其后的便是弥风一队,最后是碧枫和闫麟的队伍。待舟头靠岸,入目而来一片竹车,上面载满了各类冰饮酒浆。
李萦舟走上前去,与竹车附近的云梦泽弟子交涉几句,又从腰间乾坤袋中掏出几块灵石,领了六份用芭蕉叶盛着的醍醐酿。
凤玉声和弥风将船头系好,回身发现李萦舟不仅兑换了两份酒,又自掏腰包买了四份,正好六个人一人一份。
竹车附近的云梦泽弟子看见凤玉声,俱都面露笑意,远远向他点头致意。李萦舟一边啜饮醍醐酿,一边观察着这些弟子的表情。
她拍了拍凤玉声,道:“看来你搞大清洗不仅没有吓跑同门,反而甚得人心啊。”
弥风在旁边听见这句,对李萦舟认真道:“首席体恤下属,修为卓然,门派中谁人不喜?除了那几个支持凤玉林的老家伙,不过现在也都老实了。”
这时碧枫和闫麟捡了船上电晕的鱼过来,非要去竹车后的水杉林里寻些树枝,将鱼穿在树枝上烤来吃。
李萦舟立即表示自己可以用火或者雷法将鱼彻底烧熟,不必如此费事,碧枫却摇头道:“非也非也,那还有什么野趣?”
说罢便拉着有几分犹豫的闫麟到林中去寻树枝了。凤玉声见状,对李萦舟道:“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不如我带你逛逛水杉林?此处风景甚好。”
知情知趣的弥风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只余凤玉声与李萦舟二人,李萦舟点点头应了,跟在凤玉声身后,踏入静谧的水杉林。
水杉根系虬结,此地并不算好走,好在凤玉声挑了条较为平坦的小路,在前方为李萦舟开路。
他开口道:“方才见你赛舟,灵力充沛程度似乎远超筑基期巅峰的水平。”
李萦舟也为此略有困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其实在秘境里,我就感到自己的修为不该仅仅如此,可是却没有突破境界的迹象。”
凤玉声思索片刻,道:“进境不仅要靠修为和灵力,还有对世间万物规律的理解,需要找到自己的道”,顿了顿,他又点出了一个问题:“作为剑修,你似乎还没有一套自己的剑法?”
李萦舟长叹一声,低低道:“是啊,沈常,也就是我师尊,一直没有传授给我剑法。我在昆仑藏书阁寻了许久,也并没有适合我的火系剑法。”
她心绪万千,只管低头往前走,直直撞在凤玉声的身上才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凤玉声带着笑意,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怎么只管低头走路了?不是为了来看风景的么?”
“剑法的事,我会为你留意。云梦泽虽然以乐入道,但也收藏了不少剑法,出过不少剑修。但凡对你有益的,你都可取用。”
剑法秘籍可谓是诸大门派的立身之本,凤玉声对她不藏私,李萦舟反而心中不踏实,她定定地看着凤玉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凤玉声自然知晓她在问什么,沉默了片刻,只低声道:“只要你觉得有用,只要我还能给,你都可以开口。我别无所求。”
李萦舟却笑了,她反问道:“真的别无所求么?”
凤玉声刚要应声,便瞳孔一阵收缩——无他,只因为李萦舟直接踮脚,柔软的两片唇便覆了上来,叫他再也无法发声。
25.水杉林之吻
水杉林中生机盎然,树木的根系浸泡在半透明的水中,影影绰绰。
能够捡到的残枝败叶并不多,且因为枝叶潮湿,难以生火,无法满足碧枫和闫麟烧烤的野趣。
碧枫将鱼穿在一条树枝上,“啧”了一声道:“看来还是要拿回去,用火系法术来烧。”
二人只得调转方向,闫麟赤膊走在前面,剩下的鱼挂在他肩头。他寻了条好走的路,脚步快了许多,渐渐将碧枫落在后面。
踏水踩叶的脚步声骤然停下,斜前方两条熟悉的人影落入他的眼帘。
碧色衣衫、长身玉立的男子正背靠着高大的水杉树,而他面前的白袍女子正仰头,形态亲昵,略有些生疏地含吮对方的双唇。
这不是李萦舟与凤玉声,又能是谁?
闫麟的脚仿佛被钉在地面,像树根一样扎在水土里,无法动弹。他不知怎么,竟感到心底透凉,好像被剑捅了个大洞,又有大风无情刮来,穿洞而过。
他不知自己站立了多久,只恨自己眼力如此之好,清晰地看见凤玉声仿佛回过神来,骤然调换位置,将李萦舟压在水杉树上。
凤玉声神色迷恋,甚至虔诚地闭上双眼,靠着本能探索,而李萦舟却睁着眼,甚至听见些微声响,向闫麟的方向看了过来。
隔着影影绰绰的树影和林间缝隙里的日光,李萦舟与闫麟四目相对。
闫麟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站下去了,他转身就走,背影甚至略显仓皇,仿佛逃窜般离去。
碧枫此时赶上了他的脚步,刚想开口问他为何杵在那里发呆,连鱼都要掉到地上了,便看到了前方的李萦舟与背对他人的凤玉声。
碧枫愣了一秒,便悄然而迅速地离开了,此方天地间只剩下那交颈的二人。
凤玉声的唇形状姣好,且更为红润,李萦舟的唇色则浅一些,呈现淡淡的樱粉色。二人均有些生疏,李萦舟有种横冲直撞的无畏,凤玉声则因心里的那份珍重而有些迟缓。
不过他很快便变得熟练了起来。呼吸交错间,樱粉的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寻求一丝喘息。
那尾水红的小蛇寻到了缝隙,便迷恋地进入其中,细腻而丝滑地游经每一寸土地,寻找同类后便纠缠起来,蛇身轻轻摩擦,水波无休无止。
李萦舟眼神清明,半睁眸子观察凤玉声的面庞。他阖着双眼,微微蹙眉,俊美的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渴求和沉醉。
他似乎感到了李萦舟的目光,伸出手将李萦舟的双眼轻轻挡住,掌心感到她睫毛的震颤。凤玉声唇角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别这样看我……”
随即便又将唇瓣贴了上去,却不似刚才那般,而是珍重地轻轻触碰,逐渐向下,吻过她洁白的颈项,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朝圣的路上,要跪拜着途经过每一寸土地。
李萦舟抬手,轻轻搭上他的脖子,似乎是安抚,也似乎是鼓励。凤玉声身体轻颤,换了口气后继续他的朝圣之路。
清风穿过幽谧的水杉林,除了几丝凉意,什么都没留下,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凤玉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停歇,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就仿佛喝醉的人再次醒来之后会忘却一部分事情。
他替李萦舟擦了擦嘴角,声音沙哑,微微开口:“你……”
李萦舟松开搭在他后颈的双手,却开口问道:“这是你想要的吗?凤师兄?”
见凤玉声眼中情绪深深,她有些拿不准,又问道:“你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你你想要的,如何?”
凤玉声突然感觉心中一阵凉意,明明刚才还燃着情火,此时却全被李萦舟冰凉的言语浇灭了。他低声问:“在你眼中,这算是交换么?还是新的契约?”
李萦舟犹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凤玉声退后半步,掩饰不住那一丝苦笑:“那你不必如此。即使你不这样做,我也会给替你寻剑法,帮你结丹。”
李萦舟将后背与树干悄悄分离,树皮粗糙,而凤玉声方才太过沉迷,将她紧紧压在树干上,到底还是有些不适。
凤玉声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惭意,他替李萦舟擦了擦后背的木屑,道:“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不用这样,不要勉强自己。”
李萦舟却奇怪道:“我不勉强啊,我也挺欢喜的。说实话,很舒服。”
凤玉声为她的答复惊讶了片刻,他不知如何开口,心中却有种隐秘的雀跃。
只听李萦舟又犹疑道:“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愿意给?天底下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凤玉声牵起她的手,此时天光日斜,二人慢慢向林外走去,他思量片刻,开口道:“这从不是买卖。因为心中欢喜,所以愿意给予,并不奢求什么回应,也不奢求回报。”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天底下有情人俱是如此。”
李萦舟任凭他牵着手,却凉凉地笑了:“凤师兄,你知道吗?上一个说愿意为徒弟付出的还是我师尊,如果我还是幼童,或许会信。但现在已经不会被这种话诓骗了。”
李萦舟停下脚步,面向他道:“就算当下有情,日后一定有情么?当下愿意无悔付出,日后冷眼相对,会不会重算旧账?会不会要我加倍返还一切?”
凤玉声紧了紧牵着她的手,却不知作何答复,深情言语在个人经历面前总是苍白的,他又何尝不懂?
反复叙述自己的好意,渴求对方的回应,本质上也是一种对对方的强迫。他已经无法再向李萦舟剖白一切,即使将骨血剥离,他觉得李萦舟也会对着他的骨架和血肉无动于衷。
李萦舟乌沉的眸子将他的身影映得纤毫毕现,凤玉声涩然问道:“所以只有这样,你才能接受我的帮助吗?”
李萦舟抬头望了望高耸的水杉林,声音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你听过双赢这个词吗?”
这个词还是她在原剧情中学到的,她试着一遍捋清一边回答道:“你说欢喜我,愿意帮我结丹;我和你亲密,不欠你什么,自己也很舒服。毕竟你生得这般好看。”
她真诚却略带残忍地问:“这不是两全其美么?你觉得不好么?”
凤玉声心中清楚,他本该拒绝的,李萦舟因奇特的成长经历而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观念,信奉自己的交换法则。
他却仍然渴望因真心而相聚,不该答应李萦舟“双赢”的提议,不该放纵自己和李萦舟的关系向着奇怪的方向而去。
凤玉声却无法张口拒绝,他深知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却从未感到自己内心的卑劣欲望如此旺盛,勃发的爱恋和占有欲让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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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松开李萦舟的手。
于是凤玉声开口,嘶哑道:“好。”
几个时辰后,云梦泽已经被夜色笼罩,只有云间楼阁和湖边亮着点点灯光。
“嚓”地一声,李萦舟一手燃起火焰,一手泛着雷光,将穿在树枝上的鱼一半用火烤了,一半用雷炸酥。
凤玉声则盘坐她身旁,将搜罗来的调料均匀地洒在鱼肉上。碧枫在旁边拍手道:“好香啊”,她左右瞄了瞄二人,清了清嗓子,又道:“你俩搭配,干活不累,挺好挺好。”
李萦舟一和碧枫对视,就知道碧枫肯定看见今日下午的事了。但李萦舟也混不在意,没管碧枫八卦的挤眉弄眼,将烤好的一条鱼递给她:“喏。”
又将第二串递给凤玉声,她手里还剩两串,回头却不见了闫麟的身影,问道:“闫麟呢?不是他下午说可以把鱼烤来吃么,怎么不见了?”
碧枫啃咬的动作暂停了一瞬,随即便指了指湖边一处没点灯的角落,道:“那呢。”
李萦舟拿着烤鱼,走上前,闫麟屈膝坐在湖边,成了一团黑影,与黑暗隐没在一起,不注意的话甚至发现不了他。
李萦舟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后面将烤鱼递给他:“吃吧,还挺香的。”那黑影默默转过头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泛着金色,又默默地接过烤鱼,慢腾腾地啃了起来。
只是啃咬的动作却愈发用力,仿佛恶狠狠地撕咬什么,李萦舟看了他几眼,道:“饿狠了?不是早辟谷了吗?”
闫麟僵了一瞬,低声开口道:“没饿。不过挺好吃的。”
李萦舟没理他奇奇怪怪的地方,独自品尝自己那一份烤鱼。她从来没这么满意过自己的火灵根,简直太实用了,火候掌握的刚刚好。
只听闫麟在黑暗中突然开口:“今天下午,我看到了。”
李萦舟咽下一口鱼,道:“哦。那时我也看到你了。”
闫麟默然,似乎对李萦舟的平静有些无言以对,片刻后他又开口问道:“你和凤玉声在一起了?”
李萦舟反问道:“什么才算在一起?”
闫麟又沉默了片刻,又问:“在一起,就是两心相悦,互相信任,彼此依赖,举止亲密……非对方不可的意思吧。”
李萦舟应道:“原来是这样啊”,她啃了口鱼,又道:“那没在一起,我们只是举止亲密,我也没非他不可。”
闫麟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道:“我真是不懂你。既然不是两心相悦……你是和谁都可以这样吗?”
李萦舟已经吃完了自己的烤鱼,道:“不是。不懂我很正常,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懂另外一个人。”她看了看闫麟手里的烤鱼,犹豫了一下,道:“你要是不吃,给我吧,或者给碧枫,不然一会儿凉了。”
闫麟嗤笑一声,站起身来,将那串烤鱼扔到湖水中,转头离去了。
李萦舟诧异地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湖,又看了看闫麟的背影,亲切地问候了一声他祖宗。
天色已晚,凤玉声送李萦舟和碧枫穿过空中回廊,回到房中休息。李萦舟这才知道,碧枫、她和闫麟都住在同一层阁楼的客房中。
此时其他房间的灯已然熄灭,凤玉声提着一盏精致的荷花灯,递给李萦舟,笑道:“明天见。”
26.明知故问
李萦舟回了房中,将荷花灯挂在床头,并未熄灭,掏出了乾坤囊中的霜寒镜,借着灯光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将魔物从秦晓云身中剥离后得来的,在原剧情中被沈轻尘得了去,而这一次由于自己的血滴落上面,霜寒镜自动认她为主。
也正是这一次秘境之旅,让李萦舟确信命运并非定数,而是无数变数组成的,她宁愿为自己的命途创造无数变数,也不愿服从一切定数。
李萦舟指间轻抚镜面,相传霜寒镜是一件能够打通时空界限的天级法宝,修士可以在其中穿梭到几大洲中特殊之境,同外部时间流速不同,在镜中修炼十年,外界才过了一年。
她试着将一缕自己的灵力注入霜寒镜,镜面泛起淡淡波纹,过了几息又恢复了平静,毫无反应。
李萦舟疑惑地将霜寒镜翻来覆去地看,想了想,又汹涌地注入了八成灵力,这次霜寒镜光芒乍现,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李萦舟站稳后张目四望,只见四周竟是一片无人雪域。她站在莽莽冰原之上,此地再无其他生物的踪迹。
前方高耸的雪山与冰川将灰蒙蒙的天与白茫茫的地分割开,仿佛在此地,冰雪才是掌管万物的神灵,才有区分阴阳与划开昏晓的权力。
此地冰寒彻骨,道道狂风仿佛冰刃,若是寻常人在此,皮肉刚被寒风割开,血液怕是马上就凝固了。好在李萦舟已是筑基巅峰的修为,又身负火灵根,寻常寒冰奈何不了她。
她攥紧雷心剑,既然霜寒镜具备打通时空的能力,恐怕这里并不是虚假景象,而是世间真实存在的地方,那么也必定存在相应的危机。
她踏在冰原上,试探着向前方冰川走过去,她刻意掩了自己的脚步声,天地间除了寒风呼啸的声音,便是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规律的呼吸声打断了这阵寂静。李萦舟此时刚刚迈入冰川的夹缝中,听见这阵呼吸声僵硬了一瞬,转动脖子向右看去,刹那间对上了冰层里的四双眼睛!
八只眼睛密密麻麻地堆在兽头上,这冰原兽本在冰川中沉睡,多年未曾见过活人,此时被李萦舟的气息惊醒,便活动起了筋骨,破冰而出!
李萦舟在对上它眼睛的瞬间便猝然拔剑,向空中翻去,躲过了冰原兽的第一次攻击,顺势自上而下劈砍向兽眼。
冰原兽最上面的一只眼被剑火燎到后,发出震颤冰原的嘶吼,但它并未像其他兽类一般发狂,而是具备思考能力一般,只留最下面两只眼睁着,其他的合上了坚硬的眼皮,再次向李萦舟攻来!
李萦舟:“还能这样?”冰原兽通体坚硬,而李萦舟灵力虽然旺盛,却并无精湛的剑法,像是一个空有蛮力却没有巧劲的铁匠,抡起锤子满身大汗却无法打造精巧的兵刃。、
几次交锋,李萦舟两条臂膀上都挂了点彩,那冰原兽却皮糙肉厚,她心道不妙,走为上计,可是在冰原上边打边遛冰原兽,找不到从霜寒镜的出口。
眼看冰原兽又要张开腥臭的兽口,李萦舟大喊一声:“霜寒!放我出去!”
李萦舟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流光溢彩,她连忙纵向其中,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还端坐在云梦泽楼阁的床边。
床头那盏莲花灯仍然明亮,将荷花瓣的纹路映得清晰可见。可是两条胳膊上的痛感却不作假,李萦舟摸了摸手臂上的伤口,心道霜寒镜中的一切果然做不得假。
她运转灵力,打坐调息,促使伤口慢慢愈合后,便抬手熄了灯,躺下后仍然心绪万千。
李萦舟意识到了寻到一套适合自己的剑法是多么紧迫的事情,又想到秦晓云年纪轻轻便结丹,一路到了化神,心中羡慕。
然而秦晓云之事,让她心中留下了几分疑虑——自仙魔大战后,划界而治,魔族早已被镇在界外。
秦晓云兵解仙逝,应当是仙魔大战前,那时候魔物纵横洲内,趁着秦晓云死亡,占据她的□□,应当也说得过去。
但她在秦晓云的记忆中看到了那奇怪而高大的一道碑,上面本刻着秦晓云的名字,在她兵解之后,那名字却渐渐被抹去了一般。这道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萦舟心中埋下了一股疑虑,她总觉得这些事情虽然看起来与己无关,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埋下危机。
不过如今也无甚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边走边看,明日还要同凤玉声去藏书阁寻剑法。
胡思乱想中,她渐渐入眠,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李萦舟刚拾掇好自己,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船,可好了?”
李萦舟应了一声,推门而出,见凤玉声召出了变大数倍的断雨剑,道:“藏书阁只有识别出本门弟子的灵力才会开放,你我御断雨剑而去更快些。”
李萦舟从善如流地踏上了断雨剑,站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腰,凤玉声笑了笑,二人如一道虹光,直往藏书阁而去。
云梦泽的藏书阁悬空于江心一处小岛上,岛边的芦苇被江风吹得低而柔,越向岛心而去,逐渐被高大的花树取代。
在无数红粉之间,悬空着的藏书阁檐角飞起,长长的阶梯从悬空的楼阁上垂下,落在了无数花红柳绿铺就的路上。
断雨剑顺着长长的阶梯直接飞入了藏书阁,不同的秘籍分布在一层层楼阁间,闪烁着不同的光芒。李萦舟只觉自己仿佛进了粮仓的一只小老鼠,在浩繁卷帙间如此渺小,又如此兴奋。
此时正是云梦泽内弟子早课的时段,藏书阁内恰空无一人,断雨剑载着二人飞向了左侧藏书楼最高的一层。
凤玉声解释道:“左侧为剑法典籍,右侧为乐修典籍,按照珍稀程度从高到低排列,我们先从高处寻起。”
李萦舟点点头,既然已经进了藏书阁,她召出自己的雷心剑,从断雨上跃下,横坐在飞在半空的雷心剑身上,一本一本地寻着剑法。
见李萦舟离开,断雨剑颤动了一下,又停在原地不动,好像不舍一般,凤玉声则站在断雨上,轻轻叱责了它一声,断雨这才飞到另一边,凤玉声从另一个方向开始寻起,这样更快些。
李萦舟看得极细致,即使是不适用于自己的剑法,她也会参详一番。秉持着万剑同宗的思路,多看多学总不会出错。
云梦泽作为中洲第一大派,自开宗立派至今,沧海横流,不知吞并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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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派,出了多少位先贤大修,底蕴着实深厚。
这里不仅有稀奇古怪的剑法、奇思妙想的剑意,甚至还有不少前辈的手札,详细地讲述了对剑道的理解。
李萦舟在昆仑时,未曾得到沈常的谆谆指导,此时在云梦泽藏书阁的手札中,看着不知隔了多少年的批注,却仿佛得到了真切的指点。
有符咒加持,保存完好的典籍一侧画着小人舞剑的图,李萦舟不自觉地从雷心剑上站起来,参照上面的一招一式比划,试图弥补此前自己用剑时大开大合、但精准不足的毛病。
但下面又有一道不同的笔迹批注道:“徒有剑形,却无剑心。”
有迷茫者批注问道:“剑心何为?先有剑招,还是先有剑心?”
又有后来者耐心解惑:“此题如同先有鸡抑或先有蛋,着实难解。不过,剑心是剑修道心的体现。”
“道心万千,无情为道、有情为道、乐理为道、守护为道、灭杀为道,在对世间规律的理解上,仍想要坚持的东西,均可为道心。”
李萦舟握着书页,心中涌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她如今没有剑法,没有剑形,更别提剑心。她既不算无情,却也不算有情,早在情之一字前,她先学会了疑和恨。
李萦舟心中含恨饮嗔,却不曾尝情品爱。看来无情之道和有情之道,她是走不了了。
至于守护之道和灭杀之道,她摸了摸下巴,自己现在能够保证脱离原剧情,一直活下去都难,自顾不暇,如何保护他人、保护苍生?更别提灭杀了,不被灭杀都算好的了。
属于自己的道和剑心究竟是什么呢?李萦舟叹了口气,暂且将这个问题记在心中,与它共存,借着寻适合自己的剑法。
在她沉浸其中时,突然感到凤玉声的气息靠近,她侧目一看,凤玉声将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轻声道:“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了。”
李萦舟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诧异道:“竟然过得这么快。”
凤玉声道:“我这边看完了三层,暂且没寻到。”
李萦舟才寻了两层有余,道:“我也没寻到合适的,不过今日确实受益匪浅。不急,明天再来吧。”
凤玉声动作不变,问道:“你现在可是要去寻碧枫他们么?”
李萦舟摇摇头,道:“算了,我估计他们两个,这段时间都会绕着我们走了。”
凤玉声笑了,笑声低低的,引得她耳边发痒,问道:“为什么?”
李萦舟此时感觉身着碧色衣衫的凤玉声像条竹叶青,缠在树上不说,还要将脑袋搭在树枝上,她一指抬起凤玉声的下巴,回道:“明知故问。昨天你不是感觉到了吗?难道人家还能上赶着看热闹不成?”
昨天李萦舟与凤玉声亲密之时,恰好与闫麟对视,之后又余光瞥见碧枫快速经过。凤玉声昨日虽然蹙眉闭目,但李萦舟认为按照他的修为,不可能对周围动静毫无所觉。
果然,凤玉声昨日也知道水杉林中目击的二人,他坦然地笑了笑,没否认她的言辞。
李萦舟低声道:“装天真的小竹叶青。”
对面之人凤眸一弯,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27.感情焚恨剑
李萦舟将从藏书阁搬出来的剑法典籍都放在了凤玉声房中,只因自己住的客房空间太小,而且可以让凤玉声催动断雨剑去还书,方便得很。
李萦舟摞好了典籍后,掏出霜寒镜,对凤玉声道:“我昨日试了下这法器,进去之后传到了一处冰原,应当是北洲境内”,她思索片刻,道:“如传闻所言,镜内镜外时间流速不同,镜中十年相当于镜外一年,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她将镜子交到凤玉声手中,道:“我今晚想再进去试一下,你等我片刻。”
说罢她便注入灵力,进了霜寒镜后,直奔冰川裂隙,直朝那冰原兽而去,将今日在藏书阁中的感悟融入剑招中。
那冰原兽虽身形庞大、面目可怖,但心智不低,甚至极为狡猾,发现李萦舟知道他的弱点是眼睛后,便变换顺序只睁开一两只眼,供自己观察敌人,其余眼睛都用坚硬的眼皮保护起来。
李萦舟同它厮杀许久,也没能戳瞎它第二只眼睛,不过今日挂彩少了很多,只受了很少的伤。
她练的差不多了,便直接纵出了霜寒镜,凤玉声原本捧着她交付的镜子静坐室内,未成想几息之后李萦舟便从镜子上方凭空掉了下来,落入怀中。
凤玉声嗅到怀中之人身上淡淡的血腥气,眉头一蹙,低头按着李萦舟的肩头,细细看向她周身,问道:“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
李萦舟在他怀里坐直,道:“胳膊挂了点彩,无甚大碍。里面有头兽,有八只眼,和它过了几招而已。”
凤玉声只是将灵力注入她的经脉,助她伤口愈合得更快些。李萦舟抬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心,道:“好了,别皱眉了。”
凤玉声看着她双臂上的口子完全愈合,抬手捏住了她触碰自己眉心的手指,没作声,突然低头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
他力度非常轻,甚至没有舍得留下任何牙印,李萦舟反倒感觉只有冰凉的唇瓣颈侧一走而过,便听见凤玉声轻声叹息,声音几不可闻道:“看你独自进入镜中……我只怕什么都帮不到你。”
李萦舟则平常心道:“你帮我的也不少了,再说了,修炼本就是自己的事,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辈子。”
她拍了拍凤玉声的肩,道:“好了,今日也折腾了许久,你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李萦舟刚想从凤玉声怀中爬出来,便感到他将自己环住,让自己无法站起。那一双潋滟的凤眸深深看着她,柔声问道:“就这样吗?”
李萦舟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凤玉声道:“就这样走了吗?”
李萦舟恍然大悟,低头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轻轻贴了一下,凤玉声环着她,两只手原本托在腰间。
但李萦舟突发奇想,抓住凤玉声的两个手腕,想抬到他头顶,没想到力度没控制好,直直向后仰去,摔倒在地板上。
好在凤玉声及时用两只手垫住了她的后脑,李萦舟未曾感到半分痛感。凤玉声脸上已然浮现一丝丝红晕,为他增添了几分艳色,他长呼一口气,摸了摸李萦舟的头。
江风吹开窗扇,将水润的凉意带入房中,凤玉声缓缓开口道:“明日你带着断雨,自由出入藏书阁,我过两天再去。云梦泽要办继位宴,须得筹备。”
李萦舟问道:“继位宴?”
凤玉声点点头,道:“云梦泽同其他门派不同,沿用三大长老世袭制,决定了下一位长老,便会办继位宴,昭告门派。”
李萦舟将他垂落的头发向后捋了捋,道:“那你以后就是凤家这一支的长老了?”
凤玉声笑道:“还不算。我父亲等到我元婴期才会退位。这是云梦泽的习俗。”
李萦舟也真心实意地祝贺他:“恭喜你。”
凤玉声望着她,静了片刻,又将环她环入怀中,两人就这样静静躺在地板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如同偎在一起的小动物一般。
次日,李萦舟便背着雷心,站在断雨飞往了藏书阁。
她从之前标记的地方继续寻觅适合自己的典籍,不过与在昆仑时的境况差不多,适合火灵根的剑法很少。
按理说火灵根战力上限高,但大修却极少,只因火是极难控制的东西。剑之一道不仅要求灭敌的威力,更要一剑毙命的准确。
故而火灵根修士很难总结出一套适合自己的精妙剑法,大多转向了法修、符修或者丹修。
不过云梦泽包容万象,融合兼并了不少曾经的小门派,剑法秘籍的丰富程度胜于昆仑,李萦舟并没放弃,仍然耐心地挨个翻看。
她自上往下,看到了第四层,抽出了开头一本泛黄的典籍。这是一本古朴的剑法,内容扎实,李萦舟细细看过,又将它塞回书架中。
她本想抽出第二本厚厚的典籍,却发现在第一本和第二本之间夹了个小册子,既无书脊,也无封皮,仿佛散落的残帙。
李萦舟略有些好奇,轻轻将那小册子抽了出来,只见几片古旧的书页被细细绳子固定在一起,不至于四散零落。
这应当是本讲剑法的书,但图示却不似其他书那般简单形象,反而格外难以捉摸——在小人举剑、挥剑的姿势旁,还画了一张张抽象的图。
发软的书页上,绘着一团张牙舞爪的纹样,旁边从上至下写着,第二式:驭火驾焰一去剑。
随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讲述如何使出这套剑法。
“驭火驾焰一去剑?”李萦舟喃喃出声。她这下可以确认那团纹样绘的是火焰,或许这是一本自己能用的秘籍,只可惜不全。
出于谨慎考虑,李萦舟并没按照残页上的剑法调动灵力,毕竟只有第二式,没有开头,她若是中途照着练习,万一走火入魔可如何是好?
李萦舟顺着往下寻,这次她格外留意残页一般的小册,万一能拼成一套完整的剑法呢?
接下来的四个时辰里,她加快速度,又往下寻了接近四层,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第一式和第三式的册子。
只可惜,仍然是没有封面,此秘籍源自何门何派、叫什么剑法均不得而知。李萦舟将这几页都拼好,从头看起。
第一式叫感情焚恨识我剑,第二式叫驭火驾焰一去剑,第三式叫张弛一念疾走剑。
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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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均有些拗口,李萦舟将书页旁边密密麻麻的小字读来,却发现这三式剑如其名。
第一式“感情焚恨识我”,要求用剑者通过感到浓烈的感情、或者刻骨的仇恨将剑意激发。
风水灵根主变化、冰灵根主无情、金灵根主肃杀、雷灵根主审判,这些属性都非常容易与剑意相通,古往今来名动天下的剑修,往往也是这几种灵根。
这残缺剑法的第一式,则是叫火灵根修士起势,将火灵根独特的属性与剑意相通,调动起内府的灵力完全为火灵根的剑意所用。
李萦舟惊觉这一套剑法的高屋建瓴之处,大多剑法典籍都从剑招起步,教会读者剑形就不错了。
而这套剑法上来直逼剑意,剑形、剑意、剑心,这三种境界层层递进,往往是元婴期、甚至化神期大拿才能道剑心的层次。
这套剑法如此傲然,李萦舟一瞬间也被书页上的火焰纹样感染了一般,心潮澎湃。她深呼吸一口,静了片刻,继续看第二式和第三式。
第二式“驭火驾焰一去剑”,要求在激发剑意的基础上,控制内府之火炼化至纯的灵力,贯入佩剑中,以图能获得更大的威力,同时还不至于玩火自焚。
第二式将火的威势与剑的精准结合起来,然后一去不回,小人的剑招动作虽然简单,有大巧不工之感,但气势凛然,有长虹贯日之勇。
第二式旁,批准一行小字:“练好此剑,可越级半境界。”
也就是说,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如果练好“驭火驾焰”,就能单挑金丹中期的修士。李萦舟挑了挑眉,暂且持保留意见。
第三式“张弛一念疾走剑”,这一招剑风一变,讲的是如何诈敌人一手,趁机逃跑。李萦舟抽了抽嘴角,心道怎么上一式还那般勇猛,这一式就教如何逃跑了?
此时光线暗了下来,藏书阁四处均挂着莲花灯,注入灵力即可点燃,瓣瓣透亮。
李萦舟想了想,将拼好的残页收入乾坤囊,她没点燃莲花灯,而是打算回自己的阁楼中细细研读,顺便还能实践一下。
李萦舟出了藏书阁,便背上了断雨,驭着雷心飞向阁楼。
虽然凤玉声将断雨交给她,供她随意驱使,但她还是更爱自己的佩剑,站在雷心上,骋目远眺,凌空纵风,格外畅意!
待回了阁中,李萦舟便再不出门,醉心于这一门剑法,按照图示拆解、模仿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剑招。
每当感觉自己掌握了一部分,就跳入霜寒镜中,找那冰原兽较量一番,真刀实枪地磨练自己。
就这样过了几日,直到云梦泽继位宴的前一日,李萦舟浑身浴血地从霜寒镜中爬出来,气喘吁吁。每一次从镜中出来,外界好像并无变化,可她知道自己在冰川中搏杀了多久。
终于,她熟练了第一式“感情焚恨识我”的剑招,摸到了剑意的门槛。
看着掌心愈发厚的剑茧,李萦舟仰躺在地板上,畅快地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叩门,或许是江风吹散了几分,叩声轻轻。李萦舟顿了顿,爬起来换下血衣,整理了下头发,便打开了门。
28.摸到了闫麟的尾巴
来人竟是碧枫,她背着血色夕阳,发丝镀着温暖的光。
碧枫不似平日雀跃,开口轻轻唤了声:“小船。”
李萦舟见状,知道她有话要说,将人拉进屋中,问道:“怎么了?”
碧枫道:“云梦泽继位宴后,我要回一趟老家了,没法陪你回昆仑了。”
李萦舟只知道碧枫是被选拔进仙门的凡人,却不知她老家在哪。和她对视片刻,李萦舟问道:“家里出事了?其实,我也不打算回昆仑了。”
碧枫对她的话并不惊讶,她早看出李萦舟与师门离心,道:“是出了一点事……大概就是家里长辈去世,剩下的亲戚抢夺遗产,将祖宅闹得不宁,我得回去镇镇场子。你不回昆仑,打算去哪?”
李萦舟见她神色并未作假,但也不欲多言的模样,只道:“行,想来你也不会被凡人长辈欺负了去。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顿了顿,她又道:“我要先在云梦泽结丹,之后的事情,还没想好。”
李萦舟掏出自己的乾坤囊,将前几天从凤玉声那里得到的法器一股脑倒了出来,道:“得给你挑几件带着。”
不等碧枫开口,李萦舟就翻箱倒柜一通,给她装进了一沓符箓、救命丹药,又拿出一枚玉戒,咬破自己的指间,滴在玉戒上。
李萦舟不容推拒地把戒指戴在碧枫白皙的指上,道:“如果遇到无法用通讯符的紧急时刻,捏碎这枚戒指,会留下你的行动踪迹,只有我能看到。”
碧枫低头,看了看戒指,沉默片刻,没有同她客套,只是定定道:“好。”便轻轻拥抱住了李萦舟。
似是不舍,又似乎有些迷惘,碧枫启唇轻轻在李萦舟耳边道:“小船,如果一个人对你有隐瞒,你还会当她是朋友么?”
李萦舟掌心搭在她肩膀上,想了想道:“看情况吧,没办法要求别人都全盘托出,我自己也做不到。”
碧枫提了提嘴角,仿佛一个苦笑,道:“好啦,不说这些了,明天宴席上见。”
次日,月上中天之时,云梦泽空中楼阁上俱缀满莹灯,火树银花。
继位宴上,碧枫、李萦舟和闫麟并排坐于客座,对面是弥风和沈轻尘。作为昆仑派的大师兄,沈轻尘这几日在云梦泽也受到了全面招待,凤玉声忙于平内忧,由弥风出面招待他。
宴席开始前,凤玉声的父亲,三大长老之一的凤振音终于露面。
在进入秘境前,沈轻尘和闫麟一行人还与他打过照面,那时这位年轻的元婴期长老尚且双目有神,修髯飘飘。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月,不知是出于痛失幼子还是预定退位的缘故,他面目沧桑了许多,眼角眉梢的皱纹俱显疲态。
依照习俗,凤振音宣布,待凤玉声晋升元婴后,便可继任长老职位。宴席间自是一片恭贺之声,继而觥筹交错。
不过李萦舟几人位于边角,倒也不用像门内之人一般急着表忠心,自顾自享用宴席起来。李萦舟左手边坐着碧枫、右手边坐着闫麟,面前摆放着云梦泽特色的醍醐酿。
李萦舟执箸夹起荷花状瓷器里的菜,刚品尝了一口,便看见对面沈轻尘起身,走到自己面前,道:“师妹,明日我就启程回昆仑,碧枫和闫麟要回凡间探亲,等你收拾好后,我们就启程。”
李萦舟放下玉箸,抬头道:“怪了,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要一起回去了?”
沈轻尘仍是面带微笑,但凉凉道:“不同我回去,难道你打算留在此地?”
此时,凤玉声已经应酬完毕,穿过庭中人流,快步走到李萦舟身边,接道:“沈兄怕是有所不知,小船已经答应在云梦泽留些时日,我会协助她修行,不劳沈兄费心了。”
沈轻尘心中沉了沉,道:“哦?我竟不知何时师妹同凤兄如此亲近了?”
李萦舟站起身来,握住了凤玉声的手,对沈轻尘道:“那又如何?难道我同谁亲近须得向你报备?我今日同一人亲密,明日或许就同另一人亲密,实在是忙得很,不劳烦师兄挂心了。”
凤玉声是今晚席间焦点,此时几人立于庭中,神色各异,引得云梦泽众人纷纷侧目。
沈轻尘如此好面子,此时面对李萦舟的连连反问,有些挂不住脸,心中已是恼怒至极。他心道,若不是此处人多眼杂,不如直接将李萦舟绑回昆仑,也好过她如此猖狂。
他手背上青筋凸起,面上却只淡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了,待你归宗,自去向师尊交代吧。”
见沈轻尘拿师尊出来压她,李萦舟哂笑一声,不给一个正眼,竟施施然坐下,继续用饭饮酒,凤玉声也从善如流地坐在旁边,给她布菜,二人仿佛沈轻尘不存在一般。
待沈轻尘拂袖而去,李萦舟到底还是被他恶心到了,逐渐也没了胃口,她侧目一看,碧枫席间也用的差不多了,而闫麟竟然没动几筷,只喝了一壶又一壶醍醐酿。
凤玉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闫师弟,醍醐酿虽入口清甜,但后劲极大,一壶下去尚可,但到了三壶之后,可能会伤身伤神。”
闫麟却不似平日那般张扬,只低声道:“我心中有数。”
见他如此,几人也不好说什么,碧枫却叹了口气。
凤玉声还要为继位宴收尾,李萦舟和碧枫打算先回阁楼客舍休息,问闫麟是否同行,闫麟摆了摆手,又拎起一壶酒仰头痛饮起来。
见他如此,李萦舟二人只好先行一步,离开了宴席。
半个时辰过后,闫麟才从半散的席间起身离开,顺着暗夜江风和点点渔火,沿着长而深的回廊,往空中阁楼走去。
然而刚走到回廊中间,他的酒意便几乎全醒了。一半是因为夜间江风寒凉彻骨,一半是因为他的尾椎处竟生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那尾巴既粗且长,毛发绒密,通体漆黑,只有尾端一点金色。凡人见了,只当这崖间雪豹的尾巴中了什么神通,才会有如此稀奇的颜色。
更稀奇的是还长在人的后腰上。
闫麟迫切想将这尾巴收回去,这是他刚修成人形的年幼之时便掌握的基本技能,然而此时只觉脚步轻飘飘,虽然功力修为仍在,却使不上力气一般,怎么也收不回去。
他耳边响起方才席间凤玉声的提醒:“醍醐酿后劲极大……可能会伤身伤神。”闫麟暗骂一声,心道这云梦泽真的是克他,克到没边了,便快走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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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只想早些进入客舍,免得被人发现。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前方出现一盏漂浮的莲花灯,恰好赶上了云梦泽弟子夜间巡查,此时离得远,前方弟子尚且看不清他腰间漆黑的尾巴,若是再走几步,离得近了,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闫麟骤然推开了最近一间房间的门,整个钻了进去。他依稀记得这间房靠近碧枫,若是进了她的居所,倒没什么后顾之忧。
后腰被顶上一把剑,剑锋冰凉,只消一用力便能切断他的尾尖。执剑之人顿了片刻,有些疑惑道:“闫麟,是你?”
闫麟一听到这道熟悉而清亮的声音,死的心都有了,突然后悔为了躲避巡查弟子跳入了这间房,没曾想这恰好是李萦舟的房间。
他千不愿万不愿,最不想让李萦舟看见他尴尬样子,若是显露黑豹真身也就算了,原身法相庞大,起码威风凛凛,不至于落了下乘,如今这人身豹尾,不上不下又没法控制的样子,实在不堪。
闫麟僵在原地,不回头,也不知如何开口应她的疑问。
李萦舟其实并不惊讶,毕竟她在窥见原剧情时就知道了闫麟妖族的身份,但不知晓他原身为何,如今见了这幅情状,倒多了几分新奇和玩味。
她放下剑,直接上手环住粗粗的尾巴根。
闫麟本来感到冰凉的剑锋移开,刚长舒一口气,就感到温热的掌心贴了上来,不知是太久未经触碰,还是饮多了醍醐酿的缘故,尾巴根极为敏感,他一时间差点夺门而出,低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李萦舟一遍握住尾巴轻轻撸下去,享受着丝滑绒密的手感,一边道:“干什么不是很明显吗?在摸你的尾巴啊,手感不错。”
闫麟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试图抽回自己的尾巴,却失败了:“李萦舟你疯了吗!你摸我不经过我同意?”
李萦舟抬起直直勾起的尾巴尖,道:“它同意了啊,不是说,猫尾巴直立起来代表很开心的意思吗?”
闫麟一时凝噎,不知是该先反驳自己不是猫,还是该先反驳自己并不开心。
李萦舟又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刀,在他耳边轻轻道:“再说了,你要是不让我摸,我就到廊上,大声告诉别人你是妖族,怎么,你想暴露吗?”
闫麟感觉喉头被糊住了一般,无法发声,更无法拒绝。
无法拒绝她温热的掌心抚摸自己的尾巴毛,无法拒绝她好奇地着自己的身体,无法拒绝她露出的带着一丝丝玩味的表情。
然而就在此时,廊外脚步声停下,人影恰恰停留在李萦舟房门外:“小船,你歇下了吗?我能否进来?”
来人正是凤玉声。眼下实在焦灼,闫麟原身显露,李萦舟握着他的尾巴,此时没有点灯,屋内一片漆黑,只要不出声就能假装歇下,蒙混过关。
闫麟的尾巴就在此时不受控制,烦躁地左右甩了起来,敲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凤玉声自然也听见这突兀的声响,在门外顿了片刻,问道:“怎么了?”说罢便要推门而入。
李萦舟扶额,将闫麟整个人向床下一推,床幔一拉,拉开门,便对上了凤玉声深深的双眸。
29.我要闭关十年
凤玉声见李萦舟无事,声音缓了些,问道:“方才怎么了?我还以为你摔倒了。”
李萦舟面不改色打了个哈哈,道:“急着下床给你开门,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凤玉声果然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走,忙问道:“疼不疼?左边柜子里有药,我给你敷上。”
说罢便向房中左侧柜子走去,李萦舟拉住他,摇头道:“不疼,这点小事,锻体期都不算什么了,何况是现在的我?”
说罢又在原地转圈,走了两步,示意自己没问题,凤玉声笑了笑,他在屋中待了已经有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屋中酒气怎么如此之重?”
李萦舟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半截,她虽然没义务替闫麟保守妖族身份的秘密,但也不想让这个麻烦牵扯到自己,于是状似无意道:“可能在宴上,我喝的醍醐酿有些多。”
屋中未点灯,莲花灯瓣漆黑,只余月光自天际流泻而下,投窗而来,凤玉声双眸映着月光,如同深而静的湖泊,他开口问道:“是么?可是小船,你身上并无几许酒气。”
说罢,他向李萦舟走来一步,低头轻嗅她的衣衫。李萦舟退后一步,他就伴着月光再向前一步,直将她逼到床边。
李萦舟退到床边,却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韧而软,脚感甚好。李萦舟心中暗骂一声,在裙角下,鞋尖一动,将那软韧之物往床底下踢了踢。
闫麟尾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在床底一皱眉,咬紧牙关,一声不发。他忙收回被李萦舟踢进来的尾巴尖,床下空间不大,只能勉强塞下他的人身,尾巴只好缠在腰间,收缩起来。
闫麟腰身微微颤动,他有些心虚的同时,还有些隐秘的刺激感。
李萦舟此时却笑了一下,面对凤玉声,反问道:“自宴席上回来后,我又换了身衣衫,酒气少了很奇怪么?你到底想闻些什么?”
每次有意或无意地处于被动状态,李萦舟都会忍不住烦躁,她不喜欢任何人逼迫她,哪怕是以关心的方式。
她干脆一用力,拉住凤玉声,两人齐齐倒在床榻上,凤玉声埋在她柔软的颈窝里,李萦舟一手扣在他脑后,不让他起来,道:“你要闻有没有酒气是吧?尽情地闻。”
凤玉声闷闷地叹息一声,把头抬起来一点点,向上寻到李萦舟的面孔,看见一双坦荡又不服的乌沉双眸,又看见她泛着光泽的樱色唇瓣,不知是否借了月光的色泽。
凤玉声顿了片刻,选择直接品尝月光的滋味。
深夜,碧绿的蛇爬上了镀满月色的树枝,贪婪地攀附、汲取着枝头的月光。
此时窗扇大开,但李萦舟仍觉得房中空气越发黏腻了起来,有些潮湿和闷热。她错开头,呼吸了片刻,可很快又被追赶而来的蛇信卷了回去。
李萦舟应对间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观察过的竹叶青,通身碧绿,唯有信子通红,顶端分岔,显得格外灵活。
李萦舟此时心道,果真灵活。她并不推拒这种快乐,对她有利无害的事情,她掂量过后都会选择及时享用。
凤玉声已经掌握了李萦舟的气息和节奏,每当感到她可能要腻味时,便稍稍退却,让李萦舟能缓一缓;片刻后继续循循善诱地勾着她,让她继续生起探索的心思。
几个来回之后,李萦舟也发现了凤玉声的心思,她一时好胜心起来,于是双手在凤玉声身前胡乱地探索起来。
平直的锁骨下面是宽阔的胸膛、李萦舟见他不阻拦,直接将手伸进碧色外袍中,只隔着一层薄衣摸到饱满的胸膛和平实的腹肌,再往下甚至摸到了腰间横着的断雨。
断雨此时未出鞘,外表看起来仍是一把温润的玉箫。
李萦舟灵机一动,道:“你把连在断雨上的神识打开。”
凤玉声吸了口气,道:“你说什么?”
李萦舟直视着他,道:“我让你把断雨上的神识打开。上次我还没来得及隔绝雷心上的神识,你就碰了雷心剑。这不公平。”
凤玉声一时间脑中飘过许多想法,譬如什么“我不知晓那时候雷心剑上尚有你的神识”抑或者“我那时不是故意的”,但他均未说出口,喉头滚动片刻,只道了声:“好。”
李萦舟见玉箫上闪过水纹,便将手覆了上去,玉箫看着温润,触手却寒凉,李萦舟轻轻抚摸着断雨,明显感觉到断雨的温度不断上升,仿佛变成了一块暖玉。
李萦舟指甲不长,但修剪得干净圆润,她用指甲轻轻刮过一个个箫孔,再用指腹轻轻安抚。
凤玉声此时将头搭在她肩上,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的样子,李萦舟只能感到他浑身绷紧,的呼吸扑在颈边。
然而此刻全身绷紧的人不止凤玉声,还有床下的闫麟。他一边恨不得捅破耳膜什么都听不见,一边却又忍不住根据细碎的声响,判断两个人到底在如何动作。
闫麟掌心冒汗,他抓着自己的尾尖,生怕尾巴不受控制,四处拍打。
一开始,闫麟听着床上交换气息的声音,应当是李萦舟和凤玉声在亲昵,就如同那天在水杉林中一样;然后,只能听到衣物摩擦的声音,却让他浑身发痒,好像在摩擦他的肌肤一样。
到最后,他只能听到凤玉声的闷哼。
闫麟已经不敢想象凤玉声在经受什么,他但凡细想一丝,都觉得熊熊妒火要把自己焚烧殆尽——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不是他,为什么被李萦舟摆弄来去的不是他?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只想把床板掀开,用锋利的爪子把凤玉声从李萦舟身上挠下来,非要他看看这房间里的是谁。
然而一切只是想想。
闫麟感到头顶渐渐消停了下来,凤玉声在连接断雨后,眼神逐渐空茫,至此又慢慢聚焦。
李萦舟见他逐渐平复,并指抵住他的唇,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眼神,说起了正事:“沈轻尘要回昆仑,碧枫和闫麟也要回老家,我结丹之事也须得提上日程了。”
凤玉声笑了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指,道:“好,等我寻到适合你的剑法,就监督你晨起练剑,亲眼见证你结丹。”
李萦舟静了片刻,抽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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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扶着凤玉声坐起来,道:“说到此事,其实我前两日已经在藏经阁中寻到了半套适合自己的剑法,我打算进寒霜镜闭关。”
凤玉声愣了片刻,温声问道:“闭关?你打算闭关多久?”
李萦舟自嘲地笑了下,道:“论天赋,我是比不过沈轻尘和你这样的资质。好在勤能补拙,在寒霜镜中十年,突破金丹应该够了。”
凤玉声听见“十年”两个字,静了片刻,喃喃道:“十年……”李萦舟如今对他尚且没有真的动心,十年之后,岂不是更将他抛之脑后?
李萦舟点点头,道:“我有一事相求。”
凤玉声道:“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李萦舟道:“我要修炼需要的丹药、符箓,足够我十年的用量。”
凤玉声道:“这是自然。”对于云梦泽如今的首席、未来的长老来说,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李萦舟又道:“还有一事,寒霜镜中十年,相当于外界一年。这一年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镜子若是放在别处,我不放心。交给你,这样镜内外,我都没有后顾之忧。”
凤玉声心中一动,这可能是他最得李萦舟信任的时候了,沉声应好。
李萦舟将凤玉声的长发拢了起来,道:“待后日碧枫和闫麟出发,我就入镜闭关”,她将凤玉声长发压出褶皱的衣角抻平,道:“好啦,这么晚了,回去休息吧。”
凤玉声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将她的床幔轻轻放下,在床脚停留了片刻,此处不为月光眷顾,李萦舟看不清他的表情。
凤玉声站着,一言不发,直到李萦舟以为他已然发现床下有龟息之人时,凤玉声才缓声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待凤玉声的脚步彻底远去,闫麟才从床底狼狈而出,大口喘了两口气,经脉重新流转起来。
李萦舟弹了一下他的尾巴,道:“好了,可以走了。”
闫麟站起身,没回头,半晌才开口艰涩道:“你要在镜中待十年,等你出来,怕是见不到碧枫了。”也见不到我了。
李萦舟只是道:“对你们来说只有一年罢了,一年不过弹指。况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闫麟压着舌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回头,鎏金的眸子不点而亮,似乎自嘲,又似乎哂笑,道:“李萦舟,你是不是谁都不在乎?不在乎你的好朋友碧枫,也不在乎凤玉声。你看起来和谁都可以,本质上是谁都不放在心上。”
李萦舟靠在床边,优美的侧脸轮廓散着一轮温柔的光晕,仿佛月神,她笑了一声,道:“就算如此,也和你没关系,不是吗?”
她侧过头,背着月亮,说出的话却宛如一柄柄刀子:“还是说,你其实认为自己很特别,希望我在意你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真够自恋,也真够恶心啊。”
待闫麟拂袖而去,李萦舟才慢慢躺下,今晚的种种波折未曾让她烦恼,她盘算着结丹要用的灵石,渐渐入睡。
30.南北少主
闫麟收着尾巴,悄无声息而又迅捷地回到房中,却发现漆黑的屋内端坐一个人影。
他并不惊讶,开口淡淡,打破了这一阵寂静:“你怎么来了?”
那端坐的人影抬起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略带嘲意,不客气道:“堂堂南少主,饮酒过量,原形毕露,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闫麟却失了锐气一般,没有反唇相讥,他面色苍白,直接盘坐在地板上,打算调息,化解醍醐酿的副作用。
那道人影见闫麟不说话,走上前来,面孔逐渐显露在淡淡月光下。
竟是碧枫。
碧枫将一个小瓷瓶扔进闫麟怀中,道:“压抑妖力太久,回妖界会有不适,服下此丹,能恢复巅峰期。”
见闫麟拿起瓷瓶不动,碧枫笑了:“不会当修士当出感情来了吧?恢复妖力,你我好歹也能顶个金丹期修士”,她抱臂垂目,道:“伪装人族,只能维持在筑基巅峰,否则就会暴露妖丹的存在。你自己掂量吧。”
闫麟将瓷瓶收进怀中,道:“我知道了。不过……为什么要帮我?北少主不会如此好心吧。”
碧枫推开了一半门,回头神色不明道:“你活着回去,仇英的对手才能多一个,不是么?至于我们两个的角逐,到最后再说。”
一轮皓月清辉流泻,映照在窗外湖面,也映照在凤玉声指间的发丝上。
他回到自己房中,静静观察指间的几根发丝,这是刚刚从李萦舟身上取得的,尚且带着她身上的一缕幽香。
凤玉声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将这几根发丝珍重地放入一个木匣子中。
他向来以调息和神识外游来代替入睡,既能增益修为,又能让自己时刻保持警觉,然而不知是近来解决了一桩桩麻烦,心神放松,今夜竟睡了过去。
梦境也久违地眷顾了他,但这个梦十分吊诡,既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反而真实得好像发生过一般。
凤玉声看见自己踏入了荆云仙秘境,但是与他结伴而行之人不是李萦舟,而是沈轻尘和闫麟。
凤玉声看见沈轻尘撞见了自己铲除亲生弟弟的场面,看见沈轻尘帮自己埋尸,看见沈轻尘在最后夺得法宝之时,将月轮笛留给了自己。
凤玉声还看见了李萦舟,她跟在沈轻尘身后,仍旧是一条长辫搭在肩头,只有晚风拂过和她微微点头的时候,发梢才会跃动。
李萦舟总是很安静的模样,她尚且没有开发自己的剑法,似乎很担心给其他人拖后腿。
梦中光阴似箭,出了秘境,他夺得了长老之位后,沈轻尘带着他和闫麟走了许多地方,斩异兽、屠魔物,沈轻尘说他行遍天下,就是为了给师妹李萦舟寻到治愈灵根痼疾的方法。
凤玉声看见自己一开始对李萦舟温和有礼却保持距离,遵循他一贯的行为方式。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每次杀完异兽,总想着给李萦舟拔下鳞片或内丹;每次逛仙宝市集,总留意些其他仙子钟爱的小玩意,想着带回去。
他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为了照顾队伍中的小师妹罢了。
可当他看见沈轻尘牵着李萦舟的手,心里却仿佛被云梦泽的江水倒灌,冰凉又胀痛。
凤玉声终于承认,长久以来不过自欺欺人,他确实对李萦舟生出了一点绮念。
可沈轻尘与李萦舟青梅竹马,又钟情于小师妹已久,他怎么能夺友所爱?况且,李萦舟只因沈轻尘而与他交流,若是自己表露心意,让对方徒增困扰,又该如何?
凤玉声一边刻意拉开距离,一边又忍不住暗中默默窥视李萦舟和沈轻尘的一举一动。
直到沈轻尘说,冥河两岸有冰种,可治愈李萦舟的痼疾,他和闫麟便即刻动身出发,去寻这一味冰种。
然而,然而,这最难得的一味冰种却被巧合重伤的沈轻尘汲取化用,凤玉声从来没有这么想剖开沈轻尘的躯体过——去剥离那一枚冰种。
然而一切已无转圜余地,李萦舟竟然就那样离开了,胸腹有灼烧的痕迹,灵根渐渐腐烂。她面色苍白,静静和柔软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凤玉声终于伸出手去探她瘦削的脸庞,可是那具躯体却渐渐化为星屑般的光点……兵解了。
凤玉声骤然睁开双眼,在云梦泽的床帐间猛地坐了起来。
他掌心冰凉,指间微微颤抖,好像刚触碰到那光点便收手了。
梦中情景自睁眼的那一刻便模糊了许多,他已经无法捕捉全部的细节,但看着李萦舟兵解那刻的惊悸尚在心头。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反刍的恐惧和懊悔——后悔为什么没护好冰种,后悔为什么相信沈轻尘能保护李萦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放手一搏,吐露心意……
凤玉声不信梦境能预知一切,但事关李萦舟生死,他思忖片刻,取出小木匣中的发丝,缠在指间。
他抽出一张宽大的空白符纸,断雨割破左掌掌心,口中喃喃地吐露出一段曲调诡异的词,左掌便在符纸上画出一道道线条。
若是有精通符箓的修士在此,必定能认出这是一个不为正派所容的禁术——能够抽取献祭者的生命,与享祭者绑定。
在此禁术中,当享祭者遇到生命危险时,会抽取献祭者的生命和修为弥补;而献祭者遇险,则不会反噬享祭者。
之所以是禁术,就在于它的掠夺感和不平等。果然,凤玉声念完这一串符咒,面色已然苍白许多。他指间那根发丝也燃烧殆尽,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
碧枫走后,闫麟长呼一口气,经过调息,他的豹尾已经收了回去,只不过正如碧枫所说,长期压抑妖气,让他身体里翻涌着阵阵不适。
恰在此时,门又被叩响。闫麟打开门,刚想问碧枫怎么又掉头回来,却见来人是凤玉声。
凤玉声笑道:“闫麟师弟,不知可否让我进屋一叙?”
闫麟此时心中冒出一种可笑的猜测:凤玉声不会是来捉奸的吧?方才发现他蜷在李萦舟床下的线索了?
但是他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凤玉声有什么资格捉奸?李萦舟又没非他不可,说到底凤玉声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
闫麟来开门,道:“进来吧。”
凤玉声进门口却打开了客房中闲置已久的博山炉,点燃了一簇香。闫麟鼻子动了动,却没闻出来什么怪异之处。
凤玉声同他寒暄了几句,询问闫麟归乡之事。闫麟刚调息完毕,面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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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他哪里是回凡间归乡,明明是回妖界,于是只能一边胡编乱造,一边应和着。
正当闫麟要逐渐失去耐心时,凤玉声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又捻出一根发丝,道:“这是李萦舟的发丝。”
闫麟:“……你是真的扭曲啊,你收集这个作甚?”
凤玉声也不恼,温声道:“伸手。”
闫麟反问:“凭什么?”
凤玉声不语,只是上前抓起他的手,闫麟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已经不受自己掌控,他抬眼盯着凤玉声,道:“你燃的什么香?”
若不是自己长期压抑妖力和修为,今夜又为了控制形态消耗了许多,怎么会如此轻易被诈?
凤玉声道:“你无需知晓”,他将发丝缠在闫麟的指间,如同今晚对自己所作所为一样,抽出断雨,上来就割了闫麟掌心一刀。
然而却没割破,闫麟哂笑:“你是蠢吗?我……”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痛意打断了,凤玉声见断雨无用,干脆抽出了闫麟的佩剑,在他掌心一割,这回果然有血汩汩流出。
闫麟无言以对,看着凤玉声抓起他的手在黄纸上鬼画符,口中又溢出诡异的曲调,一股凉意自他腰椎升起,仿佛自己的筋骨血脉渐渐被抽走了一般。
闫麟沉声道:“这是什么邪术?你不怕我挣脱后杀了你吗?”
凤玉声却笑了,闫麟从未感觉他的笑容如此瘆人过,只听他道:“你不会杀我,你反而会感谢我。”
“这是一种献祭,将你的生命献祭给李萦舟。若是她遇到险境,抽取我们两个的生命与修为,能够救她于危急之中。”
闫麟先是不可思议,随即头皮发麻,破口大骂道:“你真是个疯子,是不是犯贱?你自己给李萦舟当狗还不够,还要拉我下水?”
凤玉声却敛了笑容,目光凉而深,看着他道:“别装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今晚在床下,偷听了那么久,应该很羡慕吧?”
“现在我给你这个帮李萦舟的机会,你应该窃喜才对。”
闫麟胸口虚弱地起伏着,比起试图反驳的恼怒,他更感到一种不堪——一种心中所想被戳破的不堪。
短短一个晚上,他被李萦舟和凤玉声先后摆弄,只觉得心情大起大落。凤玉声完成献祭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只留闫麟一人哑口无言。
******
翌日,风清日朗,拴在湖边的两匹马似乎也不耐云梦泽的水汽,甩了甩马尾,打了个响鼻。
碧枫上前,解下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闫麟的脸色则格外苍白,似乎没有休息好,但这也不耽误他御马。
凤玉声道:“过了界碑,到凡间还是有马方便些。”
碧枫回头笑着谢道:“凤师兄有心了,多谢!”她看了看凤玉声身旁的李萦舟,挥了挥手,道:“小船,回去吧,送到这里足够了。等你出关,我们再见!”
李萦舟点点头,道:“多加小心”,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一切顺利。”
两匹骏马带起一路烟尘,向仙凡界碑渐渐远去,李萦舟也回到凤玉声的房间,当着他的面跃入了霜寒镜。
如今只余凤玉声一人,紧握镜子边缘,独立于云梦泽的凉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