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高甜心》
1. 第 1 章
哥大论坛前排日常是一些找室友、二手物品交易的帖子,但凡学术点的发出去没几分钟,就会被租房信息挤到后面。
今天不太一样:一则热帖的出现,让后面的所有帖子不再有位置变动。那则热帖的回复人数,却在以秒数倍增。
手机因为连续弹出的微信消息而振动不停。奚越开了免打扰,发现没用,他正打算先退一下账号,好仔细研究一下是否有必要……
“Ah——”
“Oh my gosh!”
“No!He''s down!”
……
周围女孩儿们的尖叫声把奚越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裁判正好在此时吹哨暂停比赛。场上,穿着黑白队服的男生们围在一起,站着的人里,唯独没有那个粉色头发的。
奚越的心猛地一沉,跟着旁边的观众一起站起来。
教练和队医在吹哨的时候就狂奔进场了,扒拉开队员们,简单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伤到骨头后才允许蒋在野站起来。
蒋在野揉了揉粉毛,和教练争了几句,没赢,被强制换下了。他往休息区走的时候,突然一个转身,一边倒退一边朝对面观众席飞吻。
尤嫌不够,还举起手臂比了个大大的心,明明刚刚摔得好重,笑容却百分百甜。
馆内安静了一瞬,然后是震天的欢呼声。
整个体育馆里有半数的人都是为他来的,粉丝们一边尖叫一边掏出手机拍照,恨不得跳到场上回应他——也确实有些女生已经跳起来了。
只有奚越,顶着人声鼎沸往外走。
——蒋在野刚刚唇语的不是“thanks”,是“下来”。
是对奚越说的。
蒋在野,十八岁,ABC,刚从这所高中毕业,在校期间因为排球打得好,是当地及互联网上小有名气的美高男排甜心。同时也是奚越的雇主。[1]
更准确地说,蒋在野的妈妈才是奚越的雇主,她花了大价钱请奚越给她的宝贝儿子当中文家教。
她亲自面试,见到奚越不过五分钟,就宣布他面试通过了,奚越正是她要的人才。
人才两个字让奚越愣了愣。
蒋女士解释道:“我家宝贝是ABC,你知道的,中文很差,特别是读写。我们为他规划好了路线,他未来要继承他爸爸的公司,中文一定要好的。”女人温柔地笑,话里有止不住的爱,“他小时候我们怕他语言系统混乱,所以家里常说英语,好让他和小朋友们交流没有障碍,中文这才落下。”
“他很活泼,但有些太活泼了,主意还很多。阿姨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管住他。”
言下之意,是希望奚越能严厉一点。
奚越在脑海中迅速分析。
奚越最近一段时间属实不太顺,他前脚刚和前男友分手,后脚就遭遇了留学断供。好在他人缘还不错,很快就有熟悉的中介给他介绍了兼职。
奚越看到打招呼消息,先是点进中介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兼职信息是酒吧脱衣舞男。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中介,他不卖。
中介发了张擦汗熊猫头表情包。
中介:没指望您下海。是一个ABC小孩,未来要继承家族产业的那种,中文基础太差了,需要请个家教。考虑一下呗~
雇主那边给的时薪是150刀,奚越没有理由拒绝。
很快约好了面试时间。奚越带上他从国内到哥大所有可以证明成绩的电子档简历,打车到皇后区,一栋临湖的别墅,对ABC小孩家境优渥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面试比奚越预想的顺利太多了,他才自我介绍了一半,蒋女士就迫不及待地录用了他,并把时薪提高到了200刀。
“非常荣幸得到您的认可。”——这是奚越对“人才”二字的回应,“方便和Zane见见吗?”
蒋女士捂着嘴笑:“他今天不在家。你不用担心,你们一定会相处很好的。你很优秀,阿姨相信你。”
蒋女士说,Zane明天下午要去学校参加排球比赛,她和Zane爸爸正好有工作,去不了,希望奚越能陪同。
学校、排球比赛、爸爸妈妈无法到场……奚越脑补出一个八九岁,皮肤晒得很健康,现在估计正和小朋友在公园里玩儿的小男孩形象。
“好的,请放心,我会确保他的安全的。”奚越给出了亚裔父母最在乎的承诺。
他向来喜欢一心多用,和蒋女士聊着,脑子里在计算即将拿到手的报酬,完全没注意到蒋女士的笑有多耐人寻味。
事后复盘,奚越认为自己实在不应该因为对妈妈这个身份有天然好感,就忘了再多问蒋女士几句,小孩的具体情况。
不然不至于今天中午打车到雇主家,没看到八九岁的小男孩,看到的是头发染成粉色,连他都知道一点的油管网红。
蒋女士对宝贝儿子的滤镜之重,令奚越沉默。
她热情招呼奚越坐下来喝杯茶的时候,奚越真的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对已经成年的、身高接近两米、根本不需要家长看护的大块头用“小孩”这个词。
这对吗?
蒋女士挎着爱马仕,挽着老公,高高兴兴地和两人道别:“怎么样?我家宝贝很可爱吧?好多网友都夸他甜心呢。”她重点叮嘱儿子,“Be good and listen to your teacher,sweetie.”
蒋女士出门挣钱了,留下奚越和她的宝贝儿子面面相觑——主要是奚越兀自陷入诡异的沉默。
他直勾勾地盯着Zane的脸看。
Zane一点儿也不像刻板印象里那种皮肤黄得发棕的ABC,他皮肤奶白透亮,轮廓多钝角,浓颜。笑起来卧蚕很明显,眉目间有一种天然的傲气——他应该是知道自己长得很好很讨人喜欢的。
只有一生下来就受宠,所有要求都被满足至今的天之骄子,才会像这样自信。
粉色真的很适合他。像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帅气。奚越知道他是这两天才染的头发,因为发根处还没长出新的黑发。
直白的、热烈的目光——这是Zane对奚越的打量的回应。
粉毛甜心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于是奚越得知,Zane的中文名字叫蒋在野,其实已经高中毕业了。母校今天和他校有一场友谊赛,他作为前校队副攻手,又是个超级受欢迎的明星队员,要返校参赛。
蒋在野告诉奚越,是因为他拒绝枯燥的补习班,要求户外活动,所以蒋女士才把原本150刀的时薪提高到了200刀的——这点奚越倒是知道。他当然和蒋女士确认过具体的教学内容。
只是他以为的户外活动,是陪小男孩去上轮滑或者网球兴趣班之类的。
“Mr.Xi,We should...”
“蒋在野。”奚越深呼吸一口气,用中文,缓慢而吐字清晰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全程用中文交流。”
这样严肃的用词,如果是发生在国人的对话中,其实是非常生硬甚至有些冒犯的。但介于蒋在野是ABC,他需要脱离家庭溺爱熟悉中文语境,那么用词准确,是高于语言艺术的——说话的情商可以以后再学。
不过他未来要继承家族产业,或许不学也无所谓。他的出身能让他这辈子都不用讨好人。
“好的。”蒋在野同样很慢地回答他,“我们应该出发了。”
蒋在野的高中就在皇后区,皇后区是纽约所有行政区中亚裔学生比例最高的,逼近30%。
由于负责的学生已经成年,家里还特别有钱,所以奚越老师是坐在迈凯伦的副驾驶上,被网红亲自开车顺过去的。
路上两人简单聊了聊,奚越告诉蒋在野,他们的教学本来就是以陪聊为主的,不用太死板,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
然后下车的时候,蒋在野已经自来熟地开始叫奚越哥哥了。
蒋在野比奚越想象中还要受欢迎,要不是提前叫人占了座,奚越恐怕进不去体育馆。这场友谊赛来的不光两所高中的学生,还有一些打扮成熟的蒋在野在网络上的粉丝。
比赛开始,欢呼声就没停下来过。
不过奚越只看了一会儿,就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
通常他不会这么不专业,他已经处在拿时薪的计费教学中了,哪怕并没有和蒋在野面对面地聊天,也不应该分心干别的事的。
可偏偏这件事也很棘手。
更糟糕的是,分心没关注蒋在野的时间里,他那金疙瘩似的教学对象竟然受伤了。
奚越不确定蒋在野的父母是第几代移民,最好不要是二代,不然他很可能被起诉。
好在蒋在野状态看起来不错,还有心情对粉丝笑,应该只是普通的赛场上的对抗常态吧?奚越如此安慰自己。
蒋在野用唇语叫他下去,他当即绕过人群从横向通道走出去。守在通道口的管理员在奚越出来后,就把门锁了。
内部过道空无一人,安静得出奇,奚越脚步慢下来。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奚越不得不承认,哪怕学生的真实情况超出了他一开始的预计,但总的来说依然很理想。
敞篷跑车过来的风和看比赛的氛围,多少有让奚越紧绷的神经放松一点,让他不至于一个人呆着然后陷入内耗的情绪。
呼——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决定先不管那件事。他的学生估计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果然,走出体育馆,蒋在野已经在树下了。奚越没有马上迎上去,而是返回大厅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走过去递给蒋在野。
“thanks!”蒋在野扬起大大的笑脸,奚越注意到他只有一只酒窝,“I...”
“要说中文。”奚越轻声提醒他。
蒋在野愣了一下,他低声,语速飞快地叽里咕噜了一段长难句,见奚越真的狠心不搭理他,才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切换到中文。
他说中文就很慢了:“非常可惜,我希望你看到我把球扣住一点到对面,但是没有。”他把衣服拉起来一点,给奚越看,“不严重,但是教练不要我继续打。”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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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观感受到了ABC说话有多别扭。奚越发散性思维。他英语基础一般,适应了一年,才摆脱了“小莎士比亚”这种调侃。
他觉得蒋在野像个“小贝勒爷”,说话又臭又长。
奚越毕竟拿着高工资,夸奖他:“你打球很帅。”他观察蒋在野的后背,看到有一块轻微泛红,在奶白色的皮肤上很明显,“你还痛吗?我陪你去保健室吧。”
蒋在野摇摇头:“不需要。”
蒋在野今天上场不过十多分钟,差不多是奚越刚低下头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他就意外受伤了。活动量不算大,穿着队服清清爽爽。他甚至没有出汗。
奚越又问:“那去换身衣服?”
蒋在野还是摇头。
他的中文家教在钞能力的作用下非常有耐心,很认真地听他解释为什么不换衣服。
的确,这所高中的排球队队服配色只有黑白,蒋在野不光长得帅,还是个身高腿上的衣服架子,穿起来很帅气。奚越不吝啬赞美,蒋在野笑得越来越灿烂。
奚越想,他没有辜负蒋女士的看好,蒋在野也的确是个活泼的男孩,非常配合,奚越稍加引导,他就能说很多话。完全没有出现那种奚越需要绞尽脑汁想话题,而少爷摆臭脸的情况。
他乐于表达,目前看来性格很友善,讲话总是下意识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就像奚越偶尔刷到的短视频里一样,他是个美高甜心。
美高甜心带着奚越在校园里参观,偶尔卡壳,奚越就会让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用手指写汉字,要求蒋在野跟着写一遍。这些记下来的词他下一次会考他。
奚越给他买的水早就喝完了。据蒋在野透露,他的身高是195cm,根据男人过190加3的原则,奚越认为他的准确身高应该是198cm。
闲聊嘛,奚越语气轻松地向蒋在野求证。
蒋在野觉得这个理论很新奇,反问:“哥哥,你的身高是多少公分?”
“我一米八二。”奚越说。
不曾想蒋在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靠近。
猛地拉近的社交距离让奚越瞬间感受到了压力,奚越差一点就亲到蒋在野的喉结。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蒋在野已经退开了。
却给奚越的鼻腔留下一股薄荷青草味的荷尔蒙。
小贝勒爷语音播报:“哥哥,你的身高是179cm。”
精准的、分毫不差的。
奚越:“……”
实践出真章,蒋在野已然在实践过程中,领悟到了男人过180减3的原则。
奚越思考了两秒要不要批评蒋在野不应该突然靠这么近。他块头太大了,一旦越过礼貌社交距离,给同性的压迫感就会非常强。
蒋在野不知道奚越寒毛都竖了起来,发现>180-3这个秘密让他快乐极了,哼着歌去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给奚越一瓶。
人高马大,手也大,雀巢的瓶子在他手中,就跟口服液似的mini。蒋在野两口就把水抽干了。
见奚越没动,他动作自然地又把纯净水从奚越手里拿过来,拧开瓶盖递回他手上。
说:“好了,哥哥,我送你回去。”
奚越看了眼运动手环,从他们出门到现在,刚好两个小时。
“比赛快结束了,再不走我会被女生围住。”
奚越点点头:“好的,今天先到这里。下课。”
他补充道:“不用送我,我坐地铁。”
学生过于热情,非要送奚越,不让他送立马垮脸,奚越只好再次坐上了迈凯伦。
——这倒是佐证了蒋女士说的,蒋在野过于活泼,主意很多。只是这主意实在很利好奚越,他盛情难却,没能做到严厉管教。
第一次相处,奚越就在这个ABC男孩身上发现了很多优点,难怪他的妈妈认为他是宝贝、是甜心。蒋在野的家教很好,绅士得有些超过了,他把迈凯伦停在哥大门口后,不忘动作极快地先下车,绕到副驾驶给奚越开门。
“谢谢你。”奚越和他道别。
蒋在野笑得很甜,他今天几乎全程散发甜度。他和奚越说拜拜,并在奚越反应过来前弯腰,热腾腾的手掌捧起奚越的脸颊,送上一个吻。
不是贴面礼,是结结实实地嘴唇在奚越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动作快到奚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完成了。
“哥哥,明天见。”
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远去,奚越在银行卡到账400刀的短信提示音中堪堪回过神。
薄荷青草的香气也被夏天的热浪带走。
奚越缓慢地眨着眼睛,突然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很轻,他一个人站在绿化带旁,所以没有人看清他的笑。
入夏黄昏很晚,但从时间上说,已经是傍晚了。奚越很快收起了笑容,跟着从地铁口出来的人群一起走进校门。
他恢复了日常清高的姿态,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无视那些或隐晦、或明目张胆的打量的目光。
就好像,现在论坛上,PDF里床照满天飞的人不是他一样。
2. 第 2 章
纽约城市热岛效应严重,六月已经热起来了。奚越回到宿舍,身上出了层薄汗。
他在看论坛、回消息之间犹豫了半晌,身体很诚实地一件件脱衣服,先去冲了个澡。
半小时后,奚越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浏览那则评论数量高得要命的帖子——以他为男主角的PDF。
他下载下来看了几页,没看到新的内容,于是滑动鼠标,拉到最后。
果然,还是几天前那个。没更新,无实质性爆点。
想来也是。PDF和PPT不一样,无法直接编辑,创建者拥有绝对的解释权,被做成瓜条的人就是想辩解也无法覆盖原文档的内容。
够损、够高效,难以溯源,能有效规避法律风险。
奚越想了想,先回复了一下他犹豫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正式答复的邮件。
原本奚越是要去普林斯顿读研的。普林斯顿的天体物理学非常厉害,正好和奚越的本科学校有交换项目。只可惜那年,学校之间的对接出了点问题,原本的奖学金大削,费用超过了奚越可以承受的范围。他努力过,也赚到了不少钱,依然支付不起。最终他来到了能给到他全额奖学金的哥大。
奚越的交换项目已经过半。几天前,他收到了一年前,以为自己能去普林斯顿大学读研究生时曾联系过的导师的邮件,professor Robe邀请奚越来自己新组建的实验室,并承诺帮助他申请奖学金。
奚越很犹豫,犹豫的点无非就是钱。他人生的麦子已经成熟很久了,他不能再像小的时候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谢先生的资助——是否要在美继续读博的事,奚越迟迟下定不了决心,他在收到professor Robe的邮件后,给谢如珪打了个电话。
谢如珪在电话里鼓励他接受professor Robe的邀请。
“我记得他原本就是你非常崇拜的科学家。”谢如珪说,“你说过,你对他的研究项目非常感兴趣。”
“嗯。”奚越说,“要是您是做这方面的就好了,我可以为您工作。”
他真心实意的遗憾。要是谢如珪的生意和他擅长的领域有关,他就可以为谢如珪做科研,然后得到报酬。美国F1签证限制了他每周可以工作的时长。
奚越在哥大学的主要是卫星定位方向,professor Robe擅长的领域则是偏理论的,恒星结构与星际介质方向。外行人看来枯燥的研究在奚越的眼中,是集合了一整个宇宙的浪漫。
从内心来说,他真的很想答应。
打电话给谢如珪也是想问问他,能否为自己介绍到这方面的兼职。线上兼职。
只可惜天文学在国内,是仅次于生物学的天坑专业。谢如珪也不认识这方面的人脉。
谢如珪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可是我很愿意继续资助你。你是最有出息的孩子。为什么要拒绝呢?”
“因为我的麦子熟了。”奚越还是这句话。
那天他和谢如珪聊了很久,在确定自己能拿出一大笔钱之前,奚越谨慎地暂时没有做决定。
他打完电话,从阳台进来,发现室友已经回来了,神色有些不自然。
奚越没多想,自然地和室友打了声招呼。
两天后,他在国内的一些照片,被做成了PDF,在留子圈里满天飞。
毫无疑问,是室友做的。
奚越火速收集到了证据,和室友对峙。
对此,室友的解释是:“明明我不比你差,为什么professor Robe选择了你?我不甘心。”
所以造谣、传谣。想毁掉奚越,抢他的offer。
奚越先是沉默,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他用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眼神盯着室友,问他:“是什么给了你这样错误的自信?你真的信了?”
室友:“……”
室友:“我不会道歉的。”
室友火速搬离了宿舍。
这事儿没完。室友前脚刚搬出去,后脚奚越就得到消息:他的全额奖学金被取消了。他必须自己支付下一学年的所有费用。奚越这才知道,原来室友竟是个学阀——有点实力又不是很有实力的那种。他拿不到professor Robe的博士名额,却能让奚越在哥大的最后一年被迫留学断供。
奚越同样为他准备了厚礼,不过不是现在。
留学断供烦恼着他,他甚至没空去管PDF的事——反正也不是什么真的能毁掉他的把柄。充其量,只是一个被人恶意曲解的乌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人介绍,奚越成为了蒋在野的中文家教。这份工作足以cover他读完硕士,甚至再读一个博士。
奚越也终于可以下定决心,接受professor Robe的邀请。往常这种令人愉快的事,奚越都会奖励自己一顿大餐,或者知名乐团的音乐会。
然而在体育馆,手机再一次和几天前一样,疯狂地振动起来。这一次不是知情人士的关心,而是他加的学校里的群——PDF被传到哥大论坛上了。
奚越不确定这次是不是室友干的。毕竟PDF已经在微信里传过一次了。乐观点,大概是纽约州所有藤校留子人手一份的程度。不乐观的话,PDF可能已经传回中国了。见过所谓的“床照”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有可能二次上传。
奚越回完professor Robe的邮件,截图,把已经滚出宿舍的室友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把截图甩过去。
Xylon:下去沉淀吧。微笑.jpg
发完,又把室友——前室友拉进了黑名单。
奚越这才再次打开论坛,开始查看评论。
他的照片在哥大论坛上好评如潮:
“Hottie.”(尤物)
“He''s soooooo hot,I''d love to go to bed with him!”(性感的家伙,好想和他睡觉)
“I''d climb that man like a tree!”(这句太限制级了,作者就不翻译了)
“Tell him:fuck me,I''m ready.”(有谁能转告他?艹我,我准备好了)
“Check my plumbing.”(维修工梗,大意是以为主角是1,请他检查自己)
……
校友们的热情超出奚越的预料。
他想了想,从相册里找出那张之前已经在朋友圈发过一遍的照片,回复了这则帖子。实名制。
Xylon:Work-related matters:(工作请联系……)
[图片]
——一张他在本科时勤工俭学,拍摄的床品广告的照片。用手机拍的淘宝详情页。
未被恶意裁剪的原图上,青年赤/裸着的、流畅的肩颈线条下,脊椎美好的凹陷未能继续,那些引人遐想的全部被质感极佳的厚重灰色被子遮住。
画面美好,却有一种类似于日式的物哀美。
大概是,就算有钱买这套两千多块钱的四件套,也没有如此美人陪睡的巨大遗憾。
辟完谣,奚越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
·
奚越就着三明治上完了网课,才想起来,他忘了给蒋女士回电话。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奚越摸不准蒋女士休息没有,不好打扰。决定明天早上再回电话。
洗漱过后,关灯躺到床上,奚越注意到手机的呼吸灯在闪烁,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让人难以忽视。
担心是调课的邮件,奚越赶紧拿起手机查看。
绿色聊天软件上,还没来得及备注的联系人发过来一张自拍,缩略图上一片肉色。
这是一张只截取脖子到腰部的标准胸像,镜头没拍出水汽,但罗列整齐的腹肌上的的确确挂着水珠,应该是刚洗完澡。他完全没擦过,因为胸肌上的水痕更多,锁骨下那片甚至有一点反光。
奚越点开大图。
大图更能感受到肌肤的质感。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肉/体,人鱼线延伸至屏幕的边缘,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无限的遐想。而恰好,奚越下午的时候摸过,他清楚它们多有弹性。
迟迟没得到回复,那边又发来一个哭哭的表情。
奚越打字回复他——
Xylon:很痛吗?有上过药吗?
那边正在输入,敲敲打打了一会儿。奚越猜蒋在野应该是先打的英语,反应过来后换成了中文,所以才这么慢。
他趁这个时间给蒋在野改了下备注。
再返回来,蒋在野回他了——
Zane:不痛,只是看起来吓人。
的确有些吓人。下午的时候只是有些发红的地方,这会儿再看,皮下已经渗出了血点,密密麻麻的。然而这只是开始。明天,皮下瘀血会转变为青紫色或蓝色,随着痛感越来越强,内部的肿块会把这一片皮肤变成黑色。
大概要半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虽然不是奚越弄伤的,但补课期间,他有看护的责任。奚越强撑着睡意,催促蒋在野上药。
蒋在野打字实在太慢了,奚越眼皮发酸,忍不住发了条语音过去:“佣人都睡了?那你用冰块敷一下,我明早买了药过来给你上药。”
那边很快回了他一条语音,听起来神采奕奕的:“笨啊哥哥,等明天早上,佣人会给我医药箱。不要买。”
奚越脑子很迟钝地转,想怎么哄这个金疙瘩睡。他想睡了,他一向早睡早起。
可能是他太久没说话,蒋在野又发了张自拍过来。奚越点开看,蒋在野真的去拿了冰块敷在受伤的位置。
真的是很大、很有力量的一只手。
·
奚越第二天一早就给蒋女士回了电话,和她讲了昨天蒋在野比赛受伤被换下场的事。
出乎意料的,蒋女士反过来安慰奚越不要多想。
“Zane经常这样,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受伤是常有的事,你不用担心。”蒋女士还叮嘱他,“不过要是他要求你陪他玩,你千万不要答应。臭小子一身蛮力,从他青春期开始,他爸爸都不和他一起打球了呢。”
“这样吗?那我一定会拒绝他的。”奚越顺着蒋女士的话说。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还有年轻男孩不满的反驳,中英交杂,奚越听得并不真切。
但这足够他想象出那栋不菲的别墅里,现在是什么场景了:晴天,一如既往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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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的华人夫妇和他们刚刚高中毕业的儿子一起,在盛满阳光的餐厅吃饭。圆桌上一定有鲜花。等一会儿吃完饭,他们或许会和所有美国式家庭一样,在出门前给彼此一个充满爱的吻。
奚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天下午,ABC男孩就给了他一个吻。
临近期末周,教授们给大家留了充足的时间复习,奚越课很少。蒋在野已经毕业了,他成绩不错,申请到了非常好的大学,是商学院。不过,就和许多接受西方教育的小孩一样,他决定gap year,推迟一年再入学。面试的那天蒋女士就和奚越说过,补课是灵活弹性的。
以奚越的时间为主。蒋女士希望他能尽可能多地陪伴蒋在野,帮助他适应中文语境。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更像是陪玩或者陪读之类的。
挂掉电话没多久,蒋在野的消息就过来了。他在微信里问奚越今天课多不多。奚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他这周的课表。
他谨慎地查看了一下邮箱,确认没有补课通知后,告诉蒋在野,他今天全天都空。他把选择权交给蒋在野。
蒋在野回了他一个“OK”,约定早上十点见。
见时间还早,奚越收拾好背包,先去食堂吃了个早餐,然后去草坪上看了会儿professor Robe发给他的资料。直到草坪上长出越来越多的人,奚越在拒绝掉两个前来搭讪的本地人后,起身朝学校门口走去。
哥大门口就是地铁站,沉浸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埋着头走路的奚越,被突然的喇叭声惊了一下。
他受惊地抬起头来,茫然地张望,正对上橙色迈凯伦上,粉色头发的男孩灿烂的脸。
“早上好呀~”蒋在野笑容灿烂,“上车,哥哥。”
又是一声急促的喇叭声,是后面的车在催促。刚刚的声音也是后车发出的。蒋在野在奚越沉思的时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开,他本来想看看奚越什么时候会发现他。如果没有的话,就在他进地铁前叫住他。
是后面的车要停进车位,不耐烦了,这才喇叭催促前面的迈凯伦要走快走。正好吓到奚越。
“上来呀,后面的车在催我。”蒋在野说。
于是奚越不再犹豫,迅速坐上副驾。
迈凯伦重新启动,奚越被推背感敲了下心脏,又被安全带拉回到座椅上。
“不好意思,哥哥。”蒋在野笑眯眯地说道,“曼哈顿难得有不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开快了点。”
车速慢下来,好像刚刚他真的只是不小心。
奚越知道蒋在野八成是特意过来接自己的。
九点多,阳光灿烂却不过分暴晒,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驾驶着超跑的英俊男孩时不时侧过头,朝着奚越甜蜜地笑。奚越感受到了这份好感。
他轻声道:“下次直接告诉我地点就好,不用过来接我。”
没等蒋在野回答,他又道:“你刚刚说了长难句。很棒。”
蒋在野僵了僵。
他侧过头,在发现奚越并没有在看他,而是支着下巴悠闲地看着风景,眼睛享受得微微眯起,好像刚刚只是随口夸赞了一句之后。
蒋在野用欣喜的语气,夸张地问道:“真的吗?我会得到奖励吗?”
“不会。”
“为什么?你说我很棒。”
“因为在中式教育里,小孩并不会因为做了该做的事得到奖励。只有超额完成才会被奖励。”
“可是……”蒋在野很认真地思考,“可是我过来接你,哥哥,这个不算超额完成吗?”
奚越转过头,和蒋在野对视。红绿灯还有四十多秒,粉色头发的男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眉头轻蹙着,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奚越确定他能听懂自己说话,可蒋在野表情十分倔强,大有要是奚越把刚刚不要他接的话重复一遍,他就哭给他看的架势。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而然地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成年男性撒娇的。
红灯转绿,车子重新启动。蒋在野频繁转头看奚越,动作相当刻意。他在用肢体语言要奚越给出态度。
“好啦,专心开车。”奚越敲了敲中控台,提醒蒋在野不要东张西望,小心驾驶,“想要什么奖励?太过分的不可以。”然而话说出口,却是妥协。
奚越不得不承认,他对蒋在野的一系列反应很是受用。
因此不吝啬给出笑脸。
两人并排坐着,这一次不是直勾勾地对视了。他们通过后视镜观察彼此的表情。
一点点窥视感,带来与平常完全不同的体验。
蒋在野的心跳有一点快。
这是蒋在野第一次看见奚越笑。不是那种面对他母亲时候的公事公办的笑容,而是放松的、惬意的。
青年被后视镜镜框框出来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满意”两个字。
满意?满意什么?我的讨好吗?
蒋在野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原本想试探着说出口的骚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曼哈顿永远二十四小时警笛声不断,蒋在野换了条车道,给飞驰的警车腾出位置。
这一打岔,青年脸上的笑转瞬即逝。奚越重新恢复了平常有些冷淡的木头美人的模样,仿佛刚刚的生动鲜活,只是蒋在野的错觉。
不。蒋在野万分笃定,那不是错觉。
他在心中暗自比较,直到行驶到目的地,也没对比出,奚越到底是笑起来更好看,还是哭起来。
3. 第 3 章
蒋在野的驾驶技术出奇地稳,除了刚起步那阵,后面奚越再没有感受到炫技式的推背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守规矩的孩子——他把车停在了华尔街那座铜牛的对面。
“下车,哥哥。”见奚越没动,蒋在野探身过去,一手撑在副驾驶的座椅靠背上,另一只手准确地摁开安全带卡扣。
人的臂展和身高是等长的,蒋在野长得高,手臂自然也长。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游刃有余,两人之间还有空隙。
也就是这时,奚越才注意到,蒋在野今天并没有穿运动套装,而是穿了一身米色的亚麻西装,西装版型宽松,衬得他有种超出年龄的风流。
咔哒一声,肌肉勃发的身体并没有立刻退开,安全带被蒋在野牵着缓慢地回缩,他的手臂一度横在奚越的胸前。
奚越欲言又止。
“怎么了?”蒋在野问。
“没什么。”奚越想蒋在野应该是不在意违章停车的罚款的。尽管以美国警察的手黑程度,罚单八成比自己的时薪还要高。
他的欲言又止被蒋在野会错了意。
蒋在野想了想,把安全带重新扣了回来。
这下换奚越问他想干嘛了。
“奖励,哥哥。”蒋在野重拾之前的话题,“你答应过的。”
他神色颇为认真,表明他要求立刻兑现的态度。
——要是不赶紧兑现,他怕奚越一笑,他就又忘了。
奚越低头看了眼运动手环,离十点还有几分钟。
“不要占用上课时间。”奚越说。
蒋在野笑了。他从手套箱里拿出一条被揉成团的浅蓝色菱格纹领带,真丝领带一垂落便如流水般舒展开,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
他把领带递给奚越,说:“哥哥,帮我系一下吧。”
说着,扬了扬下巴,把脸凑了过去。
·
卡翠娜接到Zane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人。女人红唇微张正想说点什么,蒋在野朝她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奚越。卡翠娜的眉毛高高挑起,把调侃咽了回去。
蒋在野这才从电梯里走出来,和奚越并肩而立。
“卡翠娜杨。”他自然地揽过奚越的肩膀,“奚越——我的中文家教。”
这下,卡翠娜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她没拆少爷的台,热情地和奚越打招呼,领着他们往里走。
今天的教学内容超出奚越的备课,难度有点大——不是对蒋在野来说难度大,而是对他。
此前,奚越并没有钻研过商务英语。尤其是合同。
奚越也是刚刚才知道,油管上的网红美高Zane,竟然是启睿集团的少爷。蒋在野的家境,已经不是简单的优渥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简直就是巨富。
昨天早上匆匆一面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福布斯富豪榜上鼎鼎大名的华人富豪路明博。
路明博是蒋在野的父亲,蒋在野是随母姓的。蒋在野的家庭很符合奚越对华人移民的刻板印象。父亲谦和有礼,经营着公司;母亲精明能干,是整个家庭的精神支柱。
启睿集团也不愧是出了名的偏爱华人的公司,两人跟在卡翠娜的身后穿过格子间,上千平的写字楼里放眼望去,有半数是亚裔面孔。
和国内的外企一样,这里并不全说英语,员工们普遍中英夹杂地交流……奚越看了蒋在野一眼。
“我脸上有东西吗?”蒋在野问。
“没有。”原来真的有富二代喜欢当网红。
两人小声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路明博的办公室。工作状态下的路明博一改居家时的亲切和蔼,哪怕是对着亲生儿子,也一派企业家的大气风范。
不过等秘书和几个高管识趣地从办公室里出去后,他又恢复了儒雅的父亲模样。
“哟。”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儿子,“学会打领带啦?”
“是老师给我系的。”蒋在野指了指奚越。
路明博于是转而和奚越交谈起来。
奚越这才得知,其实是路明博提议让他们来启睿集团进行补课的。
路明博说:“他妈妈和你说过吧?以后公司是要交给蒋在野的。启睿集团不仅仅是看起来的气派,还有一些产值比较低的业务,雇佣了一些移民。”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奚越瞬间明白了,路明博说的移民很可能是非法移民,“……很多人不顾一切地来了美国之后,才发现美国梦其实是一场空。这方面一直是Zane和他妈妈在尽力帮助。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Zane和那些人打交道有些勉强,这方面就需要奚老师多费心了。”
“要教他,和那些人讲话委婉一点,不要太强硬。这孩子人情世故方面很不开窍。”
“这里有一些文件,辛苦你带着他……”
好巧不巧的,内线电话响了。
路明博接起来,那边说了什么,他眉头皱起来,指了指门外。蒋在野会意,带着奚越出去。
关门的时候,奚越听见,路明博和电话那头客套间提到了哈佛。
哈佛?
他猛地扭头看向蒋在野。
“我妈没和你说吗?我申上了哈佛商学院。”
说着,揽着奚越,拐进了一间会议室。
奚越第二次这么直白地打量蒋在野。他像昨天早上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蒋在野,把他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一遍。
蒋在野被那双秋水一样的浅色眼睛看得心痒痒。
他大踏步走过来,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到奚越的脸上,清凉的薄荷味道在两人的鼻息间流转。
“哥哥,怎么样?你对我满意吗?”他声音很低地问。
奚越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沉溺,反而后退几步。
冷静地道:“是靠捐款申上的吗?”
蒋在野:“……”
蒋在野险些没绷住,好在这时,卡翠娜推门进来,笑眯眯地往桌上放了一摞文件,很快又退了出去。
会议室里再一次只剩他们两人。
蒋在野像是突然泄气了一样,拉开椅子,接近两米的身高很大一坨地坐下。他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
闷闷的声音传来:“哥哥,是不是在你看来,我是一个特别差劲的人?”
这误会可就大了。
奚越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反应不妥,他认命地走上前去,把手放在蒋在野的背上,诚恳地道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申上了哈佛,却要gap year?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不太理解……”
“你觉得,我不是真材实料,所以不敢去上学。”
“你居然说了成语!蒋在野你真棒!”奚越惊讶道。
“……”
蒋在野又自闭了。
他恶狠狠地扭头,又要把脑袋藏起来。奚越本来想坐下来和他聊聊,会议室的办公椅下置万向轮,蒋在野块头太大了,扭动的时候脚勾了奚越一下。混乱中,奚越猝不及防地被他勾带着往桌上仰倒。
不偏不倚的,蒋在野的粉毛正好埋到他的小腹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两人都僵了僵。
奚越柔韧性很好,没受伤,只是闷哼了一声,身体很快就站稳了。他想换个姿势,蒋在野却依旧埋在他肚子上一动不动——不,也不是一动不动。他脸蹭了蹭。
“……”奚越叫他,“让一下,蒋在野……Zane,蒋在野!不要蹭了!放开!”
回应他的是身体突然腾空,蒋在野提着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抱到桌上坐着。
蒋在野不在他小腹上蹭了,改为把脸埋到他大腿的缝隙里。长而有力的手臂环着奚越的腰,固定着他不让他躲开。
奚越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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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的,吸鼻子的声音。
夏天,他穿得清凉。同样亚麻材质的裤子多孔隙,湿热的鼻息穿过面料的经纬线打在大腿肉上。奚越想躲,被蒋在野的手臂箍着动弹不得。
“……”
他脑子空白了那么几秒,随后剧烈地挣扎起来。
奚越的膝盖顶到了很硬的东西,他倒是不痛,蒋在野闷哼了一声。于是奚越不动了,蒋在野缓缓抬起头。
他看见粉色头发的男孩捂着下巴,委屈地看着他,眼泪包包的,下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血珠。
一连串的变故让奚越措手不及。
奚越的运动手环正在轻微震动,提醒他,你情绪波动很大。
奚越以前二十多年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蒋在野这么奇怪,蒋在野还带着他也变得奇怪。
——每每有一点情绪,都在升至顶点前忽而急转直下。现在奚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了。
要道歉吗?蒋在野哭了。
可是他才哭,在哭之前,他……
隔着布料,哪怕既视感再强,奚越也不能硬说蒋在野舔了他。
奚越低头看了眼裤子,又抬头,和汪汪哭的蒋在野对视,最后视线落到了他还在往外沁着血珠的嘴唇上。
奚越叹了口气,从桌上跳下来,说道:“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这一次蒋在野没有拦他,他什么也没有说。
奚越从会议室出来就遇到了卡翠娜,她似乎并不怎么忙,热情地问奚越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奚越只犹豫了几秒,就和她说了蒋在野受伤的事。
“流血了?”她压低声音问,“哪里流血了?”
“嘴唇。”奚越回答道。
接着他看见,卡翠娜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好吧,这下完全不用担心她会告状了。令人尴尬的误会。奚越想。
很快,卡翠娜从茶水间找来了医药箱,不仅如此,她还从工位的收纳盒里拿了只未拆的润唇膏递给奚越,并贴心地介绍道它是药用的,有助于皮损的修复。
奚越从善如流地接过,又问她要了点冰块。
随后回到了会议室。
蒋在野已经没哭了,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可怜。他皮肤本来就白,现在眼睛周围和鼻梁通红,dong大一坨地坐在椅子上,肩膀内扣,见奚越提着医药箱进来,很响亮地抽泣了一声,活像奚越把他怎么了似的。
“哥哥,好痛。”他小声说。
奚越怀疑他在夹。
但考虑到某个美高看起来还挺脆弱的——心灵上脆弱——奚越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和他面对面地坐下,拆了张酒精棉片递给他,让他消下毒。
“要哥哥来。”蒋在野瓮声瓮气道。
奚越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了。
他帮蒋在野破皮的地方消了毒,又帮他涂上卡翠娜给的润唇膏。然后示意蒋在野把衣服捞起来,给他看一下昨天比赛时受伤的地方。
和奚越预计的一样,腰侧那块据说是被对方队员肘击的皮肤,在一整天后,现在呈现出非常骇人的紫色。
蒋在野压根就没有上药。
撞伤后的四十八小时内属于急性期,冰敷可以减少皮下出血和肿胀。奚越打算先帮他冰敷十五分钟,再上药。
他用纱布包好冰块,贴上蒋在野受伤的位置。低温刺激着肌肉牵连,男孩本就劲瘦的小腹不自觉地回吸,腹肌一块块的更明显了。
奚越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专心盯着受伤的位置看,数着秒抬手,以防停太久造成冻伤。
很长时间,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
直到几滴水珠砸在奚越的手背上。
他抬起头来——
蒋在野哭得满脸通红,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哥哥,你和我说说话呀。”
4. 第 4 章
中午,卡翠娜提了两盒盒饭进来。她走之前打量蒋在野的眼神很耐人寻味,脸上全然是一种窥到八卦后心满意足的微笑。
蒋在野一边拆包装,一边抱怨道:“本来想带你出去吃的,卡翠娜在笑话我。”他招呼奚越,“哥哥,吃饭!”
奚越这才放下笔走过来。
商务英语对他来说难度不小,奚越临时备课,反而要蒋在野来提醒他某些词的意思。奚越看他,他就用那种哭过后有些闷的声音,问:“连起来要怎么说呀?中文的语序好别扭。”
奚越于是压下那股淡淡的窘迫,带着他一句句地翻译成中文,又用大白话翻一遍——这些合同是之后需要蒋在野出面和一些国内来的底层工作者沟通的。
文件很厚一摞,他们目前的进度非常缓慢。
好在蒋在野说,这是好几天的量,这才让奚越放松一点。
启睿集团的食堂为了照顾国人,提供的菜色很少见的是以中餐为主。也有迎合美国人口味的中式快餐。卡翠娜帮忙打的盒饭是粤菜。这一年来别说粤菜,奚越就没吃过正宗的中国菜。
一口玉米排骨汤下去,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蒋在野说:“哥哥,我炖的汤也很好喝。”
“是吗?你竟然还会炖汤。”奚越顺着往下问。
工作时间,教学对象主动挑起话题,奚越绝不会不识趣地不接话。无所谓话题他是不是感兴趣。蒋在野不主动说话,他还得找话题聊呢。
“对啊,我会很多东西,有空炖给你喝!”他细数了一下他拿手的汤。
奚越不置可否,没打消年轻男孩的积极性。
蒋在野的那份饭分量比他的大了一倍,显然卡翠娜很清楚某个两米男高的食量。奚越剩了两个雪媚娘吃不下,蒋在野收拾了。
奚越问他:“运动员不是要忌甜食吗?”
“我不是职业运动员。”蒋在野回答道。
“gap year是因为排球吗?”奚越又问。
这次,蒋在野没有很快回答。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摊摊手,耸了耸肩道:“不是。是因为没有想好以后那么长要做什么,所以才推迟呀。”
“哥哥,难道你已经想好一辈子要做什么了吗?”
下午依旧是枯燥的教学。蒋在野还算配合,除了一会儿问奚越有什么梦想,一会儿打听他为什么要来美国留学。奚越左耳进,右耳出。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蒋在野突然猛地窜起来,吓了奚越一跳。
“要上厕所吗?”奚越问他。
蒋在野摇摇头:“哥哥,你下班了。”
奚越看了眼运动手环,现在正好五点。
奚越小时候看《意林》,上面说美国人都很守时。他长大了来到这里,发现这种说法很片面。但有一点,美国人在上下班上确实守时。
透过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往外看,很多人都站起来收拾公文包准备下班了。
“我下课了。”蒋在野强调道。
奚越点点头:“好。但是不急,我要留个作业。”
蒋在野突然警惕:“什么作业?”
“美国小孩也要做作业的,你糊弄不了我。”奚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挑出一份合同递给他,“这个。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和我模拟下谈判,说服我签下它。”
蒋在野哇哇大叫:“我不是美国小孩,我是中国人!”
“中国小孩的话,作业量要翻至少三倍哦。”说着,奚越又拿起两份合同。
蒋在野泄气了:“哥哥,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他皱了皱鼻子,“大人都坏。”
“撒娇是没有用的,要乖乖做作业。”奚越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堵在这里。
两人从会议室里出去,等电梯的人有点多,蒋在野便带着奚越拐了个弯,坐董事长专属电梯下去。
“路总呢?”奚越随口问道。他还以为蒋在野会等他爸一起走。
“我爸三点就下班了。”蒋在野说,“我妈在附近做美容,我爸提前下班接她吃饭。”
奚越点点头。电梯门开,他说了声bye-bye就往外走。蒋在野长臂一伸,勾着他的背包提手把他拉回来。
奚越完全没准备,脚步错乱地倒退,摔进一片很硬的胸膛。
电梯门再次合上,奚越站稳了,扭头瞪蒋在野,问他干嘛。
粉色头发的男孩朝他无辜地笑,伸手按下B2。
“哥哥,陪我吃饭吧。”蒋在野极力游说,“爸爸妈妈约会去了,我一个人很可怜,也不安全。你陪我吃饭。”
“你可以去找他们,或者回家吃。”
“可是我一个人很危险。”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奚越问他,“哪里危险?你很高很壮。”
蒋在野理直气壮道:“美国很乱的!我这种甜心走在大马路上,会被坏人盯上的!”
“……”
拗不过蒋在野,奚越只好答应和他吃晚饭。主要是他死扒着奚越不放,毛茸茸的脑袋在奚越的后颈上蹭,奚越就跟背了条狗似的,重死了。
出了电梯,蒋在野才直起身子放开他。
B2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守在电梯口,递给蒋在野一把钥匙。
蒋在野解释道:“我车被拖走了,换了辆。”
换的这辆是帕加尼Zonda F,纯白色,看起来有点像F1赛场上那种车,扁扁方方的。还有尾巴。奚越随口问了一句,被价格噎了一下。
“new money.”他说。
超跑的引擎声在地下停车场里相当大,蒋在野笑了笑,问他:“哥哥,‘new money’怎么翻译?新钱?”
“是新贵。”奚越说,“记下来,我下次要考。”
蒋在野不说话了。他垮着个脸,自顾自生了会儿闷气,见奚越没来哄他,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下班时间,哭的话,奚越不一定会像早上那样温柔地哄自己,允许自己埋在他的膝盖上平复情绪。
蒋在野想了想,孩子气地强调了一句:“这辆车是我自己买的,我接了广告。”
什么广告这么挣钱?奚越闻言决定晚上回去翻一翻他的账号主页。
他给面子地夸:“那你很棒了。”
五六点的曼哈顿堵得要命,帕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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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龟速挪动,他们途经了那座很多人打卡日落的都铎城立交桥,在公路上看见了橙色悬日。
这是一年仅有两次的天文奇观,夕阳与纽约曼哈顿的街道完美对接,太阳悬在楼宇正中间,整个天空被渲染成浪漫的橙色。
飞鸟掠过的黑色剪影,在奚越的心里烧起烟霞。
他没想到会在今天看见曼哈顿悬日。不,算日子的话的确是今天。他太忙了,忘了这件事。
不过还好,万幸没有错过。
奚越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眼眶里涌上热意,有点呼吸困难。手腕上,运动手环背面贴着的芯片记录下了他此刻的心率变化。
他心脏疯狂跳动的频率,和曼哈顿二十四小时不断的警笛声,组成相得益彰的动人曲谱。
眼泪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的时候——
身旁传来男孩懒洋洋的声音:“好多人在桥上拍照,等一会儿我们开过去的时候,会被拍进照片里吧……哥哥,你在哭吗?”
蒋在野不确定地问。
奚越回过神来,迅速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没有。绿灯了。”
蒋在野往前开。悬日离他们似乎近了一点,奚越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橙子味的。然而这只是感官效应。
至少在夏天,曼哈顿只会是流浪汉的臭味这一个味道。
蒋在野在下个路口右转,鳞次栉比的高楼阻挡了夕阳,美景不复。
奚越终于能喘口气了,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运动手环不再疯了一样地震动。
奚越缓慢地眨着眼睛,想让眼泪从泪腺里流回去。太堵了,帕加尼在一众轿车里缓慢挪动。蒋在野频繁地扭头看奚越。
“Capilano Suspension Bridge effect.”蒋在野突然冷不丁地道。见奚越没有反应,他顿了顿,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把这组单词拼写了一遍。问奚越,“哥哥,这个词怎么翻译?”
很长时间,奚越没有回答。
就在蒋在野以为,他等不到奚越的回答。毕竟是他宣布的下课,奚越有权不回答、不搭理他的时候。
奚越说话了:“吊桥效应。”他嗓子有一点闷,和早上蒋在野哭过之后的声线有一点像,“卡皮拉诺悬桥效应,国内喜欢叫它吊桥效应。”
“哥哥,你刚刚是在吊桥效应吗?”
“唔……”
奚越显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纵使车速缓慢,终是要开出这个街区。前方的建筑物玻璃上反射着浓郁的橙色,他们马上又要到交叉路口前了。
曼哈顿悬日即将重现。
不远处响起了警笛声。这很正常。现实世界没有蜘蛛侠,曼哈顿的犯罪率可比皇后区高多了。世界的中心纽约、纽约的中心曼哈顿,这里永远二十四小时警笛声不断,比任何一部科幻作品都要来得赛博朋克。
奚越早就不会被警笛声吓到了。
可今天是曼哈顿悬日,一年仅有两次的天文奇观。
他的心跳又开始变快。
“好吧,让我们一起享受吊桥效应吧。”
蒋在野自顾自愉快地说道。
5. 第 5 章
蒋在野问奚越想吃什么的时候,奚越想也没想地报了一家很有名的土耳其餐厅的名字。
“这家要提前一个月预订。”蒋在野说。
这个奚越还真不知道。他只是在INS上刷到这家餐厅,感兴趣记下来了而已。
“要提前预订的话……”
“不过没关系,他们之前想找我合作。”蒋在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应该能约上。”
到底是奚越都知道一点名气的油管网红,蒋在野都没使用少爷的钞能力,打了个电话过去,说自己是Zane,马上就订到了位置。
奚越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土耳其菜。
土耳其菜不愧是世界三大菜系之一,奚越吃得很满足,中途餐厅经理过来和蒋在野打招呼送菜,也没影响他。奚越只在听到隔壁桌的客人笑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蒋在野问他,“烫到舌头了吗?”他盯着奚越的嘴唇看。
奚越摇摇头:“不是。”他低声道,“隔壁桌……”
他斟酌了一下,吐出一个词:“老钱。”
蒋在野愣了愣,然后开始笑。
他没有刻意模仿老钱笑,他是真的开怀大笑。十八岁的男孩笑起来很青春,很有感染力。奚越确定,蒋在野知道那个梗——当你在国外一家看似并不起眼的当地餐厅吃饭,听见隔壁桌的客人突然发出彰显财富与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笑的时候,意味着,你将为这顿菜单上只有名字没有价格的晚餐付出天价。
奚越之前打卡割烹料理的时候,就遭遇过这样的至暗时刻。打那之后,他就学聪明了。美国不像国内那样很容易就能查到菜单价和人均,他之后再遇见菜单上没有标注价格的情况,会冷静地直接开口询问服务生。
这家餐厅有标注价格,奚越点菜的时候心里有底。他只是被老钱笑勾出了心理阴影,下意识恶寒了一下。
蒋在野显然也知道这个留子界的可怕的梗。奚越其实不介意他笑,他又不自卑。
等到这顿饭结束,服务生带着pos机过来,问要怎么付款的时候。
奚越说:“你好,请帮我们分开。”
在美国,约会AA其实不算罕见。服务生微笑着调整账单。这下,该蒋在野笑不出来了。
他脸阴沉了一瞬,眨眼间,又恢复了甜美的笑,孩子气地皱着鼻子,问奚越:“哥哥,为什么要分开付?我今天打领带,就是为了和你吃这顿饭。我是为了你才穿正装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分开付——本来就没有理由让你请。领带你爱打不打下次别叫我给你打。”
“哥哥,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事,你的中文水平确实不支持你听懂我话里面的奥秘。你太年轻了。不过没关系,这个短时间内不会考。”
“……”
蒋在野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扭曲。
奚越正在从背包里掏钱包,注意力压根没放在蒋在野的身上。蒋在野撑着脸看他,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想把拜金表现得太明显,AA是欲擒故纵。这种手段骗不到蒋在野,他见过太多捞男捞女了。他们往往一开始的时候能装,装得好像很独立很清高似的。等到信用卡无法负担的时候,就会原形毕露。
不,也不能说是原形毕露,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捞钱,他们很懂得把握节奏。找准时机,献身然后捞钱。
大概现在还没到奚越的节奏点吧。蒋在野想。
两人分别付完钱,蒋在野照例把奚越送回了学校。反正就在曼哈顿,不差这点儿油。
奚越回到宿舍,啃了会儿书,睡前定闹钟的时候,才发现有未接来电。
Dr.Brown没打通他电话,发了条短信询问他还好吗。
奚越没有武断。他回看了一下早上和傍晚,记录的心率数据,自我感觉没什么大碍,回Dr.Brown:没事,谢谢关心。下周再和您预约咨询。
定好闹钟,奚越美美地睡下。梦因为银行卡到账1400刀而格外香甜。
·
翌日,尽管奚越在微信里再三强调不用蒋在野接,为此他甚至提早出发坐地铁,还是在学校门口看到了那头熟悉的粉毛。
奚越老师只好再一次坐上网红学生的超跑。
不知道哥大论坛里,自己被传成什么样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奚越现在不想看。他才没精力回应PDF。等考完试再看吧。
蒋在野对这辆帕加尼Zonda F的感情是要深一点,今天没乱停乱放了,规规矩矩地开进地下停车场。
卡翠娜说路总正在开会,于是两人没和路明博打招呼,直接去昨天那间会议室。
“来吧,我先验收一下昨天留的作业。”
奚越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蒋在野。
明明是薪水非常低,仅满足不犯法程度的经济合同而非劳务合同,出动蒋在野这位集团少爷和人谈判,那个人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奚越却跷着二郎腿,眼神睥睨。
——他的学生才没有那么乖巧。
果然,蒋在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颇为尴尬。
“没做作业?”奚越说,“Zane,你这样很不听话。”
蒋在野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气势一下变强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忘了。我可以不交作业吗?”
奚越和他对视了几秒。
“好像确实你不交作业,我也拿你没办法。”奚越遗憾地说道,“可是Zane,这样的话,奖励也没有了。”
奚越转了转椅子,作势要整理今天要用的合同。
只是他手还没碰到,椅子就被人转了回来。
蒋在野凑得很近,严肃地问他:“有奖励?”
奚越颔首。
“给我十分钟。”蒋在野认真道。
昨天那份写有笔记的合同早就不知道被他放哪儿去了,可能是垃圾桶里吧。今天压根就没带过来。
蒋在野跟阵风似的跑出去,找卡翠娜给他重新印了一份,气势汹汹地带着还有些温热的纸张进来,告诉奚越他准备好了。
两人用半小时进行了模拟谈判。
纠纠缠缠,最后以蒋在野一句“你不接受,我就把合同给别人。你老婆孩子会饿死。签不签”,奚越骂他“你这个资本家,你根本不是真心帮我们”但老实签了合同作为结束。
“你无师自通了威逼利诱。”奚越叹息道。
“哥哥,真实的情况比模拟的……sly很多。”
“sly,狡猾、刁钻、难对付。”
“难对付。”蒋在野嘟囔道,“我爸要我做的,真的很难对付。”
奚越没打听具体是什么事。哪怕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卡翠娜打的合同上的归属,并不是启睿集团。
越是高薪的工作,越要管住嘴。
交了作业,蒋在野兴致勃勃地问:“哥哥,奖励。”
他摊开手,奚越在他手心轻轻拍了一下。
“那你好好听。”
奚越同样用十分钟,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曹冲称象》。讲得很慢很仔细,不光讲给蒋在野听,回顾小学语文课本,让奚越感到宁静。
在他贫瘠的童年,语文书是唯一的童话,被当年来山区支教的谢如珪所教授。
结果第二天,蒋在野还给了他一个《吉林童话》:
“曹操的体重绝对超过了十吨,因为他的儿子是一头大象。”
“那头大象是一头小飞象,可以拉着船飞。所以中国古代就有飞船。”
“大象原产自非洲,很久以前非洲就是中国的领土。”
奚越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好了不许再说了。我就问一个问题,你,不,你爸妈老家是哪儿的?”
“我爸是东北人。”蒋在野回答道。
奚越为自己要求蒋在野回课这件事而懊悔万分。
不过这事儿真不怪蒋在野。奚越不知道,昨天蒋在野回家后,被蒋女士问起情况,蒋在野说了奚越给他讲历史故事,要求他第二天用自己的话复述后,强行加入话题的路明博对儿子进行了怎样的灌输。
蒋在野对中国历史确实不精通,很容易就被他东北血统纯正的老爸给带偏了。
才让奚越今天听到一个让他痛苦万分的故事。吉林童话差点毁了奚越的童年。
“以后不用这种形式了。”奚越痛苦道,“简直就是礼崩乐坏。”
任凭蒋在野怎么挣扎,奚越老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地取消了讲故事奖励。
之后连续一周,课不算多,奚越一边复习一边给蒋在野补课。到他考完试,正好把卡翠娜打印出来的所有合同全都过了一遍。
蒋在野的中文口语进步巨大,他说话不再像之前一样混乱颠倒了。时不时会说几句成语。
但听力还是有问题,这一点可能和脸皮的厚度有关。
具体表现为,无论奚越以什么样的语气说“No kissing.”他都听不懂。奚越确定蒋在野非常健康,这种情况不可能是突发性耳聋。
他只是单纯的偶尔不听人话。
奚越还拿他没办法。
第一堂考试刚好在下午。奚越上午给蒋在野补课,补完课学生强行送他回学校不说,奚越从超跑上下来已经够显眼的了,他还强行给奚越以道别名义的脸颊吻。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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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意外被人拍了下来。
奚越知道。实际上PDF传到了他这个当事人这里。只不过他是等所有考试结束,才一个个挨着点开看的——这时候,PDF已经被传到哥大论坛上了。
《扒一扒那个和网红谈恋爱的学长》
《震惊!你睡不到的男人坐在帕加尼上》
《有没有人管管那个研究星星月亮的学长啊?eat不到我要玉玉了》
《高冷男神被包养实录》
《留学群劲爆大瓜(15页超长个人向,非合集)》
……
精彩。
奚越挨个点了举报,又给管理员发送邮件,要求删除。
这次,他没站出来辟谣。
·
假期,原本奚越是要去心理咨询诊所的,Dr.Brown的秘书在前一天打电话给他,充满歉意地说,可能他们不得不推迟他的预约了,因为有两个东亚创伤的患者,比奚越的情况严重得多。
奚越非常理解。本来他就没有病,他只是有一些症状。这个症状之前对他生活的影响变大了,所以他找到了Dr.Brown。不过最近因为一些原因,症状有变好的趋势。那么这个阶段,他可以先自行观察。
奚越同意了推迟咨询,回蒋在野,他明天有空——路明博安排的教学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教学回到了以人为本上,蒋在野本人表示他需要一些户外活动。
Zane秒回:真的吗?哥哥。你不是有事吗?
Xylon:临时取消了。
Zane:太好了!那我预约场馆了!
Xylon:好。
第二天早上奚越才知道,蒋在野预约的场馆是自拍馆。
奚越:“……”
早知道不穿运动服了。
蒋在野自己穿着潮牌,头发抓过造型,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块XXXL的草莓蛋糕。
奚越考试的这几天,他抽空给已经长出黑色发根的粉毛补了个色。
“哥哥,来帮我拍照。”蒋在野熟门熟路地带着奚越,在布置得风格迥异的房间里穿梭。
他给了奚越一个拍立得,奚越在他的指导下很快就上手了。奚越以前为了挣钱做过淘宝模特,网感不差,蒋在野作为油管上小有名气的网红很擅长面对镜头摆pose,拍出来的照片还不错。
起码蒋在野本人挺满意的。
“为什么不在家拍?”奚越问。
他去过好几次蒋在野家的别墅,那几乎是一个小型庄园,临湖,有各种户外设施。甚至还有一个网球场,虽然蒋在野多数时间都用內画线打排球。
他家里那些装潢,比自拍馆布置出来的贵多了。
“因为不想被知道家境,我特意穿了便宜的衣服呢。”蒋在野朝他wink,“而且这里有一个很棒的东西。”
他拉着奚越,东绕西绕,来到了一个装修成电玩城的拍摄房间。最里面放着一台拍大头贴的机器。
“还能用。”蒋在野熟练地捣鼓着机器,挑选边框背景,“哥哥快过来,我们来拍大头贴。”
不等奚越拒绝或同意,他拽着奚越来到黑布里面,搂着奚越的肩膀,拉着他拍照。
奚越被他强迫着换了很多姿势,两人的身高差有20cm,蒋在野不嫌累地弓着腰,毛茸茸的脑袋和他凑得很近。
然后在某个瞬间,突然亲了上来。
不是脸颊,这次是嘴唇。
奚越完全没有准备,他没想到蒋在野会这么大胆。唇齿间鼻腔里是男孩身上好闻的薄荷青草味。
它们是具象化的荷尔蒙,又或者是费洛蒙,提醒着奚越,你正在和人接吻。
大头贴机还在定时拍照,蒋在野精心挑选的背景将会打印出很多张他们接吻时,角度细微不同的照片。
湿热的舌头试图顶开唇缝时,奚越终于回过神来。
他用力挣开肌肉勃发的胸膛,狠狠甩过去一巴掌。
“嘶——”
蒋在野低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凶。
在美国,打人是很严重的事。奚越在翻脸和道歉之间犹豫。
还没等他纠结出结果,蒋在野的反应就给了奚越答案。
他居然哭了。
“哥哥,你猜对了,我是同性恋。”
粉色头发的男孩很可怜地抽泣,试图博取原谅和同情。
奚越任由他说来就来的眼泪滴在自己脸上。
大概过了有几十秒,或者一分钟。
他突然慢吞吞地说:“我不信。你不是同性恋。你亲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是。”
“小少爷,别装了。你看过PDF,看过那些床照对吗?”
6. 第 6 章
咔咔几声,老式大头贴机吐出照片。
奚越扭头看了一眼,是他被蒋在野搂着的那几张。才几分钟,两人就从刚刚还算和谐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都怪蒋在野。奚越抬手揩了揩脸上的水渍,那是蒋在野的眼泪。
青年扭头的姿势,脖颈曼妙的曲线和青色的血管,让蒋在野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奚越看见了,他轻笑一声,语速依旧很慢,似乎是特意体贴蒋在野听力不好,生怕他听不懂一样,慢吞吞地说道:“哭的时候不要咽口水,会咽进去鼻涕。鼻涕,snot,nasal mucus。来,跟着老师重复一遍。”
蒋在野下意识张开嘴。奚越给他补课的时间,满打满算快一个月了。二十一天足以培养出一个人的习惯。奚越给他养成了习惯。
下意识听奚越的话——他不受控制地照做。
然而才念了一个音节,蒋在野就猛地止住了声。
他们靠得那么近,蒋在野低着头,他从奚越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哥哥,你在说什么?”他小声道,“不要凶我,我真的喜欢你……”
奚越叹了口气。
他用一种对待无理取闹的小孩的纵容的语气,表面上安抚其哭闹的情绪,实际上是在立自己的规矩:“看来今天我们没办法好好沟通,那课就先上到这里吧。”
说着,他伸手去掀帘子。
电玩城五颜六色的光照进来,奚越刚抬脚走了一步,腰间突然横过来一只有力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
青年陷进一片热腾腾的胸膛。
原来胸肌不发力的时候是软的啊。奚越想。
“哥哥,不要走。”蒋在野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脖子里,“Wait a minute...I''m a crybaby.”(俚语,我是个爱哭鬼。这里是撒娇地说自己容易泪失禁)
奚越等了他几分钟。
几分钟后,蒋在野硬是把自己挤进了托马斯小火车摇摇车里,看着靠立在极速摩托上的奚越,很认真地询问他:“哥哥,我真的不是同性恋吗?可是、可是我一看到你就很硬。”
奚越:“……”
“所以我上课才会走神。”他小声道。
“蒋在野。”奚越叫他的名字,“在我愿意搭理你的时候,不要装可爱,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说对不对?”
正中央的disco球旋转,炫彩的光斑在奚越那张清冷木讷的脸上缓慢地游移。
时至今日蒋在野都觉得,这张脸美则美矣,就是太呆板了。奚越哭起来笑起来都很好看。可他偏偏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表白、吻他,奚越会激动,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来。
然而奚越连扇人巴掌,都能做到面无表情。
现在也是。面无表情地说着叫人去死的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什么买卖啊……
这些日子,他不是很享受自己对他的撒娇讨好吗?
现在是在欲擒故纵?
也对,确实是买卖。自己还没开到他的心理价格。
“哥哥,是因为中国人的原则吗?No teacher-student romance. ”(禁止师生恋)蒋在野揉了揉还泛着粉的脸,低头,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现在是下课时间了。”
与此同时,奚越的手机振动。他看了眼,短信提示银行卡到账600刀。和之前一样的账户。
所以说,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蒋在野给自己转账,不是蒋女士。
“哥哥,我没有装可爱,我一直都是这么可爱的。”蒋在野支着下巴,“不过,你想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我可以尽量忍住不哭。”
说完他弯着眼睛,笑着,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把脸颊肉顶得鼓起。正好是刚刚被奚越扇过的半张脸。
奚越抬手捏了捏鼻梁。
“抱歉,Zane。”奚越决定还是先道个歉。他不赞同暴力行为,下意识打了蒋在野这件事情本身,比也许要承担的后果更让他感到难受。这么多年他把自己培养得很好,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道歉会让他好受一点。奚越组织了一下语言,冷静地复盘,“Be an honest boy.在讨论你的性取向之前,我不得不问清楚,你看过我的PDF对吗?”
奚越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依旧很慢,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好像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一样。他在情绪上完全置身事外。
他太冷静了。
蒋在野犹豫了一下,心一横,承认了:“是,我看过。”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你来应聘之前。”
“这样啊。”奚越了然,“那么,你大概误会了一些东西。”
不。我才没有。蒋在野在心里说道。
就像他隐瞒奚越,他知道奚越也隐瞒了他。
这是一场有意识的博弈。
奚越拿起手机翻朋友圈。他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见,蒋在野加他的时候,朋友圈的辟谣已经看不见了。
他找出那张淘宝详情页的截图,发给蒋在野。
蒋在野看到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脸上浮现起尴尬的表情。
奚越说:“PDF就是这点不好,传播快,不用专业的修改器无法二次编辑。”
“你……你怎么不辟谣呢?”蒋在野懊恼道,“造谣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奚越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想要覆盖的话就要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再传播一遍对我没有好处。我在等大儒为我辩经……哦,以你的文化水平听不懂这句俗语。无所谓,影响不大。我小范围辟谣过了。”
起码哥大论坛上,还有其它藤校范围内,都知道那是造谣。
“等我前室友滚回国后公示期,因为行为不端被取消博士资格的时候,我的优秀会被更多人看见的。”
蒋在野注意到,奚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他看起来生动鲜活了许多。这在被他表白,和扇他巴掌的时候,都是没有的。好奇怪啊。
但他好像有一点懂奚越了。
蒋在野把手机收了起来,看着奚越真诚地说道:“哥哥,我确实是被那个PDF误导了……”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更可怜,于是眨着眼睛,撒着娇,“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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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认识了你之后,觉得你好厉害、好优秀,才慢慢喜欢上你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很漂亮……那张照片很漂亮。我喜欢上你之后,常常想到那张照片。我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第一次喜欢人,喜欢你。”
“哥哥,我变成同性恋了。”
奚越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像小狗一样可爱的男孩。
他哭过,自称有泪失禁,奶白的皮肤变得粉红。这块XXXL的草莓蛋糕的奶油应该是用草莓酱调理过的。
齁甜。
过犹不及。
坂元裕二在《四重奏》里说,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勾引的第一步:抛弃人性。基本上来说,是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1]
一个月前,面试的那天,蒋在野不在。
奚越和蒋女士坐在别墅偏厅的沙发上,他向来喜欢一心多用,听蒋女士介绍她的宝贝儿子的时候,奚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后面的书架上。
很少有人知道,奚越是远视眼。
像他这样大山深处长大的孩子,很多都是远视眼。事实上,人一出生都是远视眼。随着年龄的增长,远视储备被电子产品消耗,会慢慢变成正常视力,甚至是近视。山里长大的孩子没有电子产品,他们每天看着禾苗和土地,又或者郁郁葱葱的树。童年长时间地眺望着远方,会让他们长大后,也一直拥有远视储备。
奚越就是这样长大的。直到成年后的现在,依旧保持着远视眼——近距离阅读会容易视疲劳;中距离和正常视力没有区别;远距离则会比中距离看得更清晰。
他在书架上看到了那本《四重奏》。
蒋女士夸她的儿子Zane成绩很好,很爱看书。
蒋在野很聪明。奚越想,那天是他冒昧了,哈佛商学院也许真的不是靠捐款申上的。
蒋在野抛弃了诚实,变成了狗狗。
这样的做法很聪明,只可惜奚越不吃这套。
似乎是嫌中文表达不够,蒋在野开始说英语,黏黏乎乎的。或许,他的话里不全是谎言,因为他的情话真的说得很笨拙。
没能打动奚越,无法让他保持专注。
奚越听着听着已然走神到了很远的地方。
不过他常常面无表情,所以蒋在野没有发现。
“……哥哥?”蒋在野委屈巴巴地问他,“你也说说话呀。”
说什么,点评你的演技吗?其实蒋在野的演技真的很不错。只可惜奚越在第五层。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奚越淡淡道,“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你没兴趣。”
蒋在野更委屈了:“为什么?我不懂。”
“你不懂就对了。”奚越扬了扬下巴,“你认识我才多久?”
“如果你这么容易就看懂我了,要是谁都能看懂我,那只能说明,我是一个浅薄的人。”
蒋在野被他脸上飞扬的神采镇住。
第三次。第三次,他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上出现像是定格动画被放映出来一样生动鲜活的表情。
不是笑,更不是哭。
好漂亮。
7.第 7 章
奚越中午吃的赛百味。
冷酷拒绝掉学生的表白后,奚越抬脚就要往外走。蒋在野见状,急忙从摇摇车里出来。
“哥哥,你等等我!”
眼看巨型齁甜草莓蛋糕就要跟过来,奚越提醒他:“大头贴还没拿。去吧。”
青年站定,单手插兜,面色柔和地朝大头贴机点点下巴。
这给了蒋在野一个错误的信号。
“好,谢谢哥哥提醒。”他赶紧去拿大头贴。还有拍立得好像也忘在里面了。
等他掀开帘子走进去,奚越迅速转身离开。
青年脚步轻盈得和猫一样,还在大头贴机里收拾因为没有及时拿取,而飞到地上的大头贴的蒋在野没听到一点儿动静。
自拍馆在布鲁克林一栋有点偏的商业楼的高层,高层一般有专用电梯。蒋在野包了场,又是早上,恰好没什么人,电梯保持着他们上来时那样停在自拍馆门口。
奚越从容地摁电梯,进电梯,电梯门合上。
关闭的瞬间,奚越从缝儿里看见,蒋在野气急败坏地从房间里出来。
两人眼神对上。
奚越举起右手,手指像弹钢琴似的点点点,体面地和学生说拜拜。
哪怕蒋在野体能再好,超过三十层的高层,他也绝不可能快过电梯。下电梯的时候奚越在想,虽然也住在皇后区,但蒋在野是Zane,不是蜘蛛侠Peter。
不过这里毕竟靠近郊区,没那么好打车,刚刚才耍了蒋在野,奚越担心自己在路边打车遇到蒋在野走楼梯冲下来可就麻烦了。
剧烈运动后肾上腺素飙升,很容易激动,电视剧里教过,奚越必不可能犯这种错。
于是他迅速朝写字楼旁边的商场走去。
奚越走进赛百味,花10刀点了一个三明治,等店员现场制作的时候,扭头正好看到某个粉毛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马路上,一边薅自己的毛,一边四下张望。
寻他未果,懊恼地弯着腰,撑着膝盖喘了口气,然后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
奚越猜,他是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去了。
预判成功,青年愉悦地勾起唇角。
再一转头,他得到了一个……36码半的三明治。
都快和他的小臂一样长了。
奚越:?
店员默默递给他一个打包的纸袋。
奚越拿着36码半的三明治和无糖可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等吃完了再回去。现在走很可能会撞上蒋在野。细节决定成败,奚越一直都知道。
赛百味是美式快餐里奚越相对比较喜欢的——可选择性多,很容易就能搭配出符合中国人口味的。
愉快的进餐在打开邮箱,看见professor Robe给自己发的邮件内容后戛然而止——
【亲爱的Xylon:
展信佳。
因为政府新颁布的一些针对国际生的教育改革措施,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普林斯顿将无法为你提供奖学金。但我本人依旧为你保留了实验室名额,并愿意支付你薪水。我希望明年能与你共事。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穿越逆境,直抵繁星。[1]
请相信我们不会妥协,请相信教育永无国界。
期待收到回复。】
奚越的天塌了。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恨美国,恨那个跨界演员。
没心情继续吃饭,奚越把还剩一半的三明治放进纸袋,迅速回复professor Robe的邮件。
谁!也!别!想!阻!止!他!受!教!育!
他!要!读!书!!!
·
专注回邮件,奚越忘了注意蒋在野的帕加尼有没有开走了。谨慎起见他在赛百味又坐了会儿,才提着没吃完的三明治,打算回学校。
不过走到公交站,他又改变了主意。
奚越决定去一趟书店。
美国的版权法非常严格,同时学术出版商们对高质量学术论文的垄断相当厉害。他们有自己的网站,不与公共教育挂钩,很多专业性的知识只支持大学或企业等机构订阅。
哪怕接受个人访问,单篇论文三十到五十美元的费用也是大多数人难以负担的。
这点是来美国留学之后,奚越最无法适应的地方。他从山坳坳到top1,很大程度依靠国内便捷的信息获取渠道。
他就是再聪明,也要有机会学习才行。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美国的二手书市场的繁荣,留学生们为此做出了巨大贡献。
奚越要去的,就是一家二手书店。
professor Robe在邮件里传达的意思,奚越最近看新闻,略有耳闻。
新的教育政策实施,政府不再对招收国际生的大学发放财政拨款——事实上政府要求所有大学清退国际生——大学大多都顶住了压力,校友们也在积极捐款支持教育。但无奈,很多大学无力再发放奖学金了。
professor Robe的意思是,他给奚越的offer依旧有效,他甚至愿意支付奚越薪水。但之前提过的帮他申请奖学金的事情无法达成了。奚越必须自己搞定学费和生活费了。
经济压力陡然增大。
原本奚越只需要解决下一学年的生活费。前室友使的绊子,让他在哥大的全额奖学金被取消了。好在他还有存款,刚好够交学费。给蒋在野当中文家教的收入保证了哪怕他没拿到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也能负担得起后续在美过继续读博的生活费。
这下,因为该死的教育改革措施,他不得不自费攻读博士了。
哪怕RA岗位能覆盖一部分,美国的学费依旧高得吓人。
奚越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奚越去二手书店,就是为了看能不能淘到专业相关的书。professor Robe的研究方向比较冷门,哥大的图书馆相关专业书籍的铺设并不全面。奚越之前查过了。
普通书店是买不到的,只能去二手书店看有没有前辈们淘汰下来的教材。
不知道professor Robe愿不愿意接受自己提前加入他的实验室工作,为此奚越必须先做准备,再开口。
坐在公交车上,奚越越想越,越想越气。
当然他很少挂脸,别说本地人看不懂他的脸色了,就是亚裔也只会觉得这个帅哥怎么表无表情的啊。
蒋在野的电话正好在这时打过来。
考虑到经济压力,最好不要太快结束师生关系,奚越接了。
“哥哥,你太坏了!”电话一接通,蒋在野在那头抱怨,“你怎么能把我丢下呢?”
“我没说要等你啊。”奚越回答道。
那边好像噎了一下。
安静了几秒,蒋在野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明天还能见到你吗……我爸让我去Brooklyn Marine Terminal帮他办点事,之前的合同,你陪我好吗?”
电话里能听到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像是很害怕奚越会拒绝。
奚越眼眸低垂。
有人要下车,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停下,等人走了,又重新起步。奚越想了想,说道:“Brooklyn Marine Terminal,布鲁克林海运码头。”
“布鲁克林海运码头。”那边重复道,嗓音里有欣喜。
“好,明天见。”奚越接受了。
一个优秀的老师不会因为学生爱慕自己就终止教学。professor Robe说了,要相信教育。
奚越会酌情建议蒋在野去看心理医生的。
·
下午,奚越在二手书店一无所获,只好铩羽而归。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奚越肚子有点饿,他把提了一路的剩下半个三明治吃了,并决定晚一点的时候就自己的存款和未来开销,做一个计划表,明确攒钱目标。
“这样的话,最近一段时间得自己做饭吃了。”奚越自言自语道。
他住的这个宿舍有一点像国内的小套二,是可以做饭的。前室友滚蛋后现在只剩奚越一个人住。下一学年可能会有别人搬进来。
不过目前,奚越可以自由支配。
宿舍里现在全是他的东西,这个短暂的假期自己做饭吃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预定好的餐厅没办法去打卡了。奚越联系餐厅经理取消了预约。
奚越日常习惯洗完澡再学习一会儿。今天洗到一半的时候,宿舍门突然被人大力敲响。
猜到是谁,奚越迅速冲干净泡沫,穿好衣服出来。
他来到门口:“Who dat?”(谁啊)
“是我。”前室友愤怒地嚷道,“开门!”
奚越倚在门边:“不开。你自己要搬走的,管理员同意了你的申请,锁也换了。我不会给你开门。”
“你!你开门!我有话问你!”
奚越傻了才会开门。
他返回房间拿了条毛巾,回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道:“不用问了,是我做的——你该不会以为做PDF就真的不用付法律责任了?你真的应该研究下法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想说这里是美国?”
“不好意思,不管你在哪个国家,都得给我遵守中国法律。”
前室友气急败坏,更加疯狂地砸门。
奚越隔着门听到,有别的宿舍的人出来问前室友“What happened?”,前室友不理会,还在砸门。
他开始求饶,细说他也不容易。
奚越不理睬,又开始威胁。
奚越全都录了下来。
最后他开免提报警,前室友才在姗姗来迟的管理员的警告下灰溜溜地走了。
等人走了,奚越给谢如珪打电话——不要钱的微信电话。
“喂?”那边传来悦耳的男声,不疾不徐。奚越感觉被祖国大地的风吹了一下。
“谢老师,谢谢你。”奚越认真道,“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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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答你的。”
刚说完这句话,奚越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谢如珪和那个人说话,那个人的口音……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和奚越的家乡话一样。
谢如珪声音温柔地安慰那个人。末了,才继续和奚越讲电话。奚越没问他刚刚在和谁说话。国内同样是晚上了,这个点,谢如珪身边的人要么和他有亲密关系,要么和他保持亲密行为。奚越只在学习上有探究精神。
“报答我啊?我相信。”那边说,“来吧,说点高兴的,来聊聊那个正在追求你的ABC?”
“他表白了,我没接受。”奚越说,“太沉不住气了,我还以为,他要过一段时间才表白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呢?你说的,你配享受。你啊,很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再等等吧,现在不行。”
到底是学习最重要,聊着聊着奚越就和谢如珪抱怨起了跨界演员的事。他和谢如珪说,本来ABC小孩冲动表白的时候他考虑过立刻辞职,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也赚了不少钱。不过幸好没有辞职,不然现在就又要担心学费了。
谢如珪本身是做进出口贸易的,最近一段时间的国际形势对他影响不小。就这个话题,两人打了一个多小时微信电话。
直到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很年轻的乡音,两人这才结束了通话。
奚越这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啊……应该更郑重地表达对谢老师的感谢的。奚越想。
感谢他在国内帮自己联系律师,处理前室友传自己PDF造谣的事。
毫无疑问,前室友在科研上没有任何天赋。PDF没有毁掉奚越的名誉,但他会因为造谣、侵害他人隐私并造成重大影响,失去回国后靠走后门得到的博士资格。
学习的机会会回到真正努力的人手中。
原本奚越打算忍到明年前室友公示期的时候再发作的,谢如珪帮了很大忙,他养着一个非常厉害的律师团队,比前室友家里那种不大不小的学阀强多了。
现在虽然还在调查中,但只要他一回国,立刻就会被传唤,然后面临三年左右的刑期。
前室友是收到消息了,这才来找奚越算账——他算个什么账?他算了吧!奚越感到非常愉快。
不过接下来,必须多注意一下人生安全了。奚越提醒自己。
时间很晚了,奚越的生物钟到了。尽管今天晚上没有学习,但他并不打算苛责自己。毕竟假期嘛。
假期就应该劳逸结合。
如果不是手头实在紧,奚越原本想着去报一个舞蹈兴趣班,他把自己养得很好呢,以前在国内的时候……
呼——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前,奚越灵光一闪,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谢如珪没有在电话里,和他具体聊那个遭了瘟的前室友的事了。他是刻意问起蒋在野的。这些日子,奚越只是依赖性地和曾经的老师分享生活,他聊蒋在野聊得不算频繁。
谢如珪刻意问起,是在安他身边那个人的心。
·
翌日。
起床第一件事照例是查看邮件。professor Robe回复了,大意就是很高兴他愿意继续学习。
学习。当然要学习了。奚越怎么会不热爱学习呢?
他珍惜每一次的受教育的机会。
他从四川,一个GDP倒数的小县城——他甚至不是住在县城,而是住在环绕着县城的山里——到去市里最好的中学读书,到跟着爸爸去上海漂泊,读农民工子弟学校。再到因为成绩好,成为附属中学的特招生,最终成功考进top1。
他在这条容错率最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上,把自己培养得特别好。
他曾和那么多天之骄子同台竞技,他比他们都要优秀……哦,除了艺术。他唯一在艺术上缺了点天赋。
他天生就是要站在领奖台上的,他注定要有卓越的成就的。在此之前谁都不能阻碍他受教育。
哪怕是美国大爷。他偶尔也可以不尊老爱幼的——奚越已经在心里骂了大爷很多次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奚越一边换鞋子,一边接起蒋在野的电话。赚学费嘛,是要辛苦一点的。
“哥哥,出门了吗?”那边甜蜜地撒着娇,好像昨天的矛盾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在等你了。”
“正在穿鞋……现在出门了。”奚越说,“先挂了。”
“不嘛!我有话说。”
“你说。”
“哥哥,今天会比较累,这种我给你算出差好不好?”蒋在野报了个平常一整天的室内教学1.5倍的数字。
“嗯,好,等会儿见。”
钱多钱少还不都是他转账。特意提,啧。
人处在当下的时候往往是盲目的。学生总以为自己搞小动作的时候很隐蔽,殊不知,站在台上的老师,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奚越戴着耳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再等等吧。
8.第 8 章
哥大门口停了辆特别硬汉的车,有不少路过的人举起手机拍照,就连奚越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正巧这时,蒋在野的电话打了过来。他戴着耳机,顺手接了。
“喂?”
“哥哥,你往前走一段,到前面的路口。”
“怎么了,你还没到吗?”门口确实没看到那辆熟悉的纯白色帕加尼Zonda F。
“不是。”蒋在野说,“我被好多人围观。”
哦,原来是少爷的新车。
奚越挂了电话往前走,黑色巨物在他身后发出低鸣,车子很快就追上来超过他。奚越看到它在前面的路口右拐。
奚越把耳机摘下来,放回盒子里充电。
等到路口他没有立刻上那辆黑车,而是拐进旁边的面包店,打算买个早餐。今天时间比往常提前了一些,他还没吃早餐。
“哥哥!”
奚越转头,庞然大物的防窥车窗降下来,蒋在野的半个身子横在副驾驶上,他艰难地把头靠近车窗,好让奚越能看见他。说:“哥哥,我也没有吃早餐。”
“等着。”奚越回答道。
而后转身走进面包店。
他向来不在购物上过多纠结浪费时间,随便挑了款看起来还不错的可颂,拿了四个,又拿了一大一小两瓶鲜牛奶,就去结账了。
他提着袋子坐上副驾驶,没急着吃,把牛皮纸袋放到了后座。
“安全带。”蒋在野提醒他。
奚越系好安全带,蒋在野开始往布鲁克林开。
八点多是高峰时段,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蒋在野让奚越先吃,奚越想了想,问他是不是赶时间。
“不急。”蒋在野说,“早点出门是想和哥哥多待一会儿。”
奚越盯着他看了几秒,蒋在野目不直视地开着车,脸上表情自然,一点也不脸红。
奚越于是确定,他的脸皮比自己想象中更厚。
奚越没搭理他调情的话,一本正经地问:“要不要在河滨公园……Riverside Park停一会儿,把早餐吃了?”
“好。”
河滨公园就在前面,蒋在野沿着哈德逊河开了一段,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车。两人走进公园,就近找了把长椅坐下。
奚越从袋子里拿了一个可颂,一小瓶牛奶,然后就把袋子递给蒋在野。
“哥哥。”蒋在野没着急吃,他提起昨天早上的不欢而散,“我昨天回去看论坛,看到那些帖子……”
“嗯。”奚越慢条斯理地吃,他喜欢顺着可颂表面的纹路往下撕,先吃焦脆的边边。
觉得这么吃差了点意思,于是掏出手机,找了个讲行星宇宙的纪录片下饭。
“……”
蒋在野被他一连串动作弄得有点卡壳,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他感觉奚越在无视他。
可是不说他又不甘心。
蒋在野拧着眉毛纠结了一会儿,奚越吃着吃着发现背景音变成单声道了,他点击暂停,抬起头来,疑惑地瞅了蒋在野一眼。
意思是你继续说呀。
蒋在野:“……”
他把牛奶盖子拧开,递给奚越。
奚越喝了口牛奶,终于能腾出了一点嘴巴和他说话了:“我在听。”
说完他又低下头,点击继续播放视频。他给蒋在野一只耳朵已经很给面子了。
蒋在野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懂他的逻辑了,又不完全懂。他憋着也确实难受,还是得说。
“哥哥。”没能以兴高采烈的姿态邀功,并得到奖励,他语气有一点郁闷,“我看到帖子,所以开到路口等你。”
奚越:“你的意思是,你变体贴了。”
“嗯哼。”他重申,“我一直都很体贴的。”
“那你很棒了。”
蒋在野又等了十几秒,他发现奚越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膝盖上的手机,偶尔小幅度地移动也是为了拿放在椅子上的牛奶。
从头到尾,没分给他半点余光。
蒋在野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他有点憋火,声音就有点大:“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有。”
奚越吃完可颂了。他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手机揣进兜里,侧身坐,看着蒋在野认真地说道:“一共是11.99。”
“什么?”蒋在野一愣。
此事事关重大,奚越生怕蒋在野装傻,用上十足的耐心,仔细解释道:“Eleven dollars and ny-nine cents.The croissants are $3 each,and the milk is $2.99—so all together it''s $11.99. Don''t worry about the tax...I''ll cover it. My treat.”(可颂三元一个,牛奶是2.99美金,加起来一共11.99美金。至于消费税的话……算我头上吧,算我请你)
奚越一本正经地说道。怕蒋在野觉得自己算得不够清楚,他拿过放在椅子上,蒋在野喊饿,却装神不拿早餐出来吃的牛皮纸袋,从里面翻出小票,让蒋在野看。
早上八点多,河滨公园夏风习习,在奚越专心吃着早餐的时候,不少晨跑的人从这路过,哈德逊河上的海鸥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安静到蒋在野耳鸣。
他怔怔地看着手上被硬塞过来的小票,他已经没心思品奚越有没有涂好闻的护手霜,中指侧面有没有写字磨出来的茧了。
一旁的小道上,一个老太太牵着一条已过赏味期的比格犬走过来。比格犬原本情绪是稳定的,走到蒋在野面前,兴许是觉得这个庞然大物有点碍眼,总之小比不爽了,突然疯了似的冲着蒋在野werwer地叫。
正好帮蒋在野收了个魂。
蒋在野僵硬地扭头看狗。由于他的体格实在是很有压迫感,染着一头粉毛,今天为了搭配新提的INKAS哨兵,蒋在野穿了一件叮叮当当的朋克风的衣服……总之,他好像被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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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误以为是teenager了。
老太太赶忙拖着狗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蒋在野又把头以一种决然的力度拧了回来。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了:“This on you?”(你请我)
“Yes,I got you.”(对,我请你)奚越回答道,“只是税。没有早餐。”
蒋在野倒吸一口凉气:“哥哥、小奚老师,你……我……我不可以被你请吃早餐吗?”
他委屈得要命,用眼神控诉奚越怎么可以这么冷酷。
奚越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请你吃早餐?”
蒋在野想说可是我请你吃过……他猛地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在家或者在老爸的公司,奚越会坦然接受“员工餐”,其它时候自己约他吃晚饭,奚越坚持AA。
他从来没有让自己请他吃过饭。
他也并不愿意为自己花钱。
“本来不想说这么直白的。”奚越批评他,“你没有自觉,你想白嫖。”
“……”
无言以对的蒋在野木然地掏出手机,给奚越转了11.99过去。
为了让奚越愧疚、后悔,他拿过奚越喝完的牛奶瓶,拧开大瓶的牛奶,给奚越灌了一瓶,一会儿路上喝。
然后在奚越赞许的目光下,飞快地吃完了他自己花钱买的早餐。
吃过早餐,两人回到车上,继续往布鲁克林开。
蒋在野一大早就吃瘪,上车后足足安静了好一阵。
后面有一段路特别拥堵,哨兵车型庞大不好超车,蒋在野被堵得烦躁极了。反观奚越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路上看见的任何建筑物都可能随机成为他考蒋在野的问题。
蒋在野麻木地回答。
中途奚越接了个电话,是二手书店的店员打来的。他昨天下午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想要的旧教材,整个人很是失落,观察他很久店员走了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在和他的对话中,奚越了解到,这个叫Flynn的,有着红色头发和雀斑的青年,竟然是他的校友,假期在二手书店兼职。Flynn承诺,他会帮奚越留意他需要的旧教材,如果找到就通知他。
Flynn打电话过来正是告诉奚越,他找到了。
奚越非常高兴。这意味着,只要他尽快恶补一下恒星结构与星际介质方向的知识,不光一年后的读博会更加的顺利,要是幸运的话,这个假期,他或许可以提前加入professor Robe的实验室。
因此他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在微笑,挂电话后,更是愉快地哼起了歌。这一次的笑脸比一个月前,蒋在野第一次到学校门口接他,向他撒娇索要奖励的时候还要明媚。
让他笑的人不是蒋在野,而是那通没眼力见的电话,是电话里那个一听就满脸雀斑的爱尔兰移民。
蒋在野嫉妒得要命。
因而,等到下车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奚越:“哥哥,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他意识到,奚越刚刚就是在故意整他。
9.第 9 章
“哥哥,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
啊……终于反应过来了吗?
奚越温和地回答道:“没有。”
说完,也不给蒋在野机会追问,解开安全带下车。
布鲁克林海运码头坐落在东河沿岸,是纽约市海运和物流的核心枢纽。作为一个20世纪初就建成,在美利坚薄薄的历史书上承担了重要作用的工业货运码头,奚越如今站在这,并没有感受到所谓的历史的车轮留下的印记。
甚至有种梦回国内、梦回天津港的错觉。
他指着不远处,一排排整齐停放着的电瓶车、红鸡公摩托车,甚至是电动三轮车,问:“这个贵吗?”
说真的,奚越想买辆电瓶车。
之前谢如珪就提醒过他,合适的话可以买辆车。在美国,没有车很不方便。哥大在曼哈顿上西区,奚越只偶尔看医生和打卡餐厅,去年一年倒是没觉得哪里不方便的——如果硬要说不方便,那就是地铁和公交车一个比一个臭。所以奚越每天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服。
但他要读博士。
哥大的硕士项目正常来说还有一年,奚越自觉可以半年修完学分。然而普林斯顿的博士就没这么轻松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天体物理系,在全世界享有盛誉,在理论、观测和计算领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奚越要拿到博士学位,需要五到六年时间。
并且五到六年时间,奚越一定会潜心学习和研究,而非为了文凭糊弄了事提前毕业。如果说现在他能接触到的知识,属于高等教育的范畴,那么在professor Robe的指导下,他将真正地踏入科研领域。
他要成为科学家的。
未来的科学家奚越先生觉得自己需要一辆电瓶车,因为他没有驾照。买车还得学车。电瓶车他会骑。
“问这个干嘛?”蒋在野看着乡土气浓厚的电瓶车,有点嫌弃。
“我想买一辆。”奚越解释道。他之前还真不知道纽约有电瓶车了,“忘了和你说,假期我也许有别的安排——也许的意思是还没有确定。”
他讲了自己拿到博士offer的事。
蒋在野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是一年后吗?”他对奚越的兴趣应该保持不到一年后。
奚越盯着他看了几秒,不说话了。
蒋在野被他这一眼看得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回答道:“还好,不是很贵,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千。”他指着电动三轮车说,“大一点的两三万。”
五千还不贵?奚越的眼睛微微瞪大。他知道蒋在野说的是美金而不是人民币。
一辆雅迪电动车卖五千美金?
奚越倒吸一口凉气:“……I hate Trump.”
蒋在野哈哈哈大笑:“这不是新关税后的价格。”他解释道,“这一批货要在这里压一段时间了,卖的时候会更贵的。”
奚越更恨了。
五千美金……便宜点的二手车只要三千美金。
奚越彻底打消了买电瓶车的念头。还是抽空去学车吧。
“知道了,我放弃。”他说。
普林斯顿大学在新泽西州中部,但属于大纽约都市圈的范围。从这里开车过去是五十英里,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professor Robe的新实验室恰好建在郊区,奚越算过距离,电瓶车过去不算太吃力。等明年读博的时候再把电瓶车带去新泽西州——他都想好了,只是没考虑到电瓶车出国后已经是他买不起的价格了。
还是研究下二手车吧。
两人往码头里面走。蒋在野说,他爸路明博有个搞物流的子公司,雇佣了一些临时工,大多是国内过来,找不到正式工作的。这么做对他爸来说风险不小,可不能看着这些人真的饿死。
所以有时候需要蒋在野出面周旋——他长得人高马大,随便穿双鞋子就两米出头了,再穿得朋克一点……嘶,一看就不好惹。
奚越闻言点点头,说:“是,这很teenager,我在路上看到你会躲着走的。”
“……”蒋在野突然娇笑一声,靠过来,亲亲热热地挽着奚越的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硬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矫揉造作道,“哥哥讨厌,人家才不是teenager,是甜心啦。”
“对了,哥哥,刚刚你想说什么?”
“什么刚刚?”
“就是刚刚,你说你要去Princeton University。”
“普林斯顿大学。说中文。我刚刚什么都没想说。不要扯我的手臂,你很重。”
码头很大,一个个货运集装箱被从轮船上运下来。负责清点和搬运的工作人员里有一半是亚裔面孔。
奚越问:“他们和海关一起工作,不会被查吗?”
蒋在野摇摇头:“我老爸为他们支付的可不光是薪水。”
奚越听懂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子公司的办公楼。
两人被请进办公室,蒋在野把捏了一路的牛奶瓶给奚越,让他先坐一会儿。他自己和负责人用英语聊。
负责人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大摞文件递给蒋在野,然后出去了。
蒋在野坐到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脸愁眉苦相:“一想到下午要面对什么,就好想跑啊。”
奚越不知道他要面对什么,但是蒋在野都觉得麻烦的话……奚越神态变得严肃了一点。
蒋在野见状,黏黏乎乎地凑上来撒娇:“哎呀哥哥,你怎么这么好玩?你突然变得好严肃,你在为我担心吗?”
奚越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是啊。”
这下,蒋在野不说话了。
“我会帮你的。”奚越承诺道。这毕竟也是他的工作,相当高薪的工作。
然而到了下午,奚越也想跑了。
难怪蒋在野这么不乐意这个活,换了谁都受不了。
办公楼是一栋只有四层的小楼,结构上很像国内那种上个世纪的招待所,简单点说就是非常简陋,给人一种随时能跑路的感觉。
就是这样一栋楼,是许多底层华人移民,和一些没有身份的劳工的希望。
蒋在野的办公室在四楼,不算大,二十多平。现在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办公室里站不下的就在走廊、楼道、甚至楼下排起长队。
大部分的别的办公室都锁门了,工作人员在楼下维持秩序,生怕这些人一个不注意被叉车撞到。码头上到处都是大型机械工具作业,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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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底层华人移民基本都说的英语——三代开始的移民,中文已经不是他们的母语了——奚越真的会觉得他正在国内的工地上,某个包工头临时搭建的板房。
人人生活都不容易,人人都好委屈,人人都想得到工作机会。
安置他们、安抚他们——这就是蒋在野需要做的事。
奚越终于明白路明博的用意了,蒋在野说话可太难听了。
不是骂人,是一种直白的难听。
对一个最高学历是CC(社区大学)的ABC,他说:“我怎么给你安排教师编制……你老家山东的?你回去也得考公。”
奚越接过话题:“你好,孙先生,我看资料上说,之前给你介绍过华人学校……你觉得待遇不够好?想去私立学校当然没问题,祝福你早日拿到资格证书。”
孙先生还想说点什么,蒋在野瞪了他一眼,他灰溜溜走了。
然后是下一个。
有一个变卖了全部家产润过来的,来了之后才发现美国考证没那么容易,现在全家老小在韩国城刷盘子。
这种有正经身份的都还好,他们找过来,如果听得进去话,那么办公桌上就有现成的合同。签了,接受培训,之后上岗就能赚到钱,勤快一点饿不死。
没有身份的是最难缠的。
蒋在野要花很多时间听他讲他有多惨,然后被异想天开地要求一个体面能挣钱,下午四点就下班的工作。
蒋在野说话非常不客气,奚越观察了一会儿,干脆和他用英语小声地交流,让他重复自己说的相对委婉的话术。
这样一来动作慢了不少,但确实愿意签合同的人变多了。
“我不在乎他们签不签,饿死。”蒋在野说,“但他们不能搞出乱子。”
奚越完全理解。同样的血脉被视为一体,美国政府对所有华人是一个态度。
总要有人出面承担社会责任。
遇到可能第一次来,非常不配合的,不用蒋在野甩脸子,就会被排在后面的和他打过交道的人轰出去。
蒋在野年轻,但他的身份在这些人中德高望重。可以请求他,不可以忤逆他。
直到轮到一个牵着小女孩的瘦弱的女人来到办公桌前。
她张了张嘴,然而还没等她说话,蒋在野突然对奚越说道:“你去楼下叫他们搬几箱矿泉水上来好吗?”
奚越点点头,起身朝楼下走。
整个楼道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奚越的打扮很平常,因此排队的人只以为他也是来求帮忙安顿的,拉着他问前面还有多少人,奚越简单安抚了一下。
他走到一楼,找到两个看起来身体比较强壮的工作人员,和他们说了蒋在野要矿泉水。奚越正好趁着下楼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
他在洗手台洗手的时候,听到有动静,有人从隔间里出来,奚越没有多想,扯了张手纸擦干净水。
再一抬头,他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颓丧中年男人,正透过镜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我们是不是见过?”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道。
奚越平静转身。
“Hello?I don''t understand.Can you speak English?”
10.第 10 章
说完,奚越脑袋歪了歪,做出一副疑惑又探究的模样。他上下打量男人的衣着,接着恍然大悟般说道:“Are you okay?Need any help?”
他大步走上前去,同时掏出手机,在拨号界面上按下911,示意男人他可以帮忙打报警电话。
男人这才变了脸色,急忙大声道:“No!No!”
不等奚越反应,他撞开奚越匆匆逃离卫生间。
直到脚步声远去,奚越才把手机慢吞吞地揣回裤兜里。
他再一次来到洗手台,把刚刚被男人撞到的手臂皮肤用清水冲洗了一遍。
等再回到楼上办公室的时候,办公桌前已经换了一波人了。十几箱矿泉水摆在角落,谁口渴可以过去拿。
奚越注意到,蒋在野自己没有喝矿泉水。
“渴吗?”蒋在野问他。
说着起身,给奚越拿了瓶,拧开递给他。
“谢谢。”
蒋在野又问:“你头发湿了。”
“有点困。”奚越说,“人多,闷。”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哪怕空调开到最低,时刻不停地换气,还是有些沉闷。
后面两人加快了速度,直至黄昏,终于送走了所有人。
负责人过来送盒饭,他数了数合同,惊喜地说,这次签合同的人多了不少,接下来他们或许会安分点。
蒋在野看起来不想多说,敷衍了两句就把负责人赶走了。他把门关上桌面清空,叫奚越过来吃饭。
子公司的盒饭比启睿集团总部就差远了,应该是去附近哪里买的。奚越一份,蒋在野两份,包装看起来很简陋,味道嘛……
奚越愣了愣,又扒了口,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好吃吗?”蒋在野问。
奚越重重地点头,低头继续吃饭。
他的反应让蒋在野对简陋盒饭的味道充满了期待。
蒋在野没在这里吃过饭——准确地说,他没在这栋办公楼里吃过盒饭。少爷从小到大第一次吃这么简陋的盒饭。
他没多想,夹了一筷子,火辣的味道瞬间席卷舌尖,辣得他呛住了,弯到一边疯狂咳嗽起来。
奚越赶紧递给他一瓶水。这次是他帮蒋在野拧开瓶盖。
“好辣!”蒋在野灌了半瓶水才好一点。他眼睛通红,整张脸都红了,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
“这是川菜。”奚越说,“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川菜了。”他很怀念。
他初中就跟着爸爸去了上海,上海菜浓油赤酱,甜甜咸咸的。后来又考到北京,北京菜……地道。
奚越很久没吃过正宗的家乡菜了。上一次还是出国前,他回了趟上海,他爸在出租屋公用的厨房里给他做了顿饭践行。
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就算奚越告诉他,自己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他们其实可以去外面下馆子吃一顿好的,他爸也执意亲自下厨。
他爸给他讲道理:“幺儿,不是爸爸舍不得钱……虽然爸爸确实勤俭节约。反正等你到了外头,想吃正宗的川菜就不容易了。”
奚越一想也是,赶紧让他爸给他加了个小炒黄牛肉。
奚越在美国的一年多,打卡了一些他感兴趣的餐厅,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正宗的川菜。
“川菜?什么?你是四川人?”
奚越淡淡点头。
川菜味型丰富,他把另一份盒饭也打开。每份盒饭配菜都不一样,奚越把辣的夹到自己这盒里,把糖醋口荔枝口这种不辣的,让给蒋在野吃。
他决定一会儿下去问问负责人,这盒饭哪里买的,太正宗了。
吃完饭,蒋在野说他有点事,让奚越在楼上等下,他等会儿过来送奚越回学校。奚越这次没说他可以自己回去了。码头附近人员复杂,到处都是大型机器作业,这种地方还是不要逞强。
等蒋在野出去了,奚越就在办公室里看丑猫bot打发时间。劳逸结合能有效保护脑细胞,奚越的脑子珍贵,一天的工作结束后需要小猫咪治愈。
半个多小时过去,天已经黑完了,也没见蒋在野回来,倒是楼下响起了声音。
还有人没下班吗?奚越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张望。
远视眼天生调焦能力差,夜晚瞳孔扩大加重光线散射,会有点类似夜盲症。黑暗中,奚越眯起眼睛也没能看清楼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动静。
他只是听到声音,并没有看见有人。
他疑心刚刚听到的声响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码头上到处都是叉车和运输车,远处的轮船、运输船发动机的声音持续不断。
正想着,蒋在野的电话打来了。
突兀的铃声在办公楼响起。下午人太多了,奚越怕漏接重要电话,就把手机调到了响铃模式。
他接起电话:“不好意思啊哥哥,我这边快完了。”
“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等几分钟啊,我马上回来。”
奚越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电话里也是一声巨响。蒋在野在响声旁边?青年眯起眼睛四处查看。就在不远处,两百米的位置,一个巨大的集装箱被人打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围在旁边。奚越很容易就在人群外看见了那个高得突出的粉色头发的男孩。
他今天穿着一身朋克皮衣,用男人来形容也没有问题。
“什么声音?”奚越问。
“哪家公司在卸货吧。”蒋在野说,“哥哥,很快啊,你等等我。”
“好。”奚越回答道。
他没挂电话,于是奚越也没挂。
蒋在野讲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然而奚越视力很好。晚上距离远,他看得比近处清楚。他看到蒋在野在路灯下站着,重心放在左脚,右脚无聊地踢空气。时不时就要跳上几步,或者踏步。他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电话,一次也没抬起头来。
肢体语言里写满了烦躁。
他在做他非常抗拒的工作。
蒋在野走远了一点,奚越看到从装箱里出来了好多人,这些人被那些黑衣人带走了。
奚越差点忍不住发出声音,他早上对这里的认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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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粗浅了——作为一个20世纪初就建成,在美利坚薄薄的历史书上承担了重要作用的工业货运码头,奚越如今站在这,感受到了所谓的历史的车轮留下的印记。
虽然知道子公司会安顿非法移民——奚越暂时保留态度,不质疑这是主观下的灰产,因为白天那些人对蒋在野所提供的工作大多是感激涕零的态度,蒋在野也会直白地要求他们要么想办法搞定身份要么回国——但亲眼看见人像货物一样从集装箱里出来,还是给了奚越很大的震撼。
奚越忍不住想,他心气这么高,他总是想要好的东西。如果小的时候他没有认真读书,会不会现在也和这些人一样?
美国梦骗了好多人。
那些人被带走。很快又有几个人被提溜过来,他们手被捆着,被送上小型渔船。蒋在野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盯着上船的那群人看了眼,突然挂了电话。
奚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蒋在野和其中一个人交谈,看不清脸色,但他从蒋在野的肢体语言里解读出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很快,手机又响了,奚越往后退,回到办公室,然后接起了电话。
“好了,哥哥,下班了。”蒋在野说。
“嗯。”奚越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背包,“你在附近吗?我到楼下等你吧。”
“好,也可能我比你先到。”
“嗯,挂了。”
奚越挂掉电话后,迅速开门下楼。
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所有办公室的门都锁着。好在走廊和楼道上有感应灯,人走过发出声响就会亮。
奚越脚步轻快地下楼。
快走到一楼的楼梯的时候,奚越发现感应灯快他一步,先亮了起来。
奚越没多想,继续往下走。
他从二楼拐角下去的时候,最外面的办公室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人影迅速钻出来,跟在他的身后。正是下午奚越在卫生间里遇到的中年男人。
男人脚步轻巧,和奚越的脚步完全重合。
一楼没有感应灯了,还差几步,奚越就要走进黑暗中了。男人朝他伸出手。
“哥哥。”蒋在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还是我快吧?”
男人身体顿住,又缩回了视线盲区。
“你快。”奚越回答道。
奚越从有光的楼道来到漆黑的地面,蒋在野正下面接他。
两人并肩往外走。
办公楼的斜对面有一个转角镜,那种常常出现在转弯路口的转角镜。用来给叉车工人增大视野的。
奚越走得很慢,他一直盯着转角镜看。
“怎么了?”注意到这点,蒋在野问,“在看渡轮吗?你想不想坐游艇,我有……”
“蒋在野。”奚越叫他的名字。
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严肃,蒋在野和奚越同时停住了脚步。
“刚刚下楼的时候,有人跟在我后面。”奚越说,“你现在回去的话他还在。”
一瞬间,蒋在野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他被下午的母女俩骗了。
11.第 11 章
蒋在野派了辆车送奚越回去,他自己留在码头,说有急事要处理。
奚越没问是什么事,左右和那个中年男人有关。
车子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蒋在野的电话打过来。
“不好意思哥哥,没有送你。”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奚越猜蒋在野站在离海很近的地方,“说好送你回去。”
“没关系。”奚越本来也不在意。
他隐约意识到蒋在野可能有什么话想说,所以耐心等待。结果只是隔着信号陪蒋在野听了会儿海风。
还有海水,混合着轻微的鼻息。
蒋在野告诉他:“我想游泳,但是海水温度很低。”
他用手拨动海水,给奚越听浪花。
“不可以,你会被轮船的发动机绞死的。”奚越说道。他让蒋在野离海边远一点。
蒋在野声音很低地笑,说他不会下海。随后挂断了电话。
这个夜晚有些不寻常。
果不其然,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
不知道从哪个街区传来的警笛声在雨中呼啸,把曼哈顿变成了哥谭市。各色跑车飞驰而过溅起水花。
奚越有些踌躇。好在送他的司机非常有职业素养,他让奚越稍等一下,先行下车,并绕到后面打开车门,抽出雨伞。
奚越谢过他,自己打着一千块钱的劳斯莱斯雨伞,跟着陆陆续续的人群走进学校。
奚越身上其实没怎么淋湿,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回宿舍先洗澡。他把雨伞上的水抖了抖挂在门口,就脱衣服洗澡去了。
奚越不是一个有收拾的人,他在收纳上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以他的主要活动范围为中心点,生活物品像细菌一样繁殖。除了书本文具这种他会收纳在一起——其实也就是集中装在宜家的大号收纳箱里,其它东西会出现在哪儿奚越本人也不太清楚。
但是要用的话,他一定能找到。
像极了细菌在人体中保持微妙的健康状态。这是一种平衡。
奚越就处在这样的平衡中。
前室友搬出去后,他迅速占领了整个宿舍。
有计划的晚间生活是这样的:因为回宿舍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所以进门就要蹬掉鞋子并换上拖鞋。没必要摆正,奚越不会回头多看它一眼。背包暂时放在桌上,与此同时,奚越已经在脱衣服了。双臂交叉脱套头卫衣或T恤的时候,他会左脚踩右脚,把松紧运动裤踩下来。
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好是两分钟内,光着进入浴室——浴室里水声稀里哗啦,内裤一如既往地被随手挂在了门把手上。
十几分钟后,只用浴巾围住关键部位的青年踩着氤氲的水汽从浴室出来。
奚越回到卧室找了套纯棉的家居服穿上,然后返回客厅,把一地乱七八糟的脏衣服收起来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洗衣机是从一个学姐那里继承来的至少八手货,因为“made in China”所以非常可靠。
机身上被某一任主人用很多粉色的水钻咕了一个Hello Kitty,考虑到这台洗衣机的继承税仅5刀,奚越容忍了这并不符合他审美的造型。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懒得给洗衣机换皮肤。
Hello Kitty洗衣机咕噜噜地转,噪音有点大。不过没关系,这栋楼里住着的比奚越大晚上的洗衣服更没素质的人大有人在。
好了,接下来做点什么好呢?
雨声很是催眠,时间不早了,奚越决定在睡觉前只看几页书。
·
许多导演都喜欢用曼哈顿的雨夜来描绘爱情。
在这座举世闻名的不夜城,落下的每一颗雨珠都反射着高楼霓虹灯的华光,建筑物锋利的外墙很适合用来比喻爱情电影里主角破碎的心。
像这样的雨夜,注定会有爱情故事发生。
刚睡下的奚越,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惊醒。
奚越忍着心悸,挣扎着去摸手机。他忘了把手机调回振动模式了。
“谁啊?”奚越胡乱地按下接听,眼睛虚着看天花板。他被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疼,眨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
“哥哥,是我。”电话里传来亚裔男孩有些沙哑的声音。他轻声说道,“哥哥,你睡了吗?”
奚越没清醒,他睡眠质量很好。现在在接电话的不是完整的他本人,是魂:“你也晚安……”
“哥哥!奚越!”蒋在野提高了音量。
奚越被他叫魂叫醒了。
奚越挂断了电话。
两秒后,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奚越忍了又忍,他很想关机,又怕蒋在野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接了。
“什么事?”奚越忍着怨气问他。
“哥哥,我想你了。”蒋在野说。
奚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有气无力道:“好,明天见……”
说完又想挂电话。
“不要明天,要现在,我现在就想见你。”
奚越一怔,慢慢坐了起来。
这通电话不是突然打来的,它是几个小时前那通未完的电话的后续。
奚越看了眼手机,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只是因为今晚回来得晚,所以已经过了他的正常睡眠时间。奚越用手背揉了揉眼眶,试图驱散困意。他看向窗外,发现雨好像小了点,可是为什么还是很大声?他记得他睡前有关好窗户的。
奚越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喝了口水润嗓子。
凉水让他完全清醒了。奚越捏了捏鼻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哥哥,你起床了吗?”蒋在野听到奚越这边的动静,明知故问,小声地嘀嘀咕咕,“我知道你睡着了,可是我特别想你,想见你。”
“怎么见……”
“阿嚏——”
蒋在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奚越站在窗边,透过朦胧的雨雾,看到楼下的环境光变亮了一点。大概是有谁发出声音惊扰了门厅的感应灯。
“哥哥,我在你宿舍楼下。”蒋在野说,“好冷,我可能感冒了,我会生病的。你把我领回去吧。”
奚越已经猜到了。
宿舍的隔音其实不错。睡眠质量与学习精力挂钩,为此奚越买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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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胶,把宿舍老旧窗户氧化脱胶的缝隙给重新封了一遍。
他听到室外传来的雨声没有电话里大。蒋在野真的在楼下。
奚越做最后的挣扎:“Zane.”他叫他英文名,“你现在应该回家……你怎么会出现在宿舍楼下?”
哥伦比亚大学恐怕是全美安保最严格的学校了,参观必须提前预约,要刷卡才能进入。门口有二四十小时持枪的保安站岗。
虽然宿舍楼没有门卫……蒋在野是怎么进来的?
“哥哥,你把卡落在办公楼了,我刷卡进来的。”蒋在野很重地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别问了,下雨好冷,我生病了。”
奚越这才想起来,因为下雨,大家打着伞,今天查得不严,他直接就进来了。没有刷卡。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把卡弄丢。
“我走了很远的路过来找你。整个纽约都在下雨,你不担心我吗?我不要回家,我只想见到你。”
“……”
“I got soaked in the rain.”(我浑身湿透了)
雨下得真的很大,奚越心软了。
哪怕知道蒋在野不会那么傻地站在雨里,他应该在门厅里面。管理员没有查他吗?这栋楼的住户中没有蒋在野那么高的个子。
“Hold on a sec.”(稍等一下)
奚越迅速来到衣柜前,从最里面,拿出一件长款大衣套在睡衣外面。
蒋在野在电话里持续念叨,催他快一点,奚越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听见了小狗的呜咽。
被雨淋湿的狗狗。
奚越蹬上鞋,打开门出去。
他发誓——哪怕谢如珪正儿八经地问他。奚越对蒋在野根本没抱有幻想。并且,他清楚地知道,在他自以为看透蒋在野的时候,蒋在野也是这么看待他的。
蒋在野的演技才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那他自己呢?
他决定先不去想这个问题。
青年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几个小时前在码头上,他也是这么急切。急切的原因却与此刻大不相同。
走到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蒋在野比几个小时前还要快地出现在奚越的面前。奚越刚转弯就看到他了。
他看到被雨淋湿的狗狗就站在台阶下面,身上滴着水,很可怜地看着他。门厅昏黄的光衬得他好暗,只有那双眼睛是亮的。
是朝他招招手,他就会仰起脑袋,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贴上来的模样。奚越小时候在农村见过别人家的小狗就是这样的。
奚越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于是他站定,和蒋在野对视了几秒。
“过来。”他招招手,“带你回去。”
说完转身上楼。奚越知道蒋在野一定会跟上来的。过去的一个月,蒋在野养成了非常好的跟随习惯。
一开始只是重复他的口令,现在是跟随。
果然。
潮湿却滚烫的手掌在他们走到二楼的时候,轻轻牵住了奚越的手。
奚越善良地没有甩开。
12.第 12 章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领蒋在野上楼的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陌生的房门内偶尔会传来迷幻摇滚乐的声音。蒋在野和别的小狗不一样,他情绪很稳定,始终紧紧跟随在奚越的一侧。
但进了宿舍,封闭的安全的环境,立马暴露出难驯的野性。
“进来……唔……”
和每一次的“No kissing”一样,蒋在野简直听不懂人话。
奚越刚拧开锁,蒋在野就飞快地从门缝里挤进来,趁他不备把他按在墙上。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男孩的手掌在他的背上垫了一下。
这个吻并不像奚越预料的那般火热。它裹挟着布鲁克林海运码头的风,和全城的大雨,有一种不符合蒋在野年龄的冷硬。
奚越尝到了薄荷青草味,应该来源于某个运动品牌的洗护二合一。
黑暗会放大欲望,气息交换是非常愉悦的事。所以奚越这一次没有挣扎。他的唇齿很容易攻陷,他在默不作声地享受。
蒋在野的吻非常笨拙,像大型犬科动物,用舌面舔舐,用犬齿撕扯。奚越全部温和地接纳,这样的回应令蒋在野倍受鼓舞。
于是他转而向下,去亲奚越的脖子。手也从背后抽出来。
奚越仰起脖子,背后是门板,没有地方可以躲,他转而采用怀柔政策,手臂抬起来,勾住蒋在野的脖子捏了捏,又呼噜他的头发,最后摸了摸他的耳朵。
“Zane,你不可以这样。”青年压抑着喘息,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把我弄疼了。”
蒋在野使劲掐他大腿肉,奚越觉得他膝盖两侧肯定青了。
“不嘛,可以的……”
“不可以。Zane,我说不可以。”
蒋在野真的停了。
他没有立刻退开,但动作确实停了。又粗又硬的头发硬要埋在奚越的颈窝里。
“Hey,no sneaky licking!”
“Fiiiine...but only if you promise not to taste too good.”
惩罚他乱吠,奚越警告地拧了拧他耳朵,告诉他不听话会被扔出去。
等两人的呼吸都平复下来,奚越抬手把灯按亮。
“蒋在野,你先去……这是什么?”奚越看着被举到面前的塑料袋,塑料袋完全挡住了蒋在野的脸。
蒋在野晃了晃塑料袋,拿低了一点,让奚越看里面的东西。
“哥哥,我不是空着手来的。”他说。
·
奚越侧身在镜子前照了照,果然,大腿外侧的肉被蒋在野掐青了。两边都是。
蒋在野无辜地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手劲很大。
“力气大就去工地上搬砖。”奚越把脱下来的大衣放到臂弯,打算挂回衣柜里。见蒋在野在四处打量,他再次强调,“不可以乱跑,你浑身都在滴水。等等我给你找件衣服。”
“好的哥哥。”蒋在野乖乖答应。
奚越朝卧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单手插兜朝他挑眉的蒋在野,若有所思。
“怎么了?”蒋在野问。
“蒋在野。”奚越说,“不可以凝视我——凝视会把人变蠢的。尤其是男人的凝视。”
蒋在野举双手投降:“好,哥哥,我闭上眼睛,不看你了。”他像他说的那样迅速合上眼,补充道,“是小奚老师自己要在风衣里面穿短裤。”
又细又直的两条腿在全身镜前左摇右晃,白得那么显眼,很难不盯着看。
奚越一本正经地反驳他:“家居裤短一点很正常——你们校队的运动裤也是这个长度。”
“但是你很白。”
“……”
奚越不想和他说话了。
进卧室前,他听到蒋在野问他:“哥哥,那你有凝视我吗?”
过了几秒,奚越突然轻笑一声:“蒋在野,你不会觉得你很聪明吧?”
说完就合上了卧室门。
奚越把大衣挂回去,在叠衣区翻找。他记得有一次商场打折,他买了几套换季的衣服,结果有一个越南代工的牌子,尺码做得特别离谱,T恤穿上成了落肩款,短裤更夸张,直往下滑……蒋在野穿上应该刚刚好?
卧室门没有关严,只是轻轻合上,留有很大的缝隙。奚越听见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动静,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是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
蒋在野在脱衣服?
奚越等了一会儿,才拿着翻出来的大号家居服和干净毛巾出去。
蒋在野比他有收拾一点,知道把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椅背上。Hello Kitty洗衣机在转,快洗模式——好吧,又发现了蒋在野的一个优点,他会用洗衣机,知道把除了皮衣之外的能过水洗的衣物丢进去洗。并且没有把鞋子一起丢进去。
奚越对他又满意了一点。
奚越坐在沙发上,给自己被捏——蒋在野坚持只是捏,不是掐——给被捏青的地方涂了点软膏。
蒋在野刚刚问自己有没有凝视他?不错,会举一反三。
那不是凝视。
是挑选、是考量。
正想着,浴室里水声停了,蒋在野探出头来。
“哥哥,我出来了……”
“等等!”
奚越赶紧走过去,从门缝里把衣服和毛巾递给他。
蒋在野慢吞吞地伸手,奚越看到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坏心眼子很多的样子,板着脸警告他:“不准拉我,我会生气的。”
蒋在野换上一脸遗憾的表情,老实接过衣服,还叹了口气。
“哥哥,没有内裤。”
奚越看了眼洗衣机,回答道:“在烘干了,还要二十分钟,晚点再穿吧。”
蒋在野很快换好家居服出来了,尽管越南尺码大得离谱,穿在他身上还是有点紧。奚越扫了眼就赶紧挪开视线。
他怕长针眼。
蒋在野自己倒是不在乎,光着脚,大大方方地在宿舍里乱转。另一间卧室的门锁着,一看就是长期没有住人的样子。这个发现让蒋在野很愉快。
他开始了被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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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愉快探索。
奚越才懒得管他。他注意力在蒋在野屁股下面的迷你双人沙发上。沙发虽小,但是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折叠的。
够了,蜷着睡一晚够了。自己收留他一晚已经很善良了……
“哥哥。”蒋在野扬起大大的笑脸,“我肚子饿了,你给我做顿饭吃。”
奚越:?
蒋在野指了指门口放着的塑料袋:“简单炒几个就好,食材我带来了。”
奚越:。
是,美国现在鸡蛋紧缺,这一板鸡蛋的确是拿得出手的上门礼。芹菜也挺水灵,猪肉应该不是美国骚猪,应该是中超的好货。
蒋在野打猎的本领不错,奚越会把它们好好安顿进冰箱的。
但并不意味着蒋在野可以提出这种冒昧的要求。
太冒昧了。
奚越静静地看着蒋在野不说话,直到蒋在野站起来,灰溜溜地说道:“那我借你的厨房做顿饭……哥哥,我真的很饿。”
奚越颔首:“不可以爆炒。”
换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已经十二点多了,楼上楼下、隔壁四周依旧时不时传来音乐声。奚越的瞌睡被蒋在野一通折腾弄清醒了,他窝在沙发上玩手机,觉得自己也有一点饿,可以吃一点夜宵。
于是对蒋在野说:“多做一点。”
蒋在野点点头:“知道了,小奚老师。”
他从袋子里拿出几枚鸡蛋,打在碗里。
几个小时前——
纽约全城大雨也没能浇灭蒋在野浑身沸腾的血液。
从默特尔大道的贫民窟出来后,他依旧躁动不停。他妈知道他去了贫民窟后,叫赵毅过来接他。在车上,赵毅给他包扎受伤的手背,蒋在野听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下意识地反手拧住赵毅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扣他的喉咙。
“别别别!少爷是我!”赵毅汗都下来了,“结束了!别乱打人啊!”
蒋在野这才如梦初醒。
他放开赵毅,手持续地抖,胸膛起伏不停。
赵毅不敢碰他了。反正也是皮外伤。他屁股往旁边挪,离蒋在野远一点。
“去曼哈顿西116街。”蒋在野突然对司机吩咐道。
司机很听他的话,立刻掉头。
“不回家啦?”赵毅琢磨了一下……这不是哥大的地址吗?除非蒋在野现在要去百老汇听戏,“你去哥大干嘛?表姑让我送你回家。”
“你给她打电话,她会同意的。”蒋在野臭着脸说道。
赵毅将信将疑。他按蒋在野说的给蒋女士打了个电话,听到他报的地址后,蒋女士竟然真的同意了。
司机把蒋在野放在哥大门口,他没要伞,提着今晚唯一的战利品,冒雨寻到了中文家教的宿舍楼下。
现在,在宿舍里——
蒋在野把豆腐干分尸,宰杀两只番茄,又给几枚鸡蛋开瓢。
电饭煲正好跳闸,蒸汽带出饭香。
蒋在野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13.第 13 章
凌晨一点的曼哈顿,学生宿舍,蒋在野做了三菜一汤。
芹菜炒香干、番茄炒蛋、糖醋排骨,还有一盆冬瓜肉片汤。
奚越叹为观止:“……我决定不计较你差点把我的菜板剁烂的事了。”
蒋在野哈哈大笑。
然后他就看到,蒋在野肘击电饭煲开盖,用饭勺撅出一大铲米饭。
奚越:“……”
草率了。
不用人喊,蒋在野盛饭的时候,奚越背着手,像一家之主一样踱过来自觉地坐好。
蒋在野只给他盛了一拳饭。两人最近一起吃过很多顿,他知道奚越碳水吃得克制。
他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下午在码头见的人。奚越最近在减脂,夜宵不敢吃太多,每道菜他只尝了几口,味道意外的很好。他又喝了半碗汤,然后眼睁睁看着蒋在野把三菜一汤打扫干净。
“哥哥,你是不是不会洗碗。”蒋在野有些幽怨地说,“我可以明天早上洗吗?”逃避家务是男人的本能,蒋在野也不想洗。但是他觉得奚越更不会。他能逃避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奚越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
“没事,我洗。”奚越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碗筷,“手不是受伤了吗?去沙发上坐着。”他走了两步,又扭头叮嘱蒋在野,“内衣烘好了。没多的拖鞋,你把袜子穿上。”
狭小的室内响起稀里哗啦的水声。
蒋在野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洗衣机内嵌在灶台下面,这个过程中他难以避免地会和奚越产生肢体接触。他侧身站在青年身旁的时候,观察了一下他微微低垂着的后颈,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从后面环抱,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亲吻一下的姿势。
蒋在野没有亲上去。
之前那么多次“No kissing”他置若罔闻,奚越被亲后眼睛瞪他的样子很好看。但是现在,蒋在野不想破坏这刻令他觉得安心的气氛。
他乖乖按照奚越说的,拿着内裤和袜子去浴室里换上。
他换好出来的时候,奚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做家务动作很利索。
“等一下。”奚越说。
他把厨具餐具摆放好,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转身进了卧室。很快又拿着药出来了。
“来吧,把爪爪伸出来。”
“爪爪?”
“是手。方言,下次不说了。”奚越掂了下云南白药的罐子,觉得直接给蒋在野,他自己在手背和指关节破皮的地方互相喷也可以。正想着,一只巨大的爪爪伸进了他空着的手心里。
奚越捏着,仔细打量了一下,给他破皮的地方喷了一遍。又换另一只手喷。
蒋在野一声不吭,完全不像打电话的时候那么娇气。
“好了。”奚越问他,“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顿了顿,又问,“是因为把自己弄伤了,所以不敢回家吗?”
后面那句话他问得声音很轻,很温柔。蒋在野定定看了他几秒,突然哼唧一声卧倒,把脑袋埋进他大腿的缝隙里。
惊得奚越差点跳起来。
“嗯,不想回家,所以来找哥哥。”蒋在野声音闷闷地说,“稍微安慰我一下吧。”
他鼻息很重,热腾腾地打在奚越穿着短裤,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奚越忍不住肌肉绷紧了一点。他很想提着蒋在野的脖子把他弄起来,没这么做,一方面是觉得八成提不动他,另一方面他不太确定蒋在野有没有哭。
尽管这小子很装,但确实是个哭包。
“是因为偷偷溜进办公楼的那个人吗?”奚越问。
“嗯……差不多。”他脸蹭了蹭,“不能说。”
不能说,奚越就不问了。蒋在野的家庭有很多秘密,奚越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们透露给自己很多信息,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泄密一样。好在他确实管住了嘴。
蒋在野在他腿上趴了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整张脸特别是鼻头异常粉,可怜巴巴地揉着眼睛喊困。
“想和哥哥一起睡。”
“看到你屁股下面的沙发了吗?”奚越说,“今晚你睡这里。”
蒋在野不干。
奚越站起来回卧室,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dong大一坨硬是挤进卧室,说他睡地板上也可以。
“我一个人睡会害怕。”
“你在家是有人陪睡?”
“我有玩具熊。”
要小熊陪睡,这种话他说得一点也不害羞。
奚越无奈极了,可能从他同意把这小子放进来开始,就注定了,蒋在野一定会蹬鼻子上脸。
“你赢了。”奚越说,“床底下有一个床垫,你把它拖出来,睡上面吧。”
学校配的床垫奚越睡起来不舒服。去年,因为有全额奖学金,他生活过得不算特别拮据,他会在与学习和健康相关的东西上消费。好的床垫能让他第二天睡醒后精力更加充沛。
换下来的旧床垫刚好塞在床底下。
蒋在野把床垫拖出来,就摆在奚越的床边上,奚越给他找了床单和薄毯,他自己皱皱巴巴地铺上去,看起来还挺满意。
终于可以睡觉了,一关灯,奚越的身体就自动进入了睡眠状态。
“晚安。”他轻声道。
和他的困倦不同,蒋在野完全没有睡意。
一整晚,他都在持续兴奋。从贫民窟出来见到表哥没有好,回家应该也不会。大雨没有让他冷静一点,直到见到奚越,内心才得到一点安宁。
现在又被另一种激动的、雀跃的心情取代。
薄毯上织物混合着某种芬芳,和奚越身上的味道一样。蒋在野回味埋在青年大腿肉上的触感,忍不住小声问:“哥哥,你在健身吗?”
奚越身上不是完全的软肉,肌肉柔韧,有训练痕迹。
久久未得到答复。
奚越睡着了。
·
尽管昨晚睡得很晚,第二天一早,奚越的生物钟还是早闹钟几秒把他叫醒。
他把腿往床下放,没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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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拖鞋,踩到硬邦邦的肌肉的时候,整个人愣了几秒。
随后想起来,他昨晚收留了蒋在野。
奚越脚踢踢他腰侧:“Zane,起床。”
一连叫了三遍,粉毛才终于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然后翻身抱住他的小腿:“不起来,起不来,还想睡……”
下一秒眼皮就耷拉上了。
奚越问他:“今天没有安排吗?”
“嗯,今天不上课……”
奚越受不了他一直抱着自己的腿,抽出来,趿着拖鞋去洗漱。等他再回到卧室,蒋在野蒙着头再一次呼呼大睡起来。
奚越想了想,去阳台上,给Dr.Brown的秘书打了个电话。他今天运气不错,Dr.Brown的一位患者据说是因为一点私人原因,今天临时取消了咨询。秘书小姐告诉奚越,如果他能在十点前赶到心理咨询诊所,那么她会为他空出十点到十二点的时间进行咨询。
“谢谢,我会准时赶到的。”奚越说。
“好的。”秘书小姐帮他预约了时间。
打完电话蒋在野也没醒,还在睡。奚越猜他可能比自己入睡得还要晚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就是这样,能吃能睡,还不长胖。
蒋在野营养摄入得好,日常玩的是排球这类兼具对抗和跳跃的运动。在他二十二岁前,应该还能长高一点。他长大后应该会超过两米。
奚越一边换衣服,一边想。
他把蒋在野留在了宿舍,宿舍里有吃的,蒋在野睡醒了会自己找吃的。
这一次的心理咨询进展非常棒——Dr.Brown的原话。他询问能不能把奚越作为案例写进他的论文里,奚越想了想同意了。他的症状并不算罕见,但像他一样这么快就自洽的人真的不多。奚越很乐意未来Dr.Brown的论文能推动学术进步。
中午依旧是赛百味。下午,奚越和Flynn约好,去二手书店取书。哪怕是旧教材,美国的购书价依旧高得令人咋舌。奚越翻开封皮,毫不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异国他乡,来自同胞的知识的馈赠。
“Xylon,能约你吃晚饭吗?”Flynn问他。
奚越歉意地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别的安排。下一次我请你好吗?感谢你帮我留意我要的书。”
爱尔兰移民Flynn听不懂中国人话里含蓄的拒绝,并不知道奚越说的“下一次”是没有下一次。
结账的时候,奚越看到柜台上有两摞还没来得及整理入库的二手书,最上面一本小说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
“要带一本走吗?”Flynn问,“偶尔看看小说也很不错。”
“你是对的。”奚越买下了这本小说。畅销小说的价格比旧教材便宜多了。知识永远是最贵的。
抱着知识,奚越心满意足地走出二手书店,决定回到宿舍就立刻投入学习。
与此同时,宿舍里,仍在睡梦中的蒋在野发起了高烧。
14.第 14 章
杀意与慈悲本质是统一的。美“形销而神存”。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可以选择毁灭美的方式来抗拒美,但本质上你斩杀美的同时,恰恰证明你被美所征服。[1]
回学校的地铁上,奚越翻开《金阁寺》的护封,在内页意外地看见了用蓝色墨水写下的中文字迹。他想或许这本小说是某个中国留学生卖掉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书里的原句摘抄,还是上一任主人自己的感悟。
几句话让奚越内心激荡。这让他联想到一些画面,比早上向Dr.Brown回忆时还要激动。
奚越啪的一下合上书,他决定抽一天有空的时候专注地阅读。现在,他还是不继续往下看了为妙。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被那袋菜搞得,蒋在野高烧昏睡中,潜意识里还在复盘白天的事。
罗家宝那个杂碎,上一次他真的不该心软放过他,就该把他交给ICE(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罚款也好监禁也罢,打从他非法入境开始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但他的老婆孩子是无辜的。
蒋在野的外公蒋海天总说,上个世纪,他们的父辈来到美国发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靠的是义气二字。
他们血脉相连,本是兄弟。
所以,当得知,罗家宝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搞灰产,帮人非法入境的时候——哪怕是墨西哥那边。蒋在野和他妈一致决定,暂时先不告诉老爷子。
这件事有些难以界定。
罗家宝是个船员,来美国十年了,他自己身份就不干净,找了个有身份的底层移民结婚,生了个女儿。之后一直在做船员。今时不同往日,华人帮派早就白得不能再白了,大家聚在一起不过是互相介绍工作帮得上的就帮一把。
蒋在野他妈蒋昭华蒋女士,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还不是要参加聚会和商界的贵妇太太们打好关系,才能有序安顿好那些从四面八方找过来的,说是他们不帮一把就活不下去的人。
启睿集团再是华人友好,也吃不下那么多劳动力,
更没办法给所有人提供就业岗位。天知道很多底层移民哪怕在美国生活几十年,依旧不会说英语。
在美国,劳务派遣不是剥削,是那些人最后的体面。蒋在野的家庭为此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和责任。可是如果不这样,如果不帮一把,如果连临时工的工作都没有,那么他们更没有活路了。
尤其是当蒋女士成为新的话事人,并嫁给企业家路明博开始。
他们承担责任,然后收获尊重。
大多数人都默契地遵守着规则,但也有极个别的人为了一己私欲不管别人的死活。
就比如罗家宝。
他事情办得隐秘,要不是在唐人街他老乡开的饺子馆里喝醉酒,自己说漏嘴,恐怕要某一天ICE找上门来才会露馅。
饺子馆老板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当晚就找到蒋女士告密。蒋在野那天正好陪他妈开会,两人拦住了没让这件事闹到老爷子面前。母子俩分头行动,蒋女士去找罗家宝的老婆了解情况——她几乎认识所有在纽约生活的移民,她知道那是一个老实勤劳的女人。
蒋在野则带人去堵罗家宝。
蒋女士那边动作更快,蒋在野还没堵到人,先接到他妈的电话。他妈在电话里气急败坏,说罗家宝是个混蛋渣滓,他家暴。
所以等堵到那家伙的时候,蒋在野二话没说,先把人揍了一顿。
怎么处理是一个问题。
今时不同往日,要是一百多年前,蒋在野就能做主把这家伙丢进海里喂鱼。但现在……
罗家宝要是移民了,有正式身份还好说,直接交给美国警察,美国警察会好好收拾他。
可偏偏,他是黑过来的,背地里打着幌子办事。他要是乱咬人,一些本来相安无事的人可能受他牵连。
蒋在野在送他去ICE和大使馆之间纠结。
那天又发生了点事,回过神来的时候罗家宝跑了。
再后来,听说他回到家,卷了所有的钱,之后便不知所踪。
帮派派了人一直在找他,蒋在野也不知道这事儿有没有闹到他外公那——要是闹到老爷子那,保不齐老爷子会文艺复兴一把,给他开个残疾证,然后送进监狱里蹲着,而这是蒋女士不太愿意看到的——如果要把罗家宝送进美国的监狱服刑,警察势必会上门调查,罗家宝的老婆很可能因此失去女儿的监护权。同样作为母亲,蒋女士很难拒绝这样的请求。
所以最终商定的结果是,他们这边的律师出面联系了大使馆,要把罗家宝遣送回去,剩下的就看国内怎么说了。
这件事一直在推进。
今天在码头上集中回复,蒋在野没想到罗家宝的老婆会带着女儿突然出现。尽管她开口,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得到一份工作,但蒋在野还是下意识支开了奚越。
——为了不被奚越看到另一面。
蒋在野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他特别不愿意奚越知道他美高甜心的样子、油管网红的样子是装出来的。那不是真正的他。
他当时生怕罗家宝的老婆说不该说的话,下意识就把奚越支走。
然而罗家宝那个该死的杂碎,他竟然就在码头。他竟然趁着自己不在奚越身边的时候偷偷跟在他身后。
他想做什么?
蒋在野怒不可遏。
于是他让保镖送奚越回去,去贫民窟找罗家宝算账。他老婆知道这件事吗?有为他打掩护吗?
最好没有。今晚码头上的那艘船,就是要送一些非法入境回去的。罗家宝本来应该在里面的。
去默特尔大道的路上,他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蒋女士叹了口气,叮嘱他:“不要打架,宝宝,没必要和那种人动手。”
“知道了mommy。”
蒋在野答应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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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止他们一拨人在找罗家宝。蒋在野带人进去的时候,迎面碰上墨西哥人。两拨人目标一致发生了口角,当即就动了手。
那边大概能猜到蒋在野这边的身份,有所顾忌。打架是一回事,械斗又是另一回事了。等蒋在野推开罗家宝家的门的时候,惹事的男人不在。
他在衣柜里找到了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说,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和孩子身上和白天别无二致。蒋在野信她。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罗家宝有多混蛋,要是那个杂碎回过家,她们的身上不会完好无伤。
蒋在野偶尔会帮他妈打打下手,话事人说到底是蒋昭华。他没有多说什么,正要离开。
女人却叫她女儿提着一个塑料袋过来送给蒋在野,说感谢他今天过来保护她们,她知道有人在找她丈夫。也感谢蒋在野还愿意给他们提供工作。
蒋在野沉默了一会儿,接过塑料袋,留下两个人保护她们。他妈应该很快会过来,她会给她们安排新住处的。
一出去就遇到了赵毅,总是被他妈派来给他善后的表哥。
蒋在野的血液还在持续沸腾,他始终无法冷静下来,肢体碰撞让他肾上腺素持续分泌,整个人处于一种过度兴奋后的应激状态。
赵毅想帮他包扎,他差点肌肉记忆把赵毅给锁喉。
需要一些东西来帮助平静。
蒋在野突然很想见见奚越。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是之前跟这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平静愉快的。正好奚越在办公楼收拾背包的时候,不小心把卡掉在沙发缝里,蒋在野晚上搜楼,想抓罗家宝的时候正好拾到了。
为什么不去呢?他摸着口袋里的卡想。是什么在指引他去,或许就是这场全城大雨。奚越明明是喜欢阳光可爱的男生的。他被雨淋湿的话,还会可爱又可怜。
于是蒋在野告诉司机,转道去哥大。
他如愿见到了温柔的小奚老师,被他领回了宿舍,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Zane,起床。”
“呼——”
“起床,蒋在野,你怎么这么能睡啊?”
“不起来,起不来,还想睡……”
他抱住了什么东西,触感光滑。
“今天没有安排吗?”
“嗯,今天不上课……”
他美高都毕业两个月了。
抱着的东西从怀里抽离,蒋在野实在太困了,他脑子里昏沉沉的难受。他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这一下病来如山倒,他自己都没发现。
宿舍里静悄悄的,主人悄悄离开,没有打扰他睡眠。
蒋在野却缩成一团,身上又冷又热,汗如雨下。头痛,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可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在这空间里,少了令他安心的气息。
于是反反复复地做着压抑的梦。
15.第 15 章
假期,包括中国留学生在内的国际生,大多会选择公路旅行。谢如珪之前给奚越算过一笔账,留学期间的旅行,将是人生中性价比最高的出国旅行。说走就走,不用考虑签证、航班等因素。谢如珪年轻的时候也在美国留学过,还给奚越分享了他当时的行程。
原本奚越也打算在这个假期旅行的。原本。
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奚越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早就习惯了处理意外状况。哪怕是遭遇留学断供他也能很快搞定下一学年的费用。
不去旅行,提前学些知识也挺好的。
奚越把从超市买的菜放进冰箱,轻轻推开卧室门。果然,蒋在野还在睡。
现在是下午两点,奚越一上午没接到蒋在野的骚扰电话就猜到他肯定还在睡。dong大一坨,吹着空调抱着被子。他太高了,腿伸出床垫外,搭在地板上。
奚越抬手敲了敲门提醒他。蒋在野没动静。
奚越只好走过去叫他。
走近后他终于觉察出不对——ABC男孩的脸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明明在空调房里,他的头发却汗湿,发丝贴在脑门上,眉头紧蹙着,一脸难受的模样。
奚越赶紧去摸他的额头。果然,蒋在野额头滚烫。他发烧了,应该还不轻。
奚越轻咬下唇,有些懊恼。蒋在野两米的体格常常让他忽略他还在青春期,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昨晚应该让他吃点中成药预防一下的。
不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会尤为来势汹汹。
奚越打算把蒋在野叫起来,让他擦擦脸清醒一下,然后……然后下一步该干什么?奚越自己好几年没生病过了,宿舍里连体温计都没有。
“……蒋在野,醒醒,你在发烧……”
他叫了好几声,蒋在野才听见。
蒋在野倏地睁开眼睛,一瞬间那眼神凶得不得了,有种马上要和人拼命的狠劲。不过视线对焦,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又柔和下来。
他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只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嗓子一痒还咳嗽了两声。咳完蒋在野彻底清醒了,也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真的生病了。
“你生病了,有点烧,不过家里没有体温计。”奚越温柔地问他,“我陪你去医院还是让你妈妈来接你?”
他好像真的把蒋在野当成了小孩,给出的选项适用于14岁以下的儿童。好几年没有人这么和蒋在野说过话了。
“想喝水……”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奚越立刻去拿放在书桌上的他的水杯。
蒋在野喝完总算不咳了,他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好像是奚越自己的水杯。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很愉快。
啊……生病的待遇真好。
蒋在野把杯子还给奚越,奚越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回来正要拉他起来。然而蒋在野的身高逼近两米,体重也在200左右上下浮动,奚越哪里拉得动他?
更何况,这个人生病了还不老实。
奚越的手握在他汗涔涔的手臂上,想给他一个拉力让他好撑着站起来。结果蒋在野出其不意,反手拉了他一把。
奚越猝不及防被拉了个趔趄,栽倒在他热腾腾的怀里。
蒋在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抱着他,又躺回到床垫上。
“你干……”责备的话戛然而止。
“我发骚了。”蒋在野说,“哥哥,让我抱一下。”
他毛茸茸的大脑袋硬凑在奚越的颈窝里,蹭啊蹭。
奚越恍然意识到,不管现在是不是下午,对于蒋在野来说,现在是早晨。他身体刚睡醒。
先前他身上搭着薄毯,奚越没看见。
现在知道了。
“哥哥,你别动,我只是抱一抱你。”
他们的体型差距太大了,这样近的距离,被结结实实地抱着,已经不是压迫感的问题了。奚越感觉被完全掌控,除非他厉声训斥,然后蒋在野妥协,否则凭力气他绝对没办法挣开。
但是……但是蒋在野某种程度上又不算坏,他是乖的,说抱一抱,真的只是抱一抱。他什么都没有做,动也没有动一下。
奚越逐渐放松下来。
奚越能感觉到蒋在野湿热的鼻息在他的后颈和耳廓,蒋在野在闻他。那种背上背了条狗似的感觉又来了。
很大一条狗,毛茸茸的,浑身腱子肉,体温对比于人类来说有些高,被哼哧哼哧闻过的地方总有种沾上狗口水的错觉。
蒋在野因为发烧,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昨天晚上洗过澡,所以并不臭,只是纯粹的汗。卧室里的所有物品,尤其是织物,是奚越买的组合装洗衣液的味道。现在和蒋在野混在一起,热腾腾的,有一种……
“狗狗味。”奚越说。
“嗯?”蒋在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听懂了,低声笑,非常好意思地说,“小奚老师,我是你的小狗。”
说完他低头,脸狠狠在青年纤细的蝴蝶骨上蹭了几下,然后双臂松开放奚越起身。
奚越怀疑,蒋在野可能摸到了一点他的喜好,所以现在撒娇得心应手,尺度总是恰好在自己不会发火的边缘。
“现在可以起来了吧?”奚越无奈地问,“小少爷,生病就去看医生,烧……”他说了一半,把那个音吞回去,生怕蒋在野又借题发挥。
“If you burn up from fever,how am I gonna explain it to your mom?”(要是你烧坏脑子,我没办法和你妈妈交代)
“Fine.”ABC男孩眨了眨眼睛,对中文家教温柔又无奈的语气很是受用。
但是他也提出要求:“哥哥,你先去外面嘛~”
奚越还以为他要什么东西,他想起来蒋在野自己的衣服裤子还在客厅沙发上堆着,问他:“还需要别的吗?一起给你拿进来。”
“不是。”蒋在野说,“就是你在外面等我,我马上出来。”
奚越发现他更不明白蒋在野的意思了,他用疑惑的眼神问蒋在野。
被他看得,蒋在野仰着头捂着眼睛,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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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了一声。男孩喉结上下滑动,嗓子里挤出一种有些戏谑又有些窘迫的声音:“哥哥,你别看我了,现在没有刚才大,别看我啦。”
奚越:“……”
奚越茫然地看他的脸,又低头看他盘坐着的姿势。
就这么上上下下看了几眼。
奚越听懂了。
他什么也没说,立刻转身出去。刚走两步,似乎听见了蒋在野低低的笑声。奚越扭头,正好和蒋在野目光对上。
粉色头发的男孩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卧蚕鼓鼓的很可爱。
奚越立刻掉头回去,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他露在薄毯外面的大腿上踹了一脚,这才出去。
蒋在野是个坏小子,他妈妈的母爱滤镜过于重了。奚越想。
蒋在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奚越有些纠结地看着手机。没等他问,奚越直接问他,用不用联系蒋女士派人来接他?
“不要。”蒋在野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朝浴室走,“她今天应该很忙,不用告诉她。我回家家庭医生会给我打针。”
“好。”
蒋在野换好衣服出来,又开始撒娇,赖着不想走。他嚷嚷着喊饿,奚越起身,从牛皮纸袋里拿了个拿破仑蛋糕出来。拿破仑蛋糕小小的,好像还不够蒋在野塞牙缝的。于是奚越又把拿破仑蛋糕放回去,把又大又便宜的丹麦车轮面包给蒋在野,说:“拿着路上吃吧,这个算请你吃的,不用AA。”
——贵贵小小的拿破仑蛋糕他要自己享受。
蒋在野:“……”
蒋在野抹了把脸:“谢谢哥哥,我马上就走。”
“嗯。”奚越也去门口换鞋,“我送你出去吧。”
蒋在野给他爸的司机打电话,启睿集团就在华尔街,下午两三点是曼哈顿最不堵车的时段之一。两人在校园里慢悠悠地走,司机竟然比他们先一步到。
上车前,蒋在野又要凑过来,奚越迅速闪避,这么多次后他也懂一点技巧了。先躲开再严肃道:“No kissing,Zane.”
蒋在野扑人失败不可置信,熟悉的警告词更是让他如遭雷击。
他愣愣地问:“哥哥,我们不是……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正常师生关系。”奚越回答道。
“可是昨天……”
“Zane.”奚越语重心长道,“你是大孩子了,做事情要有分寸知道吗?昨天你情绪不对劲老师不和你计较,没有下次了。上车吧。”
“……”
蒋在野定定地看了奚越几眼,瘪瘪嘴,扭头赌气上车。
林肯轿车匀速驶出街区。
后座,蒋女士看蒋在野上车后,和她招呼也不打,一言不发地啃面包。
问他:“宝宝,没吃饭吗?这是什么?”蒋女士金枝玉叶,没吃过车轮面包。
“分手费。”蒋在野疯狂撕咬面包,气呼呼地说道。
蒋女士:?
他儿子昨天被墨西哥佬揍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