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637纠察女校》
1. 明恩女子高中
下午四点,A城区,明恩女子高中。
悠扬明亮的放课铃声在校园内响起,授课老师收起教具,起身离开。见老师走了,扎堆坐在前后桌的几个女孩默契地对视一眼,从课桌底下拿出一只被书包遮挡住的保冷箱。
随着保冷箱打开,里面精致的三层生日蛋糕呈现在她们的眼前。
其中一个女孩砰地拉响了礼花,亮晶晶的雪花飘带从她们头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到某只抬起的白皙手心里。那只三层蛋糕的边缘缀满了可食用的玫瑰花瓣,她们郑重地举着这只蛋糕来到今日主角的课桌前,笑嘻嘻地往她桌面上一放,异口同声道:“生日快乐,小水!”
林覆水的西装校服外套上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飘带,她垂散下来的发丝上也是。但她丝毫不介意,而是对着她们替她插好的生日蜡烛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虔诚道:“那我许愿咯。”
她们围绕着林覆水的课桌,这张课桌底下堆满了今天寿星收到的生日礼物,那些精致美好的礼物盒被女孩们的小腿磕磕碰碰,而合十许愿的林覆水被她们围簇在中间,面庞被蜡烛火光映照得有如天使降世。
“我许完了,”林覆水抬起她浅棕色的眼眸,笑道,“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好开心。”
“小水许了什么愿望?该不会是许愿和我们一起升学进圣婴女子大吧?我姐姐就在圣婴女子大,到时候我让我姐姐请我们出去吃冰激凌!”离她最近的女孩凑近林覆水,有点懊恼,“我们应该早些把蛋糕给你的,这都是你今天收到的第四波蛋糕了,肯定腻了……”
诚如她所说,今天学妹们和隔壁优等班的女孩们已经前后送来了三次口味不同的生日蛋糕。不光如此,她今早去到自己的储物柜时,被塞满了名贵的各色鲜花和精巧的礼物盒的柜门已经关不上了,距离十米都能闻到那股花卉混杂着香氛的气味。
“我还没想好去哪所大学,等我想好一定告诉你们,”林覆水将蛋糕亲手盛给她们,温声道,“怎么会腻,这都是大家的心意,我不会浪费的。”
待蛋糕分完,收拾完残局,大家心满意足地拉着林覆水往学校的电梯走去,电梯的负三层通往地下车库。明恩女子高中坐落在新政府总部所在的A区,校园内种满奢侈的绿植,与旧时代不同,钢铁与科技铸成的城市森林已经不再是值得称道的事了,如今真正的自然才是最昂贵的东西。
而有幸在这里享受绿意的学生们各个非富即贵,每日豪车接送,负三层是她们司机的固定接送点。
林覆水提着包,刚走进电梯,见她们有人伸手按了B3层,便忽然出声不好意思道:“啊……抱歉,我想起来我忘记带东西了。”
“没关系,我陪你回去拿一趟吧小水。”
林覆水抢先走出电梯,对她们挥挥手,弯眸笑了笑:“没事的,你们先回家,我们明天见。”
眼看电梯门在眼前关上,林覆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她拎着皮质的手提包轻快地转过身,踢踢踏踏地独自朝走廊走去。
她没有回班级取所谓忘带的东西,而是顺着梨花盛开的小径一路走到了学校的后门。
放行后,林覆水熟门熟路地开始绕路。连绕了好几条小道,终于找到了一处街道拐角。
林覆水远远地就看见站在拐角花树下的烤肠摊老板。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她推着一辆粗糙的手推车,时不时紧张地左右四顾。这个地方禁止摆摊,但林覆水自从偶然吃过一次后便彻底爱上了这种廉价食品,看在她阔绰跑腿费的份上,老板总是铤而走险过来等她。
她轻快地小跑过去,边跑边道:“老板老样子,三根烤肠多加番茄酱!”
老板见林覆水来了,总算松了口气,开始迅速上手烤肠。林覆水一改方才温柔端庄的大小姐模样,蹲在她的烤肠车边等待烤肠投喂,老板递一根她蹲着吃一根,边吃边毫无形象地跟老板聊天:“下次我晚来就不用等了,耽误你生意就不好了。”
老板闻言笑了,垂眸看了一眼少年闪着光的发丝,熨烫得体的昂贵西装校服……还有她手里举着不断往下滴番茄酱的烤淀粉肠。她摇摇头,道:“那不好,你总是来帮衬我生意,如果我走了,你们等不到我该怎么办。”
林覆水精准捕捉到了老板话中多出的那个字,忽然有点好奇:“老板在这不止我一个客人?”
老板忙着烤肠,闻言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远处传来的沉重呼啸声吸引走了注意力。林覆水同样察觉到了那声音,她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便见一抹如钢铁般的沉黑色朝着她们的方向狂啸而来,那是一辆重型机车,线条流畅,如刀锋般切割开空气,转瞬间已经停在了林覆水的眼前。
她即便坐在车上没有下来,也能让人看出她的身量很高,虽然背上背了一只巨大的登山包,但那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并没有压垮她挺拔的身姿。除此之外,她还没穿市面上常见的那些机车服,除却头盔外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袖POLO衫。
那人摘下头盔,甩了甩微微汗湿的头发,垂眸道:“老板,老样子。”
老板哎了一声,显然对此人的行事风格也是熟门熟路了,忙不迭地开始给她烤淀粉肠。机车上的人没有下来,她飞速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副黑色墨镜戴上。在确认戴好墨镜之后,她转头望向她们这边。在她注视林覆水的同时,林覆水也在偷偷打量她。
她看见她蓝色POLO衫的胸前印着“捷诚跑腿”四个小字,登山包没完全合拢的拉链内冒出一小截塑料袋,袋子上还有纸质的订单号,林覆水依稀辨认出是一行数字,应该是这一单的跑腿单号。
原来是跑腿专员……林覆水闲来无事,顺手接过老板打包好的两根淀粉肠,将袋子递给她:“你的烤肠。”
那人很快地抬眸扫了她一眼。
不过有点奇怪。林覆水看着她被墨镜遮盖掉的大半张脸,现在还没到夏天,紫外线并不强,怎么有人已经开始戴上墨镜了?
虽然林覆水看不见这人墨镜后的眼神,但面对此人时总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总觉得她正在默默地注视自己……被人肆意打量的感觉不好受,林覆水此时觉得自己好似砧板上待割的一块鱼肉。
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冲着林覆水点点头,声音冷冽,简短道:“谢谢。”
说完,她一拧油门,小臂上的肌肉线条鼓起,又骑着那辆改装过的重型机车风驰电擎地走了。林覆水站在原地愣了愣,低头去看那人车轮刚刚碾过的地方。
那里有两三滴新鲜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
“跑腿员也不容易啊,”做完她们两人的生意,老板开始收摊,感慨道,“都是体力活。”
林覆水下意识点了点头,强行将视线从地上的血滴上挪了回来,心想可能这个跑腿姐姐的袋子里装满了解冻过后的肉。
至于肉为什么要特意跑腿送……
可能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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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中的贵重农家土鸡肉吧。
林覆水低头一看时间,跟老板告别后立刻飞奔回了学校负三层的地下停车场。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不过自家的司机还任劳任怨等在熟悉的停车位里,见林覆水来了,防弹材质的车门自动开了。
她刚坐进来,便听司机开口提醒道:“大小姐,您今天过生日,林总她说她晚点会回来。”
林覆水嗯了一声,扭头望向车窗外。
驶出地下停车场,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变幻起来。林覆水从窗户上看见自己的倒影,这张脸跟自己名义上的养母林纵根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林纵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她从来不避讳林覆水是自己领养回来的孩子的事实。
自从林覆水开始懂事学说话的时候,林纵就告诉过她,自己不是她的母亲,所以不要叫她妈妈。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被推开无数次后,稍微懂事一些的林覆水仰头问她。
“你跟她们一样叫我林纵,”林纵垂眸看她,无情地扯开了林覆水牵住她裤子的手,“我也跟她们一样叫你林覆水,这很公平。”
是很公平,甚至是林覆水撞了大运,才能被领养到林纵这样的人身边。托林纵的福,她一跨进家门就成为了恒泫药业的接班太子,旁人终其一生不可得的财富和地位林覆水全拥有了,她实在没有指摘林纵不愿成为她真正母亲的权利,任何人都可以说林纵的不好,但唯独她林覆水不可以。
就连这个名字都是林纵给她起的,她之所以还能舒舒服服地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因为林纵。
保姆车停在别墅花园前,司机跟林覆水打了声招呼,将车停在车位内便换车离开了。林覆水独自拎着包穿过开满紫藤花的花园,打开门后,出乎意料的,林纵端着一杯咖啡,正坐在沙发上。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粉棕色的小熊蛋糕,边上整整齐齐放着十八根蜡烛。小熊蛋糕和雷厉风行的林纵摆在一起,显得有点滑稽。
今天她回来得太早了,林覆水想。
自己的上一年生日,上上一年生日,林纵不是缺席就是迟到。前年生日时,直到自己熄灯睡觉时林纵才回来,林覆水藏在被子里,感觉到门被林纵打开,蜡烛的火光在她的房间墙上跃动,林纵没有出声,林覆水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吃林纵带回来的蛋糕时,门便干脆地关上了。
所以今天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林覆水慢吞吞地换鞋走进去,坐在林纵的沙发对面。养母正在翻新闻时报,现在还看纸质报纸的人已经算是稀缺,林纵算一个。她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纸,随口道:“生日快乐,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林覆水想了想,将皮包里的择校意愿表放在桌上,轻轻推向林纵的方向:“开始择校了,安娜她们问我择校意愿,她们大多数人都想去圣婴女子大。”
林纵翻报纸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择校。
她放下报纸,望向门外的紫藤花架,满园都是紫色,园丁谨遵雇主的意愿,园中丝毫没有红色花卉的踪迹。
“所以,你怎么想呢?”林纵缓声道。
“……我觉得圣婴女子大挺好的,我应该会报金融专业,”林覆水看着林纵平静的脸,试探道,“你觉得呢?”
林纵顿了顿,她直视着林覆水的脸,一字一顿道:“我觉得很好。女子大学里你只允许去圣婴大,如果最近有人让你去上什么没有听说过的奇怪女校,你不许去。”
2. F637C11000
没有听说过的奇怪女校?
林覆水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适时地按捺下了心间的那点好奇。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取笔在填报栏写下了几个字:“填好了,明天我会把这份意愿表交回给学校。”
看见纸上落下清隽的“圣婴女子大”几个字,林纵像是了却一桩心事,浑身松懈下来。她靠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今天的林纵看起来有点奇怪,林覆水想。这完全不像往日里雷厉风行的样子。她似乎已经洗过澡了,脸色苍白而疲惫,穿着一件她从来没有穿过的洁白家居服,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家里请的几个阿姨也不在。林覆水有些局促地换了个坐姿。如今偌大的三层别墅里就只剩下自己和林纵,在林覆水的记忆里,自己鲜少有和林纵单独相处的时候,当世界安静下来,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好在林纵出声打破了僵局,她说:“插蜡烛吧。”
那十八支精巧的白色蜡烛插在小熊蛋糕上,林覆水一一为它们点火,白色的蜡油顺着烛身缓缓流淌,她看着蜡烛,有些走神。白蜡烛密密麻麻矗立在甜蜜的蛋糕上,像祭奠死人的碑林。
而林纵从沙发间坐起身,轻轻哼着调子,在这领养她的十八年里,第一次为长大成人的林覆水唱了生日快乐歌。
两个人的生日快乐歌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比起在学校时的热闹,此时的场景堪称冷清惨淡。可是林覆水却想这首生日快乐歌能唱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事业繁忙的林纵能够停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哪怕多一秒也好,多一秒也值得。
但林纵已经结束了生日歌的尾调,在林覆水倾身切蛋糕的那一瞬,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覆水校服领子上的一点番茄渍。
林纵怔了怔,伸手替林覆水揩去那点红色的渍,语气放缓了点:“下次别在外面躲着吃,你喜欢的话,让家里的阿姨给你做就好了。”
她接过林覆水递给自己的蛋糕,只是随意吃了几口,便将看起来仿佛完全没动过的蛋糕碟搁在桌上。林纵似乎真的很累了,她揉了揉眉心,舒出一口气,没有抬头看林覆水:“你回房间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
林覆水知道林纵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她放下蛋糕碟,往三楼自己的房间走。只是她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拐角时,还是忍不住顿了顿,不受控制地往二楼最后一个房间望去。
林纵疲惫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回去你自己房间,我不希望我的话重复第二次。”
二楼是林纵的住处,而二楼最后一个房间是林纵严令禁止林覆水靠近的地方。家里的这个房间从林覆水有记忆时就是锁着的,除却自己之外,她也从来没有见林纵或者家中的阿姨出入过。
林覆水从小就对这个房间很感兴趣。她趁林纵去公司的时候试图打开过无数次,但是门纹丝不动。她毫不怀疑哪怕自己用脚踹,亦或者用火烧,这扇门都不会为她洞开。
于是林覆水径直上了三楼。此时已经入夜,她简单淋浴完,喝完林纵托阿姨准备的每日营养补剂就上床睡觉了。林覆水一向睡得很好,可今晚不知为何却一直浅眠,总是中途醒来。她翻来覆去许久,心间总是觉得不安,随着夜色渐深,她逐渐升起一股想下去再见见林纵的冲动。
楼下已经全然没了声音,林覆水掀开被子,佯装起夜去厕所,往一楼看了一眼。林纵没有开灯,一楼一片漆黑,林覆水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林纵?”
没有回音。
林覆水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冲下楼梯,边下楼梯边呼喊林纵的名字。她跌跌撞撞跑到一楼,夜色浓到伸手不见五指,她在踩到冰冷的地板的那瞬间险些滑倒,有一滩黏腻湿滑的东西静静流淌到了楼梯底下,林覆水首先闻到的是冲鼻的血腥味,其次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那个东西。
林纵的尸体。
那具尸体苍白得像是已经死去了数十个小时,她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干了,留在地上的只有一具根本已经不像是人的苍白躯壳。林覆水恐惧万分,大喊了一声林纵。林纵没有理她,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血液流淌殆尽。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哽在林覆水喉间十八年的那两个字终于得以脱口而出。
“妈妈。”
林纵已经不会给她任何回应了,无论是嫌弃地推开她还是冷漠地告诫她……她已经死了。
林覆水并不害怕林纵的尸体,她只是恐惧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林纵在身边的这一事实。她缓缓蹲下身,试图握住林纵冰冷的手,让她重新拥有人的温度。但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林覆水伸手触碰到林纵的那一瞬间,林纵的尸体凭空消失在原地。
连带着满地血迹,一切关于她的东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林覆水手中只留下一把余温尚存的钥匙。
与此同时,林覆水的通讯器开始疯狂震动。她麻木地从兜里摸出通讯器,来电显示是林纵公司的秘书。林覆水摁下接听键:“喂?”
“林小姐,林总在公司出事了!”秘书那边惊慌失措,似乎有一群人推着医护床在奔跑,“医生说是过劳猝死,总之您快过来医院吧!”
对面匆匆挂断了通讯,但林覆水浑身僵硬,还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她握紧手中的钥匙,缓缓转过身望向方才林纵躺过的地板。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但生日蛋糕的残羹还在桌上,垃圾桶里有两只蛋糕碟,她知道,其中有一只是林纵的。
这一切像一场再真实不过的噩梦。林覆水开始动了,她边往门外跑边连通讯,吵醒了仍在睡梦中的司机:“今天林纵是不是回家过一次?”
司机显然还不知道老板的死讯,困惑地说:“大小姐,林总上午说她今天没有回家的安排,这个点她应该还在公司。”
到底什么是真的?林覆水彻底混乱,连泪水都来不及流出来。恰在此时此刻,客厅挂着的巨大旧时报时钟表响了,指针精准无误地指向了十二点。
林覆水的十八岁生日过了。
林纵像是还魂的鬼魂,短暂地回家陪她过了一次最后的生日。
*
林覆水在医院处理完了林纵的后事。
她被医护们带着去太平间看了最后一眼尸体,躺在那里的人的确是林纵无疑,在林覆水来医院的这段时间里,她们已经初步排查无他杀的可能性。林纵是猝死的,据说去世之前毫无征兆,秘书给她点的夜宵米粥还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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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没拆开,粥盒尚温,等到秘书她们听见独立办公室的倒地声冲进去时,林纵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林覆水不信。林纵才四十四岁,她不该在这个年纪如此草率地死去。
林覆水当然知道林纵总有一天会死,人都会死。她又不是妖精,也不是古中国旧时代里头戴冕旒被千呼万唤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皇帝。可是就算她要死去,也应该体面地、安详地、在数十年后亲手给她的商业帝国划下足够被所有人铭记在史册上的句号再死去。林纵应该被柔软的毯子和鲜花簇拥着闭上眼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苍白而孤独地躺在医院太平间的简易床上,身体僵冷,显得那么苍白,甚至连身体都变小了……这是林覆水此生第一次俯视林纵,也是最后一次了。
今晚林纵将会在太平间停放一夜,明天下葬。
林覆水被秘书陪同着回家,去趁夜收拾林纵的陪葬品。秘书跟着林纵工作了十数年年,连带着看老板的女儿也有点感情,林覆水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在回去的车上,她追问自己好几次林纵今天是不是全程都在公司办公。在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后,林覆水似乎还是不信,秘书有些担忧,屡次怀疑大小姐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精神出现了问题。
但林覆水回绝了秘书跟着上楼的好心建议,她在秘书担忧的目光下回到二楼,没有急着走进林纵的房间,而是攥紧了袖子里被自己握了一路的那把钥匙。
她浑浑噩噩地走向二楼被严令禁止靠近的最后一间房间,将钥匙插入锁孔——
门开了。
没有小时候预想的可怖场景,里面也没有保险箱和童话故事中写的黄金珠宝,什么也没有。扑面而来的只有经年的灰尘,宛如水晶球里的细小玻璃纸,它们在第一缕曦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林覆水走进这间房间。她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地板竟然一尘不染,房间内除却一只足以进博物馆展览的老式电脑和倒扣着的一张相框外什么都没有。她屏着呼吸轻轻走近它们,伸手扶正了那张相框。
被木质相框包裹着的相片已经开始呈现老化后的黄色,相片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人,她们穿着统一的西装校服,站在高大的樱花树下。这似乎是一张入学照,林覆水轻而易举地从这些人里找到了林纵,因为除却林纵和站在林纵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其余人的脸都被烟头烫出洞来,根本分辨不清面目。
林覆水知道林纵会抽烟,这些洞一定是林纵烫出来的。
这是林覆水第一次接触到林纵的过往。看着这张封存在相框中的照片,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将相片从框里拆了出来,迫不及待地翻过相片的背面——
F637C11000,学生林纵,2237年7月5日留。
就在她看清这行字的瞬间,一旁始终暗着的老式电脑忽然自动亮起!在一串分不清意图的代码飞速闪过之后,无数弹窗犹如牛皮癣广告般布满整个屏幕。那是无数封信件,来信者署名F637C11000!
林覆水惊得倒退一步,她在无数疯狂弹出的信件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用户F637C11000……在此诚挚邀请学生林覆水申请我校,F637非人类纠察女校……欢迎您的加入?”
3. 师姐的招新任务
实话说,林覆水看到这些来信的瞬间还以为是信息诈骗。
听说旧时代非常盛行一些低劣的骗局,骗子拎着一盒鸡蛋一袋大米作为诱饵就能让人乖乖地送上自己的身份信息,AI技术刚开始流行的时候还会模拟人声去骗周围亲朋好友的钱……林覆水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屏幕中重重叠叠堆积起来的数千封待拆邮件,来信署名全都是那个该死的F637C11000。
等等!林覆水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相片背后的那串数字。她近乎慌乱地再度举起手中的这张相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比对,分毫不差。命运在这一瞬笼罩住了她,她心中冥冥升起一种预感,轻飘飘的纸在此刻重如千钧。
林纵的言语还回响在耳畔。女校,生日,林纵的死,第一次对她洞开的房间……要听话吗?要听从林纵最后一次下达给自己的命令吗?林覆水感到自己透不过气,可她的手却动了。她想起被丢弃在垃圾桶的小熊蛋糕残羹,想起冰冷苍白的养母,下意识伸手向这只老式电脑的电源——
但下一瞬,林覆水怔愣在原地。
这只需要连上电源才能够开机的电脑根本没有插上电源线。
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恐惧。此时此刻,电脑中幽灵般的发信人似乎隔着屏幕看穿了房间内少年的心事,署名F637C11000的来信者顿了顿,最新弹出的巨大弹窗上写着一行字:
F637C11000:林纵一定没有对你提起过她的来处,但你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林覆水,我们后会有期。
随着这行字落下,这台陈旧如古董的电脑彻底耗尽了它的使用寿命。机箱发出一声沉闷的烧毁声,屏幕也跟着熄灭了,林覆水鼻腔内钻进一股难闻的烧焦气味,从鼻腔灼烧到喉咙,她控制不住地开始猛烈咳嗽。
秘书在一楼等得焦虑,听到楼上的声音,她不假思索地冲了上来。她的腰后常年藏着一把便于携带的消音手枪,来到房门前时,跟随林纵数年的秘书已经将这把小巧的手枪握在了手里。她本以为是林覆水在二楼遇到了袭击,或是因为丧母的悲伤让这个年轻的女孩想不开了。可当她推开房门时,却发现林覆水只是怔怔站在这间空房间里,背对着她,身形憔悴,像是骤然苍老了十岁。
可当她转过身时,那张与林纵完全不相像的柔和脸庞竟然攀上几分凌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秘书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她只是觉得,在林纵死后,林覆水才开始真正地与林纵相似了。
察觉到秘书关切的目光,林覆水勉强对她笑了笑:“我没事。”
她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轻轻带上了门。林覆水如常地走进林纵的卧房,这间卧房里除却几件主人常穿的衣服,也没有多少关于她的私人物品。林覆水一一取下那几件衣服,在床上仔细叠好递给秘书,就在林覆水重新回头的那瞬间,却在微微有些凌乱的枕头之间发现了一枚闪着微光的徽章。
这枚徽章沉甸甸的,做成了非常精巧的山茶花形状。外面的红色花瓣是合金材质,里面的花蕊镀了一层黄金色。
林覆水从未见过林纵佩戴过这枚徽章,不过她没有多想,只是将这枚山茶花徽章作为林纵的遗物之一收了起来,预备跟着林纵的骨灰一起下葬。
林纵死得突然,葬礼也举行得仓促。在排除死因并非他杀之后,她的葬礼便在这个星期日举行。
林覆水为养母选定的墓园坐落在中心城区为数不多的僻静角落,同时也是价格最贵的墓园。如今土地稀缺,寸土寸金,能够在这处墓园下葬的人生前都贵不可言。
葬礼那日,林纵唯一的养女林覆水身着一套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玫瑰,手捧着那只小小的骨灰盒。她站在队列最前,亲手将盒子放入掘好的墓土之中。
葬礼现场来吊唁的人很多,除却名流记者,林纵生意场上来往的人,还有与恒泫药业有合作的政府方来者。她们都在林纵墓前献了花,或假意或真心,树好的石碑前印着林纵的名字,如今她的名姓也被花淹没,正如同从今天开始,时间会抹去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那样。
林覆水静静看着排队献花的人群,葬礼已经进行到一半,现场却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三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她们姗姗来迟,加入了为林纵献花的队伍。
这三个人的组合很奇怪,是老人,青年,和一位坐着轮椅的中年女人。
老人两鬓的头发几乎已经白尽了,银发中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黑发,这头混着黑色的银发反倒像是做了一头时尚的挑染。虽然年纪上来了,但她全然不需要旁人的搀扶,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微微卷曲的银发在脑后扎成短短的一小簇。林覆水从她深邃的五官和翠绿色的眼睛中猜测她或许有古欧洲血统,她全然不似寻常老人般佝偻憔悴,身姿高大挺拔,像是从前做过雇佣军。
而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年岁看着与林纵相仿的样子,双腿有残疾。当下义肢已经非常流行,她却没有用义肢,林覆水无法猜想她西装裤下的残疾程度。如同来参加葬礼的所有人一样,她手中也抱着一束花,是一束纯白色的山茶。这位来者似乎是从前认识林纵,此时神情哀恸,眼眶隐隐泛红。
在女人身后推着轮椅的青年戴了一副黑色墨镜。
林覆水微微睁大双眼,与正好朝这个方向望过来的青年对视。她今天没有再穿那身深蓝色的跑腿POLO衫,而是穿着单薄的黑衬衣与黑西裤,随手扎了一束低马尾。她的衬衣西裤质感很差,但这人是天生的衣架子,脆得如同雨伞布的布料都被她穿出莫名其妙的高定感。虽然大半张脸都被墨镜挡住了,但林覆水还是看清了她熟悉而冷冽的下半张脸。
人在极度悲伤时反而会思维发散。林覆水看着熟悉的跑腿员,脑子昏昏沉沉的——现在跑腿员还接轮椅代推的单子了吗?
轮到坐轮椅的女人献花时,林纵的秘书蹙了蹙眉。她垂眸看了眼来客名单,察觉到了这三人是不存在于名单之上的擅闯者。她正准备上前询问,她们之中的那位老人便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倾身对秘书耳语了几句。
秘书眉心一跳,诧异又震惊地抬眸望向这位西装革履的优雅来客。她连声抱歉,退至一旁,没有再试图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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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之中另外两位的身份。
她们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林覆水的注意力被林纵的合作朋友支开了一会,再抬眸时,那对奇怪的三人组合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墓碑前静静放着的白山茶证明她们曾经来过。
*
待林覆水再次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筋疲力尽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会,起身去了浴室。中途林覆水发现家中的马桶坏了,她一连去了三层楼的洗手间,马桶竟然都是坏的……她记得临出门前还不是这样的来着。不过此时她无心计较,只是发通讯给照顾家中起居的阿姨,让她请人上门来维修。阿姨那边回复得很快,说维修师傅已经出发了。
林覆水简单地冲了个澡,重新躺在了一楼的沙发上。这里似乎还残存着林纵的气味,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门铃被人摁响,林覆水顶着半湿不干的头发爬起身,心想应当是阿姨找的维修师傅到了。
她打开门,与门前一道似曾相识的深蓝色身影面面相觑。
那人换下了白天穿的黑色衬衫,上衣又换成了林覆水见过的跑腿POLO衫,胳膊底下夹着几个崭新的马桶圈,对林覆水礼貌地点了点头。
近看她时,林覆水才发现她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一些,身高约有一米八。她被林覆水堵在门外,胳膊底下的马桶圈险些滑落,她自然地提了提那几个马桶圈,客气道:“我能进来吗?”
林覆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闪身让她进门。看着熟门熟路走进洗手间的跑腿员,林覆水下意识一路跟着她,看她蹲下身来认真地修马桶。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林覆水看着她的背影,冥冥中感觉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于是她试探道:“那个,你是什么单都接吗?”
她身形一顿,不修了,站起身来开始洗手。
林覆水后知后觉自己的问法好像有点冒犯,尴尬地解释道:“我今天好像在别的地方看到你,推着轮椅。”
那人点点头,在哗哗的水声中开口,声音冷淡:“我很缺钱,所以什么单都接。”
林覆水哑然:“抱歉。”
裴无律叹了口气。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伸手摘下了那副外出从不离身的墨镜,抬起低垂的眼睛。她眉眼冷冽,长睫之下的眼瞳呈现深深的红色,像盛满血浆的红色琉璃珠。
“有些不是跑腿的单我也接,比如招新任务……”在林覆水震惊的目光下,裴无律重新将墨镜架回她高挺的鼻梁上,“F637女校第35届生裴无律,学号3570。师妹,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学校?”
林覆水盯着她墨镜之下异于常人的深红眼瞳,喃喃道:“你干脆告诉我你在玩Cosplay吧。”
“很遗憾,我并没有Cosplay的兴趣爱好,”裴无律修好了一楼的马桶,将剩余的马桶圈拎在手里,开始往二楼走,“到这里我的招新任务就完成了,校长只给了我五百元的任务经费,你家修马桶的维修任务给了我一千五百元的劳动报酬,还是提前给的。所以我会优先考虑你使用马桶的需求。话我已经带到了,修完你家二三层的马桶我就走。”
4. 404 NOT FOUND
说罢,裴无律不再多话,继续认真修马桶。
林覆水站在她身后,看这位酷似德古拉家族吸血鬼的师姐给马桶换坐垫,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手起圈落间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裴无律修好了林覆水家的洗手间,正打算毫不迟疑地往外走时,久久没有出声的林覆水却出声喊住了她。
“我收到了你们学校的入学邀请。”林覆水道。
“我知道,”裴无律头也不回,“那是咪宝发的。”
咪宝?林覆水短暂地茫然了一瞬,不知道该对这奇怪的名字作何反应。裴无律很快地解释道:“那是宫教授养的机器人,她叫她咪宝。”
林覆水知晓自己不该继续深究下去,可那晚林纵的回魂让自己无法保持惯常的冷静。在这所奇怪的F637女校面前,位于中心政府区的圣婴女子大骤然失去了她的吸引力。
尽管她对F637一无所知,但林覆水心中的天秤已经悄然偏移。
她想要从这个穷困潦倒的跑腿师姐身上挖出更多东西,于是试探道:“我可以给你钱,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各取所需……我想知道F637女校到底是一所怎样的学校?给我的邀请函上写着什么非人类纠察,是做有关于动物研究的么?”
裴无律停下了朝门口走的脚步,回首看了林覆水一眼,从衣袋里拿出一台过时的旧款通讯器晃了晃,示意林覆水加她:“如你所言,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是做生物研究的,反正不研究当代人文就对了。另外,生物研究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如果你打算入学,可以优先考虑这个。”
好友通过后,林覆水立刻转账。裴无律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通讯器,屏幕上弹出“已到账三万元”的字样。她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通讯器收了起来,认真地看了看林覆水:“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你的养母林纵二十三年前肄业于纠察女校,我知道的仅止于此。如果你想要知晓更多,入学仪式过后应该会有人告诉你关于林纵的其余事情。”
林覆水将她一路送到别墅门口,她们穿过紫藤花廊,大门外停着一辆眼熟的黑色摩托车。她看着这位穷困潦倒的师姐跨上摩托,攥了攥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这学校正规吗?”
裴无律摘下墨镜,预备戴上摩托头盔。闻言,她挑了挑长眉,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对林覆水投来一瞥:“绝对正规。我们和政府方有密切合作,向她们输送了大量人才,毕业即就业。之所以你没听过,是因为我们招生条件严苛,不光看你的在校成绩,还有一些别的特殊要求……不过你既然收到了邀请函,就说明你免试了,介时直接来报到就行。”
她戴上头盔,一踩油门就想走。林覆水一低头,看见她放在摩托后座的背包又是鼓鼓囊囊的一团,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冻货,此时正在往外渗血。林覆水下意识喊住她:“你的货化冻了。”
裴无律漫不经心地回首看了一眼:“谢谢提醒,我得赶紧了,否则不好验货。”
摩托车如纯黑的夜色般飞驰而去,日光的颜色衬得车身更黑,加大马力的引擎将别墅区沿途的绿树红花震得簌簌发抖。林覆水垂下她栗色的眼睛,望向通讯器里的聊天页面。那里只有三万元的转账记录,她留意到裴无律的头像是她开走的那辆摩托车。
照片里,摩托车停在海边的公路上,背靠一株开得堪称盛大的樱花树和波光粼粼的大海。
林覆水盯着裴无律的头像看了一会,转身回了房间,开始在网页上查关于F637女校的资料。她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这个学校的官网,里面有部分专业介绍,她们整得还挺杂,有裴无律说的古生物考古研究,还有血液分析药物研究之类的专业。
她动了动指尖,点进教授资料那一栏里。
里面不过寥寥几张照片,林覆水的视线停驻在其中一位教授的脸上。她的姓名栏写着宫周易三个大字,官网放上来的是她的一张日常照,照片只拍了半身,不细看看不出她正坐着轮椅,抓拍的这张照片中她正在微笑,只不过笑意很淡,眼眸中没有丝毫情感。
林覆水认得她,宫周易是葬礼上给林纵献花的那个人。
林覆水将这一页拖到最上面,校长的那一栏里没有放照片,姓名栏里标注校长名叫卡里斯·唐。
校长还是个外国人。林覆水仔细地将F637女校的资料都看了一遍,这所女校师资力量不输圣婴女子大,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还是和政府合办的学校,建校也算历史悠久——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所学校果真是什么不正规的学校,像林纵那么聪明的人,当初一定也不会选择就读于这里了。
坐在光脑前的少年顿了顿,将网页关闭。她紧紧拉着窗帘,屋内唯一的光源便是光脑散发出来的柔和荧光,林覆水的鼠标点开收藏在隐藏文件夹里的一则网址,熟稔地在阅读码里打出几个数字。在她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光脑屏幕内展开一扇虚拟的黑色大门,这是这个隐藏论坛的开屏欢迎式。
论坛里的帖子没更新多少,首页多是被顶上来的旧帖。她留意到了最新的Hot帖,标题很简单,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异血者真的存在。
林覆水点进去,楼主在主楼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在G区目睹了超自然事件,甚至看到了出动特情警卫队的政府军。关于世界末日论和异血者的传说已经流传很久,每次都是同样的说辞,林覆水觉得无聊,但忍不住还是多看了几行。
一楼评论:无图无真相。
楼主很快在二楼附上了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偷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乌漆墨黑,林覆水把屏幕亮度调到最高,看见了泛着银光的海面……
还有攀在礁石上的一只深黑色手掌。
与其说那是手掌,还不如说是生着奇怪指甲的蹼。这条帖子很快飘红了,底下多是说楼主用了合成技术P图,不过也有人相信所谓的异血者和世界毁灭论。林覆水点击更多评论,帖子却在此时刷不出来了。
她心存疑惑,摁了刷新键,眼前出现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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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404 NOT FOUND。
就在她翻阅帖子的这几分钟里,这整条帖子,连同整个论坛都被封禁了。
林覆水心中一冷,下意识回头看。林纵生前最讨厌她看这些关于都市传说的帖子,为此砸坏了家里的两台光脑。林覆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些东西深深吸引,或许是少年人的猎奇心理,亦或是一种对确定性未来感到疲倦时的调剂。
她索性关掉了光脑,将自己整个蜷在椅子上。在极致的疲惫之下,蜷缩起来的林覆水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林纵踩着夕阳如常回家,在家中的岛台边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她仿佛没看见林覆水一般,只是神态放松地自顾自啜饮,另一只展开的手中静静放着一枚山茶花徽章。
林覆水想要呼喊她的名字,想过去确认她的温度,可她脚下却似乎蔓延开了蛛丝,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等到她终于能够挪动脚步时,林纵已经不在那里了。
蜷在椅上的少年深吸一口气,从噩梦中骤然惊醒。
她浑身发冷,通讯器的好友列表里弹出一条消息,是同桌发来的。学校的同学们都从自己家中长辈那里得知了林覆水养母过世的噩耗,前两天她们发的追怀悼念消息林覆水一条也没回,如今这条最新的消息被弹到最顶上,林覆水点了进去。
“小水,你会跟我们报一样的学校对吗?听她们说,你直到毕业前都不会来了……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我们圣婴女子大见!”
林覆水握着通讯器的手紧了紧。她没有回复,而是直接熄掉通讯器的光屏,垂眸望向手边的抽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被忘记递交的择校意愿表被拎起一角,放在桌上。
林覆水不再犹豫,提笔将已经写好的“圣婴女子大学”潦草地划上两条表以否定的杠,在表格的空白处重新补上几个字——
F637非人类纠察女校。
……古生物研究专业。
她将这张纸仔细地放进信封中,预备卡在最后的提交日发回明恩女子高中。
做完这一切后,林覆水浑身松懈下来。她从未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尽管那个黑发红瞳的师姐说什么是正规学校精英教育,但林覆水心中仍旧十分不安。但事已至此,她如若不搞明白这一切为何发生,她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安稳度过。
她有退路,林纵留下的大笔金钱和恒泫药业就是她的退路。可当年与自己年岁相仿的林纵没有,她是因为什么去到这所奇怪的女校,又是因为什么而肄业,为什么甘心毁坏那张校园合照,却不甘心将它彻底撕毁付之一炬呢?
自从林纵猝死之后,林覆水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日程紧凑,她明天还要去公司处理股东会的事务。林纵死后,她按照当初林纵事先签好的合同和遗嘱合法继承林纵所持有的78%股份,如今林覆水还要去上学,公司琐碎的事务需要人代为打理,在去往新学校前的这几日里,林覆水还有得忙。
5. 关爱师妹人人有责
林覆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忙得焦头烂额,险些错过了前往报道的时间。
F637女校只在家中那台已经报废的电脑上给她发过一次入学邀请函,却全然未写明入学的时间和校址。直到前往女校的前夕,林覆水在参与公司会议的那个下午,她手边的光屏投影忽然亮了起来——
光屏上原有的数据被清空殆尽,屏幕里被无数行鲜红色的感叹号挤满了。对面在林覆水的光屏里刷了足足十几秒的感叹号,直到林覆水留意到屏幕中的变化时,光屏清空,屏幕内重新刷出一行红色大字。
【报道时间剩余24小时。】
……谁家好人会搞这种袭击式开学通知啊!林覆水内心崩溃,脸上却强行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硬生生捱到了会议结束,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家中阿姨收拾出一行李箱的必需物品,她要立刻赶往机场。
林覆水从网页上的学校资料中得知,F637纠察女校位于新世界政府管辖下的F区,距离林覆水所在的中心A区大约一千公里。她从被领养至今从未踏出过一步A区的范围,仅能从新闻报道中了解到其余区域的现况。
A-C区是名副其实的核心城区,新世界政府与富人们都选择在靠前的这三个区域扎根。D-F区则是经济状况不太乐观的平民生活区,越往后的区域,新建起的高楼大厦越少,越能见到奢侈的自然景观。而排在最末的G区更像是一堵城墙,成为守住正常生活的最后一道防线,如若不是生活所迫,没有人想要住在混乱的G区。
F637女校的网站上没有详细校址,只笼统地写了这座女校位于F区的637号范围内。
林覆水在飞机上小睡了一会,便来到了F区唯一的机场。她推着行李箱在接机点茫然四顾,或许是自己来得太晚了,又或者是这所女校真的十分不靠谱,这里没有哪怕一个像是学生的人出现,校方更没有安排人来为学生们接机。
她拿出通讯器,在好友列表里将那个熟悉的摩托车头像拖出来戳了戳。
林覆水:师姐,你有校区的详细地址吗?
裴无律回得很快:你先到F区机场。
林覆水环视一圈,再度确定这里没有安排好的接机团队,低头回复她:我已经在机场了,但是没有详细地址,导航导不过去,你发我一份地址吧。
裴无律:等我十分钟。
林覆水掐着时间等她,在九分五十秒的时候,远方传来了熟悉的轰鸣声。周围几个人发出小小的惊呼,那骑黑色的机车风驰电擎过来,带起一阵略带海咸味的小型飓风,坐在机车上的少年没摘头盔,冲着林覆水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
恒泫药业的太子活了十八年还没坐过这种重型机车,林覆水提着行李箱进退两难,坐上去是一回事,该如何提着行李箱坐机车又是另一回事……但裴无律显然没考虑过行李箱该如何安放的问题,等林覆水坐上她的后座时,裴无律只是平静地侧眸往后看了一眼,嘱咐道:“抓稳了。”
林覆水下意识抓稳行李箱的把手,然而下一刻,骤然拧动油门加速狂飙的机车差点没把她甩飞出去。
她不得不紧紧挤在裴无律的背后,整张脸都贴在了师姐的机车服上。此时此刻她无比确信这位裴师姐的车技绝对是跑腿快超时的时候一手练出来的……有这样了得的技术何必还要害怕货物化冻超时送不到啊师姐!
林覆水一手紧攥着行李箱,一手被迫扯住了师姐腰间的衣服布料。也不知道是狂飙带来的幻觉还是对师姐经济情况的刻板印象,林覆水总觉得手间攥着的衣料脆脆的,甚至隐约有种要被自己扯碎的迹象——
等到裴无律终于开始减速的那一刻,林覆水整个人如蒙大赦。她来不及展眼看新学校的风景,就先抱着行李箱蹲在路边开始干呕。她们已经进入了F637女校的范围,裴无律抬手将头盔摘下,猎猎长风吹乱她的黑发,而她专心致志地垂下红眸,没去看自己的机车,也没管被折腾走半条命的师妹,而是将视线降落在了被林覆水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布料上。
那里破了个洞,好在没露出肚脐眼,如果有人问起她还能宣称自己正在走流浪风,不至于太落魄,跟她的脸和一米八三身材搭配起来还能称得上一句美观。
林覆水抱着行李箱缓了好一会,终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扶着额头,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处毗邻海岸的公路上。往右看是从未见过的一望无际的大海,往左则是巍峨的群山。
而那座先前从未听过名字的女校正位于道路的尽头,群山之脚。这是一座颇有古欧洲建筑风格的校园,林覆水仰头望去,并没能在校门前找到任何昭示它身份的牌匾,只有入门处的两座石柱上雕刻满了精巧的浮雕花朵。这些花朵一半生长在枝蔓上,一半脱开枝蔓咕噜噜地滚落下来,石柱底端刻满了这种断头花,似乎是某种反叛精神的暗示。
海风吹拂,林覆水心间一动,回眸望去。
黑发红眸的师姐正推着她的重型机车慢吞吞地走过来,这一幕画面美好得像是少年漫周刊的封面——
前提是如果能忽略掉她衣服上被硬生生拽出来的手工破洞的话。
“……对不起,”林覆水被这一幕冲击得有些呆滞,“我赔你一件新衣服。”
裴无律走在她身边,闻言再度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破洞。她摇摇头:“你上次给我的酬劳够买一千件这种衣服了。”
一码归一码,林覆水见她不愿接受,便将此事暗自记下,到时候直接按照她尺码买一件质量好些的衣服赔偿给她。她边想边打开通讯器内的地图,预备标记女校的地点,下次回校时就能请司机直接开过来,不必再麻烦师姐,更重要的是不必再坐师姐那辆能把灵肉都甩得分离开的机车。
可是林覆水在刚打开地图的瞬间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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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标志自己定位的那个小红点越飘越远,已经浸在了地图蔚蓝色的海平面里。林覆水不死心,想要直接读取定位,可地图标识一暗,光屏熄灭,竟然直接闪退了出去。
就在此时,裴无律轻声道:“我们到了。”
林覆水恍然抬首。
在她认真钻研地图定位的时候,裴无律已经带着她走进了校园内部。这里的景色丝毫不输无数人心心念念想要去往的圣婴女子大,波光粼粼的大海在林覆水的视野内展开,远处是礁石悬崖,近处是一株枝干粗壮的巨型樱花树,足以庇荫数十人。
如今正是樱花的季节,树下拉开红色的迎新横幅,穿梭来往的老师和师姐们看起来都格外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菁英风范,饶是跟着林纵走过许多场合的林覆水都挑不出这所学校的一点错处。
趁着裴无律找地方放她那辆机车的当口,已经有师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作势要摸林覆水的头:“新来的师妹?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林覆水彬彬有礼:“师姐好,我叫林覆水,是古生物研究系的。”
对面师姐马上要落到林覆水头上的手一僵,硬生生地将手肘拐了个弯,强行把手收了回来:“林覆水?你就是林覆水……古生物研究好啊,前途无量啊……那个我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林覆水眼睁睁看着刚刚还一幅要关爱师妹表情的师姐神情突变,在听到她名字后变得好像见了鬼。她心间有点困惑,但停完车的裴无律满脸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林覆水留意到她在走进校园后就没有再戴她惯常戴的那副墨镜。
“对了裴师姐,你是哪个系的?”林覆水睨着她的神色,选择主动发问。
裴无律神色淡淡:“跟你一样,古生物研究系。”
林覆水看了眼刚才那个落荒而逃的师姐,犹豫瞬间,还是问道:“为什么刚才那个师姐说古生物研究系前途无量?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裴无律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依旧十分镇静:“别管她,她学文科的。我带你先回寝室。”
……学文科?文科是什么意思?林覆水心间更加不解,难道古生物研究还能是理科吗?
不知道当年林纵选的是什么专业。
林覆水跟在裴无律身后走到宿舍楼下,或许是因为学生人数少的缘故,F637女校的宿舍楼只有一栋。林覆水跟着裴无律走到三层,裴无律拿着寝室分配表朝林覆水晃了晃:“你住307。今年新生没那么多,你们宿舍是三人寝。”
林覆水看着裴无律独自走到309寝室门口,熟稔地输密码开了门,进门之后关门落锁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看来不会再管自己拉进来的这个师妹的死活。林覆水看了眼307寝,她的寝室和裴无律的309是正对门。
她不再多想,见307大门紧闭,便伸手敲了敲门。
三秒之后,门开了。
6. 天降神室友
寝室很宽敞,如裴无律所言,里面只有三张床,装潢精致,甚至贴心地给她们分别隔出了不算狭窄的私人空间。门后的寝室一尘不染,木地板光洁如新,显然是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林覆水怔了怔,视线对上门后探出来的那双盈盈的下垂眼。
躲在门后偷看的女孩眼眸一弯,对林覆水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她从藏身的门后探出半截身体,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没套完的枕套,试探道:“是室友吗?”
林覆水侧了侧身,让她看自己身后的行李箱。那女孩似乎松了口气,笑吟吟地打开门,对她微微鞠了一躬:“请进来吧,你们来得太晚,我已经把宿舍清扫干净了。”
真是天降神一般的靠谱室友!林覆水下意识回鞠,然而新室友已经伸手帮她将那只沉重无比的行李箱拽了进来,放在一侧的床位边上。她温声道:“我叫早乙女千春,古生物研究系,你呢?”
“我也是古生物研究系的,”林覆水道,“我叫林覆水,从A城区来。”
早乙女千春眉眼浅淡,穿了一件短款的白色冲锋衣和黑长裤,看起来像青春洋溢的登山运动员。她身量没有林覆水高,温和的眉眼间隐隐有种奇怪的乖僻气质,像是下雨天的菌菇,看起来没有丝毫杀伤力,阴郁而柔和。
“林覆水,”她将这三个字拆开咀嚼了一遍,笑得意味深长,“好幸运,竟然能够跟你成为室友,今后请你多多指教。”
林覆水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以为是日本人惯常而不走心的婉约句式。她简单铺好床铺,她们的第三个室友还没来整理寝室,早乙女千春坐在自己的床上哼了一会歌,见林覆水收拾好东西,便站起身邀请道:“林覆水,我们一起去签入学协议吧?”
入学协议?林覆水一头雾水,下意识道:“什么协议?”
“就是那个啊,是否自愿捐赠遗体供以解剖研究的协议,”早乙女千春顶着最清纯的脸吐出最可怕的话,“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等你死掉了她们会把遗体运回你家哦。但是像你这样的3S级学生,意外死掉的概率应该不是很大的啦,哈哈。”
林覆水定定地看了早乙女千春一会,后者偏了偏脑袋,像一只懵懂的三花猫咪,满脸都写着无辜无害。
“你……”林覆水本来想说你们日本人的中二期还真是长到离谱了,但面对主动打扫卫生还像猫猫一样纯真善良的绝佳好室友,她选择隐忍,将吐槽的话咽进肚子里,回了早乙女千春一个微笑,“你说话真有趣,那我们就一起去签这个……这个契约吧。”
“不是签订契约,是签协议啦,”早乙女千春贴心地为她开门,“又不是什么魔法少女番剧,签协议是公平自愿的事情,这里才没有骗人签订契约的坏东西哦。”
还说不是中二期,魔法少女这四个字都如此丝滑地说出来了,想必一定在心里默念过很多次变身拯救世界的咒语吧?林覆水一边腹诽一边跟着早乙女千春下楼,她齐肩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价值昂贵的绸缎。此时她们二人的影子挤挤挨挨在一块,近乎重叠,林覆水只是随意一瞥,但却发现千春的影子颜色比自己的影子要深上许多许多。
她的影子颜色暗得近乎粘稠,如同一块在地上流淌的沥青,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地上站起来凝成实体。
林覆水垂眸盯着地上交叠的暗影,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早乙女千春的影子正在以某种不太正常的频率轻轻扭动摇摆,像是有东西正要从里面挣脱出来那样。
恰时,走在她身前的三好室友打断了林覆水的思绪。她们一前一后走到了宿舍楼下,楼下是伊甸园式的花园庭院,回身可见群山,正对面则是大海,视野非常开阔。在庭院的绿色人工湖边,正有人坐在一张圆桌后打盹,她面前放着一沓纸笔,看样子是在等人自行取用。
“就是那里啦,看来我们来得还算早的,还剩好多张呢。”早乙女千春道。
她甩下林覆水,一溜小跑去取纸。林覆水缓缓走过去,坐在桌后的女人被早乙女千春写写画画的动作惊醒,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她坐着轮椅,脸色还是一如林覆水在葬礼上见她时那样苍白,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和黑西裤,胸前别着一枚非常熟悉的徽章。
脆弱,苍白,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这是林覆水乃至许多人对宫周易的第一印象。
猫猫蘑菇室友意识到自己吵醒了桌后坐着的人,抬头很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小声道:“你醒啦宫教授,需要我把你推回去吗?”
宫周易刚睡醒,看起来一时半会没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她撑着脑袋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圈,视线在三步之外林覆水的脸上定格,眼瞳猝然睁大。
有那么一瞬间,林覆水觉得她正在自己的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
于是她走上前来,学着室友的称呼喊了她一声:“宫教授好。”
宫周易下意识嗯了一声,视线黏在林覆水的脸上,那双脆弱的眼眸里满是对过去的怀念。但很快,她似乎意识到林覆水与故人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于是有些伤感地垂下了眼睛,望向自己残疾的双腿。
早乙女千春已经开始挽袖子准备把宫周易给推走,宫周易反应迟钝,直到被架着轮椅推开十数步路,她才迟疑地抬头望向头顶这个兴致勃勃推着她在石子路上颠簸的女孩。她被颠得几乎从轮椅上弹起来,缓声道:“……其实你可以换一条路的。”
“对不起教授,因为我听说在石子路上颠簸一下有助于你双腿恢复感知,”早乙女千春强行撬起轮子,给轮椅换去了另一条平坦的道路,“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宫周易低头看着通往人工湖的路:“别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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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我要走。”
闻言早乙女千春立刻撒开手,宫周易坐在轮椅上一路往前滑去,就在轮椅快要掉进人工湖的瞬间,林覆水冲了过来,将人连同轮椅生拉硬拽了回来!
她紧紧攥住钢制的把手,满背都是冷汗,但当她望向早乙女千春和宫周易时,这两人却神色如常,尤其是自己这位室友,竟然还笑了出声。仿佛刚刚只是跟没有行动能力的脆弱教授开个小小的玩笑,丝毫没有对危险的恐惧心理。
宫周易回眸扫了早乙女千春一眼:“新入学的早乙女是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想看看宫教授是不是完全没有行动能力啦,”早乙女千春满脸写着无辜两个大字,“我认识从学校毕业的前辈,她们告诉我,她们当年跟你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宫周易不置可否,抬头望向攥着她轮椅把手的少年:“林覆水。”
林覆水见她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正猜测是不是要与自己谈及关于养母林纵的事情时,却见宫周易面无表情道:“去填表。”
……林覆水扭转了对F637女校里师生刚建立起来的菁英印象,应该说这些人上到教授下到学生都有够奇怪的。她不太安心地将轮椅重新交予到了室友的手里,转身去拿那份传说中的遗体捐赠协议表。
就在她指尖触及到纸张的那瞬间,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忽然在校园内响起!
林覆水收回手,诧异地望向身后。
在警报声响起的那瞬间,自己的这位室友反应极快,仿佛一只灵巧的山猫,短短一瞬间,她已经快将宫周易的轮椅推出火星,就差将轮椅扛起来逃跑了。她们二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飞快消失在了林覆水的视野里,徒留林覆水独自在原地怔愣。
警报还在狂响,她望向不远处的海平面。
那里方才还一片波光粼粼,风平浪静,但在警报拉响之后的现下竟然呈现出了怒浪狂涛的气势。海浪一层层推进,打在礁石岸上,这已经是近乎海啸的规模,巨大的浪潮声呼啸而来,如玻璃般的海水几乎将海岸都掷得粉身碎骨!林覆水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海浪,方才拍过来的只是一碟小小的开胃前菜,她能看见后续的浪越叠越高,最后层的浪潮砌得有如高楼,正随时准备朝这边推进过来。
所以是海啸预警么?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像早乙女千春一样转身逃跑。但比林覆水脚步更快的是从海平面那头传来的尖啸声。
那声音比鲸波怒浪更加具有穿透性,几乎是紧紧贴着狂怒的海水袭来。林覆水只来得及躲在伊甸园式的巨大花园石柱后,便被这种奇异的尖啸震得脚下不稳,险些跪在地上。她单手抓着石柱,感受着脚下地动山摇的震感,藏在柱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双眸猝然睁大——
重重巨浪之上,飞着巨大的鸟。
7. 双刀流
这种鸟类成群结队飞过,羽翼划过因海啸而变得浑浊的波涛,展开的丑陋双翼足有数米长,但令人悚然的是它们遍布细小羽管的脖颈之上却生着一颗绮丽的头颅。
因为这颗绮丽的、近乎类似人类的头颅,它的身体反而变得割裂了,在丑陋的羽翼上长出美人头反而会令人更加在意它的丑恶之处,更何况那颗肖似人类的头颅上五官模糊不清,几乎是一团被烤坏的泥胚,只有隐约的五官印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挣扎着从它凹陷的面部中喷薄出来那样。
林覆水离远看时,这些生着人头的巨鸟如同传说中的塞壬鸟妖般美丽,但随着它们乘着海浪越飞越近,她逐渐看清了这些怪物真正的面目,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它们的丑恶同时伴随着从神话史诗中走出来的震撼与壮观,林覆水听着它们在半空发出的尖啸,耳膜处传来的钻心疼痛使她直不起身,只能祈祷自己的藏身之处别被这些怪物发现,她不想入学第一天就被鸟用尖锐的利爪抓起来,拎到正在海啸的大海里淹死。
但旧世界时期有句古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林覆水的指甲都快抠进大理石柱里,她尽量让身体蜷缩在柱子后,避免那些丑恶的怪鸟发现自己。可随着一声拉长的巨啸,有一只落单的人面鸟身怪物发现了藏身在石柱后的林覆水,朝这边俯冲而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枪声在半空炸响!
林覆水恍惚着往身后看去,只见有学生握着两把转轮手枪往这边冲了过来,她打空了一把的弹夹,边给手枪换子弹边诧异地望向林覆水,仿佛乖乖藏在柱子后等人拯救的才是这里格格不入的真正异类。路人师姐填满弹夹,边朝着半空的巨鸟射击边用某种闲谈的口吻对林覆水道:“新来的师妹吗,怎么躲在这里?你施法前摇这么长的?”
林覆水惊疑不定地望向她。她说的每个字林覆水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陆陆续续有更多人往她们这边的方向跑,林覆水这才发现最要命的不是随时随地掏出来的各式枪械,而是她全然无法理解的东西……为什么有人叽里咕噜地说几个字就能从体内拔出一柄剑?为什么还有人挥挥手就能驱动风变成利刃?跟这些人对比,第一个过来的师姐手里的转轮手枪都显得实在是太小儿科了,跟闹着玩似的……
见林覆水脸色苍白,那师姐从地上踢了一把□□MRAD狙击步枪给她,神情有点怜悯:“真是前摇太长了?你这种情况要申请合适的队友组队啊。异能用不了,总会开枪吧?”
见到地上的狙击步枪,林覆水身体的某个阀门仿佛被开启了。
林覆水反射性地站起身,扛起那把步枪丝滑地抵肩立射。在她摸到枪的那刻,人枪合一,熟悉的触感让她如同被打开了记忆开关,又回到了童年时林纵教她用枪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枪管瞄准半空盘旋的巨鸟,连开三枪,每颗子弹都没有浪费,全部精准无误地打中了巨鸟的眼睛!
枪管还在往外冒着硝烟,身后的师姐已经呱唧呱唧地给她鼓起掌来。
“这枪法真不错!师妹,异能鸡肋没关系,师姐不嫌你,以后出任务跟师姐组队怎么样?”手持转轮手枪的师姐神色惊叹地站在林覆水身后,“对了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林覆水自从摸到枪后仿佛摸到了真理,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射击:“林覆水。”
身后的师姐默了几息,抹了把脸:“懂了,高手总是藏拙。组队的话当师姐没说过。”
林覆水没听清对方说的话,自从摸到枪械后,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从温吞有礼的大小姐变成了天生的猎手。这一刻,她与方才那只即将袭击她的巨鸟身份调换,此时此刻,执枪的林覆水才是真正的猎人,而那只鸟则变成了她势在必得的猎物。
在连开三枪之后,在天际盘旋躲避的巨鸟终于力竭,它不再挥动翅膀,径直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砸在了林覆水她们的眼前,双翼不断抽搐。
林覆水没有放下枪,她将枪口调转朝下,对着这只巨鸟的腹部再度射出了一颗子弹。
深红色的血洇出它鼓胀的腹部,在看见它不再有任何生命迹象后,林覆水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虎口有些发麻。近来两三年她忙于学业,不再被林纵带去靶场,身体也疏于锻炼,以至于此时此刻她整条手臂竟然被步枪的后坐力震得有些酸痛。
战场正在快速被清扫干净,成群结队突袭而来的怪物们已然落至下风,多数死了,少数见势不妙落荒而逃,只剩下寥寥几只仍不死心,不愿离去。其中一只格外巨大的似乎是它们之中的首领,它在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啸之后,再度将目标转移至藏身花园内的林覆水身上,朝此处俯冲而来,准备与地上的这些人类背水一战,死了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林覆水手持真理,弹夹内还剩六发子弹,她毫不犹豫地重新抬枪,对准了朝自己袭来的巨鸟。
子弹射出,狙击步枪的后坐力使林覆水的手臂微微一歪。这发子弹弹道稍微偏移了,没有命中人面巨鸟的头部,而是擦着它的脖颈飞了过去,将它的一半脖颈炸开了。它在半空发出痛苦且愤怒的哀鸣,林覆水的这一发子弹彻底激怒了它,巨鸟停滞瞬间,从喉间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怒啸!
这声怒啸仿佛进攻的信号,还在半空盘旋的剩下数只巨鸟听命于它,顿时朝着林覆水所在的方向呼啸飞来!身后的路人师姐见势不妙,连忙拖着还想朝它们射击的林覆水往后滚了一圈,强行拉着她就近寻找掩体。
林覆水被她扯了一把,躲过了巨鸟袭来的利爪。她与怪物的距离顿时拉近,近到能够闻到这种生物身上传来的海腥味,还有它大张着的口中传来的腐烂肉味。它们的羽翼遮天蔽日盖住了林覆水的视线,直到这时候她还没扔下手里的枪,她径直提起枪,将发烫的枪管对准了朝她扑来的怪物。
……比痛楚先到来的是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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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刀光。
巨鸟大张开的利爪已经抓破了林覆水手臂上的皮肤,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痛,被羽翼遮蔽住的视野内忽然有两线寒光闪过。她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冰冷的冥河,但半空朝她袭来的一切都诡异地停滞住了,原来离死亡最近的时刻,身边的一切真的会变慢,她身处生死之间,仿佛身为观众,在看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幻灯片。
而此时刀光交错,正在破开一切阻碍在刀前的阻障。
林覆水眼睁睁地看着刀身没入巨鸟的身体,那两把交错的唐刀泛着冰冷锐利的光,斩杀它时轻易地仿佛砍瓜切菜。下一瞬,和着血的内脏稀稀拉拉全朝着她的方向砸了下来,林覆水下意识用手臂去挡,本该继续朝这里斩下来的刀势一滞,硬生生改换了方向。
但林覆水仍旧感受到了那两柄唐刀残留的杀意,那杀意冷得她汗毛竖立,恨不得再往后退几步,免得执刀人的刀势波及到自己。她还年轻,她当然不想死,更不想获得跟怪物相同的死法,林覆水如此想着,也就如此做了。她强行给自己翻了个身,一把薅住了方才说要跟她组队的那位师姐,后者见她满头满脸都是血,不由悚然变色:“不是吧?这都能死?”
她抹了把脸上残留的怪物鲜血,本想开口感谢这位师姐方才拽了自己一把的救命之恩,但林覆水一张嘴就感觉有血往自己嘴里渗,一时间恶心得快要吐出来:“呕……”
裴无律将剩下的几只巨鸟斩杀于刀下,此时收了刀,目光冷淡地往此处看过来。
自己招来的3S级师妹满身是血,正趴在别人身上不断干呕,看起来是真的要吐了。
被林覆水攀住的无辜路人察觉到裴无律的眼神,她联想到这位平日杀伐果断的作风,浑身打了个冷战,连忙起身将林覆水往她的方向一推,站起来就想跑路,看起来根本不想管这位师妹的死活:“我不管,你自己招来的人你自己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校长五百的拉新人头费!”
她走后,裴无律低头望向平躺在地上装死的林覆水。她缓缓走过去,伸手推了推林覆水的肩膀:“起来。”
林覆水紧紧闭着眼睛,气若游丝:“我要退学。”
“哦,”裴无律道,“那我让宫教授过来给你打一针,让你忘掉今天的事情。就是针剂副作用比较大,你接下来的三十到五十年内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产生阿兹海默症的症状。”
林覆水道:“你们这是强买强卖。”
“林纵把你带在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关于女校的事情吗?”裴无律看着她道。
意料之内的,林覆水摇摇头。
“所以你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也不知晓关于异血者的事,”裴无律蹙了蹙眉,显然想到了什么,她蹲在林覆水身边,清理战场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勤勤恳恳地用异能将现场的血迹打扫干净,“抱歉,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不应该让你考虑古生物研究系。”
8. 镜子的两面
想到从前林纵对自己的嘱咐,林覆水骤然睁开眼。
怪物的血糊在她脸上,刺得她双眸火辣辣地发痛。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活了十八年,她早已经不做那些变身打怪的梦了,这感觉就像是有人忽然拿来一套不合身的变身服告诉她你快点变身拯救世界啊!快使出你的必杀技!林覆水也很想搞个大的来震撼一下所有人,可是结果显而易见,她努力努力白努力,最适合她的还是热武器。
她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想先洗个澡冷静一下,还有你说的关于我妈的事,异血者,还有她们说的什么3S级……有人能来跟我解释解释我不知道的这些事情吗?”
裴无律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了然道:“所以你的选择是留下。”
她站起身,在不远处的圆桌上拿过一张沾着血迹的协议,弯下身将协议递给林覆水。林覆水接过来一看,早乙女千春真的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这真的是一份捐赠遗体的协议。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如若意外身亡是否愿意捐赠遗体交予校方进行解剖研究”,林覆水怔怔看着这张纸,裴无律贴心地给她递了支笔过来。
她坐起身,在是与否之间填了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要跟我妈埋在一起。”
裴无律点点头,将纸收了回来:“你先回寝室吧,还记得是哪间房么?今天事发突然,学校安排的教授本来应该提前跟你说你想知道的那些事的。等到过一个小时之后,会有人来寝室找你,跟你谈谈关于学校和林纵的事情。”
林覆水如同幽魂般拖着身体走向寝室楼梯,裴无律目送她远去,刚才走开去清理战场的同级生默默走回来,试探性道:“难道学校找错人了?”
裴无律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沉默地将长刀用水擦净,这两柄长刀是唐刀之中的仪刀样式,长约120厘米,提着足以触地。在通常情况下,这种唐刀都是双手持单刀,但裴无律是个例外,她单手持刀,还是个二刀流,在方才林覆水看不见的地方,她外套之下的手臂肌肉紧实如钢铁,空手足以扼死猛虎。
此时战斗结束,她浑身放松下来,将双刀插回鞘中。裴无律本想走开,但想了想,她又从衣袋中拿出那份折好的分寝名单。身旁的同伴凑过来瞟了一眼名单上的人名,挑了挑眉:“那个谁不是一直在学校么,今年怎么成新生跟着一起入学了?”
裴无律蹙眉,抬头望向寝室三楼的方向。她本想说些什么,但裴无律素来跟人交情浅淡,从不主动建立关系,特意提醒本不是她分内的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分情感的联系,等于给自己和对方平添多一份负担。这样等到自己死去的那一日,与自己有情感联系的人会感到痛苦的。
还是赚钱要紧。
而对异血者一无所知,战斗能力堪称短板的林覆水快速地回寝室洗了个澡。
她进浴室之前早乙女千春还没有回来,可当她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早乙女千春已经坐在了床位上,正捧着一本书半躺在床上哼歌。
她换好了衣服,此时正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裙躺在那里。仅剩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林覆水扫了她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一时间说不太上来,于是搭话道:“千春,你刚才去哪里了?”
那女孩放下书,笑吟吟地望向林覆水:“说错啦,我不是千春。”
林覆水眉心一跳,便见她从床上坐起身,乌发披散在腰间,与下午自己见到的早乙女千春的齐肩发确实不一样。原来是千春的双胞胎姐妹吗?林覆水观察着她的脸,虽然头发长度不同,但她们二人的脸却一模一样,几乎像是镜子的两面。
就在此时,寝室门开了。早乙女千春走进来,见那女孩坐在自己的床上,神情自若,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见千春也回来了,林覆水望向三人寝中空荡荡的最后一个床位,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就是我们寝室的最后一个室友么?”
早乙女千春笑了,她坐回自己的床位,任由那个穿着睡裙的女孩依恋地枕在她肩上:“不是哦,严格来说,她不是这里的学生。”
这样的吗?林覆水觉得这话有点奇怪,随口道:“很晚了,她不用回去么?”
早乙女千春不答话,只是付以林覆水温柔的微笑。而枕在她肩上的女孩蓦然抬起她与千春一模一样的脸蛋,听见林覆水的话后,她方才温和的神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阴冷。她竖起一根手指,对着林覆水晃了晃,而后慢吞吞地将指尖指向地面——
她没有影子。
在看清地上缺失的影子的瞬间,林覆水头皮都快炸开了。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没有影子的女孩缓缓站起身,她一步步蹭到林覆水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开口时语声冷如珠玉:“千春没有告诉过你,她的天赋么?”
看着她缓缓逼近的脸,林覆水感觉自己开始缺氧。她艰难道:“是……是什么?”
“她的评级是C,天赋名怪谈,在很多人眼里其实是个有些鸡肋的能力……”女孩骤然凑近林覆水,那张与早乙女千春如出一辙的脸上五官扭曲,嘴角森然裂开至最大,“你听说过裂口女么?”
面对这张脸,林覆水非常争气。她咬紧牙关,连一声尖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还没等她倒向床铺,一具冰冷的、柔软得过分的身体便将她托了起来。女孩用她森冷的手拍了拍林覆水,见她屏息不肯出声,于是姐妹俩抱成一团,夸张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醒醒,跟你开玩笑的啦!我叫早乙女海夏,今后就请多指教啦。”
还有名字,说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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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林覆水一下子睁开眼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你是千春的姐姐还是妹妹?”
早乙女海夏眨了眨眼睛,重新蜷回姐姐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都不是哦。我是姐姐的影子啊。”
影子?林覆水一怔,没能反应过来早乙女海夏话中的意思。
方才早乙女海夏托起自己时,林覆水所触及的皮肤很柔软,相触时也有实体,除却体表温度相比常人低了些以外,完全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见林覆水仍旧一头雾水,早乙女千春大发慈悲解释道:“海夏是我异能的伴生物,她说的影子就是字面意思,她能够从我的影子里脱出来陪伴在我身边,虽然活动范围有一定限制,但平时行动是自如的。海夏陪了我很久,我和她从身到心共感,所以于我们彼此而言,我们早就不止是本体和影子的关系了。”
甚至亲密到给从异能中诞生出来的怪物起了名字,认同她与自己一样身为人类的身份,赋予她与自己一样的权利。
……但海夏作为从异能中诞生的伴生物,难道不会对千春的本体产生丝毫威胁么?林覆水想起古早的都市二重身的传说,蹙了蹙眉。她看着早乙女海夏依赖地枕在姐姐肩上滚来滚去,本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在看见千春一脸纵容地伸手替妹妹梳理长发的时刻,她选择将话咽回肚子里,就这样丝滑地接受了本不该存在这间三人寝的第四个“人”。
说到三人寝,好像还有个室友没有来寝室报道。
林覆水望向靠门处那张空荡荡的床,心说这位室友该不会是看见今天校园里的乱象后临阵脱逃了吧。
早乙女姐妹却仿佛对没来的室友毫不在意,她们已经开始合力将行李箱中的零食往外倒,五颜六色的零食铺了满满一床。海夏黏完了姐姐,心满意足地跟林覆水分享起了带来的巧克力,她这头埋头苦吃,那头的千春已经开始点评:“这个牌子的太甜,下次换一种买。”
林覆水望向没在吃东西的千春,再看看习以为常的海夏,已经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这对神奇的姐妹了。
就在她们大开零食分享会的时候,宿舍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门外敲门的人彬彬有礼地敲了三声,敲门节奏错落有致,看来门外是位很有礼貌的女士。时间不早了,林覆水与早乙女千春都从对方的神情中读出了诧异,反而是海夏率先欢快地应道:“来啦。”
她噔噔噔小跑去开门,在开门的瞬间,早乙女海夏抬头,望向门外那位明显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银发女士,表情瞬间呆滞了:“……诶?”
林覆水循声望去,迎面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门外站着的人银发垂落下来几缕,更多的头发绑在脑后,那双深邃的绿眼睛微微垂下来,对为她开门的海夏展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请问我能进来吗?”
9. 异血者
早乙女海夏身为伴生物,或许是感受到了高阶异能的压迫感,顿时如临大敌,嗖一声躲回了姐姐千春身后的床上,末了还谨慎地用被子卷住了自己,像条沉默的花卷,躲在被子底下不肯出声了。
这位颇有风度的年迈女士提着一袋咖啡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位梳着单条麻花辫的女孩。
那女孩的辫子乌黑发亮,发质非常好。她上半身是一件形似短风衣的棕色小洋装,下半身穿了短裤和靴子。虽然穿着复古的洋装装束,但她的脸却完全没有混血的痕迹,双眸深黑,此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微微抿着薄唇。
她的身高在如今各式营养剂横行的世界算是矮的,只有一米六出头,这让她显得像个营养不良的低年级学生。女孩跟在这位古欧洲血统的年迈女士身后进来,就在她扭头打量寝室的瞬间,林覆水看见她麻花辫末端系着的一小朵红色山茶花,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林覆水悄悄观察着她,而她没看寝室中的任何人,而是将视线好奇地放在了林覆水床头的一只毛绒玩具熊上。
注意到玩具熊的女孩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林覆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将小熊捧给她。这只小熊还是林覆水小时候林纵买给她的,算是林纵为数不多真正送给她的礼物之一,林覆水一直很爱惜。
林覆水举着小熊,在她面前晃了晃:“给你,这个是手偶玩具,你想抱抱它吗?”
女孩抬眼看着林覆水,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林覆水以为自己即将碰壁的时候,她忽然蹲下身,从自己的小手提箱里拿出了另一只兔子玩偶,向林覆水示意自己也有。女孩拎着兔子玩偶的耳朵,将兔子和林覆水的毛绒小熊肩并肩放在一起,又提起小兔的爪子,将那只毛茸茸的兔爪放在了林覆水小熊的熊爪上。
林覆水心软软,但看不懂她的意思。
“兰音珠的意思是说,她们俩可以做好朋友。”进门后始终没有说话的女士温声道。
林覆水抬起头,惊讶地望向这位年迈而优雅健硕的女士。而对方对着她微微一笑,道:“失礼了,忘记做自我介绍。我叫卡里斯·唐,是这所女校现任的校长。我们先前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见过一面,当时人太多,场合不便于我对你提起女校与母亲的事情,林覆水,还请你原谅。”
“我理解您,校长,”林覆水眸中难掩诧异,下午裴师姐说过会有人来找自己,她本以为来的会是那位坐轮椅的宫教授,却不想来的竟然是校长,“只是我没想过会是您亲自来找我。”
早乙女千春很会看眼色,她跟校长打了声招呼,便伸手将被子里的妹妹拉了出来,两人手拉手挤进浴室沐浴了,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林覆水与卡里斯·唐。而那个叫兰音珠的女孩脱掉鞋袜,默默回到了空出来的那张靠门的床位上,掏出一本日记本开始沉浸式写写画画。
这间欧式宿舍的空间非常宽敞,但高挑结实的卡里斯进门后,林覆水却骤然觉得这里变得逼仄起来。
卡里斯示意林覆水跟上自己,她们先后走出宿舍门,走下楼梯与走廊,来到离宿舍楼不远的一处教学楼旁。她边走边将打包好的咖啡递给林覆水,行至这栋教学楼的一楼,卡里斯按下室内悬浮电梯的B32层,林覆水只觉脚下传来一阵失重感,她好像被强行坐上了一辆疾速运行的弹射型过山车,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推得趔趄几步,贴在了电梯壁边上。
而卡里斯司空见惯,不动如山,甚至还有闲心整理被震散的衣袖。
数秒震颤之后,推背感褪去,她们抵达了目的地。
电梯并没有立刻开启,紧紧闭合的门上浮现一块闪着红光的九宫格。卡里斯熟稔地抬手输了密码,在一连串滴滴的提示警报声后,门开了。
林覆水跟在卡里斯身后走出电梯,她恍然抬头,惊觉这里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教书育人的菁英女校……
而是将恶魔捆缚于此的昏暗巢穴。
这是一座全透明的收容所,挑高足有数百米,空间被极为厚重的数层透明材料分隔开,空旷巨大的收容所被分为大小不一的数个单间,最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其中栖息着蜗牛状的带壳小东西,最大的长约百米,里面却只是关缚着一只约莫一米多长的鳞片生物。
见到这样怪异而可怖的画面,任谁看见恐怕都要当场吓得昏厥过去。但林覆水接受能力非常好,入学半天内频发的视觉冲击使她如今反而镇定下来,能够相对冷静地去观察这座巨大生物收容所内奇形怪状的那些怪物们。
卡里斯行至离她们最近的一处透明空间旁,扣指敲了敲隔层,温声道:“原本不该直接带你来这里的,但听说下午的塞壬鸟给了你很大的冲击,覆水,我相信你心里应该有准备了。”
林覆水循着她的手望去,这块透明隔层之后囚禁着一只皱巴巴的幼鸟,它头顶顶着的人脸不似今天下午看见的成年体那般能模糊看见五官,而是正在发育中,像是膨胀的一小团肉瘤。
她沉默一瞬,低声道:“是的,我相信我已经准备好了。”
卡里斯无视了隔层后拼命张大口腔、想要一口将她的手指吞噬进肚的那只幼鸟,她悠闲地啜饮了一口咖啡,神情在像是在追忆什么久远的故事:“你应该能够从书本中知道,新世界政府的建立是在一百三十年前。
那是公元二一三零年,新家园政策开始实施,黑色警报在我们人类当时所享有的每一寸土地上空拉响。全世界的国家与政府都对自己的民众说,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大面积的核泄漏与日复一日严重的环境污染,被严重污染的土地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甚至踏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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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躲避这场灾难,新世界政府建立,政府军在被污染的国土边缘设立了严密隔绝污染的屏蔽墙,几乎所有人类都被强行转移到安全的土地之上生活——”
卡里斯顿了顿,道:“但事实并非如此。”
隔层后的幼年体怪鸟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开始隔着隔层用爪子抓挠卡里斯的手。卡里斯被它打断,轻轻敲了敲玻璃:“安静点,塞壬。”
“塞壬?”林覆水想到了什么,“是古希腊传说中的塞壬么?可是这种生物在神话里都是以人鱼形态出现的。”
“是的。在最初版本的神话传说中,塞壬本应该是生有羽翼飞翔的人面怪鸟,但随着时间变迁,它的形象逐渐被改变成了人鱼,”卡里斯道,“在世界异变初现端倪的时候,塞壬也是最先一批出现的类神生物。我们曾试图驯服它们,但很可惜失败了。后来我们会在每一批试图攻击我们的类神生物中挑选较为温顺的幼年体,尝试继续让它们为我们所用。”
校长将透明盒子重新放回手提包内,目光专注地望向林覆水:“言归正传,新家园政策的开始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核污染,而是因为这些古怪生物的出现。最开始的研究者根据它们的特征与习性将其称之为类神生物,它们拥有超乎寻常动物与人类的力量,光靠隔离开的墙和武力镇压根本无法与它们抗衡。但就在类神生物出现的几乎同时期,世界上陆陆续续开始诞生出一些特别的孩子,研究者给她们取了统称的名字——”
林覆水已经预感到了那个名字,她轻声接道:“异血者。”
卡里斯点点头。她双手交握,苍老而有力的手上显现出道道疤痕。
她垂下苍绿色的眼眸,道:“新世界政府掩盖类神生物存在的同时,也掩盖异血者的存在,为的是勉强维持人类的秩序,以及巩固政府的统治。在这一百多年来,各家说法众说纷纭,有人说异血者和类神生物的出现无限趋近于同时,所以异血者是类神生物的伴生物,都拥有本该不应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力量,是世界即将毁灭的征兆。但也有人说异血者是杀机中的一线生机,生来肩上就担负了使命,应该借由她们的力量彻底将类神生物从这个世界上拔除,恢复人类本应有的领土。
“这些异血者不同于政府军,政府军在明,而异血者则藏在见不得光的暗处。异血者与生俱来的天赋异能是幸运,也是厄运,她们身怀异能,与常人有异的体质使她们与类神生物相吸,终究无法过上与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异能强度过高的人还会产生别的副作用……你见过裴无律了吗?”
林覆水下意识点头,瞬间里联想到了她那双异于常人的深红色眼睛。
“你应该没有见过她墨镜下的眼睛,”卡里斯道,“那是异化程度过高的征兆。林覆水,她的天赋评级是S,在女校中,她仅次于你。”
10. 生路死路
仅次于我?
林覆水的重点成功被卡里斯·唐的这句话带偏了。
她没急着去弄懂到底什么是她们口中的S级,自她下飞机来到F区的那一刻起,这所女校带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多,林覆水的大脑仿佛开启了自动保护机制,一时间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提及这位师姐,此时林覆水眼前顿时浮现出手持两把长唐刀从天而降的裴无律。裴师姐怎么看怎么像电影里演的终极大杀器,负责提刀在前方冲锋陷阵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虽然师姐开机车送外卖的样子又很好地稀释了这种危险感吧……但仅次于我?林覆水觉得校长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听她们的说法,S级之后应该依次是ABCD级。按照这样的排序算,连自己寝室那对双生子姐妹的等级都堪堪只是C级,那S级又算什么?行走的人形核武器?
林覆水还是很客气的,面对一脸严肃的卡里斯,她选择付以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看着眼前被关在这座地下收容所中的塞壬幼体,再想想今天下午师姐们井然有序使用异能和热武器的架势,林覆水怀疑那些从海平面上飞过来的塞壬成年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网游里的新手村任务。新手村的NPC挥舞着锄头和镰刀三两下砍死怪鸟,而自己则是被万众瞩目的勇者,结果刚走了没两步,就差点死在它们的爪下,还是靠着成天跑腿送外卖的朴实师姐捡回了一条命。
虽然林覆水确实跟着林纵练了许多年的枪,但她真心实意地觉得枪械精通只是一种保命方式,跟这些异血者师姐们五花八门的异能完全不一样。反正现今枪械的使用是合法的。而她身为守法公民,合法合规地用枪,为的只不过是万一被人绑架,还能有一己反抗之力,不给林纵添麻烦罢了。
想起林纵,林覆水骤然抬起头,目光恳切地望向卡里斯·唐:“校长,我们先别谈这些了,您……您跟我讲讲林纵吧。”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卡里斯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她放下抵在唇边的咖啡杯,目光随着杯壁的咖啡液下滑,直至滑落到她开始苍老的指尖上。卡里斯垂下眸,避开了林覆水的眼睛,郑重道:“你的养母林纵是F637纠察女校的学生,肄业于23年前。”
从校长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林覆水从踏进校门开始飘忽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她不再迟疑,问出了那个心中已经有答案的问题:“所以,林纵也是异血者,对么?”
“是的。”卡里斯道。
“林纵的天赋非常优秀,当年我们给她的评级是A。你别看A级比S级等级低,但数十年能出几个S级?当年校内没有S级,除却林纵本人之外,跟她同年入学的A级生也只出了一个,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尤其是林纵,她性格洒脱,爱说爱笑,那时有多少人仰望她,倾慕她,将她视作自己努力的方向……即便这样多年过去,我还记得她初入学时的风姿,”卡里斯·唐面带追忆,轻声道,“她简直是一轮太阳。”
闻言,林覆水沉默了。
校长口中的林纵跟自己所认识的林纵是那样不同,与自己相伴十数年的养母虽然同样受无数人仰慕,但在自己眼中,林纵与热烈的太阳堪称毫无关系,甚至在许多时刻,她刻意压抑自己的光芒,为的只是能够让自己一个人独处一隅静静待着。她从不闲聊,不说无意义的话,缄默已经成为了林纵的常态,她对林覆水最大的纵容只不过允许她在自己身边安静地坐上片刻而已。
林覆水经常在家中三楼的露台看见林纵抽烟,火星明明灭灭,她孤身站在花园内,月色倾洒在她的肩膀上,林覆水为此时常觉得养母是孤独的。在自己眼中,她比起太阳,更像冰冷的月亮。
卡里斯·唐道:“她本该就这样一路顺遂地毕业的,但就在她入学的第三个学年里,林纵身上发生了一件重大事故。”
她垂下那双苍老而不失锋芒的眼眸,林覆水心中预感到什么,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卡里斯顿了顿,提及那件事对她而言仿佛再度揭开身上一道从未愈合过的伤疤,她看着林覆水蜷紧的十指,低声道:“那是一次外出执行的任务,任务评级为B。按理说,这样的B级任务交予两位经验丰富的A级学生,应当会轻而易举地完成……但我们的判断出错了。
“事故中,和林纵一同出发执行的那位A级学生牺牲在任务地点。自从这件事后,任务地点就封闭了,那位学生的尸身也永远留在了那里,我们没能将她带回来。”
林覆水屏住呼吸,准备听卡里斯继续说下去,可是校长止住了话头,气氛重新变得沉默。
但如此也够了。她在心中飞速将信息串联起来,林纵在第三学年出了一次外出执行的任务,结果评级出错,事态应该大大超出了两位A级学生的想象,以至于跟林纵一起的同伴殒命于此——
林覆水呼吸一滞,重新将目光投向校长,轻声道:“和林纵一起出任务的A级学生,是那位同级生吗?”
这回讶异的人轮到了卡里斯。她诧异地望向林覆水:“她和你提起过这件事?”
林覆水摇头,她只是想到了二楼空房间里的照片。那张被林纵恨之入骨又不舍丢弃的照片很显然是张校园合照。林覆水尽力回想了一下,凭着记忆问道:“那个人是不是过肩的中长发,笑起来时一侧脸上有枚深酒窝?”
卡里斯更为诧异:“没错,就是她。按林纵的性格,她连异血者存在都对你隐瞒,何况是当年那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故?”
因为那是唯一没有被林纵的烟头烫掉面目的人啊。
林覆水没有跟卡里斯提起那张相片的惨状,反正那相片也被她收了起来,跟着山茶花徽章一起下葬进林纵的坟墓里了。除非有人掘了她的坟,否则它不会再重见天日了……于是她只是简略地跟卡里斯提了提自己偶然见过一张相片,觉得卡里斯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她。
卡里斯默了默,默契地没有再多问,转而将话锋转向了林覆水:“……总而言之,林纵领养你的这件事,目前还活着的异血者们几乎全都知道。因为异血者和类神生物是类似相克相生的关系,当你出现在那所孤儿院的那一晚,周遭类神生物的爆发迹象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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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从记录起从未有过的峰值,几乎破开了政府设立的屏蔽墙,可调遣的武装部队全都来了。为此我们不得不出动了全部能动用的异血者去处理那些类神生物——我本来主张将你带回女校抚养,但林纵先了我们一步,将你带回了家。”
林覆水有些尴尬,这太诡异了,像是在看Reddit论坛上的恐怖故事。
按照卡里斯的说法,她离人的范畴已经很远了,反倒像招惹蜂群的蜜或是引来苍蝇的一桶泔水。
短短一日内接收了这样大的信息量,林覆水开始有些头疼,只能从卡里斯的只言片语中截取出重点:“可是,如果我对它们而言那样有吸引力,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所说的那些什么……类、类神生物?”
“那是因为林纵替你挡去了一切。”卡里斯·唐用称得上温情脉脉的语气说道。
看着眼前女孩微微失神的模样,卡里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如今的林覆水恰是当年林纵入学的年纪,只是她们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显然正在被无情的现实推着走,对周遭的一切一头雾水,还失去了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母亲。
当年学院的信息部监察到林纵正孤身将车速狂飙到500km赶往那家孤儿院,便立即询问卡里斯要不要出手拦截。那时林纵一手创立起来的恒泫药业已经如日中天,所有知情人都以为林纵收养婴儿的用意是将其用来投入于自己的药物研究事业,而卡里斯密切观察着林纵的一举一动,决定暂时按兵不发。可是出乎所有人,包括卡里斯的意料,林纵竟然像模像样地带起了孩子。
她是个天才,做什么都非常出色,在脱离女校建立自己的公司之后,她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母亲。
虽然她们早已做好与林纵抢人的准备,但林纵养孩子似乎养出了感情。这个叫林覆水的女孩在她们的眼皮底下长大成人,她是个懂事的小孩,自从被林纵喝退后,她再也没有试图牵过林纵的衣角,也不再喊她妈妈。她学习很认真也很争气,即便没有了林纵,这样的孩子在当今的世界里一定也能活得很好——
或许这就是林纵不愿林覆水知晓真相的理由,先下手的反而先生出了恻隐之心,不管林纵驱车前往孤儿院时是怎样想的,现在的林纵一定更想林覆水脱离异血者的身份,不必再隐蔽在暗处,而是能做一个无知而富裕的“正常人”。
只是这样的无知又能持续多久呢?卡里斯注视着眼前的女孩,林纵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些类神生物的智慧,即便她透支生命去为自己和女儿寻求一条不再战斗的路,可在林纵踏出新路的同时,那些在暗处蛰伏、韬光养晦的怪物们也在前行的路上。人类与它们之间的战斗,只有赢或者死这两种结局,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想到这里,卡里斯轻轻叹了口气,直视向林覆水,道:“那么,林覆水,请告诉我你的选择。你是愿意作为无知而幸福的正常人类离开这里,即便终有一日它们会找到你的头上,但你能够轻松愉快地度过你仅剩的余生;还是选择留下,直面即将到来的命运,以异血者的身份与它们相抗,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11. 宿舍的第一晚
林覆水麻木道:“今天裴师姐跟我说了,说如果我要走的话就要给我打遗忘针,打完针我就会得阿尔兹海默症……”
“只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卡里斯善解人意地安慰她,“不是还有一半概率没事吗?”
林覆水揉了揉脸,疲惫道:“我选择留下。但是校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请说吧。”卡里斯·唐道。
林覆水重新坐直了身体,认真道:“林纵的死因真的是猝死吗?”
卡里斯道:“不是。”
就在林覆水迫切地等待卡里斯说出真相时,她却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石英表。在这座地下收容所中,她们谁都没有留意到时间的流逝,而此时指针已经指向夜晚九点半。
卡里斯对林覆水点点头,示意她随自己一同回到来时的电梯里。她摁下电梯按键,在它启动的前一刻温和道:“这件事要讲起来实在太长,你是个好孩子,会慢慢知晓一切真相的。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举行入学式,先回去休息吧。”
林覆水欲言又止,满肚子的困惑全被这座过山车式的电梯甩出去了。她们二人踩着夜色回到宿舍楼,卡里斯叩开309室的门,来应门的人是兰音珠,她抱着枕头,已经换好了睡衣裤,只是那条单边麻花辫依旧没有松散下来,垂在她的胸前。
卡里斯将林覆水送回宿舍,她站在门边没有进去,反倒是对着兰音珠挥了挥手,嘱咐道:“我走了,好好跟你的新室友相处,记得睡前吃一片助眠药。”
梳着单边麻花辫的女孩轻轻嗯了一声,有些不安地摆弄怀里的枕头,犹豫再三,她第一次小声开口对卡里斯道:“再见。”
门被关上了,早乙女姐妹还在浴室没有出来,林覆水和那个叫兰音珠的女孩面面相觑。
兰音珠迟疑了几瞬,趿拉着拖鞋走到了林覆水床边,把她的兔子玩偶抱回怀里。在路过林覆水的时候,她走得飞快,好像生怕林覆水伸手拽住她一样。
就在兰音珠再度躲回自己床上的时候,在浴室洗了许久的早乙女姐妹提着脏衣篮出来了。寝室有浴缸,她们俩泡了很久,早乙女海夏身为影子,看着还算正常,而千春的皮肤都泡得发白了,她们俩紧贴着出来,一副恨不得将彼此嵌在骨肉里的样子。
海夏见校长已经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催促千春拿出通讯器加林覆水的联系方式。林覆水加了她,千春的头像不出意料的是她们两姐妹脸贴脸在镜头前比剪刀手的大头照。彼此加过好友,二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行动,跳脱的海夏早已经蹭到兰音珠的床前:“室友快起床室友快起床,现在才九点钟,怎么可以浪费大好青春在睡觉上!”
兰音珠躲在被子底下悄悄打量海夏,后者对她灿烂地呲牙一笑,伸手拉她起来:“三、二、一——起!”
兰音珠被迫起床,半惊恐半慌张地望向这三个缓缓朝她逼近的新室友。她束手无策,只能抱紧自己,正当她准备爬起来落荒而逃的时候,两只通讯器同时凑近了她。早乙女千春笑吟吟的:“新室友……”
林覆水接话道:“加个联系方式吗?”
兰音珠没想到她们接近自己只是为了这个,顿时愣住了。
“……我没有通讯器,”兰音珠小小声解释道,“我不会用。”
这下吃惊的人变成了林覆水和早乙女千春。现在市面上通用的通讯器集合联络和光脑为一体,非常轻便,很好上手使用,哪怕是三岁的小孩都能熟练地打开通讯器找动画片看。如今新室友竟然说她不会使用通讯器,这简直超乎了林覆水的想象。
“你是从G区来的吗?”早乙女千春蹲在她床边,小心翼翼道,“你出来上学,没有通讯器怎么联系家里人?”
兰音珠神色迷茫了一瞬,终于慢吞吞地说出了第一个长句:“我不知道。我没有家人,是卡里斯校长把我带回来的,她说她就是我的家人。”
早乙女千春不知道自行脑补了什么,也蹲着不说话了。林覆水想了想,在自己行李箱里摸出一只全新未拆封的通讯器,塞到了兰音珠的手上:“不会用没关系,我教你。”
兰音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将这东西还回去。见林覆水不肯收回,她有点着急了:“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跟别人交换的东西了——”
“我不缺一部通讯器,但是你看,我目前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在这个学校,我缺能告诉我更多新知识的朋友,”林覆水温声道,“不是任何事都必须要以交换的方式进行的,还有一种给予方式叫做赠与。你刚才把你的兔子玩偶和我的小熊放在一起,校长说,你的意思是她们能成为朋友,那我们也可以。”
床上坐着的女孩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懂林覆水的话。但她听到“朋友”两个字时,神情有了微微的变化。她握着那部没拆封的通讯器,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低声对林覆水道:“我现在没有东西可以赠与你,但是未来或许会有,我会还给你更好的东西的。”
林覆水摇摇头,没将兰音珠的话放在心上。
她和千春海夏坐在这张床位上,将兰音珠一左一右包围了起来,手把手地教她通讯器的使用方式。正如兰音珠所说,她是真的不擅长使用电子产品,对方几度想要放弃,都被海夏给摁住了。她们花了几个小时耐心教她,直到深夜十二点,兰音珠才总算找到了一点使用的窍门。
千春早就哈欠连天,海夏倒还十分精神,但她几乎寸步不离地黏着她的姐姐,于是二人双双倒回自己的床位上相拥而眠了。林覆水坚持了一会,见兰音珠仍然聚精会神地研究通讯器,便跟她打了声招呼,说明天再教,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几乎一沾床就睡着了,入学的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被枪支后坐力震到的手臂直到现在还在发麻发痛,此时完全无暇思考更多,便堕入了深沉的睡眠。
寝室熄了灯,只剩兰音珠的床位还荧荧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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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捧着那只通讯器辗转反侧,玩了一整晚的消消乐。
*
在礼堂等待入学典礼开始的那十几分钟里,林覆水哈欠连天,眼下一抹令人忽略不掉的青色。
她昨晚睡得很沉,但这点睡眠时长对于高强度运动了一天的林覆水而言根本不够用,还好她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赶在闹钟响后的三分钟里挣扎着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换上了昨天早乙女千春替她捎回来的女校制服。
听说这套制服入学礼要穿,林覆水摸了摸身上的布料,虽然是西装样式,但是比较轻便,也便于迈开腿运动,非常适合动不动就要跟海上的塞壬之类的怪东西抗争的学生。
直到林覆水洗漱完毕,早乙女姐妹还没起床。林覆水敲了她们好几次床沿,这两人仍然像两只猫一样蜷在一块呼呼狂睡。她转而去喊最靠门的兰音珠,却见兰音珠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床边,双手捧着昨天林覆水送给她的通讯器,消消乐已经打到了第两百关。
林覆水凝视她两只仿佛被打过一拳的熊猫眼,有点被震撼到:“你昨晚几点睡的?”
“我没有睡,”兰音珠面不改色,眨着那双被消消乐污染得不再澄澈的大眼睛,举起双手将通讯器递给她,“林覆水,帮我打这一关。我打不过。”
……学会玩通讯器的兰音珠简直是妥妥的网瘾少年啊!林覆水接过通讯器,替她熄了屏幕后递还给她:“回来寝室再玩吧,要开始入学式了。”
兰音珠略带抗议地鼓起脸颊,有点依依不舍,但还是起身飞快地洗漱去了。千春和海夏听到这边的动静,总算醒了,两个人磨磨蹭蹭地黏在一块,你替我穿外套我替你扣纽扣,好不容易都收拾完,整个宿舍齐齐出动,林覆水刚打开房门,便看见对门的裴无律正在出来。
她余光扫了一眼,裴无律宿舍空空荡荡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住。
裴无律今天换上了学校分配下来的制服,人靠衣装,整个人都没了前几天见到她时的穷困气质。但裴无律的穷体现在方方面面,还没等林覆水高看她一眼,裴无律就从衣兜里摸出那只土到掉渣的通讯器。通讯器上新缠了一圈胶带,细看是因为它的整个后盖都掉下来了,想必裴无律不想花那个钱去修,所以才能干出缠胶带的荒唐事。
早乙女海夏身为伴生物不知收敛,贴在千春身边悄悄打眼色:“姐姐,你看这个人好穷啊。”
早乙女千春怕她挨打,圆滑地打圆场:“人家师姐这叫内敛,学着点。”
兰音珠倒是没说什么,她满心都是快点去完礼堂上完课后能回宿舍玩消消乐,她很急。
裴无律听见了海夏贴脸开大,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横眸扫了一眼这只伴生物。她像是看破了海夏的身份,懒得与她计较,又像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评价,转头对林覆水打了声招呼:“入学式结束后,我请你去食堂吃早饭。”
请?
裴无律这样的人竟然也能说出“请客”这种话?
12. 无法识别的SSS
一时之间,整个宿舍六双眼睛齐齐瞟向林覆水。海夏没挨过打所以不记打,顿时大为震撼:“这是什么新的钓鱼招数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小水可是大名鼎鼎的3R级!”
3S级林覆水知道,但是3R级又是什么鬼?
早乙女海夏掰着手指头数数:“Rich、Very Rirh、Stinking Rich……用中文来说,谁跟着她谁就能够恭喜发财啊!”
千春一把捂住了海夏的嘴,而林覆水连表面的镇静都快维持不住了,纠察女校的这群人简直是把她的家世和生平翻了个底朝天,在这里她还有隐私可言吗?
裴无律听了这话,倒没有立刻拔刀出来斩她,她静静地看着林覆水,再度发出邀请:“你愿意一起去吗?”
“好吧,”林覆水同意了,“我对学校还不熟悉,等到入学式结束后,还要拜托学姐来找我。”
到了俨然建成古希腊角斗场型的校园礼堂,林覆水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两位室友紧紧挨着自己落座,放眼望去,这座圆形的礼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或许是因为今天是正式入学式的缘故,无论是她们这些新生还是师姐们都穿上了统一的西装校服,林覆水发现许多人胸前都别了一枚金属材质的东西,正是她在林纵卧室里找到的那枚山茶花徽章。
礼堂内的言谈声在校长出现的那瞬间戛然而止。
卡里斯·唐并非孤身到场,她身旁还有一辆缓缓前行的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正是那位名叫宫周易的教授。或许是因为昨天早乙女千春推着她轮椅狂奔的缘故,宫周易今天没让学生碰她的轮椅,取而代之推着她的是一只约莫九十厘米高的机器人。
如今机器人技术早已非常成熟,无论是拟人态还是拟兽态,只要顾客有需求,市场便能定制出与要求分毫不差的产品。但宫周易身后的机器人已经是落后市场两百多年的旧时代款式了,它行动非常丝滑,随着走动扫视,取代面部的那块机器面板几秒钟换了好几个颜表情。
它推着宫周易,原本脸上的表情是(._.),在看见林覆水的那瞬间,LED面板滚动,颜表情顿时切换成了O▽O。
这机器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林覆水总觉得这个机器人像是有自我意识,冥冥中好像跟它对视上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奇怪的小东西,只好无视了它。见没有得到回应,咪宝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在宫周易身后小声抗议:“林覆水,要去找林覆水。”
宫周易深吸一口气,见咪宝真的作势要撒手,她反手对着那块光滑的铁灰色头顶就是一巴掌:“好好工作。”
咪宝委屈,LED屏上的表情从O▽O变成了QAQ。
纠察女校在任的教师不多,紧随着宫周易进来的是一位平平无奇的黑发教师,她年纪不大,戴了一副平光镜,不过平光镜下的双眼转动时瞳边略有微微的反光,似乎是安装了机械义眼。
校长今天穿着那身参加林纵葬礼时所穿的灰色西装,她手持一朵白色山茶,缓缓站定在这座圆形礼堂最中心的位置。四面八方的目光聚焦向她,气氛诡异地静寂了。当卡里斯高高托起那朵白色山茶时,林覆水发现礼堂内的人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只有她们这边的数位新生仍在状况外,除却兰音珠。她像是已经见过许多次这个场景,十分自然地跟着站起身,同时拉了林覆水一把。林覆水和旁边的千春海夏都跟着站起身,在一片肃穆中,兰音珠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对她们道:“有毕业的师姐回来了。”
已经毕业的师姐,在哪?
林覆水与所有人一同往礼堂外看去。那里缓缓走进来一个人,正是从宿舍门口就分开不见了的裴无律。正当林覆水在裴无律的身后找那位毕业的师姐时,裴无律已经走近礼堂中央,她双手托着一只黑色的小盒子,校长和教授们凝视着那只盒子,都低下了头。
林覆水睁大双眸,在意识到兰音珠所说的师姐正装在这只小小的骨灰盒里时,她后背猛然蹿过一阵凉意。
“非人类纠察女校毕业生蒋羿山,30届生,学号3188,牺牲于三日之前,享年25岁,”卡里斯将手中的白山茶放在骨灰盒上,垂首默哀了三十秒,而后,她沉声道,“蒋羿山的遗体已经依照她的临终意愿交予校方解剖研究,骨灰将与先前三十六年间牺牲的前辈们一起葬在校园湖边。”
林覆水深深垂下头,心中蓦然想起了林纵那张合照里的女孩。如果那个与林纵同为A级的女孩还活着,现在也应该四十多岁了。
裴无律将骨灰盒交予卡里斯后,单手抱着一只装满山茶花徽章的木托盘朝新生的方向走来。
今年新生的数量比较少,一共只有二十余个。裴无律抱着那托盘,在途径高年级的学生座位时,她们之中自动有人走了出来,从裴无律的托盘各自取走一枚徽章,拿着徽章走向了新入学的新生们。
直至托盘中只剩最后一枚徽章时,裴无律拈住了它,走至林覆水面前。
林覆水的视线跟随着那枚深红色的徽章流转,她看见裴无律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穿过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山茶花别在了前胸的位置。
花色似血,裴无律为师妹低头调整校徽的角度,她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山茶这种花有个别名,也叫断头花。它的花期非常长,生时开得轰轰烈烈,死时却不像其它花卉一样慢慢散落花瓣,而是从花萼处整朵折断坠地。她们将这种死亡的方式称为气节,将其作为女校建校以后发放给每届新生的校徽……戴好了,别摘下来。”
林覆水看着裴无律,总觉得她话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只是与她还不算熟,一时半会不明白她言语中的含义。
裴无律退开两步,去了她原本应该坐的座位上。
礼堂最中心的校长安置好毕业生的骨灰盒,环视一圈神色肃穆的学生们,沉声道:“请叫到姓名的36届新生上前。第一位,早乙女千春。”
林覆水抬头望向站起身的千春,这回海夏没有跟着她去,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等她回来。见林覆水一副仍在状况外的神情,海夏轻快地解释道:“没事啦,走个流程而已。”
千春已经走至礼堂中央,校长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手伸出来。
被咪宝推着的宫周易膝上放了一台林覆水从没见过的光脑设备,那套设备的末端连接着一枚极细的针头,宫周易捏住针,在千春伸出来的无名指上轻轻扎了一下。
血珠渗出,迅速连通到了连接针头的光脑设备上。那台机器滴滴两声,瞬间在礼堂中央投影出了巨大的光屏。在光屏之上,有一道血色的数值线正缓缓往上增长,增幅到了一半的位置便不再上涨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机械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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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早乙女千春,评级C。”
早乙女千春早就清楚自己的评级结果,吮着手指上的血珠蹦蹦跶跶地跳了回来。
林覆水明白了,原来这是在检测学生的天赋等级。
“……第二位,兰音珠,”校长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请上前。”
这回高年级生那边的坐席中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没人说话,但视线紧紧跟随着从新生堆里站起来的女孩。兰音珠慢吞吞地上前,将手伸给宫周易,后者按流程行事,很快,红色数值缓慢增长,突破了标记为A的数值线。
“兰音珠,评级A。”
高年级席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校长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安静。
兰音珠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抬头看了看卡里斯的神情,见这位陪伴自己许久的监护人依旧镇定,于是又慢慢走了回去。
上前检测天赋等级的新生来了又去,林覆水始终没等到卡里斯叫自己的名字。正当她松懈下来时,卡里斯垂眸看了一眼名单,宣布道:“最后一位,林覆水。”
整个礼堂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热烈地钉在了这位传说中的3S级学生身上。林覆水感觉自己好像一块肥肉,正被一群饿死鬼望眼欲穿地盯着看……她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有人一声令下,这群坐在自己四周的未来同窗和师姐们将会扑上来撕扯她……
林覆水的猜测是对的,只是热心的师姐和同级生们撕扯她的用意并不是拿来食用,而是正在心中摩拳擦掌准备争夺这位3S级未来在校几年的组队权。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林覆水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如果此时她脚下踩的是冰面,早就被她们的视线给烧融了。直至走到宫周易面前,面对这位不笑时看起来非常严肃的教授,她才产生了古怪的安全感。
只是这安全感持续得不久,她刚伸出手,便听见宫周易身后的那只小东西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用完全是机械质感的小女孩声音兴奋道:“林覆水,要跟林覆水走!”
宫周易手腕几不可查地颤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愧。因此她手上的针头在林覆水的指腹上插深了几分,林覆水被骤然尖锐的痛觉激得轻轻抽气,四处找声音的来源。宫周易收回针头后,咪宝在她身后探出机器人圆滚滚的头,表情变成了T△T:“林覆水,为什么不说话?不对我说?”
“因为不是每个人的话都必须回应,”宫周易无情地望向开始有动静的光屏,言语再度给机器人咪宝带来重重一击,“好好学着点,人生的第一课是学会被拒绝。”
读取到林覆水的血液后,光脑上的红色数值线瞬间飙升!
那条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飙升过DCBA级的分界线,直接往光屏的最顶端冲去,已经超过了S级能够抵达的最高点,宫周易怀疑这条线抵达的并不是林覆水的最终级别,而是光屏能够展现出的顶点。
可是在最顶端僵持了三秒之后,前所未有的怪事发生了。
林覆水的那条血线开始缓缓下降,再度途径过ABCD……最终停在了光屏最底端出头一点点的的位置,如果不仔细看,任谁都会以为那只是停留在光屏上的一只红色小虫子。
“林覆水,3S……滋滋……S……A……B……滋滋……D……K……滋滋……无法识别,滋滋……无法识别……”
13. 西红柿鸡蛋汤
光脑检测异常的警报回荡在整座礼堂之中,林覆水感到周遭一下子静寂下来,变得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依旧聚集在她身上,但是失去了那股仿佛要将她烧穿的热切劲,而是变得谨慎起来,多了几分审视。
这种审视早在林纵葬礼那日出现过一次,只不过要比现在的更直白更赤.裸。当她失去了养母的庇护,就如同羽翼未丰便被丢出巢穴的雏鸟,无数人等着她犯错,等着她失守林纵往昔数十年间打下来的城池,好跟在她身后分一杯羹。林覆水站在原地,恍然发觉自己原来没有了林纵,似乎什么都不是。
她抬起头,跟着众人的视线望向半空的光屏投影。那道血液析出的红色线状体彻底不动了,林覆水不知道这堪堪冒出头的一点点血线到底能被评为什么等级……刚刚最后播报是到了K,按照26个字母表的顺序,她这种情况应该得排到最末尾的Z级去了吧?
大家都是异血者,只不过其她人是高纯度的烈酒,而自己的含金量堪比往黄河里滴进去了一瓶盖啤的。
但林覆水没有放弃,她这十八年顺风顺水,无论在哪里都是备受关注的佼佼者,况且光脑出故障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无论此时林覆水内心如何怀疑人生,她都谨遵林纵的教导,没让复杂的情绪外露出去,她面色镇静,主动向宫周易伸出手:“请再来一次。”
针头再度扎入林覆水的指腹,数值好似坐跳楼机坐上了瘾,又是抵达最高点后如同泄洪般一泻千里,这回跌得更低,宫周易伸手在半空将光屏数值放大了十倍,众人这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代表林覆水天赋的那枚红点,正牢牢嵌在最底下,仿佛被人抡了一拳砸了一半在地上,抠都抠不出来了。
如果沉默是金,那么林覆水感觉自己此时正置身金库。
宫周易看着那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数值蹙了蹙眉,将膝盖上的光脑合上了:“先这样吧,你晚点来做个全身检查。”
林覆水应了一声,虽然有些尴尬,但林纵一手培养出的高配得感并没有让她因此感到羞耻。她准备转身回去,静寂的高年级席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呐喊:“覆水师妹,天赋Z级也没关系,师姐不嫌你,扛上枪跟师姐组队吧!”
她循着声音望去,是昨天报道时踢了一把狙击步枪给自己的师姐。她抿唇笑了一下,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径直坐了回去。
卡里斯·唐没再多说什么,她再度仔细看了一遍这些新入学的女孩,像是要将她们此时的脸全都烙在脑海中一样。她深吸一口气,使自己露出尽量柔和的笑容:“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祝你们好运。”
*
林覆水从千春那里收到了课表,入学式之后要开始上课,她们踏入校园后的第一堂课在四十分钟之后,现在正好有空吃个早饭。
裴无律提着一只手提公文包,站在礼堂出口等她。见林覆水来了,她也没有八卦关于她的天赋问题,只是抬眸打了个招呼:“走吧,我们早点去食堂会很有优势。”
林覆水甚至懒得问她究竟是什么优势了,总感觉是什么不太靠谱的东西。
裴无律撂下这句话后就不肯浪费力气在说话上了,只是一味地加快步伐,从礼堂到食堂的这段路被她们俩走出了竞走的架势,而裴无律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抵达食堂的第一波学生。纠察女校的食堂看起来还不错,至少很干净,裴无律在窗口验过瞳纹,转头问林覆水:“你想吃什么?”
“虾饺萝卜糕和鸡肉粥,”林覆水读取了菜单,扫了眼窗口内摆放的各式早点,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也没跟裴无律客气,“再来杯豆浆。”
裴无律点点头,点了林覆水要的东西,待会会有机器人送过来。她扔下手提包占座位,自己则站了起来,以堪称冷酷决绝的架势站了起来,对林覆水认真道:“跟我走。”
林覆水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裴无律走到了食堂窗口的角落。
裴无律飞快取了两只食堂打饭用的盆来,用大汤勺在角落的汤桶里缓缓搅了搅,方才还看着清汤寡水的汤桶里顿时泛起许多沉底的蛋花和西红柿块。
……实话说,林覆水从未喝过这样的汤。
裴无律脸上的神情严肃过昨天杀塞壬的时候,她下手快准狠,在一大桶汤里精准地捞上来一大块蛋花,谨慎地盛到了盆里。她打好一盆,将饭盆交予林覆水:“给你。”
林覆水接过去,看着裴无律继续如法炮制打了一大盆足料的汤,直到将汤桶里的最后一块蛋花捞上来,裴无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她端着汤转过身,刚好撞见冲进食堂准备打汤的同学,那人正是要和林覆水组队的高年级师姐,她一见到裴无律和林覆水手里的那两碗汤,顿时大叫起来:“裴无律,你下手太狠了吧!”
裴无律云淡风轻道:“是你技不如人。”
她气得嗷嗷叫,回头再看汤桶,一大桶西红柿鸡蛋汤里只剩一些残存的西红柿块了。
林覆水跟着裴无律坐回位置上,那里已经有机器人在为她们上菜。裴无律很节俭,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青菜肉末粥,她将满料的汤盆往桌上一放,见林覆水还在盯着自己,解释道:“打汤是不要钱的。这样很划算,能满足早上的营养,还不用给钱。”
机器人上完菜,偷偷又从机械臂后掏出来一只用袋子打包好的油条。那根油条断了半根,不能拿出来售卖了,属于残次品。它飞速将那半根油条放在裴无律面前,裴无律神色和缓,对着它点点头:“谢谢你,A003号。”
A003号服务型机器人默不作声,对着她们二人做了个鞠躬礼,转身又去送别人的早餐了。
见A003号走了,裴无律将那半根油条推向林覆水,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碗里的粥。
林覆水咬着虾饺,还是没想通如此吝啬的裴师姐为何无端端请自己吃饭:“师姐,为什么请我?”
“你顺利入学,还选了古生物研究系,校长多给我拨了五百块奖励,”裴无律擦了擦嘴角,缓声道,“我是很需要钱,但是请你吃顿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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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的计划外经费还是有的。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请客,有生之年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真的吗?林覆水腹诽,那自己如果勇夺了裴师姐的第二次请客机会,不知道她会怎么说,事不过三?
林覆水睡了一夜,胃口很好,将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吃了,一点没有浪费。见她实在吃不下了,裴无律才将她推回来的那半根没动过的油条拿起来吃掉了。林覆水咽下最后一口番茄鸡蛋汤,见还有时间,便对裴无律试探道:“裴师姐,古生物研究系和别的系是有什么差别么?”
裴无律道:“除了古生物研究,别的都算文科。”
“……文科,”林覆水感到淡淡的荒谬,“你是说,古生物研究属于理科?”
裴无律掀起眼皮看看她,挑了挑眉毛。
“文的反义词是什么?”裴无律发问。
“理啊,难道不是理科么?”林覆水对答如流。
“不是的,文的反义词是武,”裴无律言语中透露出淡淡的荒谬,偏偏神情无比镇定,让林覆水一时半会摸不清她的路数,“所以古生物研究属于武科。”
林覆水盯着她的眼眸,定定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师姐。现在是2260年,早就不流行科举制了。”
裴无律没说话,她用食堂提供的免费湿巾擦干净手指,从衣袋里掏出那只缠了好几圈胶带的通讯器。好在只是后盖出问题,光屏投影还能用。她在那片投影出的小小光屏里点开一个网址,点进去显示是一座简易的论坛。
她操作的时候没有避着林覆水,林覆水得以共享了她的光屏,看见这个论坛的名字叫做Camellia,意为山茶花。论坛里帖子不少,多数是闲聊吐槽还有出物收物,裴无律点击其中一个版块,在点击进去的一瞬间,光屏瞬间变成了暗红色的色调,看起来怪渗人的。
这个版块一改方才外面那些热帖轻松愉快的画风,里面全都是悬赏和接单帖。林覆水略略扫了一眼,在光屏底部看见了熟悉的摩托车头像,头像上方顶着一长串id——
诚接订单不限种类私信代杀好评返现2r。
看到裴无律的id名,林覆水沉默了。
“这是异血者论坛的赏金专版,里面几乎都是我们的校友,”裴无律见林覆水有兴趣,很爽快地将自己的破烂通讯器递给林覆水操作,“古生物研究系的学生擅长动用一些武力,很多人都在这里注册接单,论坛的初创者是毕业很久的师姐,所以给它取名叫Camellia。宫教授之前有一门课的结课作业就是让学生在论坛上接不低于一星的悬赏单,她要看到顾客的交易成功记录才给我们结课。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论坛邀请码发给你。”
林覆水飞快从这串话里提取到了什么诡异的信息:“所以你当时在A区不是在跑腿,是在接悬赏单?”
“是啊,”裴无律真情实感地露出了自林覆水认识她后的第一个微笑,“客户很大方,现杀现结,验货后还给了打赏,不愧是A区。”
14. 类神生物实践课
……什么鬼,您的杀了么订单已自动接单?
裴无律提到悬赏单,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如梦似幻的神情。想必那是一笔足够令她满意的大单子。林覆水迟疑了一下,纠察女校的学费不贵,即便是放在EFG这种下三区来说也是完全能让普通学生承受得起的。
更何况裴无律还四处接单,手头可用的钱应该是绰绰有余才是。
尽管满心疑惑,她还是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裴无律为什么这么缺钱,既然裴无律没有主动解释,就应该是跟她自身隐私相关的私事,林覆水作为刚认识她没几天的普通师妹,没有任何立场去主动打探。
她继续划拉了几下光屏,从悬赏区切回了普通版块,新顶上来的热帖标题让她眼皮一跳,林覆水不假思索,立刻点进了这条名为【新人求问,有没有谁说说那个谁为什么是3S级?】的帖子。
1L:纯新人入学,除我之外家里没人是异血者,谁来告诉我为什么那个谁会被传是3S级?
2L:一手消息,3S级的新生今天天赋评级的时候出了问题,现在还是用3R级形容她更加合适。希望富婆妹妹组队能带带我,跟她一块外出执行任务资金一定非常充裕!
3L:不是,你们家当年都没人被拉去顶福利院附近发生的那件事吗?我妈一个坐办公室的非攻击型D级文员都被迫上阵了,现在逢年过节她都要再提一遍这事,说当时恨不得嘎巴一下死那得了。
4L:楼上我懂,我姐那晚凌晨六点才回家,回来后破口大骂,说没见过那么变态的,后来请假请了半个月没去工作,她的同事们也全都请假,政府专设的异血者部门差点瘫痪了。
5L:过来人现身,那晚简直是尸山血海,政府军把方圆五十公里都严密封锁了,召集了可调动的所有F637毕业生和外面自己跑单的赏金猎人来顶住这事,差点防线就崩掉了。但类神生物固然恐怖,女校肄业的那个A级更恐怖,当晚我近距离看过她,感觉她不止A级,路上遇到想拦住她的异血者她就狂踩油门,完全不把人当人,而且还一路外释异能,没人能近她身。我还以为她那架势是要跟所有人同归于尽呢,结果只是冲去福利院把那孩子给领养走了。好嘛,两个烫手山芋,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鬼办法,带走那小孩以后类神生物就平静下来了,不过我走得算早的,凌晨三点就走了,不知道后续什么情况。
6L:哇,看了楼上几层的发言,感叹还好我生得晚,没遇上这档子事,不然我这种菜鸟上去直接就是一个送死的动作。话说被抓去扛事的异血者不会有怨气吗,如果实在不想去不去不就得了。
7L:当时也想过不去的,可是想想自己还有家人。如果大家都选择逃避,那么所有人都要跟着一起完蛋,这就是异血者生来的使命啊。
8L:点烟。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9L:不过3S级新生为什么天赋会出问题啊?听说报道那天女校里飞来十几只塞壬,她也没用她的异能,枪法倒是很好呢。
10L:不知道,但她养母当年离开学校的时候和校方闹得很难看,还跟异血者割席了……自己又开药业公司,阴暗地猜测,她会不会在3S的身上用了什么非法的人体实验?
11L:???不是,楼上也太阴暗了吧,这些年林纵也没闹出过什么负面新闻,感觉她不是那么没下限的人!
……
后面的楼几乎都偏题了,变成了八卦恒泫药业的发家史和所谓的豪门秘辛,林覆水垂下眼,看到旁人编排林纵,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将光屏熄了,刚想将通讯器还给裴无律,便见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
林覆水心下一跳,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扯起几分笑容,故作轻松地对裴无律道:“裴师姐,十八年前,你家里人也被调动去福利院附近杀类神生物了吗?”
“没有,”裴无律道,“我是孤儿。”
林覆水愣住了,下意识道:“抱歉。不过我们有没有可能是同一家福利院出来的?”
裴无律摇摇头:“我是G108福利院的。没人领养我,所以我一直在那里,那时我没见过你。”
林覆水没说什么,但她感觉自己和裴无律的关系在此时被微妙地拉近了一点,同样的孤儿院出身使她们有了共通的地方。不过这种微妙的感受仅仅只产生了瞬间,林覆水便很快被通讯器上弹出的时间吸引走了注意力。
时候不早了,现在回教学楼上第一堂课刚刚好。
裴无律看过她的课表,她们今天在同一栋教学楼上课,时间也吻合,索性将林覆水带了过去。在看着林覆水走入大课室和她的室友们汇合后,裴无律无言地转过身,往楼下自己的教室走去。
她今天要去上相对轻松些的枪械课,上课远比接悬赏单轻松,这对于裴无律来说算是一种变相的休息。但她如今却有些打不起精神,想起方才林覆水说的话,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片段琐碎的回忆。
大多数婴儿从三岁起开始形成有意识的情景记忆,但裴无律有记忆的时间要更早,或许是得益于她在异血者中也超常的S级天赋,她最早的记忆片段是在她尚牙牙学语时,被母亲送来孤儿院的那个瞬间。
那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雪夜,新闻播报这将会是八十年来降雪量最大的夜晚。一双被冻得僵冷的手怀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她哄她,那母亲怀中怀抱着一床厚棉被,棉被被折叠成简易的襁褓的形状,而不足一岁的婴儿正乖巧懵懂地伸手去抓漫天飘落的雪花。
她本想直接将怀中这古怪的孩子丢弃在G区最荒凉的荒野,可是再三犹豫,她还是狠不下这个心。这位年轻的母亲不敢乘坐任何的交通工具,生怕留下辨认出身份的信息。她硬生生抱着怀中的孩子在雪夜里走了十公里,暴雪快要将她们母女二人埋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G区唯一的福利院,最后一次用干瘦的手指碰了碰婴儿的脸颊,然后将她轻轻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母亲一路上都怕婴儿啼哭,可是她很乖,很听话,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心意,即便被冻得双颊通红,她也只是对母亲付以甜蜜的微笑。
最初也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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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记忆定格在母亲离开的背影上,等到那个影子远成一个点,远得再也看不见时,裴无律才卯足了劲,发出了这整整一个夜晚以来的第一声哭泣。
身为普通人的母亲是如何怀揣着恐惧和不安抚养自己这个怪胎七个月的呢。她很年轻,她也会害怕的。裴无律垂下那双与常人有异的红瞳,来到教室,领走了这节课要用的枪械。
所以,她不怪她,真的。一次都没有怪过她。
*
林覆水刚刚落座,宫周易就被她的小机器人咪宝推着进来了。
她没有开启横贯在她们身后的虚拟光屏,也没带什么明显的教具,所有古生物研究系的新生翘首以盼,只等到了咪宝从她的轮椅背面抽出来一只可折叠材料的透明密封水缸。
那水缸一从轮椅背后的收纳处拿出来,便自动弹开,顿时膨胀至原先的百倍大,险些抵到第一排学生的脸上——
很不幸,先来占座的室友们兴高采烈地占住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林覆水险险一个闪避,这才没让那只透明缸体撞扁自己的鼻梁。早乙女海夏没那么好运,她被吓了一跳,顿时化作一滩黑色的流动液体,飞速闪回了千春脚下,于是千春又短暂地拥有了影子。
不少新生在看清缸内生物的瞬间发出惊叹声。
缸内没有水,安装了灯光装置,暖黄色的光线中漂浮着数只轻盈的水蓝色水母。光随影动,这些水母不依靠海水生存,反而依赖灯光,这一幕看起来无害又绮丽,林覆水也被小小地惊艳了一把。
宫周易坐在轮椅上,用手在透明缸壁外点了点,便有水母成群结队地被吸引而来。
“能坐在这里的学生应该对我们所说的类神生物有了一定的了解,”宫周易平静道,“类神生物这个概念是在一百三十年前,新家园政策建立之前被研究人员提出的。它们拥有打破我们人类认知的力量,身上具有神话般的特质,故而最早一批的研究人员用‘类神生物’作为它们的代称,这种代称被沿用至今。”
作为这间课室里知识最浅薄的新生,林覆水竖起耳朵认真听课。
“它们种类繁多,大多具有主动攻击性,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成为它们繁殖生长的土壤。因为不同的生存环境,类神生物也拥有不同的特质,譬如这种光生水母,它们依靠光线生存,只要是有光的地方都能成为它们繁育的温床。”
如宫周易所言,在缸中漂浮的水母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分裂,很快就将巨大的透明水缸挤满了。林覆水离得最近,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它自我分裂时微微黏连的胚层。
宫周易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忽然对着身后的机器人命令道:“咪宝,关上门窗。”
“好的,咪宝现在就能关,”小机器人面部的表情暗了暗,变成了OvO,林覆水看着它,搞不懂这小玩意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已听指令操控数据锁死门窗,请注意,请注意,现在开始倒数,三、二、一……”
它话音刚落,宫周易无情地摁下了轮椅边上的按钮,透明装置缸应声而裂!
15. 镜面
光生水母的触手在早乙女千春的脖颈上打了个结,因为窒息的缘故,她的面色瞬间变成了可怖的紫色。
千钧一发之际,千春伸出双手,没有试图掰开水母勒紧在皮肉里的触手,而是用手扶住了自己的头颅,狠狠一拧!
影子脱落,千春原本朝向众人的头顿时背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的身形开始增长,很快变得身长八尺,早乙女千春顶着拧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头,面无表情地朝着扼住自己的那只光生水母伸出手——
C级异能·怪谈。
她惨白的双手伸向光生水母的触须,失去影子的早乙女千春做了一个类似敲窗的动作,在她指节的叩击之下,附着在她身后的海夏如同幽灵般出现,双唇自颊边瞬间裂开,将这只水母一点一点地吞噬了进去。
林覆水没被光生水母吓到,反而被早乙女姐妹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边跑边往后看,离她最近的水母已经缠住了她的小腿,林覆水在巨大的牵引力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然而下一瞬,她又奇迹般地恢复了站姿。
时光倒转,光生水母的触须才刚刚触及她的小腿。
她惊诧地侧眸望去,是兰音珠。她站在原地,原本气血充足的脸颊变得苍白虚弱,冷汗打湿了她的头发,她反应迟缓,在瞬间再度施展了她的异能!
A级异能·倒转时钟。
她将时间倒转了一秒,她们所有人都回到了一秒钟前的状态!
林覆水再度被震撼到了,这种逆天的保命异能怎么才释放出来啊!她刚对着兰音珠露出了一个感激的表情,便见自己的好室友二号身形一软,直接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正好兰音珠昨天为了玩消消乐熬通宵了可以补觉……才不对!林覆水内心一阵淡淡的崩溃,她连滚带爬地躲开了光生水母再度缠绕过来的触手,一个飞扑来到兰音珠的身边,一把将她薅起来背在了背上。
林覆水当然没有体验过负重训练,但她自认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挺好的,短时间背起来一个室友开启躲避战也勉强还行——主要是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身后被光生水母们卷起来吃掉的新生们不在少数,可是宫周易丝毫没有叫停的迹象,要她说这真的是一所黑吃黑的学校……要不然怎么会在一开学就让新生签遗体捐献协议?
她咬牙背着兰音珠狂奔,八尺大人怪谈形态的千春和漂浮在她身边的海夏紧随其后,然而四处乱飞的光生水母再度盯上了林覆水,它们成群结队漂浮而来,聚集在林覆水的头顶,齐齐对她伸出了触须。
就在林覆水濒临崩溃的时候,她背上背着的兰音珠恢复了些许意识,靠在她耳旁虚弱道:“用你的异能。”
林覆水也想用,但她连自己的异能是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她被水母的触须一扯,整个人再度跌在地上,兰音珠骨碌碌地滚了出去,身后的千春和海夏面对全部聚集过来的水母,能帮到的忙不过杯水车薪而已。林覆水被柔软的伞盖簇拥住,她感到一阵窒息,这种柔软逐渐侵蚀了她的五感,在瞬间的麻木后,林覆水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中毒了。
水母的触须有毒,她如今不知道摄入了多少毒素,半边身子都变得僵硬起来,想必这种毒素很快会传递到全身。
她连眨眼都开始觉得困难。
往事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浮现,是不是当初就应该听林纵的话,乖乖地循规蹈矩地去读大家全都向往的圣婴女子大呢。那样好的未来才刚刚开始,自己才十八岁,十八岁的自己拥有那样健全的幸福的令人羡慕的被包裹在透明色泡泡里一戳即破的——
人生。
但是带给自己这一切幸福的人已经不在了。
妈妈。
林覆水躺在地上,水母的毒素蛰得她不断流泪,纷纷扬扬的水母碎片散落下来,仿佛被什么利刃割破了一样。她仰面看着这场奇怪的水蓝色碎片雨,伞盖触手乱七八糟地盖下来,掉在她的脸上身上,像小小的温柔的薄被子,将她轻柔地环绕住了。
离真相遥远的安稳人生真的就是幸运吗,听话地做个听不明白也看不清楚的傻瓜真的就是幸福吗?那些东西已经离她很遥远了,遥远的A区,遥远的家,遥远的位于圣婴女子大外的冰激凌店。
……比起挖一个香草味球就要价两百块的昂贵冰激凌,其实裴无律今天早上捞上来的那碗免费西红柿鸡蛋汤也挺好的。
在泪水的刺激下,林覆水勉强睁开眼睛。
她身旁仿若变成了无人之境,周遭的新生们全都消失了,连坐在轮椅上的宫周易也不知去向。她的上空不再是课室的顶灯,而是变成了一面倒悬的镜子。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镜中倒影,镜中的自己却没有林覆水所想象的那样狼狈不堪。很多恐惧来源于人类的想象,想象会让恐惧加剧,当看清楚一切,林覆水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尝试着站起身,抖去身上那些残破的水母碎片,一路前行,来到光源汇集的最中心处——
然后按下按键。
她听见巨大的碎裂声,仿佛有人当着她的面打破了数面全方位包裹住她的镜子。
可当林覆水浑浑噩噩地爬起身时,身边压根没有什么镜子,更别提碎片。她们所有人置身昏暗的课室里,光生水母们赖以生存的光源熄灭了,而林覆水半跪在宫周易的轮椅前,单手抓着熄灭的光源按键。
她用力太大,指甲的缝隙都迸裂出血。然而林覆水却仿佛浑然不知疼痛,脸上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宫周易蹙眉看着她,更确切地说,是看着林覆水身上那些仿佛被利器割裂的水母残躯。刚刚她亲眼看见,就在水母们包裹住林覆水的那瞬间,它们便仿佛被卷进了榨汁机里,在不出一个眨眼的时间里被削成了碎片。
可被水母们包裹住的林覆水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宫周易亲眼看着她中了这种类神生物触须内的毒,和课室内沦陷的新生们一样,她本该意识混乱,动弹不得,但却在喃喃自语了几声什么后莫名其妙地冲了过来,一把将控制着光生水母们的光源按键拍碎了。
如果宫周易没听错的话,刚才林覆水翻来覆去说的那两个字是“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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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下心中愧疚与怀念相交杂的情绪,示意咪宝去给满地横七竖八躺尸的学生们打解毒剂。那些学生们有许多被光生水母包裹进了伞盖内,此时浑身都是淡蓝色的果冻状胶质体,她们没能像林覆水一样自行清醒过来,多数仍在手舞足蹈,譬如兰音珠,现在还在眼睛发直地在半空划拉,假装自己在玩消消乐。
宫周易垂眸看着半跪在自己轮椅前的少年,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了和过世师姐相似的地方。
是啊,被她一手带大的小孩,怎么可能不像她。
这样想着,宫周易的右手又不自觉地伸向自己麻木的膝盖。那里已经全然没有感知了,但每每到了暴雨天气时,她的双膝仍然会产生幻痛。只有痛觉产生的时候,宫周易才有仍旧活着为人的真实感,为此她曾经幼稚地希望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都是雨天。
她伸手将林覆水拽了过来,从轮椅底部的机械暗格里拿了一瓶药粉,摁着林覆水迫使她展开手指,在她迸裂开的指甲缝隙里简易地消了消毒。
被痛楚刺激的林覆水悠悠回神。她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态半跪在地上,太阳穴仿佛被子弹贯穿般疼痛,她想伸手扶住头,结果右手怎么扯也扯不回来,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的手还被攥在宫教授的手上。
林覆水用力太大,宫周易也是个犟种,药没涂完就不肯放手,硬生生被一身是劲的师姐遗孤扯得从轮椅上前移三厘米,林覆水再拽她就要栽下来了。
“对不起宫教授,”林覆水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宫周易留校任教数年,早已被学生们折磨得心死,对比之下林覆水这种学生堪称三好少年,“我已经习惯了。”
就在宫周易涂药的这数秒里,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学生们也逐渐开始恢复意识。宫周易扫了眼时间,离下课还有三分钟,她将林覆水的手一撒,宣布道:“下课。”
说罢,她真的不管满地狼藉了,召来咪宝飞快地离开了课室,仿佛多跟她们这群学生待一秒都要产生工伤。林覆水晕乎乎地站起身,已经复盘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早乙女千春和海夏捏起自己满是胶质体晶冻的西装校服,满脸嫌弃地表示要去洗手间洗一下。兰音珠紧随其后,她们两人一怪就这样匆匆抛下林覆水跑掉了。
林覆水刚才没被光生水母的伞帽裹住,身上还是干净整洁的,但她觉得自己此时急需清醒清醒脑子。她扶着墙壁往课室外走,打算跟着一起去洗手间洗把脸,但在刚走出课室的瞬间,林覆水撞到了站在外面等候的人。
她抬眸望去,眼前的人扎着松散的低马尾,脸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平光镜片后的黑色双眸泛出浅灰色的反光,那是一双义眼。
林覆水下意识蹙起眉,这个人她刚刚在礼堂见过,和校长宫周易她们站在一起,好像也是女校的老师。
见面前的学生露出迷茫的神情,One推了推黑框眼镜,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你就是林覆水,对吗?我是这里新来的老师,教热武器入门到精通这门课,我想找你聊聊。”
16. 曲奇饼
“——我想找你聊聊关于林纵的事。”
校长办公室的窗外爬满翠绿色的爬山虎,从窗户外望去可以看见蔚蓝色的清澈海水打在礁石上。这间木质色调的办公室内摆满了旧时代的东西,电脑,手机,无数只造型颜色各异的时钟……这里简直是一座小小的旧时代博物馆。
宫周易坐在红木办公桌对面,她脚下的咪宝低着机械头颅,正专心致志地玩一颗从角落偷来的紫水晶球。它推着它在地上滚动,咪宝心满意足地在电子屏上打出了-v-的表情,但下一刻,它便被巨大的拍桌声吓得躲回了宫周易的轮椅后面。
“……请不要回避我,”宫周易情绪激动,拍在办公桌上的十指微微颤抖,“当年明明应该是我跟周泫搭档去执行那件B级任务的,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要临时换成林纵去?如果去的人不是林纵,如果是我跟周泫一起搭档,说不定我们都会活下来!”
卡里斯·唐看着眼前愤怒的宫周易,叹了口气:“无论谁去,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宫周易像是没听见卡里斯说的话,她攥紧拳,神色痛苦:“刚才我给新生上课,林覆水中了光生水母的毒,她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听见她在喊妈妈。”
卡里斯睫毛一动,显然因为宫周易的这句话牵动了情绪。但她依旧巍然不动,坐在桌后的卡里斯坚定如磐石,她伸手掰开宫周易紧攥的拳,道:“虽然你跟她们同为A级,但当年的你只是新生,你也知道,是林纵主动要求换人的。她自从入学以来就一直跟周泫组队,论默契度,是她们俩更匹配。”
听见卡里斯的话,宫周易狼狈地别过脸。
她当然知道林纵师姐跟周师姐更默契更有配合度,可是万一呢?万一当时去的人是自己,说不定会有破局的办法,说不定能够保全周师姐不会被永远地留在那里,还有林纵,林纵师姐也不会半路退学,不会对纠察女校有那样多的怨恨,以至于断了跟她们所有人的往来,宁可一个人承担所有,也不要她们再插手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宫周易见林纵的最后一面是在寝室楼下。林纵师姐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只提了一只手提包。她是那样决绝地离开,任凭自己在她身后如何哭泣都不肯回头,宫周易去了事故现场临时组建的救援行动,她在事故地待了三天三夜都没能将周泫的尸体带出来,反而在那里受了重伤,不光内脏出血,还折断了双手双脚的骨头。
那是宫周易第一次坐轮椅,她那时还不知晓自己后来会重蹈林纵师姐的覆辙,变成行动不便的半废人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哭泣,只有愧意,她的轮椅开不上石子路,只好停在那里,徒然地看着林纵师姐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即将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师姐!”十九岁的宫周易坐在轮椅上徒劳地哭泣,“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是我去的话……”
“不关你的事,”林纵终于肯开口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像飘渺的云,“周易,没有做错的事,不要道歉。”
事故追究下来,下达命令的新政府上级有错,女校有错,这些庞然大物们的错远比小小的学生错的更多。但宫周易总是会想那时她们差的或许就只是蝴蝶扇动翅膀的那一个刹那,如果去的人变了,说不定事故就不会发生,周泫不会死,林纵不会陷入无终的麻烦,她们还能聚在海边的樱花树下分享周泫做给大家的猎奇味道小饼干。
那饼干真的很难吃。那时尚不是校长的卡里斯会在结课后挑选出成绩最差的学生,逼她们吃掉周泫做完剩下的饼干。那些牛肉饼干不光长得丑陋,内馅还会像呕吐物一样半生不熟流出来,吃过的人全都吐了,只有林纵会硬着头皮渣也不剩地吃掉,然后在周泫的注视下露出赞许的微笑。
那是宫周易此生度过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没有忧虑,彼此心中的痛苦都被心中的一腔热血所稀释,她们来处不同,却拥有共同改变世界的志向。
宫周易垂下眼眸。
再也没有人做难吃到让人流泪的饼干了。当她们都离开后,宫周易才发现从前的眼睛里流出来的都是幸福的泪水,如今没有人逼迫她吃那样难吃的饼干,眼泪仍然会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流下来打湿枕头。自己如今的年纪早就超过了周师姐,再过两年,连林纵师姐的年纪都会比自己小了。
做饼干的人早已离去,就连吃饼干的人也被埋葬在了又一个春天。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
林覆水站在走廊的角落,这里光照很好,婆娑的树影打在她指尖捏着的曲奇饼上,她抬眸看了看眼前自称One的枪械课老师,低头咬了一小口她带来的饼干。
挺甜的,林覆水想。是公式化的甜,里面嵌了点葡萄干。这位老师说是自己手作的,可是吃起来和市面上卖的那些精装曲奇饼没什么区别,连形状也十分完美……挑不出错处,就和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平淡而和谐,可是尽管林覆水怎么努力,都好像记不太住她的长相。
One单手倚在走廊靠窗的墙边,另一只手托着曲奇盒,垂眸问林覆水:“好吃吗?”
“很好吃,”林覆水圆滑地回答她,“简直不像手作,像点心店里专门售卖的成品。”
One笑了笑,自己伸手拈了一片慢慢咀嚼。休息时间还有很久,林覆水不明白为什么One会在这时候专门找到自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请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新生来试吃她新烤的饼干?
好在One并没有卖太久关子,她将整盒饼干塞给林覆水,温声道:“你的枪法很好。报道那天我看见你用枪了,从前是学过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林覆水松了口气:“跟我妈妈学过,我妈妈的枪法比我更好。”
One弯起那双微微下垂的深色眼睛,有铅灰色的光彩从她的机械义眼里流转而过。见林覆水有意无意盯着自己的眼睛看,One下意识用手摸了摸眼下的镜框,眨了眨眼:“被吓到了吗?目前机械义眼安装的人不多,虽然外观比不上真实的眼球,但是好在舒适度还不错。”
“没有,”林覆水摇头,“恒泫药业也正在往研发义肢义眼的新方向发展,如果有更好的新产品出世,我可以介绍给您。”
谈话一下子变得商务化了,One笑了笑,巧妙地将话题引开了:“我知道恒泫药业,创始人是林纵。我很崇拜她,可惜没有机会再看见她用枪的样子。当我偶然得知她身上发生的麻烦事时,我本想插手帮忙,但林纵切断了几乎一切跟异血者的联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好意思,请问您说的麻烦事是什么事?”林覆水猝然拧起了眉毛。
“当年那件被错估的B级任务,”One透过镜片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林纵的队友不幸在任务地牺牲了,而林纵被那只高级别的类神生物盯上,她脱离女校和异血者后,不得不孤身抵抗当年杀死她队友的那只类神生物。祂很难捉摸,尽管女校和林纵双方都在暗中寻找祂,捕杀祂,可直到林纵死去,祂仍然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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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却没有再现身过。”
林覆水是第一次从除却卡里斯外的人口中得知更多林纵的事。毋庸置疑,校长一定知道这些,可是校长却选择了隐瞒。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还是因为担忧自己因为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亦或是校长觉得告诉了自己也没有用?
她心中闪过无数思绪,One静静凝视着她,等待眼前学生的回应。
“……那只类神生物,很强吗?”林覆水停顿了很久,方道。
“当然,”One扶了扶镜框,为了学生的天真哑然失笑,“祂很强,强到两位A级学生拿祂束手无策的地步。但我相信,你会比祂更强,你可是SSS级的学生,世界的未来担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你要加油啊,林覆水。”
正当此时,有道脚步声从楼梯下上来了,打断了One和林覆水的对话。
二人双双拧头望去,来人穿着西装校服,单手抱着空箱子。似乎是被正午的阳光刺激到眼睛,她眯起暗红色的双眸,避开光绕到了One的身前,将那只箱子往任课教师怀里一塞:“老师,还给你。”
林覆水抬眸看她,裴无律对林覆水点点头,视线立刻被她手里的那盒曲奇饼吸引了:“我可以尝一块吗?”
得知师姐的身世后,林覆水对此人多了几分宽容,非常大方地将饼干盒伸到她面前:“当然可以,这是One老师带来分享的手作饼干,很好吃。”
裴无律伸手拈了一块沾满砂糖的曲奇饼,刚想往嘴里塞,听见这话就顿住了:“One老师做的?她该不会把火药漂白了当面粉揉吧?”
……说什么呢师姐,人家老师还没走呢,说人坏话起码等人走了再说吧!林覆水尴尬地干笑两声,One没跟裴无律计较,耸了耸肩:“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才不带曲奇去你们的课上分享。”
“开玩笑的老师,”裴无律吃完一块,再度蠢蠢欲动地伸出手,征求林覆水的同意,“One老师不愿意跟我分享,师妹你能再分享给我一块吗?”
求喂食的师姐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真诚,林覆水又分了她一块,裴无律看了眼时间,便咬着曲奇饼匆匆走了。One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年纪轻轻就这么拼命,身体迟早有一天要出大事。”
说罢,她不等林覆水的反应,便径直往楼下的课室走去。One走了几步,见林覆水没有跟上来,回眸看了看她,提醒道:“你们下一堂课是我的枪械入门课,还不跟上来吗?”
林覆水怔了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千春海夏和兰音珠还没有回来,尽管One方才跟她透露了更多关于林纵的往事,但她依旧没有选择立刻跟着她走:“我的室友还没有回来,我跟她们一起下去。”
闻言,One推了推眼镜,独自转身朝阳光照不到的楼梯转角拾级而下。
在她离开之后,林覆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兰音珠她们很快回来了,早乙女千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她们的校服全都吹干了,此时又是整洁一新的状态。海夏双脚离地飘在半空,以火箭般的速度飘了过来,目标瞄准林覆水手里的曲奇饼:“谁送的?这么大方!”
“一个不熟的老师,”林覆水将剩下的半盒曲奇递给她们,“我刚刚吃过了,剩下的你们分吧。”
早乙女千春心思细腻,见林覆水微微垂着眼帘,主动发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啦,”林覆水打起精神,“先下去上课吧。”
17. Camellia论坛
不同于在类神生物实践课上的狼狈,林覆水在One的枪械入门课上表现出色,简直称得上是艳惊四座,报道那天打偏的那一枪才是她的非正常发挥。对此One表示没什么可以教林覆水的了,并且请林覆水在她的枪械课上担任助手,在训练之余帮忙纠正其她学生的用枪姿势和习惯。
她信誓旦旦地宣布林覆水如果继续在她的课上保持良好表现,她会在学期末给予林覆水A+的结课成绩,顺便在以后的任务中优先给林覆水枪械使用权。
对于One许诺的A+成绩林覆水还是挺满意的,她从小到大的成绩都非常优秀,即便到了这所异血者扎堆的纠察女校,她也要做最顶尖的那批人,A+是她应得的。至于这个枪械使用权嘛……林覆水不太在意,她可以用自己的。在得知学院可以持枪出入后,她已经联系了自己的生活秘书,让对方立刻空运一批趁手轻便的枪械过来,不知道具体地址没关系,林覆水目前最不缺的就是钱,大不了拜托裴师姐,让师姐帮忙找地方拿,跑腿费好商量。
One是个很好说话的老师,不同于宫周易的温吞,卡里斯的优雅,她更习惯在课上和学生打成一片,全然没有距离感。一堂课下来,她们所有人已经和One熟悉了,她看着平平无奇,实则拥有超乎想象的人格魅力,早乙女海夏对此有评价一则——
“离人类很远,离魅魔已经很近了,”上完枪械入门课后,预备回宿舍的早乙女海夏思忖了半晌,给出评价如上,“真不知道我是伴生物还是她是伴生物……可能我的数值全点在恋姐上了吧?”
“你少来,”早乙女千春一把夺回海夏手里的饮料,伸腿毫不留情地踹了她一脚,“想抢我的饮料喝就直说!”
“可是我喝跟你喝不是一样的嘛,反正你都能尝到汽水味道,”海夏的实体被踢散了,她凭空消散在原地,又蓦然出现在距离她们三米远的前方,“姐姐好小气。”
千春咕嘟嘟喝了几口冰汽水,吐出一口气,畅快道:“冰汽水灌下喉咙的那一刻才是买它的意义!光能尝到汽水的甜味一点意思也没有。”
林覆水捏着手里的吸管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新生的课表排得不算太满,上午上了类神生物实践和枪械入门,今天下午只有一节急救方式课了。此时她们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林覆水松懈下来,心事不免显露了几分在脸上,这时候兰音珠扯了扯她的衣角,林覆水恍然醒过神,开始在衣袋里摸通讯器:“啊,答应好的下课就把通讯器给你的……喏,拿去玩吧。”
“不是要通讯器。”兰音珠摇摇头。
“嗯?不要通讯器?”面对日常不长嘴的兰音珠,林覆水蓦然生出了一点带孩子的错觉,“那要什么?肚子饿,要吃饭?”
早乙女千春挤过来凑热闹:“我知道,要回去找卡里斯校长,对不对?听说她是你的监护人,能不能让校长看在我们跟你同为室友的份上对期末成绩放放水?”
兰音珠道:“不是的,是因为林覆水不开心。”
难为室友们对自己如此关照,林覆水有点愧疚,又有点感动。明明大家才认识一两天,对彼此都还不算熟悉……可能是异血者的相同身份让彼此有了相惜之情,难道这就是亦同学亦战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感觉吗?
“哦,原来是因为林覆水不开心,”早乙女千春立刻露出丧失了兴趣的表情,“期末成绩打水漂……那没事了。”
不是,说好的室友情呢?
早乙女海夏和千春对视了一下,阴恻恻地笑了。她闪现到林覆水身后疯狂地捏她的脸:“开个玩笑而已啦!到底为什么不开心,难道真的是因为宫教授的课太难上了么?”
林覆水拍开海夏冰冷的手,有点犹豫:“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感觉到了压力。”
“有压力很正常,毕竟你刚接触到跟异血者相关的事物,有讨厌的、不习惯的地方才是应该的,大家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哦,”早乙女千春温柔地接话,“海夏刚出现的时候我也有想过把她抓住溺毙在浴缸里啦,结果反倒是我先呛水到休克……那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疯了出现幻觉了来着,就站上天台准备和海夏同归于尽,结果被关进精神病院,还好逃出来了,真是好险好险。”
兰音珠没有接话,她又露出了神游的表情,似乎因为千春的发言而牵动了回忆,继续一言不发了。
“如果你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而有压力,那就更不需要多想了,”早乙女千春继续道,“她毕竟是你妈妈,如果她在天上看到你因为她的事那么辛苦,肯定会很伤心的。”
林纵才不会伤心呢,林覆水心想。
她只会愤怒,愤怒自己为什么不听她的话擅自改了入学意愿,还挑中了这个杀千刀的“武科”古生物研究,甚至还妄想替她解决掉没有解决的那些身前事……不过如果现在换了林纵来面对这一切,她应该会做得更好吧?她的体内似乎永远烧着一团不死不灭的火,是会永远对着这个狗屎世界竖尾指以表蔑视的那种人,愤怒和战斗的意志支撑着她走了那么久那么远,支撑她在类神生物肆虐的夜晚狂踩油门带走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听起来很帅,可是她一定很累,死亡对林纵而言说不定是一种解脱。
和林纵曾经遭遇的一切相比,自己如今担负的压力简直像是小儿科。
她们回到宿舍,林覆水刚坐下,通讯器便收到一则信息。
她还以为是空运的枪械到了,结果是裴无律发来的。她点进和裴无律的聊天框,那里赫然躺着一串字母和数字交织的号码。
裴无律:这是Camellia论坛的邀请码,网址也发给你了。
林覆水发了个谢谢的小熊表情过去,寒暄了一句:师姐你的单子完成了?
裴无律回得很快,并且附图一张:嗯,在清理现场。
林覆水点开那张照片一看,画质模糊不清,拍出来雾蒙蒙的,除了一片红色什么都看不清。她不得不怀疑是血溅在裴无律的破烂通讯器上了。
她发了个“了解”的表情给裴无律,没有再回复师姐,而是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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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网址,用邀请码通过验证,火速给自己创建了第一个异血者根据地的账号。在起论坛id名的时候,林覆水没多想,随便摁了F和S两个字母,显示出来的第一个词组是“反水”。
很好,林覆水不挑,id就叫反水好了。
她顶着“反水”这个名字在论坛逛了一圈,忽然想到后续宫教授的课或许要用到这个论坛做期末考试,于是点亮光屏投影,对着室友们晃了晃:“你们知道Camellia这个论坛吗,我有邀请码,可以发给你们。”
早乙女千春沉浸在动画片里,头也不抬:“我知道啊,我已经是论坛的Lv.3级用户了,之前跟海夏一直在悬赏版块接单呢。”
林覆水不死心,不肯承认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论坛的人,缓缓拧头去看打消消乐的兰音珠:“兰音珠——”
“我知道,”兰音珠双眸一直盯着光屏,非常专注,“看卡里斯用过。”
林覆水捧着通讯器,绝望地倒下了。早乙女千春见状恋恋不舍地放下动画片,从她的床上转移阵地到林覆水的床上,也打开了自己通讯器上的论坛:“说起这个,也是时候接点活赚生活费了……诶,这个帖子看起来就很不错。”
林覆水和海夏挤过去看,那条帖子的主题写着雇佣金一万二,要求异能C级及以上,有自保能力,最好是幻象相关的异能,无需战斗,只用在后期收尾的时候让被波及进来的普通人改变认知,忽略掉关于异血者的事情即可。
早乙女千春眼疾手快,立刻接单。
林覆水对此持怀疑态度:“你今天在宫教授的课上用的好像不是幻象系异能。”
“嗨,那有什么关系,简历漂亮就行了,实绩全靠吹,”早乙女千春对此信心十足,“不就是转移注意力么,装神弄鬼是我的本行!我跟海夏组合搭配用一下我的异能,别说糊弄几个普通人了,在整个城市留下名垂青史的恐怖都市传说都不成问题!见识过了真正的怪谈,谁还管什么鬼异血者的死活啊。”
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这话确实有点太糙了。林覆水扶额,早乙女千春说得对,报道那天的海夏确实给自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森印象,导致她昨天晚上闭上眼眼前就浮现那张裂开嘴角的脸,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是见一面抵十年的存在。
“虽然但是,千春,你该不会也跟裴师姐一个情况吧?”林覆水道,“就是要拼命接单赚钱什么的……”
“还没有到拼命的程度啦,我妈妈离世前给我留了一些遗产的,但光靠遗产肯定不够,平时也得接单赚点零花,”千春神色轻松,“别用那个表情看我,异血者里边找不出几个家庭美满的,上一代不是牺牲就是因为异能强度太高产生异变被处理掉了,就算是普通人生出异血者的那种情况,大多数异血者也跟家庭断绝了关系,生怕给家里带来麻烦。所以真的没关系啦,我们都是一样的。”
林覆水点点头,被早乙女千春一下子揽住了肩膀:“机会难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兰音珠也去玩,怎么样?”
18. 师姐的寝室
林覆水眨眨眼,有点错愕:“可是我的异能好像发育不完全……”
千春耸耸肩,显然没把这当回事:“做点脏活打扫现场而已,不需要用到战斗系异能啦。这种低级别的悬赏没关系的,实在出问题的话,我和海夏小珠会保护你的,你说对不对小珠?”
兰音珠不置可否,还在认真玩消消乐。
“呐,她没说话我们就当她同意了,反正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关系,”早乙女千春笑吟吟的,“而且早晚都得出任务,提前去踩踩点体验一下不好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覆水只好同意:“等我的枪到了再去。”
她话音刚落,通讯器就亮了,光屏弹出那张熟悉的机车头像,裴无律的短讯瞬间暴露在室友们的眼皮子底下。
裴无律:你的快递我拿到了。
林覆水:……真是巧啊。
早乙女千春已经加上了悬赏帖的帖主,低头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字,想必是在自我推销。在初步沟通完毕后,千春松了口气,愉快道:“谈好了,我们七天后才去,地点就在F区,坐光轨就能到。小水你就不要担心啦,保证没问题的!”
算了,林覆水躺回床上。正如千春她们所说,早晚都得面对这些,还不如先跟着去看看赏金猎人们的任务现场,到时候跟校内的同学们组队出任务心里也大概有个底。
何况中间还有七天的过渡期,枪也到了,只要手里有枪,林覆水就有自保能力。这七天里还是不要担忧跟着出任务的事,不如担忧一下自己上任后公司下跌的股价和令人头痛的类神生物实践课程吧——
综上所述,因为种种原因,林覆水在入学之后的这七天里过得非常忙碌。
报道那天入侵校园的塞壬仿佛幻梦一般消失了,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竟然没有再出现过。感到困惑的林覆水在某日的类神生物课里积极提问了宫周易,宫周易表示塞壬是群居生物,当它们单枪匹马时往往不会选择侵犯人类的领地,但如果日子久了聚集成群,就要提防它们某日突袭了。
林覆水上课勤奋学习,下课和公司下属连上光屏处理公司事务,忙得团团转,偶尔还要应付昔日明恩女子高的同学们发给自己的短讯。这段日子她过得忙碌又充实,几乎忘却了自己是个和普通人类格格不入的异血者,目前正位于一座异血者扎堆异能漫天乱飞的学校,抛却师生们拥有的异能不谈,感觉这里日常跟普通的女子大学也没有什么区别——
譬如现在。
时值傍晚,她独自坐在毗邻大海的巨大樱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膝盖上,林覆水举着一支柠檬拼芭乐的双色冰激凌,空出手来回复老同学们发来的信息。
她点开传送过来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几个女孩穿着统一的白色西装校服,脸贴脸肩并肩,挤挤挨挨地拍下这张合照,银质小天使的校徽在她们前胸闪闪发光。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灿烂,看着她们的脸庞,林覆水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传照片过来的老同学得意洋洋:后悔了吧后悔了吧?没跟我们去圣婴女子大,小水肯定超后悔!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哦,她们说你来了就轮流承包你四年的甜点!
林覆水伸手拍下举着的冰激凌:我也有,这个也很好吃的~
对面发过来猫猫打滚的动态表情,见林覆水似乎真的不打算转校了,于是将话锋陡然一转:小水,你们公司现在是在往研究义肢的方向发展对吗?其实我妈妈昨天跟我说了,你们接下来接触的那家科技公司很难谈,我妈妈那边也在接触她们,那家公司似乎不太信任恒泫药业接下来的发展,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没有必要走弯路。
林覆水指尖顿了顿,垂眸敲下一行字: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她熄掉光屏,吮了一口边缘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激凌。
随着林纵离世的时间越来越久,开始怠慢恒泫药业的人也越来越多。恒泫药业股价下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在同学发信息给林覆水的前一刻,她刚刚开完线上会议,下属提到了同学口中的那家科技公司,对方明显在轻视如今的恒泫药业,认定它已经走上了无可挽回的下坡路,而林覆水的临危上任只会让恒泫药业变得更差,无法为公司带来正增长。
林纵离世之前,恒泫药业就已经开始接触研发义肢义眼的新方向。往昔的恒泫药业一直是在做各类强化身体的补剂和营养液,为此许多人对恒泫药业的后续发展持怀疑态度,等着林覆水将林纵留下来的产业统统败光。
林覆水现在要做的是顶住压力。
还有好好上学。
昨天宫教授在放课后私下找了她,咪宝不在,据说是被带去回仓升级系统了。林覆水推着宫周易回到她的办公室里,这是一间独立的实验室,林覆水刚推开门就看见了正在升级的咪宝,电子屏上的升级进度显示99%。
宫周易让林覆水将她推到桌边,那里放着一份血样。
血样贴了标签,标签上画了一滴椭圆形的水滴。宫周易飞快地伸手取走血样,刻意遮住被她画上水滴的标签纸,语气有点生硬:“……这是你那天采集的血样,我后来用仪器分析对比过,它有点问题。”
她让林覆水伸出手,再度从她的指腹采走了一滴新鲜血液。
林覆水看着宫周易操纵仪器,她看不明白那些数值和曲线,小心翼翼道:“我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么?”
“你很健康,至少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学生健康,但血样显示你的异能受到了抑制,在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内,你可能无法正常觉醒并控制你的异能,”宫周易蹙起眉,“这种情况很奇怪。”
想到论坛上那些人的发言,林覆水担心宫周易也会对林纵抱有那种不好的想法,赶忙替林纵澄清:“林纵……林纵她没有对我进行过什么人体改造实验——”
她话音未落,宫周易立刻抢话,看起来比林覆水还要着急:“我明白,林纵不是那样的人!”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约而同选择袒护林纵的二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宫周易沉默了一下,似乎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感到尴尬。她伸手关掉仪器,对着林覆水挥挥手示意她回去:“……算了,先慢慢观察,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事到如今,她们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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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也只剩下等待。
……
想到这里,林覆水站起身,三两口将剩下的冰激凌吃光。
天色已经不早,明天就是跟着早乙女姐妹旁观任务的日子,她得回寝室休息。
她刚回到寝室三楼,走廊转角的灯便亮了起来。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散过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林覆水闻见血腥味,右手已经快过思考,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后腰的手枪。两三秒钟过后,那里传来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在瞬间的大脑空白后,林覆水冷静下来拔枪瞄准,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射击。但她空运过来的手枪和子弹终究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不是类神生物,不是图谋不轨的恶人,而是鲜血淋漓的裴无律。
裴无律脸色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那件林覆水眼熟万分的深蓝色POLO跑腿衫被血洇成深深的红色,长裤也被撕烂了,小腿被一截衣袖捆了起来,做了简易的止血包扎。她扶着墙壁喘息了片刻,白墙被她手上的血弄脏了,顿时印下一道骇人的血手印。
林覆水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震惊道:“师姐?”
裴无律勉强还能站直,她拖着受伤的右臂和小腿,对林覆水点了点头,随后一头撞在她的寝室门上。她想进门,可是糊满鲜血的手感应不了指纹,也摁不了密码。
裴无律侧过头,第一次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你能帮帮我吗?”
林覆水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她帮裴无律输了密码开门,在开门的那瞬间,裴无律顿时栽倒下去,林覆水没能拉住她,只能任凭她呈大字形摊开在冰冷的寝室地板上。
“我没事,”裴无律重复深呼吸的动作,“抽屉里有止血绷带和清创用具,你可以帮我简单处理一下吗?我会付给你报酬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林覆水拉开抽屉,取出她所说的绷带和清创用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没关系,师姐你来得正好,过两天一年级生的急救处理课要进行课堂小测,你这种情况正好供我练手……我一定能拿到A+的成绩!”
裴无律默了默,没想到林覆水会这样回答她。
她躺在寝室的地板上,林覆水没有开灯,不过今晚月光很亮,能够完全照亮她身上的伤口。在林覆水清创伤口的时候,她一声都没有吭,如果不是借着月色看清裴无律微微颤抖的睫毛,林覆水还以为她死掉了。
林覆水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始了成年人的说教:“师姐,命是自己的,只有一条,霍霍没了可就真的没了啊。”
“我知道,”裴无律闭着眼睛忍痛,“我有分寸。”
这种鬼话林覆水才不信。她将裴无律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满意地欣赏了一遍自己的杰作,坚信自己急救处理这门课一定可以拿到A+的成绩。裴无律挣扎着想起来开灯,林覆水按了她一把,起身道:“算了吧,我来。”
灯亮了,照亮了这间寝室。
裴无律被灯光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睛,而新招来的师妹站在她的身前,对她独居的这间寝室环视一圈后,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19. 毛绒玩具裴兔子
林覆水:“……哇。”
裴无律有点羞耻,别过了脸,不去看林覆水脸上的表情。
早知道就不让她进来了,裴无律面无表情地腹诽道。
林覆水惊奇地在裴无律的寝室里走了一圈,这里只有裴无律一个人住,除却最靠内的那张床,其余床都没有被褥。但没有被褥并不代表那些床处于空置的状态——
她走近其中一张床,从那上面拿起一只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兔子。林覆水将玩具兔的爪爪翻了过来,那里刺绣着品牌Logo,是如假包换的真货。她认得这个牌子,曾经的林覆水也曾拥有过这个手工牌子的玩偶,因此格外清楚这个品牌系列的价格,是许多人绝对不舍得花出去的一笔开销。
更勿论将省钱视为人生信条的裴师姐了。
像这样的玩偶兔,裴无律的寝室还有很多。这些毛绒玩具的品相牌子价格都迥然不同,有毛茸茸乱糟糟的便宜货,也有林覆水手里拿着的贵价手工品,仔细看的话,个别玩偶的表面还有一些黯淡的污渍。
裴无律止了血,给自己吞了几片止痛药。见林覆水还在举着玩偶翻来覆去地观察,语气有些生硬:“别看了,那些都是我捡回来的。”
林覆水举着毛绒兔子的手僵了僵,垂了下来,将兔子小心地放回原位:“……这样啊。但是都挺干净的,看不出来是捡的。”
各色的毛绒玩具几乎挤满了这间寝室,让原本显得空旷而捉襟见肘的空间变得富有“家”的感觉,连带着裴无律都变得有了几分人情味。
浑身是血的师姐坐在一台不到半人高的烂冰箱边上,不用想,这台小冰箱肯定也是从外面淘来的二手货。裴无律拉开冰箱门,向林覆水展示里面稀稀拉拉的几瓶啤酒和汽水:“想喝什么?”
“橘子汽水吧,”林覆水接住裴无律抛来的汽水,再度感到新奇,“师姐你还喝酒啊。”
裴无律拿出一瓶罐装啤酒打开了,关上冰箱门:“那时候外面正好做活动,打卡送的,不喝可惜了。”
她皱着眉喝了一口,被这味道苦得偏过了头:“……好苦。”
下一刻,一瓶被打开盖子的橘子汽水递到她身前。裴无律抬眸望去,新招回来的师妹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示意她接住:“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勉强自己喝了,喝汽水吧。”
裴无律沉默了,林覆水推了推她:“接啊。你放心,我没喝过。”
不是因为这个,我不介意,裴无律抿唇,有些张不开嘴,但又不想林覆水误会,只能在内心解释。在从前的日子里,再脏再不完整的食物她都吃过,只要能饱腹的东西都不能浪费。
然而面对林覆水的催促,她还是下意识接过了汽水。冰冰凉凉,冒着泡,清新的橘子味扑面而来,稀释了裴无律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不过师姐你还挺有生活情调的,这么多玩偶,一定攒了很久吧?”林覆水跟她面对面坐着,感叹道,“而且全都很干净,看起来跟全新的一样。”
裴无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有时候接任务,会遇到那种已经荒废的屋子,或者一些已经打包好要扔去垃圾站的家居用品。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于是就从里面挑选一些完好干净的拿回来,清洗消毒,排排放在寝室的床上。这的确是一种无用之举,但有时候她出完任务回来,看到这些玩偶,会有种自己还活在人间的感觉。
林覆水微怔,指尖浮现方才那只毛绒玩具兔柔和的触感。
这种玩具的价格于她而言不过是根本不值一提也想不起来的零花钱,但在裴无律这里,或者更准确地说,在G区的居民身上,或许是好些天的饭钱。林覆水往昔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位于A区的新政府光芒笼罩着所有人,那光芒太强,遮蔽了她的视线,忽略了更暗处的很多东西。
她本来应该岔开话题,打哈哈问裴无律为什么今天会弄得这样狼狈,或者顺势问裴无律些有的没的关于类神生物的问题,可是话已经到嘴边,她抬眸看见裴无律染血的肩膀,被划破的衣物布料,还有那双略显落寞的深红色眼睛——
像加大版被遗弃的人偶,林覆水想。
“师姐今天有带玩偶回来吗?”林覆水猝不及防道。
裴无律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提起这个。但她将被踢到床脚的大包拽了过来,拉开拉链,里面是入鞘的两柄唐刀,裴无律伸手在包里摸索,最终从最底下拿出一只沾了血的玩具寿司卷。她眉眼微动,露出像是有点遗憾的表情:“捡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脏的。”
林覆水从她手里拿过寿司卷,掏出随身携带的去污湿巾一顿猛擦。
污渍很快消失,林覆水将被擦得乱糟糟的寿司卷还给裴无律,半开玩笑道:“你看,干净了。它不会怪你,只会在心里感谢你,重新给了它一个新的容身之所,还拥有了更多陪伴它的同伴。”
裴无律拿着玩偶,在原地静静打量了它一会。半晌后,她忽然道:“怪不得你高中学校的那些同学都喜欢跟你玩。”
林覆水刚想客气几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震惊地站了起来:“你跟踪我?”
“没有,”裴无律握着橘子汽水的手指紧了紧,“只是调查。”
林覆水此时已经不再相信这个看着浓眉大眼实则悄咪咪背地里干坏事的师姐了,她绕着裴无律走了几圈,再度想到一件旧事,震撼道:“那时候我家三层楼的马桶全都坏掉——”
裴无律承认:“是我干的。”
林覆水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偷偷摸摸开锁,蹑手蹑脚将她家马桶圈全部弄坏的师姐形象……裴无律及时打断她:“我没有收你家阿姨的酬金。况且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没有正当接触你的机会。”
算了,这应该也算事出有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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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事情林覆水就不再计较了,裴无律也说了没收阿姨代为支付的维修费,她白白得了三个崭新的马桶圈和被刷洗一新的马桶座,虽然后续自己又给了她三万块的信息酬金吧……
想到这里,林覆水垂眸看了一眼靠坐在冰箱边上的裴无律。她显然很累了,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林覆水再度回味了一下刚才给她做清创和包扎的手感,确信有了裴无律这个真人实验对象的助力,自己一定能够在这周的急救课小测上拿到完美的成绩,这个忙帮得不亏。
她拿起地上的罐装啤酒准备离开,末了回头看了看裴无律,皱了皱眉:“师姐,你伤成这样,这些天就不要再出任务了吧?”
裴无律阖着双眼,在她身后轻轻嗯了一声:“我不去。”
林覆水最后看了她一眼,将309寝室门带上,回了对门的307。
千春和海夏她们早已经洗完澡了,林覆水打开浴室门,将沾了裴无律的血的衣物换了下来。清洗干净的浴缸边上摆着两只玩具小鸭子,林覆水给浴缸放满水,浸在水里,满心疲惫。
连S级的裴无律都会受伤,那C级的千春,女校中的其她人,已经逝去的林纵……她们都曾经历过独自在深夜躲起来包扎伤口的瞬间吗?
还有自己。
林覆水抬起手,注视自己被水泡得发白的指尖。直到如今,她依旧没能对自己也是异血者的一员这件事拥有实感,或许等到真正知晓自己异能的那一日,她才会真正地、全然地接受这一重身份。
*
次日下午。
这单悬赏的时间约在傍晚六点,好在今天的课程比较轻松,不必看着宫教授硬着头皮上她的类神生物课。为了出校做这单开价一万二的悬赏任务,早乙女千春大手一挥,约了一辆将她们送出女校范围的车。
“没办法,女校位置太偏了,”林覆水一行人早早等在纠察女校校门口,早乙女千春划拉着通讯器,低头道,“而且我们人多……不约车不行啊。等我再攒多点钱,一定要买一辆车!”
林覆水站在门口眺望,兰音珠昨晚又熬了大夜,正无精打采地靠在她身边打哈欠。千春的通讯器滴滴两声,有消息弹出来,约好的人说她马上到。她本以为车会从公路的另一头开过来,却没想到校门内冲出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员速度太快,冲出去了数十米,又直直地就这样猛倒回来,这次精准地停在了307寝新生小队的身旁。
驾驶室的人摇下车窗,对着她们笑容灿烂地打了个招呼:“你好你好,发布接送任务的师妹请上车!车门已为尊贵的单主开启!哦……覆水师妹也在,那这单给你们打九五折好啦!”
早乙女千春甩上车门,吐槽道:“这位师姐,我们小水可是清正廉洁无功不受禄啊,本单主也不是为了区区九五折折腰的人……起码要三折我才会把室友卖给你!”
20. F区悬赏任务
三折就要卖室友?无端端被预备卖掉的林覆水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要知道她可是堂堂恒泫药业的78%持股人,上亿身家的尊贵A区前大小姐现老板,传说中的SSS级超强异血者——
这么多title,用区区一行字来概括实在放不下啊放不下。
不过卖室友这件事只是她们开的玩笑,驾驶室里手握方向盘的师姐见她们全都上来了,于是爽朗地笑了两声,热情道:“也没什么啦,主要就是想让覆水师妹以后组队优先考虑考虑我——对了,师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林覆水望向后视镜,跟那双眼熟的笑眼对上了。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你是报道那天用枪的师姐。”
“是呀是呀,你们叫我琥珀就好,”琥珀猛踩一脚油门,后座上的众人重重往前一扑,又乱七八糟地倒回了座位上,“我跟裴无律是同级生,今年读大二,也是古生物研究系的。如果以后你们组队可以考虑考虑我呀,我可缺任务经费了!”
闻言,早乙女海夏默默将头枕在林覆水的左肩上,千春见状立刻枕上她的右肩,两个人依靠着林覆水,全然是小鸟依人的架势。
海夏:“我们是室友,出任务也优先考虑考虑我和姐姐吧?”
千春:“是呀,完全是为了真挚的室友情,才不是为了什么任务经费之类的呢——”
林覆水被她们过度的热情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维持不住礼貌的微笑:“……再说再说,到时候一定。”
琥珀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再度笑出了声。
留着不及肩短发的琥珀师姐拥有非常健康的小麦肤色,下午阳光刺眼,她顶着灿烂的阳光扭转方向盘,带着她们在盘山公路上狂飙。震耳欲聋的内置音响放着旧时代的老歌,光线撒在她肌肉线条利落的小臂上,琥珀跟着音响内传出的鼓点节奏轻轻哼歌,一幅非常惬意的样子,像一只巨型的阿比西尼亚猫猫。
没人愿意去坐琥珀师姐的副驾驶,那里乱七八糟地堆了几把枪,还扔了一件沾满陈年旧血的蓝色条纹衬衫。琥珀见她们像小黄鸡一样在后座挤作一团,有些不好意思地空出手来抠了抠脸颊:“太久没人坐我的车,都忘记收拾了,哈哈。”
放心吧琥珀师姐,就算你的副驾驶干干净净没有堆积杂物,也是没有人会坐的,林覆水在心中腹诽道。坐上你的车还没有三分钟,兰音珠就已经快把胃都干呕出来了……这车技实在是有点过于大胆了啊!
“能源好像快要耗尽了,”琥珀垂眸看了一眼仪表盘,再度踩下油门,载着一车师妹疾驰而去,“大家准备好,我要加速咯!”
方向盘一甩,林覆水的半张脸都贴在了车窗上。今天的大海依旧蓝得触目惊心,只是她如今实在没有心情来欣赏F区临海的景色了——
“琥珀师姐,下次再让你接到我的单我就不姓早乙女,”早乙女千春抱着整个蜷到她怀里的海夏咬牙切齿道,“都说了我们不赶时间,开慢点也是可以的啊啊啊!”
琥珀恍若未闻,眯着眼睛边开车边哼她的旧时代摇滚乐。十五分钟后,琥珀在离学校最近的光轨点停下车,朝着奄奄一息的四位师妹挥挥手:“任务加油!账单已经发送到通讯器上了,这单给你们打了九五折,注意查收~建议你们在一小时内支付,不然晚上我是会找到你们宿舍里去的哦——”
“已经付过了!”千春狠狠甩上车门,随即扶着光轨入口的玻璃一阵干呕。
林覆水头晕眼花,琥珀师姐的能源轿车和裴师姐的机车现在于她而言是同样恐怖的存在,二者的恐怖程度无法分出高下,但林覆水知道,在体验过第一次之后,这两人无论谁的车她都不会再坐第二次了。
好在任务地只需要坐五站光轨,307寝小分队在光轨上短暂地休憩了一会,顺利到达了任务地。
这里虽然也位于F区的边缘地带,但实在比毗邻大海的女校要繁华许多。林覆水背着枪包,打量了一圈光轨站台的四周。这个时间段来往的多是一些上班族,无一不是行色匆匆的样子,巨大的光幕广告悬空在站台的上空,播放可互动的赌场广告。
在EFG下三区,开设赌场是合法的。光幕自动检测到林覆水的视线追随,身着绿色西装的荷官倾身从光幕中降临,伸手发牌给眼前的行人。黄金色的筹码哗啦啦从天而降,林覆水伸手感应,手中果然出现了一张虚拟的赌场邀请函。
林覆水撤回手,那张虚拟光点织就的邀请函随之不见。A区没有这样明目张胆邀请人前往赌场的广告,更多的是一些政府的宣传,还有以恒泫药业为首的药业及食品公司投放的产品推广。
任务地点离光轨站点不算太远,在一处距离废弃化工厂三百米的便利店里。
现在是傍晚时间六点十五分,林覆水一行人提早了十五分钟来到任务地,这间24h营业的便利店里没有客人,见她们进门,穿着便利店围裙的店员无精打采地抬头瞟了客人一眼,入门处的门铃顿时响起欢迎光临的提示音。
此处人迹罕至,据说那些高阶异血者真正的任务执行地就在这座距离她们300米的工厂里,早乙女千春作为C级,承接这份后续的任务也只不过是帮那些异血者们遮掩耳目而已。
她们无需接近工厂,只用在这里等候。
其实这份任务算是十分轻松,如果工厂那边解决得利落,没有让这边来往便利店购物的普通路人察觉异样之处,那么千春和海夏等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万两千元的酬金。离任务开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们都没来得及吃饭,于是千春爽快地划出自己的支付卡——
请307寝全员各吃了一份价值十元的杯面。
其中最高兴的是海夏,因为姐姐把她的份也算上了;其次是兰音珠,在卡里斯身边时,她很少能够吃到像杯面这样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这其中最富有的林覆水仗义出手,又给她们每人添了一瓶饮料。
307寝异血者小队坐在傍晚的便利店座位上,人手一只杯面,在逐渐变成薰衣草色的玻璃窗前埋头吃自己今天的晚饭。
店里客流实在稀少,算上林覆水这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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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今天便利店里也只来了不到十波人,明摆着倒闭在即。百无聊赖的店员拿出通讯器回短讯,对面好友的语音消息自动弹了出来:“听说最近你工作的片区不太平,有人说看到了灵异事件呢,晚上你不要踏出店门哦,等跟你交班的同事来了再出门。”
店员同样用语音回复她:“好吧,反正离月末也没几天了,等到月末我就辞掉这份工作,虽然说确实挺清闲的吧……但是正对着这工厂,又没人,晚上值夜班瘆得慌。”
常人的世界与异血者的世界被无形而微妙地隔开,林覆水吃完泡面,时间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傍晚六点半。周遭没有任何响动,千春的神色变得轻松起来,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道:“等到七点钟,如果还没动静我们就撤。”
林覆水点点头以示赞同。废弃工厂的一部分墙体被砸毁了,周围拉起了小心高空坠物的警戒线,从便利店玻璃的这个角度看去,工厂仿佛蛰伏在紫色黄昏里的庞然巨兽,被砸毁的墙体是巨兽空荡荡的眼睛,工厂内部一片漆黑,外面的光透不进去,里面的黑暗倾洒不出来,互相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覆水已经调出光屏模式抽空开始看秘书发来的表格,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着一万两千元的酬金即将到手时,异变突生。
林覆水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臭味。
这种臭味很特别,不是食物馊掉的味道,也不是城市下水道里反上来的潮湿气味,它更加贴近于体味,像是瞬间置身于某种爬行动物的阴暗巢穴,被它蜕下来的皮层层包围……
腥臭。
用腥臭来形容这个味道再合适不过。
枪包放在便利店的凳子底下,林覆水的警惕心顿时拉到了十二分,本能迫使她立刻弯腰去捡拾凳子下的包,但就在她弯下腰的那瞬间,她与落地玻璃窗外的那个东西对视了。
那是一条通体暗绿色的蛇,仿佛遍身都是苔藓,身上还裹着未完全褪去的粘液和蛇蜕。
它足有一米多长,碗口粗细,这种形态的野生蛇类如今很难见到,被破坏和过度开发的生态环境令野生蛇几乎绝迹,林覆水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大小的仿生蛇。
她下意识拔枪,但想到身后几米处站着的便利店店员,林覆水迟疑了。
那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蛇已经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贴到了玻璃窗上,伸直身体,对林覆水吐出蛇信。她知道这是它即将进攻的预兆。
早乙女千春留意到了林覆水的异样,她顺着林覆水的视线往下一看,顿时睁圆了眼睛。但她没有声张,反倒是对着身后的店员挥了挥手,笑道:“您好,您能帮我们去打包一百瓶汽水吗?要五十瓶无糖五十瓶桃子味,我们待会直接带走。”
“好的,”店员毫无疑心,已经动了起来,“冰柜里好像没有那么多……我去后面仓库帮您找找。”
“好呀,麻烦您了,”早乙女千春伸出手,她们面前的玻璃窗如同冰块般开始缓缓融化,她穿过玻璃窗,海夏朝着地上的那条蟒蛇缓缓伸出手,“麻烦全都要冰冻的哦!”
21. 雪女
熏衣紫色的暮光洒向傍晚六点四十五分的城市。
无人飞行器搭载着播放广告的巨型光幕横空飘过,极具视觉刺激性的各色广告在天空铺陈开,筹码、钞票、被包装成糖果样式的止痛药片和延寿针剂……城市被五光十色的光幕掩盖,灯火一盏盏亮起,无人在意天空之下还有这样一座被废弃已久的大型工厂,更不在意工厂旁被映衬得小得可怜的便利店——
还有店门外对峙的两人一蛇。
林覆水隔着玻璃望向外面的早乙女千春,她的身形没有变化,但身边的海夏发丝一缕缕变得雪白。这对孪生子般的姐妹脚下的地面开始结霜,方才还意图攻击她们的蟒蛇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即便此时隔了一层玻璃,便利店内的林覆水也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她方才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的手心已经冷透了,隐隐还有僵化的趋势。
蛇类本能地抗拒寒冷的环境,地面的白霜愈发厚重,隐隐有结冰的趋势,它的行动愈发困难,但仍旧不屈不挠地想要上前攻击早乙女千春。
暮色中,早乙女海夏长发翻飞。她宛如座下童子般依恋地靠着本体姐姐,千春巍然不动,面对挣扎着游来的蟒蛇,她无声地动用了自己的异能。
这是一则非常经典的日本怪谈,见海夏轻而易举地伸手扭断了蟒蛇的脖子,林覆水放下了手中的消音手枪。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海夏展现出的应该是怪谈雪女中雪童子的形态,雪女的故事流传上千年,有无数个关于雪女本身的传说和后续延伸出的同人创作,可以说形象受人喜爱经久不衰。
但看过几次千春施展怪谈形态的模样,林覆水大概猜到了为什么早乙女千春的评级仅仅是C。
蟒蛇一经解决,千春立刻撤销了能力,海夏从半空幽幽飘了下来,伸手扶住自己的姐姐。千春的怪谈异能更多是呈现怪谈故事的状态,杀伤力并不能算是上乘的。林覆水猜测应该是怪谈越经典,千春所要付出的力量消耗就越大。
所以千春方才只能让自己的伴生物海夏变成雪女座下的雪童子,自己无力支撑雪女的形态。如果千春能做到完全复刻这些怪谈中的所有能力,林覆水相信她的异能评级绝对不会止步于C。
她们那头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用时不到三十秒,店员还在后门的冷冻仓库里没有出来,似乎还在打包千春随口要的一百瓶汽水。见千春和海夏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那条蛇,林覆水松了口气,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将地上的枪包背在了身上。
兰音珠没说什么,她不太习惯关心别人,刚才全程都在假装认真吃泡面。但见千春那边搞定了,她犹豫了一下,默默伸手将千春和海夏滑下杯壁的纸吸管扶正,随后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过,悄悄地把手缩了回来。
海夏替姐姐推开门,她们二人前后走了进来。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没来得及化冻的霜雪,千春脸色有点发白,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能力消耗过多导致的,林覆水将她喝剩的半杯饮料往她面前推了推:“喝点东西缓缓。”
早乙女千春点点头,伸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即低头望向通讯器上的时间:“再等等就能走了,我待会提前联系琥珀师姐过来轻轨接我们回去。”
听见又要坐琥珀师姐的车,林覆水和兰音珠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早乙女千春叹气:“没办法,我支付的是她来回接送的车费,忍耐一下吧?下次我一定不约她的车。”
林覆水刚满十八岁,还没来得及考驾照就先入学了。她暗下决心,等到假期一定要先把驾照考了,她是真的不想再坐琥珀师姐的车了。
就在她们说话的期间,林覆水心间隐约弥漫上来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低头看了几次时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便利店后仓翻找汽水的店员始终没有出来,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照常理,汽水应该都是成箱放在仓库的,一百瓶的数量不过几箱而已,就算要打包,也是应该拿出来放在柜面打包才对。
她再度低头瞟了一眼时间,终于忍耐不住,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林覆水背着枪包站了起身,跟她们打了声招呼:“我去后仓看看什么情况。”
从便利店的休息区到后仓门不过短短十几米,林覆水越走越近,这才发现仓库门竟然是关着的。她稍微放心了点,这种仓库门通常都做得很厚,隔断掉大部分声音也正常。但为了以防万一,林覆水还是走近敲了敲门:“你好?请问找完了吗?”
门后没有回应。
林覆水不死心,从叩门改为拍门:“你好,能听见吗?”
她连拍了好几下,那头都没有人来应门。林覆水心中一紧,她深吸一口气,往后倒退三步,随后伸腿冲着仓库门就是一脚飞踢!
诚如宫教授所言,林覆水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被林纵抚养的这些年,她的营养补剂从来没有断过,爆发力也很好。紧闭的仓库门挨了林覆水这一脚,顿时轰然倒塌!
一片昏暗中,林覆水清楚地看见店员就倒在离库门不远的门前,地上有残留的血迹,还有滚落在她四周的几瓶冰镇汽水。林覆水来不及开灯,急忙上前将面部朝地的店员扶在怀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好消息,还有气,是活的,她只是受伤暂时晕倒了。
她一边呼喊千春她们的名字,一边将店员放了下来,伸手去摸索仓库的灯闸开关。
就在灯亮的那瞬间,林覆水发现自己正被无数条蟒蛇环绕着,它们缓缓爬行过店员的身体,距离最近的那一条已经爬到了林覆水的脚面上——
林覆水没有迟疑,立刻从半敞着的包里提出枪对着地面扫射!
暮色渐深,仓库外听见林覆水召唤的早乙女千春三人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千春仰着头,和兰音珠一同呆滞地抬头望向便利店外的工厂三楼。被拆除的窗户内正伸出一条足有一层楼那么长的蛇尾,砖石被那条巨大的尾巴打得扑簌簌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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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硕大的蛇首若隐若现,千春默默伸出手指数了数……她坚信自己没数错,这条蛇有不少于六只头颅。
就在废弃工厂的楼层之间,有人影正持刀狂奔,说不清究竟是在追杀那只类神生物,还是那只类神生物在追杀她。
跟这壮观的场面相比,室友在后库手持步枪狂扫的场景压根不算什么了。早乙女千春抹了把脸,深深叹了口气:“完蛋了,这单接亏了。单主得再赔我精神损失费。”
*
林覆水很小心,没让子弹误伤昏厥在地上的无辜店员。她打空了弹夹,群蛇恐惧于她的火力输出,忌惮着没有上来,更多的蛇则是被林覆水的子弹打成了肉泥。这些蟒蛇智商不高,好像并不是需要被异血者们特意追捕的类神生物,看来只是被某种东西吸引来这里的普通蛇群。
她补了子弹,三两下将剩下的几条蛇也打死在原地。在确认这里暂时不会再有蛇出现后,林覆水扶起了躺在原地的店员,用课上教过的急救方式紧急处理了一下她的伤口,好在她只是被蛇咬了一口,在挤出毒血并扎紧手臂后,店员发青的脸色稍微缓和了过来。
林覆水再度将她放在地上,那股不祥的预感告诉她这事还没完,看来早乙女千春接到的是一个棘手的单子,如果处理不好,别说无辜的普通人店员了,连带着自己和室友们都得全交代在这里。
她三两步冲回便利店门前,然后被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得有些没缓过神来。
除却那只一看就不好搞定的类神生物,林覆水总感觉持刀的人有点眼熟:“……楼上在跑的那个人是谁?”
早乙女海夏眼睛分外好使,她参不明白人类对于同类的关切情感,只要不危及到早乙女千春,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于是此时此刻海夏欢脱道:“我看见了,我知道!是那个住在宿舍对门的——”
不用她说,林覆水已经看到了。
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之前,刚在309寝帮她处理过伤口的、口口声声说这段时间不会再出悬赏任务的师姐已经跑到了废弃工厂的四楼,又是浑身浴血的战损状态,看起来伤得不轻。而那只奇怪的多头蛇在她身后狂追不舍,巨大的蛇尾正将一切能够得着的东西全往下砸。林覆水坚信如果再这样下去,裴无律和这只类神生物就会双双上今晚的紧急社会新闻。
她将步枪往肩上一扛,伸手开始掏通讯器:“谁有宫教授她们的联系方式?裴无律那边只有一个人,这样下去不行。”
早乙女千春报了一串号码,正当林覆水准备联系宫教授时,有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摁住了林覆水的手背。
林覆水抬眸望去,是兰音珠。
她坚定地朝林覆水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不能找宫教授。这只类神生物的等级应该有A,凡是B级以上的类神生物,都应该上报给校方处理。裴无律私自接悬赏不上报,已经犯了太多次校规,再这样下去,她会被退学。”
22. 海德拉
林覆水握着通讯器的手僵住了,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拨通宫教授的号码。
她顺着室友们的视线望向废弃工厂四楼的裴无律,那只类神生物已经离她很近,唐刀刀刃反射出的白光如同雁鸟般在昏暗的建筑里翻飞,林覆水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刀速,裴无律的负伤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的状态,她似乎感觉不到痛觉,或者说痛觉使她肾上腺素激增,变得比寻常更加敏锐。
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林覆水没有放下手中的通讯器:“可是如果不联系校方,她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如果联系了校方,她会因为收不到酬金心痛而死,”兰音珠板着小脸,用最严肃的语气说出最荒诞的话,“而且裴无律异化程度太高,迟早会被新世界政府处理掉。她之所以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接单,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寿命注定会很短,我不建议你去管她的事,如果她被退学,一定会更加玩命地接悬赏,让裴无律待在学校里,她起码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听见兰音珠的这段话,林覆水无力地垂下手,再度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被政府处理掉是什么意思?”
“她异能太强,不受管控,之前已经出现了几次失控的征兆。政府不会留着这样的异血者,好用的刀应该被收在刀鞘里,而不是像这样随时有暴起伤人的可能性。对知情的政府高层而言,异血者就是这样的存在。”兰音珠道。
可是异血者不是好用的刀,是活生生的人。林覆水说不出话来,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她抬眸望向废弃工厂中厮杀的裴无律,想要说些什么,心中却一片空白。兰音珠见状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安抚地牵住了林覆水的指尖。
她握着那截指尖晃了晃,小声道:“她不会死的。”
见林覆水脸上仍有忧色,兰音珠解释道:“裴无律还没有用她的异能。她还要活着赚钱,不会让自己这样轻易地死在一只A级的手下。”
直到听到这里,在一旁观战的早乙女千春忽然插话道:“如果帮了她,她会把她的酬金分给我们一部分吗?”
“……按照裴无律以往的作风,她会的,”兰音珠顿了顿,“她不喜欢欠人情。”
“太好了,”早乙女千春打了个响指,她身边的海夏心领神会,瞬间移动到了废弃工厂楼下,“薅她一笔打车钱!”
本体和影子伴生物的距离有限制,说完这话,千春也跟着海夏走出了便利店。林覆水回头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店员一时半会应该清醒不过来,她刚刚搜过了,聚集在仓库咬她的那种蛇群毒性不强,只能暂时致人昏迷和肢体麻痹,可以稍微晚一些再喊救护车。
见千春海夏手拉手离去,兰音珠垂下眼眸,也跟着走出了便利店。
天空已然变成深深的紫黑色,穿着浅色风衣的麻花辫女孩站在这家24h营业的连锁便利店门前,看起来像是刚放学回家的普通初中生。她抬起右臂,指尖指向不远处的工厂四楼,无声地展开了她的异能。
异能·倒转时钟!
与此同时,工厂四楼。
裴无律双手持刀,险险避过了身后海德拉的一记追咬,只差一点,这只幼年体海德拉的毒牙就要扎在她的肩膀上。她提刀飞速疾奔,废弃工厂内还剩下不少不要的废料和支撑楼体的柱子和楼梯,她灵敏地避过它的追击,握在双手上的两只唐刀再度砍在了它剩下的一只头上!
海德拉发出无声的嘶鸣,庞大的蛇尾痛苦地撞在水泥柱上。裴无律深吸一口气,趁此机会往楼下望去。她敏锐地察觉到时间被拖慢了一秒,如果没有那一秒的空档,她身上又要多添一处新伤。
是校方的人来了吗?裴无律皱了皱眉头,心中闪过一张因为身居高位而倨傲冷漠的脸。后颈中被植入的微型炸弹仍然静静地潜伏在她的血肉里,伤口早已经愈合不痛了,但这种性命被旁人握在手上的感觉让裴无律非常不爽。
她冷淡地对工厂下的那家便利店投去一瞥,却在与某人对上眼神的瞬间怔愣住了。
裴无律视力很好,她看见那双柔和的栗色眼瞳此刻正不大高兴地圆睁着,像是在生气。
……林覆水脾气很好,为什么生气?裴无律站在摇摇欲坠的工厂四楼边缘,注视着楼下的师妹,她不禁陷入了一瞬沉思——不对,重点应该是为什么一个一年级新生会出现在这里?她难道是来跟自己抢生意的?
下一瞬,裴无律看见盛名远传整个异血者圈子的3S级师妹架起了她拎在手上的那只M200狙击步枪,飞快定位上膛,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裴无律毫不怀疑林覆水的枪法,报道那天她近距离见过,饶是专门教授枪械课的One老师对此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说来旁人可能不信,其实裴无律是个很惜命的人。
但潜意识让她没有躲闪,而是站定在了原地,静静等待那颗朝着自己这边射出的子弹。就在她刀尖一滴浊血滴落的瞬间,那枚能够射击至2500米外的子弹裹着狂风呼啸而来!
裴无律微微阖上红眸,极佳的听觉让她听见了子弹划过自己头顶的声音,陷入血肉打穿骨骼的细微破碎声……还有海德拉幼体在自己身后发出的痛呼声。
她重新睁开眼,望向离自己数百米之远的师妹。
林覆水今天没有穿入学式时穿的西装校服,寒冷的春天还没有结束,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那双登山靴也很衬她。即便是这样突然地接触到和往先十八年全然不同的新世界,她也消化融入得很好,已经全然没有了先前在明恩女子高外见她的端庄样子,如今的她比自己看起来更像可靠帅气的赏金猎人。
为了表示对师妹的感谢,裴无律对着工厂之下的林覆水点了点头——
然后收到了林覆水高高竖起的两只尾指。
裴无律一怔,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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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林覆水为什么要用那种谴责而痛心的目光看自己,便见师妹又重新架起了她的那把M200调整射程。话说回来,谁家正常师妹出门去便利店觅食会随身带狙击步枪啊?
直到此时此刻,裴无律才留意到站在一边的兰音珠。看见这个似乎被风一刮就会吹走的女孩,她微微蹙起眉,心情有些复杂。她对兰音珠不太熟悉,但这位被卡里斯校长带在身边抚养的学生显然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简单。
去年兰音珠的异能级别还是B级,今年再测试时,已经变成了A。就像是正一层层脱掉束缚般,成长速度实在有些恐怖,也实在不符合常理。况且她的异能类别是时间系,裴无律冥冥中有种预感,她的异能等级说不定还会继续往上增长。
“师——姐——”
楼下几层传来拉长的呼喊声,掺着潮湿味的冷风拂过裴无律的衣角,她陡然转身,正欲向自己再度进攻而来的海德拉已经被另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力,她认出这是林覆水室友的伴生物影子。
八尺大人形态的早乙女海夏对着裴无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轻而易举地从庞大的海德拉背上翻过:“师姐,我们没有上报给校方哦?记得酬金——”
提到酬金,提到欠她们人情,裴无律沉默了。
她决定速战速决。
她挥臂一掷,手中那两把长约一米二的唐刀瞬间没入墙壁三寸。身前的幼年体海德拉察觉到她的异变,剩余的六只头颅顿时不安地扭动起来,它狠狠地甩掉了攀附在自己背上的早乙女海夏,朝着裴无律的方向疾速游来!
异能·塔罗牌。
便利店外,林覆水松开手中的狙击步枪,直起了身。
她隐隐察觉到了和面对卡里斯时差不多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座废弃工厂中出来了。与即将现身的东西相比,那条显然比报道第一天的塞壬鸟强太多的多头蛇竟然变成了身处弱势的一方。
魔术师·正位。
裴无律捏紧指尖凭空出现的一张塔罗牌,牌面绘制了彩色的魔术师图案。她抽出来的这张牌是魔术师的正位,成群的红色花朵簇拥着魔术师,她身披斗篷,手执群星,紧紧闭着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睁开的眼睛赫然是与裴无律如出一辙的红瞳。
看见是正位的牌面,裴无律轻轻松了口气。
她伸手触摸在冰凉的砖石柱上,顷刻之间,无数碎石废墟在她的掌心重组。九头蛇海德拉有些警惕地将头往后撤了撤,眼前失去双刀武器的人类不知为何竟然拥有了更加强大的能力。
它只是一只刚从蛇蛋中诞生不久的幼年体,蜷缩着躲在这座废弃工厂里,本能告诉它要在长成巨蛇之前韬光养晦,但本能也使它天然地生出杀戮与破坏的意识。它戒备地看着裴无律,它在这个人类手中失去了三只头颅,剧痛使它失去理智,海德拉无声地发出怒啸,决定不再躲避,正面朝着裴无律攻去!
23. 七十八张塔罗牌
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在整座废弃工厂内,海德拉不再依靠蛇尾蜿蜒爬行,而是第一次站直了身体,露出隐藏在它硕大躯体之下的四足。
虽然它只是出生不到七天的幼年体,但日渐庞大的身躯依旧快要将楼体撑爆。裴无律昨天接了这笔悬赏单,一路追寻传说中的类神生物海德拉的踪迹,它虽然只出生了短短几天,却已经吞噬了前往此处猎杀它的两位异血者。
被人类的血肉养大胃口的海德拉直立起身,剩余的六只蛇头齐齐扭转向裴无律的方向,恶臭的涎水顺着蛇牙流向脖颈,浸湿了颈间不断张合的黑色鳞片。
它陡然伸长脖颈,腥臭的喉间喷射出沼泽瘴气般的毒气!
身为灵体伴生物的早乙女海夏不受毒气影响,她趁海德拉全心全意地对付裴无律,从八尺大人的形态悄然切换成了另一幅模样。工厂四楼的地面现出一层薄薄的蛛丝,海夏爬行上远处的水泥柱,蛛丝混合着毒液弥漫向海德拉的蛇尾,她动作灵巧,吐出的蛛丝形状还挺有美感的,但如今呈现出的状态却让楼下端着狙击枪的林覆水有些掉san值——
她空出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人头蛛身的络新妇诡异得让人头晕目眩,她感觉自己这几天都无法好好直视海夏了。
面对狂喷毒气的海德拉,裴无律掌心托举的砂砾砖石飞快地重组成了一面巨盾的形状!正位的塔罗牌魔术师使她短暂地拥有了使用元素解构重组的能力。
魔术师手持土元素组成的巨盾防御,右手召来火焰,熊熊燃烧的烈焰将这层楼瞬间点燃。海德拉被地上的蛛丝短暂地牵制住了一秒,正处于怪谈络新妇形态的海夏见火焰即将波及到自己,立刻放弃吐丝,从水泥柱上爬行而下,不干扰裴无律与海德拉的战局。
她只是想帮着姐姐从裴无律手里抠点打车钱出来,才不要跟着除了姐姐之外的异血者玩命呢。
火焰顺着被烧毁的蛛丝一路焚烧至海德拉身上,它震怒地撞毁了四楼的楼体,在挣扎中掉下工厂三楼!巨响吸引了远处的路人,已经有人以为是这栋废弃已久的工厂老化坍塌,开始低头拨打政府热线。
林覆水端着M200狙击枪,接连两发子弹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海德拉侧向这边的其中一只蛇眼!
夜风扬起林覆水的头发,她全心沉浸在一击得手带来的快感中,瞄准镜内的海德拉被裴无律再度削掉了一只头颅。她调整枪口,这一次射出的子弹命中海德拉剩下的第五只蛇头,也正是这一枚子弹让坠落的巨兽留意到了楼下低头填充子弹的少年。
涎水与血水不断往下滴落,那道颇具吸引力的身影甚至令海德拉暂时忘却了痛楚,它不受控制地挪动脚步,试探性地往离林覆水更近的方向靠近。与它同层的早乙女千春本准备逃跑,却发觉海德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她预感不妙,顺着这只类神生物头颅转向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了远处重新举起狙击枪的林覆水。
大事不妙,早乙女千春顾不上薅师姐的报酬了,她飞速召回海夏,闪身回了室友们的身边!
兰音珠的速度比她更快,她来不及提醒林覆水,仓促地展开了自己的异能。就在这瞬间,时间被拖慢,林覆水清清楚楚地看见子弹出膛时微微旋转的形态,危机感使她本能地往后闪避,但下一瞬,从天而降的海德拉用蛇尾扇飞了在它眼前碍事的闲杂人等,将端着枪的人类少年攥在爪中。
越是到性命攸关的时候,林覆水越冷静。她浑身发冷,死亡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她头顶,但她依旧选择将发烫的枪管对准海德拉的头颅,伸手扣动扳机!
巨痛使海德拉下意识地松开利爪,被击中的蛇头痛苦地狂甩,毒血四溅。林覆水趁机会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就是狂奔。
便利店里不能躲,不能祸及里面昏迷的无辜店员。也不能往更空旷的街道方向跑,类神生物的存在不能被发现,更不能让海德拉冲上街道害死更多人。
林覆水单手提着狙击枪往工厂内狂奔,中途还抽空从衣袋里摸出了小手枪,凭着本能对着身后一顿乱射,也不知道有多少发子弹命中了穷追不舍的这只类神生物。手枪子弹打完了就重新换狙击枪,这两样东西于此时的林覆水而言多少有些不够用了,她此时万分希望自己肩膀上扛着的不是以杀伤力和精准度闻名的M200,而是一只足以将这只多头巨蛇正面轰碎的火箭炮……
工厂内有掩体,往工厂内跑说不定死得没那么快。林覆水的火力扫射轰碎了海德拉的半只头颅,她咬牙躲避,中途兰音珠发动了好几次异能,帮她拖慢了时间。林覆水听见自己体内的心跳轰鸣,耳膜也被枪声震得突突直跳,仅仅几个瞬间,海德拉便又重新找到了她,那具散发着腥臭的诡异身躯近在眼前!
要死了,要死了。林覆水的弹匣空了,剩下的子弹都在便利店门口的枪包里,她攥紧抢托,神情恍惚地望向身前的类神生物。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吗?自己的传奇人生难道真的还没开始就要画上句号了……这种事她才不要啊!
海德拉剩下的五只蛇头狂舞,最近的那只几乎已经贴上林覆水的鼻尖。她往后退了一步,用余光瞥见了拖着伤躯出现在海德拉身后的裴无律。
晚了,来不及了。林覆水想。
面对扑面而来的腥风,林覆水下意识闭上双眼,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她不想输,不想死,更不想就这样惨兮兮地在一座废弃工厂里被类神生物吃进肚子里变成大粪……话说类神生物排泄吗?
如果还能回学校的话,她一定要在下一堂类神生物课上当面问问宫教授。
……但是真的还是不想死!林覆水睁开眼睛,怒视向这只杀千刀的海德拉,抬手将手里的狙击枪狠狠砸向它张开的血盆大口!
异能·塔罗牌。
裴无律一下子顿住脚步。
她指尖浮动的塔罗牌宛如照镜子般在林覆水身前浮现,那只被她掷出的狙击步枪在半空化作一团悬浮的烈焰,就这样被精准地砸进了海德拉大张着的咽喉中!
塔罗牌,魔术师,正位。
林覆水连连踉跄了几步,整个人贴向摇摇欲坠的水泥柱。七十八张塔罗牌的幻影如同丝带般围绕着她的身躯旋转,刚刚逃离一死的林覆水整个人大脑充血,什么也没看清,随手抓了一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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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星币一,正位。
她手中的手枪微微一沉,林覆水不受控制地扣动扳机,刚才明明打空了的弹夹里竟然又有了子弹。
她不可思议地对着海德拉连开了好几枪,甚至以为这是死了之后下到阴曹地府的幻觉。林覆水低头一看,不对,除了死人和早乙女千春外的人都应该有影子,所以她是活人才对。
林覆水开了数枪,大约五秒钟的时间过后,她的弹夹再度空了。
方才发生的所有事宛如幻觉,取而代之的是手执长刀踩上海德拉后脊的裴无律。她手起刀落,将海德拉剩下的几枚头颅斩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林覆水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裴无律一把拉起手腕。
海德拉的身体正在融化,裴无律将林覆水的衣袖一把撩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检视她身上的皮肤,林覆水怀疑她甚至想伸手掀自己的眼皮观察。想起刚刚短短十秒钟内发生的离奇事件,林覆水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恐惧,她想把手缩回来:“我没偷你异能。”
“……不是因为这个,”裴无律松开手,垂下眼眸,开始伸手在衣袋里摸索自己的墨镜,“刚才发生的事,先暂时不要跟校方的人说。”
为什么?林覆水还想追问,便见裴无律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林覆水心存疑惑,但却依言没有再多问。她回身去看那摊彻底隐没在废弃沙土里的毒水,而裴无律拎起长刀,回身干脆地砍断了承重轴,她推着林覆水双双跑出工厂,将海德拉残存的痕迹彻底隐没在了塌陷的楼房里。
便利店外,过度消耗异能的兰音珠被千春和海夏各扛了一边胳膊背在身上,几人身上满是灰尘和污渍,俨然一幅刚从塌陷事故中逃脱出来的样子。林覆水拿出通讯器,这才发现时间甚至过了不到三十分钟,此时此刻刚刚七点半。
她呼叫来了救护车,赶在政府人员来调查塌陷事故前,将被蛇咬伤的便利店店员交给医护员,与室友和师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扛着兰音珠,早乙女千春恹恹道:“裴师姐,你这单酬金多少,看在帮你平事的份上应该分我们点封口费吧?”
“好,”裴无律应得很快,“四分之一打你账户上,你们自己分。”
那么抠门的人,现在又松口松得那么快,奇怪。林覆水受了点皮外伤,她看着裴无律驾轻就熟地走到停放机车的地方,从后箱里掏出毛巾和矿泉水擦拭自己的一身血污。她们都要回学校,千春正在打电话让约好的师姐开车过来,裴无律则准备启动机车直接开回去。
在临出发前,裴无律忽然侧首过来,多问了一句:“是谁来接你们回去?”
“还能有谁啊,琥珀师姐咯,”千春的脸垮了下来,痛苦地叹了口气,“学校里就你跟琥珀师姐接单接得最勤快,你们不愧是同级生。”
裴无律犹豫了一下,转头望向林覆水:“你们有谁想坐我车回去?”
千春立刻想撒手把奄奄一息的兰音珠放下,举手道:“我我我,我想!我不想坐琥珀师姐的车!”
裴无律没有理会她,继续看着林覆水道:“你想吗?”
24. 再见天使
……看着裴师姐这辆流线型的重型机车,林覆水心动了,她确实挺想的。
虽然两位师姐的开车技术不相上下,都是一样又快又烂不顾乘客的死活,但乘坐机车起码不会晕车。经过一番生死殊斗,林覆水现在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如果再坐琥珀师姐的车,她怕自己会把今晚吃的泡面吐出来。
什么鬼,这不是明晃晃的黑幕嘛!早乙女千春怨念地看着林覆水坐上裴无律的机车后座,挥手跟自己的室友Say goodbye:“回寝室记得先洗澡!”
林覆水也朝她挥挥手,师姐一拧油门,靛蓝色的夜空在她们头顶徐徐展开,新世界时代的城市里看不见群星,只能模糊地在夜幕里窥见流动的云霭影子。裴无律斜背着放置唐刀的背包,身后温热的人类体温若有似无地传递过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安心。
像回到了孩童时代。
G区的福利院设施简陋,每逢星期五,院长妈妈会在她们的宿舍里放电影。那都是一些从旧时代流传下来的卡通片,虽然画质已经被时间磨砺得模糊不清了,但是色调却非常温暖,黄色橙色红色,高明度是幸福的颜色。那时大家会动手将彼此的小床推到一起,然后爬上床,像小动物一样挤挤挨挨着,头靠着头脸贴着脸,将同一块名为幸福的饼干掰碎了分享着吃。
冬天很冷,大家都很冷。但孤儿们的体温会互相传递。
直到她们一个个被领养出去,穿着洁净的小天使睡裙的朋友们果真像天使一样飞走了,原地又只剩下裴无律。院长妈妈弯着腰,每一个参观日里,她那双粗糙的手都会搭上裴无律的肩膀,将她推上前去,竭力地向来领养的家庭们展现她的好——
无虑,给阿姨们跳个舞吧。无虑,给阿姨们唱首歌吧。
裴无律睁着红瞳,仰头打量大人们的脸色。在察觉到人们或担忧或恐惧的视线后,她狼狈地低下头,躲开院长妈妈想再度将她推上前的双手,逃到角落闷闷地用鞋底搓地上的草皮。
专门在参观日穿的小天使睡裙渐渐不合身了,不再有人愿意领养那么大的孩子,甚至不再愿意在她的身前停留。年复一年,裴无律从妹妹变成了所有人的姐姐,她心知肚明,自己注定不会是降临在新家庭的天使,于是她将院长妈妈亲手裁制的睡裙放到箱底折叠好,心甘情愿成为留守在孤儿院的白色鸽子。
狂风呼啸,林覆水的体温透过她虚虚搂着自己腰的手臂传递过来。裴无律心中恍惚,想起在福利院时大家围簇着一起看电影的时光。
她的外表仍然坚硬如冰,可内里的心却如同奶油般软化了下来。裴无律酝酿措辞酝酿了一路,刚打算开口提醒她,便听见林覆水在身后窸窸窣窣地扯自己的外套:“师姐开慢点,我想吐——”
刚酝酿好的一番话瞬间被林覆水无情地打碎了,裴无律拧了刹车,让机车缓慢地停下来。
她们已经到了临海区域,侧靠大海的公路上没什么车,月色将海平面照亮,裴无律将车靠边停下,她想了想,从后箱里掏出一包烟:“你抽吗?”
林覆水摇头:“我不抽,家里只有我妈偶尔抽。”
“这样,之前在你家看到茶几上有烟,”裴无律将烟盒丢了回去,“我也不抽,这是别人送的,我攒起来卖掉。”
海风吹拂之下,林覆水沉默了几瞬。她看着显然有心事的裴无律,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其实师姐你是有话对我说吧?有话直说就好,我嘴很严,身上也没有任何录音设备,如果你不想我们今天的对话被别人知道,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一个字也不会被外传。”
倒也不至于那么严肃……裴无律嘴唇动了动,本来想解释,但话到嘴边还是算了。她摘下机车头盔,将被挤乱的头发散下来,低垂着眼睛。她是成年人了,早就不必再被谁推着走上前去,可面对站在眼前的师妹,她竟然产生了一丝类似当年被挑选时的惴惴不安。
林覆水见她不说话,伸手在裴无律眼前晃了晃:“师姐?”
裴无律回过神,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今天发生的事不要跟外人说。”
“我知道的,”林覆水呵呵两声,伸手对裴无律指指点点,“兰音珠跟我们说了你的事,再有处分就退学?昨晚你才保证你这段时间不出悬赏……我说这段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站在校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惜命,如果你死了,会有人为你流眼泪。”
为我流眼泪吗?裴无律心中一动。
她眼前滑过很多张脸,老的少的,至今仍见面的,早在十几年前的福利院门口挥手告别后就不再见过的……她垂下眼睛,像是对林覆水说,又或者不知道在对谁说:“对不起。”
林覆水见她认错态度诚恳,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此人会不会再犯,也软化了语气:“本来这种话也轮不到我说,但我真的很不喜欢再眼睁睁看着认识的人死去。”
裴无律继续低着头:“我的事暂时没关系,但是在你自身情况稳定之前,你不要跟校方透露你的异能。”
什么意思啊,林覆水眨眨眼,随口猜测:“有内鬼,禁止交易?”
“单凭一所学校自身能整合出的资源和力量,纠察女校走不了这么远,”裴无律转过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和校方保持合作关系的是新政府,二者相互牵制,我相信卡里斯校长还保持着她的初心,但新政府高层的人则不一定。政府高层的想法已经和纠察女校背离,她们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让异血者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就算临死也要榨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我不知道当初林纵是怎样在新政府的施压下保住你的,但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过早地表现你自己……至少在你能力尚不稳定的情况下,你不能被推出去上战场。”
“所以不能说?”林覆水蹙起眉,“连宫教授和卡里斯校长也不行?”
裴无律道:“学校里有太多人了,稍不留神就会走漏消息。从自身经验出发,我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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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
林覆水颔首。提到新世界政府,她想起恒泫药业和政府方持续十余年之久的药品研发合作,直到今天,这项合作仍然在进行中。和政府的交涉从前从来都是林纵亲自去,就在林纵葬礼那天,政府也派来了人作为代表给林纵献花。
看来林纵留下的药业公司还有很多值得深挖的地方。林覆水抿了抿唇,再抬头时,已经重新变回了眉眼弯弯的样子:“谢谢你啊师姐,特意提醒我这些。不然我给你转点钱?”
“……不用了,不要钱,”裴无律重新骑上机车,头也不回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我们本来就住对门,走到门口各回各家也算送我回去吗?林覆水跨上她的后座,师姐的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帆,或者更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她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混杂着海风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像奇怪的特调香薰。
就算快被弯道甩出去,林覆水也没敢将她的腰整个搂住,生怕一不留神就把师姐身上的伤口压得裂开,呲自己一身血。
她们二人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路开回了女校,裴无律停好摩托,和林覆水一前一后回到宿舍楼下时,却迎面撞见了像鹌鹑一样站在花园里的早乙女千春和早乙女海夏。
千春哈欠连天,满眼都是打哈欠打出的泪花,眼睛在灯下亮晶晶的。海夏化身蘑菇,躲在姐姐身后不肯出来,她见林覆水和裴无律往这边走过来,便探出了半个头,拼命朝着她们的方向打眼色。
林覆水没看明白海夏打眼色的用意,一时间以为伴生物也会眼抽筋。她朝着她们的方向再走了两步,肩膀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搭住了。
那人一手一边搭住林覆水和裴无律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在她们身后响起:“这么晚回来,正好去我办公室吃点夜宵聊聊?”
林覆水反应很快:“谢谢您卡里斯校长,不过我们不饿,还是直接回去洗澡吧。”
她抬脚就想走,还没忘了拽上旁边这位再挨处分就退学的麻烦师姐,但卡里斯的手如同钢铁般将她牢牢定在原地,林覆水挣扎不动,抬眼看见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兰音珠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只能认栽。
林覆水站定在原地,老老实实道:“……您办公室有什么吃的?突然又有点饿了。”
卡里斯护送这群半夜归宿的学生来到办公楼,她按下电梯,在上升的电梯中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找你们聊聊天喝喝茶而已,放轻松。”
这种情况很难放轻松,林覆水想。早乙女海夏被迫跟您挤在一座电梯里,都快炸毛了,恨不得挤在她姐怀里躲起来。还有兰音珠,一幅生无可恋不想讲话的样子,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天天熬夜,被收走了通讯器不准她玩了吧?
不过裴无律始终都没有说话。
林覆水想起师姐今晚对自己说的话,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叮。电梯上升至十二层,门开了。
25. 校长室夜谈
校长的办公室里有一股沉重的木头香气。
林覆水好奇地打量这间摆满旧时代物品的复古办公室,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放在长木桌上的鱼缸前,鱼缸里有许多条荧光色的小鱼正在群游,林覆水用手点了点玻璃缸,那些鱼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纷纷游了过来。
“你可以用鱼粮喂它们,”卡里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点点就够了。”
这里比起办公室,更像是校长的家,林覆水想。她给鱼喂食了一些鱼粮,回身去看端着餐盘从开放式的小厨房走出来的卡里斯。时间仓促,她给她们一人切了一份三明治,并同一杯煮得热气腾腾的热牛奶。
林覆水接过牛奶,跟着兰音珠的脚步在沙发上坐下。兰音珠驾轻就熟地从卡里斯的办公室里找出了芥末味薯片,她拆开薯片的包装袋,第一个递给林覆水:“给你吃。”
卡里斯看着这一幕,温声道:“我很庆幸兰音珠选择跟新室友们一起住在宿舍,她已经学会了玩通讯器,虽然最近我发现她同时学会了登录论坛跟人吵架,但对于兰音珠来说,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林覆水震惊于兰音珠的进步神速,偏头看着她:“你还跟人吵架?”
在这一点上兰音珠很坦荡:“不喜欢,所以就吵了。”
“那你赢了吗?”林覆水的关注点下意识放在了这里。
提到输赢,兰音珠放下薯片袋,看起来有点蔫:“输了。”
把输赢看得极重的林覆水决不允许室友被人压一头这种事发生!她安慰兰音珠:“下次把通讯器拿给我和千春海夏,对方肯定双拳难敌六手,想赢我们,除非那个人是只八爪鱼。”
听见这话,卡里斯咳嗽了两声。林覆水对此投以无辜的微笑,好在卡里斯并不太在意兰音珠这方面的教育,她拍了拍默默低头吃三明治的裴无律,轻声道:“有点话想找你单独说,方便过来聊聊吗?”
裴无律放下三明治,起身跟着卡里斯去了办公室左边一间隐秘的密室。
她在密室内的桌子后坐下,显然是已经来过好几次这里,已经对室内的环境非常熟悉了。卡里斯坐在她对面,双手放在桌上,桌边有一杯冲好的热美式。她将热美式往裴无律的方向推了推,微笑道:“我这次买的咖啡豆很香,尝尝吧。”
“闻起来又酸又苦,我不喝,”裴无律站起身,毫不客气地从桌边的小冷柜里拿了一瓶炼奶,用咖啡勺狠狠挖了几大勺怼进咖啡杯里,“这样就好多了。”
看着学生在自己面前泄愤般的动作,卡里斯依旧没有生气,她直接将话题切入正题:“海德拉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该瞒而不报。”
裴无律早料到了这件事。尽管师妹们不将事情上报,但卡里斯总有些手段知道自己在外面干的事。她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将杯子轻轻推向卡里斯的方向,用沉默表示抗议。
“我没有立场干涉你接悬赏的事情,但学院已经最大限度地为你提供了助学金,更何况,你最应该关心的不是学业和金钱,而是你的身体,”卡里斯温和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翠绿色眼眸虽然苍老,却依旧明亮,“你或许不知道,院长妈妈在每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都会发简讯过来,询问我你的身体状况。”
裴无律一下子抬起眼睛,她仿佛被人刺中了逆鳞,眉眼冷淡如雪。
卡里斯并不惧怕她的逼视,继续自顾自道:“你看,这个世界上有这样多人关心你,不想你死,裴无律,你应该尽可能地延长你的寿命,不要做让人担心的事。”
“我知道了,”裴无律冷声道,“所以你就可以任由政府的人在我身上安装微型炸弹?”
“我很抱歉,可是每个人都有她的苦衷和立场。”卡里斯道。
裴无律很轻地嗤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那里冰冰凉凉的,隔着一层皮肤,她摸不到那枚微型炸弹具体所处的位置,它不会跳动,裴无律每次伸手,也只能摸到自己微弱的脉搏。
提到这件事,她不无挑衅地看了卡里斯一眼,刻意用同样的手段去刺痛她:“我明白,对于您而言,旧情比学生更重要。”
果然,卡里斯皱起眉。她深呼吸了瞬间,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望向裴无律:“这种话是谁跟你说的?是她吗?”
裴无律觉得自己获得了小小的胜利,她无意真的让这位已经年迈的校长站起来跟自己单挑,只是想让她感受跟自己同等的不安和不爽。她别过脸,刻意冷淡道:“我有我自己知道信息的方式,您还是管好您自己吧。”
听见这样逆反的发言,卡里斯陡然攥紧拳头,转过视线。
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在裴无律的脸上,反而看向了那杯被搅出泡沫的热咖啡,沉默在校长和学生之间蔓延了几瞬,卡里斯主动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这一次我不会给你处分,也不会再提及这件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犯,至于院长妈妈那里,我会一如往常地告诉她,你的身体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地方。”
裴无律低垂着眼睛站起身,她向来不喜欢浪费食物,离开的同时没忘了伸手将咖啡抄走:“谢谢您。”
密室的门被随手关上,卡里斯在室内静静地坐了一会,起身推开身后一扇小窗。窗户正对着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这位年迈的女士倚在窗边,在片刻宁静中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但下一刻,放在桌上的通讯器震动几下,卡里斯回首望去,光屏之上弹出一则新闻时事。
时事照片的一角拍摄进去一张冷淡无情的脸。那个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正低头查看下属递给她的文件,有一缕染过的黑发垂落在肩膀上。
她变了很多。
变得卡里斯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卡里斯关掉通讯器,推门出去,让仍等在办公室的学生们回寝室睡觉。裴无律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林覆水和早乙女千春还在分食薯片,兰音珠趴在卡里斯的办公桌上小憩,见卡里斯出来了,她伸出一只手闷闷道:“通讯器还给我。”
卡里斯将通讯器还给她,兰音珠顿时像计划得逞的小猫一样跳了起来,她好像是在害怕卡里斯再度收走她的通讯器,在拿到手的下一瞬就闪现出了这间办公室,速度之快令室友们也瞠目结舌。不过兰音珠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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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覆水仿佛幻视到了她身后高高竖起来的猫尾巴。
回到宿舍,林覆水没忘了喝随身带来的营养补剂。在洗漱完后,她很快困了,几乎是沾床就睡。
又是一夜好觉。
*
次日的类神生物课后。
宫教授坐在轮椅上,右眼皮无端跳了跳。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师姐留下的遗孤,麻木道:“你的意思是,你特意在课后追出来,就是来问我类神生物有没有排泄行为?”
林覆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是的,我非常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宫周易怀疑林覆水这段时间受刺激过大,神经出了问题。但她没有明着表现出对林覆水的怀疑,当面怀疑人家神经错乱也是很伤学生的心的。
“它们是活物,当然有排泄需求,”宫周易选择用平常心为林覆水解答,“校内有类神生物的研究收容所,每个月都有受处分的学生会被安排去地下收容所处理类神生物们的排泄物,这也算学习研究的一环。你看,那里就有一个受处分的学生,看样子她正准备去地下收容所进行劳动,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问她。”
林覆水顺着宫周易手指的方向望去,迷惑地眨了眨眼:“诶,琥珀师姐受了处分?”
“是的,她昨天在校园内飙车到三百码,”宫周易道,“那辆老得快散架的破烂轿车轮子掉了一个,幸好没有伤到人,只是撞坏了校园内的一座光屏设施。她需要赔偿五十万,并受一则红色警告处分,接下来琥珀需要在收容所义务劳动一个学期。”
林覆水脑中顿时浮现出琥珀师姐在一堆排泄物旁挥汗如雨地劳动的场面……如果说小麦肤色健康帅气的琥珀师姐跟这场面还算搭调,那么冷漠酷炫但总有那么点不靠谱的裴师姐呢?
“裴无律师姐有去收容所义务劳动过吗?”林覆水有点好奇。
“你很想她去铲屎吗?”宫周易皮笑肉不笑,命令恋恋不舍的咪宝推着她离开,“我会在二年级的课程上转告裴无律的。”
“……宫教授明鉴,我绝无此意,”林覆水举双手投降,“我接下来在您的课上一定会加倍发愤图强的!”
宫周易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捉弄完学生后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摇摇头,轮椅继续向前驶去:“接下来几天,你们一年级新生都不用上我的课。通知应该很快就会下来,我在这里先提前跟你剧透一下——你可以先回寝室收拾行李了。”
林覆水下意识跟上去,对此大为震撼,不知是喜是悲:“收拾行李?女校是终于准备开除我了么?”
宫周易停下轮椅,心平气和道:“你先低下头。”
林覆水依言低头,立刻获得了宫周易敲在脑门上的一记爆栗。
她捂住额头,看向得逞的宫教授,对方和咪宝露出了如出一辙的-v-表情。
“你想多了,女校没有开除你的意思,只是一年级新生入学例行的实践活动,”宫周易放缓了声音,给她小小地做了个剧透,“每年新生入学都有这个环节,地点在A区政府中心,你可以趁此机会回去,和A区以前的朋友们叙叙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