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闺蜜嫁进侯府吃瓜看戏(穿书)》 1、第 1 章 “然后呢?” 沈令月裹着锦被,坐没坐相地歪在床榻上,后腰垫着暄软的团花迎枕,怀里捧着个黑漆螺钿八宝点心攒盒,咔哧咔哧嗑着瓜子儿,眨巴着杏眼催促丫鬟青蝉快讲: “那令国公府的二公子和郑老尚书的孙女不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吗,怎么突然就要娶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平民女子?” 青蝉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说着她从外面打听来的八卦。 “小姐还记得去年冬天漠北大乱,令国公府的世子爷和二公子一起带兵出征吧?” 沈令月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才怪。那时候她又没穿过来。 “大军在云岭遇袭,那一仗打得十分惨烈,不但世子爷战死,二公子也受了重伤,在亲卫拼死保护下才突出重围,捡回了一条命。” “消息传回京城,令国公府的老太君和国公夫人几次哭晕过去,心疼世子爷年纪轻轻,还未娶妻便绝了后嗣,便想出了让二公子兼祧的主意。” 沈令月眨巴眼睛,“兼祧?” 青蝉以为她不懂,便解释:“便是让二公子娶两位夫人,不分大小,只分大房二房,大房夫人生下的子嗣便记在战死的世子爷名下,承继香火。” 沈令月啧了一声,面上尽是嫌弃。 为了多娶一个老婆,还整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头,便宜他了。 “不对啊。”她反应过来,“那郑老尚书的孙女怎么办?” “二公子说了,那位平民女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又因为贴身照顾他失了名节,他必须要负责。但郑家小姐与他亦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可割舍。” “又说郑小姐出身名门,诗礼传家,想必一定能理解他的苦衷,且她身份高贵,将来诞下血脉记在世子爷名下,也算是二公子这个做弟弟的为兄长尽心了。” 沈令月:…… 她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因为郑小姐‘身份高贵’,所以就活该嫁给一个死人?而他就‘勉为其难’娶个平民女子,两个人和和美美生儿育女?” 青蝉纠正:“郑小姐只是世子爷名义上的妻子,实际还是要和二公子生孩子……” 那不是更恶心吗? 沈令月顿时觉得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眉头皱成一团。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大坑,无非是二公子另有新欢,又不愿背信悔婚,便拿战死的兄长作筏子。 可怜的世子爷,还不知道你的好弟弟帮你娶了弟妹吧? 霜絮默默递上一盏茶,轻声道:“若是郑老尚书还活着,令国公府断不敢这般欺辱郑家小姐。” 沈令月立刻将目光转向这个平日沉静寡言的丫鬟,“展开说说?” 霜絮抿了下唇,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去正院领月例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夫人似乎在为送贺礼的事儿烦恼呢——郑老尚书是老爷科考那年的座师,按理说咱们也该为郑家出头争一争。但郑家又是因为卷入逆党案获罪的……” 沈令月懂了,她那个便宜老爹向来是个墙头草,连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婚事都不敢置喙,更别说替获罪的老师家里出头了,跑还来不及。 她重重叹了口气。 得了,她自己现在都满头包呢,还有闲心吃别人家的瓜? 随口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沈令月把被子蒙头一裹,在床上来回烙大饼。 好烦啊啊啊! 她不就是期末考结束小小放纵了一下,玩游戏玩了个通宵,怎么就猝死了,还穿书了? 大学生果然脆皮qaq 穿书就穿书吧,结果既没穿成女主,也没有系统空间金手指,甚至由于她看过的小说太多太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走哪条剧情线…… 她只知道自己穿到了一个名为大邺的架空王朝,似乎是历史从唐宋以后拐了个弯的平行世界,大体有点像明朝,但如今的皇室姓萧。 她穿来的这具身体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幼女,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其中大姐已经出嫁,大哥二哥还在读书,二姐只比她大三个月,尚未许婚。 而她,这个家里的老幺,居然越过兄姐,被圣上赐婚,即将嫁给昌宁侯府二公子裴景淮,婚期就在三个月后的六月十八。 赐婚! 她还只是个二百四十个月的宝宝啊,怎么就要嫁给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了? 沈令月刚穿过来那两天,一想起前院正堂里供着的那卷赐婚圣旨,就恨不得一条白绫再把自己送走。 ——估计原身也是接受不了这桩赐婚,才会气得一命呜呼? 但沈令月又脆皮又怂,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谁知道再死一次是不是真的就没命了? 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她在现代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孤儿一个无牵无挂…… 不,还是会有人会记挂她的,她唯一的,最好最好最好的闺蜜燕宜,要是收到她猝死的消息,还不知道会多伤心。 沈令月慢慢拉下被子,想象着燕宜抱着她遗照落泪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呜呜呜我们说好要一起活到八十岁,一起旅游一起跳广场舞呢! 她越想越难过,悲从中来,却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咬着被子默默落泪。 这里不是法治社会,只有皇权高于一切。 那不叫包办婚姻,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沈令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她迷迷糊糊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晚霞漫天,橘红光晕透过窗纸打在青石砖上,多宝阁上的花瓶摆件投下错落的剪影,窗外树影摇曳,一派恬淡静好。 她拥着被子呆坐在床边,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没课的周三下午,寝室里其他人都尚未醒来,春日正好眠…… 下一秒,视线对上窗边梳妆台上摆着的那面铜镜,昏黄模糊的镜面中映出梳着发髻的古代少女,将她从幻想拉回现实。 每一天,她都盼着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来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咸鱼大学生,最大的烦恼是今天该吃西门的烤冷面炒河粉鹅腿面筋臭豆腐菜煎饼…… 一阵咕噜声打破了她对校门口小吃街的缅怀,沈令月揉揉肚子,她饿了。 霜絮的声音恰如其分在门外响起。 “小姐醒了吗?厨房送膳来了。” “进来吧。” 沈令月懒洋洋应了一声,很快丫鬟们鱼贯而入,有伺候她起身穿衣的,净面洗手的,摆膳布菜的,各司其职,分毫不乱。 她从一开始的浑身别扭,到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当个巨婴了。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都是巴掌大的精致小碟,分量感人,寡淡得不见一丝荤腥。 沈令月落座,看着面前绿油油的一片,一脸生无可恋。 穿成三品大员的亲闺女有什么用?她都好几天没吃到肉了! 她的小龙虾脆皮炸鸡里脊饼鳕鱼堡肉酱披萨熏鱼烤鸭…… 青蝉递过筷子劝道:“夫人说了,您刚病愈不久,饮食要以清淡养生为要。而且婚期将至,若是吃胖了还要改嫁衣尺寸,就当不了美美的新娘子了。” 见沈令月依旧不为所动,她想了想,又下了一记猛药。 “圣上赐婚,命昌宁侯府二位公子同日娶妻——您也不想被周家大小姐比下去吧?” 沈令月眼中闪过一抹光,一把夺过筷子,狠狠夹了一大口凉拌莴笋。 “……我吃!” 没错,原身被气死不光是因为赐婚,还因为她从小斗到大的死对头,宣威将军家大小姐也被赐婚了。 而且好巧不巧,二人要嫁的正是昌宁侯府的两兄弟。 原身和她斗了十几年,结果成了亲却要叫对方一声大嫂,而且将来人家十有八.九要继承侯府爵位,她却只能跟着丈夫被分出家门,这种落差叫人如何忍受? 沈令月恨恨咬着莴笋丝,咯吱作响,仿佛在嚼那位未曾谋面的周大小姐的骨头。 要不是你们俩斗来斗去,把原身气死了,她现在还在寝室好好地打着游戏呢,何苦要来受这个罪! 青蝉和霜絮对视一眼,偷笑。 果然,不论什么时候,周大小姐这四个字就是管用。 沈·纯恨战士·令月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别说,饿得太久了,连这熬得浓浓的粳米粥都能吃出一股天然的谷香。 沈令月才睡了一下午,见外面天色尚早,正要出去散步,看门的婆子来报,说二小姐来了。 “二姐?”沈令月挑了挑眉,“请她进来吧。” 二小姐沈颂仪,与二少爷沈明达都是姨娘柳氏所生,一向与正院井水不犯河水。 再加上原身从小被娇纵惯了,自恃嫡女身份,平日里没少给这对庶出兄姐脸色看。 好端端的,沈颂仪上赶着来看她做什么? 沈令月心中纳闷,只得暂时搁置了出门计划,带着青蝉去前厅见客。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一进门,坐在下首客座的蓝衣少女便起身向她走来,亲亲热热地握住她的手,清雅秀丽的面孔上满是关切之色。 “自从妹妹病倒,母亲说你要静养不能见人,可把我急坏了,日日盼着能来探望你。都是姐姐的错,若不是我当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妹妹也不会生了这么大的气……” 沈颂仪满脸心疼与愧疚,眼眶微红,泪盈于睫,简直柔弱无助又可怜。 沈令月被她抓着手,面上没有表情,心中雷达狂响。 来了来了,经典宅斗剧情它来了! 小白花庶姐,请开始你的表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 2 章 沈令月自打穿过来就一直被关在屋里养病,无聊到只能和丫鬟吃瓜度日,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大宅院里的斗争,又新鲜又激动,瞬间战意盎然。 其实她对原身的死因一直十分模糊,只是脑海中隐约有残存的记忆:原身出事那天下午,似乎和二姐沈颂仪在花园里说过几句话,还闹得不太愉快。 如今“疑凶”主动上门,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令月定了定神,回忆着原身从前的做派,冷冷拂开沈颂仪的手,自顾自坐到上首,趁机拿了块点心嚼嚼嚼。 “怎么,看我没病死,二姐很失望?” 沈颂仪被噎了下,神色越发哀婉:“就算妹妹还在生我的气,何苦说这种话来咒自己呢。” “行了行了,父亲又不在,你作这哭哭啼啼的样子给谁看?”沈令月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有话快说,没话快走,我可没空陪你演什么姐妹情深。” 沈颂仪并未怀疑她的态度,毕竟沈令月一向如此,仗着自己是嫡女,又是家中老幺,从不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若是从前她自然不会上赶着来找骂,可谁让沈令月这场病来得蹊跷,嫡母这些日子狠狠发落了一批下人,眼看就要查到她头上…… 沈颂仪吐了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妹妹许是病糊涂了,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在花园说的话?” 沈令月故作思索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摇头,“我每天喝那么多碗苦药汤子,谁还记得跟你说过什么废话啊。” 沈颂仪一听反而着急了,“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你说那裴二公子是个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又不能继承侯府爵位,你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嫁给这种草包!” 吧嗒。 沈令月嘴里的点心掉了下来。 不是吧,她未来老公居然是这种人? 完了完了,她还是赶紧去找条白绫…… 等等—— 沈令月抹去嘴角点心渣子,上下打量沈颂仪,冷哼一声。 “咱俩关系很好吗,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种话?” 这小白花庶姐,该不会以为她病糊涂了,就跑来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吧? 沈令月腾地站起身,一脸正义凛然。 “圣上英明,怎么会胡乱赐婚呢?二姐慎言,我对这门婚事满意的不得了,绝无怨言!” 哼哼,她才不会让沈颂仪抓住话柄呢。 沈颂仪眉头越发紧蹙,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那你答应让我替嫁的事也不作数了吗?” 沈令月:嘎? 她瞪大眼睛:“你没事吧?那可是圣上赐婚,你还想玩什么替嫁,想拉全家老小给你陪葬啊?” 话已出口,沈颂仪硬着头皮道:“圣旨上只说将沈家嫡女嫁与裴家二子,结两姓之好,又没指名道姓说是你沈令月……” 她鼓足勇气,快步上前,紧紧抓着沈令月的手,“妹妹,你不愿嫁,可我是愿意的呀,姐姐愿意替你跳这个火坑,只求你能成全我!” 沈令月这才明白了。 跳火坑是假,沈颂仪想图谋一个嫡女身份才是真。 那么问题来了,沈颂仪是傻子吗,为了一个虚名,就要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二小姐!” 青蝉端着茶水一进来就听到这话,顿时急了,冲上来拦在沈令月面前,对她怒目:“夫人一向待你不薄,你倒敢来算计我家小姐的婚事!” 又转头急急对沈令月道:“小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都打听过了,那裴二公子虽是嫡次子,但他母亲是昌宁侯续娶的继室,从礼法上来说,他和裴大公子都有资格袭爵的。” 沈颂仪在她身后幽幽开口:“你也说是礼法上了——裴大公子的生母可是清河郡主,血脉高贵,且他年少俊才,未及弱冠之龄便入兵部当差,裴二公子拿什么和他争?” 沈令月拨开青蝉的脑袋,越发不解:“你这不是都明白吗,那你还要嫁给他?” 就算沈颂仪在闺中素有才名,可爵位终究是男人的事,她还能硬逼着裴二上进,超过裴大不成? 从出身到才华到风评,裴大袭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啊。 沈颂仪露出一个苦笑,却带了几分真心。 “因为这是我能够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妹妹,我知道你不满这桩婚事,既不愿与周大小姐做妯娌,又不想嫁给裴二公子这般纨绔,毕竟以你的出身,还有夫人与赵家为你费心筹谋,你总会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我没有。” “我若是错过了昌宁侯府这门婚事,就只能——” “只能什么?被我这个嫡母苛刻虐待,随便打发出门子去?” 一道威严沉静的中年女声在门外响起。 沈令月抬头望去,就见一华服妇人带着丫鬟婆子缓步而来,高髻如云,方额广颐,长眉入鬓,一派舒朗大气的面相,平静中自带一股威严。 正是原身的母亲,沈家主母赵岚。 她连忙上前,“母亲,您怎么来了?” 一转头就看到霜絮藏在丫鬟后面,原来是她去正院搬救兵了。 赵岚握住她的手,似是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一下,淡声道:“我再不来,只怕你被你的好姐姐卖了,还要帮她数钱呢。” 沈颂仪白了脸,扑通一声跪下来,“夫人,颂仪绝无此意!” 赵岚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身后的婆子吩咐:“二小姐痰迷心窍,胡言乱语,送她回院子养病,让柳姨娘仔细伺候着,下月佛诞前不必再来给我请安了。” 队伍中立刻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二话不说,拖起沈颂仪,捂着她的嘴就往外走。 沈颂仪哪里挣脱得开,双腿使劲蹬了几下,只能瞪大着眼睛死死看着沈令月,很快便被带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沈令月被她那双写满不甘和哀求的泪眼紧紧锁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痛快。 “好了,莫要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赵岚嗔怪地点点她额头,语气又带上几分厌恶,“和那柳氏一样,惯会装可怜骗人。” 沈令月回过神,想了想问道:“二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吗?” 赵岚浑不在意的道:“她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尚未婚配,急什么?”又嘲讽地笑笑:“你父亲怕我磋磨了他的心肝儿,正等着春闱出了名次,榜下捉婿呢,轮不着我操心。” 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却被赵岚看在眼里,不由好气又好笑:“小没良心的,难道你真信了我会拿捏她的婚事?” “当然不是。”沈令月眼珠子乱转,连忙转移话题,“我这不是怕她又来打赐婚的主意嘛。” 赵岚睨她一眼:“病了这一场,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不闹着要退婚了?” 沈令月维持原身娇蛮人设,只能道:“哼,就算是我不要的,也轮不到她来抢啊。” “这才像我女儿会说的话。” 赵岚面上露出欣慰笑意,陪着沈令月回了卧房,又叫来青蝉和霜絮,问了她这几日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透着十分的关心与周全。 沈令月坐在旁边乖乖当妈宝女,一会儿摸摸赵岚衣摆上精致的缂丝绣花,一会儿掀开她衣袖去看腕间水头通透的玉镯,没个安分的时候。 赵岚也乐得与小女儿亲近,顺手将玉镯褪下塞她怀里,简直予取予求。 待屏退了下人,房间里只剩母女俩,赵岚又苦口婆心劝她。 “别听你二姐胡吣,圣上赐婚那是何等光耀,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假冒嫡女替嫁,真当昌宁侯府是聋子瞎子不成?” 赵岚冷哼:“她处心积虑,不就是想记到我名下,有个嫡女身份吗?做梦,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就别想越过了你去。” “可是二姐说,裴二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沈令月哼唧两声,假装不情愿,“我就非得嫁给他吗?” 赵岚反问:“若裴二公子真像她说的那么不堪,她为何还要嫁?” 她抬手理了理沈令月额前碎发,好言好语哄着:“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昌宁侯府简在帝心,放眼望去,还有哪家权贵是圣旨赐婚,还一赐赐俩的?” “那裴二公子虽然不如他大哥有出息,顶多就是少年人心性未定,爱玩闹了些,但他至少没有做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恶行啊。” 沈令月:…… 这要求也不能这么低吧!不杀人放火就算是好老公了? 她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段子,说媒婆给人介绍相亲对象——他从前杀过人,现在改好了,不杀了。 赵岚不知道她正在心里骂骂咧咧,又道:“而且如今的昌宁侯夫人是裴二公子的亲生母亲,将来就是你亲婆婆,若你和周大小姐闹了矛盾,她肯定是向着你的啊——听母亲一句话,在后院里,婆婆可比夫君重要多了。” 提起周大小姐,沈令月总算来了几分精神,摩拳擦掌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输给她的!” 赵岚被逗得笑出了眼角细纹,“好好好,那母亲就等着你在昌宁侯府大杀四方了。” * 礼部侍郎沈恒今晚和同僚有约,吃了酒醉醺醺地回府,习惯性地就要去柳姨娘院中,却被半路拦下。 “夫人说二小姐言行狂悖,欺瞒幼妹,已将她和柳姨娘一道禁足了,老爷快想想办法吧。” 沈恒一听那还得了,气势汹汹冲到正院。 赵岚正坐在镜前卸妆,闻见他一身酒气,眉头紧蹙,头也不回的道:“老爷喝醉了,今晚还是去前院睡吧。” 沈恒反而故意凑到她面前打了个酒嗝,脸色通红,大着舌头质问:“颂仪哪里惹你不痛快了,你干嘛要禁足她?” 赵岚以袖掩鼻,没好气的道:“你那宝贝女儿不想认她亲娘了,要当沈家嫡女,要抢月儿的婚事呢!” 沈恒瞬间酒醒了一半,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真的假的?” 赵岚冷声:“不信你去问她。若非她异想天开,又在月儿面前搬弄是非,月儿怎么会突然气阻血瘀,险些一病不起?” 想到女儿前些日子躺在床上,气息几近于无的险状,赵岚攥紧掌心,眉眼冷厉。 “月儿是我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的,谁惹她不痛快,我就跟谁拼命。” 沈恒被妻子话语中的杀意吓了一大跳,那点酒意都被冷风吹散了,打了个哈哈:“姐妹之间的玩笑话罢了,何必当真呢。” 他后退几步,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哎呀,今晚喝的是有点多,我去书房,夫人早些歇息啊。” 赵岚望着他逃也似的背影,面上一片漠然。 等月儿嫁了人就会明白,男人好不好都不重要,只有抓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 3 章 春光明媚,气候一日比一日温暖宜人,正是出门赏花踏青的好时节,沈令月却只能闷在院子里数砖,一圈又一圈地转,仿佛动物园里关久了的小兽,都刻板了。 直到上门来请平安脉的大夫亲口说三小姐已然痊愈,沈令月立刻迫不及待去正院请示—— 她要放风!她要出门! 再这样关着她,她就要像冷宫里的妃子一样发疯了! 幸好原身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赵岚对她的要求并不意外,叫丫鬟去开了她的箱笼,拿了一叠银票,交给青蝉保管。 “出去玩吧,看上什么就自己买,等你嫁进昌宁侯府,做了别人的媳妇,再想随便出门就难了。” 婚期将至,她也就剩这两个月的松快日子了。 沈令月仿佛听到什么鬼故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嘟囔:“那为什么还要嫁人啊。” 不如一直留在沈家,有这样一个厉害的亲妈护着,她简直可以横着走! 赵岚不由失笑,“又说胡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沈令月欲言又止,算了,没法和一个古人讲道理。 她要是敢跟赵岚讲什么不婚不育芳龄永继,不生不养仙寿恒昌,只怕分分钟被当成邪祟拉出去烧了。 唉,还是珍惜宝贵的单身生活,能玩一天算一天~ 沈令月坐上马车,当着两个丫鬟的面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新奇,只能用余光四处偷瞄。 车厢里很宽敞,座位有三面,铺了厚厚的祥云纹样坐垫,下面是用来储物的格柜。车窗上方挂着布帘,随着马车前进,被风微微吹起一角,轻轻摇晃。 青蝉变魔术一般从柜子里取出一碟点心,放在车厢中间的矮桌上。 霜絮问:“小姐今天想去哪儿?” 沈令月已经按捺不住,掀开车帘看外面的街景,闻言顿了一下,含糊道:“就……老规矩吧。” 青蝉立刻抢答:“我知道我知道,先去兴安大街买新出的胭脂,再去福瑞斋选两身料子,最后去芙蓉楼吃他们家的招牌菜!”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一抬头,等着自家小姐夸奖。 沈令月十分配合地鼓掌,“没错,就这么安排!” 多亏了青蝉是个话多又没心眼的,不然她分分钟要露馅。 从沈府到兴安大街大约要坐半个时辰的车,沈令月一直趴在窗边看热闹,倒也不觉得多难熬。 大邺朝商业繁荣,街道两旁各色店铺林立,路边也有不少小摊和沿街叫卖的货郎,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马车在胭脂铺前停下,沈令月跳下马车时没站稳,下意识地扶了一把车轮,手感却带了几分弹性的柔软。 她不由低头望去,又戳了两下:“这车轮……不是木头的?” 怎么还带回弹的? 沈家车夫闻言便笑道:“小姐还不知道吧,这是府上前不久才买回来的橡胶车轮,比木轮好用多了,结实耐用还不颠簸。” “橡胶?”沈令月更惊讶了,那玩意儿不是舶来品吗? 青蝉这个百事通又发挥作用了,“对呀对呀,就是太.祖皇帝开海禁后,宝船下西洋带回来的,听说是海外一种大树上长出来的汁液,凝固后就能包裹在车轮外面,可抢手了,一般人家还买不到呢。” 沈令月存了打听的心思,等买完胭脂和布料,坐在芙蓉楼的包厢里,又从青蝉和霜絮口中旁敲侧击,得知了更多关于本朝的信息。 前朝末年昏君无道,各地天灾频发,流民离乱,几支起义军揭竿而起,最后是萧家先祖打下江山,定国号为大邺。 这位萧太.祖也是个妙人,登基后制定了许多“离经叛道”的国策,比如男女年满十八方可婚配,官员禁止狎妓,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主张开海禁,大力推广土豆、红薯、玉米等高产作物,还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读书做工…… 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太.祖终其一生只有昭慧皇后一位妻子,二人琴瑟和鸣,育有三子二女,传为佳话。 沈令月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位萧太.祖该不会是她老乡吧? “不对啊,你说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我们家柳姨娘是怎么回事?” 青蝉一摊手,“小姐,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当今后宫里也不止有一位皇后啊。” 沈令月点点头,懂了,就是人亡政息呗。 不过还是感谢老乡哥做出的伟大贡献!土豆脑袋没有你可怎么活啊啊啊qaq 她这些天吃青菜吃的眼睛都快绿了,今天终于能敞开肚皮吃顿好的。 饭后,青蝉给她倒了杯消食的普洱茶,突然一拍脑袋。 “哎呀,瞧我这记性,小姐,你想不想知道周大小姐最近在做什么?” 沈令月眼睛一亮,来新瓜了? “快说快说。” 青蝉也不卖关子,“是我昨儿个从街上打听来的,原来小姐在家养病这些日子,周大小姐顶撞她继母,险些害得周夫人小产,宣威将军一气之下,把她关到城外庄子上反省思过呢。” 沈令月啧啧两声,“我生病她挨罚,这赐婚圣旨是不是有毒啊?” 听完了又觉得不对劲,问青蝉:“你从哪儿打听来的?” 青蝉不明就里:“就街上好多人都知道啊。” “损,真是太损了。”沈令月摇摇头,“果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连她看小说都知道古代未婚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周大小姐刚得了圣上赐婚,就传出她忤逆不孝的流言,这要是让昌宁侯府知道了,她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既然是死对头的话,那就跟她没关系了,甚至还可以小小庆祝一下。 沈令月举起杯子,和空气碰了一下,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她在外面一直逛到太阳落山,还恋恋不舍地不想回家。 最后是被霜絮和青蝉合伙“塞”进马车里的。 回到沈府,先去正院向母亲请安,这就叫晨昏定省。 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年轻丫鬟跪在石砖上,不停冲屋里磕着头,额头已是青紫一片。 “夫人恕罪!都是奴婢鬼迷心窍,求您发发慈悲,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声音凄厉如啼血,在这昏曙天光下越发显得阴森,吓得沈令月一哆嗦。 这什么情况? 青蝉突然掩口低呼:“这不是在大公子书房伺候的秋桐吗?” 秋桐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看见沈令月,如同见了救星,膝行着爬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裙角,苦苦哀求:“三小姐,夫人最疼您了,求您看在大公子的份上救救奴婢……”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的奴才秧子也配攀扯大公子?” 赵岚身边的刘妈妈快步走出来,指着秋桐大骂,“当初挑你去书房伺候,还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敢打扰大公子读书?若是误了他的前程,你全家老小加起来的命也不够赔的!” 刘妈妈疾声厉色:“夫人有令,拖下去灌了哑药,丢到庄子上种地去吧!” “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秋桐凄惨的叫声被麻布堵住,两个仆妇粗鲁地将她拖出去。 地砖上只剩一小块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她磕头太狠留下来的。 刘妈妈处置完秋桐,这才堆起笑脸走向沈令月,“三小姐回来了,今天在外面可玩得尽兴了?” 沈令月眉头紧蹙,一把推开她,快步进了屋,“母亲。” 赵岚端坐上首,眉眼低垂,正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盏。 沈令月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母亲,秋桐犯了什么错,这样处置是不是太严厉了?” “严厉?” 赵岚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她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当你大哥的房里人,我若是不狠狠收拾了她,杀鸡儆猴,还不知道有多少丫头想走捷径攀高枝,那你大哥的学业怎么办?传到你未来嫂嫂家中,人家会怎么看我们沈家?” “可是,”沈令月张了张口,“只要大哥没那个心思,就算丫鬟再怎么勾引他,他也不会上钩啊。” 赵岚微微蹙眉,似是对她的话十分费解:“你大哥读书已经很辛苦了,难道还要让他每天分神防备这些丫鬟的算计手段?月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令月咬着嘴唇没说话。 自从她穿过来,从没觉得青蝉和霜絮是什么低人一等的奴婢,只当她们是家里请来的保姆,人家也是凭劳动赚钱的。 可她今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当丫鬟是这样命如草芥,上位者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好了,母亲知道你虽然脾气娇了些,却是个心善的,对你屋里的丫鬟一向宽和,可你眼看着就要嫁人了,将来管家理事,不是靠心慈手软就能拿捏住这些奴才的。” 赵岚将沈令月拉过来,拍着她的手背耐心道:“既然已经养好了身子,又去外面玩过了,从明天起你就来我这儿,好好学着母亲是如何管家的。” 虽说她给女儿准备了陪嫁嬷嬷和丫鬟,但她自己也得立起来,才不会被下面的人合起伙来糊弄。 本来没打算让她这么早就嫁人,谁让圣上赐婚了呢,只能临时抱佛脚,多学一点是一点吧。 沈令月顿时觉得今天吃的大餐都不香了,沉甸甸的坠在胃里,令人烦躁。 她小声跟赵岚商量:“那秋桐……把她送去庄子上干活已经很辛苦了,就别灌什么哑药了吧,多残忍啊。” 赵岚眉心一皱,旋即不着痕迹地松开,对站在门口的刘妈妈说:“听见三小姐的话了吗,照她说的办。” “哎,三小姐心善,我这就去。” 刘妈妈收到主母眼神,立刻会意地退下去。 沈令月松了口气,冲赵岚弯唇一笑:“谢谢母亲,我就知道您最好了!” 另一头,刘妈妈快步出了正院,经过夹巷,来到西角门旁边一处废弃的柴房。 这里离正院偏远又僻静,最适合处置一些不宜声张的事宜。 她过来时,秋桐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棉布,正呜呜地挣扎着,血迹和眼泪糊了一脸,不复平日秀美面容。 刘妈妈捏起她的下巴,拍了拍脸蛋。 “好模好样的,过两年求夫人做主配个管事,不比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强多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秋桐说不出话,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仆妇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低声问:“现在就灌吗?” 刘妈妈别开脸,挥了挥手,“动静轻点儿,我可看不得这个。”【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 4 章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沈令月就被从温暖的被窝里薅起来。 她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啊?” 怎么都穿书了还要上早八吗? “小姐忘了吗,夫人让您从今天起跟着她学管家。” 一块热帕子按到脸上,让沈令月勉强清醒了几分,却更加抵抗。 “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再学吗……” 答案是不能。 赵岚作为沈家主母,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打理家中事务,各处管事轮流进正院回话,每隔三五日还要突击检查,如此才能将偌大一个侍郎府管束得井井有条,各司其职,不敢懈怠。 这样白天剩下的时间就能灵活支配,或是出门赴宴,或是招待访客……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没有摸鱼偷懒几个字。 沈令月幻想中主母的悠闲生活,不存在的。 “卷啊,真是太卷了……” 沈令月哈欠连天地坐在赵岚身后,听着管事们挨个上前回禀,嗡嗡嗡,嗡嗡嗡,没一会儿就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呼噜。 赵岚余光瞥见,半是无奈半是担忧。私下里跟刘妈妈感慨:“月儿还是个孩子呢,真让她这样嫁去昌宁侯府,叫我如何放心?” 刘妈妈便安慰:“如今侯府当家的是咱们三小姐的亲婆婆,她是继室,年纪又不大,想来不会那么早把管家权交到三小姐手里,她只要侍奉好夫君,尽了做儿媳的本分就好。” 赵岚不置可否,亲婆婆又如何?顶多是在月儿和周大小姐闹矛盾的时候拉拉偏架,怎么也比不上她这个亲娘。 况且那日秋桐闹出的事情也给她敲了个警钟。 赵岚让刘妈妈附耳过来:“你去外面找几个可靠的牙人……” * 沈令月连着上了几天管家突击班,真是每天起得比鸡还早,吃的比兔子还少,那叫一个饱受摧残。 这日她好不容易被赵岚“大发慈悲”放回来休息,正要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青蝉提着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进来,语气雀跃。 “小姐快看,大公子差人给您送了点心。” 新出炉的杏仁乳酪,一开盖就能闻到浓郁的乳香,杏仁片烤得恰到火候,脆而不韧,酥皮一咬直掉渣,内馅馥郁丝滑,如堆雪般在舌尖化开,一下子就滑进喉咙里。 更重要的是,这点心一点也不甜——来自甜品届的最高赞美。 沈令月连吃三块,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呜呜呜果然美食能治愈心灵! “大公子知道小姐最近学习管家辛苦,特意差人去排队买了眼下京城最火热的点心,还说等他下次休沐回家,再带小姐出城散心呢。” 沈家大少爷沈明安,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十日一休沐。 沈令月像个小仓鼠一样捧着酥饼嚼嚼嚼,笑得眯起眼睛。 “替我谢谢大哥,大哥真好!” 该说不说,她对自己穿来的这个家庭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亲爹有小老婆,但是被她亲妈禁足了啊,等闲也闹不到她面前来。 虽然亲妈看起来严厉了点,对她却是十分的关心体贴。 还有亲生的哥哥姐姐,生怕她在家受了委屈,想方设法投喂…… 这些都是上辈子失去父母后,一个人如野草般顽强长大的她从未体验过的心情。 沈令月咬了一口乳酪饼,嘴里和心里都甜甜的。 “哎,刘妈妈怎么朝咱们院子过来了?” 看门的小丫头来报信,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将食盒盖好藏起来,又飞快抹掉嘴边的点心渣子。 “快快,别让她发现了!” 众人一通忙乱。 刘妈妈进门时只觉得屋里气氛怪怪的,尤其三小姐冲她笑得格外灿烂。 她也没多想,躬身行了一礼,“三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令月不由紧张起来。 难道是她最近上课不专心,总是打瞌睡,母亲当着管事们的面不好发火,现在腾出手来要教训她了? 她忐忑地跟着刘妈妈去了正院,就见前厅的空地上站了四个低眉顺眼的少女。 赵岚冲她招手,“过来看看,可有你觉得顺眼的?” 原来是让她挑丫鬟啊。 沈令月松了口气,笑道:“我有青蝉和霜絮就够用了,其他的陪嫁人选,母亲看着安排就好。” 赵岚见女儿还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只得让刘妈妈先将人领下去,又拿出一个装了身契的木盒。 “你的陪嫁我自然早就安排妥当了,这几个丫头——是给你将来预备抬作通房的。” 沈令月蓦地瞪大眼睛。 通什么房?什么通房? 赵岚叹气,娓娓劝说:“凡事总要提前打算,母亲自然盼着你和姑爷琴瑟和鸣,但男人贪花好色乃是天性,与其等他自己纳了人,闹得后宅不宁,倒不如我们先准备好,反正身契都捏在你手里,再怎么也翻不了天……” 赵岚还在细数这般诸多好处,比如更好掌控后宅,博个贤良名声,不让婆婆插手小夫妻房里事…… 沈令月全都听不进去,她只觉得荒谬。 不是吧不是吧,她还没过门呢,就要提前给老公预备好小老婆了? 胸中涌上来的先是气愤,随即是无法言说的不公。 凭什么? 沈令月这样想着,于是也脱口而出:“凭什么你不许大哥屋里有通房,却要给你女婿准备?难道大哥就是洁身自好的君子,我未来的夫君就一定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偏心!” 赵岚被她的指责弄得有些莫名,这和偏心有什么关系? “你大哥已经订了亲,我自然要对你未来嫂嫂家里有个交代,不能在成亲前给她添堵。至于他们小两口成亲以后如何,自然有你嫂嫂安排,我这个做婆婆的不会多加干涉。” 赵岚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你又怎么知道,你未来嫂嫂的母亲不会像我这般,提前为女儿打算呢?” 沈令月一时气急,连敬语都忘了,冷冷道:“那证明你们都是一样的偏心,都只会给女儿添堵。” 赵岚眉头一拧,“沈令月,你怎么跟母亲说话呢?” 放在一般正常家庭,连名带姓喊人已经是很大的威胁了。 可惜沈令月一个孤儿,并不能意识到这点。 穿书以来看似安闲和睦的家庭生活,在这一刻被撕破了温情脉脉的假面,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是如何的格格不入。 她犯了轴,梗着脖子,倔强地不肯服软。 “反正我不要什么通房,那几个丫头您爱给谁给谁去,若是实在喜欢,就送给爹爹好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出门时还撞上了听见争吵声匆忙赶来的刘妈妈。 沈令月瞪她一眼,帮凶! “哎呦,这是怎么了?” 刘妈妈被撞了个趔趄,顾不上揉腰,快步进了屋,就见赵岚已经气得举起茶杯,连忙将人劝住。 “夫人息怒,三小姐还小呢,一时转不过来弯儿,您好好跟她讲道理,别吵架啊。” 赵岚脸色难看,眉宇间神色变幻,终究重重放下茶盏,磕在桌角。 “都怪我平日太纵着她,养得越发牛心左性,你听听那是什么话,啊?她要是有元嘉一半懂事,我又何苦为她殚精竭虑?” 她的嫡长女沈元嘉,幼承庭训,温淑守礼,还未及笄时上门提亲的人就差点踏破门槛,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才媛闺秀。 大女儿和儿子都是不用人操心的,怎么轮到小女儿就活像个来讨债的孽障! 刘妈妈替她揉着胸口,“三小姐还小呢,姑娘家哪有不盼着和夫君恩爱两不疑的?乍一听什么通房妾室,自然十分抵触……夫人别怪奴婢多嘴,您这回是有些心急了。” 还不如把这几个丫头先放到庄子上好好调.教一阵,等三小姐成了亲过了门,新婚的热乎劲儿过了,发现男女情爱也就那么回事,夫人再把人送过去,岂不是雪中送炭? 赵岚垂眸,片刻后苦笑了下,“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只是那时我母亲可没有这般为我打算,否则柳氏也不会进门了。” 柳姨娘是她婆婆还在世的时候,做主抬进来的贵妾,听说是她娘家一户败落了的远亲,求到这个远房表姨母头上。 进门之后和沈恒一口一个表哥表妹地叫着,整日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又顺顺利利生下一双儿女,在后院的气焰何等嚣张。 若不是赵岚能忍能熬,熬死了婆婆,又有沈元嘉嫁得高门,扬眉吐气,她也无法顺利收揽后宅大权,说禁足就禁足。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轮到小女儿的婚事上,赵岚才会事事替她想在前面,生怕她受了委屈。 男女情爱?那算什么东西,缥缈无定,谁沾谁倒霉。 与其等真心被伤透了再一片片粘起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曾交付过。 * 沈令月开始和赵岚冷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课也不上了,安也不请了,每天让青蝉把三餐放在门外,她做贼似的拿进去吃。 ——她只是抗议,又不是绝食。 反正一天不把那几个通房送走,她就一天不出来。 她要摆烂! 赵岚叫了青蝉过来问话,得知沈令月三餐一顿不落,还给小厨房提要求做点心,差点气笑了。 刘妈妈见机打圆场,“三小姐就是小孩子心性呢,您犯不着跟她置气啊。” 赵岚假装板起脸,“难道要我这个做母亲的去跟她认错?” 母女俩闹别扭,总要有个搭梯子的人。 刘妈妈自恃是个忠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手。 “夫人最近忙于内宅,可知道外面都在传言周大小姐忤逆不孝?” 赵岚听完不由一哂,“谁让宣威将军府上是继母当家呢——真该让月儿看看,没了亲娘庇护的姑娘,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还没领悟到刘妈妈的意思,反问:“周家的热闹,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让我也去败坏我女儿的名声吧?” 她只是和女儿吵架,又不是想让她死() “嗐,那周大小姐与咱们三小姐一向不睦,如今她出了事,咱们正好上去踩一脚,也能替三小姐出口气啊。” 刘妈妈献上一计,“……等三小姐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不就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了吗?” 懂了,转移矛盾。 赵岚拍板,“那就按你说的做,动静闹的越大越好。” 翌日,刘妈妈亲自带队,拉着一车礼物去了宣威将军府上。 一路上声势浩大,引来许多百姓围观。 周大小姐与沈三小姐不睦,那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热闹了,偏偏这两位又被圣上赐婚,嫁给昌宁侯府两兄弟,可以想见日后昌宁侯府会有多少乐子看。 如今沈家却大张旗鼓往周家送礼,难不成是要向周家服软了? 周府大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管事妈妈打扮的婆子快步出来。 “不知贵府今日来访,是有何贵干?” 刘妈妈上前两步,清清嗓子,中气十足道:“这位妈妈,我是沈侍郎府上的,咱们两家有幸得圣上赐婚,将来就是姻亲了。我家夫人听说贵府夫人动了胎气,险些小产,忧心不已,特命我送来一些补品聊表心意——权当是替我家三小姐的未来大嫂,赔礼道歉了。” 周府的管事妈妈听了这话,差点气了个倒仰。 不是,我们将军府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怎么轮得到你们沈家来赔礼? 什么赔礼,分明是来看笑话的吧! 消息传回内宅,“卧床休养”的周夫人林绮玉,差点真的动了胎气。 “周燕宜那个死丫头,人都被我撵去庄子上了,她的死对头竟然还敢上门来奚落我!” 万一这事儿闹大了,传到宫里,会不会让圣上觉得周家对赐婚不满,存心在婚前闹出事端? 心腹妈妈低声道:“婚期将至,大小姐一直在庄子上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还是把她接回来吧。” 林绮玉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只得同意。 “——等她回来,就押着她去沈家赔罪!” 京郊,周家田庄。 偏院西边最阴冷潮湿的那间破屋中,只盖着一床破被单的少女,烧得额头滚烫,嘴唇干裂。 “水……” 她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去够放在床边小杌子上的茶壶。 三天没吃东西,她太虚弱了,好不容易颤颤巍巍抓住茶壶提手,立刻用尽全力将它抱进怀里,毫无形象地对着壶嘴大口猛灌。 不知道放了几天的茶水又冷又涩,滑入喉咙更如刀割一般。 但少女也不能放过这仅剩的水源,她大口吞咽着,布满血丝的双眸爆发出求生欲顽强的光芒。 不能死……她要离开这里……要去京城找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 5 章 日上三竿,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令月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睡得一脸酣然。 自从和赵岚冷战,她就理直气壮地翘了管家课程,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知道有多爽。 突然,她感觉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拂过她的脸颊,酥酥痒痒的,又有什么东西在往她鼻孔里面钻…… “阿嚏!” 沈令月打了个喷嚏,人还迷糊着,下一秒就感觉身上一沉,紧接着耳畔传来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小姨羞羞!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梳着包包头,身穿大红织锦戏蝶对襟上衣,鹅黄绣流云裙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趴在她身上,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孔雀毛,在她脸上刮来刮去。 “你是……蘅姐儿?” 沈令月接收原身的记忆很零碎,都是见到人了才能对上号。 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正是她大姐沈元嘉的女儿,今年四岁了。 蘅姐儿生的珠圆玉润,白嫩的脸颊圆鼓鼓的像个小笼包,这么一个实心小炮弹压在沈令月身上,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抱着她坐起来,忍不住捏了两下包子褶,手感好极了。 “蘅姐儿是跟着母亲一块回来的?” “嗯。”蘅姐儿点头,依赖地搂住小姨的脖颈,脆生生道:“父亲母亲又吵架了,母亲就带蘅姐儿回来看外祖母啦!” 又吵架? 沈令月眉头微蹙,正要说话,房门被推开,沈元嘉笑意盈盈地走进来,语气带了几分调侃。 “听说小妹脾气见长,不许外人进屋,不知道我算不算外人呢?” 她一进门就见到蘅姐儿像个皮猴子似的歪在沈令月怀里,不由无奈一笑,“还不快下来,别把你小姨压坏了。” “我哪有那么脆弱。”沈令月这下彻底醒了,还有力气抱着蘅姐儿掂了两下,逗得小丫头嘎嘎乐,声音传出窗外,惊起一树鸟雀。 最后还是沈元嘉好说歹说,才把女儿哄下来,沈令月又去了屏风后面更衣洗漱,片刻后,姐妹二人坐在桌前叙话。 沈元嘉关切地打量着她的面色,“之前听说你病得厉害,我早就想回来看看,只是伯府人多事忙,总是抽不开身……” “才不是呢。”蘅姐儿吃着桌上的点心,忽然开口:“是祖母想让母亲自掏腰包给她过寿,所以才压着母亲不许她出门的。” “蘅姐儿!”沈元嘉连忙打断她,面上带出几分窘迫和难堪,压低声音训斥:“小孩子家家的,谁让你在外面胡说八道的?” 蘅姐儿眨眨眼睛,“可是这里是外祖母家,是母亲的娘家,不是外面,小姨是母亲的亲妹妹,也不是外人啊。” 沈元嘉无奈扶额,“这丫头,越大越不好管了。” “大姐说错了,我觉得蘅姐儿这样就很好,不然都像你一样报喜不报忧吗?” 沈令月搂过小外甥女,一副替她撑腰的模样,“蘅姐儿不怕,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小姨,小姨替你撑腰。” 沈元嘉见姨甥俩一副同气连枝的模样,两张肖似的面孔上齐齐瞪着杏仁般的圆眼,仿佛她们俩才是亲生母女一般,不觉好笑又感动。 当着孩子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长睫轻闪,微微别开头去,低声道:“没什么,都是些管家的琐碎事罢了,谁家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沈令月细细端详着她。沈元嘉生得和赵岚很像,都是大气舒朗的面容,五官却带了三分柔美,她身材高挑匀称,通身满绣的华丽衣裙,发间钗环轻颤,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整个人仿佛云端仙子,气度高华。 作为沈家嫡长女,沈元嘉六年前嫁给平西伯府世子,当时沈恒还未升任礼部侍郎,这门婚事属于沈家高攀了。 赵岚唯恐长女嫁过去受委屈,给她准备了极为丰厚的陪嫁,这才让沈元嘉在伯府站稳脚跟,又教她如何一步步收拢伯府中馈——只有一个掌握管家权的世子夫人,才算是真正坐到了京城贵妇的牌桌上。 但沈元嘉身上最大的硬伤,就是她成亲六年只生了蘅姐儿一个女儿。 这两年沈元嘉看了许多京城名医,赵岚也给她找了不少调理身体的药方,四处求神拜佛,始终没有好消息。 蘅姐儿已经被青蝉带去院子里玩了,沈元嘉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身影,眉宇间拢上一层轻愁。 “小妹,你就别和母亲怄气了,她也是为了你好。” 沈元嘉苦笑了下,就因为没有儿子,她婆婆明里暗里阴阳了她好几年,更是理直气壮,动不动就要她拿嫁妆填补公中。 要不是因为沈恒升官,赵岚的父亲也荣升都察院左都御史,监察百官,她恐怕早已按捺不住,要往儿子后院里塞人了。 沈令月才明白她是来当说客的,烦躁地揉了把脸,“我知道她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但她能不能先别出发?” 沈元嘉不解地看着她。 沈令月深吸一口气,“反正我不要什么通房,至少我不会上赶着给他预备。” 沈元嘉眸光微闪,“若是你夫君……自己想纳妾呢?” “哼哼……”沈令月笑得狰狞,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咔嚓的动作。 “那我就让他这辈子都没儿子!” * 蘅姐儿人小鬼大,知道父亲母亲吵架,母亲一气之下带她回了娘家,却不知道吵架的原因。 还是青蝉去正院打听回来的。 “……姓韩的嫌大姐生不出儿子,自己要纳妾?” 沈令月气得一拍桌,“有病!这么想要儿子,他家有皇位要继承啊?” 青蝉小声提醒:“皇位没有,但是有爵位啊。” 沈令月:…… “爵位就非得让儿子继承吗?传给蘅姐儿不行吗?实在不行就从族里过继一个啊,怎么就非要自己生?” 沈令月愤愤,小声嘟囔,“说不定是他自己不行,能有一个女儿已经是烧高香了呢。” 青蝉知道自家小姐最近听不得“纳妾”“生儿子”之类的话,连忙给她抚胸口顺气。 “有的。” 沉默站在一旁的霜絮突然开口。 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 霜絮一板一眼道:“太.祖一朝,有过五位女将军,三位女侯,都是打天下时和昭慧皇后并肩作战的巾帼。” 青蝉也想起来了,一拍手,“对啊,听说昭慧皇后本人就领着一支娘子军,立下不少战功,若不是当了皇后,她说不定还能封个女王爷呢!” 沈令月不由感慨,她真是穿错了年代啊,要是能早来一百年就好了。 不过想想一百多年前还是争霸天下的乱世,她只是一个弱小无助但能吃的脆皮大学生,好像只能拿流民逃荒剧本了…… 感慨了几句生不逢时,沈令月又问霜絮:“那后来呢?为什么不再有女子拜将封爵了?” 霜絮回忆了下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因为当时朝堂上大臣们纷纷抗议,说女子上朝是阴阳颠倒,牝……” “牝鸡司晨。”沈令月哼了一声。 霜絮点头,“对。反正就是他们不愿意,但是太.祖非要封官,还打了好多官员的板子,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允许跟随昭慧皇后上战场的有功女子拜将封爵,但她们的爵位只能传三代,而且传男不传女。” 沈令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无奈地摆摆手,“先不说这些了。既然大姐夫要纳妾,母亲和大姐是什么想法?” 青蝉挠挠头,“好像夫人的意思是,让大小姐把前几天进府的那几个丫鬟领回去……” 沈令月:…… 不是,那几个通房预备役,怎么又要到大姐家里去了? 青蝉见她又要暴走,连忙按住,“小姐冷静,现在是大姑爷自己要纳妾,那,那咱们家提前预备好了,总比他自己去外面找来的可靠啊。” 沈令月深深叹气,没忍住冷笑了一下,“说不定大姐夫看不上大姐给他安排的人,非要自己找真爱呢。” 众所周知,小孩说想拉的时候,八成已经拉裤兜子了。 她一指青蝉,“去正院,再探再报。” 青蝉忙不迭去了。 沈令月又看向霜絮,“我记得你家还有两个哥哥,是在外院当差?” 霜絮点头,“大哥跟着大公子在书院,二哥还没正差,平时在外院给管家跑跑腿。” “那正好。”沈令月眼珠一转,“你一会儿回家去找你二哥一趟,问问他有没有可靠的朋友,多找几个,轮流跟着我大姐夫,看他平时都去什么地方。” 霜絮和青蝉都是家生子,一家子住在沈府后巷的那一排民居里。 沈令月打开钱匣子,抓了一把碎银塞给她,“这是活动经费,不用给我省钱,我只要结果。” 沈令月斗志满满,她要向母亲证明,男人想偷腥是拦不住的。 到了傍晚,沈元嘉亲自过来,叫沈令月一块去正院吃饭。 她挽着小妹手臂,温言软语,“姐姐难得回家一趟,你就当是多陪陪我?” 沈令月一想大姐自己家里已经够糟心了,还要操心她和赵岚的母女关系,便没怎么抗拒,跟着她去了正院。 好几天没过来了,一进花厅,对上赵岚平静无波的面容,沈令月还有点心虚,默默坐在了她斜对面,直线距离最远的位置。 她缩头缩脑的样子像个小老鼠,逗得赵岚噗嗤一笑,没好气道:“怕什么,叫你来吃饭,又不是要吃了你。” 沈令月咬着嘴唇,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萌混过关,“母亲……” 赵岚淡声:“吃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沈令月往桌上一扫,全是她爱吃的,悄悄松了口气。 饭后,刘妈妈献宝似的,喜气洋洋地递上来一张拜帖。 “三小姐,您看看这是谁的帖子?” “谁找我?”沈令月不明就里,打开一看,瞳孔微凝。 帖子上写着明天上午来沈府拜访沈三小姐。 而落款是——燕宜。【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 6 章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沈令月紧紧攥着拜帖,因为太过用力,硬质名帖的边缘都被她捏起了一小片褶皱。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燕宜! 是她的笔迹! 燕宜外公是国内有名的书画大家,燕宜从小跟他学书法,一手字漂亮极了。 以前她和燕宜在自习课上偷偷传纸条,都被她夹在本子里仔细收好,时不时还会拿出来回味一番,就是这个笔迹,她绝不会认错! 沈令月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看向刘妈妈,语气急切:“这是谁送来的帖子?!” 刘妈妈被她幽黑的眼瞳直直盯着,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只喏喏道:“是,是周大小姐啊。” 沈令月攥着帖子,仿佛丢了魂,“周大小姐,燕宜……周燕宜!” 刘妈妈求助地望向赵岚。 三小姐高兴过了头,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月儿,月儿?” 赵岚连着唤了几声,将沈令月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努力调整好表情,却还是无法控制微微颤抖的指尖,又挤出一个古怪的笑脸,“母亲,燕……我说周大小姐,她怎么会给我送帖子啊?” 赵岚轻描淡写:“没什么,就是我让刘妈妈带礼物去探望了一下周夫人。” 沈令月反应很快,“就是那个到处散播周大小姐忤逆不孝,还把她撵到庄子上的继母?” 不知为何,赵岚突然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杀气…… “正是。”赵岚点头,轻咳一声,“你和周大小姐将来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们两家也要走动起来。” 刘妈妈急着替她表功,“三小姐,夫人可都是为了您好啊。” 瞧瞧,这现成的把柄送到手上,周大小姐可不就得乖乖低头,上门服软了吗? 沈令月松开手,把帖子放到桌上,仔细地把边角处的褶皱捋平,抬头对赵岚笑得灿烂。 “多谢母亲!我明日就在家等着她上门来了!” * 翌日,天光未明,府内各处都还未起身,偌大的宅邸幽深而寂静。 青蝉想起沈令月的牙粉用完了,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打算趁小姐还没起床,赶紧拿一盒新的替换上去。 然而她刚一进屋,就见黑漆漆的屋子里站着一条瘦长人影,披头散发,小脸雪白…… !!! 青蝉好悬没尖叫出声,理智让她定睛细看,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小姐!”她压低声音,带着后怕的惊慌,“吓死我了,你这是干嘛呢?” 青蝉又往里走了两步,才看见房间里乱的不成样子,衣柜门大敞着,里面的衣裙都被倒腾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小榻上,梳妆台上也摆满了各色琳琅首饰。 她捂着胸口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里让人抄家了呢……” “青蝉,我睡不着。” 沈令月声音幽幽,拿起两件衣裳轮流往身上比划,“你说这件好看,还是这件?” 青蝉恍然大悟。 小姐一定是想狠狠杀一杀周大小姐的威风,务必要打扮得光彩照人,将她比到泥里去! 她目光扫过满榻衣裙,很快挑出了一套搭配。 “穿这套怎么样?上个月新做的,还没上身过。千针纺的金娘子知道小姐得了圣上赐婚,特意推了别人家的活计,专门给你做的,瞧瞧这做工,这配色,这刺绣……” 沈令月点头,“那就这套吧。” 她昨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份拜帖。 燕宜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弯弯曲曲的笔画变成无数条小虫子,疯狂往她脑子里钻,让沈令月又期待又胆怯。 真的会是燕宜吗?还是只是同名的意外? 可她是打游戏猝死穿来的,燕宜一向是早睡早起养生达人,不会也这么倒霉吧? 再说按照穿书界定律,有她一个倒霉蛋就够了,用不着再搭上一个吧? 是燕宜,不是燕宜;是燕宜,不是燕宜…… 沈令月就这样在床上翻腾了半宿,直到外面天都开始亮了,她又跟着了魔似的,开始翻箱倒柜试衣服。 直到青蝉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忽然呀了一声。 “小姐,你都熬出黑眼圈儿了。” 这样怎么能艳压周大小姐呢? 她提议:“时间还早,我调个珍珠粉膏子给你敷一敷吧?保证小姐的脸蛋比剥了壳的荔枝还白嫩!” 又摇头,“不不不,光敷珍珠膏还不够,我让小厨房赶紧烧热水,直接泡个花瓣浴,让全身都香喷喷!” 沈令月不明白青蝉怎么突然就燃起来了,不过她熬了一宿,确实有点困乏,便任凭她摆弄去了。 如此折腾到了上午,终于,在青蝉和霜絮合力打扮下,沈令月一身新衣,发髻精巧,满头珠翠,贵气逼人地坐在了待客的小花厅中。 实心的金簪有点沉,沈令月刚要低头,就被青蝉捅了一下后腰。 “……坐直了,气势不能输!” 沈令月:? 但很快,随着二门处婆子来报,周大小姐已经进了大门,正往后院来,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门口。 直到一抹修长纤细的身影拨开门前垂柳,缓缓走进院内。 沈令月再也按捺不住,如出膛的小炮弹一般飞了出去。 速度之快,让正要拿出大丫鬟气势的青蝉当场愣住。 ……她那么大一个小姐,怎么突然不见了? 沈令月大步跑了出去,此刻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视线和心神全是朝着自己微微加快脚步走来的那个人。 仿佛除了她们,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 燕宜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双手就被对面的少女紧紧攥住。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数日来所有的怀疑和迷茫,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一瞬间全都有了答案。 两个人站在院子中间,紧紧拉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说话,又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一股酸意从鼻腔直冲天灵盖,沈令月眨了眨眼,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来,她直直看着对面的少女,郑重地,缓缓开口: “……玛卡巴卡?” 周燕宜唇边的笑容微微凝固,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开口:“依古比古。” 真是的,都多少年没用过这么幼稚的接头暗号了。 沈令月眼中爆发出狂喜,悬在眼角的泪终于噼里啪啦掉下来,却是激动的。 她拉着燕宜的手不肯放开,整个人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你怎么……我……我们……” 燕宜比她还能维持几分镇静,尤其是在看门婆子和那两个追出来的丫鬟面前,没忘了二人还是死对头的设定。 她反握住沈令月的手,细长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两下。 “沈三小姐。” 她一板一眼地开口,竭力控制自己微微颤抖的嗓音,“有什么话我们先进屋再说?” 沈令月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她拉着燕宜往前走,一边绕着她转圈,一边却又不肯放开牵住的手,活像是走丢的小狗终于找到了主人,生怕她再松开了牵引绳。 追出来的青蝉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直了。 小姐,说好的艳压呢!你怎么表现得这么……谄媚啊? 沈令月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人了,拉着燕宜进了卧房,随即堵在门口,郑重道:“你们都回自己屋里待着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小姐,那茶水和点心……” 青蝉话还没说完,房门就关上了,随后传来咔哒一声。 不光关上,还反锁了?! 青蝉求助地看向霜絮:“完了,她俩不会在屋里打起来吧?要不要告诉夫人啊?” 等了好半天,才见霜絮慢慢摇头。 “不会。” “——就算真打起来,也是小姐赢。” 青蝉想了想好像也没毛病。 不用伺候了,她拉着霜絮往回走,一边嘀嘀咕咕:“周夫人也太狠心了,瞧瞧都给周大小姐饿成什么样了?刚才进院我就吓了一跳,还以为谁家衣架子成精了呢……” 房间里,沈令月捧着燕宜瘦骨伶仃的脸蛋,心疼得直掉眼泪。 “宝宝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恶毒继母故意陷害你,打你骂你,不给你饭吃,还让你去河边洗衣服?” 燕宜又感动又好笑,哄小孩似的给她擦眼泪。 “我没事。就是原身被丢在庄子上不闻不问,发烧烧了三天,然后我就过来了。” 燕宜跟沈令月的情况不太一样,她是接收到了原身完整记忆的,所以一穿来就知道自己的处境,拼着一口气爬出了房间,找到了庄子上唯一有可能救她的,生母留下来的人手,得到食水和药物。 本以为她还要在庄子上被关些日子,才能找到办法回京城,确认“沈令月”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闺蜜小月亮。 没想到昨天继母突然派人过来,阴阳怪气了一通,就把她接回来了。 燕宜这才知道是沈家从中出了力,心中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赶紧写了拜帖,又故意用自己的笔迹试探。 指腹轻轻擦去沈令月眼角泪痕,她看着闺蜜吃的白白净净的小脸,有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还好你在这边没受什么苦,我就放心了。” 沈令月眨眨眼,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她紧紧抱住燕宜,抽抽涕涕,“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有空担心我……” 后背上的骨头都硌人了! 燕宜被她整个熊抱住,动弹不得,只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这不算什么,多吃点就养回来了。我只是……看到你还活着,真好。”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也带了哽咽。 她到现在都觉得好像是做梦一般——明明前天晚上还跟她兴致勃勃地商量放假去哪玩的人,第二天接到的电话却是噩耗。 她那么大一个活蹦乱跳生龙活虎能吃下三盘子牛肉的闺蜜,怎么就…… 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甚至是最平平无奇的一句“晚安亲亲”。 沈令月哭声一滞,没来由地涌上几分心虚。 燕宜可不知道她说了晚安之后还通宵打游戏来着,而且还把自己打猝死了…… 为了不被骂,她决定先发制人。 沈令月放开燕宜,上上下下打量她:“不说我了,你又是怎么穿过来的?” 燕宜沉默了两秒,一脸茫然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沈令月盯着她看,又长叹一声,“那我们俩也太倒霉了吧!” 她又抱着燕宜不撒手,像小孩子找到了靠山似的哼哼唧唧:“这里没有空调没有wifi没有地铁没有马桶没有卫生巾……只有万恶的包办婚姻!” 但好在,她现在有燕宜了。 所以也不是不能忍受? 沈令月抓着燕宜的手,“怎么办,还有两个月我们就要嫁人了,要逃婚吗?” 她越说越兴奋,一挥手,“我们私奔吧!我偷电瓶车养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 7 章 “不行。” 燕宜冷静地泼了她一盆冷水。 “你也知道这里封建皇权至上,如果我们逃婚,就是抗旨,周家和沈家都要被治罪。” 燕宜摩挲着自己伶仃的腕骨,喃喃道:“虽然我倒是很愿意看到周家那一窝子狼心狗肺的去坐牢……但沈家人应该对你还不错吧?” 沈令月还来不及为燕宜的“冷酷”震惊,就被她后半句话给问住了。 她咬着嘴唇,面上带出矛盾纠结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我在这里有母亲,有哥哥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 想了想,她又小声补充:“就像……你从前那个家里一样好。” 燕宜的爸爸妈妈都是各自领域内的成功人士,她从小就是按照好孩子模板,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完美小孩。她还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有优秀的哥哥姐姐,每年过年拍全家福,都让看到朋友圈的她忍不住想掉眼泪。 是那种太幸福了,太向往了,所以莫名其妙就想哭的心情。 沈令月努力和燕宜做朋友,努力追上她的脚步,也是想离这份光明和温暖更近一点。 一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发愁了,拍了燕宜一下,嘟囔着:“我一个人在哪儿都行,可是你也过来了,那你家里可怎么办啊?” 沈令月眼睛突然一亮,奇思妙想,“也许咱俩的情况不一样?我是死了才穿,你是做梦穿书,等你在这边寿终正寝过了一辈子,一睁眼就又回去了!” 燕宜被她的话逗笑,配合地点头,“是啊,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那我就赚了,能活两辈子呢。” 沈令月对着她傻笑,拉着她的袖子不撒手,“那你要先在这边陪我过一辈子才行!” “好,陪你。”燕宜像从前那样摸摸她的头,“但是逃婚不行。” 不愧是学霸,被沈令月东拉西扯了半天也没忘记正题。 “且不说沈家是否会因为你逃婚而获罪,你的家人会不会受你牵连——” 燕宜理性分析着,“这里不比我们的老家,单身女性的生存环境是难以想象的恶劣与艰难。脱离了沈家的庇护,没了沈三小姐这个身份,你想过自己要如何生存下去吗?” 沈令月刚要开口,就听燕宜又飞快补充一句:“……这里没有电瓶车给你偷。” “我开玩笑的嘛。”沈令月嘿嘿笑,随即陷入沉思。 她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脆皮大学生,又没有一技之长,真要不管不顾地逃婚逃家,日子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连养活自己都费劲,更别说燕宜了。 总不能让燕宜跟她一块出去吃苦吧? 逃婚计划,卒。 “那就嫁吧。” 沈令月长长叹了口气,又充满乐观地想着:“嫁了人,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比现在还方便呢。” 而且俗话说得好,穿书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就算身世坎坷了点,人设讨人嫌了点,但亲妈作者一定都会给她们安排一个大帅哥老公,还有绝世美颜、无敌好孕体质、必生男宝体质…… 沈令月信心满满,拍着胸口保证:“我的阅读量不会骗我!” 燕宜:……嗯嗯你看书多你说得对。 “如果,我是说如果。”沈令月话锋一转,“如果我们的老公实在太差劲,那就只能……” “只能什么?” 沈令月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故作冷酷。 “去,父,留,子。” * 赵岚发现,自从女儿和周大小姐见过面,突然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甚至每天早上不用丫鬟去催也能主动起床,然后来正院跟她学管家了。 对此,沈令月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昌宁侯夫人是我亲婆婆,将来她肯定要把管家大权交给我啊,我要是学不会学不好,岂不是让周燕宜看了笑话?” 赵岚不得不感慨,果然有竞争才有动力。 女儿突然上进,她都想烧香偷偷感谢周大小姐了。 沈令月拿出了期末复习的认真劲儿,每天学完还会自己记笔记划重点,然后小心地放在带锁的匣子里。 ——这些都是等下次见面时,要交给燕宜的。 燕宜在周家过得比她惨多了,亲生母亲在她年幼时就病故,继母林绮玉又是个面甜心苦的,表面上对原身百般疼爱,其实是走了捧杀的路子,大家闺秀正经该学的东西一点不教,反而传出了刑克六亲,不学无术的名声。 沈令月都想好了,燕宜比她聪明能干,等她学会管家,自己就可以当甩手掌柜,美美躺平了。 现在辛苦一阵子,将来幸福一辈子! 这天她正赖在赵岚身边,看她查账,刘妈妈忽然面露难色地进来。 “郑家小姐来了,就在大门外面,您看,要见吗?” 赵岚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沉吟片刻后开口:“请她先去花厅坐一会儿,我看完这本账就过去。” 不管怎么说,郑老尚书也曾经是沈恒的座师,如今人都在外面了,避而不见也太不体面了些。 沈令月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词,“是那个要嫁进令国公府兼祧的郑大小姐?” 赵岚半是责怪地嗔她一眼,“你又是从哪听来的闲话?也不怕人笑你。” “令国公府都不怕外人看笑话,我怕什么。” 沈令月耸耸肩,又磨着赵岚带她一块去。 吃瓜嘛,当然要吃一手瓜。 赵岚答应了,又感慨:“纯筠是个好姑娘,就是命不太好。郑家遭了难,连未婚夫也落井下石。” 郑纯筠,沈令月努力从原身的记忆里扒拉出一个端庄大方的身影。 两家从前也算是通家之好,原身去郑家做客时,还受过她的照顾。 又等了一会儿,赵岚放下账本,带沈令月去了花厅。 郑纯筠手边放着一盏茶,她见到赵岚立刻起身行礼,“贸然上门,叨扰伯母了。”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 赵岚面上一点看不出和郑家疏远的神态,笑容和煦地扶起郑纯筠,又解释:“你月儿妹妹就要出嫁了,家里实在忙乱,抽不出身,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多亏伯母送来的老山参,祖母现下已经好多了。” 郑纯筠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头上只简单戴了两三根发簪,整个人极为简朴,姿态却依旧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她对赵岚身后的沈令月微微点头:“还未恭喜月儿妹妹,这是姐姐的一点添妆礼。” 郑家的丫鬟送上一个妆匣。 沈令月下意识看向赵岚。 “这是你郑姐姐的心意,好好收着吧。”赵岚轻轻点头,又无奈对郑纯筠道:“她前阵子也病了一场,还没好利索呢,看着呆呼呼的。” 郑纯筠心下稍安,至少赵伯母没有阻拦她和沈令月来往。 令国公府突然悔婚,却又不取消婚约,反而要她以兼祧的形式嫁给已经战死的世子顾凛。 郑家已经败落,她未来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些故交家里仅存的几分良心了。 话题不可避免地提到她这桩为全京城所津津乐道的婚事。 赵岚干巴巴地安慰:“顾世子为国战死,陛下体恤,特赐荫封,将来你若诞下一儿半女,继承香火,也算有个依靠了。” 顾世子? 沈令月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顾凛?!” 赵岚吓了一跳,“你喊人家顾世子名字干嘛?” 沈令月顾不上挨骂,她脑子里一下涌入许多信息。 想起来了! 这个剧情她看过! ——郑纯筠嫁入令国公府,新婚夜就独守空房,之后半年,二公子顾源都和救了自己的那个女子秦筝筝你侬我侬,从未踏足大房半步。 直到秦筝筝诊出身孕,顾源假意要与郑纯筠圆房,却将她下药迷晕,又找来外男玷污了她。 等到郑纯筠也查出孕息,顾源却“大发雷霆”,称自己从未碰过她,一定是郑纯筠不甘寂寞与人通奸。 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传的京城人尽皆知,郑纯筠祖父被气死,祖母也很快病故,郑家彻底凋零。 郑纯筠被令国公府开祠堂请家法,连带腹中胎儿被活活饿死在地下暗室中! 后来秦筝筝诞下一男婴,顾源假惺惺表示愿意将长子过继给兄长。 至于顾世子用命换回来的战功和爵位,则被他全盘继承,从此平步青云…… 无耻啊! 沈令月握紧拳头,顾源和郑纯筠可是从小订亲,青梅竹马,怎么能说变就变,如此心狠手辣。 之前沈令月还低估了他的狠毒,他明明可以悔婚,却还要毁了郑家的名声,要了郑纯筠的一条命。 或许看书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郑纯筠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沈令月实在做不到冷眼旁观。 何况她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她为顾源和秦筝筝的“绝美爱情”献祭呢? 沈令月正绞尽脑汁回忆着更多剧情,寻找郑纯筠的生路。 落在外人眼中,就是她突然灵魂出窍一般发愣。 赵岚连着唤了好几声,最后不得不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沈令月被打断,捂着胳膊龇牙咧嘴:“您干嘛掐我啊!” 赵岚扶额叹气,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小冤家。 * 郑纯筠没有久留,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起身告辞。 赵岚客套地挽留两句,让沈令月替她送一送。 “妹妹留步吧。” 到了二门处,郑纯筠主动开口。 沈令月这一路都显得心不在焉的,闻言抬头,“郑姐姐,你……要多保重。” 郑纯筠垂下眼,唇边泛起苦笑,“我会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成了京城笑话,可如今郑家的情形容不得她挑三拣四。 嫁进令国公府,担个大房世子夫人的名头,至少能保住郑家不被政敌落井下石。 她自幼跟着祖父母长大,祖父教她诗书,祖母让她明理,如今便轮到她来庇护家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 8 章 沈令月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 赵岚给她准备了几间陪嫁铺子,她打着巡店的名义出府,其实是趁机和燕宜碰面。 没办法,二人明面上还是死对头的设定,如果突然变成可以互相串门亲亲热热的好姐妹,任谁看了都会起疑心。 沈令月坐在马车里哈欠连天,心想还不如早点嫁进侯府,至少二人见面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到了铺子里,她假装问了掌柜几句经营情况,就说要休息,去了后面专为主家准备的厢房。 又等了一会儿,燕宜从后门进来,二人顺利汇合。 沈令月把账本和“管家笔记”一股脑推到她面前,如同教导主任附体:“你快学,有不懂的就问我。” 然后她再回去问赵岚——计划通! 燕宜学习态度比她端正多了,加上她从小理科就好,对数字也敏感,很快就弄懂了这古代的记账方式,一目十行,很是专注。 沈令月闲着无聊,一阵阵困意袭来,托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直到手上一滑,她蓦地惊醒,对上燕宜关切的神色,“昨晚没睡好?” 沈令月也不瞒她,把郑纯筠的事说了,时而叹气,时而拍桌,义愤填膺。 燕宜听得认真,虽然她并不认识郑纯筠,但女性天然的同理心让她无法就这样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少女走向绝境。 “我们该如何帮她?” “我也不知道。” 沈令月蔫巴巴地趴在桌上,语气涩然,“总不能劝她别嫁进令国公府了吧。” 不得不说,令国公府在舆论造势、颠倒黑白方面很有一手,明明是顾源移情别恋,又不想背上悔婚的恶名,结果现在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郑纯筠明事理有大义,为了给战死的世子顾凛延续香火,心甘情愿抱着牌位嫁进令国公府。 燕宜指间夹着细管紫毫笔,轻轻转动。 “没错,郑小姐已经被舆论架起来了,如果郑家悔婚,那就是不愿意自家女儿嫁给一个死人——还是一个为国战死的大英雄,百姓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郑家大门给淹了。” 沈令月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燕宜又道:“而且郑家已经败落,朝中无人,郑纯筠也需要这门婚事,换来对家族的庇护。” 古代官僚家族的阶级滑落只在转瞬之间,郑纯筠是受三从四德规训长大的女子,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沈令月撇撇嘴:“指望男人靠得住,不如相信猪猪会上树。” 令国公府根本没有庇护到郑纯筠和郑家,反而加速了她们的死亡。 燕宜突发奇想:“假如我们写一封匿名信送去郑家,提醒郑纯筠小心呢?” 说干就干,她拿过一张空白纸笺,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写下一份情真意切的“警告信”。 正要装进信封,却被沈令月拦住。 她微微蹙眉,带了几分不赞同的神色:“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别忘了,咱们俩才是冒牌货,万一被人发现……” 她是想帮郑纯筠,但前提是要保证她和燕宜的安全。 “我的笔迹和原身不一样,不会被认出来的。” 到了这时候,燕宜反而比她更坚定,“再说只是一封匿名信而已,至少这样做,能让我们心安一点。” 沈令月慢慢松开手,却并不意外。 她就知道,只要让燕宜知道郑纯筠的事,她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相识多年,她很清楚燕宜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乖乖女,骨子里却藏着一份罕见的侠义心肠。 否则她们也不会一路走到今天,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信写完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如何送到郑纯筠手中? 燕宜在周家没有可靠的亲信,沈令月身边倒是有青蝉和霜絮两个,但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令月提议:“要不去路边找个小孩,给他几文钱跑一趟?”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嘛。 燕宜摇头:“外面小孩可接近不了郑家,而且这样显得很像恶作剧。” 最后还是沈令月灵光一闪,“半个月后令国公府就要办喜宴了,我母亲肯定会带我去吃席,我找机会溜进新房,把信塞到她枕头底下。” 古人大都迷信,成亲当天收到这样一封警告信,郑纯筠就是再天真,也该提起防备心了吧? 燕宜赞同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这下我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 燕宜调侃她嘴硬心软,“还说我冒险,你明明也很担心她啊。” “那又不一样。”沈令月振振有词,“燕燕在我心里才最重要!” 二人笑闹了几句,又一起研究账本上看不懂的地方,中午叫掌柜送了一桌饭菜进来,边吃边聊,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 吃饱喝足,沈令月拉着燕宜进了里间,要和她一起歇晌。 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头顶上方绣着精致纹样的帐幔,沈令月伸出手,“到现在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快睡吧。” 燕宜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自己也闭上眼睛。 虽然已经回到周家,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只是这些就不必让小月亮知道了,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睡一觉。 听着身边渐渐平缓下来的气息,燕宜很快沉入睡梦中。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似乎在一处华美精巧的花园里,不远处站着一对年轻男女,正紧紧依偎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赏着花。 女子小腹微隆,显然已经有了身孕。 燕宜没见过这两个人,但她听见路过的丫鬟喊他们二爷和二少夫人,听见男子满脸深情地唤她筝儿。 心念一转,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越飞越高,逐渐看清了整座大宅的全貌,还有大门上高挂的“令国公府”匾额。 那两个人,就是小月亮说的,令国公府二公子顾源,和他的新欢秦筝筝? 燕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他们,但看这架势,顾源和秦筝筝成亲已经有半年多了。 那郑纯筠呢?她又在哪里?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她的意识好像受到指引一般,朝着西北角“飞”了过去,一直到了一个偏远幽静,无人经过的小院。 穿墙而过,房间里被布置成了一处小佛堂。 蒲团上跪着一抹单薄背影,一身素衣,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戴。 那背影太瘦了,宽大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 燕宜绕到女子面前,看到一张素白的消瘦面庞。 是郑纯筠。 她伶仃的指节上挂着一串佛珠,随着她低声念诵经文轻轻转动着。 燕宜听了一会儿,辨认出这是超度亡魂的《地藏经》。 佛堂里香烟缭绕,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烛火幽幽跳动着,将郑纯筠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越发显得凄苦而清冷。 燕宜知道她看不见自己,往前又走了几步,意外看清她发丝间闪过的一抹白。 她不由怔住。 郑纯筠还不到二十岁,嫁进令国公府半年多,就已经被磋磨得生出白发了吗? 她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忽然响起敲门声,一个老嬷嬷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世子夫人,今日的经文念完了吗?该去老夫人院里伺候了。” 郑纯筠转佛珠的动作一停,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只剩古井般的死寂。 “念完了,我这就去。” 她撑着蒲团慢慢起身,抬到一半又踉跄着摔了下去。 燕宜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从郑纯筠的身体穿过,只抓了一团虚幻的空气。 她只能眼看着郑纯筠歪倒在地上,眉头紧蹙,脸色苍白,似是在极力忍耐痛楚。 门外的老嬷嬷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敲门声音加重,最后索性直接闯了进来,见到郑纯筠倒在地上,反而冷哼。 “世子夫人,不是让您跪在佛堂给世子诵经祈福吗,怎的坐在地上偷懒?” 说罢便上前一步,用力拉起郑纯筠的胳膊,蛮横地将她往外拖,丝毫没有对主家的尊敬。 郑纯筠吃痛地挣扎,动作太大,裙摆被推搡着堆到腰间。 隔着白色中裤,燕宜都能看见膝盖处透出的两团乌青。 也不知道是跪了多少天,跪了多少时辰,才会留下如此深重的印记。 燕宜心底涌上深深的愤怒和悲伤。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下一秒,她眼前突然一黑,天色变幻,已经到了夜里。 令国公府四处点起了灯火,照得树影朦胧,张牙舞爪地投在影壁墙上。 郑纯筠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燕宜想找到她,只能漫无目的四下飘荡。 突然,在花园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她看到顾源,和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顾源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神情冷漠。 “一会儿我会把药下在酒里,等她昏迷之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那男子一身锦袍,身份似乎也不低,闻言露出猥琐的坏笑。 “二表哥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便宜你了。” 顾源嫌弃地瞪他一眼,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谁让我答应了筝儿,今生只有她一个妻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 9 章 沈令月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旁传来异样的声响。 她睁眼转头,就见燕宜眉头紧皱,呼吸急促,瞧着脸色不太对劲。 像是被梦魇住了。 “燕燕?” 沈令月一下子清醒过来,忙直起身子,连声喊她名字,一边轻轻推着燕宜手臂。 燕宜蓦地睁开眼,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十分苍白。 直到对上沈令月紧张关切的神情,她才慢慢从那个荒诞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沈令月下床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拿了干净帕子给她擦汗。 燕宜却顾不上这些,急急开口:“我梦到郑纯筠了,她嫁人后过得一点也不好。” “啊?” 沈令月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燕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燕宜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对她道:“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帮我找两根能画画的炭笔来。” 沈令月不明就里,但还是出去找掌柜,很快带着东西回来。 燕宜在桌上铺开白纸,略一思索,执笔画出一张人脸轮廓来,然后往里填充五官细节。 很快,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浮现出来,断眉小眼鹰钩鼻,看面相就让人心生不喜。 沈令月直皱眉,“这谁啊?” 燕宜满脑子都在回忆梦里见到的男人样貌,如今终于画完,松了口气。 她对沈令月仔细讲了自己的梦境,一向冷静理性的眼眸中带了些迷茫。 “我有感觉,这个梦并不是因为我听了郑纯筠的遭遇自己想象出来的,而是未来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太不科学了。 沈令月啪地一拍手,“当然不科学,因为这是金手指啊!” 她眼神亮亮地看着燕宜:“原来你才是老天奶的亲闺女,我就说嘛,没点金手指怎么会随便穿书呢!” 燕宜还是想不通,但这种事情想也没用。 兴许是上天不忍让郑纯筠遭受这样的劫难,所以才借她二人之手,预知命运呢? 她看着男人的画像,神色凝重:“我听见这人管顾源叫二表哥,应该是令国公府上的亲戚。如果我们能提前找出他的身份,就可以提醒郑纯筠小心提防了。” 沈令月点头,“我会找人去打听。” 燕宜又拿过那封警告信,看了看摇头,“不行,我得重新写一版。” 她要根据梦境回忆更多细节,这样才能增加可信度,让郑纯筠重视起来。 燕宜写了好几个开头都不满意,桌上多了一堆纸团。 沈令月一看就知道燕宜做实验的那股轴劲儿上来了,连忙劝她放平心态。 “别急别急,又不是写论文呢,还有十多天,你慢慢想,写好了再给我送来就行。” 沈令月拍着胸口保证:“我一定把信送到她手上!” * 很快就到了令国公府办喜宴这天。 顾源要兼祧,替战死的大哥延续香火,这是大事,令国公府上下都布置得喜气洋洋,几乎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来赴宴了。 沈令月跟赵岚坐马车过来时,听到其他人在议论,说宫里的贵妃娘娘特意赐下一柄玉如意给郑纯筠,如今就供在正堂上,来贺喜的宾客一进门就能看见。 赵岚带着女儿随大流去看了一眼,对沈令月道:“看来宫里也知道纯筠受了委屈,有了这柄御赐如意,她在令国公府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沈令月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燕宜在梦里也看见了这柄玉如意——不过是在顾源和秦筝筝的房里。 她跟着赵岚去了后院,拜见令国公府老太君和国公夫人。 令国公夫人亲热地拉过沈令月的手,满眼的喜爱和赞赏。 “沈侍郎家的姑娘都教得好,瞧这模样气度,怪不得能被圣上赐婚呢。” 赵岚微笑颔首,“夫人过誉了,都是天恩浩荡。” 沈令月一想到在燕宜的梦里,就是这两位看似慈眉善目的长辈,逼着郑纯筠日日跪在佛堂念经,还要晨昏定省,侍奉左右,堂堂世子夫人,过得还不如一等丫鬟。 又是在顾源指责郑纯筠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时,不分青红皂白便以家法私刑处置,活活将她饿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沈令月装作害羞地挣脱,躲到赵岚身后,借着宽大衣袖遮掩,不停用帕子擦着手背。 她才不要被这种黑心老太婆夸奖呢! 吉时已到,大门外鞭炮声声,伴着吹拉弹唱的喜乐队伍,是顾源接亲回来了。 宾客们纷纷赶去喜堂观礼。 “哎,顾二公子去接的是哪个新娘子啊?” “这还用说,当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前面两位消息灵通的夫人边走边八卦。 “听说那个秦筝筝是父母双亡的孤女,顾二公子特意在京城为她置宅,又让她认了令国公麾下的一位秦姓将军作义父义母,给她当娘家依靠,啧,真是事事都安排妥当,生怕委屈了他的心上人。” “哎,我都替郑家小姐不值,你说她以后可怎么过啊……” 沈令月走在后面默默听着,看来大家都对这桩婚事背后的真相门儿清啊。 来到国公府大门口,左边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接亲回来的顾源,身后跟着花轿和长长的队伍,十分热闹气派。 右边过来的则是郑家的花轿,只有打头的喜婆和跟在花轿旁边的两个丫鬟,送亲队伍稀稀拉拉的,跟对面一比,越发显得冷清又寒酸。 进了门,跨火盆,拜天地。 顾源和秦筝筝牵着大红花,隔着盖头仿佛都挡不住的情意绵绵。 而另一边和郑纯筠拜堂的,则是一只系着红绸的大公鸡。 郑纯筠手上还抱着世子顾凛的牌位。 站在四周观礼的宾客,只觉得今天这场喜宴说不出的诡异古怪,连祝福的笑容都带了几分别扭。 这场宴会来的值啊,接下来三个月都不愁和人聊天没话题了。 终于熬到仪式结束,新娘送入洞房,可以开席了。 吃到一半,沈令月找借口离席,悄悄退出人群,往后院溜了过去。 四下无人,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燕宜回忆梦境画出来的令国公府地图,她找准方位,直奔郑纯筠的新房。 她动作十分小心,拿出打游戏的架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避开路上的丫鬟婆子,顺利来到新房外。 窗户半开着,她看到郑纯筠端坐在床边,头上还盖着盖头。 “小姐,二公子先去了那边房里,应该很快就能过来了。” 郑纯筠的丫鬟忍着泪意,强作镇定地安慰她。 盖头下传来郑纯筠无波无澜的声音,“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丫鬟离开后,房里只剩下郑纯筠自己。 沈令月绕到后窗,这里似乎是隔出来用作盥洗的小间,她翻窗户爬了进去,四下打量,最后把信塞到了放换洗衣裳的箱子里。 今晚顾源不会过来,晚上郑纯筠肯定要卸妆洗澡,到时候她就能看见了。 搞定! 沈令月不敢耽搁,又从窗户翻了出去,很小心地没有弄出动静。 她沿着原路打算回到宴席上,一扭头忽然发现对面走来两个管事妈妈,神色慌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令月一惊,连忙闪身躲到路旁的花丛后面。 管事妈妈越走越近,隔着花丛,隐约能听到二人低低交谈。 “那可是御赐之物……赶紧趁着没人发现找回来……否则全家都要吃挂落……” 什么御赐之物?难道是贵妃娘娘赐的玉如意丢了? 沈令月不知道还有这段剧情,她和燕宜都没看见啊。 但很快,园子里又来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外院的侍卫,四下散开,一副要彻底搜查的架势。 沈令月不由紧张起来,这下想要顺利回去就难了。 幸好她还有燕宜画的地图,一边躲着侍卫,一边来到一处僻静的假山中,见到一个洞口就钻了进去。 先在这里躲一会儿,等到侍卫都走了再假装迷路回到宴席上…… 沈令月摸黑往里走了一段,双手正向前摸索,忽然摸到一个又硬又软的大号物体。 什么玩意儿?!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过去二十年看过的所有鬼故事瞬间涌上心头。 “嘘——” 一双带着温度的大手捂住她的口鼻,耳边传来男人带着警告的低沉嗓音。 “别乱动,否则就杀人灭口。” 沈令月还保持着双手朝前的姿势,闻言下意识又摸了两把。 呃……怪不得又软又硬的,原来是胸肌啊哈哈哈…… 沉默。 两个人都沉默了。 男人似乎有些气急败坏,“说了让你别乱摸——” 下一秒,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上他腰侧。 沈令月不知何时拔下了发簪,尖尖的簪头刺入衣料,随时都能再进一步。 男人慢慢松开手,身体微僵,“咳,有话好好说。” 沈令月已经冷静下来,她手很稳,稳稳地握着簪子,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外面侍卫搜查的动静。 直到人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儿,她才低声威胁:“今天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听懂了吗?” 男人很配合,“没问题。” 沈令月又拧了他一下,“转过身去,数一百个数之后再出来。” 男人依言慢慢转身,“一,二,三……” 沈令月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她的手臂伸长到极限,立刻收回簪子,拔腿就往外跑。 裴景淮追出假山时,只看到几丈外一闪而过的衣角。 “跑的比兔子还快……” 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走上前捡起一只珍珠耳环,眉头微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今天的令国公府,可真够热闹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 10 章 逃出假山后,沈令月加倍小心,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自己席位上。 赵岚正和同桌相熟的夫人们聊天寒暄,见沈令月狗狗祟祟摸回来,眉心不受控制地收紧,又赶紧抬手抚了抚。 她转过头,嘴唇翕动如耳语,“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令月面不改色,“国公府好大啊,我光顾着看园子,差点迷路。” 赵岚刚松了口气,目光下移,在她耳垂处一顿,“你的耳环呢?” 怎么丢了一只? 沈令月抬手去摸,不由皱眉。 “可能是不小心弄掉了,我就说刚才怎么耳朵痒痒的。” 她将另一只耳环摘下来,放到腰间系的荷包里,冲赵岚笑得没心没肺:“哎呀,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掉就掉了呗。” 赵岚一想也是,女儿早上出门戴了对珍珠耳环,是最寻常不过的那种大众款式,就算被人捡了去也不要紧。 她无奈地戳了下沈令月额头,语带威胁:“小祖宗,出来别给我闯祸,嗯?” 沈令月假装委屈:“我最近一直表现很好啊,哪里闯祸了。” 她又吃了几口菜,不经意地打听:“我刚才好像听到国公府的人说什么东西丢了,您知道吗?” 赵岚抬头打量了一圈,宾客们都在边吃边聊,一切如常。 她摇头表示不清楚,“就算丢东西,也是国公府自家的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哦……” 沈令月继续吃吃吃,反正她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令国公府为这场喜宴费了不少心思,菜品丰盛,色香味俱全,尤其那道手撕酸辣牛肉,软硬适中,还很有嚼劲儿。 沈令月一边嚼嚼嚼,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 已知国公府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侍卫们到处搜查。 她躲进假山,结果假山里还有别人。 而她是去给郑纯筠送信的,那这个躲在假山里,手感还不错的,十有八.九就是小偷哥了? 当时山洞里黑灯瞎火的,她没看清对方的脸,但能摸出他身上的衣料价值不菲,还有身体接触时传来的淡淡熏衣香。 沈令月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做了个抓握空气的动作。 他个子那么高,手感又那么好……不是,是身材很结实! 所以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厮跟班,护卫侍从之类的,而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 沈令月望向湖对面,隐约能听见男客们觥筹交错的喧哗热闹。 等差不多到了散席的时候,她随赵岚来到大门口,看着巷子里堵得满满当当的各家马车,一边趁机偷瞄前面那些男客,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形。 顾源作为今天的新郎官,被灌的厉害,此时站在大门口送客,脸色通红,倚着小厮才能站稳。 青蝉突然拉了下她的衣袖,语气激动:“小姐快看,前面穿墨蓝色锦袍的那个就是裴公子——” 沈令月连忙踮脚张望,“在哪呢?” 她穿来这么多天,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老公是高是矮,是扁是圆呢。 顺着青蝉指的方向望过去,她看到一抹颀长如修竹,萧萧肃肃的身影,隔得太远看不清五官,但侧面轮廓立体分明,鼻梁挺直,面如冠玉,显得十分出众。 沈令月勾了下唇角,姓裴的长的还不错嘛。 然后她就听见青蝉又补了一句:“……是周小姐要嫁的裴大公子。” 是裴大? 燕宜要嫁的那个裴大,裴景翊? 沈令月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x光扫描,挑剔无比地从上看到下。 啧,个子倒是挺高,但是光高有什么用,竹竿似的,不会是个病秧子吧? 脸那么白,嘴唇那么薄,一看就像个会到处招蜂引蝶的渣男…… 看吧看吧,他还跟别的小姑娘说话,还冲人家笑! 沈令月牙咬得咯吱作响,对裴景翊从头到脚哪哪都看不顺眼。 ——决定了,回去就给燕宜找点食物相克菜谱,争取早日守寡! 远处,裴景翊正和表姐说话,忽然感觉斜后方传来一道杀意腾腾的视线。 他警觉地转过头,却只看到一群等候自家马车的女客,并无异常。 “怎么了景翊?”表姐见他忽然转头,“你还有事?” 裴景翊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他目送表姐上了马车,缓声道:“姐夫的事你放心,只要他没掺和贪墨军需的案子,我必定不会让他受牵连。” 表姐连连点头,“你姐夫最老实的一个人了,只会听上峰的话,他哪有那个胆子啊。” 马车辘辘前行,裴景翊也打算骑马回府,四下张望,微微蹙眉,问侍卫:“二公子呢?” “二公子好像吃坏东西,方才就提前走了。” 裴景翊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片刻后道:“不管他了,我们走。” * 新房内,郑纯筠一直枯坐到华灯初上,才有顾源身边的小厮来报:“二公子喝醉了酒,已经在二少夫人那里歇下了。” 丫鬟打发走人,关紧房门,气得声音发抖:“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是,郑纯筠名义上是大房的世子夫人不假,但顾源可是说了要兼祧的,哪怕今晚不在大房过夜,至少也要亲自过来,挑了盖头吧? “无妨。” 郑纯筠等到这个答案却并不意外,抬手自顾自地摘下盖头,冲丫鬟淡淡一笑:“快来帮我卸妆,这凤冠好重。” 终于脱下一身繁复的凤冠霞帔,她又让丫鬟去厨房取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饭食来。 一整天没吃东西,她都快饿晕了。 趁着这会儿工夫,郑纯筠去了屏风后面的隔间洗漱。 她打开衣箱,拿出一套换洗衣裳,却见一封信从里面掉出来。 这是谁放进去的? 郑纯筠疑惑地拆开空白信封,刚看了个开头就变了脸色。 “浩浩上天,冥冥大地,吾乃九天司命玄女,观你命盘凶险,死期将至——” 丫鬟提了食盒回来,见房内无人,喊了两声小姐,绕过屏风,就见郑纯筠呆呆站在浴桶旁边,神情恍惚,面无血色。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郑纯筠回过神,立刻将信纸折回信封,死死捏在手里。 “我没事……摆饭吧。” 这顿饭吃的她味同嚼蜡。 深夜,郑纯筠躲在床帐里,颤抖的手握着信笺,反复看着上面仿佛字字带血的预言,几乎要深深刻入脑海。 一直等到天亮,郑纯筠起身穿衣洗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出门去给令国公夫人请安。 很快就能验证那封信上所言是否为真了。 郑纯筠一进门,就被令国公夫人握住双手,慈眉善目的脸上浮起为难之色。 “纯筠,母亲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郑纯筠恰到好处露出几分惊慌:“母亲言重了,是什么事?” 令国公夫人纠结着开口:“今早筝筝突然梦魇了,说梦里有看不清脸的鬼怪一直追她。我想起贵妃娘娘赐你的玉如意是在大乘寺请高僧开过光的,不如就将它送去筝筝房里,帮她镇一镇妖邪?” 郑纯筠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线一下子就断了。 ……都被那封信说中了! 她成亲第二天,宫里赐下的玉如意就被秦筝筝要走,之后一直到她死,都没还回来。 见郑纯筠半天没说话,令国公夫人有些不满,耐着性子道:“你是筝筝的大嫂,又一向最善解人意,就把玉如意借给她放几天也不行吗?” 郑纯筠缓缓扬起唇角,一字一顿。 “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 “现在郑纯筠应该相信了吧?” 沈令月早上一睁眼,便说了句青蝉听不懂的话。 她放下还冒着热气的铜盆,拿着毛巾走过来,“相信什么?”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冲她眨眨眼,“相信令国公府是个大火坑啊。” 那封信她和燕宜反复推敲修改了好几遍,填充了许多外人不可知的细节,假托神明显灵,有警告有劝慰,还有支持和鼓励。 她相信由前任吏部尚书亲自抚养长大的孙女,不会是个认命的蠢蛋。 今天是个好天气,沈令月心情也好,美美吃过早饭,就坐在廊下吹风,看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踢毽子玩。 直到霜絮从外面回来,附耳低语:“大姑爷那边有消息了。” 沈令月连忙让她进屋里细说。 之前沈元嘉带女儿回娘家住了三天,她大姐夫韩志焕就巴巴地追过来,又是陪岳父喝酒赏画,又是在岳母面前做低伏小,百般保证,说自己不纳妾了,这才哄得沈元嘉跟他回了平西伯府。 “这阵子我二哥和几个街上相熟的伙伴轮流跟着大姑爷,起初一切正常,他每日就是去衙门点卯,准时下值回家,偶尔在路上给蘅姐儿买点心,休沐日还会陪大小姐去城外的寺里上香。” 沈令月冷哼,“然后呢?装了这么多天,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霜絮点头。 “直到前几天,我二哥才从别家的车夫那里打听到,原来大姑爷所在的官署,还有一个方便他们去其他衙门办事的后巷门,很隐蔽,一般人都不知道。” 霜絮二哥跑到后巷门那边盯了几天,就发现韩志焕每隔三五日就会在下午偷溜出去,大概也就一个时辰的工夫,然后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沈令月问:“他去逛花楼了?我要写匿名信举报他!” 霜絮摇头,“大姑爷去了碧桃巷,似乎是在那里置了外宅。” 沈令月拍桌而起,“备车,出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 11 章 霜絮本姓何,大哥何亮是沈明安的贴身小厮,二哥叫何融,平时帮外院管家跑跑腿,性子活络,在街面上交游广阔。 自打何融从妹妹手里接了三小姐的任务,便一心一意想挣个表现,可他拿了银子,也请了兄弟们吃喝,却迟迟抓不到韩志焕的小辫子。 如今终于有了新情况,赶紧回来报信。 沈令月坐马车悄悄出了府,何融坐在车辕上指路,很快来到碧桃巷附近。 她下了马车,跟何融往巷子里走。 巷子口种着一棵老桃树,树干粗壮要几人合抱,目测得有一百多年了,碧桃巷也由此得名。 碧桃巷位于城东,这一片大都是二进小院,能在这里置宅的也算是小有家资的百姓,整体环境颇为清幽。 何融停下脚步,指着巷子里倒数第二家的大门,“就是这家了。” 青蝉挽起袖子蠢蠢欲动,“小姐,咱们现在就冲进去,撕了那个狐狸精!” 大小姐那么好,大姑爷还敢在外面养女人,不要脸! 沈令月哭笑不得地拦住她,“捉贼拿赃,捉.奸捉双,你现在打上门去,人家会承认吗?” 她思考了一下,问何融:“韩志焕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何融回忆了下,“三天前。” “那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今天下午还会过来。” 时间还早,沈令月假装闲逛,在巷子里走了一圈,摸清了大致地形后,在旁边一扇有些破败的大门前停步,“隔壁这家没人住?” 何融早就把这一带的情况打听清楚了,立刻道:“小姐,这家是附近有名的鬼屋,据说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一家七口都活活烧死了,后来住在附近的百姓经常在半夜看到有黑漆漆的人影在走动,特别吓人,宅子就荒废下来了,也没人敢买。” 仔细看,那墙上还有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呢。 “怪不得这里格外清静呢。”沈令月眯了眯眼。 韩志焕还挺有脑子的,把外宅置在鬼屋旁边,等闲没人敢靠近,不就更加隐蔽了? 沈令月可不怕这个,她抬起头,看向院子里高高伸向天空的一棵大树,心生一计。 她问何融:“能想办法让我进去吗?” 何融捡了块石头,朝着大门上挂着的生锈锁头砸了几下,将门推开一道缝。 沈令月一闪身钻了进去,青蝉来不及阻拦,只能害怕地跟上。 院子里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风一吹过,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道有多少蛇虫鼠蚁在里面安了家。 原本应该是正院堂屋的地方,被烧的只剩断壁残垣,风吹雨打,越发破败不堪。 沈令月来到大树下,抬头目测了一下高度,搓了搓手,噌一下子就跳了上去,动作利落地往上爬。 前世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身故了,两边的亲戚都像踢皮球一样不肯抚养她,最后她被送去福利院,在那里住了五六年。 当时沈令月可是福利院里的孩子王,上能爬树掏鸟窝,下能下河摸小鱼小虾,皮得不行。 青蝉和霜絮一个没看住,她已经爬上去五六米高,跨坐在了枝叶最茂盛的那根树杈上。 两个丫鬟都傻了,急得在树下伸开双手,“小姐别闹了,快下来呀。” 沈令月坐得稳稳当当,低头解释:“这里视野好。” 正好能将隔壁院子里的情形看得一览无余。 隔壁的布局和这边差不多,进了大门是天井,小院里种了一些花木,廊下用竹竿搭了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花纹精致的女子衣裙。 一个小丫鬟坐在水井边,面前一个大木盆,正埋头洗衣裳。 没一会儿,只听见吱呀一声门扉推响,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走了出来,哼着小曲儿,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风情。 这就是韩志焕的外室? 沈令月跨坐在树杈上,伸长了脖子往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青蝉脸都吓白了,老母鸡似的在树下团团转。 天爷啊,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的爬树,还爬得这么溜?! 何融守在大门口望风,突然小跑过来,朝树上喊:“小姐,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 沈令月看了看挂在天中的日头,纳闷道:“不是说韩志焕下午才来吗?” 她在高处视野更好,转头一看,果然有辆马车正朝巷子里驶来。 沈令月连忙催促下方几人,“你们快从巷子后面绕出去,把咱们的马车赶远点,别被发现了。” 万一韩志焕认出沈家的马车,那不就暴露了。 青蝉还在犹豫,“那小姐你怎么办?” “哎呀放心吧,我就坐在这儿,又不会掉下去。” 沈令月连连摆手,让霜絮拉着青蝉先出去了。 很快,那辆马车在隔壁大门前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 他摇着折扇,故作风流姿态,上前敲了敲门环,“瑶娘,快开开门,我来看你了。” 院里的女人走过去开了门,勾着男子的腰带往里一拉,声音娇媚:“冤家,怎么才过来,人家等你等的都饿了。” 男子勾着她的下巴,笑得浪荡,“饿了?等着,爷这就来喂饱你……” 两个人如同粘牙饧一般挤在一块,腻腻歪歪地进了房,很快传出羞人声响。 沈令月坐在树上瞪大了眼睛。 等会儿,这个女人不是韩志焕养的外室吗,这男人又是谁? 难道是韩志焕的外室又给他戴了绿帽子? 沈令月差点要笑出声,这叫什么,这叫绿人者,人恒绿之! 活该! 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计划就要稍稍改动一下了…… 屋里的动静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沈令月顺利爬下树,出了院子,绕到后巷去找青蝉她们汇合。 “何融,你去前面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人的身份。” 看那男人一进门跟回家了似的熟稔,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何融点点头小跑着去了,很快就打听回来。 “那人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也是坊间有名的纨绔公子,花楼常客。” 沈令月吹了声口哨。 中午她让青蝉去附近的酒楼随便买了点吃的,主仆四人继续蹲守。 然后就在这一下午,她见到了皇商白家的儿子,武陵伯的外甥,北大营千总的小舅子,甚至还有祁王妃娘家大嫂的妹妹家的小叔子…… 我了个时间管理大师啊! 这位瑶娘哪里是韩志焕的外室,应该说韩志焕只不过是她鱼塘里的一条鱼! 青蝉不确定地问:“那咱们还要告诉大小姐吗?” “不急,再看看。” 沈令月陷入思考。 她现在想知道,这些男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吗?还是说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瑶娘的“唯一”? 毕竟他们每个人来的时间都不一样,完美错开。 而且沈令月刚才在树上观察过,宅子里似乎只有女子的衣物和摆设,瑶娘和那个小丫鬟都很注意,没有留下任何男子的蛛丝马迹…… 何融从外面跑进来,语气急促又激动。 “来了来了,这次是大姑爷!” 沈令月来了精神,轻车熟路地钻进隔壁鬼屋,噌噌噌爬上了大树。 还是在树上看的更清楚! 很快,韩志焕便做贼似的叩响了大门,一进来就问小丫鬟,“瑶娘呢?” 小丫鬟一脸天真:“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呢。” 韩志焕一听就着急了,连忙往屋里钻。 沈令月不屑地撇撇嘴。 别的男人上门,瑶娘还会出来迎接。 看来大姐夫这个平西伯世子,在瑶娘心里还排不上号呢。 也对,别人进门都拎着大包小包,又是送首饰又是送补品的,就他两手空空,谁不嫌弃啊。 平西伯府听着唬人,其实就是个花架子,韩志焕手头估计也没几个钱…… 卧室里,瑶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听着韩志焕对她嘘寒问暖。 “瑶娘,情况有变,我恐怕不能接你进府了。” 韩志焕一脸为难,“你也知道,我家里那个就是个妒妇,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许我纳妾……她外祖父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万一参我一本,影响仕途啊。” 瑶娘偏过头掩饰嘴角冷笑,转过身来又是一脸温柔楚楚。 “没关系的韩郎,只要你心里有我,隔三差五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抬手假意拭泪,“我不过是个身如蒲柳的小女子,如何敢与你夫人争宠呢。只要韩郎记得,无论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我永远都在这里等着你……” “瑶娘,我就知道你才是最关心我的人!” 韩志焕都快感动哭了,抬头打量四周,见卧房里光秃秃的什么摆设都没有,狠了狠心,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 “拿着,明天去买几件首饰,做几身新衣裳,你还这么年轻,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见到银票,瑶娘眼睛亮了亮,掀开被子扑进他怀里,声音多了几分真心,“韩郎你真好,不过你把银子都给了我,那你夫人不会生气吧?” 韩志焕一脸豪情,“我的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想管我?” 美人在怀,他有些心猿意马,手开始不老实地往瑶娘身上摸。 瑶娘低着头翻了个白眼,拧过身子,“韩郎,人家今天不舒服嘛……” 韩志焕讪讪停手,摸了摸鼻子,“好好好,那你早点歇息,我也该回家了.” 他站起身,突然吸了吸鼻子,疑惑道:“这屋里什么味儿?” 瑶娘忙道:“可能是我上午喝的药味儿还没散吧,那方子苦得厉害,人家现在还吃不下东西呢。” 韩志焕被糊弄过去,给瑶娘盖好被子,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沈令月坐在树上看完全程,简直大开眼界。 看不出来,韩志焕也是个恋爱脑啊,这么久都没发现不对劲吗? 既然已经确定韩志焕来过这里,沈令月也没有继续听墙角的爱好,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腕,准备爬下去,打道回府。 刚要动作,忽然听到扑通、扑通两声。 她扭头往后方看去,发现是两个男人从墙头翻了进来! 那两人翻墙进了院子,又往这边走了几步,刚好就停在了树下。 沈令月顿时不敢动了,双手紧紧抱住树干,屏气凝神。 她小心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利用茂密的枝叶遮蔽身形,又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向下看。 左边男人一身黑色长袍,戴着兜帽,捂得严严实实,朝右边男人伸手:“东西带来了吗?” 右边男人递上几封信,冷声道:“这是顾源和他舅舅来往的信件,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他不听指挥,贻误军机,害死了顾大哥。” 沈令月:! 怎么来捉奸也能吃到顾源的瓜! 她八字和令国公府犯冲吗? 等等,他们说的是不是和世子顾凛的死有关? 还有,这个声音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沈令月憋气快把自己憋死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伸出耳朵努力去听。 左边的兜帽男把信收好,“你想好了吗?顾凛已死,若是把这件事捅出去,令国公府上下都讨不了好,那些可都是顾凛的至亲。” 右边男人握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树干,“从小就是顾大哥带我玩,教我武艺,我一定要顾源付出代价!” 他这一拳用足了力气,树干一震,树叶哗啦啦往下掉。 沈令月吓了一跳,唇间溢出一声低呼,又连忙捂住嘴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没发现我没发现我……她在心里不停祈祷。 幸好,树下的两个人似乎没听见,又继续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兜帽男先行离开。 另一个男人站在树下,半天没动弹。 沈令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爆炸了,急得不行。 大哥这里是鬼屋啊,你倒是快走啊! 这时,男人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树梢。 “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上去抓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 12 章 完蛋了! 沈令月满脑子只剩下这三个字,立体环绕式滚动。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她双手紧紧抱着树杈,身体僵直,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来。 “还装死?我都看见你了。” 裴景淮眉宇间闪过冷意,手腕一转,一柄锋利的短匕狠狠插进树干,又重重拔.出,威胁般开口:“我数三下,一,二……” “别别别!” 沈令月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别动手,我这就下来……” 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 裴景淮拧紧眉头,双眸紧紧锁定上方,眼看着一个穿浅藕色衣裙的小姑娘,在树梢间颤颤巍巍探出了头。 她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梳着坊间时兴的少女发式,头上只插了一根细细的银簪子,发辫末梢绑了几根彩色布条做头绳。 随着她一点点往下爬,裴景淮看清了她的长相:带着点婴儿肥的小圆脸,额前粘着几缕汗湿的碎发,杏核眼,鼻尖小而挺翘,不知在哪儿蹭了一脸的灰。 像极了他母亲养的那只长毛白猫,从灶膛里被抓出来时的狼狈模样。 裴景淮的警惕心放松了几分,只是假作威严地催促:“别磨磨蹭蹭的,快点下来!” 沈令月是故意慢慢往下爬的,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赶紧思索出逃生的办法。 青蝉她们就在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如果她现在使劲尖叫,能不能在下面的男人动手之前把人引过来? 可是万一她们还没赶来,自己就先小命不保了怎么办? 他手里可有刀啊! 沈令月两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本就精神紧绷,又被男人这么一吓唬,心神巨震之下,竟然一不小心踩空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下去。 “啊啊啊——!” 她闭眼尖叫,下一秒,整个人撞进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 裴景淮稳稳接住了她。 他额角紧绷,整个人也是一阵后怕,“喂,你可别讹上我!” 他就是想把人叫下来好好问一问,可没想要她的命啊! 沈令月脸都白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摔成八瓣儿,而是躺在一个年轻帅哥怀里。 她的脸正好贴在他胸口,沈令月想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借力—— 裴景淮瞪大眼睛,如同撞鬼一般把人丢了出去。 “你干什么?!” 沈令月被丢到地上,这下是真摔成八瓣儿了,她哎呦哎呦地捂着屁股,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虽然只有刚才那么一瞬间,但这熟悉的手感和令人难忘的弧度…… 是你,大胸哥……不对,小偷哥! 就是在令国公府花园假山里被她摸到的那个人! 她发誓,她真不是好色,只是上辈子在网上看了那么多男菩萨,好不容易摸到一个真的……记忆稍微深刻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哦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沈令月大脑飞速运转。 所以小偷哥昨天趁着令国公府办喜事,偷到了有关云岭战败真相的信件。 怪不得昨天令国公府派出那么多人四处搜查,却又不敢声张。 云岭一战,战死的不光有世子顾凛,还有几万大邺士兵。这事要是捅出去了,就是顾家的塌天大祸! ……现在也成了她的塌天大祸。 “喂!” 裴景淮大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板着脸问:“你为什么会躲在树上?都听到什么了?” ? 他好像没认出自己? 也对,昨天假山里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清人脸,她又刻意压低了嗓音。 沈令月计上心头,怯生生地抬起脸:“我跟我娘吵架了,她非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就从家里跑出来,然后一不小心就在树上睡着了……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 裴景淮半信半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她低头扯着衣角,“我叫……倪小蝶,就住在后面甜水巷,我爹是木匠,我娘给人家缝衣服。” 沈令月今天出门前特意管青蝉借了身衣裳,又梳了普通百姓家女孩儿的发式。 本来是为了方便跟踪韩志焕,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 “倪小蝶……”裴景淮琢磨着一会儿就派人去甜水巷打听,他拿出匕首,抵在沈令月颈间,故作凶狠地威胁:“小爷今天饶你一命,记住了,今天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可恶,居然抄她的词! 沈令月立刻装作害怕地捂住眼睛,拼命点头:“谢谢公子不杀之恩,我一定忘得牢牢的!” 裴景淮很满意她的识趣,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数到一百才可以睁开。” 又学我! 沈令月在掌心下面翻了个白眼,“一,二,三……” 裴景淮转身大步向后墙跑去,利落地一跃而过,不见了踪影。 沈令月慢悠悠数到了五十,确定那人不会再突然杀个回马枪,立刻睁开眼睛,后怕地摸了摸胸口。 好险,差点就要重开了。 她揉着后腰,龇牙咧嘴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大门口走去。 青蝉她们还守在马车边上,正和霜絮说着什么,一转头见到沈令月,连忙迎上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令月故作淡定,“没事,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 她问:“你们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青蝉茫然摇头:“没有啊。” 沈令月回头,目测了一下马车到废宅的距离,好像确实有点远。 不过也幸好青蝉她们没过来,不然她瞎编的谎话就圆不过去了。 “快走快走,赶紧回家。” 沈令月率先爬上马车。 第二天一早,她叫人去平西伯府送帖子,让沈元嘉赶紧过来一趟。 沈元嘉下午就过来了,在正院见到了赵岚和沈令月。 她纳闷地坐下来,“母亲您找我?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你问她。”赵岚一指沈令月,“神神秘秘的,非说有话要跟咱们说。” 沈元嘉看向小妹。 沈令月清清嗓子,把自己派人跟踪韩志焕到碧桃巷的事一股脑全说了。 沈元嘉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他答应我不再提纳妾……” “我看不是他不想,而是人家不愿意。” 沈令月直白道:“那女子的入幕之宾至少有五六个,大姐夫在里面排不上号呢。” 她没想过要瞒着沈元嘉,一是不愿意她继续被韩志焕蒙骗,二是担心她的身体健康。 万一被那根烂黄瓜传染了什么脏病怎么办? 沈元嘉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滚滚落下。 “亏我还以为他真的改好了……” 自从韩志焕把她从沈家哄回去,这阵子可是做足了好夫君好父亲的姿态,一度让沈元嘉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沈元嘉一边哭,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捶打自己的小腹。 喝了那么多苦药,求了那么多神佛,捐了那么多香火,她怎么就生不出儿子?! 如果她有一个儿子…… “这跟你生不生儿子没关系。” 清冷的嗓音,是赵岚。 她神色平静,“我生了明安,也不影响你们父亲和柳姨娘卿卿我我啊。” 至于后来沈恒还陆陆续续有过几个通房,赵岚都懒得提了。 “就是!” 沈令月少见地和赵岚站在同一战线上,“古话说得好,男人偷吃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赵岚看了小女儿一眼,“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预备通房了吗?” 反正男人注定是要偷腥的,至少要把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沈令月:……能不提通房了吗?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沈元嘉:“大姐,你要和离吗?我支持你——哎呦!” 赵岚抓起一颗果子砸她,气道:“你发什么癫?哪有怂恿自己亲姐姐和离的?沈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高门大户,谁家有和离的女儿? 沈令月不服气地顶回去:“大姐夫都在外面睡别人了,为什么不能和离?” 赵岚冷笑:“按你这么说,我早该在柳姨娘进门时就和离归家,那还有你出生吗?” 她指着沈元嘉:“你姐姐在韩家六年,管家大权抓着,世子夫人当着,眼看着将来韩志焕袭爵,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平西伯夫人,结果你让她和离?她的日子难道会比现在更好吗?” 沈令月看向沈元嘉,她也是一脸错愕和茫然,似乎从未想过还有和离这种选择。 她下意识地摇头,“我当然不能和离……母亲说的对,男人都是这样的,我怎么能为了一点小事,放弃现下的一切呢?” 再说她和离了,蘅姐儿怎么办?从伯府嫡出千金小姐变成弃妇的女儿,她将来怎么说婆家? 沈令月突然觉得心累,和这两个与自己血缘上最亲近的女人无话可说了。 是啊,母亲就是这样过来的,大姐也要重复她的老路吗?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自嘲地耸耸肩膀。 “行,算我多管闲事了呗。” “怎么会?” 沈元嘉起身快步走向她,不由分说将沈令月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姐姐明白,你是为了我好。” 只是有很多事情,等小妹嫁人了就明白了。 沈元嘉想起从前在闺中读书时,教她的女塾师终身未嫁。 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诗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那时年纪小,如今终于品味到了几分深意。 真苦啊。 沈元嘉压下心中酸涩,哄着沈令月:“姐姐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我希望你,还有蘅姐儿,都不必有面对背叛的这一天。” “可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就是一种软弱的逃避。” 沈令月忽然拉住沈元嘉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母亲,我带大姐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赵岚来不及阻拦,望着两姐妹的背影,轻声问:“刘妈妈,你觉得月儿说得对吗?” “三小姐也是关心大小姐,她们姐妹情深,夫人该欣慰才是。” 刘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吐露出了几分心里话:“昔年太.祖都能守着昭慧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的男人……” 赵岚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是啊,咱们家老爷自诩学富五车,才干出众,可比之太.祖又何如?” 都是好色的劣根性作祟而已。 * 马车在碧桃巷停了下来。 沈元嘉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猜到了几分,又有些不敢相信。 “小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沈令月绷着脸走上前,用力拍门。 砸了十几下,就听见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伴随着娇嗔的抱怨:“来了来了,看你猴急的样子——” 门一打开,瑶娘对上面前华服少女带着怒意的眉眼,不由一怔。 她收起脸上媚笑,带了几分打量:“这位小姐,你找谁啊?” 沈令月单刀直入:“韩志焕是我大姐夫。” 她往旁边让了半步,侧出身子,“这是我大姐。” 沈元嘉猝不及防地对上瑶娘的脸,二十出头的美艳女子,如同一颗鲜美多汁的蜜桃,整个人都散发着妩媚的风情。 她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簪,恨不得手中变出一把铜镜,好仔细检查自己的妆容乱不乱。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人…… 下一秒,冷不防被瑶娘抓住了手腕。 “姐姐,这些年委屈你了!” 瑶娘一脸情真意切,仿佛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细长的柳叶眉微蹙,带了三分嫌弃三分鄙夷四分怜爱。 “他又小又短还爱吹嘘自己活好,睡觉磨牙打呼噜,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啊?” 沈元嘉:? 沈令月:? 不是,这和她预想的剧本怎么不一样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 13 章 沈令月和沈元嘉稀里糊涂跟着瑶娘进了院子。 瑶娘拉着二人往里走,一边吩咐小丫鬟:“去把门锁好,要是有人来,就说我出门了。” 进了屋,沈令月赫然发现里面的摆设大变样。 昨天还是光秃秃的房间,今天多宝阁上就摆满了珍奇古玩,玉石瓷器,端的是富丽堂皇。 沈元嘉忽然站住,指着上面一架小巧精致的双面绣桌屏,身子微微颤抖。 “这,这是我的陪嫁?!” 去年清点库房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她还以为是被伯府的下人偷偷拿出去卖了,发了好一阵脾气。 当时韩志焕还安慰她,说什么反正她的陪嫁多到用也用不完,丢个一件两件也没关系,家和万事兴。 原来根本不是丢了,是被他偷出来讨好外面的女人! 瑶娘一愣,随即脸上带出歉意,“对不住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东西。” 她取下桌屏,“喏,还给你。” 沈元嘉咬着唇,又生气又伤心,扭过头冷冷道:“我不要了。” 瑶娘垂下眼,自嘲地低笑:“也对,被我这种低贱女子碰过的东西,自然是要不得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桌屏放回架子上,纤细如葱白的指尖爱怜地拂过绣面,眼神里是纯然的喜爱和欣赏。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瑶娘转过身,认真看向沈元嘉:“你出嫁前,你母亲一定为你准备了很多嫁妆吧?不像我,想要什么,就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不等沈元嘉开口,她忽而展颜一笑,“你放心,我会找借口打发了韩志焕,让他回家去跟你过日子。” 又冲着屋内的摆件首饰等一挥手,“只要你不嫌弃,看上什么东西随便拿,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 沈元嘉蹙起眉,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羞辱。 难道她今天是来求这个女人把她的丈夫还给她吗? 沈令月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板起脸威胁:“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信不信我让你的情夫们齐聚一堂,比一比他们谁头上的帽子更绿?” 瑶娘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关系啊,反正他们都知道。” 沈令月:……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这些男人疯了? 沈元嘉忽然开口,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若我夫君真的喜爱你,我可以让你进平西伯府——” 沈令月和瑶娘齐齐开口。 “不行!” 沈令月说完就瞪她:“你什么意思?” 又瞪沈元嘉,大姐这是抽什么风? 沈元嘉苦笑了下,“进了府,总好过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吧。” 母亲说得对,堵不如疏。 瑶娘神色复杂,带了几分欣赏的感慨:“说实话,我若真想给人做妾,巴不得遇上你这样大度明理的主母。” 她在风尘里打滚十多年,见过无数人心鬼蜮,今天沈元嘉一露面,她就知道这位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不是那种一言不合打上门来的凶悍大妇。 否则几人也不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韩志焕配不上你。”瑶娘斩钉截铁地道。 下一秒她又弯起唇角,笑得艳丽,“给人做妾有什么好?男人都是贱东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就是这样遮遮掩掩的才刺激呢。” 沈令月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动作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跺了下脚,“喂,你破坏别人家庭就是不对的!” “小妹妹,现在可不是太.祖朝,外面逛花楼的男人比比皆是,你还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抓起来吗?” 瑶娘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有趣又可爱,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拎着裙角转了个圈,“虽然我放弃了一棵树,但我拥有了整个森林啊。” 没有这些男人前赴后继,她哪来的金子银子宅子? * 姐妹俩气冲冲地来了,又恍恍惚惚地回家去了。 赵岚听完勾起唇角,“倒是个有意思的。” 沈令月告状:“大姐还想纳她进府呢。” 赵岚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她看不上你大姐夫。” 沈元嘉握着茶杯,笑得苦涩:“是啊,连她都看不上他……倒显得我我抱着垃圾当宝贝了。” 沈令月不想让大姐难受,连忙劝:“你跟她不一样,你将来可是要做伯夫人的,宝贝的是爵位,又不是大姐夫这个人。” 瑶娘是不想做妾,因为做妾注定要低人一头,被主母搓扁揉圆。 若是给她一个做伯府主母的机会,难道她就真的不心动了? “行了,既然她答应会跟韩志焕断了,就不要再纠结。” 赵岚取出两份身契,推到长女面前。 “这两个是我为你准备好的人,你带回伯府后,长相妖娆的安排到你婆婆院子里,性格老实的留在你自己身边。” 先让妖娆的那个想法子主动接近韩志焕,最好是勾得他主动生出纳妾的心思,然后女儿就能顺理成章,把身边的老实丫鬟也抬作通房。 如此一明一暗,其实两个丫鬟都是自己人,互相牵制,谁也不敢越过了沈元嘉的地位。 沈元嘉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这就是她说的妾不如偷?” 沈令月听赵岚三两句就安排了一串连环计,忍不住吐槽:“就对付一个大姐夫,还用上兵法了?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一想到母亲一身管家理事的才华手段,却只能用在这小小的后宅,沈令月越发替她感到不值。 赵岚淡淡一笑,显然是早已习惯了。 她最近也不提让沈令月带着预备通房出嫁了,反正等真到了用人的那天,女儿就会想起今天的事了。 今晚沈恒没有应酬,早早下值回了府,听说大女儿回了娘家,兴冲冲地来正院一块用饭。 他和赵岚刚成亲那几年也算是恩爱和谐,沈元嘉又是二人的第一个女儿,小时候也是被沈恒哄过抱过的。 “我瞧嘉儿都瘦了,来,多吃点,你从前不是最爱吃这道清蒸鲈鱼吗?” 沈恒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腹肉。 沈元嘉谢过父亲。 沈恒又端详了几眼小女儿,呵呵一笑:“月儿倒是胖了不少,眼看就要出嫁了,少吃两口吧,当心穿不上嫁衣。” 沈令月气得直哼哼,“我哪里胖了?这叫健康!” 一家四口说说笑笑,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凄凄惨惨的喊声。 “母亲,女儿真的知错了,求您开开恩,放了我和姨娘吧!” 几人齐齐抬头望去,就见沈颂仪已经冲到了门口,正死死抓着刘妈妈的胳膊,来回晃动。 “别拦着我,我要见爹爹!爹爹,你不疼仪儿了吗!” 刘妈妈都无语了,“二小姐,是你拽着我不撒手!门前这么大的空地,我拦着你了吗?” 没见过这样自导自演的,她冤死了! 沈恒皱眉,放下筷子,“仪儿你进来,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沈颂仪立刻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进来,拉着沈恒的衣袖不撒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爹爹,你都好久没来看我和姨娘了,是还在生我们的气吗?” 沈恒心虚地咳嗽两声,“没有的事。这不是夫人让你们静心抄经吗?” 当然,主要是他最近和书房伺候的丫头打得火热,自然就忘了后院里还有个禁足的柳姨娘。 沈恒试图转移话题,问赵岚:“你解了她们的禁足了?” 赵岚淡淡道:“早就解了,我可没拦着老爷去看她们。” “嗐,可能是最近公务繁忙,我给忘了。” 沈恒把沈颂仪拉起来,上下打量,点了点头,“还行,没胖也没瘦。” 赵岚余光瞥见沈颂仪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开口:“老爷不是说要给二小姐榜下择婿吗?如今新科庶吉士都已入了翰林院,不知可有年岁相当的?” “对对,还是夫人提醒我。” 沈恒一拍手,带了几分显摆的神色,“仪儿,父亲可是给你挑了一位青年才俊,二甲第十名啊!” 沈颂仪眼睛一亮,期期艾艾地问:“不知是京城哪家的公子……” “呃,他出身倒是一般,是浙南人士,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含辛茹苦供他读书科举……但这才能越发凸显出老人家的智慧啊!” 沈颂仪听到这里,脸色已经青了。 沈恒却还沾沾自喜,沉浸于自己的眼光中,“我已经借公务之便去翰林院瞧过好几次了,齐修远此人生得清俊雅质,文章写得也是风骨嶙峋,如此坚韧不拔之才,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他转过头,正准备接受女儿的夸奖,却见沈颂仪红了眼圈,不由疑道:“怎么,你不满意?” “我……”沈颂仪不甘心地咬紧嘴唇,一指旁边的沈元嘉和沈令月,“大姐和小妹都能嫁入侯爵之家,怎么轮到我就只剩下孤儿寡母?爹爹你太偏心了!” 饶是沈恒再宠爱这个女儿,也不由拉下脸来。 “侯爵之家有什么好的?你大姐夫除了爵位啥也没有,你未来妹夫更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他们哪有齐修远那样的前程?” 沈令月没忍住敲了敲桌子,“爹啊,你就算再偏心二姐,也不用这么拉踩我们吧?” 只有赵岚不紧不慢喝了口汤,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 14 章 有些话不方便在正院多说,沈恒带着沈颂仪回到柳姨娘住的东跨院。 没了外人,沈颂仪脸上的委屈越发不加掩饰,像从前那样拉着沈恒袖子撒娇。 “爹爹,女儿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可全家就我一个庶出的女儿,从小又得爹爹偏宠,夫人一向看不上我和姨娘……我们母女能指望的只有爹爹了。” 沈恒神色稍霁,破天荒地为赵岚说了句好话。 “这回你是冤枉你母亲了,你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精挑细选,她可一点没插手啊。” 沈颂仪:…… 她倒是盼着赵岚插手呢! 嫡母是个高傲又要面子的性格,哪怕再厌恶她们东跨院,这些年也没克扣过吃穿用度,更不曾打骂羞辱,顶多就是禁个足抄个经,没事别去正院碍她的眼罢了。 她在沈家锦衣玉食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无论相貌还是才情,自诩不比嫡出姐妹差什么,每每出门做客,见到别人家的庶女畏畏缩缩跟在主母身边的样子,不免优越感十足。 沈颂仪和柳姨娘早就摸透了赵岚的性子,她不像别家主母那般面甜心苦,哪怕真给沈颂仪说亲,顶多就是比亲生女儿差一等,公中出的嫁妆少几千两,但绝不会给庶女塞进什么磋磨人的虎狼窝里去。 嫁妆少一点也无所谓,反正这些年柳姨娘攒了不少私房钱,肯定都会给她带走。 她要的是嫁入高门的风光显贵! 结果现在她的婚事被沈恒大包大揽去了,什么精挑细选,什么眼光独到,结果给她挑个孤儿寡母穷翰林?! 传出去都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这是怎么了?可是仪儿的婚事有着落了?” 柳姨娘在屏风后面听了只言片语,眼见沈颂仪对沈恒的不满都快要挂脸了,连忙装作刚起身的样子,出来打圆场。 她眼波柔柔地挽上沈恒手臂,“表哥,快跟我说说,你给我们女儿挑了什么好人家?” 柳姨娘三十出头,已经生了一儿一女,眉眼间却依旧含着小女儿的柔婉情态,正是沈恒最喜欢的那款红袖添香。 二人私下里一直以表兄妹互称,在这无人打扰的东跨院,仿佛真做了夫妻一般。 沈恒便把齐修远的情况一一说了,见沈颂仪还赌气似的低头不吭声,耐着性子又劝:“仪儿,爹爹为了你可是把你大姐你小妹都得罪了,但爹爹说的是实话啊,你看那些勋爵之家的子弟有几个上进的?一个个就会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骄奢淫逸,懒惰懈怠!” 他自得地捋了一把精心打理的胡髯,摇头晃脑:“男子汉大丈夫,唯有科举入仕,才是君子正道。” * “你们父亲自诩清流文人,向来看不上勋贵。” 正院这边撤了饭菜,上了茶点,赵岚的教女小课堂开讲了。 她慢悠悠品着今年的新茶,对沈令月道:“你大哥二哥都是要考科举的,所以你父亲更想要个进士女婿,将来好在官场上守望相助。” 夫妻二十多年,她太了解沈恒的那点小心思了。 “别看春闱三年一次,但合适的进士女婿可没那么好找。今年三鼎甲中,榜眼的儿子都上学了,状元和探花倒是未曾婚配,但这两个香饽饽可是全京城权贵都盯着的,且轮不到我们家。”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二甲进士中选择。 去掉年龄太大的,去掉已经婚配的,去掉长相歪瓜裂枣的……最后能“入围决赛”的,也就剩下三个人。 沈令月好奇:“那父亲怎么就选中那个齐修远了?” 外地人,孤儿寡母,在京城没房也没(马)车,七品小官俸禄低,沈颂仪嫁过去不就是纯纯扶贫吗? 沈元嘉猜测:“难道是因为另外两个人的条件还不如齐修远?” 赵岚勾唇一笑,点头又摇头。 把姐妹俩都给看迷糊了。 “剩下的两个,一个姓田,家里是全州大户,父母双全,家里兄弟姐妹十多个,家族几代经商,才供出这么一个进士。” “但你父亲嫌他个子矮皮肤黑,讲话口音重,又说他家里都是商贾,必定满身铜臭,不通文墨,沈颂仪嫁过去就要面对一群不解风情的亲戚妯娌,没有共同语言,日子一定不幸福。” “最后一个姓方,这个年轻人出身好啊,京城人士,家中独子,父亲是鸿胪寺卿,正四品官……” 沈令月嘴快:“这不比那个齐修远条件好多了?” 赵岚却摇头,“但你们父亲与方大人政见不合,早年因为接待西域使团制订礼仪流程,需要礼部和鸿胪寺合作,结果俩人不知怎么在左顺门外打了一架,至今在路上看见对方都要互相唾一口。” 沈恒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嫁到死对头家里去呢?万一方家为了报复他,磋磨沈颂仪怎么办? 赵岚一摊手,“所以啊,选来选去,可不就剩下齐修远最好了?” 沈元嘉和沈令月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 “……这哪个不比齐修远好啊?” * 这哪个不比齐修远好啊? 听了沈恒的话,柳姨娘也想这么问一句。 但她还记得要在沈恒面前维持天真柔弱小白花人设,只能捏着帕子故作不解:“表哥,我读书少,没有夫人那么多见识,但这个齐公子家里是不是太单薄了些?他家中既无财资,官场又无人脉,将来怕是不好发展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储相的摇篮啊,非翰林不得入阁,听过吗?” 沈恒:“这三个人里只有齐修远考中了庶吉士,另外两人只能在六部观政,三年后散馆就要被外派出去做官了。” 他摸着下巴,十分得意:“你说他家没钱没人脉,但咱们家有啊。有我这个三品侍郎岳父看着,他要想仕途平顺,就得对仪儿加倍地好。等过几年明安明达也入了仕,他不得多照拂两个大舅哥?” 瞥了沈颂仪一眼,他才压低声音对柳姨娘说:“这样没有家族没有根基的女婿才好拿捏,你信我,我还会害了咱们的仪儿不成?” * “……这不就是凤凰男吗?”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不懂为什么从古到今都有那么多老岳父爱扶植女婿的。 他们都不看史书的吗?有那么多岳父被女婿篡权的实例,怎么还那么自信,认为自己能轻松拿捏? 赵岚和沈元嘉都没听过这个词,但大概能猜出几分。 赵岚笑了,“男人嘛,就是这么自信,总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女人的想法不重要。” 她嘴上说着不管沈颂仪的婚事,但私下里没少打听这届进士的情况。 田、方、齐三人的资料一摆上来,她就知道沈恒最后一定会选中齐修远。 她点了下沈令月额头,“你就偷着乐吧,幸亏圣上给你赐了婚,否则你的夫婿也要在这三个人里面选呢。” 沈颂仪和沈令月就差三个月,沈恒很有可能为了图省事,一口气把两个女儿的亲事都定下来。 沈令月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偏心老爹已经把“最好的”齐修远留给沈颂仪了,那她不就要在田、方二人之中选一个? 啧,这俩人跟裴二公子比,还真是卧龙凤雏,难分伯仲…… 反正她一个都不想要。 * 这三个人都不比上昌宁侯府裴二公子! 沈颂仪险些把心里话说出口,可沈恒还一副办了大事求夸奖的表情,气得她差点揉烂了帕子。 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爹爹,就非得在这届进士里面选吗?” 她特意强调了“进士”的话音。 为什么不能看看那些公侯勋贵之家,哪怕是官场同僚的子侄也行啊! 但沈恒显然是误会了,反问:“下届春闱要在三年后,你都十九了,你妹妹下个月就要出嫁了,爹爹怎么忍心让你再蹉跎三年呢?” 再说了,万一三年后的进士质量还不如这一届怎么办? 他还劝沈颂仪:“爹爹知道你眼光高,但婚姻大事还得听父母的,我们比你年纪大,有经验,不会看错人的。” 沈颂仪忍无可忍,正要爆发,被柳姨娘在桌子下面踩了一脚。 她一个眼神制止了女儿,转头笑着对沈恒道:“表哥把齐公子夸的千好万好,我都要好奇了。您看能不能这几日把他请到家里来做客,让仪儿远远地瞧上一眼?毕竟他们俩才是要一块过日子的人,总要合个眼缘吧?” “你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沈恒连连点头,“正好明天翰林院休沐,书院也放假,我让明安明达都回来,再请齐修远来家里和他们探讨经义,你和仪儿就能见到本尊了。” 柳姨娘莞尔一笑:“好,我们娘俩儿都听你的。” 沈恒离开前还特别有自信,“乖女儿,爹爹不诳你,齐修远长得是真好,咱们家要是不快点下手,肯定要被别人抢去的。” 沈颂仪破天荒地没起身送他,只有柳姨娘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出了院子,刚一回屋,就见桌上的东西被沈颂仪推了一地。 “你发什么疯?”柳姨娘连忙关上门,“你父亲还没走远呢,让他听见你在这儿掀桌子砸碗的,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听见就听见,我才不想嫁呢!” 沈颂仪褪去外人面前的温婉柔弱,气得直跺脚,“什么破落户,偏他还夸得上天入地的,既然那么喜欢人家,他自己去嫁啊!” 什么文章好相貌好成绩好,是能吃还是能喝? 非翰林不入内阁又如何?翰林院每年几百人,难道个个都能当上阁老? 沈恒在礼部打转十几年,至今不也才是个二把手? 阁老真要那么好当,那他怎么没入阁?是不喜欢吗? 沈颂仪已经陷入怨天怨地怨全世界的情绪里,一想到将来三姐妹回娘家,沈元嘉和沈令月都坐着伯府侯府的马车,只有她,七品小官的夫人,怕是连马车都要去外面租! 她突然红着眼睛瞪柳姨娘:“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给沈令月的药下得重一些……” 啪! 柳姨娘抬手就是一巴掌,又快又狠,好大一声脆响。 沈颂仪都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的,捂着脸呆呆看她。 柳姨娘一脸寒霜,调整着腕间玉镯的位置,平静的语气却令人心颤。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什么下药,三小姐明明是不满圣旨赐婚,自个儿气急攻心病倒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沈颂仪被她暗含锋芒的眼神吓住了,逃避地移开视线,低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好了,姨娘不是故意的,来让我看看,打疼了没有?” 柳姨娘又换上笑脸,拿着帕子轻轻去揉她的脸。 “咱们能在沈家安安稳稳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你父亲的这份偏爱和庇护,你若是直冲冲地顶撞他,伤了他的心,以后不管我们了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沈颂仪早晚要嫁出去,可她和儿子还要在沈家待一辈子的。 她好言好语:“只要亲事一天不定下来,就还有转机。明天,明天先看看那齐公子是什么模样,说不定你真的相中他了呢?” 沈颂仪冷哼一声。 那齐修远就是长成个仙人模样有什么用,能点石成金吗? 无论如何,她明天一定要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 15 章 沈恒对这次相看十分重视,赵岚也乐得配合他做戏。因此天还没亮,沈府上下就忙活起来,洒扫除尘,修剪花木,布置庭院,下人们往来穿梭,各处井然有序,一派家族兴盛之象。 沈令月也终于见到了在书院苦读,好多天都没回家的两位哥哥。 大哥沈明安自不必说,一向关爱幼妹,他的小厮还是霜絮的大哥,隔三差五就去街上买些零嘴点心送回府。 他给赵岚请了安,熟稔地摸了摸沈令月的脑袋,“身子好多了吧?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大哥差人去给你买。” 赵岚假装板起脸,“你就惯着她吧,还买点心,看她都吃成什么样了。” 沈令月:敢怒不敢言.jpg 沈明安悄悄冲她眨了下眼。 二哥沈明达虽是庶出,但也要先来正院给嫡母问安。 他比沈明安小两岁,长相随了柳姨娘,很是俊秀,唇红齿白,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便带了几分天真可爱。 “三妹妹,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当贺礼。” 沈明达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头雕的小老虎,圆头圆脑,憨态毕现。 原身就属虎,这份礼物也算用心了。 “谢谢二哥。” 沈令月接过,仔细欣赏把玩,“这是用什么颜料涂的?好闪啊。” 外面卖的木雕大多只上一层清漆,沈明达做的这个却用了颜料,仔细看里面还带了些许颗粒,对着太阳一照,便折射出璀璨的光斑,十分精巧。 沈明达见她脸上的喜爱不似作伪,笑容更灿烂几分,兴致勃勃道:“是我自己做的颜料!红色是用凤仙花榨的汁子,绿色是绿松石磨成的,白色是同窗在老家海边捡的贝壳,我把它碾碎了……” “好啊,送你去书院是让你读书备考,结果你整天就研究这些东西!” 沈恒沉着脸走进来,不客气地斥责:“先生说你上次月考得了好几个丙等,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明达一见他就如同耗子见了猫,脸都吓白了,下意识地往沈明安身后躲,“大哥救我!” 沈明安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对沈恒道:“父亲息怒,二弟也是想着三妹妹就要出嫁了,才给她准备礼物的。” “你少替他遮掩,先生都跟我说了,他玩木头不是一天两天,还经常带到课堂上,藏在桌子下面偷偷刻!” 沈恒吹胡子瞪眼,“今年乡试你要再考不上举人,就别读书了,给你开个木匠铺子算了!” 沈明达眼睛一亮,差点就要点头说好。 被沈明安使劲扯了一下衣角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低下头听训。 沈令月注意到兄弟俩的小动作,有些意外。 大哥二哥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沈恒教训了几句,目光落到沈令月手上那个做工精致的木雕小老虎,更生气了。 但凡他把雕木头的时间花在读书上呢?! 沈令月连忙藏到身后,“这是二哥送我的,爹你别想拿走啊。” 沈恒一噎,只得气咻咻对两个儿子道:“走,跟我去书房抽查功课。” 待沈明达一问三不知,被骂得狗血喷头,蔫蔫地回到东跨院,便感觉屋里气氛不太对。 尤其是沈颂仪,脸色难看的要滴下水来。 他不明就里,想了想从袖中摸出另一个五颜六色的木雕小鸟,笑道:“二妹妹,这是给你的。” 他又不傻,不能厚此薄彼,毕竟沈颂仪才是他亲妹妹嘛。 沈颂仪抓起小鸟就丢了出去,“谁要这种没用的破玩意儿!” 她气呼呼地瞪着满脸惊讶的沈明达,“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每次月考都不及格,你这样还怎么超过大哥?” 沈明达更惊讶了,“我?超过大哥?你在说什么梦话?” 怎么可能啊,大哥从小就天资出众,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哪像他,看书超过一刻钟就想打瞌睡。 能考上秀才已经要了他的老命了,亲爹还让他考举人? 沈明达宁可去开个木匠铺子…… 哎,也不知道父亲说的是气话还是认真的。 沈明达把丢掉的小鸟捡回来,心疼地摸着上面磕掉颜料露出的缺口,闷闷不乐道:“你不喜欢就算了,干嘛乱扔啊。” 三妹妹就很喜欢,还夸他配色大胆有新意呢。 沈颂仪看他那窝囊样子更生气了,“当初在娘胎里就该让我和你换一换,我也不用嫁个穷翰林!” 她和沈明达是龙凤胎,说来也怪,一家子都是聪明人,偏偏沈明达就是个不爱读书的笨蛋,从小就呆呆的,开蒙都比别人慢半拍。 倒是鼓捣个木头啊石头啊什么的比谁都来劲,小时候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都能看一下午。 沈颂仪指着他,一脸失望,“老天不公,我若是男儿身,早就发奋苦读,金榜题名了,凭什么你还不珍惜?” 沈明达一回家就挨骂,他就是再温和也是有脾气的,如今又被妹妹指责,越发不高兴了,忍不住回了一句:“是父亲要给你订亲,又不是我订的,你要是不满意,你就找他去啊,跟我撒什么泼?” 刚才父亲在书房都说了,今天要请齐编修来家里讨论学问,其实是给二妹妹相看,让他和大哥好好表现,多多观察未来妹夫的品行。 他觉得齐编修就很厉害啊,那么年轻就考中进士,还考中了更难的庶吉士,前途无量。 反正他对这个人当自己妹夫是一万个满意。 “你那么喜欢,那你嫁给他好了!” 沈颂仪没想到一向顺着她的二哥还会还嘴了,委屈得红了眼圈,一转身跑了。 “别听你妹妹胡吣,她就是心情不大好,不是冲你。” 柳姨娘拉着儿子的手坐下来,关心了半天他在书院过得怎么样,这才哄得沈明达脸色好转。 她早就看清儿子不是读书那块料了,其实沈颂仪说得没错,若是兄妹俩能换一下,说不定还能给她挣个诰命回来。 现在?不提也罢。 别的她都不羡慕赵岚,就羡慕她有个好儿子。 * 下午,齐修远如约来到沈府。 他对这次上门拜访的真实目的心知肚明,当沈恒提出要带他去后院见一见赵岚时,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正院,柳姨娘打扮得十分低调端庄,谦卑地站在赵岚身后,低眉顺眼道:“多谢夫人给妾身这个机会。” “无妨,颂仪是你亲生的,她未来夫婿总要给你过过眼。” 赵岚本就无意在这桩婚事上使坏,如今卖个人情给柳姨娘,还能在沈恒面前树立个大度的人设,何乐而不为。 她指了指对面椅子,“今儿也不用你伺候我,坐吧。” “是,多谢夫人。” 柳姨娘迈着小碎步坐到下首,只挨了个椅子边儿,表现得十分恭谨。 赵岚又看向站在一旁满脸兴奋的沈令月,和面无表情的沈颂仪,指了下屏风。 “你们俩,后边站着去,不许弄出动静,否则别怪我家法处置。” 后半句话是说给沈颂仪听的。 其实按理说不该让沈令月来凑这个热闹,但她有圣上赐婚,下个月就要出阁了,勉强算半个“已婚人士”,看看未来姐夫也无伤大雅。 当然最主要是沈令月自己想吃瓜,软磨硬泡非要留下来。 正好,还能让她看着点儿沈颂仪,省得她为了搞砸婚事,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很快,刘妈妈来报信,“老爷带着齐编修过来了。” 沈令月和沈颂仪连忙站到屏风后面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屏,看到一抹竹青色的颀长身影,跟在沈恒身后走了进来。 男子躬身行礼,开口时嗓音清冷。 “齐修远见过沈夫人。” 他只对着赵岚问了安,对旁边的柳姨娘则是目不斜视,显得十分守礼。 赵岚端坐上方,笑容雍和,“快起来,不必这么客气,我家老爷很欣赏你的才华,叫沈伯母就好。” “是,沈伯母。” 齐修远改了口,坐下后身姿也十分挺拔,不疾不徐地回答着赵岚的问话,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上京赶考的过程等等。 “……家母为了供我读书,卖了老家的祖产,给我上京考试作盘缠。春闱名次出来后,我写信回老家,托请乡邻帮忙,雇了镖师送家母来京团聚,如今在桐花巷赁了一座小宅子。” “桐花巷啊,那都到城南了,离翰林院可不近呢,你每日上值要走很远吧?” 赵岚脑子里就有京城地图,迅速勾勒出路线。 齐修远抿了下唇,淡声道:“南城的租金尚能负担得起。上值也还好,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就行。” 赵岚一脸关心晚辈的表情,“现在还好,等到了冬天就熬人了。” “晚辈家境微薄,只能勉力当值,将来好报答家母的养育之恩。” 屏风后面,沈颂仪听着齐修远的情况,死死咬着嘴唇,帕子都要被她揉烂了。 听听,这就是爹爹给她千挑万选的好夫君? 沈令月就没想那么多,只是努力透过两扇屏风中间的空隙,好看清楚齐修远的长相。 这方面沈恒确实没撒谎,齐修远个子高高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剑眉星目,一身读书人的气度,说话声音又好听,真的很帅了。 她余光瞥了沈颂仪一眼,不是吧,这样的你都不满意? 齐修远放在她上辈子,至少也是个校草级别的,说不定还能出道呢。 也不知道那位裴二公子长什么样,跟齐修远比哪个更帅? 沈令月目光飘远,有点走神。 沈颂仪还能提前相看呢,她倒好,说是圣旨赐婚,可昌宁侯府除了正常走六礼流程外,没有一个正经长辈上门的,更别提让裴二公子来给未来岳母过过眼了。 ……该不会是昌宁侯府也不满意这桩赐婚,所以才用这种冷处理的态度默默抗议吧? 想到这个可能,沈令月瞪大眼睛。 她还没过门呢,就要被未来婆家嫌弃了? 无所谓,嫌弃就嫌弃,反正她嫁过去是为了能和燕宜天天在一起,别的不重要! 啊,六月十八怎么还不到,她都好几天没和燕宜见面了,想她想她想她…… 沈令月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中。 一旁的沈颂仪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气得直咬牙。 可恶,沈令月一定是在嘲笑她! 她越想越气,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使劲推了沈令月一把。 沈令月没提防,哎呦一声,整个人就扑到了屏风外面,摔了个四仰八叉。 沈颂仪一击即中,毫不恋战,转身就从后面跑了。 沈令月慢吞吞地爬起来,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不紧不慢地捋平衣角,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宗旨,对着一屋子人点了下头,然后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正院。 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死腿快走啊! 赵岚:…… 沈恒:…… 齐修远:…… 赵岚最先找回自己的脑子,面不改色道,“小女顽劣,让明之见笑了。” 明之是齐修远的字,取“视远惟明”之意。 齐修远也回过神来,垂下眼睛,“无妨,这是沈小姐自己家中,自然,自然哪里都去得。” 沈恒咬紧牙关假笑。 这个三丫头,存心给她姐姐捣乱是不是! 坐在一旁全程当透明人的柳姨娘,看看齐修远,又看向沈令月越走越远,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沈令月回到自己院子,猛灌了好几杯水,才把脸上火烧火燎的热意消下去。 早知道就不留下看热闹了,可恶的沈颂仪,害她出丑! 青蝉在一旁煽风点火:“二小姐就是嫉妒你嫁得好。” 她突然瞪大眼睛,“她该不会是想让小姐你嫁给齐编修吧?”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可是圣旨赐婚,哪能说换人就换人。” 大邺朝可没有未婚男女看到对方的脸就要负责的道理,否则大家出门都把自己罩起来得了。 青蝉小声哼哼,“不是说齐编修长得俊吗,万一小姐看上他的脸,要死要活非要嫁呢?” 沈令月无语,“那我才是疯了。” 她指天发誓,“我这辈子除了昌宁侯府,哪也不去!” * 虽然出了一点小插曲,但在场的都是聪明的场面人,只当无事发生。 赵岚急着回去收拾女儿,而且情况也问得差不多了,就提出让齐修远去前院,和沈明安沈明达一起探讨学问,晚上留下吃饭。 柳姨娘突然插了一句,“夫人,妾身见今日春光正好,与其闷在屋里读书,不如去花园中的八角亭,一边赏景煮茶,一边吟诗作对,岂不风雅?” 赵岚皱了下眉,不等她开口,沈恒已经抢先同意:“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安排,明之你说呢?” “明之都听沈大人的。” 沈恒脸上越发满意:“哈哈哈,还叫什么沈大人,叫伯父啊。” 今天是伯父,过几天就是岳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25 第21章 第 21 章 谁规定洞房花烛夜一定要…… 沈令月这一觉睡得很沉, 还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洞穴又小又窄,空气稀薄, 她使劲挣扎, 费了一身力气, 反而越发呼吸困难。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闷死在这里时,不知从洞穴哪个缝隙里钻出来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黑蛇, 蛇眼是绿色的,在黑暗中像两个发光的小灯泡,幽幽的,朝自己游过来。 沈令月一开始怕极了, 但不知何时绑在她身上的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条蛇,一圈一圈盘旋着将她捆住。 什么也看不见,触感反而被放大得更加清晰。 冰凉的鳞片滑过她的皮肤,缓解了洞穴内的闷热, 她内心纠结了一会儿, 终于抵抗不住本能, 抓起蛇身往自己身上贴。 蛇很大,完全展开几乎能将洞穴填满,沈令月发现它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于是得寸进尺, 整个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住,还试图和它沟通:“你带上我, 咱们一块爬出去好不好?” 黑蛇不语,只是一味缠人。 气得沈令月戳了下它的小脑袋,“笨蛇!” 但是冰冰凉凉真的好舒服哦…… 沈令月放弃抵抗了, 爱咋咋地吧,就是天塌了她也要死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过了多久,蛇身不再冰凉,变得发热发烫。 沈令月觉得闷,想把它推开,它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将她一圈一圈裹得密不透风,蛇信舔过她耳垂和颈窝,蹭到哪里,哪里就变得黏糊糊的。 她哼哼唧唧地扭动,嫌弃的不得了。 坏蛇,用你降个温而已,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 “小姐,小姐快醒醒。” 沈令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青蝉的脸,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完了完了,我又睡过头了?娘是不是又派人来催我——” 她连滚带爬下了床,踩在地毯上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哪儿?好像不是我家啊? 青蝉扶额,“小姐你睡糊涂了吧?你昨天就嫁进昌宁侯府了,这儿不是沈家,你再也不用早起跟着夫人学管家了。” “啊?啊,对,我嫁人了。” 沈令月回过神,甩了甩浆糊似的脑袋。 都怪那条蛇,把她给缠晕了! 她扶着床柱,看向外面还未大亮的天色,不满道:“那你还这么早叫我起来?” “辰时前您和姑爷要去正院给公婆敬茶呀,上午还要认一认裴家的亲戚。” 沈令月哦了一声,回头看向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睡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问:“裴景淮呢?” “姑爷一个时辰前就起床,去前院练功了。” 青蝉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有些幽怨地看着她:“小姐……你们昨晚怎么没叫水啊。” 她熬了一宿呢,白等了。 再说了,谁家新郎官成亲第二天早上就起来练功啊,是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吗? 她和霜絮刚才一进来,见床上干干净净的,姑爷的被子都叠好收起来了,只有她家小姐睡得四仰八叉,毫无淑女形象。 青蝉的心都凉了半截,忍不住问出口:“你和姑爷昨晚没有……啊?” 沈令月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对啊,她昨晚不是摸的很起劲儿吗,然后呢? 然后裴景淮好像把她压到床上,还亲了她。 再然后……想不起来了。 对,一定是蒙汗药发作,他睡着了! 那他都睡着了,自己肯定也睡着了嘛。 沈令月点点头,没错,推理正确。 她对青蝉理直气壮道:“谁规定洞房花烛夜就一定要那个啊?我们白天都累了一天了,不能早点休息吗?” 她以前刷视频,还看到新郎新娘大晚上不睡觉,在被窝里数份子钱呢。 数钱不比睡觉快乐多了? 要是能让她数钱,她也可以数一宿! 然而侯府收的礼根本到不了她手上…… 沈令月惆怅叹气。 “小姐别难过,昨晚不行,还有今晚。” 青蝉鼓励她,“咱们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再来!” 沈令月:……我可谢谢你了。 她摆摆手,“先不说了,有热水没?我去洗个澡,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可能是昨晚睡觉前拉了帐子,闷的。 沈令月才往隔间走了两步,突然一顿。 青蝉追上:“怎么了小姐?” 她低下头,掩饰发烫的脸颊,小声道:“给我拿条新的亵裤。” 啊啊啊怎么大早上的突然就…… 沈令月把自己泡进浴桶,闭眼,疯狂心理暗示。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 怎么说她睡前也过了一把手瘾,又和各方面都戳中她星辟的帅哥老公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人之常情!!! 沈令月心情复杂地哄好自己,洗完澡换了衣裳,刚绕出屏风,就见裴景淮推门而入,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短打,长发紧紧束在头顶,露出比夏日烈阳还要明亮炽热的眉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滚烫的汗水和热意。 “你洗过澡了?正好,热水给我用用。” 裴景淮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将人砸晕。 沈令月哪受得了这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好烫,鼻子怎么热热的…… 裴景淮却误会了,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有汗味儿,抬起手臂闻了一下。 还好啊,他早上起来都冲过两遍冷水了。 可能女孩子都这么娇气吧,不跟她一般见识。 “洗洗就好了。” 裴景淮伸手把沈令月扒拉到一边,自己快步走到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服。 半透纱屏上影影绰绰映出男人的宽肩、细腰、大长腿…… 沈令月捏着鼻子赶紧跑了,完全不敢回头。 一会儿还要去敬茶不可以乱我道心啊啊啊! 裴景淮洗得很快,等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来,早点已经摆好了。 他换了身宽松的淡蓝色里衣,颜色很清透,像是云雾绕缭的山巅与天穹相接,淡蓝色中又浸了几分白。 不知是侯府日常做派,还是新嫁娘的特殊待遇,这顿早饭十分丰盛,巴掌大的小碟子摆了一大桌,粗略数数也有二十几道,每种分量都不多,但足够精巧。 沈令月昨晚就没吃,早就饿了,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顿时食欲大开,忙不迭夹起一只小笼包,啊呜一口吞下。 是肉馅提前炒过的茶树菇酱肉包,香香! 她眯起眼睛,满脸写着满足。 胃里不空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糟鹅掌,来一只。 糖醋熏鱼,夹一块。 酱渍佛手瓜,咬起来咔嚓脆。 还有凉拌什锦菜,各色时蔬分别炒好,加了麻油拌在一块,五颜六色,咸鲜浓厚,夹在玫瑰小馒头里咬一大口,齿颊生香。 沈令月吃的发狠了,忘情了,青蝉不停给她使眼色,她都忘了对面还坐着个人。 裴景淮不紧不慢地吃着,同样的菜式他吃了十几年,早就腻了。 还不如看她吃的有意思。 本来脸就小,两腮被食物撑得满满的,一鼓一鼓,像个过冬囤粮的小松鼠。 沈令月敞开了吃吃喝喝,又喝了一大口杏仁露往下顺一顺,轻轻打了个嗝。 吃饱了。 低头,还有半碗鸡丝小米粥没喝完。 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其他点心还好,没动的可以撤下去让丫鬟们分了。 但这粥是她喝过的…… “吃不下了?” 裴景淮看出她脸上的纠结,细细的弯眉蹙起,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沈令月点头,后知后觉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平时吃东西不会这么没计划的,今天实在是饿坏了。 怕裴景淮会笑她,她赶紧道:“让她们先收起来,等我消化消化再回来喝。” “一碗粥而已,哪来那么多麻烦。” 裴景淮嘁了一声,长臂一伸越过桌面,抄起她喝剩下的半碗粥,两口就喝完了。 拿起帕子抹了下嘴角,他看她:“行了,赶紧去梳妆,别误了敬茶的时辰。” 沈令月已经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神来。 他居然喝她剩下的粥……大哥你这么不见外的吗? 再一看桌面上,赫然发觉凡是她吃过的菜式,盘子都已经空了。 桌上只剩下两个玫瑰小馒头,一碟松子蜜糕。 估计是太甜了,他不爱吃? 沈令月再看裴景淮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敬佩。 真能吃啊,怪不得长那么大……啊不是,长那么高…… 她昨天就发现了,裴景淮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里个子最高的,他进门时都要低头,目测至少有1米86的样子,或许再加个两公分? 她自己在家里偷偷量过,这具身体和她上辈子一样,都是1米67,出门做客,在同龄女子中也能被归到高挑那一挂。 但是一站到裴景淮身边,怎么就跟个小鸡仔似的? 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拎起来。 沈令月胡思乱想着,这边青蝉和霜絮已经开始全自动上妆。 别问,问就是已经习惯了,谁让她们有个爱赖床又笨手笨脚的小姐呢? 裴景淮坐在边上,喝茶漱口,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这间新房是成亲前才特意收拾出来的,之前他一个人都是随便乱住。有时从外面回来得晚了,不想惊动后院长辈,在外院待客的厢房对付一宿也是常事。 前几天还空荡荡的房间,如今塞满了衣柜、梳妆台,写字作画的长案,背后是满墙的书架。两扇雕花窗子中间的墙面挂着笔触婉转的花鸟画,角落里还摆了一座绣架。 都是沈令月的陪嫁,像她这个人一样,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生活,一点点入侵他的一切。 裴景淮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冷不丁成了亲,可能会不习惯,需要适应一阵子。 但他昨晚意外地睡得还不错。 如果没有某个人蹬开被子,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还伸进他衣襟里到处乱摸,脸贴在他胸前还疑似流口水的话…… 今晚她要是再不老实,就找根绳子捆起来算了。 裴景淮恶狠狠地想着。 “夫君,我好了。” 沈令月走到他面前,唤回他的思绪。 裴景淮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换了一身枣红色暗花织锦圆领袍。 沈令月今天穿的是茜红色,毕竟新婚第一天,还是要穿的喜庆一点。 两个人并肩走出门外,深浅不一的红色交相辉映,倒也显得和谐。 院门口站着一个颇为机灵的年轻小厮,裴景淮随口介绍:“这是平安,平时给我在外面跑腿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他。” 平安动作麻利,跪下给沈令月磕了个头。 “给二少夫人请安。您跟我们家公子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的祝二位恩爱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沈令月被他的俏皮话逗得前仰后合,接过青蝉递来的荷包,“那就借你吉言了。” 荷包一入手便知分量,平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哎,二少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大方宽和仙女下凡……” 裴景淮听不下去了,抬腿轻踢了一下,“快滚。” 这狗腿子是谁家的,他不认识。 “好嘞。”平安揣起荷包麻溜滚了。 沈令月笑着看裴景淮:“你这小厮还挺活泼。” “还行吧,聒噪得很。”裴景淮摸了摸鼻子。 二人走出澹月轩,进了花园夹道。 “这里……” 裴景淮正想趁机介绍一下侯府布局,省得她一个人出来逛的时候迷路了。 沈令月却突然加快脚步,而且走得越来越快,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刚才出门耽误了点时间,要来不及敬茶了?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裴景淮脑子里琢磨不停,但还是下意识地追上去。 直到二人穿过花园,来到通往正院的长廊上。 恰好从东边也走过来一双人影。 裴景淮松了口气,大哥大嫂刚走到这儿,说明他们俩也没迟到。 裴景翊从来不迟到,连起床,用饭,入睡的时辰都十年如一日不变,非常严格,非常规律。 他目力好,离得老远就看清楚走在裴景翊身侧的娇小身影。 之前听说大嫂是武将之女,他还猜测过她会不会和大哥合不来。 如今看起来倒是气质娴静,人也柔柔弱弱的,正是大哥喜欢的那个类型。 裴景淮眼看着对面男人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抬手将身侧女子往自己这边虚虚扶了一把,避开路边斜生出来的一节枯枝。 大嫂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 裴景翊说了什么解释的话。 大嫂冲他扬起一抹浅淡微笑,然后便低下头,专注看着脚下的路,又跟他拉开了半步距离。 裴景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冷淡。 裴景淮啧了一声。 大嫂好惨,以后就要整天对着这张冰块木头脸…… “燕燕!” 裴景淮突然感觉身边嗖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他一转头,沈令月已经大步跑出去三丈远了。 茜色的裙摆飞扬蹁跹,越发像一只活泼的小蝴蝶。 而对面的大嫂在听到她那声呼唤后也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快步超过了身旁的裴景翊,雀跃地朝前方而去。 沈令月和燕宜在路中间汇合,彼此打量着对方,又突然同时笑起来。 落在后面还来不及反应的兄弟二人:? 这两个人原来关系这么好吗? 沈令月有一肚子话想和燕宜说,恰好此时正院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太夫人身边的钱妈妈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燕宜反应快,立刻松开沈令月,后退了两步,装作是和裴景翊一块走过来的样子。 另一边的裴景淮也快步追上,不动声色站在沈令月身侧。 钱夫人是代表太夫人过来,等着看新妇敬茶的。 她冲燕宜露了个笑脸,转头对沈令月面无表情道:“二位少夫人来得刚好,请进来吧。” 沈令月有些莫名,这管事妈妈是哪个院子的,双标的也太明显了吧? 燕宜走在钱妈妈身后,回头给沈令月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沈令月点头表示收到,正好,等下她也要提醒燕宜小心裴玉珍。 两边需要对齐一下颗粒度,形成一个垂直矩阵,打通底层逻辑,形成完美闭环…… 啊呸,好像有什么脏东西进脑子了! 进了正厅,昌宁侯裴显坐在左侧上首,面色淡淡的,哪怕两个儿子都成了亲,也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色。 而在他对面,右侧的座位上却没有人——上面放着裴景翊生母,清河郡主的灵位。 现任侯夫人,继室孟婉茵只能坐在右侧靠下一点的位置。 她今日虽然也是盛装打扮,但面上略厚的脂粉痕迹已经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沈令月感觉到身侧的男人一下握紧了拳头,挨着她这边的身体也有些僵硬。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借着宽大袖口遮掩,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拳头。 她手小,包不住他的,就用指尖往他指缝里钻。 直到那紧握的拳头慢慢被她撬开一道缝,她的手指立刻挤进去,和他十指交握,攥得紧紧的,好像要以此来安抚他躁动狂乱的心绪。 裴景淮的愤怒奇异地被她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握着她细软的指尖,轻轻捏了两下,仿佛在向她保证自己不会冲动,然后慢慢松开。 钱妈妈站在两对新人面前,神色倨傲。 “太夫人发了话,今日新人新妇来堂前认亲敬茶,大公子的生母去得早,没能亲眼看见儿子娶妻成家,她的神主位总能受了媳妇的礼,喝一杯媳妇敬的茶吧?” “再者说,清河郡主是皇家宗室女,身份尊贵,更是侯爷的原配嫡妻,理应供在孟氏上面。夫人,您说是吧?” 孟婉茵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侯府自然该以郡主娘娘为尊。” 钱妈妈这才满意了,让丫鬟在两对新人面前各自放了团垫,准备跪下问安敬茶。 “等一下。” 沈令月忽然上前一步,神色自然地开口:“我有异议。” 裴景淮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刚才来拉自己的手,不是劝他不要冲动吗? 还是说拉手的意思是——你别动,让我来? 孟婉茵也抬起头,身子前倾,着急地看着这个新娶进门的儿媳妇,眉头紧蹙,十分担心。 这孩子不会是要替她出头吧?哎,其实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惹太夫人不痛快呢? 裴玉珍眸光闪烁,拿起帕子掩饰住自己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 不枉她昨晚在母亲屋里旁敲侧击,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 老二媳妇果然是个没脑子沉不住气的,这么快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她肯定是要为自己的亲婆婆据理力争吧?那可不光得罪了母亲,还有大哥,还有景翊两口子。 而且就孟婉茵那懦弱胆小的性子,恐怕不但不会领她的情,还会埋怨她多此一举。 啧啧,这下可真是四面楚歌,处处树敌了呢。 裴玉珍捏紧帕子,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 果然,在沈令月开口后,钱妈妈竖起眉毛,怒目圆睁。 “二少夫人,恕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 沈令月不客气地打断:“你也知道自己是老奴啊?你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该说啊?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呢?你刚才一口一个太夫人有令,太夫人说了,那我问你,你现在说的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太夫人要说的?” 她环顾四周,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出嫁前母亲就教导我,越是高门大户,越要提防奴大欺主,当心下面的奴才阳奉阴违,败坏主子的名誉。” 她笑眯眯地看向钱妈妈,后者已经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噎得脸色发白。 “好了,钱妈妈,现在你可以说说,祖母她老人家有什么指示了?” 钱妈妈张了张口。 太夫人能有什么指示?太夫人也想不到二少夫人这个新媳妇居然敢质疑她啊。 但她在侯府威风惯了,不甘心就这么被沈令月压服,定了定神道:“虽然二少夫人口齿伶俐,一口一个奴大欺主,但奴婢在侯府侍奉了几十年,平日如何行事,各位主子也都看在眼里,苍天可鉴。今日奴婢便倚老卖老地说一句——长辈们的事情,且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吧?难道太夫人说的规矩哪里错了?” 沈令月摇头,“祖母上敬皇家威严,下敬祖宗礼法,自然没错。” 钱妈妈露出得逞的笑,眼风扫过地上垫子,“那二少夫人还是快些跪下敬茶,别误了后面认亲的时辰。” “但是——” 沈令月一个转折拖长了调子,又打断钱妈妈。 “但是这规矩还有一点小小的纰漏。” 她捏起拇指和食指,眯着眼睛,眉头微蹙,仿佛在为这一点点的不完美而苦恼。 “既然清河郡主是天家贵女,刚才母亲也说,侯府事事以郡主娘娘为尊,那么无论于公于私,郡主娘娘的神主位,都应该放在这里才对——” 沈令月指尖一转,直直指向左侧,昌宁侯裴显所在之处。 她冲裴显弯起唇角:“父亲,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显从没想过这把火最后会烧到自己身上,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钱妈妈吃惊地张大嘴巴。 不对,不是这个道理。 清河郡主再尊贵也是侯爷的妻子,夫为妻纲,她的灵位怎么能压侯爷一头呢? 再说太夫人只是想借郡主这个死人的名头来打孟氏的脸,又不是为了打她的亲生儿子! 钱妈妈一时心乱如麻,可对上沈令月那似笑非笑,仿佛还带了几份讥诮的漂亮脸蛋,她本能地预感,自己在她手里讨不了好。 “我同意弟妹的意思。” 一片死寂的厅堂内,终于出声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裴景翊。 侯府嫡长子,清河郡主唯一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皇家血脉,是在场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裴景翊抬起头,清俊的面孔上神色淡淡,唯有那双幽深的黑眸,直直望向裴显。 “父亲,请起身让位吧。” 裴显仿佛被人从头上砸了一锤般清醒过来,蓦地站起身,走到右边,抱起清河郡主沉甸甸的灵位。 这时裴景翊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弟妹深谙礼法,一定是得了赵老大人的真传吧。” 裴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二儿媳妇的外公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一群可以“风闻奏事”的疯狗,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咬谁。满朝文武,权贵宗亲,谁敢惹他们啊? 而左都御史就是那群疯狗的头头,你说可不可怕? 裴显毫不怀疑,就沈令月这个牙尖嘴利不肯吃亏的劲儿,他今天敢有异议,她明天就敢回娘家告状。 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母亲也是的,不就是一块牌位吗,等下让老大两口子单独去祠堂给郡主上香也行啊,非要摆出来,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裴显认怂,动作麻利地把牌位放到左边椅子上,还用袖子擦了两下。 裴景翊拉着燕宜上前跪下,依次向清河郡主的牌位和裴显行礼,然后奉茶。 裴显对燕宜乖巧柔顺的模样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有了沈令月作对比后。 武将之女怎么了?比那侍郎家的闺女文静听话多了。 他给燕宜一个厚厚的红包,鼓励地说了两句夫妻和睦,早日开枝散叶的话。 夫妻俩起身退到一旁。 轮到裴景淮和沈令月。 有她刚才闹了一通,裴景淮对要跪拜郡主牌位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反正清河郡主不光是压了他娘一头,还压了裴显一头呢。 就,平等地看不起侯府每一个人。 这么一想他心里平衡多了,念头通达了,跪得非常痛快。 沈令月也是夫唱妇随,眨巴着大眼睛送上茶盏:“父亲请用茶。”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裴显接过茶,心情沉重,有点不想喝。 噎得慌啊。 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赶紧放下,又递上一个红包,干巴巴的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既已成了裴家的媳妇,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 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别胡叭叭得罪人了,他担不起! 天爷啊,陛下这是赐的什么婚呐…… 沈令月:不听不听王八念经.jpg 裴景淮刚站起身,就被沈令月扯了下衣角。 他目露不解:不是完事儿了吗? 沈令月将软垫换了个方向,朝着孟婉茵的位置跪下来,神色坦然道:“母亲虽是继室,也是父亲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进来的,是您辛辛苦苦将二公子抚养长大,又给他娶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妻子,怎么能不喝一杯媳妇茶呢?” 众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你吗? 沈令月才不管别人眼光,她端起丫鬟多备出来的一盏茶,笑眯眯地奉上:“母亲请用茶。” “好好,母亲喝了。” 孟婉茵感动得红了眼圈,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让祁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厚厚的木匣递给她。 “好孩子,以后和怀舟好好过日子。” 说完她看了一眼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裴景淮。 这儿子真是不要也罢,扔出去都换不回二斤棉花。 沈令月也无奈了,队友哪哪都好,就是笨笨的带不动啊。 她跪着他站着,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裴景淮终于反应过来,跪下和沈令月一起,正正经经给孟婉茵磕了头。 孟婉茵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着眼泪,“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还是媳妇好啊,媳妇就是婆婆的贴心小棉袄。 目睹了沈令月搞事全过程的裴玉珍:……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 敬过茶就是认亲环节,跟裴家血缘亲近的几房人陆续都过来了,安排在大花厅里等候。 没有钱妈妈之类的人闹幺蛾子,沈令月也乐得装乖,跟着裴景淮一路嘴甜地叫过去,送上事先准备好的各种见面礼,收下若干长辈给的红包。 裴景翊和燕宜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流程。 直到二人停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前,裴景翊介绍:“这是小姑家的兰猗表妹。” 今天是新妇认亲的日子,来裴家的亲戚大多穿着红、蓝等庄重喜庆的颜色,就显得董兰猗一身月白衫裙格外乍眼。 她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两条眉毛细细的,唇瓣也透着苍白,看起来就像一株病歪歪的兰草。 她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水汪汪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 “表哥,表嫂,这是兰猗亲手打的同心结,祝你们,恩爱白首……咳咳!” 董兰猗没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细白的指尖上捏着一枚精巧繁复的同心结,却是朝着裴景翊的方向送出去的。 燕宜轻轻眨眼,没说话也没动作。 裴景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既是表妹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他微低下头,看着燕宜,目光长久地凝注。 燕宜和他对视了几息,最终败下阵似的移开目光。 她礼貌微笑,伸手去拿,“多谢表妹……” 董兰猗的手突然往旁边一闪,燕宜扑了空。 董兰猗捧着同心结的双手又抬高了几分,执拗地朝着裴景翊,“表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你成了亲就全都忘了吗?” 裴景翊的眉头使劲皱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竭力在压抑某种情绪。 燕宜收回手,眼睫低垂,遮住狡黠眸光。 小月亮说得没错,表哥表妹真是古代高危关系啊。 “表哥。” 董兰猗见他沉默,咬着嘴唇越发不甘,“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难道你也不愿收下吗?” 她步步紧逼,仿佛只要裴景翊收下了同心结,就能代表什么一样。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抢走了同心结。 “表妹,你的手真巧,这个同心结可比刚才送我们的络子精致多了,不如都送给我吧。” 沈令月笑嘻嘻地开口,一边将同心结使劲塞进袖子里。 完全不给她要回去的机会呢。 董兰猗身子晃了晃,气得脸色更白了。 “这是我送给表哥的,你怎么能……”明抢啊! “我也是你表哥啊,怎么不见你送给我?” 沈令月身后钻出一个脑袋,裴景淮大大咧咧道:“行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二嫂喜欢就让让她呗。” 说完状似不经意地推了裴景翊一下,“赶紧的,前面还有几个叔伯婶子等着呢。” 裴景翊走时还不忘拉上燕宜,四个人就这么直接跑了。 董兰猗:…… * 折腾了半上午,终于把这些亲戚勉强认了个脸熟。 沈令月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忍不住对裴景淮抱怨:“万一下次见面,我忘了他们都是谁家的怎么办?” “忘就忘了呗,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裴景淮耸耸肩,又安慰她,“其实好多人我也记不住,逢年过节一堆脑袋挤在祠堂里,谁知道是哪个啊。” 沈令月被逗得直笑。 裴景淮看着她俏皮的笑容,心中一动,刚要说些什么。 此时裴景翊和燕宜从厅里走了出来。 沈令月一转身就奔着燕宜去了。 她拉起燕宜,对裴景翊客客气气地问:“大哥好,我想和大嫂去花园转转,行吗?” 裴景翊看着二人仿佛粘在一起的双手,“……可以。” 沈令月小小欢呼了一下,经过裴景淮身边时说了一句:“你自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裴景淮只能哦了一声。 很快门前就只剩下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朝着各自的院子离开了。 细看,背影还有点孤单? * “啊啊啊终于可以大声说话了,憋死我了!” 二人来到花园深处,确定四下无人,沈令月再也按捺不住,手脚乱飞,原地蹦跶。 刚才人太多,她还得努力装一装,简直浑身难受。 燕宜笑着看她扑腾,调侃:“你刚才据理力争的样子,跟从前可是半点儿没变。” 沈令月动作一停,抬起头道:“我这叫有理走遍天下——凭什么活人要给死人让路啊。” 裴景淮他妈又没做错什么,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续弦,合理合法。 结果被太夫人一搅和,好像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样,连亲儿子儿媳的礼都不能受了? 沈令月啧啧,“我以为侯府好歹也是体面人家,没想到啊没想到,还不如我们家呢。 居然搞出这种原配继室,活人死人的老套戏码,存心作践人呢。 “哎呀不说这个了,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沈令月一挥手,想起刚才裴景翊特意提起她外公,暗示裴显妥协。 她眼睛转得贼溜溜,“我看你老公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嗯……一定是昨晚过得不错,心情也好,你说对不对啊?” 她可太关心闺蜜的洞房花烛夜了,细说! 燕宜没她脸皮厚,被沈令月这么一问,顿时整张脸都红透了,连耳垂都仿佛要沁出血来。 沈令月围着她左转右转,缠磨了半天,她才干巴巴挤出两个字。 “尚可。” 沈令月露出迷之满意的微笑。 众所周知,当你问一个学霸考的怎么样,她只会说“还行”。 那么换算一下,“尚可”就是非常好的意思! 啧,啧啧啧。 原来姐夫只是看着文弱,实际上身体很健康嘛! 沈令月站在原地嘿嘿笑,那模样让外人看了都要以为她鬼上身。 燕宜红着脸推开她,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你别光问我了,那你自己呢?” 沈令月双手捧心,表情陶醉,“手感超好哒!” 比她斥巨资买的三百块一个的捏捏还要好捏! 下一秒她又耷拉下耳朵,“可惜我只捏了几.把,肉还没吃到嘴里……”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难道小月亮昨晚也…… 她干咳两声,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撒谎了…… “对了对了对了!” 沈令月没有沮丧太久,突然恢复精神,从袖子里拽出那个抢来的同心结。 “我终于明白小姑为什么要挑唆我对付你了!” 沈令月像个斗鸡似的,目光炯炯。 “因为她女儿喜欢你老公啊!” 一定是这样,裴玉珍想让董兰猗嫁给裴景翊,等裴景翊袭了爵,董兰猗就是世子夫人。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婚事没成,又或者是可能成了,但是被宫里赐婚给打断了? 所以裴玉珍才会视燕宜为眼中钉。 所以董兰猗才会用看负心人的哀怨眼神看裴景翊。 “好,我知道了。” 相比之下,燕宜的反应居然很平静。 她正想把自己这边的消息同步给沈令月。 “昨天钱妈妈来新房找我,说起太夫人的态度……”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青蝉着急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这儿呢。” 沈令月从花丛后面探出头,冲她招手,“出什么事了?” 青蝉一路小跑过来,满头是汗,急道:“您快回去看看吧!” “——姑爷和大公子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嘻嘻,进门第一天就搞了个大的[狗头][狗头] PS:做梦就是真的做梦,无不良引导(严肃脸)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今天继续求多多评论哇~~~ 第22章 第 22 章 一家子齐齐整整,通通都…… 裴景淮和裴景翊, 打起来了? 沈令月震惊。刚才在花厅外面分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正要拉着青蝉细问,燕宜也从花丛后面出来,“怎么回事?” 青蝉立刻闭紧嘴巴, 如临大敌般盯着她。 沈令月:…… 不愧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啊, 太敬业了, 这时候还不忘防备呢。 她轻咳,“没关系的, 大嫂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青蝉看沈令月,后者对她点点头。 青蝉:懂了,小姐一定是在麻痹敌人! 不过这事儿本来也不复杂, 青蝉道:“姑爷刚回到澹月轩,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那个叫平安的小哥就从前院过来,跟姑爷说了两句话,然后……” 青蝉瞄了燕宜一眼, 语气弱下去。 “然后姑爷就气冲冲地跑去九思院, 和大公子关着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就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 沈令月顿觉头痛。 听起来像是自家狗子主动上门挑衅啊。 难道是因为刚才拜清河郡主牌位的事儿? 但她不是当场就报仇回去了吗? 想不明白,沈令月只好问:“姑爷现在在哪儿呢?” “侯爷派人把他押回咱们院子了。” 沈令月叹气,怎么还惊动长辈了。 她回头对燕宜道:“我们先各自回去看看情况,晚点儿再说。” 燕宜点头, 二人就此分开。 她看着沈令月火急火燎往回跑,一边还不停追问青蝉细节, 眉头紧皱,很是关心的样子。 这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回到九思院。 进门便问:“大公子呢?” 丫鬟一指, “在东书房。” 燕宜推门进去,就见裴景翊坐在窗边,面沉如水,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红了一大块,白玉有瑕,十分刺眼。 不远处的书案上一片凌乱,书册画卷倒了一地,原本摆放端正的椅子也歪倒在地上。 应该都是刚才和裴景淮争执时打翻的。 裴景翊正坐在那里出神,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看到燕宜,眸光微闪。 “你回来了。” 燕宜点头,“弟妹身边的丫鬟跑去花园报信,我才知道你们打起来了,为什么?” 裴景翊伤在嘴角,一开口便会牵动丝丝痛意。 他言简意赅道:“他抽风了,没什么大事。” “哦。” 他明显就是不想说,燕宜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追问。 二人一坐一站,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冷清。 直到漱墨拎着药箱进来,一见到燕宜,连忙道:“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正好快给公子上药吧。” 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刚煮熟的鸡蛋,又急又恼:“明天还要进宫谢恩呢,二公子也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 “漱墨。” 裴景翊冷冷打断他,“放下东西就出去。” 漱墨委屈地应了一声,又飞快地小声叮嘱燕宜该用哪些药,然后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燕宜拿着被硬塞过来的药箱和鸡蛋,脸上罕见地浮起几分迷茫。 她也没做过这个啊。 “要不我去外面找个……” “有劳夫人了。” 裴景翊垂下眼,长睫在睑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我不喜外人触碰,院里的丫鬟平常只做些整理洒扫的琐事。”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明明挨了打也不抱怨不卖惨,无端让人联想到易碎的瓷器,谁会忍心破坏这一份美好呢? 燕宜可耻地屈服了,好吧,或许这也算是妻子的义务? 她提着药箱上前,打开盖子检视了一遍,很快就弄清楚该如何操作。 燕宜拿起一瓶贴着消肿化瘀标签的瓷瓶,提前声明,“我不太会弄这些,如果哪里轻了重了,不合适了,你就直说。” 裴景翊嗯了一声。 燕宜开始给他涂药。 裴景翊能感受到她蜻蜓点水般轻柔的力度,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紧张。 指腹偶尔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生怕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似的。 蜻蜓在湖面低低盘旋,透明翅膀上碎金闪耀,长长的,纤细的尾尖轻轻掠过水面,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心中泛起一圈涟漪,有淡淡的不快。 燕宜在他伤处涂好药膏,转身去拿帕子擦手。 裴景翊突然开口:“我以为岳父大人是武将,你应该习惯了处理这些。” 燕宜回过头,神色平淡。 “我从小没了母亲,和父亲关系也淡漠,他从未教过我这些,更不会让我帮他处理伤口。” 谁规定武将之女就一定要擅长处理伤口了,刻板印象要不得。 她说完,就见裴景翊脸色似乎又冷淡了几分,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燕宜想了想,把漱墨拿来的鸡蛋剥了壳,用干净帕子裹了递给他,“你自己再滚一滚?” 裴景翊默默接过,贴在自己嘴角半天没动,看起来有些敷衍。 直到祁妈妈的到来才打破屋内沉闷的气氛。 “大公子,夫人派奴婢来送药,还要替二公子向您赔不是。” 祁妈妈蹲身行礼,头垂得低低的,“二公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不敬兄长呢?请您看在他年少不懂事,容易冲动的份上,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 燕宜望向她带来的大小盒子,孟婉茵不光送了伤药,还有若干补品,笔墨纸砚等等,诚意十足。 祁妈妈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递给燕宜。 “大少夫人,这是夫人原本预备着敬茶时给您的见面礼,刚才不好拿出来,如今叫奴婢一块送来。” 燕宜有些意外,她今早只给清河郡主的牌位磕头敬茶了,没想到侯夫人作为继母,对她这个大儿媳竟然也一视同仁。 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收,用目光问询裴景翊。 他冲她点点头,“既然是母亲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燕宜上前接过木匣,“劳烦妈妈替我谢过母亲,过两日我便去正院给她请安。” 祁妈妈松了口气,又替裴景淮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直到裴景翊面上露出些微的不耐,才知趣地告退。 燕宜:“那我叫人进来,把这些礼物都整理收好?” “好。” 燕宜松了口气,正好她也可以趁机溜回房间。 不然要留在这儿和裴景翊大眼瞪小眼吗? 她刚要去喊人,就听裴景翊又道:“夫人性情和善,并不是那等苛刻之人。以后你白日里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常去正院坐坐,不必担心我有顾虑。” 他的婚假只有五日,以后每天都要出门上值,早出晚归的,九思院里只剩她一个人待着。 而且正院里养了很多猫,女孩子不都喜欢毛绒绒的小东西吗。 燕宜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侯夫人,点头应下。 一想到过几天裴景翊就要去上班,她眼睛亮亮的,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不无聊,我可以和小月……我是说,弟妹,我们俩可以在一处说话。” 裴景翊:…… 怎么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嫌弃? 他低头揉着鸡蛋,决定先不告诉她,老二如今还是个白身。 没有官职,自然不用出门。 * 沈令月跟着青蝉回到澹月轩时,院子里仿佛在上演全武行。 裴景淮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长树棍,挥得舞舞生风。 “我就打他怎么了?那是他欠揍!他活该!” “你管我为什么打人,小爷想打就打,还要挑日子吗?!” 对面是几个侯爷身边的护卫,面对二公子也是无可奈何。 怎么说也是府里正经的主子,轻不得重不得,又不能拿对付贼人的那一套来对付他啊。 “二公子,您就收了神通吧。” 为首的像是护卫队长一般的中年男人,无奈开口,“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高抬贵手,别折腾了成不?” 沈令月一路跑回来,扶着廊柱喘气问:“这是干嘛呢?” 霜絮从侧面小跑过来,解答:“侯爷很生气,说要打姑爷的板子。姑爷不肯,两边正对峙呢。” 沈令月明白了,敢情裴景淮不是被押回来的,是逃回来的吧? 对峙还在继续,几个护卫刚要试探着上前,就被裴景淮拿棍子打退回去。 护卫们一边转着圈移动,一边找机会缴械。 有两个人还想从侧面绕背包抄,结果被平安一嗓子喊破,“公子小心,他们要偷袭!” 沈令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跟老鹰捉小鸡似的? 裴景淮闻声抬头,“你怎么回来了——”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岑鸣打了个手势,护卫们一拥而上,按住裴景淮,将那根长棍扔得远远的。 “啊啊啊放开我!” 裴景淮不停挣扎,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上几分哀怨,“你到底站哪边的?” 沈令月:…… 你自己抽风乱咬人,还怪我咯? 吐槽归吐槽,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沈令月装出一脸焦急的样子,小跑过去,拦在裴景淮面前。 “不许打我夫君!” 她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吧!” 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就挨打,她倒要看看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岑鸣:…… 不至于啊少夫人,真的不至于啊! 裴景淮一时连挣扎都忘了,抬起头呆呆看着那道身影。 初夏明亮的日光自头顶洒下,在她茜色的裙角镀上一层金光。 这一刻,沈令月在他心中不亚于神女下凡,普度众生。 裴景淮:原来她心里这么在乎我……下药什么的一定是因为第一次太害怕太紧张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负责按住裴景淮的护卫突然发现二公子的脸可疑地红了,还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声…… 莫名其妙,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这边岑鸣还在和沈令月交涉。 “二少夫人请让开,侯爷吩咐了,二公子不敬兄长,出手伤人,必须打他二十板子,这是家法。” 沈令月绞尽脑汁:“我夫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动手一定是有原因的。” 回头使劲冲裴景淮眨眼,“夫君你快说啊。” 裴景淮梗着脖子嘴硬:“没有原因,我就打他了怎么着吧!” 沈令月:……打死你算了! 她默默往旁边让了两步,对岑鸣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鸣:? 裴景淮:? 这就妥协了? 你要不再多争取一下试试呢? 沈令月:累了,毁灭吧。 她没好气道:“要打就快些打,别耽误我后天回门。”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裴景淮,他眼睛一亮,“鸣叔,你去告诉老头子,明天我还要进宫谢恩呢!” 他今天要是挨了打,明天就得被抬进宫里。 看裴显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果然,岑鸣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叫来一个手下,让他赶紧去前院再问一遍,这板子到底打不打。 手下很快回来,“侯爷说先记账,等二公子陪二少夫人回过娘家,再打也不迟。” 岑鸣抬手让人松开。 裴景淮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不服不忿地哼了一声。 想打他?没门。 岑鸣提醒:“二公子,侯爷说的是记账,不是不打了。” 护卫们正要离开,钱妈妈那张阴沉的大圆脸从门后探出来。 “二公子,你可知罪?” 裴景淮怒目:“老刁奴,你也配来教训我?” 钱妈妈不以为意,她这趟可是“奉旨”而来,捏着嗓子道:“太夫人有令,让二公子去祠堂罚跪六个时辰,否则她现在就进宫面圣,告你不孝不悌——” 沈令月变了脸色。 这老太太偏心偏的没边儿了吧? 兄弟之间打个架而已,多大的事儿啊,还要进宫告裴景淮的状? 这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扣下来,别说袭爵了,把他逐出族谱都是轻的。 她定了定神,转头去看裴景淮,见他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沈令月上前挡了一下,不让钱妈妈以此来做文章。 她握住他紧绷的小臂,低声道:“孝道大过天,别跟她硬来。” 说完掐了一下,没掐动,再掐。 裴景淮吐了口气,无奈地把她的手推开,“我知道。” 别掐了,他又不是感觉不到疼。 他一甩衣角,大步向门口走去。 钱妈妈脸都吓白了,生怕盛怒之下的裴景淮把她扔出去。 然而他只是在钱妈妈身侧停留了一瞬,冷冷道:“跪就跪。” 区区六个时辰,当他从前没跪过吗? 裴景淮自己去祠堂了,钱妈妈却还站在门口。 沈令月看见她那张脸就烦,没好气道:“我们这儿不留饭,你还不走啊?” 钱妈妈脸上的肉都在哆嗦,气的。 这个牙尖嘴利的小泼皮,哪里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温婉贤淑? 才进门就敢对着长辈院里的人呼来喝去,成何体统?! 她咬着牙挤出话来:“二少夫人已经进了门,就该督促夫君上进明理。今日二公子无端殴打大公子,你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 沈令月眨眨眼,指着自己:“我昨天才进门,你们就指望我把夫君教成圣人君子了?” “我没记错的话,夫君今年二十了吧?那过去二十年是谁在教他?太夫人可是夫君的亲,祖,母!她老人家这么睿智明理,足智多谋,都没能教会她孙子兄友弟恭,凭什么要把这口锅扣在我头上?” 沈令月丝毫不让:“如果我有责任,那太夫人有没有责任?侯爷和侯夫人又有没有责任?好啊,那我们一家子齐齐整整,通通都去跪祠堂吧!” 钱妈妈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你——”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沈令月冷笑,“我可是皇上赐婚嫁进来的,圣旨上说的是‘佳偶天成,酬勋彰德,以慰朕心’。你听得懂这话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嫁进裴家才能让皇上放心!” 沈令月抬头望天,自言自语般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嫁进来是为了替你们全家老少背锅的啊。等明天进宫谢恩,我可得好好问清楚,原来赐婚就是这么用的吗?” 进宫告状?说得好像谁不会似的。 钱妈妈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滑落。 天爷哎,可不敢这么说,这是要犯杀头的大罪啊! 她站在原地,两股战战,想要逃跑却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 “哎呀,忘了问了,太夫人对我还有什么教导?” 沈令月站在日光下,笑眯眯地看过来,年轻漂亮的脸蛋落在钱妈妈眼中,却比那吃人的罗刹还可怕。 钱妈妈哆嗦着,“太夫人说,说让你抄十遍《女诫》,长长记性……” 不等沈令月开口,她又飞快补充:“其实不抄也没关系的,奴婢这就回去劝劝太夫人,这事儿本来和二少夫人您就没多大关系……” 沈令月啪啪拍了两下手,满意点头。 “钱妈妈不愧是太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人,识时务,知进退。” 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哟。” 回答她的是钱妈妈连滚带爬的背影,蹿得比兔子都快。 沈令月哼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院子里似乎太安静了些。 回头一看,以青蝉霜絮为首,平安吉祥在后,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 沈令月莫名有种升职加薪了的错觉,清清嗓子,背着手道:“都看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人瞬间如鸟兽散。 青蝉迎上来,眼睛亮得吓人,“小姐,你刚才真是太威风了!”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沈令月谦虚,“我也没想到裴家这么多幺蛾子啊。” 跟裴家一比,她突然觉得沈家好和谐友爱哦。 霜絮问:“姑爷要在祠堂跪六个时辰,咱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送过去?” 经她一提醒,沈令月想起来了。 “快给他做一副‘跪的容易’送过去。” 哈哈哈哈没想到她也有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 青蝉一听就明白了,拉着霜絮火速赶工,就用最普通的细绸布,塞了厚厚的棉花缝进去。 又装了一食盒的点心和茶水,想了想又找出一床棉被,里面还卷了个枕头。 看的沈令月无语,“他是去罚跪,又不是去露营。” 跪到半夜就回来了,也不耽误睡觉。 青蝉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提醒:“今天是小姐和姑爷成亲第二天。” 第二天啊,而且他俩昨天还没叫水! 要是姑爷跪的不舒服,累了病了,今晚不就又浪费了? 沈令月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第二天咋了?哦,明天要进宫面圣,一瘸一拐的是不好看哈。” 平安还在一旁等着,青蝉不好意思说的太露,把大包袱卷吧卷吧给他背上,叮嘱:“我们不能去祠堂,你和吉祥守着点儿,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说一声。” 平安一脸感动,“多谢姐姐,成亲了就是好,终于有人关心公子了。” 以前公子也没少被侯爷罚跪祠堂,都是一个人直接就进去了,出来时两条腿都是肿的,膝盖也青青紫紫不成样子。 沈令月有些不敢相信,“母亲她不给夫君送饭吗?” “送饭是送饭的,但夫人也不敢多做别的,怕侯爷说她。” 沈令月若有所思,想了想对他道:“没事儿,我心疼我夫君是天经地义,侯爷肯定不好意思来教训我。” “哎!”平安高高兴兴地扛着包袱去了。 院里兵荒马乱的,如今才彻底安生下来。 沈令月也有功夫去思考: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 裴景淮那个死鸭子嘴硬的啊,都要挨板子了也不说,难道是因为他不占理? 沈令月头痛,她还是希望能和大房搞好关系的,这样她和燕宜才能名正言顺一起玩嘛。 不然兄弟俩都打成狗脑子了,她们俩难道要手拉手站在边上加油叫好? 她叫来青蝉,“你去九思院那边打听一下,大哥大嫂在干嘛,方不方便让我上门赔礼。” 裴景淮这边问不出来,她就只能朝裴景翊下手了。 就算她问不出来,燕宜说不定能行呢? 只要燕宜知道了打架的原因,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沈令月很有信心。 青蝉出门去了,一盏茶后跑回来,摇了摇头。 “九思院大门紧闭,我问了看门婆子,她说大公子受了伤不舒服,已经休息了。” 沈令月啊了一声,“伤得很重吗?” 那燕宜是不是也不能出来了? 她扁扁嘴巴,有点不高兴。 还以为嫁了人就能天天在一块呢,结果她俩现在离的比牛郎织女还远。 青蝉点头又摇头:“倒是不太严重,但大公子伤在脸上,不想见人也是正常的。” 沈令月又啊了一声,“破相了?” 罪过罪过,姐夫的脸千万不能有事啊。 她还想让燕宜每天看看帅哥洗眼睛呢。 “小姐别担心,我问过了,正院那边已经替咱们赔礼道歉了,还送了好多补品过去呢。” 沈令月点头表示知道了,让青蝉先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坐在窗边罗汉床上,突然使劲捶了一下。 有点生气。 裴景淮也太冲动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和他亲大哥动手啊。 也不想想就裴景翊那身板儿,能挨住他几拳头啊? 打了人,还嘴硬头铁不认错,还要让老妈和老婆替他善后…… 情绪不稳定的男人要不得。 沈令月对他rou体生出的那点好感,已经快要被他自己败坏干净了。 她单方面决定要和他冷战!直到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为止! 下午沈令月自己在屋里看话本,到点吃饭,晚上按时睡觉。 青蝉给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时欲言又止。 霜絮在后面扯了她一下,二人退出房间。 青蝉:“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霜絮:“你没看出小姐心情不好吗?” “看出来了啊,那我就是想说,让她先别睡那么早,等一等姑爷回来……” “小姐就是在生姑爷的气,怎么可能醒着等他?” 霜絮拍板,“这是她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别多嘴,赶紧回屋。” 青蝉哦了一声,跟在她后面问:“那今晚还要备水吗?” “……” * 祠堂内。 裴景淮身上裹着被子,没个正形地歪在蒲团上,膝盖处绑着两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旁边的刻漏,六个时辰一到,立刻原地弹跳起来,推开门就往外跑。 子时已过,偌大的侯府各处安静无声,只有他飞奔的脚步穿过重重庭院,惊起一片栖鸟,扑啦啦地飞到天上。 夜风有些凉,裴景淮心里却是一片火热滚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澹月轩,回到那个温暖的,香香的床帐里。 他一路小跑到澹月轩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神疑惑。 怎么都没给他留门吗? 作者有话说:月崽:封印解除,姐们儿要战斗! 恭喜钱妈妈喜提二杀[比心] * (庆熙帝:以慰朕心,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今早起来颈椎不太舒服,所以短小了点[爆哭]明晚万更归来!这一次我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以及继续请大家多多支持哇!你一票我一票,月崽明天就出道[加油][加油] 第23章 第 23 章 坏狗不配睡床 兴许是看门婆子记错了时辰, 以为他从祠堂出来,会直接去前院对付一宿? 嘁,他现在可是成了亲的人, 哪有新婚第二夜就让媳妇独守空房的? 区区一道院门, 还拦不住他。 裴景淮往旁边走了两步, 搓搓手,一个原地起跳, 人就翻上了墙头,长腿一跨,轻捷地落到地面上。 动作十分熟练,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院里各处都熄了灯, 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弯下弦月,几颗稀疏的星遥远地闪烁。 裴景淮快步走到卧房前,轻轻推了下门,闩住的。 ……真没给他留门啊? 他挠了挠头, 不死心地沿着外面绕了一圈, 终于被他找到一扇开着的窗户。 拿下支起窗子的撑杆, 他单手撑在窗棂上,呲溜一下跳了进去。 他翻进来的这扇窗正好是在洗澡的隔间,放在地上的浴桶内壁还挂着水汽,空气中残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是她沐浴用的香露的味道。 裴景淮使劲吸了两下, 越发心猿意马。 他刚要走出隔间,想起早上练功回来, 沈令月见他浑身是汗,嫌弃避开的模样,脚步一顿。 在祠堂跪了六个时辰, 他身上都快被那股沉闷压抑的檀香腌入味儿了,肯定不好闻。 于是裴景淮又折回来,动作麻利地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就着旁边铜盆里的水浸湿了巾子,仔仔细细擦过身,又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这才信心满满地走出去。 这下她总不会嫌弃了吧? 裴景淮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抬手撩开帐子。 银绸般的月光透过窗纸柔和地淌进来,一层薄雾似的浮在她皎净的面庞上。 沈令月脸朝外侧躺着,怀里抱着他的枕头,一条腿搭在上面,夹得紧紧的,歪着头睡得正香。 裴景淮:…… 心真大啊。 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周身散发出一股哀怨气息。 越想越气,他弯腰伸手。 就在他即将捏住沈令月的鼻尖时,她仿佛心有所感一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去这Duang大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不会尖叫的。 沈令月本能发作,抄起手里的枕头,不管不顾朝前面砸过去。 有实体? 砸砸砸! 裴景淮被突袭得上蹿下跳,一边抬手挡脸,一边气急败坏道:“别打了,是我!” 沈令月动作一顿,使劲揉了两下眼睛,“夫君?” 裴景淮没好气道:“不然还能是谁?” 他龇牙咧嘴的,在床头摸到一盏起夜用的小灯,用火折子点燃。 嗤地一声火苗跳起,映出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 沈令月讪讪地放下枕头,干笑两声:“我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回来啊。” 又瞄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色寝衣,小声嘀咕:“谁让你大半夜不点灯,还披头散发的穿成这样……” 她没吓出心脏病都算她坚强好吗? 裴景淮:……怪我咯? 他哼了两声,决定不跟她计较,推了两下她的胳膊,“你往里边儿挪挪。” 真是的,以为他不回来,她就能独占整张床了? 那个扑朔迷离的睡姿……简直没眼看。 沈令月没动弹,“为什么要挪?” 裴景淮看她,“你不挪,我睡哪儿?” 他愣了一下,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地摸摸领口。 “既然是你想的话……” 她想什么? 沈令月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裴景淮呼地吹了灯,下一秒,她整个人落进宽广又滚烫的怀抱中,直接被埋了一脸。 裴景淮抱住了她,在他眼馋了很久的那只小巧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是,你等会儿——” 沈令月鼻梁恰好卡在他胸口中间,又被他按着后脑勺毫无章法地乱亲一通,想挣扎都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抬起头,声音带了喘,“我有话……唔唔……”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管了,想亲。 沈令月感觉自己像是出了趟远门,一回家就被留守的超大型阿拉斯加犬扑倒在地,欢快地在她脸上啃来啃去。 人狗之间巨大的体型悬殊,让她毫无反抗的力气。 直到肩膀处传来一阵凉意,她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寝衣已经被剥了大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而那只坏狗动作更快,上半身已经月兑光了。 他拉过她的手,直接贴上去。 没了那层衣料的阻隔,手感简直加倍upup…… 不行不行! 沈令月脑子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不能就这样被诱惑了! 她要和他冷战! 懂不懂什么叫冷战! 她用力拧了他一下,“你先听我说!” 裴景淮发出一声闷哼,被她掐的地方有点疼,但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反而更让人兴奋了。 沈令月艰难地让自己的手离家出走,转而捧住他的脸,捏着微软的脸颊肉,努力和他拉开距离。 她气喘吁吁道:“你先,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大哥打架?” 灼热的空气里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帐子里很暗,沈令月也能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钉在她身上。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裴景淮低哑的嗓音带了几分不悦,掐在她腰间的手指轻动了下,些许粗粝的指腹无意般滑过肌肤,带起一阵战栗。 她的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用力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小声又坚定:“对。” 她可是很有原则的人! 如果夫妻之间不能做到以诚相待,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裴景淮沉默了一会儿,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沈令月也不催促,两个人明明还维持着亲密的动作,无形的距离却在一点点被拉远。 裴景淮突然一用力,握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到床铺里侧的位置。 “男人在外面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少打听。” 他起身下了床,大步走远,没一会儿,隔间里传来哗啦水声。 沈令月:! 如果眼神能喷火,她现在已经把床帐烧穿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屁话! 裴二狗你这个情绪不稳定还大男子主义的坏东西! 她恨恨地拉起衣领,扣子系到最上面,将裴景淮的枕头被子一股脑都丢到床下。 坏狗不配睡床,打地铺去吧你! 裴景淮冲凉回来,看到地上的枕头被子,轻嗤一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铺好躺下。 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沈令月透过床帐之间的缝隙偷看,更生气了。 ……行,看咱们两个谁更能忍。 她气呼呼地转了个身,面朝床里闭上眼睛。 一刻钟后。 裴景淮掀起一道缝,见沈令月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他立刻把枕头被子搬回床上。 地上又凉又硬,他又不傻。 裴景淮伸出手,冲沈令月的后脑勺隔空弹了一下。 问东问西的,真是个小麻烦精。 难道他会闲着没事干去找裴景翊的麻烦? 还不是因为那个冰块木头脸不干人事! 裴景淮握紧拳头。 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令国公府偷到顾源贻误战机的证据,找了御史准备上疏弹劾,却在临门一脚被裴景翊给拦下了。 他今天一接到消息就跑去九思院,想找裴景翊问清楚,为什么拦着不许他给顾凛大哥报仇。 可裴景翊却说他太鲁莽冲动,说什么“漠北一战另有隐情,现在揭发顾源,只会打草惊蛇,丢了后面的大鱼”。 裴景淮追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内情,他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肯说了,只让他再等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顾凛大哥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等到顾源把自己不要的未婚妻硬塞给他,踩着兄长的脊梁骨荣华富贵,将令国公府收入囊中吗?!” 裴景淮气急败坏地瞪着那张仿佛永远没有喜怒的冷俊面庞,口不择言,“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对!你明知道我和顾凛大哥更亲近,你嫉妒,你不想让他死后还压你一头!” 他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了,裴景翊淡漠的脸上依旧一片沉静。 桃花眼微微抬起,他看着裴景淮,“我嫉妒什么?嫉妒他一心为国披肝沥胆,却被亲近之人从背后捅刀子——” 裴景淮忍无可忍,挥出一拳。 他以为裴景翊会躲开的,他们兄弟从小拜的同一个武学师傅,师傅说裴景翊根骨奇佳,悟性也高,若能沉下心来苦练,来日必成高手。 可裴景翊对此兴致不高,只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功夫,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老头子都拿他没办法,稍微说重几句,祖母就要哭天抢地,心疼大孙子没了娘,连亲爹也不疼他云云。 总之当时他看到裴景翊嘴角被他打得红肿了一块,也有点发懵。 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却别别扭扭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裴景翊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摸了下嘴角,冷冷淡淡地让他滚。 裴景淮就更生气了,泄愤似的将他桌上的书册画卷丢得到处都是。 然后就被岑鸣带人撵得满府乱窜。 再然后…… 裴景淮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盯着沈令月的背影生闷气。 虽然他知道那天在荒宅,沈令月躲在树上听到了他和陆湛的对话。 但这件事关系到漠北局势,还可能牵连朝堂甚广,就连裴景翊都讳莫如深,他更不能告诉沈令月这个后宅女眷。 再说他不就是打了裴景翊一拳,又没伤筋动骨,怎么全家上下搞得他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明明从小大哥才是被所有人捧着的那个心肝宝贝,就连母亲也要顾忌外人的看法,对裴景翊比对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上心…… 裴景淮越想越叛逆,颇有种与全世界为敌的悲壮感。 反正他就打了,怎么着吧? 正胡思乱想着,身侧突然传来含糊不清的哼唧声。 他转过头,是沈令月在不老实地扑腾,两条胳膊从被子里挣出来,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像是被热到了。 裴景淮伸手拽了一下,被子卷散开,沈令月翻了个身,正好滚进他怀里。 裴景淮满意地闭上眼睛。 …… 天还没亮的时候,沈令月先醒过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靠在裴景淮怀里,吓得魂儿都飞了。 “醒了?” 头顶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但怎么听都带着几分促狭。 沈令月立刻往后蛄蛹了几下,瞪圆了眼睛质问他。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裴景淮的衣领也大敞着,锁骨下面有几处可疑的红痕。 他躺着没动弹,一脸无辜,“不知道啊,就记得半夜有人死死抱着我不撒手来着。” 沈令月没眼看,她就说怎么好像梦到自己在啃大骨头,还嘬了半天里面白白嫩嫩的骨髓…… 她绷着脸不说话,决心和他冷战到底,越过裴景淮爬下床,自顾自地叫丫鬟进来服侍。 青蝉再迟钝也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想问又不敢问,不停冲霜絮眨眼睛,眼皮都酸了。 等早饭摆好,沈令月吃的也不像昨天那么香甜,斯斯文文地咬了两个小笼包便放下筷子。 裴景淮皱眉,“就吃这么点儿?” 沈令月一板一眼答:“上午要进宫谢恩,吃多了不方便。” 她连粥都没敢喝。 裴景淮知道她还在闹脾气,但昨天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让他现在服软,那他不就成了怕媳妇的妻管严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岂能…… 岂能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宫里没那么吓人,再吃一点儿。” 说话硬邦邦,筷子却很诚实地往她面前夹。 碟子里很快堆成小山,都是她昨天爱吃的那几样。 沈令月斜睨他一眼,闷气消散了几分。 这还差不多。 用过早饭,二人穿戴整齐,前院派人来传话,说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到大门口汇合,准备出发了。 沈令月下意识地率先跨出院门,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催他:“快点儿,别让大哥等我们。” 早点见到燕宜,还能抓紧时间问下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裴景淮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大哥大哥大哥……你就知道大哥,到底谁才是你夫君啊? 远远地沈令月就看到门前站着两道人影,她加快脚步上前,先看了燕宜一眼,然后转向裴景翊。 “大哥早上好,你那个伤……不要紧吧?” 沈令月趁机瞄了他几眼。 裴景翊是天生的冷白皮,稍微有一点磕碰都格外明显。 脸上的淤青敷了一晚上的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嘴角边缘处还有些泛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亲肿的。 沈令月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又赶紧把它甩出去。 她仰着头,十分诚恳地对裴景翊道:“我夫君不懂事,大哥千万别和他计较,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咱们总不能咬回去吧?” 裴景翊:…… 刚追上来的裴景淮:……骂谁狗呢! 裴景翊微怔,随即目光落在气急败坏的弟弟脸上,唇角轻勾,说话的语气都没那么冷淡了。 “弟妹说的很有道理。” 沈令月松了口气,只要他不计较就好。 她又开始跟燕宜眉来眼去。 裴景淮生闷气,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赶过来,他伸手拎起沈令月的衣领,不由分说将她塞进车厢。 沈令月探出脑袋,眼巴巴地,“我想……” 想和燕宜坐一辆车啊啊啊! “不,你不想。” 裴景淮无情拒绝,钻进马车关上了门。 “人家夫妻新婚燕尔的,你跟着添什么乱?” 沈令月气鼓鼓地扭过脸。 她是为了谁啊,啊?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乱咬人的坏狗! 一路无话,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接受检查。 裴景翊抬手掀开车帘,神色清冷,“我与府中二弟,携家眷入宫谢恩。” 守门侍卫核对过身份,放行,“裴主事,裴二公子,请。” 裴景翊目前在兵部武库司任正六品主事,虽然看起来品级不高,但毕竟也是六部官员,可以类比今天的部/委 副/厅/级干部。 武库司的职权包括军械制造、仓储管理、军饷发放、物资审计,还能稽查军械钱粮亏空、追查贪污挪用、核验物资账目。 各地驻军想要尽早拿到足额的军饷军需,必须跟武库司搞好关系,否则只要主事官员稍微卡一卡流程,兵士们就要挨饿受冻了。 待两对新人进了宫门,走出一段距离后,侍卫甲立刻挤眉弄眼:“哎,你看见裴主事的脸了吗?” 侍卫乙偷笑:“想不到裴主事平日谪仙一般的人物,成了亲也是凡夫俗子啊。” 都是娶过媳妇儿的人,难道还看不出他被亲肿的嘴角? 二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坏笑。 * 乾清宫,东暖阁。 庆熙帝在和高贵妃下棋,有太监通传,裴景翊、裴景淮夫妇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哦,是裴家两个小子进宫来谢恩了。” 庆熙帝放下棋子,对高贵妃道:“先不下了,跟朕一块去瞧瞧。” 高贵妃嗔他一眼,“陛下是眼看自己快要输了,存心赖账吧?” “才不是。”庆熙帝嘴硬,吩咐宫人,“棋盘就放在这儿不许动,一会儿朕和贵妃回来接着下。” 帝妃相携来到屏风外,落座。 片刻后,四人进殿,跪拜行礼。 “免礼,平身吧。” 庆熙帝笑呵呵地打量着,不住点头,“真是佳儿佳妇,郎才女貌。贵妃,你可真是做了两桩好媒啊。” 高贵妃笑靥如花:“等昌宁侯夫人下次进宫,臣妾得让她多送两双媒人鞋才好。” 沈令月听到这里不由竖起耳朵。 这乱点鸳鸯谱的神操作竟然出自高贵妃之手?她图什么呢? 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庆熙帝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乌黑茂密,嗓音洪亮如钟,身材高大健壮,眉眼颇具威严。 反正就很像古装电视剧里那些标准的老皇帝。 她又往旁边的高贵妃看去,结果一下子就移不开眼了。 这绝对是她穿来以后见过的最最最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只一眼就会被她风华绝代的美丽面庞牢牢吸引,一切苍白匮乏的言语都无法形容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撼。 无论是多闪耀的金饰,多璀璨的宝石,一切外物装饰在她身上都黯淡无光,因为除了那张脸,眼睛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难怪高贵妃虽然无子,却依旧是后宫最受宠,地位最高的妃嫔。自先皇后病逝,便由她掌管六宫十余年,虽无皇后之名,已有皇后之实。 沈令月太理解庆熙帝了,谁不想天天跟这样的大美人儿待在一块啊。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被高贵妃察觉到,她含笑望来,“沈氏,你在看什么?” 沈令月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犯了天颜,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臣妇是被贵妃娘娘的美貌所慑,娘娘仙姿玉貌,如皎月当空,让人……一见倾心,再见欢喜,怎么也看不够。” 啊啊啊死嘴你快多说几个成语啊!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卡壳了! 她有一百句彩虹屁可以疯狂夸夸高贵妃的美貌,但那些虎狼之词说出来怕是要被当成狂徒吧? 但是姐姐你真的好美好美好美…… “哈哈哈!” 庆熙帝大笑出声,伸手点了两下,“沈侍郎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想不到他的女儿也是舌灿莲花,妙语如珠啊。” 他带了几分调侃问裴景淮:“怀舟,朕给你挑的这个媳妇儿可还满意?” 裴景淮脸红红地一拱手,“陛下圣明。” 庆熙帝的视线在裴景翊嘴角打了个转,了然一笑。 看来这对儿也不用问了。 昌宁侯裴显是他的心腹,裴家两个小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自家子侄一般。 哦不对,允昭是他堂妹清河的儿子,这是亲外甥。 他就不必说了,在兵部办事一向妥当,最近正在奉旨稽查各地军需有无贪墨。 而怀舟虽然不是清河的血脉,但他二人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差不了多少。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怀舟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别再像从前那样吊儿郎当的,也该找个正经差事了。” 庆熙帝就如同亲戚家的长辈一般谆谆劝导,又勉励了几句,要他们好好过日子,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的话,便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出了乾清宫,走下高高的汉白玉石阶,沈令月轻轻吐了口气。 怪不得裴景淮说进宫不可怕,差点忘了清河郡主就是皇家人呢。 裴景淮扫她一眼,“教你进宫的规矩都忘了?怎么能盯着贵妃娘娘看个不停?” 他刚才脸红才不是害羞,纯粹是紧张吓出来的。 沈令月自知理亏,小声嘀咕:“可是贵妃娘娘就是很好看啊……我就看看怎么了?” 裴景淮无语扶额,就她这个毛毛躁躁的性子,以后要是进宫赴宴可怎么办啊。 四个人慢慢往宫门方向走着,忽然对面浩浩荡荡过来一群人。 “允昭,怀舟,你们这是进宫见父皇来了?” 同安公主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裴景翊颔首称是,带着燕宜向公主行礼。 裴景淮和沈令月也连忙跟上。 “好了,自家人不必客气。” 同安公主虚扶了一把,目光落在沈令月身上,忽然开口:“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沈令月从看见同安公主那一刻就开始紧张,毕竟她才在公主举办的宴会上搞了个大的,害她罚了俸禄,丢了差事。 本想缩到裴景淮身后装鹌鹑,谁知直接被点名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公主的话,我前些日子去了您在栖云山办的赏花宴……” 是的,她就是一个去吃席的普普通通的客人,绝对没有做什么胆大包天的事。 燕宜突然出声:“没错,那次宴会我也去了,而且我们一直待在一处,不曾分开。” 沈令月一惊,连忙冲燕宜使眼色摇头,让她不要主动揽过干系。 燕宜只当没看见,神色如常,仿佛自己刚才只是随口附和。 同安公主看看二人,脸上笑容又灿烂了几分,点点头:“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了,我平时在公主府里无聊的很,你们可以常来陪我玩儿啊。” 说着,她貌似对沈令月头上的猫眼簪子很感兴趣的样子,俯身凑近拨弄了两下。 “……我那儿有无色无味,效果更好的药粉,下次送你两瓶试试?” 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朝已经呆住的沈令月眨眨眼,便如无事发生一般,施施然地走远了。 沈令月恍恍惚惚走到宫门口,待要上车时突然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燕宜手臂,语气带了几分焦急,“……我要跟你一块儿坐!” 燕宜自然没有异议,她只看向裴景翊,客气地征询:“夫君能否行个方便?” 侯府一共出来两辆马车,如果燕宜和沈令月坐一起,那他就只能和裴景淮坐了。 裴景翊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我都可以。” “我不可以!” 裴景淮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去办点事,你们自个儿回去吧。” 沈令月一钻进马车,就拉着燕宜飞快道:“怎么办,公主知道是我下的药了!” 她把同安公主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说完又皱眉,“你刚才不该说那句话的,万一让公主以为我们是同伙怎么办?” 燕宜一脸淡定地回:“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同伙啊——我放风,你下药。” 沈令月捂住脑门。 完了,燕宜乖乖被她带坏了。 “我觉得你先不用担心,公主说的那句话,并不像是要追究你的意思。”燕宜冷静分析,“不光没追究,怎么好像还……乐见其成的样子?” 沈令月丧着脸:“可是她赔了各家好多医药费,还丢了办宴会的差事,能不怪我吗?” “她要是真想追查下药的人,早就把你抓走了,还会自己认下来吗?” 燕宜摇头,“对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来说,钱财并不重要,她能认下这个闷亏,一定是因为另有所图。” “那她图什么?图我?”沈令月双手护胸,“我可是直女,笔直笔直的。” 燕宜无语地白她一眼,沈令月立刻没骨头地贴上去,“嘿嘿嘿我只和燕燕天下第一好!” “总之做都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燕宜宽慰她,“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嗯嗯!” 沈令月是个心大的,反正燕宜说了没事那就没事。 贷款焦虑,人会变丑的。 她搂着燕宜的胳膊疯狂蛐蛐裴景淮。 “……那就是个撒手没的坏狗、笨狗!我昨晚都把他踹床底下去了,他也不肯说是为什么打架。” 燕宜:“裴景翊也是,我问他他就说没事,好像多说几个字能要他的命一样。” 沈令月总结:“这两个人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二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男人,真麻烦! 从皇宫回侯府要走大半个时辰,她们俩好不容易能待在一块儿,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谁让侯府的奇葩那么多?太夫人,钱妈妈,裴玉珍,董兰猗……还有认亲时几个古古怪怪的旁支亲戚,都被沈令月纳入观察范围,疯狂吐槽。 燕宜听的认真,但随着马车颠簸,她渐渐涌上睡意,抬手打了个哈欠。 “嗯……” 最后附和了一句,她头一歪倒在沈令月肩膀上。 沈令月立刻收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燕宜靠着她能舒服一点。 很快她也有点困了,和燕宜头挨着头,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鸟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 马车在侯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裴景翊下了车,发现前面那辆车里安安静静的,不由皱眉上前,屈指轻叩车厢。 “夫人,弟妹,我们到家了。” 沈令月被惊醒,迷糊着揉揉眼睛,刚要应声,转头对上燕宜苍白的面孔,不由焦急起来。 “燕燕,燕燕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她轻轻推了燕宜两下,可她就像被梦魇住了一般,满头大汗,眼皮下的眼球快速颤动,嘴里喃喃着。 “不要,不要,快住手……” 沈令月慌了神,下意识地朝门外喊:“快来人,叫大夫啊!” 哗啦一声,车门被用力拉开,裴景翊探进身子,“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了燕宜苍白虚弱的模样。 沈令月定了定神,试图组织语言,“我们刚才都睡着了,然后她突然就醒不过来……” 裴景翊不由分说伸出手,“把人给我。” 沈令月扶起燕宜上半身,往车门方向扶过去。 裴景翊一把抱住燕宜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后退两步,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府内走去。 沈令月跳下车小跑着追上去,帮燕宜把双手环住裴景翊的脖子。 裴景翊抱着一个人,脚下步子依旧很稳,路上还有条不紊地吩咐管家去请大夫。 沈令月心里慌慌的,猜测燕宜可能又做了梦,但为什么这次却醒不过来呢? 她一路跟着进了九思院,直到大夫拎着药箱进来,她始终守在燕宜床前。 裴景翊见状只好咳嗽一声,提醒:“弟妹,大夫要给夫人把脉。” “哦哦。”沈令月赶紧退到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大夫认真给燕宜把了脉,又去翻她的眼皮,仔细观察。 “大夫,我夫人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昏睡不醒?” 大夫起身对他道:“尊夫人的脉象沉细无力,左关尤弱,此乃气血两虚之证,应是幼年时受过寒凉,没有及时调理,落下了病根啊。” 又问:“她前几个月是不是还生过一场大病,十分凶险?” 裴景翊微微蹙眉。 沈令月抢着点头:“没错没错,她发高烧,烧得可严重了。” 要不是原身一病呜呼,燕宜也不会倒霉地穿过来了。 大夫点头,“那便是了。她本就体弱,大病一场更是劳心耗血,需得长期精细地调养,才可勉强有常人的寿数啊。” 沈令月眼圈唰地就红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燕宜会早早离开她? 裴景翊面上还算冷静,唯有轻颤的指尖泄露了几分心绪。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那她又为什么会昏睡不醒呢?可是,还有什么隐疾?” 沈令月沉不住气,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我们燕燕好得很!” 裴景翊没在意她的无礼,只对大夫道:“您有什么珍贵精细的方子尽管开,只要能调理好她的身体,不拘名贵药材,侯府没有的,我就去宫里讨。” 沈令月:……这还像句人话。 大夫摆摆手,“二位先听我说完——尊夫人虽然昏睡,但这对她的身体却是大有裨益,能够温养心神,滋阴益寿啊。” 他捋着山羊胡须,面露不解,“老夫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诊出如此古怪的脉象,时而悬如蛛丝,时而又强健蛮横……呵呵,就好像两个人在拔河似的。” 沈令月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难道是原来那个“周燕宜”执念未消,还想夺回自己的身体? 可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信啊,她总不能去外面找个跳大神的给燕宜驱邪吧? 而且就算真找了神公神婆来作法,搞不好她们俩才是需要被驱逐的“邪祟”呢…… 那边大夫又扯了一大通玄而又玄的医理,最后总结——睡觉是好事,没事可以多睡,睡到自然醒,千万不可强行唤起,只会惊魂伤神。 然后给开了温养身体的药方,让燕宜先喝一个月看看效果,等一个月后再找他来复诊。 裴景翊送大夫出门时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 “内子的病情,还请大夫保密。” “公子放心,老夫晓得轻重。” 裴景翊折返回来,见沈令月又趴在床头,紧紧拉着燕宜的手。 他轻咳一声。 沈令月回过头,眼巴巴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满是哀求:“我想在这儿陪着她,我保证不会吵醒她的,行吗?” 裴景翊:“……行。” 他对沈令月道:“我去书房处理些公文,若是她醒了,你差人来叫我。” 沈令月破涕为笑,点头应下。 裴景翊离开时轻轻带上门。 门扉合拢前,他透过缝隙又往里看了一眼。 沈令月蜷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轻轻地将燕宜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 有那么一瞬间,裴景翊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不光是他,还有裴景淮。 他们俩都很多余。 * 燕宜醒来时,率先感觉到的是一阵饥饿,肚子里空空的,又渴又饿。 她一睁眼就看到趴在床边的沈令月,轻轻推醒她,“现在什么时候了?” 沈令月只是打了个盹,稍有动静就醒来了。 见燕宜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搂住她不肯撒手。 “呜呜呜大夫说你身体不好……还说你不长寿……要多睡觉……你吓死我了啊啊啊……” 从她语无伦次的哭诉中,燕宜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好笑地替沈令月抹脸,“好了,我还没死呢,你的眼泪快省一省吧。” 沈令月委屈巴巴抓着她衣角不撒手,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她哑着嗓子问:“你今天是不是又……” “对,我又做梦了。” 燕宜点头,眉心微微蹙起,心有余悸的样子,“你先听我说,我这次的梦和上次是连在一起的。” “上次?就是荣成县主给齐修远下药?” “嗯,在我的梦里,荣成县主得逞了。” 燕宜回忆着:“她把自己和齐编修关在房间里,又故意弄得衣衫不整,再叫人来捉个现行。” 荣成县主是恒王爱女,发生这种事情后,恒王大怒,逼齐修远给他一个交代,恒王妃更是以他母亲的性命相要挟。 最后荣成县主如愿嫁给了齐修远。一年后,在恒王的人脉运作下,齐修远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又一年,升迁为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 见沈令月听得满眼蚊香圈,燕宜解释:“总之齐编修走的是一条储相之路,如果没有意外,他接下来就会稳步高升,进六部,入内阁,成为宰相一般的存在。” “哦哦我看过电视,小阁老嘛!” 沈令月皮了一下,又问:“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出意外了?” “是。齐编修和荣成县主成亲后一直分院别居,不管荣成县主怎么逼迫,他都不肯与她……甚至后来荣成县主故意找来许多男宠,日日在府中寻欢作乐,齐修远也能面不改色。” 燕宜垂下眼睛,“在他们成亲的第五年,恒王造/反了。” 作者有话说:从此男主有了新花名[狗头][狗头] (裴二:谁狗了!) 啊啊啊今天感受到大家的热情了[爆哭][爆哭]俺会继续努力的[加油][加油]带月崽和燕燕祝大家看文开心!!! PS:官职相关均来自网络,反正我就按剧情需要大杂烩了哈[紫心](提前顶锅盖说明) 第24章 第 24 章 裴景淮怎么又又上床了?…… “恒王可是皇长子, 陛下没有中宫嫡子,恒王即位的概率应该很大啊,他为什么要造反?” 沈令月震惊了, 连忙追问:“那他成功了没有?” 燕宜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 “就你心急, 听我慢慢说。” 许是刚醒来不久的缘故,她的声音还有些低哑, 说了几句话便咳嗽起来。 沈令月赶紧给她倒水润喉,又拍背顺气,照顾得细心又妥帖。 燕宜喝下一整杯温水,嗓子里那股干渴的灼热缓解了不少。她双手捧着茶杯, 无意识地摩挲着,一边整理回忆,一边娓娓道来。 “就在五年之后,应该是在秋天的季节,我看到皇宫花园里的枫叶火红, 各处宫殿摆满了菊花……陛下在一次大朝会上突然晕厥, 陷入昏迷。” 沈令月惊讶吃手。 她今天才见过老皇帝, 看起来还龙精虎猛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是中风?还是心梗,脑梗? “我也不知道。总之经过太医院会诊,便传召皇室宗亲, 内阁和六部堂官进宫,似乎是要商议后事了。” 皇帝突然倒下, 却没有提前选定继承江山的储君。各方势力吵成一团,都有自己想拥戴的人选。 这时高贵妃手持一份诏书现身,上面写着庆熙帝有意立八皇子为储君, 高贵妃垂帘摄政。 但八皇子当时才三岁。 他生母王美人难产去世后,庆熙帝便做主将八皇子抱给高贵妃抚养,记在她名下。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老皇帝心疼宠妃膝下空虚,给她养个孩子排解寂寞,也没多想。 毕竟排行靠前的几个皇子都是儿女成群,快要当祖父的人了,谁会把一个三岁奶娃娃当回事儿呢? 结果荒诞的事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内阁和六部堂官轮流检查,确认诏书是庆熙帝亲笔无疑后,彻底炸开了锅。 这偌大江山,怎能交于深宫妇人与无知稚子之手? “总之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就在陛下咽气那天夜里,恒王买通宫中禁卫统领,闯进宫门,说要诛妖妃、清君侧。” 燕宜回忆起梦中那个血流成河的深夜,脸色又白了几分。 “叛军冲进皇宫,最先遭殃的就是后宫嫔妃和宫女,他们肆意劫掠、凌ru,甚至还将小公主和小皇子都抓出来一个个杀掉,斩草除根……” 哪怕她在梦里只是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但那些充斥在耳边的哭喊和尖叫,绝望和痛苦,遍地的血河与残肢断臂,依旧如巨石般,压得她无法呼吸。 沈令月听得也是心惊肉跳,难怪燕宜在睡梦中露出那样难受的神情。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让人绝望的噩梦。 她握住燕宜冰凉的双手,“那高贵妃呢?她怎么样了?” 沈令月怎么也无法将今天见到的美人与祸国妖妃联系到一起。 燕宜蹙了下眉,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极致的厌恶。 “高贵妃被恒王手下的亲信掳走,对外宣称妖妃已经伏诛,实际上将她秘密囚禁起来,变成自己的禁/脔。” 原来恒王早就对高贵妃这个绝色美人觊觎已久,这次宫变,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即位扫清障碍,更是要将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据为己有。 “……太恶心了!”沈令月气得捶床,恨恨道:“难怪能教出荣成县主这样的女儿,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她又问燕宜,不会真的让恒王造反成功了吧? 那五年后她们不就要进宫跪拜这个恶心男人了? 呕呕呕! “没有,他失败了。” 燕宜先给了她一枚定心丸。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就在恒王杀入皇宫,威逼内阁起草传位诏书之际,是齐修远从荣成县主那里骗出了虎符之类的印信,出城求援,反攻叛军。” 沈令月哇哦一声,“齐修远这算不算是大义灭亲,为新君立功了?” 对了,那新君又是谁? 要是熟人的话,或许她们可以提前结交一下,打好关系? 燕宜茫然摇头,“我的梦到这里就停下了,后面全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我走着走着就醒过来了。” 梦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白袍染血的齐修远,当着荣成县主的面,一剑刺入恒王胸口,鲜血如注,当场殒命。 而他只是脸色漠然地抽回剑,当啷一声,扔在绝望崩溃的荣成县主面前,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沈令月震撼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不由道:“我们改变了齐修远被算计的命运,那五年后恒王造反,谁出城去搬救兵啊?” 还有老皇帝和高贵妃……沈令月对他们俩的印象还挺好的,能不能也试着救一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整个昌宁侯府都跟庆熙帝绑定很深,裴景翊还是他外甥呢,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裴家应该最希望老皇帝能长命百岁了。 “别急,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五年呢。” 燕宜冷静分析:“就算没有齐修远里应外合,既然我们已经知晓未来,就一定能找到其他破局的办法。” 沈令月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又忍不住感慨:“齐修远这五年一定过得很煎熬——幸好听了你的话,我们解救了一个未来的阁老呢。” 找不到新君,但她们可以提前跟齐修远打好关系啊。 沈令月假装捋胡子,摇头晃脑:“此子非同一般,将来必成大器!” 燕宜被她逗笑。 沈令月却又高兴不起来了,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的身体可怎么办啊。大夫要你多睡觉多休息,可你要是一睡觉就做这些噩梦,还怎么休息得好?” 她抱着燕宜的腰不撒手,“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重逢,不可以再分开了。” 如果留她一个人在这个孤零零的地方,沈令月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或许我的梦未必是坏事。” 燕宜若有所思,她心里隐隐有个模糊的猜测,但在没有得到印证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这时沈令月肚子咕咕叫起来,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她一拍脑袋想起来,“裴景翊还在书房呢,说等你醒了就去告诉他一声。” 沈令月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是如何将燕宜一路公主抱回来的。 “没想到他身体这么好,抱着你走得比我还快。” 沈令月难得夸了他一句,“还跟大夫说,不管用什么珍稀药材,都要调养好你的身体呢。“ 好吧,她勉为其难认下这个姐夫了! 燕宜被她调侃得有点脸红,有心想解释什么,便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听见里面在说话,是夫人醒了吗?” 沈令月小跑过去开门,整个人跟打了药似的容光焕发。 “大哥快进来。” 裴景翊点点头,走进房内,看到燕宜坐在床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几分红润。 他想了想,开口:“我曾自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如让我给你把个脉看看?” 燕宜刚要点头,沈令月已经惊奇道:“大哥你还懂医术啊,真厉害!” 裴景翊谦虚道:“略通一二,比不上外面坐馆的大夫经验丰富。” “那也很厉害了。”沈令月不吝夸奖。 不像某只坏狗,只会咬人耍脾气,哼。 裴景翊在床边坐下,示意燕宜伸出手。 温热指腹轻压在她手腕内侧,肌肤相贴,感受脉搏。 燕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他轻声:“放松。” 沈令月站在旁边看,狐疑地转了转眼珠。 都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了,燕燕怎么还会紧张啊? 不过燕宜从小脸皮就薄,哪像她似的,某音收藏夹里全是发福利的男菩萨嘿嘿嘿…… 裴景淮探了一会儿就收回手,又问了她几句感受如何。 燕宜如实道:“刚醒来时有点累,现在已经好多了。” 不过她觉得自己更多是被梦里的惨状所感染,所以才会心绪不稳。 裴景翊思考了一会儿,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弟妹。”他看向沈令月,语气放缓,“今天辛苦你照顾她了。” 沈令月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啦。” 裴景翊默了默,又道:“怀舟出门办事,想必也该回来了。你要不要回澹月轩等他?” 沈令月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 原来她成电灯泡了? “……大哥说得对,那我就先回去了哈。” 沈令月快步走到门口,回头冲燕宜挥挥手,“我明天再来陪你!” 裴景翊偏过头,掩饰地咳了两声。 倒也不用来得这么勤。 待沈令月走了一会儿,他才对燕宜道:“今晚我去书房睡。”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落在他眼中好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为什么?” “大夫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裴景翊抬手指了一下她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这两晚你应该都没睡好吧。” 燕宜低头不语。 确实如此。 哪怕这张床足够宽大,她和裴景翊各自盖着被子,中间还隔出半个人的距离。 但一个人睡和两个人睡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很难忽视身边多出的那一道清浅的呼吸。 嫁过来这两晚,她都是熬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但是这样的话……” 燕宜目露纠结,“长辈们那里会不会有意见?” “这些都无需你操心,我会解决。” 裴景翊下午在书房时就已经决定了,现在只是告诉她一声。 他站起身,语气温和,“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我知道了。” 燕宜对他笑了笑,眼神真诚,“多谢你。” 裴景翊出门前又问了她一句:“我们之间约法三章的事,你没有告诉弟妹吧?” 燕宜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还没有。” 昨天在花园闹了个乌龙,现在要她重新跟小月亮解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裴景翊莫名松了口气。 他淡定点头,“那就先别告诉她了,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麻烦。” 某种意义上来说,弟妹和怀舟还挺般配的。 都是肚子里藏不住半点秘密的人。 * 沈令月回到澹月轩时,裴景淮还没回来。 她刚才在燕宜那儿就觉得饿了,索性也不等他,让青蝉去厨房提了饭菜回来,自己吃得饱饱的。 直到入了夜,屋里点起灯,沈令月放下话本,下意识地嘀咕:“他怎么还不回来?” 从宫门口分开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派人递个消息回来……真是撒手没啊。 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沈令月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想要继续看话本,却没了那份心情。 她气呼呼地丢到一边,不看了。 “青蝉备水,我要泡澡。” 沈令月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钻进被窝前,又仔细检查了房内每一扇窗户,全部闩好。 这下看他还怎么进来。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着老皇帝和高贵妃,一会儿想着齐修远和荣成县主。 老皇帝不会真的老糊涂了吧?不然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一个三岁小豆丁呢? 还有高贵妃,她看起来就像一株需要细心呵护的名花,娇娆美丽,哪里就成了野心勃勃、垂帘听政的妖妃了? 还有荣成县主,不知道她在亲眼目睹齐修远杀死恒王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年非要嫁给他? 她任凭大脑放空,思绪漫无目的漂流着,突然一个激灵。 想起来了! 齐修远啊,那不是她以前看过的一本官场文的幕后大boss吗? 书里说他三十岁出头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首辅,辅佐幼帝,权势滔天,主持新政改革,触动了许多权贵的利益,被各种攻讦弹劾也不改其志。 而他自年轻时丧妻后便孤身一人,不曾再娶。因此还被政敌编排桃色绯闻,说他借着给幼帝讲学,出入宫闱,实则与年轻的太后有染…… 妈耶,那幼帝和太后,难道就是高贵妃和八皇子? 沈令月一下子就不困了。 这个这个,全乱套了啊! 那就乱中浅嗑一口好了。 沈令月满脑子权臣贵妃,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她翻了个身,摸到怀里热乎乎的,顺手捏了两把。 嗯?枕头怎么变大了…… 沈令月睁眼,震惊。 裴景淮怎么又又上床了?! 他还熟睡着,从她的角度抬头望去,是高挺笔直的鼻骨,深邃起伏的眉弓,浓黑的长眉深入鬓角,睫毛又长又翘,两把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 大手紧紧环在她腰间,又长又重的大腿压在她身上,不知道是谁把谁当了抱枕。 沈令月:……救命,不能呼吸了! 她心头火起,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去扯他脸颊的软肉。 “放我出去!” 裴景淮迷迷糊糊把她的手拍下去,嘴里嘟囔:“别闹,我再睡会儿……” 沈令月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挂着两个大号黑眼圈,差点气笑了。 他昨晚是又去做贼了不成? 帐子外有熹微的光线透进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沈令月没办法了,毛毛虫一样从他怀抱里拱出来,下了床出去找青蝉。 “裴景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进屋的?” 她睡前明明检查过窗户了。 “刚过子时。”青蝉道,“姑爷这次没翻窗户——是我给他开的门啊。” 她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幸好自己半夜起来喝水时听到动静了。 沈令月:……大意了,我们当中有内鬼! 她假装板起脸:“他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才回家,你还给他开门?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啊。” 青蝉委屈巴巴:“那总不能把姑爷关在外面吧?今天你们还要一起回门呢。” 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听说九思院那边昨晚闹了别扭,大公子一个人去书房睡的。咱们院可不能让府里看了笑话。” 沈令月一听都顾不上跟裴景淮生气了,“他们吵架了?为什么啊?” 昨晚她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蝉摇头,“我还没打听到,只知道他们是分房睡的。” 沈令月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好你个裴景翊,明知道燕宜身体不好,还敢惹她生气! 褫夺姐夫封号,打入冷宫! 青蝉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小姐别冲动啊,你穿成这样跑去大公子院里,人家还以为你疯了呢。” 沈令月低头看看身上的寝衣,默了默。 催青蝉:“快帮我梳头换衣裳。” 每天早上还要梳头发这个事儿真是麻烦死了。 主仆俩正在梳妆台前忙活着,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你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裴景淮掀起帐子,倚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他还想看她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怀里的表情呢。 每次逗她都很好玩。 沈令月头也不回:“当然了,我又不像某人,半夜去做贼。” 裴景淮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你生气了?” “……没时间跟你生气。” 青蝉往沈令月头上插了一根珠花,她照照镜子,火急火燎往外走。 裴景淮愣了下,问青蝉:“你小姐要去哪儿?” 青蝉干笑两声:“可能,是去九思院了吧……” 沈令月风风火火穿过半个侯府,九思院的大门就在眼前,却看到前方一道徘徊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快步上前,拍了下那人肩膀,“表妹?” 董兰猗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转过身,“二嫂?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令月皮笑肉不笑,“这话我还想问表妹呢。大早上的,你一个姑娘家家,跑来大哥大嫂的院子做什么?” 董兰猗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心虚地移开目光,“我就是,路过而已。” “我记得你和小姑的院子不在这边吧?”沈令月盯着她,开玩笑一般,“表妹在侯府住了十年,难道还会迷路吗?” 董兰猗听出她的嘲讽,有些不服气,脱口而出:“二嫂的院子也不在这边,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堂堂正正用脚走过来的啊。” 沈令月眨眨眼:“我来找大嫂商量回门的时间。哎,成了亲就是这么麻烦,幸好表妹你还没嫁人,没有这些烦恼,对吧?” 她像个门神一样堵在九思院大门前,铁了心不让董兰猗靠近。 最终董兰猗只能哀怨地瞪她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沈令月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想撬她闺蜜墙脚?先过得了她这一关。 沈令月心满意足地上前敲门。 “大哥大嫂早上好啊!今天天气真不错,你们起床了吗?吃饭了吗?” 裴景翊走出书房,就看到沈令月站在门口,冲他热情挥手,额角狠狠跳了两下。 “弟妹,其实你也不必……”来的这么早。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令月只当没听见,笑眯眯地走进来,左右转头看了看,“大嫂起床了吗?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门啊?”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裴景翊正色道,“周家和沈家并不顺路,你和怀舟自行出门即可,不必等我们。” 沈令月点点头,又旁敲侧击:“大嫂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听说睡眠不好的人夜里时常会惊醒,她昨晚醒了几次?” 裴景翊:…… 弟妹,你套话的手段有些拙劣了。 他清清嗓子解释:“昨夜我处理了一批加急公文,弄完已经很晚了,不想打扰她休息,就在书房将就了一宿。” 原来不是吵架啊。 沈令月松了口气。 这个青蝉,打听个消息也虎头蛇尾的。 她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兰猗表妹在附近转来转去,她是不是有事找你啊?” 裴景翊声音冷了几分:“府里都是她的至亲长辈,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毕竟男女有别。” 沈令月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了一朵小红花。 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大哥心里清楚就好。”沈令月摆摆手,“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裴景翊目送她走远,不由扶额。 知道的这是弟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了个岳母…… 问清了燕宜没有受委屈,又顺手解决了一个潜在情敌,沈令月心情颇好,哼着小曲儿回到澹月轩。 裴景淮也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坐在桌边正等她回来一道用饭。 他给沈令月夹了块蜜糕,“你去九思院做什么?” “我去问大哥他们何时出门。”沈令月道,“大哥让我们先走,反正两家不顺路。” 裴景淮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听说大嫂昨天是被大哥一路抱回去的,她身子不舒服吗?” 沈令月瞥他一眼,“你是在没话找话吗?” 裴景淮:…… 看看,又不解风情了。 他摸了下鼻子,主动开口:“昨天我和几个朋友是去办正事,没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沈令月反问:“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地方?” 裴景淮眸光微闪:“就是秦楼楚馆,勾栏瓦舍,斗鸡赌坊……” 看着沈令月越来越黑的脸色,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逗你呢,再说这些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 “……吃你的吧。” 沈令月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背,转头问霜絮:“回门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她的陪嫁还有小库房都是霜絮在管。 霜絮点头:“昨晚就收拾出来了,一会儿我让人搬到车上去。” “对了。” 裴景淮突然道:“我手里也有一些产业积蓄,之前都是给多福多寿收着,等晚上回来也一并交给你打理吧。” 沈令月有些意外。 这狗转性了?居然主动上交小金库。 不过多福多寿又是谁啊? “就是以前帮我收拾屋子的两个丫鬟。”裴景淮毫不在意地说道,“以后她们的活计你看着安排就行了。” 小厮叫平安吉祥,丫鬟叫多福多寿…… 沈令月吐槽:“你就不能用点心?” 人家裴景翊的小厮还叫漱墨、涤砚呢。 裴景淮振振有词,“那怎么了,大俗即大雅。” 一顿饭吃到最后,光顾着斗嘴了。 直到收拾好了出门,上了马车,二人还在争辩到底哪个名字更好听。 走到半路,马车突然停下来。 车夫在外面解释了一句:“二公子,二少夫人,前面有人堵着路,咱们得等一会儿。” 沈令月闲着没事掀开帘子往外看,一道醉醺醺的男声飘过来。 “放开我,我可是令国公府的表少爷,令国公夫人是我姨母,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沈令月定睛一看,前面那个被几个家丁在地上拖行的锦袍男子,正是之前见过一面的范光祖。 那家丁神色十分倨傲,听了范光祖的话也丝毫不惧,微微抬高声音:“你这无赖,半夜潜入我家老爷书房偷盗财物,还敢攀扯国公府?如今人赃俱获,我家老爷说了,现在就打断你的腿,送你去衙门坐牢!” 话音刚落,另外一人手持木板走上前,高高举起,用力砸下。 “啊!!!” 仿佛能听见骨骼碎裂之声,范光祖痛苦地蜷成一团,发狂似的嚎叫起来。 作者有话说:月崽:已加入大型犬受害者联盟√ //以后每天暂定七点左右更新哈,如果时间调整会在公告栏说明~ 第25章 第 25 章 “两个没开窍的,倒是凑…… 嚯, 天降正义了? 沈令月哗啦一下扯开帘子,使劲探出头往外看。 范光祖被当街打断双腿,巨大的痛苦让他彻底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看着手持大板虎视眈眈的家丁, 脸上满是惊惧, 双手按在地面,没命地向后退去。 “不不不, 我没有偷东西,我昨晚明明在天香楼喝酒……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来人啊,我要报官!” 他朝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大吼:“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帮我报官啊,否则令国公府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众人对上他狰狞癫狂的神色, 不住地纷纷后退,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嫌弃的。 范光祖还在无能狂怒,捶地大骂。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不知谁从哪儿找来一团破布,揉吧揉吧塞进他嘴里, 动作迅速又熟练地把人拖走。 “唔唔唔——” 那家丁对围观群众拱了拱手, “你们千万别听这醉鬼的疯话, 前几天我们就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在附近徘徊,昨晚终于抓了个现行!现在就捆了送去顺天府,各位都散了吧。” 大家看够了热闹,便各忙各的去了。 道路重新恢复畅通, 马车继续前行。 沈令月扒在车窗上,想看看范光祖是不是真的被送去官府, 急得半个身子快要探出去。 突然一只手拎住她后衣领,把人拽了回来。 “抓个贼而已,有那么好看吗?” 裴景淮很是费解, 他刚才要不拉一把,她都要掉到车外面去了。 沈令月坐回来,整理着被他扯歪的领口,一边敷衍了句:“当然好看啊,坏人被教训,恶有恶报,怎么不好看呢?” 坏人? 裴景淮问:“你认识那家伙?” 沈令月眨眨眼,“见过一面,听说是令国公夫人的远亲,打着她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特别特别可恶。” 裴景淮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纨绔子弟也是分等级的,他跟这种狐假虎威的败类从来玩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要说到令国公府…… 裴景淮想起和大哥打的那一架,不高兴地撇了下嘴角。 没了顾凛大哥坐镇,瞧瞧令国公府的名声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因着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路上二人没再继续斗嘴,各自发呆出着神。 终于沈府到了。 沈令月一下车,就被一家子齐齐整整站在门口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么隆重的吗? 连大哥二哥都从国子监请假回来了。 沈杭上前拉住裴景淮,格外热情。 “姑爷,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裴景淮:……把老太太的人骂走了两次算不算? 他握拳假装咳嗽了两声,矜持道:“没有,她很好,父亲母亲都很喜欢她。” 沈令月瞄他一眼。 婆婆应该是挺喜欢她的,给的见面礼又厚又实惠。但……你确定侯爷很满意我? 当着大家的面,她只是低下头作娇羞状:“父亲母亲放心,女儿在侯府一切都好。” 赵岚适时开口:“老爷,有什么话先进门再说吧。” “对对,我就是见到姑爷太高兴了。” 沈杭道:“成亲那天走得匆忙,今日厨房已经备好席面,咱们一家子可要好好团聚一下。” 他对赵岚摆摆手,“你先带月儿去你院里吧,我们翁婿在前边书房说说话。” 说着便叫上两个儿子一起。 裴景淮只来得及看了沈令月一眼,就被热情的岳父带走了。 沈令月挽上赵岚的胳膊,小声问:“爹今天怎么转性了?” 热情的让人害怕。 他之前不是还嫌弃裴景淮,说他又没功名,又没官身的? 赵岚笑了一下,“还不是因为你们昨天进宫面圣,下午陛下就派了内侍来府里传谕,说你父亲教女有方,夸你机灵活泼,和姑爷十分般配,这门赐婚很是圆满,圣心甚慰。” 听说差不多的话,内侍去周家也说了一遍。 沈令月想了想,小声嘀咕:“因为我们的婚事是贵妃牵的线,陛下一定是为了哄她开心。” 她在燕宜的梦里已经感受到贵妃的受宠程度了。 老皇帝这是给爱妃售后来了。 ——看吧,贵妃做媒很成功,你们两家就不要担心女儿嫁得不好了。 虽说办完了女儿出嫁这件大事,府里上下都能好好松口气。但赵岚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十分惦记沈令月在侯府的情况。 和姑爷一起可还和谐?长辈有没有为难她?周家小姐有没有和她别苗头? 如今见沈令月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容光焕发,神清气爽,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沈颂仪和柳姨娘全程在最后面当背景板,她不甘心地攥紧帕子。 爹爹真是墙头草,不过受了宫里几句客套的夸奖,就一大早巴巴地让全家人都来门口迎接她。 不就是嫁了个侯府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省亲呢,多大的排场啊? 她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的酸味就越发要漫出来。 走着瞧吧,她早晚会比沈令月嫁得更好。 * 两拨人在二门处分开,沈令月才找到机会叫住霜絮。 “让何融去外边打听一下,范光祖得罪了哪户人家?” 不是她多疑,实在是这个时机太巧了些。 虽然范光祖是个人品低劣的混蛋,但他在令国公府不愁吃喝的,确实没必要去偷鸡摸狗。 今天这事儿处处透着一种古怪。 沈令月吩咐了一句便暂时丢开不想了。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真奇怪,明明才离开几天,竟然对这个只待了三个月的“家”十分想念。 想念她的院子她的房间她的床——尤其是不会被某只大狗半夜爬上来占地盘的大床! 沈令月突然就开心起来,对赵岚道:“母亲,那我回自己院里去啦?” “去吧,你的房间日日都有人打扫着。” 赵岚看着沈令月蹦蹦跳跳走远,突然叫住青蝉。 “跟我回正院,有话问你。” * 前院,沈杭拉着两个儿子作陪,和裴景淮东拉西扯了几句,问候过太夫人和侯爷身体如何,便试探着开口。 “都说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姑爷你虽然是侯府公子,吃喝不愁,但总要为你和月儿的将来考虑吧?” “考虑什么?” 裴景淮耸肩,“她在我们家吃得好睡得好,没人敢给她受委屈。” “我不是说现在,我的意思是……”沈杭绞尽脑汁暗示他,“你们将来很快会有孩子的,总要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 要么争一争爵位,要么设法谋个差事,不能每天胡混啊。 “孩子?我和她的孩子?” 不知道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女儿吧,最好像她多一点,香香软软的,骑在他脖子上奶声奶气叫爹爹…… 裴景淮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上一红,低头嘿嘿笑了两声。 沈杭:……累了,姑爷好像听不懂人话。 他只能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长子,“陪你们妹夫说说话,我去外面透透气。” 唉,他怎么就不能有一个进士女婿呢? 沈杭仰头望天,十分惆怅。 * “你是说,月儿和姑爷至今还没圆房?” 赵岚扶额叹气,这孩子,出嫁前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都学会了吗? 成亲三天还没圆房,那叫什么夫妻?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 青蝉从小就害怕赵岚,面对她的问话完全不敢隐瞒。 她试图替沈令月解释:“其实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小姐……” 赵岚摆摆手,“去把她叫过来,我要亲自问清楚。” 于是沈令月在自己床上还没躺热乎呢,又被拎到正院。 赵岚眯起眼审视她:“你和姑爷怎么回事?” 沈令月眨眨眼,还想装傻:“我们挺好的啊,您刚才不是都看见了。” 赵岚拍了一下她手背,“青蝉都告诉我了,你还不老实交代?” “您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要问啊……”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又连忙举手发誓,“但是这不能怪我,都是裴景淮的错!” 好不容易摆脱两个大舅哥的盘问,正要来给岳母大人请安的裴景淮在门外停下脚步,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玩意儿就怪他? 这才分开多久,沈令月就开始跟岳母告他的状了? 裴景淮动作放轻,慢慢走近,耳朵贴上门缝。 屋里,沈令月还在振振有词,“成亲第一晚,他喝醉了,倒头就睡,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只能洗洗睡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第二晚,他因为殴打大哥被罚去跪了半宿的祠堂,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第三晚……第三晚就更过分了。”沈令月夸张地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跑去哪里和什么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快天亮才回来!” 最后她总结,遗憾地一摊手。 “您看,就是这么不巧,跟我真没关系啊。” 门外的裴景淮默默握紧拳头。 不愧是你,倪小蝶,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正要冲进去揭穿沈令月的真面目,就听见岳母大人拍了桌子。 “简直胡闹!” “当初我要给你预备通房,你死活不要,闹脾气不吃东西,说你和姑爷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我信了,信你会和他好好过日子。” 赵岚故意激她,“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他一起,等下午走的时候就把剩下那两个丫头带回去吧,将来生了孩子抱到你名下也是一样的。” 沈令月立刻摇头:“不要不要!” 她自己还没吃上肉,怎么可能分给别人? 她握拳向赵岚表决心。 “今晚,今晚我一定办了他!” “……咳咳咳!”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咳嗽声。 赵岚皱了下眉,刘妈妈立刻过去开门,愣住。 “姑爷?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景淮咳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止住,喘着气道:“我,刚过来,想给岳母问安……” 刘妈妈连忙把人迎进来。 裴景淮局促地站在那儿,面对赵岚关切的问询,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满脑子都只剩下办了他办了他办了他…… 他偷瞄了沈令月一眼,发现她也没在看自己,低着头,貌似很专心地在扯桌布垂下的流苏。 啊啊啊一时嘴快怎么还让他听见了! 赵岚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想笑又抿住唇角。 “月儿。” 她对沈令月道:“你带姑爷去你院子转转,让他看看你从前住的地方。等会儿开席了,我再让人去叫你们。” 沈令月还想磨蹭赖在这儿,被赵岚无情地推了一把,“快去吧。” 等小两口一离开,刘妈妈立刻掩唇笑道:“恭喜夫人,这下您总算该放心了吧。” 赵岚终于展露笑意,摇着头感叹:“两个没开窍的,倒是凑到一块去了。” 看来外界传言也并不能全信,姑爷这毛毛躁躁的样子,明显还是个未通人事的,哪里就纨绔浪荡了? 真不知道散播谣言的人是什么居心…… 刘妈妈跟着凑趣:“我看姑爷对咱们小姐也是满意的不得了,将来这小两口一定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您就等着抱外孙吧。” 赵岚点头,又忍不住叹气,“我既盼着她能一直这样开心,又怕她将来会伤心。” 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希望月儿能比她大姐更幸运吧。 * “喏,这就是我从前住的房间了。” 沈令月像个莫得感情的导游,一本正经地介绍各处。 仿佛这样,二人就能当作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裴景淮也很配合,认真地转了一圈,总结:“好像比澹月轩的房间小了不少。” “我们家哪能跟侯府比啊。”沈令月一摊手,“侯府可是御赐的大宅子,这里是母亲攒了好几年的产业,才精打细算买下来的。” 京城的宅子寸土寸金,沈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还是沈杭娶了母亲之后,她很会做生意,这些年一点点买铺子置田庄攒下的家底。 她之前跟着赵岚学管家看账本,才知道她还和几个舅母合伙做生意呢,不然赵家的日子还要更局促些。 裴景淮带上几分得意,“那当然,裴家祖上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我们家代代都是忠君之臣。” 他抬手弹了一下沈令月的脑门,仿佛炫耀一般,“你要是不嫁给我,哪过得上这样的好日子。” 沈令月假笑:“对对对,真是谢谢夫君了呢。” 她往房间里走了几步,正要找点什么新鲜玩意儿打发了他,突然被裴景淮从背后抱住。 他稍稍低下头,下巴抵在她颈窝,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 “那你要怎么谢我?” 沈令月整个人僵住。 调戏,这是明晃晃的调戏! 她红着脸在他腰间拧了一下,故作凶狠。 “办了你,够不够?” “说话算话?” “……骗你是小狗!” *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岚明显感觉小两口之间的气氛又有变化。 裴景淮一本正经地给她夹了一块玫瑰豉油鸡,“多吃点,你不是爱吃这个吗?” 沈令月低着头没吭声,默默给他夹了一块鸡肉……下面的姜。 然后裴景淮居然直接吃下去了! 沈令月眼珠一转,又给他夹了一根调味的红辣椒,笑眯眯地:“夫君尝尝这个。” 裴景淮这回不上当了,从另一盘菜里夹起一颗大蒜,一脸深情,“你也吃。” 赵岚:……你们俩有完没完了? 只有沈明达还呆呆地反应不过来,左看右看,纳闷道:“小妹和妹夫的口味好奇怪啊。” 沈杭干笑两声:“吃菜,都吃菜。” 吃完赶紧回侯府玩你们的过家家去。 嫁出去的女儿,概不退货! * 另一边,燕宜昨晚喝了大夫开的安神药,加上身边没有再多出一个人,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等她和裴景翊坐车回到周府,已经快中午了。 裴景翊同样受到了岳父周川的热情招待,他对这个女婿可是满意得很,之前从未想过大女儿还能有这番造化。 裴景翊在门口就察觉到了燕宜的紧张,和对周川的生疏。 联想到她的身世,他心下了然。 裴景翊趁人不注意时轻声问她:“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们坐一会儿就早点回去?” 燕宜点头。 要不是怕侯府里有人说三道四,她连这趟回门的流程都想省略了。 对周家实在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那边林绮玉夸张地扶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挤出一个敷衍的假笑:“这都快午时了,我还以为大姑娘和姑爷贵人事忙的,今天不回来了呢。” 这是在暗暗说她回来得太晚,让她一个长辈,又是孕妇白白空等了? 燕宜蹙了下眉,刚要开口,就被裴景翊拉到自己身后。 他面色冷淡,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周夫人多想了,是我早上临时处理了一些公务,所以才耽搁了些时辰。” 周川听出他对燕宜的维护,瞪了林绮玉一眼,“妇道人家,多什么嘴?” 又对裴景翊讨好道:“姑爷别听她胡吣,姑娘嫁了人再回门就是娇客,多等一会儿又怎么了?” 林绮玉不甘心,但一想到周川将来升迁可能还要靠这个大姑爷,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偷偷瞪了周燕宜一眼。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怎么就让她高攀上了? 燕宜看向周川,神色淡淡:“我回来是想给我母亲上一炷香,上完就走,不会耽误周将军太多时间。” 周川眉头一皱,裴景翊已经牵起燕宜,“祠堂在哪儿?我也该去拜见岳母。” 二人径直进了府,将周川和林绮玉留在原地。 林绮玉白了丈夫一眼,“看见没有?你的好女儿对你怨气大得很,我看她是指望不上了。” 周川面上挂不住,埋怨她一句:“你要是早先对她好一点,也不至于如此。” 他平时都住在城外军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林绮玉在管,难免对长女疏于关心。 周川气咻咻地一甩袖子,又忙不迭追上去。 “姑爷等等,正好我也去给燕宜她娘亲上柱香啊。” 林绮玉翻了个白眼,扶着肚子走了。 祠堂里,燕宜认认真真给生母的牌位敬了香,磕了个头。 既然占了这个身份,就要尽一份义务。 ……若是原身已经香消玉殒,不知道她和母亲的魂灵能否在天上团聚? 她跪在蒲团上,一时有些走神,没察觉身边多了个人。 裴景翊一丝不苟地跪拜敬香,转过头对她道:“你拜过我母亲的灵位,我也要同样祭拜过岳母才是。” 烟气袅袅升起,檀香的味道一圈圈扩散开来,男人清俊的眉眼朦朦胧胧,如云山雾罩,看不真切。 燕宜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轻轻说: “嗯,我们该回家了。” * 下午沈令月和裴景淮回到侯府,她问门房:“大哥和大嫂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还没呢,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出门晚,估计回来的也晚吧。” 沈令月很费解,周家也没什么值得燕宜多停留的吧? 难道是她那个继妹周雁翎不放人? 回到澹月轩,她赶紧让青蝉帮着拆头发换衣裳,在自己院子里还是越舒服越好。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霜絮进屋,带回了何融打听的消息。 “抓了范光祖的那家人姓魏,是安王府的长史。” 安王是庆熙帝的弟弟,是个闲散王爷,也是百姓口中的大善人。 听说他和安王妃自掏腰包在京城建了好几座善堂,专门收养弃婴,和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给他们一处容身之地。 京城一些高门大户的女眷,有时也会往善堂捐款捐物,算是行善积德了。 “安王府的长史,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和范光祖交恶。” 沈令月天马行空地乱猜,“难道是得了安王的授意?可就算借给范光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招惹王爷吧。” 她想来想去,最有可能对范光祖动手的,就是曾经得到她们预警的郑纯筠了。 “……郑姐姐好厉害,她是怎么请动安王出手的呢?” 裴景淮推门进来,“因为安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拜郑老尚书为师,算是他收入门下的弟子。” 沈令月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我回自己房间还要敲门?” 裴景淮扫了霜絮一眼,“出去,我跟她有话要说。” 霜絮站在原地没动。 她是小姐的人,又不是姑爷的。 裴景淮无语,看向沈令月:“你是让她留下来听呢,还是我们单独谈谈?” 沈令月只好让霜絮先出去。 她试图装傻:“谈什么,你也对安王感兴趣?” 裴景淮敲敲桌面,“就谈今天那个被打断腿的家伙——你怎么知道是郑家做的?” 或者说,是被顾源抛弃的未婚妻,又强行塞给顾凛大哥的那位世子夫人,郑纯筠? 沈令月捂嘴。 她刚刚不小心说秃噜了? “因为……因为我是听郑姐姐说的,说那个范光祖特别猥琐,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她肯定对此很苦恼啊!” 沈令月绞尽脑汁瞎编:“再说我也就是随便猜猜,谁知道是不是范光祖自己倒霉,在外面得罪了人呢?” 裴景淮轻哼,像是扳回一局,冲她挑衅地摇了摇手指。 “你嫌我对你不够坦诚……可你不是也有秘密瞒着我?” 沈令月心虚地移开目光。 她的秘密可多着呢,但是最要命的那个绝对不可以让他知道。 那是只有她和燕宜共享的秘密。 “不过我跟你可不一样。” 裴景淮话锋一转,“我允许你有自己的小秘密。” 男人,就是要有自信的胸襟! 沈令月还有点不敢相信。 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一高兴,跳起来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谢谢你呀夫君!” 作者有话说:假如有人问月崽:裴景淮和燕宜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月崽:毫无疑问! 裴景淮(自信):毫无疑问! //打个补丁:检查前文的时候发现月崽老爹和恒王撞名字了……是我没注意[爆哭]所以决定给沈爹避讳一下(bushi)后文会全部改成“沈杭”哈,一会儿晚上我会去前面章节也修改一下的[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25-30 第26章 第 26 章 “夫人现在可以办我了。…… 红烛高照。 青蝉今晚特意新换了一套鸳鸯戏水缠枝牡丹的被褥, 连床帐都是绣了石榴纹的,主打一个氛围拉满。 “小姐,姑爷, 我今晚就在隔壁庑房守着, 灶上也添满柴火了。” 总之, 热水管够! 青蝉出门前还偷偷冲沈令月握了下拳。 今晚一定要把姑爷拿下! 房门一关,只剩俩人坐在桌边大眼瞪小眼。 也是奇怪, 明明都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几天了,怎么一到晚上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呢。 一朵烛花爆开,裴景淮摸摸鼻子,率先开口。 “咱们……谁先去洗澡?” 沈令月腾地站起来, 佯装镇定,“还是我先吧。” 没一会儿,隔间里隐约传出水声。 裴景淮有点坐不住了,在地上来回转着圈,脑子里反复思考预演。 甚至还钻到床底下偷偷摸出一本小画册, 盯着上面研究了半天。 咳咳, 虽然他今晚才是被办的那个……但他可是男人, 是夫君,是一家之主! 怕被沈令月发现,他半个身子留在床底,费力地翻过一页。 浑然不觉水声已经停了下来…… 沈令月走出屏风, 就看到裴景淮呲溜一下爬出来,衣裳被挤得皱巴巴, 头发也乱了,表情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惊慌。 “你在床底找什么呢?” 他立刻否认:“没找什么!” 沈令月见他逃窜似的去了隔间,走到床边, 弯腰伸头往里看。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里面又太窄,她可不想刚洗完澡就蹭一身的灰。 等明天白天有空了再说。 她在心底给自己加了个待办事项,然后赶紧爬上床,把帐子放下来。 接下来要干嘛?等他洗澡回来? 然后…… 沈令月坐在床榻中央,一会儿抱着枕头揉捏,一会儿掀开被子蒙住头。 啊啊啊啊为什么感觉比洞房那晚还要尴尬紧张! 就是这种,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们做一件明明不久之前还被严令禁止的“坏事”,结果一成亲,就成了必须要完成的“正事”。 沈令月:一款理论上的老司机,实践中的小菜鸟。 她闭上眼,试图回忆从前看过的男菩萨们,什么光着上身做俯卧撑啦,跪在地上双手绑在身后啦,拿着高压水枪洗车,水流“不小心”把白衬衫冲到透明啦…… 好多博主拍视频是不露脸的,于是在沈令月的脑海中,这些活色生香的画面都自动变成了裴景淮的样子。 好想看他穿条纹西装白衬衫黑色翻领大衣……嘶哈嘶哈。 她美美徜徉在自己的想象中时,裴景淮洗澡的动作比她可快多了,甚至还偷偷用了点沈令月的皂豆,把自己搓得香喷喷。 他轻手轻脚出来,透过床帐看到她在里面滚来滚去的样子,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裴景淮吹熄两盏立在床边的铜架灯,只留下靠近门口的,于是房里的灯光便幽幽地暗下来。 沈令月刚察觉到光线变暗,床帐就被掀开,一条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大狗蹿上来,热情地邀请她一起打滚。 帐子里窸窸窣窣。 沈令月被转了一百八十度,跨坐在裴景淮结实有力的,块垒分明的腹肌上。 他躺在她下面,明明浑身烫得像煮熟的大虾,还要红着脸故作镇定地拍了两下。 “夫人,现在可以办我了。” 沈令月双手按在他胸口,脸红的和他不相上下,色厉内荏:“……你就知道欺负我!” 裴景淮笑得灿烂,故意挺了两下腰。 “我这明明是尊重你。” 气得沈令月俯身去咬他。 啃啃啃。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结实厚重的紫檀木床开始吱嘎作响。 窸窸窣窣。 咕叽咕叽。 间或夹杂女子低低的轻呼。 “你慢一点!” 还有男人吸气的声音,“是你非要夹……” “……不许说!” 恼羞成怒的那个去捂嘴,上上下下,天地倒转。 灯花又爆响了一连串。 天边的弯月不知不觉走了好远。 沈令月身体力行地明白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她仰倒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大腿内侧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再一看身旁生龙活虎的狗子,仿佛刚吃了十全大补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起手软绵绵地推了两下,“好热,你挪远点儿。” 今晚的花瓣澡是白泡了,新换的床褥也没法睡了…… “不要。” 裴景淮反而又贴上来,紧紧从后面抱着她,像是故意要把两个人身上出的汗蹭在一块。 他喜欢这个姿势,可以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都是他的。 沈令月扑腾了两下小腿,未果,只能闭眼装睡。 好累,歇会儿再去洗澡吧…… 然而身后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还在到处乱拱,鼻息间发出不满的哼唧,呜呜的。 上了一天班的小沈回到家,顶着满身疲惫下楼遛狗。 结果遛了两个小时狗还不满意,生拉硬拽带回家,又开始挠门。 “遛不动了,真的遛不动了啊啊啊……” 沈令月举手投降,“暴饮暴食是不对的,少食多餐才叫养生,懂?” 裴景淮听懂了,有点不乐意,但看她的确不像是还有力气的样子,只好趁机加条件。 “多是多少?三次,五次?” 沈令月手忙脚乱去捂他的嘴,水波荡漾的杏眼里满是控诉。 还三次五次,是想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吗? 她把他的脸扯得乱七八糟,故意冷了脸威胁:“我要洗澡,你去提水。” 反正她今晚是没脸面对青蝉了QAQ 裴景淮起身披上外袍出去了,很快提了两大桶热水进来,倒进浴桶里。 他又回到床边,轻轻松松把沈令月打横抱起,全程没用她出一点力,收拾的清清爽爽。 再回到床上,连皱巴巴的床褥都被扯下来堆到墙角,换了一套干净的。 窗子开了一道缝,夜风夹着淡淡的花香飘进来,吹散了帐中旖旎。 明明都已经洗干净了,可一躺到床上,两个人不知怎么又挨到了一起。 沈令月枕着他手臂,舒舒服服靠在他胸口,像是办完一件大事似的吐了口气。 哼哼,吃到她嘴里的肉,谁也别想让她吐出来。 “诶,我早就想问你了。” 她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好奇地睁大眼睛,“为什么你的表字是‘怀舟’啊?” 裴景淮一手撑在脑后,半阖着眼,像是在养神。 “母亲生我的时候,老头子正好被陛下派去淮水一带巡视,接到府里报喜的家书,便给我取了这个淮字。” 他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经过这一晚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缱绻动人。 “大哥二十岁行冠礼,陛下亲自为他取字允昭。当时我年纪还小,却不服事事要拿来和大哥比较,就吵着也要取字。” 怀舟,既与他名字中的淮字呼应,又有心怀舟楫,疏朗开阔之意。 等他终于明白了这个表字的深意,就知道圣心所属,侯府爵位从始至终都只会是大哥的。 裴景淮睁开眼看她:“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夫妻了,有些话我要提前告诉你——世子之位你就别想了,我不会跟大哥争的,也没那个兴趣。” 沈令月眨眨眼,“可是我嫁过来之前,外面都传你和大哥争爵位争得不可开交啊。” 裴景淮讥讽地扯了下嘴角,“谁知道是哪些乱嚼舌根子的,可能是看不得我们裴家好吧。” 虽然这其中也有一点他自己的原因啦。 少年人心高气盛,对兄长既有景仰又有一丝隐秘的嫉妒,好胜心作祟,故意在外面作出一副兄弟不和的样子。 “祖母就是个偏心眼儿,从小防着母亲和我,生怕我们会害了他一样。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气她,不然凭什么让我母亲白受委屈?” 裴景淮咧嘴一笑,“还别说,前几年祖母生了场大病,差点就要预备后事了。我故意在她窗户后面说话,说等她一咽气,就联合母亲把大哥轰出家门。你猜怎么着?老太太气得当晚就能下地,还吃了一大碗鸡汤泡饭呢。“ 沈令月捂脸笑得浑身发抖。 他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反正她瞧不上我,防备我,你也不用看她的脸色。”裴景淮低头在她发间亲了一下,得意道:“咱们可是圣旨赐婚,谁也拆不散。” “啊?”沈令月抬头,不敢相信地问:“圣旨赐婚,不能和离吗?” 裴景淮变了脸,伸手去掐她脸肉,“……你还想和离?” 沈令月连忙认怂,“那不是,那不是从前我担心所托非人嘛。” 她冲他说好话,一边在他胸口画圈圈,“现在知道夫君你这么好,我当然很满意啦。” “这还差不多。” 裴景淮哼哼两声,狗尾巴又翘起来了。 沈令月顺毛捋他,“而且怀舟就很好听啊,身如不系舟……自在又快活。” 怀舟,怀舟。 她起了坏心眼,故意夹着嗓子,“小舟哥哥?” 裴景淮被她喊得心尖一颤。 沈令月眨眼,坏笑,故意摩挲过他的腰。 “这么一说,我刚才岂不是在划船……” 裴景淮秒懂,眼瞳一深,直直盯着她,语气危险。 “你今晚还想不想睡了?” 这是养足了精神,都敢反过来调戏他了? 裴景淮作势要扑上来,沈令月赶紧扯过被子装睡。 “不敢了不敢了,明早还要去给婆婆请安呢,你别害我没礼貌啊。” 裴景淮轻哼,把她连同被子卷儿一块抱紧。 过一会儿又觉得不满足,扯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 “……我就抱抱,保证不乱动。” * 第二天早上起来梳头的时候,沈令月都不敢对上青蝉的眼神。 青蝉看破不说破,笑嘻嘻地在她发间插了一根蝶戏花簪。 裴景淮从后面走过来,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一靠,又在她脸上吧唧一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令月震惊:她还没出门呢! 这就开始分离焦虑了? 她胡噜一把狗头,“我和大嫂去给母亲请安,然后可能去园子里转转?总不能老是闷在房间里……你也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啊。” 裴景淮眼巴巴看她:“大哥都有五日婚假,他怎么不去自己找点事情做?” 裴景翊那么热爱工作的人,这几天不也跟在大嫂后头转悠? “对哦,大哥后天就要出门上班了。” 沈令月偷笑,她就可以天天去找燕宜玩啦! 但是这两天该怎么糊弄过去呢……有了! 她回头问裴景淮:“你会骑马吗?” 裴景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这还用问? 沈令月一拍手,“侯府肯定有好马吧,不如我们四个人明天出城去玩,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裴景淮乍一听还有点不乐意,教骑马可以,为什么非得四个人? 沈令月扯他衣角晃来晃去,“小~舟~哥~哥~” 裴景淮翘起嘴角,又竭力往下压,“行了,答应你就是。” 侯府在郊外有田庄,附近有一片平坦开阔的小山坡,正适合初学者跑马。 “一会儿你去了正院,先问问大嫂明天有空没。” 裴景淮打起小算盘,“说不定她和大哥有别的安排呢。” 那不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那必不可能。” 沈令月想也不想,“我说要去哪儿,大嫂肯定就去哪儿。” 就是这么自信! 裴景淮:…… 沈令月穿戴好出了门,留下大狗看家。 她先绕路去了九思院,刚要拍门喊人。 “弟妹来了。” 裴景翊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从澹月轩到棠华苑,好像不经过我们这里?” “对啊,我特意绕了一大圈来找大嫂一起出门呢。” 沈令月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 什么破侯府,园子这么大,修得跟公园似的。 她还以为嫁进来之后能和燕宜当邻居呢。 哪有走路半小时的邻居啊。 算了算了,就当锻炼身体吧…… 沈令月不见外地进了门,“大嫂起来了吗?” 裴景翊点头,“你来的巧,她也刚要出门。” 说话间,燕宜推开门从屋里出来。 沈令月一个飞扑上前,脸红红地跟她咬耳朵。 裴景翊就看到燕宜微微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朝他的方向望过来。 裴景翊:? 他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燕宜反应过来,连忙摇头移开了目光。 她慢慢走到裴景翊面前,“我们去正院给夫人请安,夫君今日有什么安排?” 裴景翊想了想,摇头,“我今天不出门,就在书房整理公文。” “对了大哥,明天我们想去城外骑马,你有空吗?” 沈令月想起正事,笑眯眯问他:“要是大哥公务繁忙,那就让大嫂和我一起去吧?” 裴景翊立刻说自己有空。 他看向燕宜:“明天是婚假最后一天,也该陪你出去转转——你想去逛街,还是找家茶楼吃东西听曲?” 裴景翊假装忘记了沈令月骑马的提议。 然而燕宜几乎不假思索,“我想和弟妹一起。” 裴景翊:“……好,那就一起去城外骑马。” 他目送二人手拉手出了院子,无奈摇头。 叫来漱墨,“明天要跟二弟夫妇一起出城骑马,你去马厩看看,选两匹温顺的,把该用的东西都检查准备好。” 说完才想起刚才忘了问,燕宜她会骑马吗? 应该是不会的。 周将军八成没有教过她。 裴景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转身去了书房,找出两本《骑术要录》《武经总要》,翻到教授选马和骑马的部分,认真研读起来。 * “以后再去给婆婆请安,我就提前来找你,我们一块儿过去。” 沈令月拉着燕宜慢慢溜达着。 她从小就活泼好动闲不住,燕宜却是个喜欢宅在屋里的。 从前两个人做了好朋友之后,沈令月没事就拉着燕宜出去活动。后来两人上大学分开了,沈令月也要监督她的运动量,每周至少去操场上走圈三次,一边吹着夜风散着步,一边打视频聊天。 托她的福,燕宜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大二期末考试周,流感肆虐,她几个舍友都因为通宵复习而中招,只有她没事儿人似的考完试回家了。 “大夫要你静养,但静养也不能完全躺着不动弹啊,人都躺傻了。还是要出来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沈令月绕着燕宜转来转去,一会儿正着走,一会儿倒着走,没个安静下来的时候。 燕宜看她的样子就想笑,问:“你今天好像很高兴?” 沈令月嘿嘿两声。 什么叫吃肉吃到饱的快乐啊。 妈妈,男菩萨真的下凡来渡我了嘿嘿嘿…… 虽然早上起来的时候腿还有点打颤,但她年轻嘛,吃饱喝足又是一个好身体! “咳咳。” 沈令月突然凑近她,脸红红地提醒,“你身体没我好,让裴景翊可悠着点儿哈。” 毫不夸张,她昨晚有几次真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燕宜眼神闪了下,红着脸假装要打她。 沈令月大笑跑开,“哎呀,我们燕燕宝贝又害羞了,好好好我不说了!” 一路笑闹着来到棠华苑。 燕宜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抬手,从脸上拿下来一根白色的猫毛。 “喵呜~” 一只橘白相间的长毛狮子猫,咪咪喵喵地朝二人小跑过来。 燕宜大惊失色,连忙躲到沈令月身后。 “呀,是咪咪!” 沈令月看它绕着自己裙角蹭个不停,伸出手捏在它腋下,把猫咪举了起来,嘬嘬嘬个不停。 “咪咪,你叫什么名字呀?真乖,快让姐姐吸两口……” 沈令月把脸埋进小猫咪茂密的胸口,一边发出桀桀桀的怪声。 “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来了。哟,绒团儿怎么跑出来了?” 祁妈妈走出屋子,见沈令月正抱着夫人的爱宠搓扁揉圆,不由惊奇。 “绒团儿平时都不让我们碰的,没想到和二少夫人倒是亲热。” 祁妈妈捂嘴笑,“一定是闻到您身上沾有二公子的气味了。” 沈令月吸猫的动作一顿。 啊哈哈,确实昨晚上都腌入味了呢…… 她把绒团儿换了个姿势,婴儿般抱在怀里,挠着它的下巴,听它发出惬意的呼噜声,问:“母亲起来了吗?我和大嫂来请安。” “起了起了,二位请进来吧。” 祁妈妈引着二人进了屋。 “……阿嚏,阿嚏!” 燕宜又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拿帕子捂住脸。 “啊,我记得大嫂说过,你从小就怕猫,一靠近就打喷嚏是吧?” 沈令月冲燕宜眨眨眼,串词。 不过燕宜对猫毛过敏是上辈子的事了,怎么这个体质也带过来了? 燕宜揉着红红的鼻子点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祁妈妈表情有些尴尬,“哎,这可怎么办。” 绒团儿正是换毛期,夫人屋里的猫毛更多,总不能让大少夫人在门外站着吧? 要是传到太夫人那里,又该说是夫人存心磋磨大儿媳妇了。 燕宜对祁妈妈道:“没事,我坐在窗边就好。” 孟婉茵从里间出来,见绒团儿软绵绵地窝在沈令月怀里,脸上不自觉就带出了自豪的微笑。 “它特别乖对不对?” 沈令月连连点头,“一见面就蹭我,还让我抱。您是怎么养的呀,看看这毛,又顺又亮……” 婆媳俩一见如故,当场交流起了养猫心得。 燕宜坐在窗边通风处,想起从前沈令月一直是她们大学流浪猫救助社团的骨干,每天下了课就去各处定点投喂,隔三差五还要抓猫去绝育。 她还说过等她毕业租了房子,就“绑架”一只三花学姐带回去养。 每到这个时候,小月亮就会冲她叹气,“燕燕,你怎么就对猫毛过敏呢?太可惜了。” …… 那边沈令月也在替燕宜解释,“大嫂一接触到猫毛就会不受控制的打喷嚏,听说这是一种病,跟个人体质有关,也没法治。” 孟婉茵脸上带出几分不好意思,“既然是这样,那你平时就少来我这儿吧,其实请安什么的都是虚礼,只要你和大公子和和美美的,就是最好的孝顺了。” 燕宜起身,“礼不可废,夫君叮嘱过我,侍奉母亲要加倍用心,不可怠慢。” 把孟婉茵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大公子小时候被老太太带着,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 可自从有天她在花园里看到九岁的裴景翊在偷偷逗她养的猫,脸上露出几分属于孩子的稚气。 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问:“我房里有专门给它烘的小鱼干,你要跟我回去拿一包吗?” 虽然后来太夫人那边得了消息,火急火燎来棠华苑抢人,仿佛她要谋害大公子一样。 但至少从那以后,裴景翊再见到她,也会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冲她点头了。 两个儿媳妇进门前,孟婉茵最怕的就是裴景翊会娶个难缠的妻子,为了争夺管家权和她闹个不停。 思及此处,孟婉茵看向二人。 “侯府家大业大,每日要处理的庶务十分繁杂,你们谁想替我分担一二?” 沈令月毫不犹豫指向燕宜:“自然是交给大嫂。” 裴景淮说了,以后整个侯府都是裴景翊和燕宜的,当然要让她现在就管起来啦。 孟婉茵对亲儿媳妇还是颇有好感,闻言不由小声又问了她一遍:“你真不打算沾手?” 虽然她也知道爵位注定与自家笨儿子无缘,但若是趁着她还管家的时候,能多给儿子攒点家底也好啊。 而且她管了这么多年,真是有点累了…… 沈令月连连摇头,“我在家就不擅长这个,母亲别为难我了。” 孟婉茵叹了口气,也不强求。 “成,那以后老大媳妇有空了就来我这儿搭把手。我给你单独收拾个房间出来,不许绒团儿进去。” 早点卸下管家的担子,也省得她日日被老太太防备着。 燕宜谢过她的体贴。 裴景翊说得没错,侯夫人果然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这章写的我全程离屏幕三丈远……你们俩齁到我的眼睛了[托腮][托腮] /提提提前预告:番外会有两只狗子跟着老婆回现代的if线[让我康康]女鹅想要,女鹅得到! //看到评论区有宝宝问哥嫂感情线,是这样的他俩脸皮都比较薄[狗头](目移)(没有拉踩)(没有暗示) [比心][比心]希望能顺利发出来哈哈哈哈 第27章 第27章 “黑色高领就是男人最那个的…… “笑死, 咱们婆婆看着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还是个资深猫奴,一说起小猫咪, 两个眼睛都在放光!” 从棠华苑出来, 沈令月挽着燕宜一路八卦。 “原来她从小就喜欢猫, 但是家里不让养,嫌掉毛。长大后嫁进侯府做续弦, 反倒没人管她了。” 裴显对这个出身不高的继室没多少感情,纯粹是因为清河郡主芳年早逝,偌大侯府不能没有一个女主人操持,长子也需要一个母亲。 俩人成亲第二年就生下了裴景淮, 从那以后裴显就很少来正院过夜了。 孟婉茵对此乐见其成,她一个人住在棠华苑,吃喝不愁,手里也阔绰。 然后她就开始养猫,不停地养猫, 大猫生小猫…… 刚才孟婉茵还跟沈令月骄傲地显摆, 棠华苑东边有个专门的“狸奴院”, 一整个院子都是给猫猫们住的,集齐了在大邺能搜罗到的十几种花色的猫猫,长毛短毛,蓝眼黄眼, 应有尽有。 她甚至还想托裴显的关系,联系出海的船队, 托他们从海外带回一种绿眼睛的长毛猫呢。 孟婉茵目露憧憬:“听说那猫的毛发又白又长,坐在那里娇滴滴的,像个小公主呢。” 但是船队出海动辄两三年才回来, 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漂泊,船员折损率也很高,若是遇到海上风暴更是九死一生。 孟婉茵可舍不得那么娇滴滴的小猫在船上颠簸受苦,因此也只能想想了。 沈令月叉腰笑,“她还说,等下次我单独过去,她就带我去狸奴院里撸个够。” 哎,婆婆也太幸福了,有钱有儿子没老公,每天还能尽情吸猫,什么人生赢家! 燕宜含笑听着,想了想说:“敬茶那天倒是没看出来。” 否则她当时就该狂打喷嚏了。 沈令月笑得更厉害,跟她解释:“我刚刚也问她了,她说她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件没沾毛的新衣裳,锁在柜子里不让猫猫碰。敬茶那天早上,她先梳头妆扮好,然后套上衣裳就赶紧出门了……” 燕宜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噗嗤一声笑出来。 二人说说笑笑着往回走,冷不防对面过来一个人。 “哟,你们两个倒是够亲热的。” 裴玉珍刁钻的目光自二人身上扫过,似笑非笑道:“听说两个侄媳妇在闺中时经常别苗头,这嫁了人怎么还转性了?” 沈令月更加挽紧燕宜的胳膊,“小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从前那是我们年纪小,不懂事,才会为了些胭脂头花的小事拌嘴。如今既已成了一家人,自然要相亲相爱——难道小姑还想看我们天天吵架,侯府家宅不宁?” 她笃定裴玉珍不敢把那些挑拨的小心思暴露出来,否则传到裴显耳中,她该如何面对好心收留了自己十年的亲哥哥? 裴玉珍脸色微变,“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盯着沈令月,微微蹙眉:这个没心眼的,难道把她的话全都忘了? “侄媳妇你还年轻,小姑是担心你呀,被人忽悠着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裴玉珍不甘心,试图暗搓搓地撬墙角。 她才不信,这两个人真能做相亲相爱的好妯娌。 兄弟俩都不是一个娘生的,上头还有一个爵位的大饼吊着,那可是侯府将来的归属权,数不尽的权势和家产……谁能不动心? “这就不劳小姑操心了。” 沈令月笑咪咪,“我大嫂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持家有道宽和大方,等将来当上世子夫人,只会对我更好。” 她一边说一边把头靠在燕宜肩膀上,仿佛撒娇一般,“大嫂,你说对不对啊?” 燕宜余光瞥见裴玉珍发青的脸色,努力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点头。 “嘿嘿,我就知道大嫂对我最好了!” 沈令月和燕宜腻腻歪歪地走了,直接把裴玉珍撂在了原地。 她气得七窍生烟,泄愤似的狠狠薅了一把路边的花枝,花苞和叶子撸了一地,又使劲上去踩了好几脚。 “……啊!” 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迸裂开来,一股绿色汁水呲了她满脸,还有几滴似乎溅进了眼睛里。 一股难言的灼烧感迅速席卷全脸,又肿又麻。 “啊啊啊我的脸!我的眼睛!” 裴玉珍捂着脸,惊慌失措地尖叫,好不容易睁开已经肿成核桃大的眼皮,费力地去辨认自己到底薅了什么花。 “夹竹桃?!” 裴玉珍尖叫着跌跌撞撞跑起来。 “母亲,母亲救我!快给我请大夫,我要瞎了——” …… 燕宜完全不知道二人离开后裴玉珍还把自己折腾中毒了。 沈令月把她送到九思院门口,裴景翊“刚好”从书房出来。 然后一眼就看到燕宜红红的眼睛和鼻头。 他眉心一皱,快走几步上前,“你哭了?” 黑眸微微眯起,语气渐冷,“可是在棠华苑受了委屈?” “没有没有,大哥你误会了。” 沈令月连忙解释,“有我在,怎么会让大嫂受委屈呢?” 裴景翊周身凌冽的气势收了收,不解地看向燕宜,“那是怎么回事?” 燕宜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是我对猫毛过……不习惯,在母亲院里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令月点头:“对对,就像有人一碰到花粉,脸上就长疹子。大嫂就属于碰不得猫,沾到猫毛就开始打喷嚏。” 裴景翊点头,神色稍缓。 “原来如此。之前棠华苑有个小丫鬟也是这样,一摸猫就浑身发痒,后来夫人就把她调去别的院子了。” 他面上带出几分遗憾,“那你以后还是少去那边吧。” 可惜了,他还怕她一个人在家待着会无聊,没事可以去棠华苑逗逗猫呢。 燕宜摇头,“没关系的,母亲答应教我管家,还要给我布置一间干净房间呢。” 裴景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他们才成亲几天,夫人就要放手管家权了吗? 他状似不经意地看向沈令月,“弟妹也要跟着一起吗?” 沈令月摇头,拒绝三连,“我不想,我不要,我不会。” 她把燕宜往裴景翊身边推了一把,笑道:“以后这个家还要交给大哥和大嫂管呢,我和夫君就做两条白吃白喝的咸鱼好了,大哥应该不会嫌弃我们吧?” 昨晚裴景淮跟她摊牌的时候她就想好了。 他不想跟大哥争爵位,她更不想跟燕宜争什么管家权啊。 有些话越早说开了越好,她和裴景淮就美美躺平,啃完爹娘啃哥嫂。 完美! “……这话说的。” 裴景翊不由失笑,目光看她更温和几分,“弟妹放心,家里不会让你们少吃少喝的。” “嗯嗯,大哥说话算话哦,那我先回去啦,明天见!” 沈令月冲二人挥挥手,活力满满地走了。 裴景翊望着她无忧无虑的背影,眸中几分深思。 他偏过头低声问燕宜,“你觉得她刚才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难道沈令月真的完全放弃争夺侯府管家权了? 这后宅的权力,可是每个女人都趋之若鹜的。 就连住在侯府的小姑裴玉珍,早些年还蠢蠢欲动,向祖母进言,要和夫人一块管家。 当然祖母这话只开了个头,就被父亲撅回去了。 “……哪有妹妹给哥嫂管家的道理?她若是觉得在侯府住得不舒坦不自在,那我出钱给她置座宅子,让她和两个女儿分出去单过。” 裴玉珍自然不肯,她不是没钱买宅子,但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外面,她就只是个七品县令的遗孀。 可若是留在侯府,她就是昌宁侯的亲妹妹。能结交的人脉,出席的场合都不可同日而语。 管家之事便就此作罢。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裴景翊很难相信沈令月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然而燕宜听到他的问话,神情却骤然冷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弯眉蹙起,发红的眼眶仿佛带上几分生气的质问:“她说不管家就是不想管,用不着撒谎骗人。” 裴景翊对上她冷淡的目光,一时竟有些语滞,张了张口:“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有。” 燕宜罕见地动了真气,整个人像是进入了戒备状态,像只炸毛迎敌的猫。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和她会斗个不可开交?你们不懂,有些东西比爵位,比管家,比那些虚名都重要得多。” 今天是小月亮非要把管家权塞到她手里。 假如有一天她又想管了,那燕宜也会毫不犹豫交给她。 她们俩从来都是一起的,才不会被这些小事破坏那么多年的感情。 裴景翊轻轻叹气,后退了半步。 “夫人息怒,是我用词不当,不该怀疑你们之间的……情分。” 这个词说出来他都觉得奇怪。 但是想起那天沈令月守在燕宜床边的模样,又觉得一切都合理起来。 他言辞恳切地向燕宜道了歉。 燕宜后知后觉过来,自己刚才表现是有点激动,甚至还冲裴景翊吼了。 她低下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夫君自去忙吧,我先回房了。” 说罢便逃也似的进了屋。 裴景翊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叫来院里的管事大丫鬟司香。 “去打听一下,夫人和二少夫人从棠华苑回来时,还发生了什么没有。” 他总觉得燕宜这股气不像是冲他一个人来的。 裴景翊想知道自己是替谁背了锅。 …… 入夜,燕宜铺好枕头被子,正要上床休息。 笃笃。 有人敲门。 她走过去开门,惊讶了一下,“夫君,你……有什么事吗?” 裴景翊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他目光清澄,“夫人,可以让我进去说话吗?” “……当然,这是你的房间。” 燕宜把门拉开,请他进来。 裴景翊走进来,在圆桌旁停住,神色踌躇,像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燕宜白天刚冲他小发雷霆了下,俩人一下午都没碰面,如今他大晚上突然过来,让她不免有些尴尬。 清清嗓子,燕宜先开口:“夫君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如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确实是有件为难事。” 裴景翊给台阶就下,微微蹙眉作苦恼状。 “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不过才分房睡了两天,府里上下就已经传遍了。” 他抬起头,充满歉意地看着她:“虽然我说过此事我会解决,但我的确低估了流言的威力……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亲娶妻,没什么经验,夫人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燕宜点头。 确实如此。别看昌宁侯府面积广阔,但架不住奴仆众多,他们在府中娶妻生子,盘踞多年,早已拉起一张人情世故的关系大网。 她和裴景翊又都不是那种擅长约束管理下人的,再说府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主子,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们津津乐道,四处传播。 成亲没几天就分房睡,这在其他人眼中无疑是惊世骇俗了。 燕宜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还是父亲母亲他们知道了?” 裴景翊摇头。 “暂时还没有。但纸包不住火,这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自责似的叹息,“其实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过两日我就要回兵部当值,府里有什么流言蜚语,也不敢闹到我面前来。” 裴景翊关切地看着燕宜:“我只是担心你——你不是要跟着夫人一块学管家吗?一个刚进门就被丈夫冷落的妻子,如何能让府里的下人信服于你呢?” 燕宜垂眸沉思。 就像小月亮常给她讲的那些大热宫斗剧一样,嫔妃们斗个你死我活,难道真是为了争夺皇帝的爱吗? 不是的。 她们争夺的与其说是帝宠,不如说是宠爱背后的好处和权力。 只有最受宠的妃子,才能分到最好的布料,最好的首饰,夏天里最多的冰块,冬天里足量的炭火。 同样的,她若是想从孟婉茵手中攫取到管家权,让府里的下人们听她的吩咐,就势必要得到丈夫的支持。 只有这样,那些盘根错节,自认资历老,地位高的奴仆,才不会轻慢了她,欺瞒了她。 燕宜抬头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无论她和裴景翊是否真做了夫妻,至少他们目前是表面上的利益共同体。 “我想,我还是得搬回来住。” 裴景翊观察着燕宜的神色,又补上一句:“我睡卧榻就好,这样也不会打扰到你。” 燕宜看了一眼摆在窗边的那张卧榻,看着好像比正经的睡床小了两圈。 “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她习惯性地客套了一句。 裴景翊摇头:“事急从权,不委屈。” 见燕宜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将枕头放上去,人也躺了上去。 “我睡这里就行,你自去安歇,不用管我。” 燕宜看着他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蜷成一团的可怜样子,默了默,转身进了里间。 卧房里外以珠帘分隔,燕宜从隔间洗漱出来,坐在床边,影影绰绰地还能看见裴景翊蜷在榻上的背影。 这么一看,这睡榻不光短,还窄,他躺在上面都不能翻身,一翻身就会掉下来。 燕宜钻进被子里躺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可脑海里却总是跳出裴景翊的样子。 耳边也不得清净——好像听到了几声窸窸窣窣,还有木头架子受力的吱呀声。 是他在榻上活动手脚,还是想翻身却怕吵到自己? 房间里越安静,那点细碎的声响就越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燕宜忍无可忍掀开了被子。 她走下床,来到卧榻前,伸手轻轻推了两下裴景翊的肩膀。 他似乎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才迷蒙地睁开眼,“怎么,是我吵醒你了?” 燕宜抿唇,“要不你还是到床上睡吧。” 裴景翊坐起身,揉揉眼睛,“不行,会吵到你……” 燕宜实话实说:“你睡在这里,更吵。” 裴景翊愣了下,随即垂着眼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我已经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乱动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就像她睡前来不及写完的一道题,越是想睡越是惦记,非得爬起来熬夜写完才能放心。 燕宜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这种别扭的心理,只好道:“总之你睡到床上去。我有大夫开的安神药,睡着了就不会轻易被吵醒。” 反正床铺够宽大,也够稳当,裴景翊再翻身也不会弄出那么多动静来。 “好,都听你的。” 裴景翊从善如流地抱起枕头,跟在她身后进了里间。 …… 成亲第五天。 昨晚沈令月好说歹说,总算不用遛狗了。 今天还要出城去学骑马呢,她得给自己攒点力气。 她一大早就起来,让青蝉给自己梳头发选衣裳,对着镜子忙得不可开交。 裴景淮也起得很早,哼哼唧唧缠人半天,被沈令月无情拒绝后,自己跑去前院练功了。 裴景淮: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 对着演武场上的木人和箭靶狠狠发泄了一通,他回来时看到沈令月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衣裙,清凌凌的娇艳动人。 她冲他转了个圈,“好看吗?” 裴景淮的回答是捧着她的脸使劲亲了一大口。 气得沈令月跳脚,“啊啊啊人家刚擦的粉!” 裴景淮已经笑着跑进隔间冲澡去了。 等他出来便对沈令月道:“我今天也要穿蓝色。” 说着便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不行!”沈令月立刻反对。 裴景淮站在柜门旁看过来,“为什么不行?” 他就想跟她穿同样颜色,这样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夫妻了。 沈令月眼珠乱转,走到衣柜前认真挑选,拿出一套黑色暗纹圆领袍,往他身上一比。 “穿这套吧,这个好看。” 沈令月殷勤地展开衣袖,往他身上套,忙前忙后地伺候他穿上,毫不吝啬夸奖。 “夫君你穿这个特别英俊,看看这肩膀,多挺,多直!看看这腰,掐得多细!还有这胸,这腿……” 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夸得裴景淮都不敢信了,“真有这么好看?” 他没记错的话,这套衣裳还是去年做的,他嫌上面的团花纹太老气,都没穿过几次。 “衣裳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啊。” 沈令月信誓旦旦,“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黑色高领就是男人最那个的衣裳!” 裴景淮:…… 对上沈令月色眯眯的眼神,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那个”是哪个了。 “咳咳。” 裴景淮红着脸,“那就听你的吧。” 反正母亲说过,成了亲的男人,衣柜都是给夫人管的。 用过早饭,二人来到前院,平安过来禀告:“骑具和护具都已经装上车了,昨天大公子还让漱墨去马厩选了两匹温顺的小母马,现下也已经检查妥当,可以跟着马车一块出发了。” 裴景淮嗯了一声,小声嘟囔:“他倒是想得周全。”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争爵位,但裴景淮还是习惯了没事就怼他两句,过过嘴瘾。 沈令月催他:“快走快走,别让大哥大嫂等我们。” 等二人来到大门口,裴景淮抓住沈令月的手腕,脸都黑了。 “……你不让我穿蓝色,就是因为这个?” 他抬手一指,不远处的燕宜一身晴山蓝衣裙,和她的天水碧正好是一对。 沈令月心虚地干笑两声,“哎呀,人家昨天就和大嫂说好了的,要一起穿得漂漂亮亮去骑马……你再突然加进来,那成什么了?” 她又扯着裴景淮的腰带撒娇,“再说我又没骗你,我们小舟哥哥穿黑色就是很俊很俊啊!” 裴景淮一半生气,一半又有点想笑,又赶紧忍住,故意沉着脸,“那你得补偿我。” 沈令月一头撞在他胸口:“……补,补补补!” 牺牲太大了,她就想和燕燕穿闺蜜装有什么错啊啊啊…… 二人约好了补偿时间和次数,这才走过去。 裴景淮努力让自己无视燕宜身上刺眼的蓝,冲裴景翊抖了抖,“我夫人给我选的,怎么样?大嫂帮你挑衣裳了吗?” 裴景翊面不改色:“我三岁就会自己穿衣,不用别人操心。” 裴景淮切了一声。 沈令月和燕宜上了马车,裴家两兄弟骑马随行。 今天京城路况不错,没有堵车,一行人顺利出了城,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昌宁侯府的田庄。 庄头昨天就接到消息,带着一家老小出来迎接。 “见过二位公子,二位少夫人,小的祝你们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裴景淮摆摆手,“少啰嗦,我们来是去后面山坡骑马的,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庄头连连应下,又说中午杀鸡宰鱼,招待四位主子。 到了山坡上,裴景翊让人把那两匹枣红马牵过来。 沈令月推推燕宜:“你先挑。” 燕宜也不扭捏,走近两步仔细打量。 两匹枣红马看起来身量相仿,都很温顺,乌黑浑圆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左边那匹马突然凑过来,用鼻子碰了碰她的手。 燕宜笑了,“就它吧。” 主动向她示好,额头上还有一小撮白毛。 像一弯小小的月亮。 …… 沈令月选了右边那匹。 裴景淮拉着她往远处的空地走了走,又回头扬声问裴景翊:“你能教会大嫂吗?” 可不是他看不起人啊,裴景翊平时天天上值,不像他经常有骑马出城兜风的机会。 大嫂看着柔柔弱弱的,别再摔着碰着了。 裴景翊只当没听见,对燕宜温声道:“我们去那边,我先教你如何与它熟悉。” 四个人暂时两两分开,各教各的。 裴景淮掐着沈令月的腰把她送上马背,还在为衣裳的事耿耿于怀,嘟囔了一句:“你跟她都不在一处,穿同样颜色的衣裳有什么用?” 还不如跟他穿呢。 沈令月坐上马鞍,立刻就比他高了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要教就快点教,哪来那么多废话?” 裴景淮嘿了一声,“信不信我让你挂在上面下不来了?” 沈令月死亡凝视:“信不信我今晚让你睡地上?” “……来,先握紧缰绳,我教你腿上怎么用劲。” 裴景淮可耻地屈服了。 夫妻之间的事儿怎么能叫怕呢?那是尊重! …… 沈令月学得很快,她胆子大,身体平衡性好,以前还看过不少网上的骑马教学视频,只缺一个上手的机会。 裴景淮只给她简单讲了些要点,她就很快领悟,能自主操纵着枣红马慢慢踱步了。 另一边燕宜的进度就不太理想了。 裴景翊扶着她的腰,托着她好不容易骑上马背,她低头一看地上茂密的野草,就不受控制地一阵阵发晕。 “夫人,抬起头,看前面。” 裴景翊注意到她微微发白的脸庞,出声提醒,“不要盯着地上某个点,把视线拉远,想象你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天地辽阔……” 他像个心理医生一样,用不疾不徐的沉静嗓音,将她从那股紧张的情绪中拉出来。 好一会儿,燕宜终于慢慢放松了身体,能稍微感受到一点策马驰骋的自由了。 虽然她现在还只能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但人一到了高处,好像连呼吸的空气都更清新些,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带来好闻的青草味道。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遍地绿草如茵,远处的山上树木葳蕤,枝条顶端生出无数嫩绿的新叶,和老叶的绿是深浅交错的,层次分明,同样使人心旷神怡。 她眺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和翠色蓊郁的远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 裴景翊仰头看着她。 他知道燕宜的生母是北地商户之女,又早早病逝,她从小就要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没掀开盖头前,他以为自己的妻子会是一个坚忍倔强,个性不屈的女子,符合世人对“丧母长女”的想象。 但真实的她并不刚强,甚至还有几分文弱,柔婉的,像一汪不太深的安全的湖水,没有惊涛骇浪,只是自顾地静静流淌。 直到昨天他一句无心的试探,似乎触到她的逆鳞,冲他亮出了小小的爪子。 原来她不是没有性格,只是还没碰到她的底线。 日光照在她扬起的脸庞,裴景翊眯了眯眼,试图去分辨藏在那抹浅笑下的真实情绪。 她今天出来快活吗?比起在侯府,她是不是更喜欢这样在外面? “燕燕!” 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他的思绪,裴景翊一转头,就见沈令月已经策马小跑着朝他们过来了。 她脸上满是飞扬的快乐,“你看,我学会骑马了!” 燕宜收回远眺的目光,冲她笑得开心,“嗯,你学得真快。” 沈令月得意地显摆,“嘿嘿嘿,我真是天赋异禀。” 裴景淮小跑着追上来,眉头拧着,“谁让你跑那么快的?你控马还不熟练……” 沈令月弯腰搂住马脖子,在顺滑的鬃毛上蹭了蹭,“我们小红乖乖,是不会让我摔到的对不对?” 被赐名小红的马儿打了个响鼻。 “你学的怎么样了?”沈令月问燕宜,“我刚才在那边看了半天,你们怎么都没动弹啊?” 燕宜抿了下唇,“我可能有点恐高,一上来就不敢动了。” “没事,我来!” 沈令月借着裴景淮的手下了马,过来牵起这匹马的缰绳,抬头冲她笑:“我带着你,我们先慢慢走一圈好不好?” 不等两个男人开口反对,就见燕宜飞快点头,“好啊。” 二人眼睁睁看着沈令月把燕宜的马牵跑了。 裴景翊斜了他一眼,“你不去把人追回来?” 裴景淮双手叉腰,“没事儿,她都学会了。再说府里的马都温顺,就是上面坐个三岁孩子也能稳稳当当的。” 裴景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裴景淮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 “凭我的本事,还能让她超过了去?” 裴景翊:……不想说话。 中午几人回到田庄里,吃了一顿原汁原味的农家铁锅炖。 沈令月仔细地用玉米饼子蘸着汤,感慨:“走地鸡就是香。” 哪像大学食堂里那些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僵尸鸡块,都快把她吃成变异黄鼠狼了。 吃饱喝足,他们又去收拾出来的厢房午睡了一会儿。 下午沈令月还没过够骑马的瘾,还想再去后面跑一圈。 官道上飞驰来一驾马车,平安等不及车停就跳下来,连滚带爬地冲进庄子。 “公子,公子出大事了!” 裴景淮快步出来,“府里出事了?” “不、不是咱们侯府……” 平安摇头,脸上混合着喜悦又古怪的复杂神情。 “是令国公府,令国公府的世子顾凛,他活着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蜜月倒计时ing 明天开始吃瓜吃瓜! PS:那个=sluttiest[狗头][狗头] 第28章 第 28 章 “顾源,你说这些话,不…… 今天上午平安正在侯府门房里躲懒, 有一搭没一搭和门子聊着闲话。 咄! 一支长箭突然射进屋内,箭头上扎着一封信,没入房梁, 尾羽还在轻颤。 平安吓得魂儿都飞了,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支箭拔出来, 取出信件一看,拔腿就往外跑。 “快备车, 我要出城!” …… 裴景淮听完愣住了一瞬,随即脸上迸发出惊喜的灿烂笑容。 “顾凛大哥还活着?!不行,我得立刻回城——” 还没跑两步,就被追出来的沈令月叫住。 “等等, 我跟你一起去!” 裴景淮不解皱眉,“你也认识顾凛大哥?” 之前没听她说过啊。 沈令月理由充分:“沈家和郑家是通家之好,我得去看看郑姐姐啊。” 裴景淮经她提醒才想起,顾源那个混账,把自己不要的未婚妻塞给了顾凛大哥做妻子…… 另一边, 燕宜也略带期盼地看向裴景翊。 “我与郑小姐……一见如故, 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 那边裴景淮对沈令月道:“我要骑快马回城, 你追不上的。” “那你就带上我一块嘛。” 沈令月铁了心要吃到一手瓜,拉着裴景淮不放手,又转头对裴景翊道:“大哥应该也可以骑马带着大嫂吧?” “既然你们都想去,那就一起回城吧。” 裴景翊发了话, 四人匆匆出门,将马车和马匹留给车夫慢慢赶回去。 沈令月和燕宜各自骑上自家夫君的马背, 坐在二人身后。 裴景翊突然道:“时间紧迫,怀舟,不如我们比比谁先进城?” “这还用比?你输定了!” 裴景淮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沈令月在后面搂住他的腰,快活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冲冲冲,我们要当第一!” 裴景翊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偏过头对身后的燕宜说:“夫人坐好了,抱紧我。” 燕宜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和裴景淮比试,只觉身下轻轻一晃,吓得她赶紧环住他的腰。 裴景翊的马越来越快,燕宜更加紧张了,又不敢开口叫他慢一点,环在他腰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两个人第一次挨得这么近,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疾风和吹起的沙尘都被他挡在了前面,给她留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燕宜闭着眼,身体下意识地紧贴住他的背。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原来裴景翊只是看起来文弱,像一支挺拔修长的墨竹,内里却也如竹一般坚韧,劲瘦而充满力量。 她两只手环过他流畅精瘦的腰线,恰好垂在他小腹中间,是隔着几层衣料都能感受到的紧实平坦,肌肉随着骑马时起伏的颠簸而微微鼓动,似乎还在隐隐发烫。 他的后背也并不瘦弱,紧贴在皮肤下面的是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既不会显得太过隆突,又能稳稳住承托她的重量。 让燕宜莫名想起,从前看过的纪录片里有一种生活在高山裸岩灌丛间的雪豹,高傲强大,独来独往。在崎岖的山崖间轻盈地攀爬跳跃,流畅的肌肉线条,修长的身形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是当之无愧的雪山之王。 她突然就没那么紧张和害怕了,搂住裴景翊的双手不再紧绷,身体也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上去。 裴景翊持缰控马,但大半心思都放在燕宜身上。 这匹马跟了他七八年,早已配合默契,无需多费神就能稳稳保持在一个稍快又不算飞快的速度上,非常安全。 前面裴景淮和沈令月早就越跑越远,几乎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 但裴景翊本来也没想争第一。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贴在自己小腹处的那双手,十指纤纤若葱根,因为用力交扣着而微微泛白,又像是紧张不安地轻轻颤动。 缰绳轻轻抖了一下,马儿忽然加速。 裴景翊分出一只手,握住了燕宜的指尖,回头冲她解释了一句。 “怀舟他们快要进城了,我们得加快一点,你还能坐稳吗?” 他听到燕宜贴在他背上轻轻应了一声。 裴景翊便没有再松开那只手。 …… 沈令月今天狠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无证飙车,啊不,是飙马。 只能说裴景淮真的很想赢。 当二人在令国公府大门前下了马,她双脚刚一落地,差点不受控制地跪下去。 裴景淮眼疾手快地把她捞起来,一只手轻松勾着她的腰,得意地一扬眉。 “怎么样?我这个师傅绝不可能被你饿死!” 沈令月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靠在裴景淮身上大口喘气,一边问:“现在怎么办?我们直接上去敲门?” 裴景淮转头向进城的方向远眺,“裴大怎么回事?说要比试的是他,磨磨蹭蹭的还是他。” 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裴景翊骑着马匀速地小跑过来,一勒缰绳站定。 沈令月立刻跑过去,朝燕宜伸出手,“来,我扶你下马。” 燕宜拉着她的手,软绵绵地从马背上滑下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没事儿吧?头晕不晕?”沈令月关心她,又有点后怕,“早知道就不骑这么快了。” 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怎么办?从马上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鼓了鼓腮,没忍住偷偷瞪了裴景翊一眼。 平时看着挺稳重一个人,怎么还突然抽风了? 裴景翊轻咳,仿佛有些心虚,不敢和她对视,只冲燕宜歉意道:“是我不好,光想着要早点赶回来,忘了你还是初学者,会害怕。” 燕宜连忙摆手说还好,又对沈令月解释:“一开始是有点紧张,不过他骑得又快又稳,慢慢就习惯了。” 裴景淮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终于等到裴景翊和燕宜过来,立刻上前去拍令国公府大门。 “我是昌宁侯府裴景淮,我要见顾凛大哥!” 没一会儿,大门打开,是顾凛往日的随从之一,见到他很激动,“我家世子就知道二公子一定会来,特意让我来门口等着接你呢。” 裴景淮拉着沈令月进去。 随从正要关门,才看到后面的裴景翊,目露疑惑,“裴大公子,您怎么也过来了?” 他家世子和裴大公子好像没什么交情吧? 裴景翊上前几步,低声在随从耳边说了两句话。 随从脸色瞬变,把门又拉开了些,“您快请进来!” 走了一段路,裴景翊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袖口。 他偏过头,对上燕宜探究的目光:“你跟刚才那人说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态度,还让他们进来了? 裴景翊笑而不答:“很快你就知道了。” 一行四人直接被带到了前院正堂。 裴景淮按捺不住,率先冲了进去。 “顾凛大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 他惊喜的声音随着目光落下,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顾凛坐的那把椅子两边各有一个大大的轮子,而他腿上搭着一条厚厚的毯子。 裴景淮突然愣在原地,胸口闷得厉害,喉咙也像是被棉花堵住一般。 他握紧拳头,一步步慢慢地走近顾凛,单膝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掀开那条毛毯,却怎么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顾凛大哥,你的腿……”语声哽咽了。 顾凛坐在轮椅上,眉目温和,看着这个几乎算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长大的弟弟,主动握住裴景淮的手,帮他掀开毛毯。 “看吧,腿还在,只是站不起来了而已。” 裴景淮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抬手飞快抹了下眼睛,冲他咧开一个笑容。 “没关系,能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我们可以请太医来看你的腿,一定能治好……” 裴景淮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话,颠三倒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可他就是很高兴很高兴,能再见到活着的顾凛大哥,真是太好了! 顾凛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后背,抬起目光,正对上沈令月好奇打量的视线。 他笑着开口:“怀舟,听说你已经成亲了,不给顾大哥介绍一下吗?” “哦哦,我差点忘了。” 裴景淮一拍脑袋,起身把沈令月拉过来,认认真真道:“顾凛大哥,这是我夫人,沈侍郎家的三小姐,是陛下给我们赐的婚,她……她特别好!” 说到最后,裴景淮语气带出几分炫耀和自豪,脸上微微发红,又骄傲地握紧沈令月的手。 沈令月试着挣了两下没挣脱,只能红着脸向顾凛问好:“顾世子,夫君常说你是他最崇拜的兄长,今日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就多谢弟妹吉言了。”顾凛对她点了下头,“不必这么生疏,可以和怀舟一样,唤我顾大哥就好。” “好的顾大哥。”沈令月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目光四处打量,心生疑惑。 顾凛已经活着回来了,可是令国公府的人怎么还不露面? 还有,郑姐姐呢? 她已经是顾凛名义上的妻子了,但顾凛会愿意认下这门婚事吗?若是他不认,郑姐姐将来该如何自处? 沈令月站在裴景淮身后,仗着他作掩护,偷偷打量着顾凛。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俊朗,浓眉星目,眸光清正。 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能想象出他从前是多么高大挺拔,在战场上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但站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那个男人…… 沈令月目光触到他横贯了大半张脸的狰狞刀疤,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难道他是在战场上,拼死护着顾凛逃过一劫的心腹下属? 可顾凛既然没死,为什么传回来的战报上都信誓旦旦说他已经阵亡? 还有,为什么顾凛明明活了下来,却不给令国公府传信报平安? 她有太多疑问,却不知道找谁解答。 沈令月小碎步往旁边挪啊挪,终于胜利和燕宜汇合。 她用气声问:“怎么回事?我觉得有古怪。” 还有还有,她们刚才进来的一路上,是不是太安静了些?令国公府各处的那些奴仆都到哪里去了? 燕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先静观其变。” 二人咬耳朵的时候,裴景翊已经走上前,半蹲下来,在顾凛耳边低语几句。 顾凛眸光变幻,有那么一瞬间杀机外泄,仿佛整个正堂都坠入冰窟,凛然刺骨。 但他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气息,神色恢复正常,对裴景翊点了下头。 “多谢允昭,这次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必当报答。” 裴景翊面色淡然,轻轻摇头。 “怀舟小时候就爱缠着你,顾世子替我担了长兄之责,免我许多麻烦,我最多算是投桃报李罢了。” 顾凛微微蹙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有股酸味……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阿凛,是我的阿凛回耒了吗?” 顾凛祖母,令国公府太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花白发丝微微凌乱,浑浊双眼老泪纵横,踉跄着迈过门槛。 顾凛握着轮椅扶手,“祖母,恕孙儿双腿不便,不能起身给您磕头问安了。” “阿凛,你的腿怎么了?!” 太夫人心痛如绞,抱着他哭个不停,一边拍打着他。 “你这个没良心的啊,你为什么不早点给家里送封信啊?你知不知道祖母这大半年来是怎么过的,我的眼睛都快给你哭瞎了……” 紧随其后进来的是令国公夫妇。 令国公不停地搓着手,想要上前又似乎不敢靠近的样子,最后只能讷讷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回来就好。” 令国公夫人自从一进门,目光就死死盯在顾凛身上,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但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顾凛对上她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移开了视线,低低劝慰着泣不成声的太夫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东西,谁允许你们来搜查令国公府的,真是狗胆包天!” 年轻男人的吵嚷声满是不忿,没一会儿,顾源就被反剪双手押了进来。 “阿源!” 令国公夫人瞬间变色,冲上去和那两名护卫撕扯起来,“你们是谁?快放开我儿子!” “夫君!” 秦筝筝在丫鬟搀扶下,挺着微凸的小腹急匆匆赶来,一见到令国公夫人就红了眼眶,神色凄惶,“母亲,家里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刚才突然来了一群官兵,围了他们的院子,还把夫君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 秦筝筝害怕极了,全身都在发抖。 她好不容易才和夫君回到京城,好不容易才过上这般钟鸣鼎食的富贵日子,难道令国公府就要出事了? 令国公夫人嘴唇颤抖,突然转身指着顾凛厉声道:“顾世子,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才一回来,就要让人抄了我们全家不成?” 顾世子? 秦筝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是夫君的兄长,那个死在漠北的顾凛? 可夫君不是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过,顾凛已死,将来世子之位,还有整个令国公府,都是他和他们的孩子的…… 秦筝筝下意识地按住小腹,心乱如麻。 顾凛淡淡道:“母亲言重了,我只让人抄检了二弟的院子而已。” “你为什么要和你弟弟过不去?” 令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无意间向外面瞥了一眼,立刻竖起眉毛,冲上去将郑纯筠拽了进来。 “我知道了,你不满意阿源兼祧,替你娶了妻子是不是?那你就写一封休书休了她!” 她将怒气都发泄在郑纯筠身上,狠狠推了她一把。 “郑姐姐!” 郑纯筠踉跄着后退几步,被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地扶住。 沈令月不满地瞪着令国公夫人,“喂,又不是郑姐姐自愿嫁进来的,你冲她撒什么气?” 令国公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在我家里?!” 她冷了脸,“这是我们顾家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顾凛出声:“是我请昌宁侯府二位公子过来的,也为接下来的事做个见证。” 令国公夫人目光闪烁:“你还要闹什么?” 顾凛从怀中取出一封拆开火漆的密信,轻飘飘地丢到从刚才一进门,就如同见了鬼似的顾源面前。 “你和舅舅为了掩盖贪墨军需,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致使边军无力拒敌,死伤惨重的真相,便意图将我坑杀在云岭。可你们都没想到,我跳下悬崖还捡回了一条命吧?” 顾源眼睁睁看着那封密信落地,脸色惨白,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喃喃:“不,不可能……” 舅舅说一切都处理得死无对证,顾凛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令国公夫人厉声道:“顾凛你疯了?是,我知道你从小就不满我偏爱阿源,可你为了害他,竟然连你亲舅舅都不放过?他可是我唯一的嫡亲兄长!你这是……忤逆不孝!” 顾凛目光平静:“冯椿和顾源谋划着让我死在战场上时,也从未想过我是他们的亲外甥,亲哥哥。” 去年冬天他奉旨出征,令国公夫人非要他带上顾源,说他是次子,不能袭爵,已经是顾凛这个哥哥亏欠他的,这次出征一定要给顾源多挣些战功回来,若是能封个一官半职,也算是顾凛对他的补偿。 顾凛答应了,而且驻守在漠北边境的守将就是他们的亲舅舅冯椿,有他们甥舅护着,顾源一定能完好无损从战场上回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边境之所以被敌人大举来犯,全因军需守备早已糜烂不堪,以舅舅冯椿为首,从上到下都在贪墨,拿朝廷拨的军饷,肥了他们的肚肠。 三九寒冬,兵士们身上穿着的棉衣里竟然一丝棉絮也无,全都塞满了芦花。手里握的刀枪也是最劣质的生铁,和敌人拼刺几下就会裂成碎片。 这仗还怎么打? 大战在即,他苦口婆心劝舅舅悬崖勒马,赶紧吐出贪墨的军需军饷,把大军武装起来,打退敌人。 没想到舅舅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还对着他痛哭流涕,说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又说连年驻守在边境是多么苦寒艰辛,他若是不多捞点钱打点朝中重臣,难道要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顾凛相信了。还说只要他们先同心协力打退外敌,等他回京复命,会替舅舅保守秘密,还会上奏庆熙帝,想办法将舅舅调回京城。 毕竟那是他母亲的嫡亲兄长,娘亲舅大。 从小顾凛就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更偏爱弟弟。他在出征云岭前一夜还在想,若他能将舅舅调回京城,让他和母亲兄妹团聚,这下母亲总该不吝啬给他一个笑脸了吧? 可他在云岭等到的是来自身后的冷箭,和顾源向他挥出的刀。 他的亲舅舅,联合他的亲弟弟,以世子之位为筹码,将他和五万大军尽数坑杀! “大哥,大哥我错了,都是舅舅逼我这么做的啊!” 顾源突然跪下来,膝行着爬到顾凛身前,痛哭流涕。 “你知道的,我这人从小就没什么主见,胆子也小……我哪里敢做出这种要命的大事啊!都是舅舅逼我的,他说,他说我要是不对你动手,他就先杀了我!” 顾源抱着顾凛的大腿苦苦哀求:“你想想,我当时,是不是没有砍中你的要害?我是特意为你留了一条生路啊!” “还有,后来你摔下悬崖,也是我拦住了舅舅派人下去搜查。我说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没命了,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顾源越说越信誓旦旦,眼里闪着不正常的亢奋光芒。 “我就知道大哥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啊!” 沈令月听得握紧拳头。 这什么强词夺理的狡辩啊! 合着顾世子被逼跳崖,还要感谢你了?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裴景淮身后探出头。 “你既然坚信顾世子没死,为什么还要兼祧?为什么要让郑姐姐捧着顾世子的灵位进门,你是不是想诅咒他?” 顾源猛地转头,目光怨毒地射过来。 裴景淮立刻上前一步,“你瞅谁呢?” 顾源:…… 大爷的,从小他就打不过裴二,现在还要被他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媳妇欺负! 他怂怂地转回头,又试图说服顾凛。 “大哥我有理由的,我,我是为了麻痹舅舅啊!” 顾源今天真是发挥出了毕生演技,声情并茂,声泪俱下。 “你想啊,只有让舅舅真的相信你已经死了,他才不会报复我……报复我们令国公府啊。而你是令国公府的世子,还未娶妻就战死沙场,家里一定要给你留个香火对不对?” 他转头看着郑纯筠,“纯筠是郑老尚书的孙女,聪慧能干知书达理,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我把这么好的未婚妻都让给你了,你还要怀疑我对你的心吗?” 他越说越急,口不择言,“大哥,我发誓我从没碰过纯筠一根手指头,她嫁进来这么久还是完璧之身,我就是想等着你回来……” “够了!” 郑纯筠颤着声音开口,眸中泪光闪烁。 “顾源,你说这些话,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作者有话说:之前看评论区都在讨论大哥动物塑,有说边牧的有说猫猫的00嘿嘿没想到吧,在我们燕燕心里他是豹豹! 不过大家想塑什么都OK啦~反正裴二已经拿稳狗塑剧本不动摇了[狗头][狗头] //今天写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顾源不就是小时代的那个谁……苍天啊我发誓我真的没看过小时代四部曲[爆哭][爆哭]当时取名字也就是为了和顾凛看着像是兄弟……可能台词太经典了不知不觉就吸烟刻肺了orz 明天继续令国公府瓜瓜[加油][加油] 第29章 第 29 章 “秦筝筝,你这个大骗子…… 当顾凛秘密回到令国公府, 迅速派人控制住府中上下,第一时间搜检了顾源的院子时,郑纯筠正在小佛堂“为亡夫抄经祈福”。 只是与玄女娘娘在信中描述的悲惨情形不同, 这次是郑纯筠主动提出来的。 小佛堂位于国公府最里侧, 地处偏僻, 却也十分清静,无人打扰。 而且隔着一条夹道外面就是能出入的角门, 正好方便她去布置一些事情。 郑纯筠坐在窗下,手持一管湖州紫毫,悬腕于澄心堂纸之上,几乎不假思索, 一串簪花小楷写就的经文便流淌于纸面,娟秀工整。 自从收到那封神谕,每当郑纯筠心乱的时候,就会用抄经来放空自己的思绪,好从容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为了除去范光祖这个潜在威胁, 她还是不得已动用了祖父从前的关系, 辗转托到了安王面前。 安王殿下曾是祖父的入门弟子, 逢年过节都不忘给郑家送上厚厚的节礼,哪怕祖父因为卷入逆党一案,被陛下罢官夺职,其他人都对郑家避之不及的时候, 安王也没有落井下石,还经常暗中接济郑家。 郑纯筠也是没办法了, 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思给安王府送了信。 没过几天,就得知范光祖因为盗窃财物,被苦主打断了双腿, 还关进了顺天府大牢。 消息传回令国公府,令国公夫人急坏了,连忙让顾源去衙门活动一二,把人弄出来。 顾源去了衙门,很快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他告诉令国公夫人:“表弟闯了大祸,他偷的可是安王要献给陛下的寿礼,听说那宝贝价值连城,被表弟偷出来时磕坏了一个角,已然是废了。据说安王亲自给顺天府尹传了话,要让那个该死的小贼牢底坐穿。” 这下令国公夫人也麻爪了。 安王平时再低调,那也是皇亲国戚,而且他乐善好施素有贤名,老百姓都叫他安大善人。 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安王动了真怒,令国公府还想把范光祖捞出来,那不是老虎头上捉虱子——找死吗? 令国公夫人立刻改了口风:“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们家是缺了他吃的还是用的,竟然出去偷东西,还偷到安王头上了!阿源你快准备几样贵重礼物,明天送到安王府上赔罪,千万别让他迁怒到我们头上。” 母子俩都没想到这其中还有郑纯筠的手笔。 毕竟此时顾源还没有想过要让范光祖代替他去和郑纯筠圆房,二人在明面上就是毫不相干的关系。 再者郑纯筠进门后表现得十分温顺低调,每日晨昏定省不说,还主动请缨去小佛堂给死去的顾凛祈福,安静得像一抹飘在府里的影子。 正好令国公夫人也不想看见她,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她名义上的亡夫,那个碍眼的长子。 …… 郑纯筠也是嫁进来之后,才敏锐地意识到,令国公夫妇似乎都不太喜欢顾凛。 且不说他身为国公府世子,院里的摆设用度都比顾源那边差了一大截,甚至空荡荡的有些寒酸了。 而且顾凛战死还不到一年,府里就穿红戴绿,热闹兴旺,令国公夫人更是频频出门参与各家宴饮,完全看不出长子战死,且尸骨无存的悲痛模样。 她有时会忍不住猜想,难道真是天妒英才? 凭什么死的是顾凛,不是他的草包弟弟顾源呢? …… 抄完一页经文,她放到一边晾干,拿过一张白纸,写下范光祖的名字,又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揉成一团,丢进火盆里。 范光祖是翻腾不起什么风浪了,但他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棋子,没了他,或许还有王光祖,李光祖。 只要顾源算计她的心思不死,她就永远没有真正安宁的日子。 郑纯筠闭上眼睛。 她要再好好地想一想,神谕上还有没有其他能利用的信息…… 就在此时,外面爆发出一阵阵兵荒马乱的响动。 守在外面的丫鬟焦急地敲门。 “小姐,您快出来看看吧。她们都说……说世子活着回来了!” 郑纯筠匆匆赶到前院,还来不及和她未曾谋面的夫君说上一句话,就被顾凛接二连三抛出的真相震在当场。 更让她瞠目的,是顾源为了活命,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不择手段地狡辩,丑态毕露的恶行! “顾源,你真让我感到恶心……当初我祖父与你们顾家结亲,还曾夸赞令国公府祖上忠义无双,这一代又有世子顾凛少年英豪,顾家满门高节,我嫁进来必定能得一生安稳顺遂……呸!” 郑纯筠指着顾源,笑得嘲讽又悲凉。 “是你与别人无媒苟合在先,背信弃义在后,一边不愿辜负你的心上人,一边又不想背上悔婚恶名,便举着道义的大旗强迫于我,逼我抱着牌位嫁进来守活寡!” 顾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什么无媒苟合,你说话也太难听了,筝筝是我的救命恩人!” 郑纯筠哈了一声,指尖一转,直冲着秦筝筝的肚子,目光中是看破一切的笃定:“秦姑娘,你敢说你肚里的孩子是进门之后才怀上的吗?你敢不敢让我请大夫来再诊一遍?!” 秦筝筝脸色骤变,害怕地后退了两步,目光闪躲,心虚和不安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眼眶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看着可怜极了。 顾源看到她的眼泪更像是发了疯,伸出双臂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瞪着郑纯筠大喊:“是我和筝筝两情相悦,才会一时情不自禁……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伤害她!” 他眉头紧皱,苦口婆心劝说郑纯筠:“强扭的瓜不甜,我与你是长辈强行定下的婚事,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你为什么非要纠缠我不放呢?” “那你大可以上门来退亲,我又何时纠缠过你!” 郑纯筠攥紧掌心,声声泣血,“这门婚事是老国公在世时亲自上门求我祖父应下的,说他相信由我祖父亲自教养的孙女必不会差……我们郑家不欠你的!” 哪怕祖父被罢官,郑家一夕败落,郑纯筠都没想过要求到自己未婚夫头上去。 甚至她早就做好了被退亲的准备——这在京城不算什么稀罕事儿,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只是冷眼旁观,而不落井下石的,就已经是大大的善良了。 只是她没想到,令国公府不但不想退亲,还逼着她往火坑里跳,最后更如神谕中预示那般,活活逼死她和唯一的家人! 郑纯筠胸中气血涌荡,一时竟被顾源的无耻和虚伪气得眼冒金星,阵阵眩晕。 沈令月一个箭步蹿上去把人扶住,带到一旁椅子上,又叫丫鬟赶紧冲杯浓浓的蜜水送进来。 令国公夫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如今见她竟然还像在自己家一般使唤起了下人,忍不住冷哼:“裴二夫人,这里可不是昌宁侯府,你摆谱摆错地方了!” 沈令月眨眨眼,一脸天真地望向顾凛:“顾大哥,我替你照顾一下妻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顾凛看向被扶到椅子上的郑纯筠,她像是被气得狠了,身子软绵绵的歪在椅背上,但眉目间自有一股不屈的英烈,像野火燎原后挣扎钻出焦土的新芽。 她刚才在堂上对顾源的那番指责,字字锥心,毫不留情地扯下了他和秦筝筝的遮羞布,当真是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郑老尚书的孙女,二弟的未婚妻,他自然是见过的。 甚至要比二人订亲之前还要早一些。 其实祖父最早是有意将郑纯筠聘给他的,但二人之间差了近十岁,他又是令国公府世子,需得早日成婚开枝散叶,等不了那么久,祖父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她说给了二弟。 没想到后来祖父还来不及替他相看其他京城闺秀,便染上风寒去世了。 他作为承重孙,要守孝三年,出孝后又接连带兵出征各地,长年累月不在京中,他的婚事便这么一年年耽搁下来。 或许也有令国公夫人不愿为他操持的原因,但顾凛不愿细想。 反正他心中只有家国,并无思慕之人,又常年漂泊不定,别白白耽误了女儿家的好年华。 云岭一战他死里逃生,养了半年才捡回一条命,这一路躲开数次追杀,千难万险回到京城,才发觉本该是顾源的未婚妻,阴差阳错成了他的未亡人。 想起她刚才说自己是“抱着牌位守活寡”,顾凛垂下眼,心绪难言。 诸多念头在转瞬间一闪而过,顾凛对上沈令月慧黠的眼,认真点头。 “是,我腿脚不便,劳烦弟妹帮我照顾好你大嫂。” 好嘞! 沈令月如同得了尚方宝剑一般,抬着下巴蔑视地看着令国公夫人:“您老听清楚了吧?啧,两个都是儿媳妇,怎么还能厚此薄彼呢。” 她也发现令国公夫人对顾凛的态度十分不对劲,这哪是看儿子啊,说是仇人也不过分。 沈令月脑洞大开,故意试探了一句:“我顾大哥真是你亲生的吗?” 什么真假少爷偷龙转凤鸠占鹊巢李代桃僵……她看过的可多啦!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顾凛差点无法控制住自己变速的心跳,带了几分探究和忐忑看过去。 沈令月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很多年了。 就连顾源都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母亲,原来大哥真不是你亲生的?” 怪不得呢,他就说为什么大哥明明样样都好,文韬武略,年纪轻轻就被陛下委以重任,是京城这一代小辈中绝对的领军人物。 他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做梦都得笑醒啊! 可是从小到大,记忆里母亲就没给过大哥一个好脸色…… 然而令国公夫人只是惊讶了一瞬,脸上没有半点心虚和慌张,反而毫不掩饰地冷笑起来。 “呵呵,你在说什么疯话?” 她一指顾凛,咬牙切齿,眼中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我倒宁愿他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否则我早就将他塞进盆里溺死了!” 令国公夫人眉眼癫狂,手舞足蹈:“大师说得没错,你是七杀转世,是灾星,凶星,刑克六亲,不得善终。你打的每一场胜仗,损的都是亲人的福运!你说,教我如何不怨恨你?!” 她至今都记得,自从怀上顾凛,自己的身子就没有一天舒坦过,先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迅速消瘦,连起身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好不容易能吃下东西了,来摸胎的稳婆又说胎位不正,很可能会难产,一不留神就是母子俱亡。 连着请了好几个稳婆都表示无能为力,吓得她每天跪在佛前烧香祷告。 她好不容易算计了嫡姐,如愿嫁进令国公府,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还没过两年,她不想死啊! 只要菩萨能保住她的命,她愿意把肚里这个孩子献给佛陀…… 至于大夫把脉说怀的是个男孩?男孩又怎么了!只要她活着,她就还能给夫君生更多的儿子! 她求啊求,一直跪到了生产前,被推进产房前还拉着年轻的丈夫苦苦哀求:“……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夫君记得救我啊!” 万幸,老国公提前从外地重金请来的稳婆有一双圣手,关键时刻扭转了胎位,成功诞下麟儿。 但她却躺在床上养了大半个月,每天身下都会不停有恶.露排出,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至今还时不时萦绕在她的噩梦中。 令国公夫人恨极了这个孩子,有时奶娘把吃饱了奶,安安静静的小顾凛抱过来给她看,她会有种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他掐死的冲动。 他越是冲她笑得天真无邪,她就越是压抑不住心底深深的厌恶。 她开始变得神思不属,夜夜失眠,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有时还会突然大叫或大哭,心中充满无法排解的郁气。 直到那天,她终于支开了乳母和丫鬟,站在小摇床前,举起一个靠垫,按住熟睡的小婴儿…… 要不是老国公夫人凑巧想来看看长孙,顾凛当时已经被令国公夫人给活活捂死了。 这事被老国公知道了以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换了一批乳母和下人,然后把顾凛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令国公夫人惶惶了一阵,发现老国公并没有处置她的意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从此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 几年后她又怀上了顾源,这一胎从头到尾都十分顺利,没让她多操半点心。 从那时起令国公夫人就坚信,长子是凶星托生的讨债鬼,阿源才是来报恩的真心肝。 …… “阿凛,别听你母亲的疯话,你是顾家的长孙,令国公府的荣光有你才能继承发扬,你怎么会是灾星呢?” 太夫人心疼地抚摸着长孙消瘦的面颊,回忆着丈夫曾经说的话,“你只是母子缘分浅了点,你母亲是魔怔了,才会把你视作仇敌……你还有我,还有你祖父,我们都是疼你的啊!” 顾凛握住老祖母枯瘦的手背,默然不语。 他曾经也幻想过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或许是父亲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抱回来给母亲抚养,又占了个长子的名头,得封世子,所以母亲才会那样厌恶他,痛恨他。 直到今天真相大白,原来他的的确确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太残忍了……” 沈令月和燕宜凑在一块小声吃瓜,“怎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她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她也曾是爸妈的掌上明珠,他们给过她全部的爱。 也是这一点少少的,珍贵的爱,支撑着她一路走到今天,虽然算不上什么栋梁之材,但至少也没有登上法制栏目,变成那种“因为原生家庭悲惨所以要报复社会”的所谓的可怜罪犯。 而顾凛就在这种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个宝贝弟弟做对照组的环境里长大,还能成为屡战屡胜的少年将军,真是令国公府祖坟冒青烟了。 或许还要感谢那位老国公,一次次救下长孙的性命,栽培他成才。 燕宜听了沈令月的话,却没有附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或许孩子生下来就天然地爱着父母,但父母却未必都爱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爱,往往都是有条件的。” 她小时候最怕考试发挥失常,因为拿不到第一名,就会看见母亲失望的眼神。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如果她不是那个成绩优秀,会画画会弹琴,从小就给父母长脸的“完美女儿”,而只是一个各方面都平平无奇,泯然于众人的普通小孩,父母还会像现在这样关心她,爱护她吗? 她不敢去赌这个可能,因为真相或许令人无法接受。 但只要看破不说破,他们还是外人眼中和睦美满的一家人。 燕宜从思绪中回过神,对上闺蜜关心的目光,摇了摇头,迅速岔开话题。 “我想,令国公夫人可能是产后抑郁了,但她本人,还有她身边的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无法理解抑郁这种情绪,他们只会说——那个人好像疯了。 沈令月想了想,只能叹了口气。 这是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二十多年的巨大隔阂,如今还夹杂着人命,早就理不清了。 或许令国公夫人生病是真,可她从小漠视顾凛,偏爱顾源也是真。 甚至她极有可能早已知道云岭一战的真相,却选择替哥哥和儿子瞒下一切,为了掩盖秘密,更将郑纯筠这个无辜之人拉进泥坑。 现在想想,燕宜在梦中看到的,郑纯筠在顾家受尽磋磨,难道背后没有令国公夫人的授意吗? 她巴不得将顾凛在令国公府的痕迹彻底抹去,又怎么会允许郑纯筠生下继承香火的孩子? “太可怕了。”沈令月摇摇头,“郑姐姐还是赶紧跳出这个火坑吧。” 在她身前,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郑纯筠听到这句话,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我回府之前,已经将冯椿贪墨军需、守边不利、坑杀同袍的证据写成奏折递进宫中,想来陛下很快就有决断——” 顾凛话还没说完,令国公夫人就像疯了一样扑上来。 “那是你亲舅舅,你要害死他吗!你怎么敢?!” 顾凛双腿无法行动,躲闪不及,虽然推轮椅的疤面大汉及时往后退了一下,但他脸上还是被令国公夫人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太夫人更是被她撞到在地,扶着腰哀叹不已。 “冯棠啊,你清醒一点吧,阿凛才是你亲生儿子啊!” 冯棠被冲进来的丫鬟挟制住,依旧不停地挣扎。 “顾凛,若是我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母亲,您就别管舅舅了,他贪墨军需是板上钉钉的杀头大罪,您看看我啊!” 顾源试图唤回冯棠对他的偏爱,拼命使着眼色。 他又没有贪墨军需,顶多是在战场上不小心刺了顾凛一刀……都是一家人,这种小事不用闹到御前吧? 他可不想被算作舅舅的同谋啊! “顾源。” 顾凛忽然出生喊他。 顾源连滚带爬地过去,笑得讨好又谄媚,“大哥,大哥我知错了,只要你饶我一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 “比真金还真!”顾源指天发誓。 顾凛沉声道:“那我今日便请族老,开祠堂,将你逐出顾氏一族——” “不行!” 冯棠回过神来,怒目道:“我和你父亲尚且在世,轮不到你开祠堂,更不能把阿源除族!” 她突然挣脱了丫鬟的束缚,伸手拔下头上金簪,抵在自己喉咙上。 “顾凛,你要是敢伤害你弟弟,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她仰着头,眉眼癫狂,带着一丝拿捏长子的笃定。 大邺以孝道治国,顾凛今天敢逼死亲生母亲,明天御史弹劾的折子就能把他淹了! 一个不孝不悌之人,如何堪当大任? 顾凛蓦地握紧了扶手,眉间狠狠一跳,俊朗的面孔上是痛苦和挣扎。 “母亲,你为什么总是在逼我……” “是你先逼我的!”冯棠大喊,“我生了你,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我要你去死你也得乖乖受着!” 有护卫试图上前夺簪,冯棠反而将簪尖刺入皮肤,血珠汨汨涌出,在颈间迸起的青筋上蜿蜒,越发显得狰狞瘆人。 她就这样一步步走近顾凛,如恶魔低语:“顾凛,你有种,那你就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同安公主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唱喏。 冯棠持簪的动作一顿,有些困惑地转过头。 同安公主怎么会突然来家里? 说话间,同安公主已经雷厉风行地大步走进正堂,视线飞快扫过眼前凌乱的局面,扯了下嘴角。 “这么热闹啊。” 她看都不看威胁要自尽的冯棠一眼,快步走向顾凛,神情关切,“父皇说你活着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阿凛,你这半年在哪儿,怎么也不给京里捎个信?” 一边说一边又手快地掀开毯子,不客气地在他大腿上摁了两下。 “有感觉没?” 顾凛苦笑摇头,“公主,您……” “半年不见,就跟我生分了?”同安公主挑眉。 顾凛抿了下唇,只好道:“阿缨姐,情况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怎么过来了?” 同安公主,大名萧濯缨。 她一拍脑袋,“我是来替父皇传旨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高高举起,“令国公府接旨——” 屋里呼啦啦跪了一地,顾凛不能起身,便低头以示恭谨。 就连沈令月和燕宜都跟着各自夫君跪下了,一时间堂上站着的只有同安公主,和簪子抵着喉咙,仿佛没回过神来的冯棠。 同安公主凤目微眯,似笑非笑:“令国公夫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这偏心眼的泼妇,又在威胁阿凛起什么幺蛾子? 冯棠不敢冒犯天威,不情不愿地跪下。 同安公主一展圣旨,念了起来。 “……现令国公平庸怯懦,治家无方,难堪大任,着即日起,夺去国公爵位,交由世子顾凛继承,钦此。” 她冲顾凛挑了挑眉,“欢迎回家,令国公。” 顾凛的父亲已经跌坐在地,神色无措,喃喃道:“我什么错也没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 谁家的国公爵位不都是老爹死了才传给儿子吗? 他还这么年轻,就被陛下夺了爵位,他今后怎么面对同僚? 前令国公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顾凛。 儿子再优秀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把他亲爹逼得无路可走? 同安公主察觉到他不甘心的神色,轻嗤一声。 京城各家勋贵里,她最看不上的就是顾凛他爹,除了投胎投的好,简直一无是处。 资质平平,文不成武不就,在他正当壮年的那十几年里都没打过一回仗,前半辈子靠爹,后半辈子靠儿子,真是享了一辈子的福。 没用的老东西就该早点腾地方,省得压在顾凛头上,害他想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 同安公主个给了顾凛一个会意的眼神。 顾凛在最初的震惊后也反应过来,淡声道:“顾家祖训,每一任令国公自动成为顾氏族长,现在我有开祠堂的资格了吧?” 冯棠这时才意识到爵位更替代表着什么,还想故技重施,威胁顾凛。 却没发现一直给顾凛推轮椅的那个疤面大汉,不知何时来到冯棠身后,长臂一伸夺了簪子,又在她后颈一劈,冯棠便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疤面大汉看向顾凛,粗声粗气道:“就你心软,早就该动手了。” 从刚才起这女人就吱哇乱叫,吵得他耳朵快聋了。 顾凛无奈扯唇,又吩咐丫鬟:“将夫人送回房间,仔细看管好。” 又平静地望向父亲:“母亲今日大喜大怒,伤了心神,有劳父亲照看一二。” 不过须臾之间,令国公府便换了个主人。 顾源和秦筝筝见唯二的倚仗都已离开,失魂落魄地待在原地。 顾源还想打感情牌:“大哥,你恨我不要紧,可是筝筝,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是我们顾家的骨肉啊!” 他目光不住地往顾凛已废的双腿处打量,“你已经不能有孩子了,难道你想让令国公府绝后吗?等筝筝生了儿子,我就把他过继到你名下,求你不要赶我们出府好不好?” “顾源你怎么说话呢?!” 裴景淮生气地冲上前,“顾大哥只是腿不能动,又不是那个……总之谁稀罕要你们的儿子啊!” 他拍着胸口,“将来我的儿子就是顾大哥的儿子,我儿子给他养老送终!” 沈令月瞪大眼睛。 不是,谁让你搁那儿瞎许诺了?你会生吗你?! 顾源更是瞪回去:“你姓裴又不姓顾,你儿子凭什么继承我们家的爵位?” 他一拍手恍然大悟道:“行啊你裴二,你自己抢爵位抢不过你大哥,倒打起我们令国公府的主意了,你卑鄙!” “那也比不上你!你无耻!你下贱!” 两个人直接对骂起来。 沈令月捂脸扭头,没眼看了…… 那边顾凛还在和裴景翊、同安公主说话。 同安公主拍着裴景翊肩膀,“允昭早就发现漠北战场的军需供应有猫腻,密奏父皇,又顺藤摸瓜钓出了好几条大鱼,冯椿也在其中。算算日子,派去押解他回京的锦衣卫也该在路上了。” 顾凛点头:“一定是冯椿察觉到京中异动,怀疑我尚在人世,才会突然加大搜查力度,派兵追杀。” 最凶险的那次,要不是遇上京里来的锦衣卫,他和陈虎大哥必定无法活着回到京城。 想起陈虎,顾凛道:“这次我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多亏了我的救命恩人……” 沈令月偷听到这句,眼睛瞬间瞪圆,脱口而出。 “你不会也要像顾源一样,娶你的救命恩人为妻吧?” 那郑姐姐怎么办? 不是,郑姐姐怎么这么倒霉啊?还有还有,你们住在边关的年轻姑娘都这么容易捡人的吗?不能可着一个人薅啊! 顾凛话语一滞,随即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下一秒,疤面大汉粗犷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顾老弟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众人齐齐望过去,大汉理直气壮:“咋,顾老弟答应回到京城就帮我投军,还要给我找个媳妇儿,这都不算数了?” 顾凛清清嗓子:“正式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救了我的猎户陈虎,我已认他为义兄,从今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裴景翊冲陈虎点头致意,裴景淮更是激动地冲上去,捶了一下陈虎厚实的肩膀,“你是顾大哥的义兄,那我以后就叫你虎哥了。你叫我怀舟,或者裴小二都行!” “好啊,以后有机会咱们切磋切磋。” 陈虎和裴景淮简直一见如故,尤其是二人仿佛的身量,那注定就是一家人啊。 “吓死我了……” 沈令月虚惊一场,抚着胸口跟燕宜吐槽:“我就说嘛,谁家正经人会跟救命恩人睡到一块去……” 顾源突然嗷了一嗓子。 “我不许你们诋毁我和筝筝的爱情!”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们根本就不懂!筝筝为了照顾我,承受了多少村里的流言蜚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为了我赔上名誉,我怎么能不对她负责?那我还是个人吗!” 沈令月看他癫癫的样子,好像随时会当街发作的精神病,连忙钻到裴景淮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 “照顾你就把清白照顾没了?咋,你受的伤要靠双修才能治,还是你们要练《玉女心经》啊?” 后半句话顾源没听懂,但他也知道沈令月是在嘲讽他。 “筝筝为我换药擦洗,都把我看光了,我能不对她负责吗?” 沈令月目光嫌弃:“你被看光了又怎么样,大男人的,看一下又不会死……哪有上赶着要娶人家负责的。” 郑姐姐可都说了,秦筝筝肚子里的孩子是成亲前就怀上的。 有奸.情就奸.情呗,还说那些有的没的,呸! 陈虎突然凑过来,铜铃似的眼睛瞪着顾源,打量着他。 顾源被盯得浑身发毛,色厉内荏道:“你干嘛,你还想打人啊?” 陈虎认真问他:“你不知道她之前有婚约吗?” 顾源:……? 他震惊地看向身后的秦筝筝,“真的假的?” 秦筝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盆冰水迎头泼下,就这么猝不及防将她心中最大的秘密揭开了。 她嘴唇哆嗦着对上顾源质问的视线,想要摇头否认,可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沈令月已经目光炯炯地看向陈虎。 瓜来,细说! “我捡到顾老弟的地方,和他养伤的村子隔了三个山头,看着远,但我们做猎户的翻山越岭是常事,两个时辰就能到。” 陈虎用下巴指了下顾源。 起初顾凛昏迷了一个多月,醒来后托他四下暗中打探云岭一战的后续,结果就在三个山头外发现了养伤的顾源。 顾凛清晰记得背后那一刀是谁刺过来的,自然不会贸然去和他相认。 陈虎又随手一指已经不会动弹,只会不停掉眼泪的秦筝筝,“她在隔壁村有个未婚夫,还是个秀才公呢。结果她收了人家辛辛苦苦攒下的彩礼,都拿去给他买药买补品,后来更是一声不吭,连夜跟着顾老二跑了。” 那秀才公平日都在县里的学堂念书,根本不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等接到消息赶回去,发现未婚妻跑了,彩礼没了,家里更是能卖的都卖了,什么也没留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寡母生了病,家里又没钱买药,等他借到医药费,老娘已经咽气了。 秀才公经过连番打击,村里人又笑话他戴了绿帽,一时想不开,人就疯了。 顾源人已经傻了,结结巴巴问秦筝筝:“你说你叔婶嫌贫爱富,要把你卖给六十岁的地主做十八房小妾,所以我才带着你变卖家当连夜离开……你说你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宁愿吃糠咽菜也要跟我在一起……” 说到最后已经是吼了出来:“秦筝筝,你这个大骗子!” …… 顾源和秦筝筝,连带院子里的一些衣物用品,都被国公府的下人丢到了大门外的街上。 顾源还沉浸在被欺骗的巨大茫然中,秦筝筝几次想去拉他的手,都被他狠狠甩开。 他喃喃:“母亲不会眼睁睁看我被赶出家门的,等她醒来一定会替我想办法……” 这时,大门里忽然走出一道亭亭身影。 顾源眼睛瞬间亮起,大步冲上去,带着几分期盼和哀求。 “纯筠,纯筠我知道错了,看在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上,你帮我跟大哥求求情……” 郑纯筠静静看着他,“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什么?” 郑纯筠从袖中取出一封大红色的纸笺。 顾源一下子就认出来,是成亲那天写下的兼祧婚书。 他瞳孔一缩,心虚地后退了两步。 郑纯筠看着他,素手轻扬,慢慢将婚书撕了个粉碎,天女散花一般丢到他脸上、身上。 这位从前在京中便久负盛名的才女闺秀,新晋令国公夫人,冲他弯起唇角,行了一个仪态万方的谢礼。 “多谢顾二公子,不娶之恩。” 作者有话说:叮咚!加更掉落[让我康康] 估计我发出这章的时候也应该有2500营养液了,不如暂定500营养液加更一次? [比心][比心]希望今天的瓜量大管饱哈哈哈哈 //以及顶锅盖声明:我对任何捡到皇子or侯爷or太子or皇帝然后历经波折最后he的文文没有任何意见~~~ 第30章 第 30 章 她和燕燕就是天选之女!…… 看着顾源离开时那难以置信的, 愤恨又不甘心的模样,郑纯筠只觉长出了一口郁气,回去的路上脚步不由轻快了许多。 那片一直笼罩在她头顶, 充满不祥和死亡的霾云终于消散了。 “多谢玄女娘娘保佑……” 郑纯筠双手合十, 在心中默默祈祷, 今晚一定要给娘娘供上足足的香火。 她唇边挂着浅笑走进世子院,抬头望见厅堂内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脚步不由一滞。 是了,顾世子……不,现在是令国公,她名义上的夫君回来了, 这里本就是他的院子…… 郑纯筠站在门口踟蹰不定,直到顾凛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冲她招了招手。 “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郑纯筠慢慢走进厅堂,见顾凛的轮椅朝着东墙的方向,他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幅墨竹。 他问:“这是你画的?” 郑纯筠点头, 轻声解释:“我住进来后, 看这面墙上光秃秃的, 便自作主张挂了上去,让国公爷见笑了。” 顾凛却道:“这幅竹子画得不错。昔日郑老尚书便以擅绘竹而闻名,你定是得了他的真传。” 生于峭壁,不畏嶙峋, 挺峻不拔,寥寥几笔, 风骨尽现。 提起祖父,郑纯筠眉眼柔和了几分,自谦道:“我只学了祖父几分皮毛罢了。” 顾凛看了她一眼。 郑老尚书爱竹, 难怪会以筠字为孙女取名。 筠,是竹子外面那层柔韧的青皮。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的名字在顾凛舌尖滚了几圈,忽地笑了下,“纯筠,你的名字也很像那柄名剑纯钧。” 冷不丁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郑纯筠心跳漏了半拍,强作镇定。 “是,我出生时祖父在读《越绝书》,‘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雷公击橐,蛟龙捧炉,天帝装炭,欧冶子因天之精神铸成纯钧。’” 起初祖父便想为她取名纯钧,还是被祖母劝住,说上古之兵凶性太重,太过锋锐,过刚易折,女子该以贞静柔顺为要,干嘛要取个杀气腾腾的名字,他们又不是武将之家。 祖父一想,也怕她压不住这个名字,损了福禄,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换成了这个筠字。 ——他并不赞成祖母的“贞静论”,又不敢明着忤逆老妻,便偷偷使了点小心机。 顾凛安静听她回忆祖父母为了给她取名,各执一词的温馨日常,那些尘封在记忆里不被想起的寻常时光,原来竟是如此珍贵。 他看着郑纯筠柔和的充满怀念的脸庞,赞同道:“名剑很好,竹子也很好。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郑纯筠面上有些发热,止住话头,掩饰一般,“我今天话太多了,吵着国公爷了。” 顾凛摇摇头,“郑老夫人最近身子如何?待我处理完府中事务,该上门探望她老人家才是。” “多谢国公爷挂怀,祖母身子还算康健。” 郑纯筠连忙道:“您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还要向陛下面陈军需贪墨一案原委,待办事项千头万绪,这点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只要允许我经常回郑家看看就好……” “长辈的身体,再小也是大事。” 顾凛的目光自她脸上扫过,迟疑片刻,终于开口。 “你我虽是夫妻,但真实情形如何,宫里和京中人尽皆知。如今我已是双腿残废之人,实在不愿拖累你。若你想归家,我可为你写一封和离书……” 郑纯筠蓦地抬起头,正视顾凛:“敢问国公爷可有另外心仪之人?” “并无。” “那国公爷是否觉得我浅薄粗鄙,难以忍受?” “……自然不是。” 顾凛被她直接又直白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数万敌军也能面不改色的令国公,竟然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 郑纯筠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一步步走近顾凛,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位置停住,弯下腰,轻轻按在他的膝盖上。 “国公爷,您的腿真没有完全恢复的可能了吗?” 顾凛垂下眼,竭力控制住因她的触碰而激起的微小颤栗,沉声道:“太医院院正替我检查过,说只有五成的希望。” 郑纯筠冲他弯起唇角:“五成已经不少了。而且太医说话一向保守,他说是五成,那实际肯定在五成以上,说不定是六七成,七八成呢。” 顾凛微怔,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雀跃起来。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痛骂顾源,说顾源害她跳火坑,守活寡…… 为什么听她现在的意思,好像并没有与他和离的想法? 郑纯筠直起身,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又诚恳。 “国公爷,您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将帅,是干大事的人,我也不会对您藏着掖着——平心而论,您觉得我和离归家后的日子,还会比现在更好吗?” 她冲顾凛扬起一个大方坦率的微笑。 “放眼全京城,还有哪个年轻儿郎,能不嫌弃郑家落败的门第,不嫌弃我嫁过人,还能让我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当上一品国公夫人呢?” 在顾凛面前,她决定毫不掩饰自己的野望。 郑纯筠绕到顾凛身后,握住轮椅靠背上方的把手。 “国公爷,您需要一个妻子,对内主持中馈,对外交游各家。而我也需要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庇护我的家人。” “若是国公爷不嫌弃,不如我们试一试?” 郑纯筠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然后便不再言语,静静等待顾凛的决定。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没有很久,顾凛握住了身后人的那只手。 “既然是夫妻,你一口一个国公爷,是不是太生疏了,纯筠?” 郑纯筠微笑起来。 “是,夫君。” 一阵清风吹过,窗外种的一丛翠竹沙沙作响,一片竹叶打着旋儿飞上天空,越来越高。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 “假如你是顾源,身受重伤被别的女子救下,你会娶她负责吗?” 令国公府安排了两辆马车送裴家两对夫妇回家,沈令月便问起裴景淮这道送命题。 他一听就瞪大眼睛:“凭什么?这不是讹人吗?” 救命之恩,多给些金银田地就够了,干嘛要搭上他后半生的幸福啊。 沈令月还不满意,又问:“万一你对她一见钟情呢?你会不顾全家人反对,也要娶她为妻吗?” “没有万一。” 裴景淮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摇头如拨浪鼓,“首先,我就不会在战场上受伤。其次,就算我受伤被捡到,我也会立刻亮明身份,找来里长耆老,让他马上把我送到最近的官府,然后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来照顾我。为什么非要赖在陌生女子家里?难道她是什么隐世神医,除了她没人救得了我?” 他哼了一声,“别把我和顾源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软骨头比啊,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那万一……” 沈令月还要再问,裴景淮忍无可忍,捧住她的脸亲上去。 别问了别问了,万一他真答不上来又要打地铺了! ……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燕宜和裴景翊的马车里。 裴景翊面不改色,“首先,我不会让陌生女子贴身服侍,其次,一个孤女不怕村人流言蜚语,强行将我收留家中,本就居心叵测,我怎么会如她所愿?” 若真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也有比娶她更好的一百种解决办法。 话本里那些所谓的天降良缘,无非是色迷心窍,一个有心引诱,一个顺水推舟罢了。 裴景翊摇摇头,轻嗤一声:“从前竟没发现,顾源还是个痴情种。” 多的是一夜风流后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纨绔浪荡子,顾源不但把秦筝筝带回京城,还要娶她为妻,在京城掀起诸多风浪。 燕宜偏过头看他。 都说薄唇的男人也薄情,裴景翊便是如此心志坚定之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明晰的掌控和规划,“娶一个平民女子”绝对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看似斯文端方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矜贵。 他的出身,他的血脉,也让他有绝对骄傲的资本。 燕宜心中闪过许多杂乱念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假如陛下没有给我们赐婚,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裴景翊眉头轻挑了一下。 敏锐如他,察觉到这个问题里暗藏一丝微妙的危险,像是包裹在点心里的毒药,一不留神就会要了小命。 他低头佯装思考,余光瞥见燕宜无意识绞在一处的双手。 裴景翊抬手轻揉眉心,转过来认真凝望着她的脸。 “没娶你之前,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娶了你以后,我想我也不必再想了。” * “燕燕?” 沈令月第n次在燕宜面前使劲挥手,纳闷地嘟囔,“你今天怎么了,动不动就走神……” “啊,没什么,可能昨天在令国公府吃瓜太多,有点撑。” 燕宜回过神,胡乱找了个借口,一边暗暗摇头,将裴景翊昨天在马车里说那句话的神情动作赶出脑海。 真是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在说什么…… 当初和她约法三章的是他,如今频频越界的还是他…… 今早裴景翊婚假结束,要回兵部上值了。 他说要让府里下人看到他们“夫妻恩爱”,要她送他出门,还要表现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燕宜低着头红着脸送他到二门,一路收获无数打量的目光。 裴景翊不知何时摘下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栀子花,俯身别在她领口,一阵幽香袭来。 他略微侧过头盯着她的耳环,保持这个动作停留了十几秒,最后在她耳旁轻笑一声。 “这个角度从远处看,好像我们在亲热一般。” 燕宜:“……夫君慢走,早点回来。” 一想到这里,燕宜的脸又控制不住地红红热热起来。 沈令月将她的情状尽收眼底,捂嘴偷笑。 懂,大哥今早上班去了,这是舍不得嘛! 她捶了捶酸痛的后腰,感慨道:“幸亏顾世子回来了,裴景淮一大早就去令国公府找他和那位陈虎大哥去了。” 昨晚整整一晚,裴景淮都在身体力行向她证明,他才不会随随便便和人一见钟情。 “不过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通。” 沈令月往榻上的小炕桌上一趴,双手撑着下巴,“顾世子怎么就活着回来了呢?” 在她的记忆里,或是燕宜的梦里,都没看到这一出啊。 说到正事,燕宜的神色认真起来,她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道波浪线。 “你发现没有,虽然我们好像是穿书进了一个平行世界,但即便是你看过的书中角色,他们的命运也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变化,就会引发一连串不同的结果。” 沈令月抬起一只手,“嗯嗯,蝴蝶效应嘛。” “就像郑姐姐收到我们的示警信,采取行动,改变了她的悲惨命运。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猜测——顾凛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燕宜在那条波浪线上又画出无数条分支。 “刀剑无眼,生命是最不可预测的。顾凛有可能逃过顾源的冷箭,也有可能逃不过,当场身亡;他受重伤跳下悬崖,可能摔死,也可能侥幸活下来;陈虎救下他,给他请大夫治伤,他可能熬不过伤口感染而死,也可能顺利挺过来;他们赶回京城,可能被冯椿的人追杀而死,也可能逃过死劫……” 燕宜的指尖随意在每条画出的分支线上移动着。 “就像小径分岔的花园,每一次选择都会指向不同的结果,最终顾凛都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活着回来。” 沈令月听得眼冒蚊香圈,啊啊啊啊她上学期概率论挂科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沈令月一拍桌,振振有词,“一定是因为我们做好事救好人,所以郑姐姐和顾世子都活下来啦!” 她和燕宜就是天选之女!福运小锦鲤! 燕宜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个不确定的猜想。” “什么什么?” 燕宜摸着自己心脏位置,“昨晚我睡觉之前,忽然感觉身上暖暖的,很舒服,像是整个人泡进了温泉里,一整夜都睡得很安稳。” 还有前两天她和裴景翊回周家的时候,她在半路上突然觉得心口舒服了不少,那种时不时憋闷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后来她才从沈令月口中得知,那天范光祖被打断双腿,关进大牢了。 沈令月听完,眼睛瞬间放光。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改变了郑姐姐和顾凛的命运,你的身体也得到了滋养,就像……就像修仙里吸纳灵气入体一样?” 燕宜被她的比喻逗笑,试探着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也不排除是心理作用……” “那还等什么啊。”沈令月跳下榻,跑到门口去喊青蝉,“去把上次给大嫂看病的那个大夫请过来!” 回头冲燕宜眨眨眼:“你的身体究竟好没好,让大夫看看不就知道了?” 很快大夫被请了过来。 沈令月火急火燎,“大夫你快给我大嫂把个脉,看看她身体好点了没有?” 大夫被催得直摇头,“少夫人别太心急了,贵府大少夫人的弱症沉积多年,岂是三五天就能改善……” 他一边说着一边搭上燕宜手腕,忽然就闭了嘴,片刻后咦了一声。 “竟然真的大有好转?” 老大夫的山羊胡子都翘起来了,掐指一算,更加惊愕,“居然才过了三天?” 他震惊了,迷茫了,难道他开的调理方子竟有如此神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神医? 大夫再开口时声音都在发颤:“大少夫人每日都在按时喝老夫开的药方吗?还有没有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燕宜和沈令月对视一眼。 后者很快反应过来,清清嗓子:“啊,一定是大哥从宫中求来的那味秘药起了作用!大嫂,你可一定要按时吃啊。” 大夫还不死心,试探道:“不知是哪位太医开的方子,可否让老夫参详一二?” 沈令月连连摇头:“说了是秘药,自然是皇家不能外传的宝贝,大夫你就别问了。” “是是是,老夫冒昧了……” 大夫有些遗憾,但宫里的规矩他也懂,便不再追根究底,只说这个宫中秘药配比的极好,让燕宜继续用就是了。 送走了大夫,沈令月高兴地在屋里蹦了好几下。 “太好了燕燕,你的身体是可以恢复健康的!我一会儿就去拜菩萨——” 说到这儿,她突然灵光一闪。 “你还记不记得给郑姐姐写的那封信,落款是什么?” 燕宜轻轻蹙眉,“九天司命玄女娘娘?” 可那是她为了增加可信度,胡诌出来的啊。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神不都是人造出来的?拜的多了自然就成了神。” 因为郑纯筠相信,是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在保佑她趋吉避凶,她的“信仰”就化作了滋养燕宜身体的力量。 沈令月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 “为了你的身体,我们以后要吃多多的瓜,救多多的人!” 她摸着下巴思考:“要不我改天再去找一趟齐修远,让他也在家里供上玄女娘娘?” 要是没有燕宜,他现在已经和荣成县主凑作一对恨侣了。 燕宜哭笑不得拦住她:“这不是装神弄鬼吗?齐修远可是将来的首辅苗子,他那么精明,万一察觉出什么,恐怕不好收场。” 反正未来还很长,也不差他一个。 沈令月想想也是,京城这么大,还怕没有新鲜瓜吃? 但是光窝在侯府里不动弹,瓜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 沈令月决定主动出击。 第一步就先坑自家人……不是,是先从自家人身边开始打听! 翌日她就去了大姐沈元嘉嫁的平西伯府。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递帖子上门做客,身份不再是沈家三小姐,而是昌宁侯府二少夫人。 按照惯例先去给平西伯夫人,她大姐的婆婆请安问好。 平西伯夫人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若是沈令月没从赵岚那儿听说她的真实嘴脸,恐怕也要被外表迷惑。 “好久没见,元嘉你这个妹妹倒是越发水灵了。” 平西伯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脸关心,“你才嫁进昌宁侯府没几天,怎的就来找你大姐了?可是和夫君闹了别扭,受了委屈?” 沈令月:…… 这是关心她,还是想看她的笑话? 果然坏人就是藏都藏不住啊。 她把自己的手拽回来,笑得更加灿烂,“没有啊,我和夫君很好,侯府里人人都和气,说话又好听,尤其是我婆婆,最疼我了!她说让我嫁了人也像在娘家一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平西伯夫人笑容一僵。 听听,谁家的新媳妇敢如此轻狂? 幸好沈元嘉不像她这个妹妹似的牙尖嘴利,否则不把她气死…… 她干笑两声:“你们姐妹难得见一面,快回去说私房话吧,不用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沈令月惊讶地瞪大眼睛:“伯母,您一点都不老,看着顶多也就六十吧!” 今年还不到五十岁的平西伯夫人:……快走! 沈元嘉强忍着出了院子,终于憋不住弯下腰笑起来。 “月儿,你这张嘴啊……” 真是好久没见到她婆婆被人气得脸色发青的样子了。 沈令月骄傲叉腰:“我嫁的可是侯府,她一个伯夫人还敢上门找我婆婆告状吗?大姐,以后她再敢磋磨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替你撑腰!” 沈元嘉感动地抱了她一下。 妹妹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她了。 二人往沈元嘉的院子走去。 沈令月问:“怎么不见蘅姐儿?” 她不是最喜欢和小姨一起玩了吗? “前阵子我把蘅姐儿送去学堂了,今天不是休沐日,我就没给她告假。” 沈令月好奇:“现在外面还有收女学生的私塾吗?” 沈元嘉解释,“是同安公主办的云韶女学,每年都会放出一些名额,很难考的。” 在里面读书的女孩大多是各家高门勋贵或朝臣之女,偶尔也有天赋极佳的普通百姓家的女孩,但十分稀少,十不足一。 毕竟一般平民家庭能糊口就很不容易了,哪有多余银钱供家里的女孩读书呢。 就算有,也是优先用在男孩身上了。 沈令月若有所思,“那能进云韶女学的,至少也得是个小富之家了。” “也不一定,听说同安公主每年都会派人走访京城周边,若是有适龄的女童能通过初选考试,就能食宿全免,进入学堂读书。” 沈元嘉为了栽培女儿也是做了不少功课,蘅姐儿考进云韶女学,她的同窗都是各家千金,从小一起长大,将来嫁了人,自然会结成一张亲厚的关系网。 “别看云韶女学才办了三年,京中各家都以女儿能考入学堂为荣呢。”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我们蘅姐儿有出息!” 说起来,她最近接触同安公主的频率有点高啊,这位公主的确受宠,又是替老皇帝办相亲宴,又是大张旗鼓开女学的。 跟她刻板印象里的那些皇家公主都不太一样。 ……要是能跟她打好关系,肯定有吃不完的瓜吧? 沈令月暗搓搓想着,或许有机会可以去公主府串个门? “她确实是陛下最信重的女儿。”沈元嘉笑笑,“皇家公主可没有嫁出去就是别人家媳妇的说法,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替陛下做很多事情。” 重男轻女什么的,在皇家其实没有那么明显。 沈令月撇撇嘴,小声嘟囔:“那也没见老皇帝把皇位传给女儿啊。” 沈元嘉没听清:“月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沈令月摆摆手打岔,忽然一指前面走过来的两个梳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沈元嘉叹道:“你忘了?是母亲给我带回来的那两个通房啊。” 原本还是要给沈令月陪嫁去侯府的。 二人走上前请安:“见过夫人,见过三小姐。” 沈元嘉轻咳一声,提醒左边那个长相妩媚的,“要叫裴二夫人。” 她明面上可不是沈家的丫头,是外面买回来的。 左边女子连忙改了口。 沈令月摆手让她们退下了,眨巴着杏眼问沈元嘉:“大姐夫还没发现这两个都是你安排的人?” 沈元嘉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他每日左拥右抱,看着两个美人为他争风吃醋,快活得很,哪还会动脑子?” 说话间二人进了沈元嘉的房间,沈令月吸了吸鼻子,“大姐你用的什么熏香?还挺好闻。” 沈元嘉顿了一下才道:“是瑶娘给我的一个古香方,你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一份回去。” 沈令月震惊,“你你你……还和瑶娘有来往呢?” 作者有话说:刘禹锡《庭竹》 月崽开始在【京城】地图四处找NPC接任务[狗头][狗头] /令国公府主瓜暂时告一段落啦,后续可能会偶尔碰上了提一嘴近况~我们燕月两个宝宝的宗旨就是——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下午打开后台一看营养液我都震惊了!啊啊啊啊你们好凶残的速度……但是我连着加更可能有点费手腕费颈椎[爆哭]所以争取隔日加更好不好[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但是收到这么多营养液还是很高兴!炒鸡高兴!你们只管猛猛灌,我就在后面疯狂还债[比心][比心] 30-35 第31章 第 31 章 “夫人还是坐上来比较好…… 沈元嘉对瑶娘的观感很复杂。 理智上她告诫自己, 是韩志焕贪花好色,没有瑶娘也会有别的女人。 但每个孤枕难眠的深夜,她又会忍不住暗暗怨怼, 怨她勾走了韩志焕的心, 怨她打破了自己一家三门幸福美满的假象, 把血淋淋的现实撕开给她看。 可她从小受到的教养,又不允许她像那些泼辣妇人一般, 豁出来去打骂去泄愤。 她曾经在街上遇到过,有大妇找到男人养的外室,将那女子剥光了衣物丢到街上,任路过的陌生男人调笑猥亵, 而她就在一旁威风凛凛地站着,对周围人耀武扬威地宣称:“看到没有,狐狸精就是这个下场!” 那外室一身雪白皮肉暴露在外,狼狈地左遮右挡,委屈地哭泣哀求。 而那个害她沦落至此的男人呢, 竟然只敢躲在远处, 连上前解救的勇气都没有。 围观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沈元嘉却只觉得两个女人都很可怜——她们争着抢着讨好着的男人,不过是个怯懦自私的胆小鬼。 沈元嘉当时就暗暗发誓,自己绝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彼时她和韩志焕也算夫妻情浓,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 她恨过韩志焕, 恨不得把他也剥光了衣物丢到大街上,让人人都看看这个负心汉。 但她是平西伯世子夫人, 她要给沈家,给韩家,给她的蘅姐儿留脸面, 不能让自己成为京城的谈资和笑柄。 从她答应赵岚,将那两个丫鬟带回来,一步步安排成韩志焕的通房,沈元嘉知道自己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但她却无法让自己不去想瑶娘。 失眠辗转了数日,她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来到碧桃巷,劝瑶娘“改邪归正”。 “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可怕。女人之间顶多是互相使绊子,小打小闹,男人疯起来是真的要见血的。” 沈元嘉对妹妹说:“前几年京郊出了一个案子,一个寡妇搭上了村里的汉子,让他帮自己家春耕。可她嫌那人干活太慢,不满足,又找了另外一个男人。结果那两人开始争风吃醋,攀比不休,而第一个男人因为被第二个嘲笑,是不是满足不了人家,他一怒之下半夜潜入寡妇家中,将她残忍杀害。” 据说捕快赶去抓人的时候,那汉子还抱着寡妇已经发青僵硬的尸体不撒手,嘴里念叨着什么“这下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沈令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什么疯.批病.娇强.制.爱啊。 “你想,乡下的农妇汉子都会因为感情纠葛愤而杀人,瑶娘的情夫们身份都不低,她周旋于多人之间,看似游刃有余,可万一哪天出事了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沈令月用全新的目光看着沈元嘉,“所以大姐你是去劝瑶娘……金盆洗手?” 沈元嘉抿了下唇,“不管怎么说,她答应和你大姐夫断了,算是卖我一个人情。我想劝她不如尽快择一人嫁进门,至少做个正头娘子,好过这样提心吊胆。” 瑶娘那些情夫,有单身的,也有成了亲的,万一哪天被别人家的正妻发现,她们可未必有沈元嘉这么好说话。 沈元嘉记得,当她期期艾艾对瑶娘说出这些话时,后者脸上盈盈的笑意瞬间止住,一下子红了眼眶。 “难得您这样的尊贵人不嫌弃我……沈家姐姐,不管您应不应这一声,在瑶娘心里您就是顶顶好的姐姐了。” 瑶娘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又自嘲地勾唇一笑。 “不是我自夸,我虽然在楼子里长大,是人人都看不起的下九流,可凭我的样貌才情,若真想从良,寻个富商嫁了轻而易举,甚至进王府公府做个宠妾也不是难事。” “姐姐,并非我天性.浪.荡,不愿守着一个人过日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许瑶娘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家在一座山环水绕的小县城,家里开了一间绸缎铺,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 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父母的关爱下顺顺当当地长成一个漂亮姑娘,然后嫁人、生子,在烟雨江南的小城安稳度过一生。 直到命运在她十岁那年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上元灯节,他们全家出门看灯,却被人群冲散,她和五岁的妹妹被一群拐子迷晕带走,再醒来时,人已经漂泊在百里之外的江船上。 “那群拐子是流窜作案,每到一处就打听谁家有漂亮闺女,然后看准时机迷晕掳走……” 许瑶娘颤声回忆:“我妹妹兰芽儿当时才五岁,却已经是巷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尤其是眉心那一点红痣,见了的人都说她是天上的仙童转世,街坊们还叮嘱我爹娘千万要看好她……” 被拐走后,她们被关在船舱下面不见天日的货仓里,拐子每日只给一点米汤和掰碎的馒头渣,让她们饿不死却又没力气逃走。 船每在一处港口靠岸,就有几个女童被拐子带下去,然后再也没回来。 十岁的许瑶娘整夜整夜不敢合眼,寸步不离地守着妹妹,生怕拐子将二人分开卖了。 最后她们被卖到了秦淮河畔的一座花楼。 “花楼的鸨母人称牡丹娘,对外笑脸逢迎八面玲珑,可调.教起姑娘来半点不手软,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人痛不欲生,却不会在皮子上留下半点痕迹,以免伤了身价。” 起初许瑶娘还硬熬着不肯服软,可兰芽儿在船上颠簸数日,她那么小,突遭巨变,又惊又怕,上岸没多久就染了肺病,咳得昏天黑地。 牡丹娘笑盈盈地拿着药材包在她眼前晃悠。 “好女儿,你能扛得住,你妹妹可等不得了。只要你听妈妈的话,你们姐儿俩将来就有用不完的衣裳首饰,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啊,干嘛非要做个犟骨头呢。” 又带她去后门看,一个被拐来后一直不肯服软,受尽百般折磨后跳了井的姑娘,草席一裹,就这么被丢去城外乱葬岗了。 一边是反抗的下场,一边是妹妹咳得快要窒息的痛苦模样,许瑶娘再也坚持不住,崩溃地抱住牡丹娘大哭。 “妈妈,我错了,我听话,求你救救我妹妹……我会好好学本事,我会给你挣很多很多的银子!但兰芽儿还小,求您放过她吧!” 她这辈子已经毁了,但她绝不能让妹妹也陷进绝望的泥淖里。 兰芽儿的病好了以后,许瑶娘收起一身倔强反骨,乖乖跟着楼里的师傅们学才艺,学说话,学伺候男人的本事。 一年后,她正式挂牌成了楼里的清倌人,虽然年幼,却已小有艳名。 又两年,牡丹娘向外宣布她即将梳拢,大张旗鼓摆下花宴,拍卖她的初夜。 许瑶娘有时候会想,自己真是天生贱命,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料,不然怎么会学的那么快,那么游刃有余? 她正式接客后,更是芳名远播,秦淮河岸十里花船无数,却无人能夺走瑶娘的风头,年年评选花魁,她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牡丹娘越发将她视作摇钱树,整日好女儿心肝肉地叫个不停,许瑶娘说不许兰芽儿学艺接客,她也满口应下。 兰芽儿跟着她在花楼里一天天长大,许瑶娘很小心地护着她,不让她沾染外面那些污糟。楼里其他姑娘也都把兰芽儿当做自家小妹妹,大家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保护好兰芽儿,就是保护好她们心底最后的一丝纯净。 “可是兰芽儿……太漂亮了,美貌对她不是好事,而是要命的灾祸……” 兰芽儿越长大,她的美貌就越发掩盖不住了,牡丹娘看她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怜爱变成了带着价码的打量,甚至还趁许瑶娘接外局出门的时候,偷偷带兰芽儿去跟师傅学跳舞。 她唬住了兰芽儿,说这是给她姐姐过生日时表演节目的惊喜,让她保密。 兰芽儿信了,于是两个月后,当许瑶娘看到兰芽儿穿着一身轻纱舞衣,稚嫩地跳着风情万种的舞步,她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了。 那是她第一次狠狠打了兰芽儿,痛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再敢跳舞,就不要她这个妹妹了。 也是在那天起,许瑶娘意识到,她不能再让兰芽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必须带妹妹离开,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去。 许瑶娘这几年也攒了不少身家,她想给自己赎身,牡丹娘却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个她远远拿不出的天价。 “女儿,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价格,是你和兰芽儿的。” 牡丹娘眼底闪着贪婪的光,“兰芽儿比你当年更有天赋,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好苗子啊。” 只要能把这对姐妹花牢牢抓在手心里,未来二十年,她的花楼都会是秦淮河上第一流,在这一行里没人能越得过她牡丹娘。 许瑶娘恨得咬碎了牙,可牡丹娘之所以能这样肆无忌惮,都说是她背后还有个大人物做靠山,否则凭什么楼里那么多来历不明的姑娘,却能办下正经的户籍文书,也不见官府派人来查探? 她想带兰芽儿逃离,唯一的办法就是傍上一个更厉害的大人物,借他的权势威逼牡丹娘放人。 可是金陵又不比京城,数得上号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早早被边缘化的闲散宗室,或是被贬来陪都衙门养老的官员,谁又能成为她的依靠? 只是没等到许瑶娘寻见可以帮她们姐妹赎身的大人物,意外却提前到来。 说是有位京城来的贵人在花楼后巷看到正在玩耍的兰芽儿,惊为天人,牡丹娘就趁着许瑶娘外出,偷偷将她给卖了。 许瑶娘回来后几乎要发疯,掐着牡丹娘的脖子逼问她到底把兰芽儿卖给谁了。 牡丹娘死活不开口,一挣脱束缚,立刻叫来楼里的打手将许瑶娘五花大绑关进房间,一连关了七日,连她原本要出的几场外局都给推了,还倒赔了客人许多银两。 她越是如此,许瑶娘就越笃定,兰芽儿一定被卖给了天大的人物,而且许了牡丹娘足够丰厚的好处,让她甘愿放弃未来二十年的摇钱树。 她被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心如死灰的时候,牡丹娘还舔着脸来劝她想开点儿。 “兰芽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那么漂亮可人儿,我疼她还来不及呢,能把她送进火坑里吗?她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你做姐姐的该高兴才是啊。以后她只用伺候一个人,不比你这般千人睡万人枕的好多了?” 许瑶娘狠狠唾了她一口,声音沙哑如失了崽的母狼,“那你告诉我,兰芽儿究竟被卖给了谁?!” 牡丹娘又成了锯嘴的葫芦,放下鸡汤和饭菜就走了。 “你要是想饿死自己就随便你,只当妈妈白疼了你一场。” 许瑶娘似乎妥协了,开始进食,不再吵着要去找兰芽儿。 半个月后,花楼起火,牡丹娘吃醉了酒来不及逃脱,被活活烧死在房间里。 许瑶娘借助一位衙门里的恩客帮忙,拿回自己的身契,离开了树倒猢狲散的花楼,辗转来到京城。 她用了几年时间一点点筛选目标,接触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神魂颠倒,帮自己四处打听兰芽儿的下落。 京城里达官权贵遍地走,她一个花楼女子势单力孤,除了借助这些富商权贵的力量,别无他法。 …… “原来瑶娘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沈令月听得戚戚然,又递过一条干净的帕子,“大姐你别哭了,这故事你不是都听过一遍了吗?” 沈元嘉拿帕子按着眼眶,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她哽咽道:“是啊,我在瑶娘那儿就哭了一场,如今再讲给你听,越说越觉得心里难受……” 老天对瑶娘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让她小小年纪就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呢? 沈令月握拳咬牙,“人贩子都该下地狱!扒皮抽筋,永不超生!” 沈元嘉重重点头,这些害人骨肉分离的拐子,就是用上十八般最残酷的刑罚都不为过。 “我当时就在想,瑶娘若是没有被拐走,她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而我们也不过是运气好,才能在家里平平安安地长大。若是易地而处,我都不敢想我能不能熬过来……” 沈令月跟着叹气,想起来又问:“那瑶娘姐妹的父母呢?她从金陵逃出来,就没想要回家看看吗?” 沈元嘉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她当然回去过……可是七八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家破人亡……” 瑶娘回到那座小县城,假装成外地来投亲的孤女,向街坊四邻一打听,才知道她爹娘丢了一双女儿后就着了魔,日日去官府鸣冤,恳求知县老爷派更多人手搜查更远的地方。后来更是变卖家产,亲自走上寻亲之路,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过,都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父母生死未卜,兰芽儿就是许瑶娘在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了,她才会如此执念,一定要找到她。 “哎,哎呀这……”沈令月鼻子也开始发酸,姐妹俩头抵头默默哭了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了情绪。 “瑶娘妹妹眉心有一点红痣,还被卖给了京城的大人物?” 沈令月分析:“这么明显的外貌特征,应该没那么难打听吧?” 沈元嘉摇头:“还是那句话,京城太大了,人也太多了,眉心有红痣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特征,瑶娘这两年也陆续找到过几个,但都不是她妹妹。” 别说她那些情夫,不方便打探后宅女眷私事,就连沈元嘉自己回忆,曾经去赴宴作客的一些高门宅邸,也没太留意过哪个丫鬟或是妾室眉心有红痣的。 她对沈令月道:“你今天若是没来,我也打算过几日去找你呢。以后我们再外出作客,可以帮瑶娘留心打探一二,若能让她们姐妹团聚,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没问题。”沈令月拍着胸口保证,“我跟你一起找。” 不过说到行善积德…… 沈令月眼睛闪了闪,神神秘秘地凑近。 “大姐,你听过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吗?” 沈元嘉:? …… 沈令月带着一匣子瑶娘亲手合的香回到侯府,径直钻进了九思院。 “来来来,见面分一半,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个香型!” 燕宜给她倒了杯茶,注意到沈令月眼角微微发红,不由问:“你不是去平西伯府找瓜吃吗,怎么还把自己吃成红眼兔子了?” “唉,瓜是吃到了,一言难尽啊。” 沈令月放下茶杯,仿佛敲惊堂木一般在桌面轻轻一磕,“我给你讲啊,我大姐说……” 巴拉巴拉。 说着说着,她就跟沈元嘉一样,一股股莫名的委屈和心酸直往上涌,眼圈越来越红,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我还笑我大姐泪窝浅,原来给别人讲故事真的好容易代入哦!” 她一边抽搭一边好不容易讲完了瑶娘和兰芽儿姐妹的故事,又指着那一匣子香料说:“这是瑶娘从前和花楼里一位年老色衰的姐姐学的,她年轻时也曾风光过,可年纪一大就成了遭人嫌的鱼眼珠子,坏了身子,不能嫁人,便拿出毕生积蓄开了间小小的香料铺子,钻研复原出了很多古香方。” 瑶娘那时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步她的后尘,以色侍人终究不长久,便要想法子给自己寻条谋生的后路。 结果意外发现她在合香一道十分有天赋,简直是青出于蓝。 燕宜取了一些香料放进铜制小香炉中点燃,很快室内便氤氲生香,是那种淡淡的冷调,让人想到雪地白梅,冬日松柏,完全没有厚重黏腻之感。 燕宜一边哄着沈令月别哭,轻轻摇头,“蕙质兰心,沦落风尘,真是可怜。” 她问沈令月:“你想帮她找妹妹?” “嗯!人贩子本来就很可恶了,还要把拐来的漂亮女娃娃卖进那种脏地方,简直罪加一等。” 沈令月挥了挥拳头,“要是能找到兰芽儿,既能让她们姐妹团聚,又能给‘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多添一份香火,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她又期盼地看着燕宜:“你那个预知梦有没有感觉?今晚试试,看能不能梦到有关兰芽儿的线索?” 燕宜失笑:“那也要等我睡着了才知道。” “嗯嗯,反正这事儿估计得是个大工程,不然瑶娘也不会好几年都一无所获了,咱们先把这个任务挂上!以后出门也可以多留意一下,是否有眉心红痣特征的十八岁少女。” 沈令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正事儿,又开始漫无边际,想到什么说什么。 “听说云韶女学可难考了,我们蘅姐儿今年才四岁半,虚六岁,刚达到入学考试的线,第一次去考就考上了,厉害吧?” “哦哦哦还有,我大姐看起来是对韩志焕彻底死心了,你知道她在那两个通房屋里用了什么吗?” 沈令月神神秘秘卖了个关子。 燕宜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难道是什么避子汤药?” 她听小月亮的形容,就猜她大姐应该也不像是会愿意给丈夫养庶子的人。 谁知沈令月却摆摆手,“光防住家里两个通房有什么用啊,万一韩志焕又去外面偷吃,抱回来一个孩子怎么办?” 燕宜看着她那幸灾乐祸的小表情,想了想,“难道是给你大姐夫用了绝育药,一劳永逸?” “答对了!” 沈令月化身小水獭疯狂拍手,眼睛发光。 “所以我说,你知道瑶娘有多厉害吗?” “她居然调出了一种能让男子不孕不育,却又不损伤女体的神奇香料,叫烬芳散。” 这个香方可是她自己独立研究出来的,她敢说是整个大邺朝的独一份,而且一般水平的大夫都看不出端倪来。 瑶娘为了找到妹妹不得不在多个男人间周旋,但她才不想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生孩子。 她又不想喝避子汤,花楼里出来的姑娘都知道那玩意儿有多毒,用不了几年身子就彻底垮了。 研究出烬芳散后,只要有人去她那里过夜,她就会点上一小块。 那些蠢男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夸她用的香气味清雅,安神助眠呢。 嗯嗯,毕竟小公猫绝育以后都会吃好睡好心情舒畅嘛^_^ 要不是沈元嘉主动上门劝她,又肯耐心听她讲述自己的过往,主动答应替她打听妹妹的下落,瑶娘也不会把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香料送给她。 而且只给了她配好的香料,没有香方,不懂其中的炮制关窍,别人是无法复刻出来的。 沈元嘉这次倒没给妹妹拿这种香,只是临走时提了一嘴,说将来若是妹夫敢对不起她,就通通给他用上。 沈令月当时森森一笑,“用香料多没意思,我选择物理阉割。” 沈元嘉:…… 她下次回家可以告诉母亲,不必再担心小妹会受情伤了。 燕宜听完这种香料的功效也是十分惊讶,忍不住道:“瑶娘……要是在咱们的世界,绝对是个化学天才啊。” 哦,或许还要加个中医药双学位。 沈令月邦邦敲桌,“所以我才说人贩子该死!她本可以凭自己的天赋名扬天下,本可以有安稳顺遂的一生,现在通通都被毁了。” 而且人贩子从古到今都是很难抓的,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和父母骨肉分离,流落他乡。 运气好的可能被卖到富庶人家传宗接代,或是去别人家为奴为婢;运气不好的,不是被“采生折割”沿街乞讨,就是被卖到秦楼楚馆那些脏地方,受尽折辱,早早凋零。 沈令月突然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燕宜许愿。 “玄女娘娘,记得帮我们找到兰芽儿的下落,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们几个人贩子团伙的线索,一网打尽,拜托拜托了!” 燕宜扶额,小月亮真把她当许愿池的锦鲤了? 裴景翊下值回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清俊的面孔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沈令月睁开眼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大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裴景翊有些无语,指了一下外面,“已经申时了。” 他是准点下值的。 沈令月向窗外看去,不由嘟囔了一句:“时间过得好快啊。” 感觉她还没和燕燕说几句话呢。 不过裴景翊都回来了,她也不能没眼色地当电灯泡,起身向二人笑眯眯地告别。 裴景翊客气地目送沈令月出了院子,这才进了屋,开始慢条斯理地脱官服。 燕宜坐在桌边没动,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帮忙,维持一下恩爱人设,那边裴景翊已经解完外袍扣子,换了身家常衣衫。 他坐到燕宜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和弟妹今天都待在一块儿?” “哦,她上午去了平西伯府,下午才过来的。” 燕宜解释,她上午在棠华苑,婆婆孟婉茵果然给她预备了一间干净的空屋,让她先熟悉一下侯府的人事结构和收支框架,然后再慢慢上手管家理事。 裴景翊点点头,又给燕宜的杯里倒满,双手举起,嗓音清朗。 “夫人管家辛苦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燕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推拒:“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分内之事……” 裴景翊把茶杯又往前举了举,那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认真又专注。 “侯府人多事杂,若夫人没有嫁给我,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我敬你也是理所应当,不胜感激。” 燕宜拗不过他,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见他还盯着自己的脸,只好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样可以了吧?” 沾了茶水的唇瓣越发润泽,是浅淡的樱花色,又在他的目光下漫上一点点的红。 裴景翊深深凝望了一眼,便如无事发生一般,温和开口:“夫人,我们今晚吃什么?” …… 晚间,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燕宜和裴景翊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两晚,床榻足够宽大,二人默契地一个靠里,一个靠外,中间还能睡下一个人,也算是互不干扰。 燕宜正在床边弯腰整理枕头被褥,忽听身后珠帘轻响,一股清新湿润的水汽缓缓弥漫进来。 她转过身,便对上刚从隔间沐浴出来,只穿着一身月白寝衣,发梢还在微微滴水的裴景翊。 他白日里要束发戴冠,眉眼被轻轻向上提拉,显得十分矜贵凛然。 如今墨发披散在肩头,倒多了几分家常的闲适自在。 寝衣的领口有些大了,隐约露出一抹雪白平直的锁骨,水汽充分浸润后的皮肤闪着莹润的光泽,越发应了那句,郎君皎皎似玉。 她不由一愣。 他前两天不都是在书房那边沐浴完了才过来的吗? 裴景翊露出歉意表情,“书房那边的浴桶好像被漱墨磕坏了,漏水,我只好回来这边沐浴,夫人不会介意吧?” 燕宜很快调整好表情,摇头,“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明天记得要在公中账上写一笔,给他书房换个新浴桶…… 燕宜正想着,就听裴景翊用轻快了几分的语调说:“那我以后就都在这边沐浴了——不然每次从书房走过来都会出汗,不舒服。” 燕宜:“……行。” 她指了下不远处放在卧榻边上的熏笼,“你把头发擦干了再睡,不然会头疼。” 说完又觉得有点好笑,从前都是女孩子才会苦恼长头发洗完不好吹干,来到这里,倒是男女一视同仁了。 裴景翊听话地坐过去,手里拿着干发巾子慢慢揉搓着,突然嘶了一声。 燕宜忙问他怎么了。 他偏头看过来,微微下垂的眼角带出一丝无辜和可怜。 “好像……不小心缠在一块了。” 燕宜连忙走过去查看,裴景翊松开毛巾,掌心里一团湿发似乎纠缠在了一起,胡乱扭成好几个结。 裴景翊试图用他修长的指尖去分开,可刚一插.进去,不但没有梳通,反而扯痛得他皱了下眉头。 “你别乱动。”燕宜忙道,“越碰越乱,我去拿把梳子来。” 她转身跑去梳妆台,找出一把竹制的密密的篦子,半蹲在裴景翊身前,拢住那一团缠绕的发丝。 打结的位置在中段,比较尴尬,若是不管不顾一剪子剪掉,裴景翊的头发就会缺一节,很不美观。 所以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地挑开。 这是个耐心又细致的活儿,燕宜蹲了一会儿,就觉得腿脚发麻,不由轻轻挪动了下。 裴景翊一直注意着她,见状便道:“夫人还是坐上来比较好。” 他抓住燕宜的手腕,身子往后挪了挪,顺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于是二人便紧紧贴着坐上短榻,燕宜的手臂还被迫撑在他大腿上,否则容易扯到头皮。 手臂撑上去那一瞬,明显感觉到男人肌肉绷紧了一下。 燕宜全程专心跟发丝奋战,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太近了,近到呼吸相闻,他身上淡淡的皂豆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挑开了最后一捋发丝,如释重负地抬起头,冷不防撞上裴景翊的脸。 嘴唇从他侧脸轻轻擦了过去,很轻,像蜻蜓路过水面的一点。 她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举着篦子的手不知道往哪放。 直到裴景翊温和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有劳夫人了。” 他神态清明,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个微小的意外,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没事。” 燕宜连忙顺势起身,掩饰地把篦子放回抽屉,装模作样整理着什么。 低下头却懊恼地咬紧了嘴唇。 不过一点小意外罢了,裴景翊都没表示,你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啊? 冷静,冷静…… 燕宜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转过身镇定地对裴景翊一点头:“那你慢慢擦,我先去睡了。” 裴景翊应了声好。 燕宜躺到床里面,把被子一直拉到肩膀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白天沈令月讲的故事开始在脑中回响,她不由也跟着默默地向那位虚无缥缈的玄女娘娘许愿,希望今晚能梦到有用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侧微微一沉,紧接着传来裴景翊关切的询问:“还没睡着?今晚是有什么心事吗?” 前两晚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躺下的,但燕宜早已睡熟了。 燕宜睁开眼看他:“没关系,我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好。” 两个人又一块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裴景翊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出声询问:“夫人,你睡了吗?” 燕宜:“……还没有。” 奇怪,怎么越是想睡的时候就越睡不着了? 昏暗的床帐内,她听见裴景翊轻声问她:“之前听同僚闲聊时说过,手上有几个穴位可以助眠,不如我帮你按一按?” 燕宜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把左手伸过去,“要很久吗?不会影响你明天上值吧?” “不会,几个穴位而已,很简单的。” 裴景翊抓住她的手,指节屈起,在她掌心某处轻轻打着转儿。 又沿着掌根往下滑,换了个位置继续揉捏。 他按摩的力道不轻也不重,甚至还带了点有规律的节奏,肌肤相贴带来微微的热意,她的思绪也伴随他低柔的嗓音平复下来。 燕宜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整晚,裴景翊都轻轻拉着她的手,不曾放开。 作者有话说:欢迎收看大型连续剧——真还传() //恭喜心机裴豹豹从上床睡觉升级为上床拉手手睡觉[加油][加油] 第32章 第 32 章 车夫小裴持续为您导航…… “燕燕, 你昨晚做梦了没有?” 接下来几天,沈令月每天见到燕宜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这句。 但每次燕宜都是摇头。 她最近都是靠着裴景翊的睡前按摩才能睡着,睡眠质量倒是挺好, 偏偏就是不做梦。 沈令月托着下巴苦恼, “好奇怪啊, 之前明明都很顺利的……” 二人手挽手来到棠华苑,照例, 燕宜去跟着孟婉茵学管家,沈令月则泡在“狸奴院”里吸猫吸个爽。 白天撸猫,晚上遛狗,这成亲以后的小日子也太舒坦了。 除了燕宜这个时灵时不灵的金手指有点让人发愁。 “难道是我们得到的信息还不够多?” 沈令月灵机一动, “对了,你还没见过瑶娘呢。不如我带你去找她问问,比如兰芽儿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启发一下?” 燕宜也很想帮这个忙,一口答应下来, “都听你安排。” 考虑到瑶娘平时比较“忙”, 沈令月特意先让霜絮去了一趟碧桃巷, 跟她约个碰面的时间。 瑶娘回复让她们后天上午过去。 沈令月又提前一天来棠华苑跟孟婉茵告假,说明天要和燕宜出门一趟。 孟婉茵大方放人,“去吧,你们小年轻在家里待不住, 正好出去松快松快。” 而且燕宜学习管家上手很快,一点就通, 都不用她多操心,放一天假也是情理之中。 到了第二天要出门的时候,裴景淮却缠上来不肯放人。 “你和大嫂要出门?去哪儿?干什么?我陪你们去啊?” 沈令月斜他一眼, “你今天不去找你的顾大哥和虎大哥了?” 裴景淮挠头,“昨天顾大哥说城外山下住着一个隐居的老大夫,对治疗腿疾很有心得,他们夫妇今天要出城求医。” 沈令月点点头,又问他:“你最近老去令国公府,瞧着顾大哥和郑姐姐相处得怎么样?” 她原本以为顾凛处理完顾家的事,就会和郑纯筠分开呢,毕竟这门婚事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定下的,跟强买强卖也差不多了。 又或者郑纯筠自己也想离开令国公府这个伤心地? 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也没听说令国公府传出什么和离的风声来。 沈令月和燕宜一分析:顾凛和郑纯筠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虽然阴差阳错成了亲,说不定也是一段先婚后爱的佳话? 就像她和燕宜,也没想到嫁了人以后的小日子会这么滋润啊~ 裴景淮认真回忆了一会儿,点头:“我觉得他们俩挺好的,我和顾大哥还有虎哥凑在一块聊天,大嫂时不时就会送点心茶水过来,还会提醒顾大哥该吃药了,该针灸了,该按摩了……” 每当他告辞的时候,郑纯筠都会推着顾凛的轮椅,一起送他到大门口,看他走远了才回去呢,招待的特别周到! 裴景淮得意地一扬头,又把沈令月抱在怀里晃了两下。 “不过他们俩就是再好,也比不上咱们俩!” 沈令月被他偷袭,顾不上惊讶,先笑岔了气,转过身捶了他两下。 “笨蛋,人家哪里是待客周到,是巴不得快点把你送走呢。” 她揪着裴景淮的衣领叮嘱:“人家新婚夫妻正是要培养感情的时候,你天天跑去当个讨人嫌的木桩子算怎么回事?听话,明天也不许去了啊。” 这个大电灯泡亮而不自知,还搁那儿美呢。 裴景淮目光幽怨地盯着她:“还不是你老撵我出门,就为了和大嫂天天腻在一块儿……我不管,我今天就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沈令月对上他湿漉漉的狗狗眼,简直像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动物,下意识还反省了一下,难道最近真的冷落他了? 可是她每天晚上都没闲着啊!都没有让他去睡地上…… 沈令月无情推开狗头,“乖,我们今天要去办正事。” “那我给你们当车夫。” 裴景淮一通软磨硬泡,眼看都要错过出门的时间了,沈令月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记住,你今天就是车夫,只许赶车,不许乱问啊。” “好嘞。二少夫人您请!”车夫小裴立刻上线,颠颠地给沈令月撩开帘子。 和燕宜在侯府门口汇合,沈令月指着裴景淮,无奈又嫌弃:“他非要跟着我,撵都撵不走。” 燕宜见她嘴上说着嫌弃,眼角眉梢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粉红泡泡,笑着点点她,“凡尔赛了啊。” 那边裴景淮已经换下了侯府车夫,熟练地坐上车辕,冲二人挥挥手:“大嫂,夫人,快上车,今天我给你们当跑腿。” 燕宜抿唇轻笑,冲他点点头,先上了车。 沈令月紧随其后,路过裴景淮身边时轻咳一声,“好好看路,别把我们俩摔沟里去。” “赶车有什么难的,别小瞧我啊。”裴景淮关好车门,一甩缰绳,马车嘚嘚地走了起来。 二人坐在车里,意外地感觉到十分平稳,沈令月靠着燕宜感慨了一句:“裴景淮居然真会赶车哎。” “他要是不会,也不敢拿你的安危来冒险啊。”燕宜揶揄道。 沈令月捂脸嘿嘿笑,又拱了一下燕宜,“要是裴景翊会赶车,肯定也会愿意陪你出门的。” 燕宜脑补了一下裴景翊一脸清正端方,翩翩君子赶马车的模样,连忙摇头,实在太违和了。 不过看他骑马那么娴熟的姿态,说不定真的也会赶车? 一想到骑马,又不可避免联想到那天坐在他身后摸到的坚实背肌和平坦小腹…… “燕燕,你脸红什么?” 沈令月一脸纳闷,把车窗打开了些,自顾自道:“车里确实有点闷哦。哎,眼看夏天就要到了,没有空调可怎么活啊啊啊……” 燕宜回过神,连忙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丢出去,认真道:“这个时期还没有温室效应和全球变暖,我想就算到了三伏天应该也不会那么难熬。” 沈令月对她的话无条件信任,“嗯嗯,那就最好不过啦!” 想想也是,她记得她小时候福利院里只有会摇头的老式大风扇,她在最热的七八月份都能和小朋友在外面疯玩疯跑呢,也没觉得夏天那么难熬。 好像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每年高温都会刷新纪录,听说还有在外面多走了一会儿就热死人的…… 不过她还是决定等入了夏就和裴景淮分开睡!那家伙简直就是个小火炉,只适合冬天暖被窝,夏天坚决要离得远远的…… “阿嚏!” 认真赶车的裴景淮突然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往身后紧闭的车厢门看了一眼。 ……她们俩不会在里面偷偷说他坏话吧? 终于到了碧桃巷。 裴景淮停稳马车,开门让二人下来。 隔壁就是那座被大火烧过的废宅,也是他和“倪小蝶”初次见面的地方。 他不由冲沈令月挑了下眉,“这是打算故地重游?今天还上树吗?” 不提还好,一提沈令月就想起当初他是怎么在树下凶神恶煞地吓唬她,握紧拳头冲他隔空比划了两下。 裴景淮笑得更开心了。 逗她真好玩。 眼看沈令月朝着废宅隔壁大门走去,他后知后觉想起,“这不是那个……平西伯世子,我大姐夫的外室?你们今天是来找她的?” 燕宜还来不及解释,裴景淮已经挽起袖子活动手脚,“就说今天出门得带上我吧——什么时候动手?” 燕宜赶紧伸手拦住,“……二弟你误会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 说话间,沈令月已经敲开大门,瑶娘早已等候多时,第一时间开门出来,笑意盈盈的,“来了,快请进……哟,这位是?” 瑶娘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马车边上的裴景淮,出众的身形样貌,让她下意识地抛出一个媚眼,勾人心魄。 “咳咳!”沈令月没好气地强调,“那是我夫君。” 瑶娘回神,连忙尴尬地摸了把头发,“抱歉抱歉,一时习惯了。” 她又飞快偷瞄了裴景淮一眼,冲沈令月比了个大拇指,“三小姐好福气。” 这位郎君一看就比她大姐夫强多了! 沈令月哭笑不得,要不是听过瑶娘的身世,她可真要跟她生气了。 她回头对裴景淮说:“你在外面等我们一会儿。” 裴景淮点头,又警惕地瞪了瑶娘一眼,提醒:“我哪都不去,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我立刻就冲进去。” 这女人妖里妖气的,还用那样的眼神看他……裴景淮使劲瞪回去。 看什么看,他才不会对外面的莺莺燕燕多瞄一眼! 沈令月进门前冲他挥挥手,让他放心。 进了房间,瑶娘就迫不及待地问:“可是沈姐姐跟你说了我妹妹的事?你也愿意帮我打听她的下落吗?” 沈令月点头,又给她介绍了燕宜,“这是我大嫂,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们都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瑶娘激动不已,向二人深深拜了大礼,站直身子后哽咽道:“早知道京城里的千金小姐都这么好心肠,我当初就不该指望那些臭男人……” 一个个都只会馋她的身子,办起正事来屁也不是! 燕宜看着瑶娘懊恼后悔的模样,抿了下唇没有言语。 其实那天小月亮给她讲瑶娘的遭遇时,她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虽说瑶娘结识的情人们大多有权有势,又或是人手遍布各地的皇商大户,但要说起打听后宅女眷的情况,恐怕他们还真使不上什么劲儿。 瑶娘既然在调香一道上天赋异禀,完全可以用那些年攒下的银钱开个香料铺子,专做高端客户,逐步打入京城贵妇人圈子,到时候再把寻找兰芽儿的下落拜托给女性客户们,一定比现在这样大海捞针更有效率。 可这样做也有弊端和风险:她毕竟是青楼女子出身,高门女眷大多自恃身份,不可能与她这般平等来往。就算一开始能瞒住,早晚也有曝光的风险。 到时那些自觉被欺骗、被侮辱的夫人小姐们,恐怕不但不会帮忙找人,还会用更激烈的手段对付她,甚至将她赶出京城,再无容身之地。 不过这也不能怪瑶娘,她被拐进花楼那么多年,耳濡目染都是和男人周旋打交道的手段,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才会下意识地用这般出卖身体的方式,让那些男人帮她找妹妹…… 说到底,还是那杀千刀的拐子和鸨母害了她。 燕宜脑子里想了很多,那边沈令月已经问起兰芽儿的情况。 “除了眉心有颗红痣,她还有什么特征,或者你有没有她的画像?” “有的有的。” 瑶娘从妆奁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小像,小心翼翼地展开,忐忑道:“这是兰芽儿十岁那年生辰,一个客人给我们姐妹随手画的,他是个读书人,丹青极好,当时画完了人人都说特别像。” 沈令月和燕宜凑过去看,画上是两姐妹依偎在一起,光看瑶娘的人像和她本人对比,确实是有八.九分神似。 而画上的兰芽儿也的确如瑶娘所说,虽然年纪尚幼,已经出落得美貌动人。 她小声跟燕宜嘀咕:“但是兰芽儿今年都十八了,小孩子长得很快的,不知道会不会跟画像有变化?” 燕宜垂眸沉思,“这样漂亮的小女孩,除非青春期突然变胖,身材走样,否则应该还是个相貌出众的美丽少女。” “那个鸨母说,买下兰芽儿的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不可能真让她做个小丫鬟……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某个达官显贵府上做了姬妾。” 瑶娘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笑意:“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我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只盼着能得到她的消息,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衣食无忧,活得好好的,我便是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爹娘了。” 沈令月呸呸两声,“别说丧气话,什么死呀活的,你还这么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给瑶娘鼓劲儿,“就算是在大户人家做妾又有什么好的?兰芽儿那么漂亮,肯定是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知道会怎么磋磨她呢。” 瑶娘脸色一白,泪珠滚滚落下,“我可怜的妹妹……” 燕宜赶紧给沈令月使了个眼色: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她接过话头,“你也别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兰芽儿被卖走时才十三,还是个孩子呢,就算那人对她起了色心,也不至于……” 瑶娘幽幽开口:“你们不懂,我十三岁时已经开始接客了。” “……禽兽啊!”沈令月忍了又忍才没骂出更难听的话。 不是说太.祖规定了女子十八岁方可成亲吗,这些花楼简直就是法外之地! 二人一时都有些黯然,为瑶娘,为兰芽儿,也为那么多被拐卖,被沦落烟花之地的无辜少女们。 最后还是瑶娘先调整过来,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脸。 “好了好了,二位能帮我打听兰芽儿的下落,瑶娘已经感激不尽了。你们说的对,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有再见面的希望,不是吗?” 她也是靠着这个念想,才能熬过姐妹离散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沈令月重重点头,“嗯,兰芽儿一定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她也一定思念着你,盼着和你早日重逢!” 二人又陪着瑶娘回忆了许多兰芽儿日常生活中的喜好和细节,将那副小像看了又看,轮廓牢牢记在心里,便准备离开了。 出门前,瑶娘特意去隔壁房间一趟,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精致的小木匣。 “听说你们才成亲不久,正是和夫君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还要为了我的事出门奔波,此等大恩无以为报,这是我做的一点香料,祝你们新婚和美,恩爱不疑。” 沈令月都快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对了,你听过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吗?” 瑶娘的反应和沈元嘉是如出一辙的茫然,“那是什么?” 燕宜听到这里已经捂住了额头。 沈令月却神神秘秘道:“你应该听过令国公府顾家最近出的几件大事吧?还有新晋令国公夫人郑家小姐,知道吧?” 瑶娘点头,“当然,京城里都传遍了。” 最开始顾源带秦筝筝回到京城,力排众议要娶她为妻的时候,瑶娘很是羡慕了一阵子,觉得她真是命好,从一个边境小孤女,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是现在她更羡慕的是那位被顾源悔婚又兼祧,如今成了令国公夫人的郑家小姐。 二十岁出头的国公夫人啊,多少贵妇人要熬到头发都白了,都未必赶得上她。 至于被她羡慕过的秦筝筝?听说已经大着肚子和夫君一块被逐出家门了。 “我听说啊,郑姐姐就是拜了九天司命玄女娘娘,才等到今天的好日子。” 沈令月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然令国公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又跳下悬崖,怎么可能捡回一条命,还顺利回到京城袭爵了呢?都是郑姐姐心诚,玄女娘娘保佑啊!” 瑶娘心有所悟,眼睛慢慢亮起来,“只要我也诚心拜了玄女娘娘,是不是就能找回兰芽儿了?” 她着急地问沈令月:“玄女娘娘的道场在哪里,该去哪里请祂的神位?” 沈令月咳嗽两声,支吾道:“玄女娘娘……没有固定的道场,祂老人家也不讲究那些虚的,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瑶娘觉得有点奇怪,但也容不得她细想了,连连点头应下,“我明天就布置出一个房间来,日日给玄女娘娘上香供奉!” * 裴景淮在门外等得着急,几次想要冲进去,又生生忍住。 直到沈令月推门出来,他一个箭步迎上去,紧张地问:“没事吧?” 沈令月好笑道:“就是说了几句话,能有什么事?” 看裴景淮那个紧张的样子,好像她们俩进的是盘丝洞一样。 裴景淮哦了一声,又想去看她手里的小木匣,“这是什么?” “哎呀,女孩子的秘密,不要乱问。” 沈令月糊弄了两句,和燕宜上了车。 裴景淮在外面问:“你们接下来还想去哪儿?” 沈令月刚要说回家,燕宜却按住她的手。 她推开车门一道缝,客气地问裴景淮:“如果我们想去同安公主府上做客,有什么流程?需要提前递帖子吗?” 沈令月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要去同安公主府? 裴景淮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大哥以前也常去公主府上玩儿,我直接送你们过去就行。” 他调转马车,轻车熟路地朝同安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燕宜坐回车内,沈令月立刻问:“你想去找同安公主打听兰芽儿的下落?” 她刚才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燕宜点头,“主要是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说,什么地方云集了天下美人,又不是一般男人能轻易打听到的地方?” 沈令月两眼放光:“当然是……老皇帝的后宫啊!” 她问燕宜,“你怀疑兰芽儿是被人买下来送进了宫里?” 不由撇嘴,“真是服了,老皇帝都有高贵妃这样的大美人了,居然还不知足?” “目前也只是猜测,没有预知梦提醒,我们也只能一个个做排除法了。” 燕宜失笑,劝她先不要激动,“一会儿就向同安公主打听一下,后宫里有没有一位眉心生红痣的十八岁嫔妃。” 很快到了同安公主府,裴景淮径直上前敲门。 “裴二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门房立刻认出了他,很是热情。 “嗐,这不是一直忙着成亲的事儿吗。” 裴景淮直截了当,“我陪我夫人还有我大嫂来找公主玩儿,她在家吗?” “在的在的,几位快请进来,我这就让人去后面通报一声。” 一行人在丫鬟带领下去了花园,离老远就看见同安公主和她的驸马卫绍在凉亭里喝茶赏景。 “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卫侯。” 萧濯缨放下茶杯,招手示意三人免礼,坐下说话。 驸马卫绍一身白衣,人看着有些单薄,对裴景淮露出温和笑容:“什么侯不侯爷的,这是在自己家里,叫姐夫就行了。” 裴景淮也不见外,大咧咧坐到卫绍身边,“姐夫最近身体怎么样,我上次送来的虎骨酒你还喝着吗?” 卫绍点头,“还好,夏日总比冬日好过些。” 别看卫绍现在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他年轻时也是正经上过战场的一员猛将,只是在最后一次南征时受了严重的内伤,自此便慢慢退出朝野,专心在家休养了。 他的侯爵之位也不是因为尚了公主才封的,而是实打实立下的战功。 那边同安公主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昌宁侯府这对新晋妯娌。 之前都说这两个人势如水火,如今看来倒是亲密得很。 也一样的胆大包天。 她挑了挑眉,“你们俩找我有事?” 沈令月嘴快,不等燕宜组织语言便急忙忙问道:“公主,你知道陛下后宫里有个今年十八岁,眉心生红痣,长得特别漂亮的妃子吗?” 燕宜:……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点。 同安公主也被沈令月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弄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我没见过这么一号人,你从哪儿听说的?” 沈令月肩膀一垮,露出失望表情。 看来兰芽儿是不在宫里了。 她跟燕宜对视一眼,只能大海捞针了…… 同安公主看着二人眼神交流,提起了几分兴趣,“你们这是在找人?” 这回燕宜按住了沈令月,斟酌着开口:“是受人所托,帮一个朋友打探她妹妹的下落。” 同安公主摸着下巴,“找人都找到宫里来了……什么朋友?很重要吗?” 沈令月一时被问住,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瑶娘的身份,求助地看向燕宜。 燕宜脑筋飞转,正在组织语言时,一名女官快步走进来,弯腰在同安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同安公主听完,眉头深深皱起,“云韶女学里闹鬼?不可能,必是有人在作祟!” 作者有话说:假如月崽写自传be like:《穿书后,我和闺蜜在古代装神女》 / 来啦~今天小歇一天,明天继续还债[比心] 昨天看到评论区有人猜高贵妃就是兰芽儿的[笑哭]这个真不是啦,首先年龄对不上,高贵妃在后宫都十多年嘞,而且她眉心没有痣哦~ 这是个长线任务[狗头]明天准备切新瓜! 第33章 第 33 章 云韶女学闹鬼事件(上)…… 沈令月立刻竖起小耳朵。 云韶女学闹鬼了?什么情况? 同安公主又皱着眉头和女官说了几句话, 便站起身对二人道:“今天不能招待你们了,我要出去一趟。” 沈令月眨巴着眼睛:“公主,是云韶女学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同安公主也没想瞒着, 点头, “没错, 这几日女学里流言纷纷,都说闹鬼, 还有学生半夜看到鬼影在外面游荡。”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必定是有人在作祟,败坏女学风气, 动摇人心。” 同安公主立刻就要动身去女学查探,对驸马道:“阿绍,你帮我招待怀舟他们……” “公主,让我们跟您一块去吧。” 沈令月积极举手,片刻间想出一个绝妙理由, “我大姐的女儿今年刚考入云韶女学, 她才虚六岁,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些闹鬼的流言吓到,我想去看看她……而且说不定我还能替您出一份力,揪出装神弄鬼的家伙?” 同安公主对上她慧黠的神色,略一思索便痛快应下, “好啊,你们随我一起。” 自从栖云山那场宴会, 她就一直对沈令月很感兴趣,正愁没有和她多接触的机会。 沈令月连忙拉着燕宜跟上去。 裴景淮在身后嚷嚷,“哎哎, 那我呢?我怎么办?” 卫绍笑着安慰他:“云韶女学禁止外男进入,连我都去不得,怀舟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沈令月忙着去看热闹,对自家大狗可怜巴巴的模样摆摆手,“就是,你听驸马的话,等我忙完了再来接你回家啊。” 一同远去的还有同安公主的调侃:“怀舟那么大个人了,自己知道回家,还用你接?” 裴景淮:……怎么好像又被抛弃了? 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问卫绍:“姐夫,公主也经常这样丢下你吗?” 卫绍一脸淡定,“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给她们添乱,等她们忙完了,总是会回家的。” 说完给裴景淮倒了杯茶,意味深长道:“怀舟,你也该给自己找个正经差事了。” 省得这样天天粘着自家夫人,不像样。 * 云韶女学就在城西,是由一座前朝的王府改造而成。 大邺建立后,这座王府按惯例被分给每朝封王的皇子,结果就跟被诅咒了似的,凡是住进这座王府的皇子,不是参与了谋逆造反,就是年纪轻轻意外夭折。 接连换了四任主人后,皇室成员们都怕了,谁也不敢再沾上这个凶地,他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于是这座王府就荒废下来。 直到三年前,同安公主上奏庆熙帝,要开办云韶女学,并且指名要这座王府做学堂。 当时还有习惯了什么事都要反驳一嘴的御史上书,说那废王府本就阴气重,再弄一群女子住进去念书,岂不是阴上加阴? 同安公主当场就喷了回去:“行啊,国子监都是男人,男人阳气重,那把国子监搬过去,把原来的国子监屋舍腾出来给本公主用?” 满朝官员的许多子侄可都还在国子监里念书呢,谁敢让自家孩子住进去? 一个废王府而已,同安公主想要就给她嘛,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那御史被众人群起而攻之,这才老实了。 云韶女学已经开办了三年,一向平安无事,就连昔日笼罩在废王府上空的不祥诅咒,都已经被人渐渐遗忘。 如今却突然传出闹鬼流言,要是处理不当,御史们难免又要参来参去,给这座来之不易的女学使绊子,所以同安公主才会生气又着急。 沈令月和燕宜进入云韶女学,不由哇了一声。 “这里可真大。” 毕竟曾经是按王府规制修建的大面积宅邸,同安公主又出钱修葺改造,保留了原有园林景观的同时,又增加了诸多课室、学舍、膳堂等处。 同安公主是云韶女学名义上的山长,但在具体管理方面都由这位名叫桃李的女官在负责。 桃李为二人介绍:“云韶女学只招收六至十六岁的女学生,按照年龄和课业进度划分为初、中、高级三处课堂,只要学生想继续深造,最多可以在这里求学十年,期间食宿全免。” 燕宜若有所思,询问:“这里的学制和国子监似乎不太一样?” 同安公主听到解释了一句:“确实,这女学的设想还是我家先祖提出来的,就写在《实录》中,以供后人参考。” 太.祖朝就有意创办女学,只是当时王朝初定,天下百废俱兴,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繁衍人口,恢复经济,办女学在当时的官员看来属于费力不讨好,“不必要的支出”,便搁置下来。 后来继任的几位皇帝也大多有自己的发展国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谁也没张罗过这件事。 三年前同安公主上书开办女学,起初也是一片反对之声,逼得她不得不拿出《实录》说事,并承诺一切开支由她负责,不花国库的钱,这才堵住了百官的嘴。 ——公主自掏腰包啊?那没事了。 沈令月连连点头,一边跟燕宜小声蛐蛐:“我就说太.祖是咱们老乡吧,这不就是小初高吗?” 咱们可是教育大国,现成的制度搬过来用,绝对先进啊。 一行人往里走,渐渐能听到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桃李指着远处一块空地,“那边是演武场,应该是哪个班的学生在上武课。” 沈令月惊讶:“还有武课呢?” “自然。《实录》中说过,母体健则子女强,若是女子一个个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不禁风的,又怎么能生下康健的孩子呢?” 桃李补充道:“女学里的武课并不像男子学武那样辛苦劳累,旨在强身健体,锻炼体魄。” 沈令月懂了,就是体育课嘛。 说起来大邺朝的男女大防没那么严苛,女子出门逛街,打马出游并不稀奇,想来也是受开国之初的这股风气影响。 但也有一些女子认为贞静贤淑才是闺德典范,比如她家那个整日捧着书本不离手的二姐沈颂仪,那可真是比豌豆公主还娇弱,吃的比猫还少,腰围宽了半寸都要天塌了一样。 这种人不在少数,但也很难改变她们的思想——总不能逼着人家都出来活动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有稚嫩的读书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桃李对沈令月道:“那是初级学堂的丙字班课室,您外甥女韩一蘅就在里面。” 沈令月眼睛一亮,叫上燕宜,二人放轻脚步来到窗边,探头往里偷看。 “看,中间那排第三个就是我家蘅姐儿。” 小丫头穿一身蓝白相间的学子服,正眨巴着大眼睛,认真跟着老师念书,摇头晃脑的,可爱极了。 沈令月发现学堂里的女孩子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发型也是统一的两个包包头。估计是为了避免不同家境出身带来的攀比,让她们更专注于学业。 二人只偷看了一小会儿就赶紧回来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桃李带她们去了中级课堂后面的学舍,指着最角落里的一间房说:“最开始传出闹鬼,闹的最厉害的就是那间学舍了。” 沈令月想了想对同安公主道:“殿下身份金贵,若您亲自出手调查,难免会惊动幕后作祟之人,不如您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让我和大嫂跟着桃女官去查探一番,有了线索再来向您禀告?” 同安公主点头答应了,对桃李道:“二位少夫人若有什么要求,你照办便是,一切听她们差遣。” “是,殿下。” 送走了同安公主,沈令月问桃李:“那间闹鬼的学舍里住了几个学生,都是什么身份?” “学舍里原本住有四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叫关小草的女孩,今年十四,是去年殿下派出去招生的人从京郊七十多里外,一个藏在山沟里的小村子特招进来的。” 燕宜问:“不是说云韶女学很难考吗,这个关小草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桃李点头:“入学考题的难度是因人而异的,京城里许多官员和大户家的女儿都提前开过蒙,针对她们的考题就会更难一点,优中选优。但在那些偏远地区和村子里招生,更多看重的是学生在某一课业方面的天赋。” 这个叫关小草的女孩虽然没有正经读过书,但她却解出了招生考试上出的算学题,而且全对。 前几道基础题也就罢了,但最后一道附加题可是同安公主从一本冷门的古书里翻出来的,特别难。关小草是去年招的学生里唯一一个解出来的。 所以她被破格招入云韶女学,食宿全免。 若是将来在旬考、月考中取得好名次,还能拿到奖励呢。 “……数学天才啊。”沈令月轻轻碰了燕宜一下,“说不定你要有知音了。” 她家燕燕可是数理化全能小天才,高考理综差五分就满分了,超厉害的! 燕宜抿了下唇,又问桃李其他三名舍友是什么情况。 “那三个女孩都是京城本地人,闹鬼事件一出,她们都吓得不行,纷纷告假回家去了。只有关小草因为家离得太远,无处可去,如今是她嫂子在陪着照顾她。” 桃李说,当初公主府的人想把关小草带走还费了不少力气,关家人死活不信她们是要带自家女儿去京城读书,还不用花钱,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不是把人骗走卖了吧? 最后还是关小草的嫂子自告奋勇,说要陪她走一趟,亲眼看到小姑子入了学才放心。 她来到云韶女学,见识过这里的庭院楼阁,又得知云韶女学是同安公主创办,那关小草将来就是公主门下的弟子啊。 关嫂子找到桃李,苦苦哀求,说不放心关小草一个人留在这边,而且她们家里又偏又穷,女学里都是大官和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万一欺负小姑子怎么办? 桃李便做主让关嫂子留下来去了膳堂打杂,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二钱银子的工钱,不少了。 桃李介绍完基本情况,就要带二人进屋去找关小草问话。 快到门口时,沈令月忽然抬手拦住打算敲门的桃李,“等等。” 她听见房间里隐约有说话声。 沈令月对二人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走到窗户下面,推开了一道缝。 窗户斜对面的床铺上坐着两个人,是关小草和她嫂子胡敏娘。 胡敏娘手里端着一碗粥,正一口一口喂给关小草吃。 “草啊,听嫂子一句劝,这女学里闹鬼也太吓人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 关小草脸色苍白,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到胡敏娘的话,却想也不想地摇头:“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女学念书!” 胡敏娘不高兴地放下碗,拍了她一下,嗔道:“念书有什么用?你嫂子我没念过书不也好好活到今天了?不是嫂子非要拦着你,可你看看你的身子都病成什么样了?再留在这儿,我真怕那女鬼哪天来收了你的魂……” 关小草身子一抖,尖叫出声,飞快把自己藏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嫂子你别说了,我害怕……” 胡敏娘止了话头,对着空气拜了两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三角形的黄符纸包,塞到关小草手里。 “这是我昨天出城去观里给你求的护身符,你戴好了,女鬼也不敢伤害你,啊?” 关小草紧紧攥住符纸,眼泪汪汪地感激道:“谢谢嫂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她嫂子和她大哥成亲两年了,还没生个孩子呢,就陪着她来京城念书了。 胡敏娘摸摸她的脑门,“净说傻话,嫂子不对你好还对谁好?要不是咱家出了你这只金凤凰,嫂子哪能来到京城,还能找着这么好的活计,每个月往家里送钱?” 关小草听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忙道:“嫂子,我上月月考拿了第一,博士奖励了我一两银子呢,我在这儿吃住都不花钱,你帮我把银子一块寄回家里吧。” “成,我们小草就是聪明。” 姑嫂二人又絮絮说了几句家常话,沈令月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了,才退回门口,示意桃李可以敲门了。 “桃女官,您怎么来了?” 胡敏娘过来开门,见到桃李连忙问好,又看向面生的沈令月和燕宜,目露疑惑,“这二位是?” 桃李清清嗓子介绍:“她们是新来的生活教习,沈教习和周教习。听说小草被吓病了,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这是她们刚刚在门外商量好的说辞,不能说是奉公主之命来调查女学闹鬼的。 桃李便提议让二人冒充新来的生活教习——女孩子们吃住都在学堂内,又不许她们带丫鬟进来伺候照顾,一些衣食起居方面的琐事都要由生活教习统一安排,每晚熄灯前还要巡查一圈,检查每个学舍内是否有学生闹矛盾起冲突之类的情况。 沈令月听完冲燕宜偷笑,“这不就是我二十年后的梦情工作——宿管阿姨吗?” 胡敏娘见二人衣着精致,甚至比桃李这个公主府女官还要气派,便猜她们来头不小,连忙挤出更加热情的笑脸,“二位教习快请进,哎呀真是没想到你们如此关心我家小草……” 她领着沈令月和燕宜进了屋,又推着关小草赶紧起身,“快给二位教习问好啊。” 关小草从被窝里钻出来,人还懵懵的。 沈令月不见外地坐到床边,冲她笑了下,“小草,听说你是去年特招进来的算学天才,真厉害。” 关小草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沈令月友善的态度让她放松了不少,小声道:“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吧,刚好蒙中了……” “诶,不能这么说,算学这门课一是一,二是二,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是唯一一个解出答案的,就是很厉害。” 寒暄了几句后,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进入正题:“我听说你是学堂里最先撞见闹鬼的,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听到鬼这个字,关小草刚放松一点的身子又哆嗦起来,眼里浮起大大的恐惧,语无伦次道:“是鬼拍窗,真的有鬼,我看见了……起初她们都不相信我,后来她们也听到了!” 大概在半个多月以前,那天是休沐日,三个舍友都回家了,关小草半夜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窗户。 她问了两句是谁,外面没有应答,只是锲而不舍地一下一下敲着。 关小草被吵醒,下床拉开窗户一看,外面却空无一人——但墙上有个血淋淋的手掌印! 她当时就吓哭了,连滚带爬跑回床上,躲在被子里一直熬到天亮,立刻跑出去找了当时的生活教习。 等那位教习跟她回到学舍,窗户周围和墙面上都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手印? 教习还以为是她学习太刻苦,做噩梦了,安慰她都是幻觉,让她晚上早点休息。 关小草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接下来几天她都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可那半夜奇怪的响声又不来了。 难道真的是她做噩梦了? 关小草信以为真,就在她松了口气,决定忘记此事,当晚,那催命一般的敲门声又来了。 那一晚四个人都在学舍里,关小草是第一个听到动静醒来的,她不敢自己开窗,叫醒了另外三人,四个人一块战战兢兢去推开了窗户,结果——还是没有人。 但那手掌印却又出现了,这次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密密麻麻拍在窗户旁边的白墙上,触目惊心。 几个女孩子瞬间放声尖叫起来,大喊着有鬼拍门,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燕宜听得很认真,问桃李:“最早传出闹鬼已经是半个多月前,为什么现在才来调查?” 桃李面露愧色,“一来只有几个学生的口供,没有证据,二是……原本负责她们学舍的生活教习也吓病了,没能及时上报。” 胡敏娘搂着关小草安慰,闻言连忙道:“二位教习,你们也别怪桃女官,要我说呀这事儿真的邪门得很。” 她压低声音:“之前不都说这座废王府被诅咒过吗,肯定是从前那些枉死鬼阴魂不散,想抓替身……” 关小草嗷了一嗓子,飞快缩进被窝里,“别抓我,别来抓我!” 桃李皱眉轻斥:“胡敏娘,不许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看把你小姑子吓成什么样了?” 胡敏娘有些委屈,又不平,“桃女官,我能不心疼小草吗?可你看她现在吃不好睡不好,夜夜做噩梦,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要是再在这里熬下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爹娘交代啊!” 她试探着对桃李提出:“您看,能不能让我们也和其他几位小姐一样,先回家去休养一阵子啊?” 关小草的那三个舍友说是回家休养,其实听她们家里的意思,是都不打算再把女儿送回来了。 不然万一再被吓出个好歹,难道他们还敢去找同安公主负责吗? 惹不起,躲得起啊。 话音刚落,蒙在被子里的关小草突然喊出声:“我不回去!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胡敏娘气的隔着被子打她,“你这个犟种,呸呸呸,不许说晦气话!” 燕宜起身走到房间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子。 窗户后面是一棵高大的老榕树,树荫如盖,森森清凉。 但若是到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难免显得有些阴森。 沈令月也走过来,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难道是有人恶作剧,敲了门就翻身躲到房顶上?” 轻功好的人应该都能做到这一点。 “动机呢?”燕宜问她,“为什么闹鬼的只有这间学舍,‘鬼’针对的究竟是谁?” 沈令月转了转眼珠,“可能是……不想让云韶女学继续办下去?或是有人看同安公主不顺眼,给她使绊子?” 只要云韶女学闹鬼的事情一传开,有心人很快会联想到前身废王府的旧事。这里大部分学生都是非富即贵的出身,谁舍得让自家女儿/姐妹置身险地呢? 只要学生们一个个退学回家,那云韶女学自然也办不成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 燕宜轻轻点头,又问桃李:“发现闹鬼以后,你们就没派人在外面蹲守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吗?” 桃李生怕二人误会她办事不力,连忙道:“派了的,我安排人在学舍外面整夜守着,可是都没有可疑之人靠近啊。” 别说是可疑之人了,外面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但屋内还是能听到邦邦邦的敲击声……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别看桃李已经竭力遏止流言扩散,但好几个被安排值守的丫鬟仆妇都被吓得不轻,回去后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根本拦不住。 她也是实在控制不住了,才不得已禀告了同安公主,请她决断。 燕宜回头看了一眼,关小草已经被胡敏娘哄出了被子,小兔子似的靠在她怀里,又勉强喝了几口粥。 胡敏娘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瞧着干练爽利,姑嫂间的情分也不似作伪,十分关切忧心。 “让小草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回去了。” 燕宜开口,三个人便离开了学舍,去见同安公主。 “查的怎么样了?”同安公主见到沈令月和燕宜立刻问道:“难道真有鬼魂作祟?” “还不确定。”燕宜摇头,又对同安公主说:“殿下可否让我们今晚留下来,在闹鬼的学舍外面蹲守?” “我当然愿意了,只是这样会不会委屈了你们?” 同安公主道:“这里又不缺人手,你有什么想做的吩咐她们就行了。” 燕宜却摇摇头,坚持道:“我有些猜想,需得亲自验证,旁人恐怕帮不上忙。” 沈令月领会到她的意思,也跟着点头,“没错,就让我和大嫂自己来吧。” 要说有什么是只有她二人才能做到的,便是她们俩都不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因为不相信,所以无所畏惧,更能接近真相。 “好,云韶女学的未来就交给二位了。”同安公主神情严肃,“闹鬼之事必须彻查清楚,速战速决。” 她让桃李给二人俩准备一间干净的厢房休息,养精蓄锐。 出门后,燕宜问桃李:“你对关小草的大嫂了解多少?” “胡敏娘吗?我和她来往不多,也就关小草入学的时候帮了她一把,反正膳堂总归是要招工的,后来还安排了其他几个外地来的学生的家里人进女学做工,多少也是一份补贴。” 桃李回忆:“她在膳堂干的还不错,人挺机灵的,会看眼色,和其他人都处得不错,听说膳堂的厨子还有意培养她做帮厨,想教她厨艺呢。” 帮厨和杂工可不一样,学会厨艺,也是一项安身立命的手艺。 燕宜点点头,又问:“我看她年纪也不大,嫁进关家没几年吧,就这么抛下丈夫跟关小草来到京城,家里人没有意见?” 桃李耸耸肩,“她和关小草都是包吃包住,攒几个月就把工钱托人送回去,家里还能有什么意见?” 她没去过关家,但据其他出去招生的人形容,关小草所在的那个村子真是太穷太偏了,要不是她们在山里转悠的时候迷了路,都未必能找过去。 而关家也不用说的,穷的叮当响,家里十几张嘴,守着几亩薄田,能勉强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怕是一年到头都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 因此桃李十分不理解当初关家人拦着不让关小草进京——家里少了两个吃饭的人,又多了一笔进项,这不是净赚吗? 燕宜若有所思。 待二人来到厢房门前,桃李说:“这间原本是空置的学舍,里面很干净,二位少夫人先稍作休息,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燕宜却叫住她,低低吩咐了几句,“你去膳堂……” 桃李眸光微闪,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您怀疑是她?怎么会呢?” 她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燕宜:“是不是,还要先查了再说。” 或许是她清冷的嗓音,从容的神色,让桃李很快冷静下来,回过神点头应下,“好,我一会儿就派人安排,保证不会打草惊蛇。” 燕宜冲她微微欠身:“有劳了。” 桃李连忙侧身避让,“大少夫人言重了,都是我办事不力,才会惊动殿下和二位大驾……” “诶,桃女官要管好这么大一座女学,诸事繁杂,已经很辛苦很厉害了。” 沈令月上前打圆场,笑道:“公主也是相信你的能力,才放心把女学交给你管啊。” 桃李勉强挤出个笑脸,只希望能尽快解决这次闹鬼事件,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吧。 她离开后,沈令月和燕宜进入这间学舍。 “哇,好像回到大学寝室了,不过这里可比我们寝室大多了,还是单桌单床呢。” 沈令月在屋里转了一圈,新奇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最后选了靠窗的那张床一趟,笑道:“就这儿吧,我掐指一算,这张床风水好,一定能帮我们降妖除魔!” 燕宜好笑地摇摇头,在她对面那张床坐下来。 不是二人不想睡一张床,实在是这单人床有点太窄了,睡不下两个成年人。 沈令月翻了个身,手撑下巴看她:“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这里没外人,燕宜也不卖关子,“嗯。接下来只要等桃女官那边的结果,还有今晚的‘鬼’是否还会再来。” 总要做到人赃并获,才能让对方心服口服。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美滋滋道:“我就知道带你来准没错!反正我是懒得动脑筋了,就出点力气吧,等晚上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我要让你去抓鬼呢?”燕宜故意逗她。 “那我就……”沈令月并起双指为剑,在空中挥了两下,“玄女娘娘保佑,急急如律令!嘿哈!” …… 二人晚上简单吃了一点,又上床补了个觉,大约亥时末(23点),桃李过来叫醒她们。 “前几次闹鬼都发生在子时末到丑时之间。” 桃李带二人走了一条白天没走过的小路,来到关小草学舍后面的一间空屋里,前门正好对着那扇被鬼敲过的窗户。 桃李说,她之前也是派人在这个位置蹲守了一整夜,但毫无所获。 沈令月抬高灯笼照了照,忍不住吐槽:“这也太黑了,能看见啥啊。” 不过今晚夜色晴朗,星月分明,倒是勉强带来几分天然天光。 桃李给二人沏了一壶浓茶提神,本想留下来陪她们一块等,但燕宜说不用,这里留她和沈令月就够了。 她出门前又低声对燕宜说:“白天胡敏娘一直在关小草的房间里陪着她,快到膳堂准备晚饭的时候回去了一趟,帮着洗菜备菜,给其他学生打饭,之后又洗了一些碗筷,才在大家劝说下又回去陪关小草了。” 膳堂里的人都知道她小姑子最近被吓得不轻,离不了人。 桃李让人盯了胡敏娘一下午加一晚上,她的行为都很平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她不理解燕宜为什么会怀疑到胡敏娘头上,更不相信胡敏娘会吓唬自己的小姑子,她图什么啊? 要是没有关小草,她现在还在山沟沟里种地刨食儿呢,哪有如今这样轻松的好日子? 燕宜将她的疑惑与不解都看在眼里,轻声道:“不急,再看看。” 桃李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沈令月和燕宜坐在门口,喝着浓茶提神,一边闲聊着打发时间。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对面有人推开了窗,是胡敏娘。 她探出半个身子向外看了看,双手合十,像是在拜佛,左一下右一下的,看着十分虔诚。 沈令月猫着腰小跑凑近,听到胡敏娘嘴里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冤有头债有主,女鬼大人你快走,我家小草和你无冤无仇……” 还挺迷信。沈令月捂住嘴才没笑出来。 胡敏娘乱七八糟拜了一通,回头对关小草安慰道:“别怕,有护身符保佑,女鬼今晚肯定不会来了,你好好睡个觉。” 说着就关上了窗子,没一会儿屋里的灯也熄灭了,陷入黑暗。 沈令月又一路匍匐回来,跟燕宜形容了一下,“她们已经睡下了。” 二人继续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沈令月已经快要忍不住瞌睡了,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邦、邦、邦……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几声轻微的敲击声传来。 沈令月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激动地握住燕宜,“来了!” 她连忙举起烛台,试图照亮对面的窗户,“鬼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燕宜示意她再举高一点,“别照窗户,照那棵大榕树的树冠。” 沈令月不懂但照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一大片幽深茂密的树冠。 然后她就看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枝叶间飞了出来,邦邦撞到窗户上,又扑棱棱地飞回树上。 “这是……蝙蝠?!” 沈令月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这个剧情我看过,老经典了!——把黄鳝血涂到门上,半夜引来蝙蝠撞门,门一开蝙蝠就会受惊飞走,门外空无一人,不知情的就会以为是有鬼拍门!” 燕宜笑着点头,提醒她:“你忘了吗,咱们上小学时学校组织去看反.邪.教宣传片,这是江湖术士用来装神弄鬼的经典伎俩。” 沈令月挠头,她光记得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宅斗了,什么宣传片完全没印象…… “还有那个,天亮就会消失的血手印,也是骗人的?” “酚酞实验,想起来了吗?” 猜想得到验证,燕宜唇边浮起笑意,“化学可不是现代才出现的学科,古人早就摸到了许多门道。” 只是大多被江湖术士用来装神弄鬼,没几个用在正地方上。 沈令月目光炯炯,“有条件拿到黄鳝血,还能不被关小草防备,及时清理掉痕迹的,就只有……她的嫂子胡敏娘!” 燕宜点头,“我让桃李找了膳堂最近半个月的饮食单子,凡是闹鬼那天,膳堂里都做了响油鳝丝这道菜。” 她下午开窗检查时,就注意到窗户上方似乎有股淡淡的腥味,想必是胡敏娘虽然清理掉了黄鳝血,但气味仍然有细微的残留。 沈令月露出桃李同款迷惑,“可是胡敏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关小草吓病了对她有什么好吃?还是说她是受了外人指使,利用闹鬼流言打击云韶女学?” “那就要审一审才知道了。” 燕宜正要去找桃李,告诉她可以抓人了,关小草的房间内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别过来,别杀我——” 作者有话说:裴景淮在公主府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天黑……夫人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爆哭] 一下班就立刻回家的裴景翊:我那么大一个夫人呢???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明天揭秘答案~顺便给小裴找个工作(bushi) 话说这两天是考试很多吗,感觉人变少了[可怜][可怜] 第34章 第 34 章 云韶女学闹鬼事件(下)…… 听到尖叫的第一时间, 沈令月嗖地冲了出去,直奔那扇闹鬼的后窗,用力从外面拉开, 手撑着窗台翻了进去。 “关小草, 别怕, 鬼都是假的!” 沈令月一跳进屋子,就迫不及待地大喊出声。 然而房间里一片漆黑, 床上的关小草仍然在不停地尖叫扑腾。 直到身后亮起一点灯火,胡敏娘举着烛台,颤声问:“沈教习,您怎么来了?” 她还在试图混淆视听, 故意用惊恐的语气说:“刚才您也听见了吧,真的有鬼在敲窗户……” “别装了,那就是你用黄鳝血引来的蝙蝠!” 沈令月毫不客气地揭穿她的把戏,沉着脸一把抢过烛台,照向床铺。 原来关小草并不是被蝙蝠敲窗的声音吓到尖叫, 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依旧双眼紧闭, 还在昏睡着,又像是梦魇了一般,害怕地伸出手胡乱挥舞着。 “小草,关小草, 你快醒醒啊。” 沈令月着急,使劲推了她几下, 又拍打她的脸颊,按人中,折腾了半天, 关小草才幽幽睁开双眼,哇地一声哭出来。 “有鬼,有鬼追我,还掐我的脖子……” 沈令月单手把她抱住,不停拍着后背,“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全都是假的。” 这时,从另一边绕过来的燕宜和桃李她们也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胡敏娘见几人都是衣着整齐,神色清明,显然是今晚一直在蹲守这边的动静,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慌乱。 “你们……” “胡敏娘,你装神弄鬼,闹得女学里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公主殿下不会轻饶了你——给我拿下!” 桃李厉声一喝,身后冲进来几个身姿矫健的女卫,不由分说将胡敏娘反剪双手,压在原地。 胡敏娘脸色一白,还想否认,不停地摇头,“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小姑子呢?” 关小草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懵了,弱弱出声:“桃女官,二位教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嫂子为了留在京城陪她,连家里的大哥都抛下了,她干嘛要这样害自己呢? 而且,而且她们在女学里吃喝不愁,还能攒钱寄回家里,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燕宜见胡敏娘还是死活不承认,上前一步,将一个三角形小纸包在她面前晃了下。 “这是今晚桃女官派人从你的枕头里面搜出来的。” 胡敏娘眸光连闪,低下头嘴硬道:“我去观里给小草求护身符,顺便给自己也求了一个,不行吗?” “既然是护身符,为什么不带在身上,而是藏在枕头里面呢。” 燕宜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纸包,凑近闻了下里面的粉末,露出一丝了然神情。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她示意沈令月帮她把墙角洗脸架子上的铜盆端过来,里面还有半盆清水。 燕宜一扬手,将粉末撒进水里,搅了几下使粉末充分溶解。 回头对关小草轻声道:“别怕,我现在就给你演示,血手印是怎么来的。“ 她将整只右手浸入盆中,然后湿淋淋地往对面白墙上一拍。 昏暗灯光下,一个血手印赫然映上,残留的水痕丝丝垂落,就如血色一般。 “啊!”关小草叫出声,指着墙大喊,“就是这样的血手印,一模一样。” 她顾不上害怕了,跳下床跑到桌边,仔细盯着盆里的水,里面只是微微泛黄,并不是血红色的。 关小草试着伸手进去蘸了一点,往墙上一按,又多出一个血指印。 “真的会变红……”此刻她已经忘记了对鬼怪的恐惧,剩下的全是好奇和疑惑,“这是怎么做到的?” 燕宜看了一眼事情败露,面如死灰的胡敏娘,轻咳一声,“江湖术士装神弄鬼的把戏,用这种粉末制造出血符的假象,敛财骗人。用姜黄粉、石灰水、草木灰或者皂角水都能做到。” “画血符”的化学原理和不同流派有好几种,燕宜也不确定胡敏娘用的是哪个原材料,索性都诈一遍。 桃李今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江湖把戏,忍不住凑到墙边盯着那活灵活现的血手印,突然惊道:“颜色好像变浅了一点。” 燕宜:“桃女官,你们可以去找几把扇子,对着墙面扇风,加快蒸发。”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扇子,桃李灵机一动,拿起一旁桌上的书册,对着墙面一通猛扇。 其他几人也上前帮忙,在呼呼的扇风声中,墙上的血迹肉眼可见地开始变淡。 燕宜补充:“如今是初夏,从夜里到天亮这段时间,热度会逐渐增加,所以就算没有吹风加速,天亮后痕迹也会基本完全消失。” 这种自然现象,落在不懂科学,又迷信鬼神的人眼中,才会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桃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是有人在作祟就好。 她对二人道:“我先将胡敏娘押下去看管起来,待明早公主醒来,交由她审问定夺,这样可好?” 说完嫌弃地瞪了胡敏娘一眼。 为了区区一个她,还不值当惊扰公主安寝。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了一眼,点头,“一切都凭桃女官安排。” 万一胡敏娘背后还有主使,剑指云韶女学,由同安公主亲自审问最好不过。 胡敏娘被五花大绑带出去,桃李对二人行了个谢礼:“你们守了半宿也辛苦了,趁天还没亮,不如回去再睡一会儿?” 沈令月回头看了一眼呆坐在床上,一脸惶然和迷茫的关小草,对燕宜说:“我们留下来陪陪她吧。” “好。” 沈令月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不敢相信,对不对?为什么你的亲人会伤害你。” 关小草点头,又摇头,“不是的,嫂子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帮我洗衣服,偷偷给我开小灶,每次出去逛街都会给我买新头绳……” 这一年多,只有她们姑嫂两个在女学里相依为命,有时候关小草都觉得,她比自己的亲姐姐还要亲。 “为什么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晚关小草说了无数遍这句话,可不管是问谁,问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我给你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吧。” 沈令月哄着关小草躺下来,目光望向虚无的半空,轻轻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她从小就是家里的独生女,虽然家里不是特别有钱吧,但是她的爹娘对她特别特别好,从来不嫌弃她是女孩儿,也从没想过要再生一个儿子。” 关小草认真听着,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她爹娘生了四儿三女,她排中间老四,从小就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后来,就在她五岁那年,爹娘在外面出了意外,两个人都死了。” 沈令月轻声道:“当时她才五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最疼她的爹娘不在了,只会哇哇大哭——然后她爷奶、叔婶就突然找上门来,说不能让她一个人,让她去叔叔家里生活。而她家的房子呢,就一并委托给叔婶照看。” 关小草瞬间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这不是吃绝户吗?!” 别看她年纪小,但村里这种事太常见了。没有儿子的人家一旦出了意外,就是被同族其他人家瓜分掠夺的对象。 沈令月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对啊,就是吃绝户,一点儿都不带装的。” 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沈教习你……你的那个朋友才五岁,她能护住家里的房子吗?” 沈令月耸耸肩,“当然不能了,她还那么小,打架都只会用嘴咬人。” “但是她爹娘教过她,遇到困难就找官府,找衙门。” 关小草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可是官府不会管这种家务事吧?” 别说是官府了,就是她们村的村长,都不好插手别人家族的事呢。 沈令月蹙了下眉,编个故事好难,还要结合时代背景…… 她囫囵着敷衍了一句:“我朋友她老家的官府很负责任,什么事情都管……总之她报官了,然后官府的人上门调解,不许她爷奶叔婶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她家的房子就是她的,别人不能强占。” “但是呢,她才只有五岁,一个人没办法生活的对不对?” “别看我朋友年纪小,但是她很聪明哦。她和官府的人商量,请她们帮忙把房子租出去,租金呢就用来当做她的生活费,把她送到一个专门照顾没有父母的小孩儿的地方……” 燕宜静静听着,突然对关小草说:“就是慈幼局,或者大户人家出资建造的善堂。” 关小草点点头,“沈教习,你朋友真的好聪明!而且她那里的官老爷真好啊,连这样的事都管……” “是啊,她们都特别特别好,没有她们帮忙,我朋友……也没办法保住自家的房子,顺顺利利地读书、长大。” 沈令月声音里带出一丝细微的哽咽,又被她用轻快的语调压下去。 她永远忘不了那位挺身而出,替她呵斥叔婶的公安阿姨,主动帮她跑前跑后,办理各种手续的妇联的奶奶和阿姨,还有包容她的顽皮淘气,让她阳光开朗长大的,福利院的院长妈妈和老师们。 沈令月只在福利院住到小学毕业就搬回了自己的家,那时她已经学会了做饭洗衣等家务,可以一个人独立生活了。 靠着学校发的助学金,民政部门每个月的孤儿补贴金,她可以无需为生活发愁,一路顺利考上了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利用寒暑假去做兼职……还没毕业就提前还清了助学贷款,甚至还攒下了小小一笔存款呢! 沈令月经常想,幸好她穿来之前把助学贷款都还完了,不然真是死都闭不上眼,宁可上吊也要想法子穿回去……国家对她已经很照顾了,她可不能当老赖啊QAQ 关小草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令月看向燕宜,对着她微红的眼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现在啊,现在过得很好,身边有最好的朋友,嫁了一个对她特别好,特别俊的夫君,还有一个特别好说话的婆婆……总之就是一切都很好,很幸福!” 燕宜也回望着她的笑脸,抿了抿唇,点头附和:“没错,沈教习说的都是真的,她的那个朋友……很好,很幸福。” “所以呢,不管你的亲人如何对待你,只要你自强自立,努力用功读书,你的将来也会很好很好的。” 沈令月做了个老套的总结陈词,摸了摸关小草的脑袋,鼓励地眨眨眼:“把这些天的经历当做一场噩梦忘了吧,做个好梦,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 “嗯嗯,我要向沈教习的朋友学习!” 关小草带着憧憬和期待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是云韶女学的学生了,是同安公主门下的弟子,真好啊。 她将来也会交到知心的朋友,嫁一个好夫君,有和善的婆婆,听话的儿女…… 关小草陷入甜美的梦乡。 沈令月和燕宜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下一秒,她被燕宜用力抱住。 燕宜的头靠在她肩膀上,沈令月感觉到一点点湿润的痕迹。 她赶紧更加用力回抱住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 “好啦,我家这些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燕宜声音闷闷的,“不管听多少遍,还是一样的心疼你,不行吗?” “呜呜呜我们燕燕最好了……” 沈令月感动得一塌糊涂,搂着燕宜假装哭了两声,又拼命活跃气氛,“其实我是为了转移关小草的注意力,所以故意加大了煽情感嘛!你看,她现在就不会纠结胡敏娘为什么要坑她了吧?“ 就是没想到自己还挺有讲故事的天赋,不光煽到了关小草,把燕宜也给弄哭了。 两个人在门口抱了会儿,又分开,替彼此擦了擦脸上的泪,相视一笑。 “哎呀好困,快回去补个觉,明早起来还要跟公主一块切瓜呢!” * 这一夜同安公主睡得非常安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然交给沈、周二人全权处理,就相信她们一定能给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桃李就已经等在门外,熬了一夜的人目光炯炯,不见一丝疲态。 “启禀殿下,装神弄鬼的人已经抓住了。” 同安公主对镜梳妆,不紧不慢道:“去看看二位少夫人起来了没有,叫她们过来一块用早膳,吃饱了再慢慢问话。” 饿着肚子干活可不是她的作风。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联袂而来,同安公主招呼二人落座,一块吃了顿丰盛的早点。 “这些和膳堂里提供给学生们的菜式是一样的,尝尝看,我可没有虐待你的宝贝外甥女儿。” “公主言重了,蘅姐儿在家里吃嘛嘛香,特别好养活。” 沈令月十分捧场,每样都尝了尝,然后给出花式彩虹屁反馈。 说实话,虽然女学膳堂的菜式远远比不上侯府那般精细,但对于学校食堂大锅饭来说,干净卫生,食材丰富多样,营养搭配均衡,那就已经是超厉害了。 不愧是同安公主全资入股的顶级皇家女学! 吃饱喝足,又喝了一壶茉莉毛尖清清口,同安公主才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把人带上来吧。” 被关了半宿,又被桃李威胁吓唬了一通,面色萎靡的胡敏娘被带了上来。 她只敢飞快抬头看了同安公主一眼,便被那通身的天家气派压得战战兢兢,再也不敢隐瞒,身体紧紧贴伏地面,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个干净。 “公主殿下恕罪,民妇绝对没有破坏女学的恶意,民妇只是……只是想让我小姑子关小草退学回家,听从家里安排,嫁给镇上要给儿子冲喜的吴员外家……” 同安公主摆弄指甲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毛。 “就这?” 就为了这么丁点儿大的事,她就敢在云韶女学里装神弄鬼,吓得好几个学生请假回家,四下人心纷乱? 许是听出了同安公主话里的不解和轻蔑,胡敏娘蓦地抬起头,鼓足勇气反驳:“吴家答应给我们家一百八十八两的彩礼……” 同安公主直接笑出了声。 门口传来一道难以置信的喊声。 “就为了一百八十八两彩礼,你要把我骗回去嫁人?!” 关小草迈过门槛冲进院子,连给同安公主行礼都顾不上了,站在胡敏娘面前,满脸震惊地又重复了一遍。 “一百八十八两?嫂子,我在你心里就值这点儿……” “我看你是被京城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连一百八十八两都不放在眼里了!” 胡敏娘通红的眼睛瞪着她,“你知道村里娶媳妇的彩礼是多少钱吗?我嫁给你大哥也只要了五两银子的彩礼,五两!” 她可是关家长媳,她就值五两银子。 关小草一个黄毛丫头,长得不如她好看,干活不如她麻利,就因为会做几道什么算学题,入了公主的眼,人家吴员外就愿意用一百八十八两彩礼娶她进门,沾一沾皇家公主的贵气,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关小草委屈得不行,“嫂子,我从没忘记咱们的来处。可是一百八十八两真的不算什么,你每个月有工钱,我考试考好了也有奖励,我们一起攒……” “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胡敏娘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眼底闪过一抹自嘲的悲凉,“小草,你真是在这里待得忘了本。一百八十八两对你的同窗,你的舍友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她们身上一套衣裳就要几十两,一副头面更是要几百两,可是你想过家里吗?我和你大哥要总要生养孩子吧?你二姐你三弟还没说亲,往下还有三个弟妹,还要赡养爷奶,要买种子买农具,吃穿用住哪个不要钱?” 只要关小草答应嫁到吴家,家里有了这一百八十八两,就可以盖房,可以买地,可以供几个儿子去镇上的学堂念书,还能给爹娘看病抓药,调理旧疾…… “你说,光靠咱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胡敏娘委屈,她要不是收到家里接二连三催促的书信,试探了关小草几次都被她拒绝,也不会出此下策,把小姑子吓得够呛。 难道她不想留在京城享受这样舒服自在的日子?可人不能太自私啊,她既已做了关家的媳妇,就要为整个家族着想。 哪怕如今事情败露,胡敏娘还在劝关小草:“听话,跟嫂子回去嫁人吧,你光学那些算啊术啊的有什么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关小草快要气疯了,“我不回去!我更不会现在就嫁人!” 沈教习说了,女孩儿也可以自强自立,只要努力念书就能有个好前程。她现在才学了一年,只学到一些皮毛,她学的越多越厉害,她将来肯定能嫁得更好,而不是去给什么员外的儿子冲喜! “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那算学有什么用啊!” “胡大嫂,你错了,算学就是很有用。” 燕宜皱着眉头走上前,“户部每年征粮纳税需不需要懂算学?边关打仗,要派多少兵马,运送多少辎重粮草,兵部写计划上奏需不需要懂算学?还有工部营建房屋,治水筑堤,要用多少木料石料,多少方沙土,这些需不需要懂算学?” “就不说这些国家大事了,你们村里每年添丁几口,去世几口,登记造册,这是算学。春天种地,几亩田地要种几斤种子,浇多少水,施多少肥,秋收时每亩产量几何,粮税、人头税该交多少,这也是算学。甚至你家里每个月开销记账,柴米油盐的价格变动,每个月花多花少,这些哪个不要用到算学?” 她不赞同地看着胡敏娘,“你说你自己识字不多,没关系,但你就没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记账方法吗?你敢说你活了二十几年,日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算学知识吗?” 燕宜指着关小草,语气带上几分严肃:“为什么云韶女学会破格录取她,还给她食宿全免?因为在你眼里只值一百八十八两彩礼的关小草,她是一个算学天才,她的价值远远不可估量。” 关小草刚才被胡敏娘那番话说得有些迷茫的心,一下子又坚定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对,我将来一定能赚到比一百八十八两更多的银子,我一定能!” “你去哪儿挣?”胡敏娘轻嗤一声,又看向燕宜,“周教习,我承认你说得对,算学很重要,但那和关小草有什么关系呢?她是能进朝廷里当官,还是谁家铺子愿意让她当个女账房先生?如果她在这里念了几年书,最后还是要嫁人,那她学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胡敏娘瞪着关小草,“你说啊,你去哪儿才能挣到更多的银子?” 燕宜一时间被她噎得哑口无言,苦恼地咬住嘴唇。 是啊,关小草既不能参加科举,又不能入朝为官,就算有铺子愿意请她做账房,又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挣出她的身价? 对关家人来说,关小草的未来是缥缈不可知的,他们能看到的只有这眼下立刻就能拿到手,改善全家人生活的一百八十八两彩礼。 而这一切只需要他们嫁出去一个女儿,多简单啊。 燕宜心中涌上一阵淡淡的悲凉。 如果她和小月亮穿到这样的家庭里,是不是也要拼了命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止于此? “公主殿下!” 关小草忽然回过身,冲同安公主跪下磕了个头,泪流满面地开口:“殿下,学生愿意卖身为奴为婢,只要,只要一百八十八两……学生这辈子任您驱使,绝无怨言!” 胡敏娘瞳孔一缩,身子剧烈挣扎起来,“关小草你疯了吗?你可是良籍!” 关小草用力瞪回去,咬牙道:“我就是在公主府当一辈子的丫鬟,我也不跟你回去嫁人!” 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眼能望到将来一辈子的日子,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回去! 胡敏娘心都凉了,京城太大太繁华,云韶女学的一切都仿佛飘在云端,让关小草过早见识了不属于她的浮华,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听话乖巧的关家二闺女了。 还为奴为婢……她是轻了骨头才会说出这种昏头的话,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才,就能被公主高看一眼了?上位者喜怒无常,哪天若是得罪了她,打死个把丫鬟算得了什么? 胡敏娘闭上眼,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好,好好好,我这个嫂子是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放弃了挣扎,安静地跪在地上,声音没有起伏地平平开口:“回禀公主,民妇的奶奶年轻时曾经是走街串巷的神婆,用黄鳝血引蝙蝠,草木灰水画血手印都是民妇小时候听她讲的骗人把戏,这些都是民妇一个人所为,任凭公主殿下处置,一切与关小草无关,她是无辜的。” “嫂子……” 关小草对上她死灰一般的面容,又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过往相依为命的点滴一一浮现在心头。 她流着泪又冲同安公主不停磕头:“殿下恕罪,求您饶了我嫂子这一回吧,她再也不敢了!” 同安公主从刚才起脸上就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静静听着姑嫂两个激烈的辩论,她拿起手边的玉滚轮在脸上按了两下,问关小草:“你想卖身给我?” 关小草咬着嘴唇点头。 同安公主笑了下,摇摇头,“可是一百八十八两太贵了,我府里可没用过这么贵的丫头。” 关小草脸上一白,羞愧地垂下头。 她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一时冲动,异想天开了。没错,现在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吴员外,没人会觉得她值这么多银子…… “但你若是学有所成,在算学一道有所建树,甚至将来著书立说,那你在本公主心中,便是黄金万两也不换的稀世珍宝。” 同安公主收起戏谑神色,那双凤目威风凛凛地望过来。 “关小草,你敢不敢跟本公主赌一把,赌你的身价前程,不可估量?” 关小草似乎被公主的赌约震住了,一时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沈令月在旁边看的都着急,不由握紧拳头,小声:“傻孩子,快答应啊!” 只要经此一次入了同安公主的眼,一百八十八两算什么?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关小草终于动了,她郑重地给同安公主磕了一个头。 “承蒙殿下信赖,学生……万死不辞。” 同安公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很好,年底大考,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对桃李招招手,“去账房支一百八十八两银子,让胡敏娘带回家去,不用再回来了。” 桃李瞪大眼睛:“殿下?” 不但没有严惩装神弄鬼的胡敏娘,居然还要给她银子? 就连胡敏娘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同安公主目光淡淡:“胡敏娘,有句话你说的没错,一百八十八两对本公主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这并不是我施舍于你们的意思,是想让你和关家人明白,关小草的价值绝不仅仅是嫁人换彩礼,这笔银子算是买断她读书这几年和关家的联系——从今往后,除非她主动回去找你们,否则你们谁也别来打扰她。谁敢违背,本公主就打断他的腿。” 她示意身边侍女去给胡敏娘松绑,又冲她摆摆手,“反正民间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彩礼’你也拿到了,可以回家交差了。” 解开绳子,胡敏娘还站在原地出神,那边桃李已经差人取回几张银票和一小袋子银锭,一股脑塞进她怀里,冷声道:“还不快走,等着公主派车送你不成?” 这个胡敏娘搅得女学里人心惶惶,她可做不到像公主那么大度。 桃李一开始也够生气的,就为了这么点儿银子?但很快又想起,自己在没被卖进公主府之前,全家老小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在公主府里没吃过什么苦,公主给她们那批小丫鬟都请了先生,她是里面学的最快最好的,一路顺利考上了女官,又被委以重任,来管理云韶女学。 何不食肉糜啊。 反省过后,她又说不上来对胡敏娘是什么心情,只能板着脸凶巴巴地赶人出去。 胡敏娘抱紧怀里的银子,最后不舍地看了关小草一眼,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关小草一直忍着不肯看她,直到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又掉了几滴眼泪。 同安公主吩咐桃李,“一会儿让燕宜和阿月详细给你讲讲那两个戏法的原理,再组织各部学堂、课室的博士都听一听,给下面的学生讲清楚,讲明白了,让她们不要害怕,从来就不是什么鬼魂作祟。” “还有那几个和关小草同舍的女孩儿,你带上礼物去家里慰问一番,跟人家爹娘好好解释解释,让她们什么时候养好了精神,再回来上课。” 她又看向沈令月和燕宜,笑吟吟道:“叫你们弟妹总有些别扭,不如直呼名字吧,这样可好?” “公主威武!”沈令月一万个举手同意。 燕宜也冲她弯唇一笑,“都听殿下的。” 沈令月走过去揉了揉关小草的脑袋,鼓励她:“公主殿下可是为你花了一笔‘巨款’呢,你以后要更加努力用功,解出更多的算学题哦。” 关小草却没有意料中的喜悦和放松,脸孔反而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双手不安地绞成一团。 “怎么了?” 燕宜注意到她的异常,也走过来关心,“还在担心你嫂子和家里人?他们有了这笔银子,应该不会再想着拿你换彩礼了。” 同安公主都放了狠话,谁再敢来就打断他的腿呢。 “不,不是……” 关小草使劲摇头,脸上表情更纠结了,嘴唇咬得越发用力,身子也在轻轻颤抖。 终于,她下定决心,快走两步跪到了正要起身离开的同安公主面前。 “殿下,学生有罪,学生……学生骗了你!” 同安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你骗我什么了?” 关小草哭得更厉害了,“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算学天才……我作弊了!” “不可能!” 比同安公主更震惊的是桃李,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急急对同安公主道:“殿下,关小草的课业和每次考试的答卷我都看过,教她的博士也说她天赋绝佳,将来大有作为啊!” 说完,桃李又回头使劲冲关小草使眼色,“傻孩子,我看你是噩梦做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什么时候作弊了?” 关小草回过神,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说我在学堂里作弊了……自从考进女学,我每次考试的成绩都是货真价实,绝对没有搞小动作!”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道:“是去年公主府的人来我们村里招生,最后那一道附加题,太难了,我不会做,就偷偷抄下来去问了隔壁的傻玉嫂……” 这是一年多以来藏在关小草心底最大的秘密,她知道自己这特招入学,食宿全免的待遇是作弊换来的,可是她太想太想离开那个山沟沟了,所以她考进来以后加倍用功学习,每天都解题熬到深夜……就是生怕自己有一天被揭发,想要学的多一点,再多一点。 可是今天同安公主却说,自己在她心里是稀世珍宝……关小草再也无法承担这份重压,哭着坦白了一切。 “傻玉嫂是隔壁王二癞子的媳妇,五年前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在外面捡到的傻子,看她年轻漂亮就给带回来了。” 关小草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她名字里好像有个玉字,但人总是呆呆傻傻的,大家就叫她傻玉嫂。但是她长得很漂亮,人也干干净净的,根本不像是走丢的傻子……” 王二癞子对她很不好,怕她逃跑,整日用粗粗的麻绳将她捆在炕上,一回家就要跟她做那事,她敢反抗就用力地打她骂她,不许她喊出声。 最严重的那次打断了她的左腿,后来也没找大夫看,骨头自己长歪了,腿也瘸了。 关小草的房间和傻玉嫂屋里的窗户对着,她有时候觉得她可怜,会偷偷把自己省下来的饴糖掰给她一小块。 给了几次后,傻玉嫂似乎一见到她就会清醒一点,会神神秘秘地招呼关小草过来,看她在地上写写画画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关小草才知道,那些看不懂的术式,就是算学。 “傻玉嫂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爹娘叫什么,可她却会算好多东西,哪怕是路过的人念叨一句,什么买东西记账之类的话,她也能立刻报出答案,而且比算盘都准。” 关小草说,她做出前面那几道算学题后,最后一道怎么都想不出来,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抄下来去找傻玉嫂。 “她一看到那道题,整个人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飞快在地上写写算算了好久,然后算出了正确答案……” 关小草泪眼朦胧地求着同安公主:“殿下,傻玉嫂才是真正的算学天才,您发发慈悲,把她从王二癞子手里救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燕·数学毒唯·宜(生气):数学是理科王冠上的明珠!我不允许你说数学没用! /当当当惊喜加更!我还完债了哈哈哈哈!(得意叉腰)(指指点点)你们这两天灌我的速度不行啊~再来再来! //以及今天终于写到了月崽的身世!其实前面入v前我就看到很多评论说我人设写崩了什么的,说月崽一个孤儿就应该XXXX而不是XXXX…… ……其实我也蛮不能理解的,好像大家身边认识很多孤儿一样,为什么非要有这些刻板印象呢?月崽的故事才开了个头,为什么就要武断下结论呢? 之前想过要不要解释的,但是如果剧情没有写好,只能在作话里疯狂打补丁的话,就会显得这个作者很菜() 叨叨这么多就是想说吧,我们月崽虽然是孤儿,但她也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福利院也不是什么社会达尔文实验基地,她不用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看人眼色——正相反,我觉得她的“社会化”程度反而还不如家庭更完整的燕宜,因为很多幽微的,难以察觉的那种人和人之间的情绪和关系,其实是在家庭这个最小的社会单位里完成思考的。 比如燕宜会反思自己如果成绩不好,爸妈会如何对待她,但是月崽就不会,因为她小时候记忆里只有爸妈的爱,还没有上升到“学习成绩=家庭待遇”这个思考中。 月崽会羡慕燕宜,也是因为燕宜的家庭是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圆满和睦的模范家庭,其实关起门来燕宜自己是否有委屈,外人是很难知道的,这也是家庭内部比较不容易察觉的一种……emmm算不上是冷暴力,但也是比较微妙的氛围? 同样的,燕宜羡慕月崽的自由开朗有活力,但每个万家灯火团圆的日子里,月崽内心有多少失落和寂寞,也是外人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 这本书我设计的算是双女主叙事,但我不仅仅希望她们只是那种无条件相亲相爱贴贴的完美姐妹,她们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考和选择。可能我笔力有限,经验也不是很丰富,有的地方写的不是很到位,也希望一路看到这里的大家能多多体谅两个还没有完全成熟长大的妹宝,继续陪她们跌跌撞撞走下去吧[比心][比心] 菜鸟作者也会努力写出更多不同的,好的坏的女孩子给你们看!都别拦着我我就要写啊啊啊啊啊[加油][加油] PPS:再多补充一句,虽然月崽爸妈留下的房子从法律上来说,她爷奶叔婶确实都有继承权哈,可以占一定份额的,但是实际操作一般还是讲亲情哈,“正常家庭”的爷奶是不会跟孙女抢家产的,通常是会一个个去签放弃继承的协议,最后等孩子长大了就可以办过户手续之类的 还有咱们郭嘉对孤儿的补贴照顾也是真实存在的,具体zc一般看具体地区的财政情况,反正真的不是像大家过去想的那么惨……虽然咱们故事架空设定但我也是努力要逻辑的哈,总之一切为剧情服务~[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35章 第 35 章 真假千金(上) 难道是拐卖? 沈令月和燕宜脑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从古至今, 有些罪孽从未消散,潜伏在黑暗里不断滋长。 “公主。” 沈令月急急开口:“小草说得对,这个傻玉嫂在半疯半傻的情况下都能解出古书中的难题, 若是有机会得到名医诊治, 恢复神智, 该是多么可怕的天才!” 燕宜脸上也带出几分急迫,定了定神冷静分析, “小草只得了傻玉嫂清醒时的几分指点,就能在女学中拔得头筹,可以说她是天赋异禀,但这更说明傻玉嫂懂的那些算学知识不是凭空而来, 她从前一定受过良好的教导,这样的人家,绝不可能将女儿丢出家门自生自灭。” 关小草听到这里也连连点头附和:“没错,虽然王二癞子口口声声说傻玉嫂家里不要她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差点饿死, 他是好心才把人捡回来给她一口饭吃……但是村里不少人都私下嘀咕,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做了坏事, 拐了好人家的姑娘,又用什么法子把人家给药傻了。” 哪怕傻玉嫂是个傻子,她身上也有一种和村里格格不入的气质。和关小草见过的邻村那个疯老头不一样,她从来不会对着外人发疯发狂, 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着,也不说话, 看见她和村里其他女孩子,还会露出一个友善的,温柔的微笑。 王二癞子赌赢了钱, 心情好的时候,倒是对傻玉嫂态度也不错,还去镇上给她买过两件新衣裳。傻玉嫂一穿上,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简直就像……就像京城里那些官家小娘子一样。 “好了好了,你们叽叽喳喳的,难道本公主会是那种见死不救的恶人不成?” 同安公主轻轻一抬手,顿时三双眼睛齐刷刷朝她望过来,眼巴巴的,仿佛三只嗷嗷待哺的麻雀崽子。 她被自己脑补的形象逗笑了,清清嗓子,对桃李道:“你去看她嫂子走了没有,没走就先等等,正好让她带个路。” 去年从关小草那个村子里招生回来的女官可委屈坏了,没少在她面前撒娇抱怨,说那条路有多偏僻多难走,山林里全是蚊虫,她们几个都被叮得满身起疹子了。 把同安公主烦得不行,最后一人赏了一件首饰才哄好。 这次又要去那个村子,而且不是去招生,是去救人……或者直白一点说,是去抓人的。 同安公主摸着下巴思考,该让谁带队呢? “公主公主。”沈令月积极举手,“让我家裴怀舟去吧!他皮糙肉厚……不是,年轻力壮的,又是侯府公子,身份也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放大狗去更远的地方撒撒欢儿,也是一种消耗精力的好方法嘛。 省得他天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正好出去扑腾两圈。 沈令月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太机智了。 同安公主倒是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但没有马上答应,问她:“这一趟要走四五天,你们新婚燕尔的,你也舍得和他分开?” “距离产生美。”沈令月一本正经,“况且这是为公主分忧,我们夫妇义不容辞!”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们回公主府详谈。” 同安公主要带二人离开,余光瞥见坦诚了一切后,依旧忐忑不安的关小草,招招手叫她上前来。 “公主……” 关小草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奇怪,说出心底这个最大的秘密后,她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痛苦煎熬了。 为了逃离那座大山,她已经尽她所能做出了一切努力,哪怕是不诚实,不道德的。 现在一切就交给命运来安排吧。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大人的事儿就交给大人去办,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同安公主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故作威严,“可别让我的本钱打了水漂,还等着你将来能加倍还我呢。” 关小草眼底迸发出绝路逢生的光芒。 公主不追究她作弊入学的事了?还愿意留她继续在女学里读书? 她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跪下来又给她磕了好几个头,脑门都被地砖撞红了。 “谢谢殿下,您真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公主了!小草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呜呜,公主殿下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娘娘转世,才会愿意拿出这么多银子,让她这样不被家里看重的女孩儿也能读书写字…… 同安公主示意丫鬟将她扶起,对上关小草被泪水冲刷过后依旧明亮的眼睛,忽然道:“这个草字不好,你爹娘取名也太随便了,不如我给你换一个?” “我愿意,请殿下赐名!” 同安公主勾起唇角,“以后你就叫关璞吧。” …… 桃李找到了还未离开的胡敏娘,她磨蹭着收拾行李,只想找机会再叮嘱关小草几句话。 怀里的银票和银锭沉甸甸的,却又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有关家其他人,好像永远失去关小草了。 只是还没伤感太久,她就被桃李冷着脸叫出来,塞进一辆马车。 “殿下仁慈,不追究你在女学装神弄鬼,现在还要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愿意?” 另一边,沈令月和燕宜上了同安公主的马车,破格享受了一回皇家待遇。 沈令月倚着松软的团花靠垫,真心实意道:“殿下您对关小草可真好……不对不对,现在该叫关璞了。” 不再是不起眼的小草,而是未经雕琢的美玉良才。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啊。她当年要是遇到这样人美心善的富婆全力资助,还替她扫清后顾之忧……沈令月发誓自己一定把书读烂! 呜呜呜可是数学真的太难了不会就是不会…… 她幽怨地瞄了燕宜一眼,平等嫉妒你们每一个理科天才,哼。 接收到她的怨念,燕宜忍着笑偷偷捏了下她的手,小声道:“没关系,笨笨的也很可爱啊。” 沈令月:瞬间满血复活^_^ 同安公主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唇边不自觉带出笑意。 父皇捧在心尖尖上的笨蛋美人高贵妃,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捧着那本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命理相书,到处乱点鸳鸯谱。 同安公主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宠妃,不琢磨如何收揽宫权,扶植人脉,给自己生个儿子傍身,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老爱给人做媒呢? 偏偏父皇还就吃她这一套,任由她在宫里大搞迷信,包括父皇每天上朝要戴什么颜色的荷包,才能诸事皆宜大吉大利,今天御膳房要多加哪道菜,可以保佑各地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她倒是没有脑子发晕到干涉前朝政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父皇也就随她折腾了。 难道这就叫撒娇女人最好命? 不过这是同安公主第一次觉得高贵妃做媒的眼光不错,谁能想到成亲前还水火不容的两个死对头,嫁了人反倒如此和谐互补起来。 马车行驶平稳,同安公主闲闲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地察觉到沈令月在看她,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在我面前无需拘束,想说什么就说。” 沈令月眨眨眼,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好吧……其实我是想问公主,为什么要给关家人那么多银子。” 沈令月有点不服气,“关家把关璞养到十三岁,一共能用几个铜钱?还想把她卖出去换彩礼……凭什么便宜了他们。” 大概是出于自身遭遇,沈令月对这种亲人间赤裸裸的算计十分反感。 这也就是她穿来了,不然等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沈令月发誓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绝不让她叔婶好过。 同安公主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简直比关璞这个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燕宜,“你说说看,我为什么愿意出这笔银子给关家?” 燕宜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冲同安公主行了个礼,“公主是皇室贵胄,我不敢妄加揣测您的心思,只是有几点不成熟的想法。” “其一,殿下不想将女学闹鬼之事闹大,引来外界注意,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 “其二,关璞天赋绝伦,殿下只需付出一点银钱,就能让她感恩戴德,也能让女学中其他出身微寒的女孩儿感受到殿下的德沐,从此加倍用功。” “其三,关家因为培养出了一个会读书的好女儿而发家致富,获得赏赐,此事若传开来,会不会有更多家庭开始重视对女儿/姐妹的培养——说不定她们当中就会出现下一个关璞呢?” 都是给家里挣银子,出去读书,总比嫁人换彩礼好听多了。 同安公主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 得妻如此,允昭这小子命可真不错。 她单手托腮,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昔年唐皇杨妃的爱情‘感天动地’,有白乐天作‘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可是本公主就在想,你说是读书识字容易,还是做个宠妃容易呢?” 沈令月嘿嘿一笑,眸光狡黠,“状元郎每三年就有一个,听说翰林院里遍地都是,一砖头砸下去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可宠妃嘛……我只听过高贵妃一个。” 马车里的三个女子齐齐笑起来。 到了公主府,沈令月一下车就被等在大门口的裴景淮抱了个满怀。 “你昨天都没来接我回家。”大狗抗议无良主人,“……而且你自己也没回家!” 沈令月被他箍住动弹不得,一抬头对上同安公主调笑的目光,脸上更烫了,使劲推了他两把,“我是去办正事的,大事!” 裴景淮不为所动,哼哼唧唧发泄不满。 燕宜却惊讶地走向站在不远处的裴景翊:“……夫君怎么也来了?你今天不上值吗?” 裴景翊轻咳一声,提醒:“我今天休沐。” 谁懂他昨晚一回家,被告知二位少夫人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 眼看天都要黑了,就在他按捺不住要出门找人时,裴景淮蔫头蔫脑地回来了。 “不用找了,她们俩去了云韶女学,今晚不回来了。” 于是这一晚,兄弟二人久违地重温了一回孤枕难眠的滋味。 今早当公主府来人请裴景淮时,裴景翊破天荒地也跟了过去。 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久没去探望卫姐夫了,不知道他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下一秒就被裴景淮无情戳穿:“想早点见到大嫂就直说,整这些有的没的,虚伪!” 公主府来请人的女官都快憋不住笑了,使劲咳嗽几声,“二位裴公子请吧,殿下和二位少夫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 终于见到燕宜,裴景翊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稳稳落了地。 他瞥了一眼当众腻歪的裴景淮,目露嫌弃,转头对燕宜关切询问:“事情都办完了吗?看你的脸色,昨晚又没休息好?” 只是分开了一晚上,燕宜再见到裴景翊,竟不知为何也生出一种好久不见的想念来,还未察觉,唇角已经扬起。 她笑着对他摇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回家补个觉就好了。” 裴景翊也跟着轻勾唇角,“嗯,我们回家。” “咳咳咳。” 同安公主看够了热闹,搭着卫绍的手臂笑眯眯开口:“差不多得了啊,我又不是把你们的小媳妇儿拐去卖了,瞎紧张什么。” 说完,她脸上笑容一敛。 不说这两个,眼下可还有一个真被拐卖了的无辜女子。 “殿下?”卫绍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轻轻喊了一声。 同安公主摇摇头,反握住卫绍的手,对那两对夫妇说:“先别急着回家,进来说话。” …… “谁?我吗?” 裴景淮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让我去把那个傻玉嫂救出来?” 同安公主点头,“怀舟你身手好,身份也压得住人,只需带上公主府的卫队走这一趟,不用跟他们多废话,将傻玉嫂,还有那个王二癞子一并带回来。” 裴景淮目露迟疑,不确定地开口:“我能行吗?” 他从小到大干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趁着顾源成亲那天,偷溜进令国公府后院偷信了,还差点被侍卫堵在花园里。 如今要他单独带人去几十里外的山沟沟里救人,他怕自己会搞砸了。 “你行,你当然行!” 沈令月拉着他的手给他打气,“夫君,这可是救苦救难的大好事,你想想傻玉嫂多可怜啊,那个王二癞子多可恨啊……” 说着说着,她眼圈一红,挤出两滴眼泪来。 裴景淮哪看得了这个,忙不迭一口应下,“好好好,我这就去把人带回来!公主,姐夫,你们就放心吧。” 卫绍笑得温和,“怀舟的本事我们都再信任不过,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很容易的。” 事不宜迟,同安公主很快安排好了一队人马,交给裴景淮安排,准备出发了。 裴景淮翻身上马,低头叮嘱沈令月:“我最多四五天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的别乱跑,有什么事就去找母亲,晚上睡觉关好门窗……” “嗯嗯嗯!” 沈令月特别配合,说啥是啥,老公第一次出差,一定要让他满载而归! 她挽过燕宜的手臂,对他笑吟吟挥手:“你出门这几天,大嫂会来陪我一块住的,不用担心啦!” 站在一旁的裴景翊:……? * “大哥,不介意把大嫂借我几天吧?” 走到澹月轩和九思院的分岔路口,沈令月拉着燕宜的手不撒开,故意问了裴景翊一句。 裴景翊:……我说介意有用吗?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叮嘱她:“你大嫂昨晚就没睡好,一会儿让她补补眠,但不要睡太久了,免得晚上走了困。还有,她夜里眠浅,你翻身时动作要轻些,不要吵到她……” 沈令月忍了又忍,才没当众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笑死,你跟燕燕才睡了几晚,我们俩都睡了多少年了! 一股茶味飘来,沈令月生出一阵危机感,越发搂紧燕宜的胳膊,宣誓主权般笑得灿烂:“大哥放心吧,我可比你会照顾她。” 说完哼了一声,拉着燕宜转身就走。 燕宜还来不及和裴景翊告别,只回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回九思院。 裴景翊站在原地没动,眼看二人的背影转过夹道消失不见。 明明已经入了夏,他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萧索。 转身默默离开了。 …… “哼哼,小绿茶,还想跟我争宠?” 沈令月把燕宜扑到床上,假装去挠她痒痒肉,“快说,你是不是被那个绿茶精勾了魂,不爱我了?” 燕宜狼狈得躲闪,眼泪都快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没有,别闹了,他怎么能跟你比……” 沈令月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收了手,一翻身和燕宜并排躺着,信誓旦旦说:“在我心里裴景淮也比不上你,我们俩要永远天下第一最最好!” “好,我们拉钩。” 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沈令月抱住燕宜使劲吸了一大口。 香香软软的燕燕宝贝今晚归她了桀桀桀! * 三天后,裴景淮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他这一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来不及清理,蓬松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草叶,进了公主府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茶壶吨吨吨狂灌。 沈令月和燕宜接到消息也马上坐车过来了。 刚一进门差点吓了一跳,这哪来的野人? 等看清裴景淮狼狈憔悴的模样,一时间又骄傲又心疼,伸开双臂冲上去,“小舟哥哥辛苦——咦?” 裴景淮手里还拎着茶壶呢,一个闪身躲过她的拥抱,正色道:“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脏。” 沈令月眨眨眼,违心开口,“我,我不嫌弃你啊。” 人家第一次出差回来,总要有点特别优待嘛。 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别,我都嫌弃我自己。” 裴景淮可不会让她“得逞”——万一以后两个人吵架,她拿自己一身馊味说事儿怎么办?那可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要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裴景淮以最快速度冲进洗澡间,隔着屏风冲外面喊:“……人都带回来了,你们直接去见公主吧!” 沈令月和燕宜赶紧去了后面。 同安公主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问和裴景淮同行的卫队长,“这一路还顺利吗?她怎么还没醒?” “很顺利,有胡敏娘带路,我们这次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村里。当时天已经黑了,裴二公子提议我们等到夜半三更,直接翻墙进入王二癞子家,把人捆了就走。” 同安公主嘴角抽了下,这就是裴景淮回来的这么快的原因? 你小子是一点不讲究方式方法,直接明抢啊? 卫队长看出同安公主脸色不对,连忙替裴景淮解释:“我们潜入王二癞子家时,他正喝醉酒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而那个傻玉嫂就被他用绳子拴在地上,只铺了一块破破烂烂的草席……” 她回忆着当时看到的情景,气愤地握紧拳头,“谁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那就是个人渣畜生,再不会弄错的。” 而且在进村里的这一路上,胡敏娘也给她们补充了更多王二癞子家的信息。 她比关璞年纪大,知道的内情也更多。 “……裴二公子怕傻玉嫂路上会挣扎闹腾起来,就给她喂了些安神散,路过镇上时还找了个懂点医术的稳婆替她检查身体。” 卫队长摇头叹息,“稳婆说她身子亏得厉害,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甚至腿上还有常年受寒落下的湿毒疮。更棘手的是……” 她抿了抿唇,艰难开口:“傻玉嫂似乎小产过好几次,又没养好,亏了根本,以后恐怕都不能再生了。” 同安公主冷冷启唇:“那个畜生在哪儿?” “关在北边柴房里。”卫队长道:“我一会儿就亲自去审他,莫要污了殿下的眼。” 说话间,沈令月和燕宜匆匆赶来,“殿下,人救回来了吗?” 同安公主一指房内,“用了安神散还没醒,你们想看她就进去看吧。” 二人放轻脚步进了屋,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燕宜伸手轻轻拨开傻玉嫂额前枯草似的乱发,露出一双平和秀致的眉眼。 尽管她整个人形如枯槁,面容憔悴,头发灰白似老妪,但依旧不难看出曾经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烙印的书卷气。 “她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却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宜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家中还有什么人呢? 二人退出房间,正要问同安公主下一步怎么办时,前面有人来禀报。 “楚博士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面见公主。” 同安公主皱了下眉,“是关于女学的?” “应该不是,但具体的楚博士也没说。” 同安公主便往前面走去,一边对跟上来的二人解释:“楚博士就是关璞现在的算学老师,她夫妇二人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算学大家,丈夫去世后被我聘来女学讲课。” 一行人来到前面,便见到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身材高挑清瘦,正焦急地在堂屋走来走去。 她一见到同安公主,便脚步匆匆地迎上来,急急发问:“殿下,我听关璞说了傻玉嫂的事……你们把她带回来了吗?” 同安公主有些莫名,点头,“你来的正巧,我派去的人今天刚回来。” 楚博士眼睛一亮,又道:“能否带我去看她一眼?我怀疑,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 不会这么巧吧,她们刚刚还在苦恼如何替傻玉嫂寻亲呢。 同安公主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赶紧带着楚博士又回到后院。 楚博士走到傻玉嫂床边,目光对上她憔悴的面容,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玉沙,真的是玉沙……” 她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待出了房间才对同安公主激动道:“殿下,是她,就是她,她是钦天监监正姚大人的养女,五年前突然失踪的那个姚玉沙啊!” 楚博士这么一说,同安公主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搜索,也想起来了。 “就是姚家和一户农家抱错了女儿,养了二十年,结果亲生女儿突然找上门来的那个?” 楚博士连连点头,“当时玉沙一下子被揭露了真实身世,但姚大人夫妇却不舍二十年的情分,想要将她也留在家中。可玉沙却在某天清晨留书出走,说要回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她捂住脸,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落下,“玉沙曾经也是我的学生,我原以为她是真的回家侍奉父母尽孝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被拐卖,还被害成了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裴大:短暂拥有了一下老婆 裴二:短暂失去了一下老婆 //[狗头][狗头]想不到吧,这个依旧不是兰芽儿……完了我感觉以后每出来一个新女角色大家都要猜一遍hhh 35-40 第36章 第 36 章 真假千金(中) 楚博士的亡夫虽然没有出仕, 但他出身世家大族,从小痴迷算学,长大后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后来他和楚博士成了亲, 夫妇两个都衷于此道, 整日在一起解题著书, 怡然自乐。渐渐地,楚博士在算学上的天赋竟然超过了指引她入门的丈夫。 “钦天监监正姚大人与我夫君是多年好友, 他们钦天监观天象,定历法,测气象,都要用到算学, 姚大人便常来请教我夫君,我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来往频繁。” 楚博士哭了一通,同安公主怕她大喜大悲伤了身,赶紧将人请进房里说话, 又让厨房煮了甜汤, 舒缓心情。 楚博士捧着热乎乎的红枣莲子羹, 对着在座几人娓娓道来。 “玉沙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在白榆找上门之前,我们从未怀疑过她不是姚家的女儿,因为玉沙从小就对观星和算学十分有兴趣, 也非常有天赋,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读《甘石星经》, 对姚大人书房里珍藏的星图倒背如流,指着天上的每一颗星都如数家珍。” 姚大人意识到女儿的天赋后欣喜若狂,不但亲自为她启蒙读书, 又拜托楚博士夫妇来教她算学。 “玉沙从小就聪明好学,又孝顺听话。我没有女儿,就把她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她长到十八岁,姚家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就是我夫君家的一个堂侄,叫陈昂。他小时候也常来我家玩耍,和玉沙见过面,一起读过书,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们两家都乐见其成,只是姚夫人舍不得女儿早嫁,还想再给她攒两年嫁妆……” 楚博士神色黯然地低下头,“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变故,倒不如让玉沙早早嫁了。” 玉沙二十岁那年,一个叫白榆的女孩儿找到了姚府,说她才是姚家的亲生女儿。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姚夫人和京郊白河村一名农妇同时被困在一座庙中,传闻有一伙流匪逃窜进山,寺庙就是他们下一个打劫的目标。 一片混乱中,两名孕妇先后动了胎气早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又急着收拾东西下山逃命,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此抱错了两名女婴。 “当时白榆一上门,她跟姚夫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来我们又见到了白榆的养母李氏,眉眼间跟玉沙也是如出一辙。”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这对姚家夫妇也是巨大的打击。 姚夫人心疼亲生女儿在村里受苦,更舍不下精心教养了二十年的姚玉沙,便想着将两个女儿都留在身边,一视同仁。 “我记得,当时姚家夫妇还带着玉沙亲自去了一趟白河村,给白榆的养父母家送了很多礼物,感谢他们养大了白榆,并希望玉沙留在姚家,毕竟她就快要成亲了,从姚家发嫁也更体面。” “可就在成亲前三天,玉沙突然留书出走,说她没脸再留在姚家,贪图享受养父母的疼爱,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尽孝,与陈昂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同安公主听得很认真,敏锐地皱起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姚玉沙与陈昂是青梅竹马,不存在盲婚哑嫁的不情愿,就算她留在姚家身份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与真正的姚小姐姚白榆相处,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又不会一直待在姚家。 只要再坚持三天,她就不再是姚家女,而是陈家妇了。 成亲嫁人,和她孝敬村里的亲生父母并不冲突啊。 沈令月也按捺不住发问:“楚博士,这五年里姚玉沙音信全无,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就没想过去白河村找她吗?京郊也不是很远啊。” “找了,当然找了。”楚博士道:“第二天姚夫人发现玉沙留下的那封信后,立即就套了马车出城去追人。可是到了白河村,却发现白榆的养父母家已是人去屋空。村里人都说,他们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全家搬走了,说是去外地投奔亲戚了。” “白家人都搬走了,姚玉沙去哪里找他们尽孝?” 燕宜也蹙着眉头,这事处处透着不合理的古怪,姚玉沙又怎么会被王二癞子捡回家,成了他的傻媳妇? 同安公主吩咐身边丫鬟出去了一趟,很快带回了一身淡淡血腥气的卫队长。 她刚从审问王二癞子的柴房出来。 “王二癞子交代,他是在五年前上山捡柴火的时候,捡到了昏迷在树林中的姚姑娘,见她形单影只又年轻美貌,便生了歹心,意图侵犯。” 过程中姚玉沙忽然醒来,剧烈挣扎,王二癞子情急之下用石头砸了她的脑袋,将其打晕,又将她藏在一处隐秘山洞,折磨数日,直到她神志恍惚,渐渐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才将她带回村里。 “因为姚姑娘曾说过她父亲是京城里的什么官,苦苦哀求王二癞子放她走,他才越发将她牢牢锁在家中,又偷偷找神婆买了些能让人犯迷糊的药粉,隔三差五就给她灌下去……” “看来,他只是单纯的‘运气好’了?” 同安公主握紧了扶手,露出一个森意凛然的冷笑。 “既然如此,也不用留了。” 她面无表情吩咐:“拉到城外没人的地方剁了,别脏了我的公主府。” “是。” 卫队长应得干脆利落,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沈令月和燕宜偷偷击了下掌,看着卫队长利落飒沓的背影,目光充满崇拜。 姐姐太帅了! 这时另一个丫鬟从后院小跑过来,“殿下,姚姑娘醒了!” “……我去看看玉沙。” 楚博士第一个站起来,脚步匆匆向外走去。 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很快来到后院,离老远就听到女子惊恐的尖叫,“别过来!”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紧接着一个老大夫狼狈不堪地跑出来。 “殿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是公主府常用的大夫,此刻面露苦涩,“病人这种神智不清的情况需得针灸刺穴,可她根本不让我靠近啊。” “玉沙!” 楚博士已经越过他大步进了屋,看到姚玉沙在床角缩成一团,眼里全是惊恐和抗拒,心疼不已。 她伸出手慢慢上前,放轻声音,“玉沙,还记得楚姨吗?是我啊,我是你老师楚莲啊。” 姚玉沙歪着头看她,目光迷茫,却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楚,姨?”她含糊着念出来,“楚,莲,姨?” 楚博士一点点靠近她,想起学生关璞说过,傻玉嫂只在解题的时候才会恢复神智。 她想了想便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果然,姚玉沙立刻不假思索道:“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故有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说完,她冲楚博士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小女孩般炫耀的笑容。 楚博士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停点头,“对,都对,我们玉沙真聪明……” 她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对姚玉沙招手,“玉沙你过来点儿,老师再考考你好不好?” 她这两年一直在云韶女学讲课出题,各种不同难度的题目信手拈来。 姚玉沙已经被她所吸引,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在楚博士怀里,和她一问一答。 随着楚博士出的题目越来越难,光靠心算已经无法解出答案,姚玉沙便用手指头在被面上划来划去,可是又写不出字,急得她涨红了脸,快要哭出来了。 她在被面上不停地划动,弄出沙沙的声音。 楚博士见状立刻冲门外喊:“快拿纸笔过来。” “来了来了。” 沈令月从丫鬟手里抢过纸笔,小跑进房间。 她怕姚玉沙会再受刺激,离床边还有几步远就停下来,努力伸长胳膊递过去。 但姚玉沙只是抬头飞快扫了她一眼,接过纸笔立刻写起数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搭理沈令月。 于是她又大着胆子凑近了些。 姚玉沙还是没反应。 沈令月没吭声,退出房间后才对同安公主道:“她对女人和小女孩好像都不太排斥,能不能请个女医来为她诊治?” 同安公主点头,吩咐下去,“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文太医来一趟。” 民间少有医术高明的女医,就算有也大多长于带下科,姚玉沙伤在头部,唯有太医院中专门负责宫妃宗亲的女医方可一试。 燕宜出声提醒:“殿下,既然已经确认了姚姑娘的身份,是否该请姚大人夫妇过来相认?或许能得到更多姚姑娘离家前后的细节线索。” 楚博士毕竟不是姚家人,很多情况都是事后从姚夫人那里听来的,也许会有疏漏。 “你说得对,我都差点被那个畜生气糊涂了。” 同安公主捏了下眉心,又派了一拨人去姚家报信。 大约半个时辰后,文太医的马车和姚家的马车几乎同时停在公主府大门前。 车门刚打开,姚大人和姚夫人就迫不及待地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公主府里跑。 “老臣叩见殿下!” 姚大人今年快六十了,须发皆白,踉跄着跪倒在同安公主面前,哽咽道:“听说殿下找到我家小女玉沙了?她在哪儿,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姚夫人跟着跪在一旁,同样也是心急如焚,伸长着脖子往前张望。 同安公主一手一个将人扶起来,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玉沙的情况……不太好,你们要有个准备。” 她又拦了下姚大人,委婉道:“玉沙现在不适合见到您,姚大人,您就在门外远远看一眼吧。” 这番话说的夫妇俩又惊又怕,迷茫无措地跟着丫鬟往前走了一段。 姚夫人率先进了房,先看到了多年好友楚博士,紧接着是依偎在她怀里,神情天真懵懂如幼童,还在催着楚博士快出题的姚玉沙。 尽管公主府的丫鬟已经尽力替她打理过,但她那粗糙蜡黄的皮肤,灰白的发丝,骨瘦如柴的身体,让姚夫人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我的女儿啊……” 姚夫人踉跄着爬到床边,不敢相信地抓住姚玉沙的手,嗓子里发出阵阵悲痛的呜咽。 窗外,见到这一幕的姚大人也是泪如雨下,身子剧烈颤抖,死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姚夫人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姚玉沙手背上,她终于感觉到了,转过头困惑地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老妇人。 想了想,姚玉沙慢慢伸出手,用袖口轻轻擦过她的脸。 “不,哭。” 姚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心痛如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三十多岁才怀了小女儿,生产时凶险万分,如珠似宝地疼爱养大,哪怕后来被告知玉沙不是她的骨肉,可这二十年日夜相处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找回白榆时,她也为亲生女儿经历的磨难而心疼不已,发誓将来一定要加倍补偿她,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舍弃玉沙啊。手心手背都是她的肉。 而且玉沙身份揭开后,陈家不但没有退婚,玉沙的未婚夫陈昂更是亲自上门,信誓旦旦保证他要娶的只是玉沙这个人,不管她是不是姚家的女儿,都会对她一如既往。 这个傻姑娘啊,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婚事和顺遂的人生不要,非要钻了牛角尖呢? …… 姚家夫妇被请回前面,同安公主亲自为二人解释,她是如何从云韶女学闹鬼事件查起,最后阴差阳错解救出了姚玉沙的。 尽管姚玉沙在王二癞子家经历的那些虐待伤害被她一笔略过,但姚家夫妇又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出来女儿遭了多大的罪。 姚夫人几次差点晕厥,又被一股怒火硬生生刺激得清醒过来。 姚大人更是怒发冲冠,握紧了拳头咬牙恨声道:“那个畜生在哪儿?我要为我的玉沙报仇!” 他恨不能,恨不能一块块咬下他的肉,喝他的血! “姚大人息怒,这点小事不必脏了您老的手。” 同安公主淡声道:“我已请来文太医为玉沙姑娘医治,她在算学一道天资卓绝,若能恢复神智,本公主的云韶女学正缺这样一位博士。” 姚大人又跪了下去,“公主大恩大德,老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会有那么一天的,姚大人。” 同安公主将他扶起,唇边浮现神秘的微笑,“或许在不久以后的将来,姚监正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 文太医文娴与楚博士年龄相仿,一身深青色八品官袍显得庄严肃穆,却生了一张童颜娃娃脸,一笑起来左边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看着便多了几分亲切。 但她看起病来却是雷厉风行。先在楚博士的帮助下给姚玉沙号了脉,当场开方抓药煎药,一边又哄着姚玉沙要和她做游戏,眼疾手快地在她头上扎了一圈银针。 做完这些,她出来向同安公主回禀:“身体上的亏空要慢慢调养,脑袋里的瘀血,大概半年内会逐渐排出,但她能恢复几分如常人,就要看天意了。” 同安公主跟她很是熟稔,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文姨的医术,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您就别谦虚了。” 文娴收了笑意,轻轻叹息,“不是我谦虚,实在是这孩子的遭遇令人心疼啊。” 同安公主点了下头,“姚监正对这个养女倒是真心疼爱,这次算他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至于将来他能帮我到什么地步,就全靠文姨你了。” 文娴扶额,假装露出苦恼神情:“殿下可真会给臣出难题啊。唉,那臣也只能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 …… 另一边,沈令月和燕宜正陪着姚夫人说话,引导她回忆五年前的更多细节。 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姚家的亲生女儿,姚白榆。 “玉沙是我夫君给她的取的名字,他整日和天上的星星打交道,我们家几个孩子也都以星辰天象为名。白榆……她养父姓白,家里的几房兄弟姐妹就都叫白杨、白柳,白桃儿、白杏儿什么的。” 姚夫人回忆:“我们认回白榆的时候,本来也考虑要不要改名,但两个孩子毕竟都叫了二十年,再者白榆这个名字也恰好合了姚家的孩子,便只在前面加了个姚姓,姚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燕宜旁敲侧击:“姚白榆,她从前在白家的日子怎么样,应该过得很艰难吧?” 姚夫人皱了下眉,不确定的道:“小时候那几年应该是挺难的,白家没有分家,上头是她祖父母当家,几房兄弟都挤在一个大院子里,她养母李氏又只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多少会被婆母和妯娌排挤。” “不过等白榆长到六岁那年,她就带着爹娘和两个妹妹分出来单过了。” “六岁?”沈令月惊讶,“她还那么小,就已经能做爹娘的主了?” 姚夫人脸上带出一点骄傲,“是啊,白榆从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她回到姚家也从不跟我诉苦,只说自从分了家,她和爹娘开始挑着担子进城摆摊卖吃食,慢慢攒了不少银钱,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正因为她没有一直困在乡间,从小就走街串巷,胆子大得很,见识也比一般人广。 她越长大越觉得自己和爹娘,两个妹妹长得都不太像,之前祖母还想借此拿捏她们家,到处污蔑造谣说她娘李氏在外面偷了人,差点把人逼得跳井。 后来白榆知道了李氏生她那晚不在家中,而是在山里的一座庙,当时临盆的还有京城来的一位官眷,她便上了心四处打探,又在暗中跟踪过几次出门的姚夫人,确认了二人五官神似,这才敢上门认亲。 沈令月露出羡慕的表情:“您有两个好女儿,她们都很厉害。” 姚夫人轻轻笑了下,转念又想起尚在后院接受医治的养女,眼底浮上几分悲伤。 “是啊,我本来有两个好女儿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燕宜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轻声问:“那姚白榆现在在哪里,她嫁人了吗?” 姚夫人回过神来,点点头,“是,她去年才嫁给她父亲的学生,是位五官灵台郎,上个月刚给我生了个小外孙呢。” 沈令月掰着手指头算:“她五年前认回姚家时是二十岁,去年成亲就是二十四岁……这么晚啊?” 虽说律法规定大邺女子年满十八方可成亲,但是近二三十年来已经大有松动,除了京城和一些江南富庶地带,舍不得女儿嫁出去的会拖一拖,一些乡下偏远地区,女子十六七就摆酒嫁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但姚白榆二十四岁才嫁人,这在京城心疼女儿的人家里也算是大龄晚婚了。 姚夫人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白榆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她二十岁那年我就要给她说亲,可她就是不肯,非要留在我们夫妇身边尽孝,就这么一直拖啊拖的到了去年,我说再不嫁人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这才让我家老爷做主,挑了他的一个弟子。” 钦天监这个衙门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讲究的是师承和家学,毕竟普通人想读书科考很容易,但想钻研星象历法,没有人领路是很难自学入门的。 姚大人任钦天监监正几十年,这个官职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他和他的弟子或后代手中代代相传。 而他为亲生女儿姚白榆选择的丈夫,十有八.九便是未来的钦天监监正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白榆虽然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毕竟长在乡野,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又从小在外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若是将她强行说给高门大户,怕是她自己也会不舒服。” 还不如嫁给自家老爷教导多年的亲传弟子,知根知底,看在师父师娘的份上,他也不敢怠慢了姚家的千金。 燕宜又问:“五年前,您要给姚白榆说亲的时候,那时姚玉沙已经离开姚家了吗?她和陈家公子的婚期将至,却突然不告而别,陈家没有什么想法?” “陈家……唉。”姚夫人面上浮起苦涩,“是我们对不住陈昂那孩子。当时玉沙突然留书出走,而陈家已经广发喜帖,只等着把新妇娶回家了,实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马上就到成亲的日子了,姚玉沙却还下落不明。 “白榆那孩子心疼我们,还主动提出,不如让她替玉沙嫁过去,全了两家的脸面,反正她也是姚家的女儿嘛。” 姚夫人不住地摇头,“这怎么行呢,陈昂要娶的是玉沙,我们总不能给他临时换个妻子吧?” “您是说,姚白榆主动提出要替嫁?” 沈令月眼神微动,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替嫁这事儿她熟啊,就在几个月前,还有人想替她来着? 燕宜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跟着追问:“后来呢?和陈家的婚事如何收场的?” 姚夫人露出一丝苦笑,“哪有什么收场,自然是婚礼取消了,再挨家挨户上门致歉,我们姚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摇头,“五年了,陈昂他……至今未娶啊。” 作者有话说:【地狱笑话一则】 当聊到原生家庭的时候—— 燕宜:垂眸不语 月崽:啥是原生家庭? //明天争取结束这个故事[比心] 第37章 第 37 章 真假千金(下) 几天后。 姚白榆和丈夫程瑞年从公主府的马车下来时, 依旧是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同安公主怎么会突然邀请她们夫妇上门做客? 来的路上姚白榆还猜测了许多可能:难道是同安公主有事请托她父亲姚监正,为了不惹人注意, 便迂回行事, 请她做个中间人? 钦天监监正虽然只有五品, 也不是什么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大官, 但在皇室宗亲中还算是有点分量。 据她所知,皇长子恒王就十分迷信星象吉凶之说,隔三差五就把父亲请到恒王府,请他指点屋里的花瓶怎么摆, 床上该挂什么颜色的帘子,又旁敲侧击最近是否有什么星象的“预兆”。 虽说每次请他上门都会送上许多珍贵谢礼,但父亲回到家还是十分忿忿,对着母亲抱怨:“他当我是街头打幡算命的神棍不成?” 恒王那点小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想到这里, 姚白榆不由勾了下唇角, 抬手慢慢拂过衣袖上精美的刺绣图案。 这是回到姚家以后才有的日子, 那些从前高不可攀的王公贵胄,都成了父亲口中下酒的谈资…… 突然,她拂过衣袖的动作一顿,上好的缎面被勾出一道长长的细丝。 姚白榆抬起手, 看到指腹和指甲连接的边缘处,起了一根倒刺。 小时候吃的差, 成天饿着肚子,养成了啃指甲的坏习惯,指缘线一直坑坑洼洼的。 哪怕后来强行扳正过来, 回到姚家这几年又日日细心保养,她的手也不如其他年轻女孩儿娇嫩,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粗糙,天气稍一干燥,就会裂口长出倒刺。 姚白榆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地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嘶……” 倒刺扯下来了,可也带下一小块皮肤,痛得她吸了口气。 程瑞年刚和车夫道了谢,回头看见这一幕,连忙过来询问,“怎么了?” 姚白榆不高兴地伸出手给他看,“长了根小刺,把我衣裳都刮坏了。” 这是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换上的新衣裳,第一次穿呢。 程瑞年哭笑不得,安慰道:“只是一点点勾丝,没关系,看不出来的。” 姚白榆要是不指给他看,他都没找到。 “多明显啊,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大意,什么都不懂。”姚白榆瞪他一眼,一甩手就要往公主府里走去。 这时另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跑的很急,还没停稳呢,一个年轻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气喘吁吁地大步跑上台阶。 姚白榆的身体瞬间转了个方向,带了几分惊喜和惊讶,“陈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陈昂抬头,认出二人,“程兄,姚家妹妹,你们……” 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玉沙回来了?” 姚白榆愣在原地,“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陈昂太过惊喜,都没察觉到姚白榆的态度有异,语调依旧欢快:“就是玉沙,我未婚妻姚玉沙啊!” 程瑞年啊了一声,他可没忘记,他和陈昂当初差点就成了连襟,结果老师的养女在成亲前忽然不告而别,五年间音讯全无…… 老师和师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对认回来的亲生女儿也是一样的疼爱,但他能看出二老藏在心底的担忧,欲言又止的挂念。 程瑞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太好了,玉沙妹妹回来了,老师和师母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妻子身体不安地颤抖了一下,她扭过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悦:“你叫她什么?” “叫玉沙妹妹啊。”程瑞年以为妻子吃醋,连忙小声解释:“我拜老师为师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大,她是我们几个师兄弟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家小妹妹一样……” 后来玉沙妹妹去了陈家上课,和陈昂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可程瑞年越解释,姚白榆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二人大步冲了进去。 程瑞年越发摸不着头脑,他也没说错话啊。 “可能是昨晚儿子不好好睡觉,哭闹不休,吵的她脾气也烦躁了,陈老弟别见怪啊。” 程瑞年和陈昂一同往公主府里走去,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玉沙妹妹这几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等了她五年,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说完程瑞年心里咯噔了一下。 万一,假如说,玉沙妹妹已经嫁给别人了怎么办? 毕竟她当年留下的书信里写了,与陈家婚事作废,从此一别两宽。 程瑞年看陈昂的眼神带出了几分同情。 陈昂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苦涩,但很快又摇摇头,自我安慰一般:“无论玉沙嫁没嫁人,我只盼着她这几年过得平安顺遂,只要她幸福,就算……就算已经嫁给了别人,我也只会祝福她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怪她临阵脱逃,悔婚出走,只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早一点把玉沙娶回家。 哪怕她的逃走让陈家匆匆取消婚事,让他父母脸上无光,让他那段时间沦为身边人的谈资,他也没有怨过她。 他只怨她这五年来音讯全无,为什么都不肯给他报个平安。 就算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让她不满意了,不高兴了,不想嫁了,那她大可以说出来啊,他一定会改的。 就算是……她真的铁了心要和自己分开,那也不该这样一个人冲动地离家出走,让所有关心她的家人都跟着担忧。 接到公主府送来的消息时,陈昂简直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跳上马车,一路上催着车夫再快一点,恨不能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姚玉沙面前。 陈昂脑中转过无数念头,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拉着程瑞年小跑起来。 很快追上了前面脚步匆匆的姚白榆,三个人几乎同时来到公主府待客的花厅。 同安公主坐在上首,另一边也是姚家的老熟人楚博士。 还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夫人站在公主身边。 陈昂躬身问好:“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三叔母。” 姚白榆和程瑞年也跟着行礼。 陈昂一起身便迫不及待地问:“殿下,玉沙妹妹在何处?她为何没有出来见我们?” 同安公主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姚白榆。 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在听到“玉沙妹妹”这个称呼时,眼底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异样。 看来真让阿月和燕宜猜中了。 姚玉沙的突然出走,必然与姚白榆脱不了干系。 同安公主转过头,闲话家常一般对楚博士道:“说来也是本公主和姚姑娘有缘,进山打个猎的工夫,竟然碰上了姚大人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养女。” 楚博士勉强挤出个笑脸,配合她往下演,“是啊,多亏了公主,才让姚大人一家三口重新团聚了。” 陈昂听得糊涂,仗着亲戚关系大胆开口:“三叔母,我怎么听不懂您和公主的话了?为什么公主会在山里碰到玉沙妹妹?她受伤了吗?现在怎么样?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他问得越急迫,姚白榆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什么一家三口团聚……他们是一家三口,那她算什么? 姚玉沙……当初是你自愿离开的,你要走就走个干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一时心神大乱,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沈令月和燕宜看在眼里。 “嫌疑太大了。” 沈令月小声嘟囔,“她绝对对陈昂有意思。” 肢体语言骗不了人,从她进入花厅,哪怕明面上和丈夫程瑞年站在一起,但她的身体方向总是无意识地朝着陈昂那边倾斜。 尤其是听到陈昂连声追问姚玉沙的情况,那种撇嘴、皱眉、发自内心的抗拒和抵触,都从细微的表情里流露出来。 燕宜朝同安公主的方向轻轻点了下头。 后者接到信号,脸上的笑意顿时敛起,无形中带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姚玉沙为什么会在山里……这个问题,本公主应该问你才对,姚白榆?” 同安公主凤眸微眯,突然拍了下桌子,“你还不快如实招来!” “什么?” 陈昂和程瑞年齐齐朝她看来。 “公主,您的意思是,当初是她逼走了玉沙妹妹?” 陈昂震惊地看着姚白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玉沙妹妹哪里得罪你了?” 就连程瑞年都吓了一跳,拉着姚白榆的手臂低声催促,“夫人你说句话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姚白榆闭了闭眼,甩开程瑞年的手,干脆利落地点头。 “没错,是我做的。” 反正姚玉沙已经回来了,她再隐瞒狡辩也没有意义。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抬手给了姚白榆一巴掌。 “你这个孽障!” 姚大人双目通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玉沙哪里对不起你了?” “爹,娘?” 姚白榆被打得偏过头去,看清来人,一时间懵住,“你们怎么在这里?”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姚大人已经气到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他这几天都请了假,留在公主府,就为了能离玉沙再近一点。 每晚听到姚夫人哭着形容玉沙身上那些挨打的痕迹,他就恨不得把王二癞子从城外乱坟岗刨出来再杀一次。 如今却让他知道,造成玉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失散了二十年的亲生女儿?! “你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姚大人还想打她,程瑞年连忙护住姚白榆,挨了老岳父一通乱拳,连连劝和:“父亲,老师,您冷静点,白榆她肯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没有误会。” 姚白榆忽然推开程瑞年,毫不畏惧地迎上姚大人,“你骂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可别忘了我才是你亲生的!我是天生坏种,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姚大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高高举起的手停在半空,突然调转方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哈,我姚启光观了一辈子的星,最后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东西……对,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姚大人趴在地上,一边扇自己的脸,一边扯自己的胡子和头发,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老师您别这样,您快起来啊。” 程瑞年左支右绌,又赶紧过去扶姚大人。 陈昂也不能看着差一点成了自己岳父的老大人如此作践自己,也上去帮忙。 姚夫人从后面泪水涟涟走上来,短短几日便看着憔悴又苍老,她嗓音沙哑地开口:“白榆,你告诉母亲,这是为什么啊?你和玉沙虽然被抱错,但那都是命运弄人,玉沙她是无辜的啊!” “她无辜?难道我就有罪吗?” 姚大人那一巴掌很用力,姚白榆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冷冷地看着老两口。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才是姚家亲生女儿,可你们所做所为的一切,都在偏心姚玉沙!” 因为被抱错,所以姚玉沙从小就能在衣食无忧的官宦之家长大,她可以尽情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一切,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她可以和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一段佳话。 姚白榆冲姚夫人伸出双手,指着那几处格外粗大的骨节。 “母亲,姚玉沙在三九天去过结冰的小河旁洗衣服吗?她知道一家五口人只有两床薄被子,每到冬天全家都得缩成一团取暖的滋味吗?她知道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和面洗菜,准备吃食,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走十几里路去镇上摆摊是什么感觉吗?” 姚夫人在她的连声追问下步步后退,眼底浮上一丝茫然和心疼。 “不,白榆,你从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只记得女儿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苦过几年,后来日子就好起来了。 姚白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愧疚啊。” 她当然知道被抱错不是她和姚玉沙的错,更怪不了她的养父母。 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她就是代替姚玉沙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 直到她回到姚家,看到姚玉沙能够肆无忌惮地向父母撒娇,她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看书碰到了难题,研究了好几天也解不出来。 听着她和姚大人聊的那些高深晦涩的星象术语,和姚夫人随口说起京中各家的情况,姚白榆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我也想变得像她一样好,我也想每天都和父亲有聊不完的话,我去找父亲,我说我也想学观星,学数算……” 姚白榆自嘲一笑,“可是父亲教了我两天,就说我没有天赋,不必强求。” 什么是天赋? 如果她没有被抱错,如果她从小就长在姚家,耳濡目染,她怎么可能没有天赋! 被程瑞年和陈昂合伙制住的姚大人突然抬起头,“没天赋又怎么了?你的哥哥们也不是个个都有天赋,谁规定姚家的孩子就必须会这些?你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嫉恨玉沙……” “这不是小事!”姚白榆冲他喊,“如果她姚玉沙生在白河村,她就算再有天赋又如何?她这辈子也不过是个嫁人生子的农妇!她偷走了我的人生,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 青梅竹马。 姚白榆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意,直直看向陈昂。 “你明明夸过我做的点心很好吃,还帮我介绍你的朋友都来买,我和娘遇到路痞收保护费的时候,也是你挺身而出……如果当初和你一同读书,一同长大的是我,你也会娶我的对不对?” 陈昂瞳孔地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是的,我帮你是出于好心,看你带着母亲和两个妹妹摆摊不容易……我心里只有玉沙,容不下别人了!” 他想起来了,那时他和玉沙刚定亲不久,整个人心情雀跃,看到路边的流浪狗都恨不得喂它两个馒头。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娶到心爱的姑娘,陈昂就想给全世界好脸色。 路过姚白榆家的小吃摊,也是因为觉得她长相有几分亲切,加上摊位的吃食干净卫生,便多光顾了几次。 后来姚白榆上门认亲,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她长得像姚夫人。 但那时他和玉沙就快成亲了,无论她是否是姚家亲女,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感情。 一想到自己和未婚妻被迫分离,陈昂气得嘴唇哆嗦,掷地有声:“我从不去假设没有意义的东西,反正我只喜欢玉沙这个人,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说到这儿,陈昂其实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上前,对同安公主跪下,“殿下,玉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求您让我见她一面吧,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只要她不嫌弃我,我都愿意和她在一起!” “真的吗?我不信。”同安公主审视着他,似笑非笑道:“男人的话最不可靠了。” 陈昂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楚博士惊讶地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看了同安公主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们俩去把姚玉沙带过来吧。”同安公主吩咐沈令月和燕宜,“小心些,别吓着她。” 这几天姚玉沙恢复的不错,她原本就不是那种武疯子的疯法,察觉到每天欺负她的坏人再也不会出现,而她身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后,她已经能在姚夫人的陪伴下离开房间,去外面的院子,还有花园里放风了。 沈令月和燕宜每天都来看她,给她从外面买了很多小孩子玩的玩具。 但姚玉沙最喜欢的还是用小木棍当算筹,燕宜给她出了好多题目,她都能又快又准地解出来。 同安公主让她们去带人,又对卫队长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姚白榆控制起来。 说出心底最大的秘密后,姚白榆仿佛被抽走灵魂的人偶,任由卫队长将她按在椅子上。 同安公主又对陈昂和程瑞年道:“你们两个站远些,不管一会儿见到她有多激动,都不许发出动静来。” 如今能够靠近姚玉沙的男性,除了姚大人,就只有公主府里的太监了。 不过在沈令月提议的“脱敏疗法”下,现在就算房间里有其他男人,只要他们不对姚玉沙表现出过分关注,她就勉强还可以接受。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地扶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能清晰地看出她一条腿不太灵便,身体也依旧孱弱。 姚玉沙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姚白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这还是从前那个娇生惯养,自信开朗的姚玉沙吗? 她立刻就要站起来,又被卫队长用力摁下去。 卫队长死死扣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旁恶狠狠地低语:“你说你过去二十年吃了许多苦,可跟她现在的情形比又如何?你知不知道她这五年过的是什么地狱般的日子!” 姚白榆动弹不得,嘴唇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让她离开姚家,离开陈昂,我没想……” 当时姚玉沙和陈昂的婚期越来越近,她每天看着姚玉沙和姚夫人商量嫁妆,看着她甜蜜羞涩地试穿嫁衣,心中那股妒火再也无法压制。 她也旁敲侧击过姚夫人,两家的婚事为何要说给一个养女。 可姚夫人却诧异地看着她,说这是玉沙和陈昂青梅竹马,主动定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家族联姻。 姚白榆就是从那一刻起恨上了姚玉沙的。 她也因此做了这辈子最不理智的一个决定。 她去找了姚玉沙,直截了当挑明二人的互换就是一场错误,姚玉沙享受了她二十年的锦绣人生,若是还有点自尊心,就该把偷走的一切还给她,包括这门亲事。 姚玉沙虽然天真但也善良,得知姚白榆对她的愤恨后,什么也没说,主动离开了姚家,放弃了一切。 “你那么恨她,让她回到白河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提前让白家人搬去外地,让姚玉沙在寻亲时迷路进山,被贼人掳走?” 姚白榆哭的更厉害了,“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她还能留在京城附近,这样就算她离开了,陈昂也有机会找到她……” 她只是没想到,姚玉沙和她不一样,她是个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姑娘,而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平安找到白家。 骗走了姚玉沙后,姚白榆以为自己能得偿所愿了,可是陈昂的专情和执拗超乎她的想象,他宁可忤逆父母,宁可一直不娶,也要痴痴等着姚玉沙回来。 姚白榆在姚家等了四年,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认命一般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程瑞年。 她以为她和姚玉沙此生都不会再见面,没想到却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楚姨,公主,姐姐!” 姚玉沙一进房间就奔着熟悉的人跑过去,亲热地拉住同安公主的手,委屈似的嘟嘴,“姐姐,不陪我玩。” 同安公主对她很有耐心,哄小孩一般,“姐姐这两天有事,忙,不是还有别的姐姐陪你吗?” 沈令月和燕宜连忙追上来,小心地护在姚玉沙身边。 “玉沙……” 陈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里满满的震惊和痛心,控制不住想要上前,“玉沙,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陈昂哥哥啊。” 沈令月连忙拦了一下,低声警告:“不想害她发病,就控制好自己。” 姚玉沙听到陈昂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天真懵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陈昂哥哥?” 陈昂忍着激动用力点头,“是啊,你还记得吗,陈昂哥哥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豆沙糕,一盒四块,你每次都吃三块,给我留一块……” “豆沙糕……好吃的!”姚玉沙眼睛亮起来,拍着手高兴道:“沙沙爱吃豆沙糕,长大要做陈昂哥哥的新娘子!” 她突然推开了身边的燕宜,一瘸一拐地跑到陈昂面前,拉起他的衣袖,低着头委屈道:“我要嫁给陈昂哥哥,我只给陈昂哥哥生孩子,坏人,坏人不要碰我……” 陈昂颤抖着手,慢慢将她抱进怀里,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松开。 楚博士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低低哭起来。 这本来该是多么好的一对璧人啊。 姚白榆远远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原来陈昂说的都是真的,不管姚玉沙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都只有她一个。 她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夜鸮哀哀凄叫。 卫队长皱起眉头,怕她突然发狂,加重手上力道,“你要做什么?” 却冷不防姚白榆忽然伸手在她腰间一抹。 卫队长低头一看,别在腰带上的短刀不翼而飞,只剩下刀鞘。 “姚白榆,你——” 她一个恍神,姚白榆已经闪身挣脱了束缚,手里正握着偷来的短刀。 “保护公主!” 卫队长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 然而姚白榆却没有动,她站在地上,冲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凄凉一笑。 “是我做的,我都认。但我姚白榆还没有下作到要毁了她的一生!” 她又看向自从姚玉沙进来,全部目光和心神就一直跟随着她的姚家夫妇,心底只剩一片寂然。 “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我是白榆,只是白榆……” “女儿!” “夫人!” “不要——” 姚白榆干脆利落地调转刀刃,毫不犹豫刺进心口,软软倒在了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尖叫四起,脚步声,呼喊声混作一团。 姚白榆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看到程瑞年脸色煞白地朝她跌跌撞撞扑过来。 对不住了,夫君,可我心里终究没有你…… 姚白榆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短刀落地,一声轻响。 * 姚玉沙受了很大惊吓,不得不又给她喝了一碗安神汤,沉沉睡去。 程瑞年抱着姚白榆渐渐冰凉的身体,脸上似哭似笑。 “岳父岳母,我,我得带白榆回家了。辰哥儿半天没看见他娘了,肯定要哭的。” “瑞年啊,是我,是我教女无方,是我对不起你……” 姚大人头发乱了,胡子也断了,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悲痛。 找回一个女儿,又失去一个女儿,难道这就是他窥探天机的报应吗? 程瑞年摇头,“白榆她很好……我一直知道她并不算多喜欢我,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当初她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她是个好姑娘,性子要强,家里家外都操持得井井有条……” 姚白榆在京城支起小吃摊的时候,她只记住了频频来光顾的陈昂,却忘了程瑞年也是摊子上的常客。 那时他就偷偷喜欢着她,一直想再努力多攒点银子,就去跟白榆的娘提亲。 后来姚白榆成了老师的亲生女儿,他又为她高兴,又担心自己一个七品小官,配不上姚家千金。 但只要姚白榆还没嫁人,他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后来的四年里,他越发往老师家中频繁走动,除了日常学习,家里有什么力气活都由他一手包办,拼命在老师师母面前表现,终于打动了他们,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成亲那天,是程瑞年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以为他们会做一对幸福的夫妻,他会努力对她更好一点,可以生几个孩子,可以白头到老…… 姚夫人哭着道:“女婿,辰哥儿还小,不能没人照顾,我跟你去把辰哥儿抱回来,至于白榆的丧事……” 程瑞年双手动作紧了紧,语气坚定:“她既进了程家的门,自然要在程家操办,百年之后与我同茔。” 姚大人目送老妻和女婿上了马车,拖着蹒跚步子往回走。 “岳父大人。” 陈昂跪在他面前磕了个头,“这声岳父大人迟了五年,求求您让我照顾玉沙吧。” 姚大人恍恍惚惚地低下头看他:“玉沙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拖累你……” “玉沙不是拖累!”陈昂掷地有声,“若非造化弄人,她早该是我的妻子,况且您和姚夫人年事已高,若是二位百年之后,除了我,又有谁能全心全意照顾她呢?总不能指望她几个哥哥吧?” 姚大人陷入沉思。 玉沙毕竟不是姚家亲生女儿,他几个儿子也都各有自己的家庭,他总不能逼着他们承担责任。 陈昂又趁热打铁:“她记得我的,她记得自己要做陈昂哥哥的新娘子,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可你父母那里……”姚大人依旧纠结。 陈昂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不假思索道:“陈家不止我一个儿子,无需我传宗接代,反正我这几年一直不成亲已经让他们失望透顶,动不动就说要将我逐出家门……” 他笑了下,认真对姚大人说:“您若是不嫌弃,就拿我当个上门女婿吧。” 他会陪着玉沙一起住在姚家,就在老两口眼皮底下,请他们监督他的决心。 …… “要是她们一开始没有被抱错,或者干脆一直将错就错就好了。” 沈令月坐在姚玉沙房间外的台阶上,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姚玉沙会和陈昂琴瑟和鸣,就像楚博士和她丈夫一样,每天快乐地研究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而姚白榆也能靠自己的勤劳挣下一份家业,带着爹娘妹妹过上红红火火的小日子。 燕宜心情也很复杂,她握住沈令月的手。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姚白榆嫉妒着姚玉沙的天赋,却忘了自己身上有多么坚韧宝贵的品质。 沈令月回头望去,“燕燕,你说姚玉沙会好起来吗?” “会的。”燕宜答得毫不犹豫,“玄女娘娘会保佑她。” 沈令月破涕为笑,“你怎么也开始迷信起来了?” 燕宜冲她眨眼,“因为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这个啊。” 她望向天空。 如果真的有神灵存在,或许……姚白榆也希望姚玉沙能够带着她那一份活下去吧。 燕宜轻轻靠向沈令月的肩膀。 “今天好累,让我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姚家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啦,不知道有没有骗到你们的眼泪[让我康康]反正我是哭一会儿写一会儿QAQ 预告一下明天燕燕就该做梦了,你们懂的[比心] 还有祝考试周的宝宝们一切顺利早日回来[紫心][紫心] 第38章 第 38 章 齐修远都能当首辅,她家…… 沈令月坐在台阶上, 身旁是燕宜沉静低缓的呼吸。 风吹过院子里高大笔直的梧桐树,送来白噪音一般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碎金般的光影, 摇曳浮动。 她看着天空发呆, 看飞鸟掠过, 看云卷云舒变幻出不同形状。 她知道天上还藏着星星。 姚玉沙被困住的五年里,她也会在每个夜晚守在窗边, 数着天上亮起的每颗星星吗? 沈令月任由自己放空大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直到肩膀上的重量忽然一轻。 “这么快就醒了?”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的样子。 沈令月扶了燕宜一把,等她迷蒙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忽地抓住自己手腕, 脸上出现罕见的,极大的情绪波动。 “我,我刚才……” 沈令月秒懂,连忙捂住她的嘴,用气声问:“你终于做梦了对不对?” 燕宜飞快眨了两下眼, 点头。 沈令月狗狗祟祟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咱们回家。” 二人手拉手去向同安公主告辞。 “你们俩跟着忙前忙后好几天,也辛苦了,是该回家好好歇一歇。” 同安公主还说,等过几天姚玉沙的情况稳定了, 姚大人就会把她接回家去慢慢照顾。 沈令月点头,“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去姚府探望玉沙姐姐了。” 等二人上了马车, 确认车厢内隔音良好,这才催促燕宜快讲讲她这次梦到了什么。 沈令月嘟囔:“玄女娘娘托梦也真是随心所欲,之前天天盼着它来它不来, 你打个盹儿的工夫,它倒是送上门了。” 燕宜好笑又无奈,小月亮这架势怎么像是要把“玄女娘娘”给坐实了。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问沈令月:“你知道黄历吧?” “知道啊,就是那个出门前要看一眼,今天宜什么,忌什么的嘛。” 沈令月一副很懂的样子,“我每次抽新卡之前也要看一下黄历,选个吉时良辰呢。还有抽卡时面向哪个方位,佩戴什么饰品会助运……” “停停停。” 燕宜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抽卡经验分享。 就知道她那点儿知识来的都不太正经…… “黄历不只是用来预测吉凶的,它原本应该叫‘皇历’,是皇权的象征。黄历必须由朝廷颁布,以皇帝的名义下发,民间不可私印。尤其是在王朝更迭,新王朝初建时,开国皇帝颁布黄历就意味着他是得到天命承认的‘天子’,受命于天,牧守万民。” “更重要的是,黄历颁布后,可以指导百姓进行农业生产,指引农时,比如二十四节气,何时开垦,何时播种,何时浇灌……如果没有黄历,一旦误了农时,就会天下大乱。” 燕宜一边解释,一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黄字和皇字。 沈令月坐姿乖巧,听得认真。 “就是日历嘛。如果没有了日历,我们也不知道每天该怎么过日子。” 这么说的话,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到底是谁规定了从哪天开始才是新年的一月一日呢? 她问燕宜:“这个应该也是钦天监的工作之一?” 燕宜点头。 “可是这和你做的梦有什么关系?”沈令月糊涂了,“难道玄女娘娘要我们去编黄历?” 但是她俩都不是学这个的啊。 燕宜咳嗽了两声,强调:“我是想先让你知道,黄历这个东西很重要,假如编写黄历的钦天监官员出了差错,是要误大事的。” “对哦,算不准吉凶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老百姓种地,粮食减产,那可就凉凉了。” 沈令月抬手比了个砍头的动作,“宫斗剧没骗人,钦天监果然是高危职业。” 燕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神秘又欣慰的微笑。 “所以我梦到姚玉沙了。她在姚大人夫妇和陈昂的照顾下,一天天渐渐好起来,虽然在梦的最后也没能完全恢复如正常人,但她在算学和观星方面的天赋与才华已经完全展现——” 沈令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磕到脑袋。 “太好了!” 燕宜笑着点头,“而且她好像忘记了被困住的那五年,记忆和心智都停留在未出嫁前的十八岁,还是那个没有烦恼的姚家小姐。” 这对姚玉沙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她不记得姚白榆,不记得自己离开过姚家,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一定是玄女娘娘显灵了!”沈令月感动得又想哭了,不停冲着虚空拜拜,又催燕宜往下讲。 “嗯,我在梦里还看到了关璞。她长大了,拜了姚玉沙为师,她们师徒两个研究起算学和星象简直废寝忘食,然后就找出了很多古星图中的疏漏,大胆纠正了前人研究中的错误,绘制了全新的星象图。” 燕宜现在回想起梦里的画面,都为这两名优秀的女性感到骄傲。 她看到年轻的关璞意气风发,穿着和男子一样的官服走上了太和殿,当着满朝文武官员侃侃而谈,利用自己的星象知识,分毫不差地预测出了下一次日食的发生时间。 她看到关璞站在钦天监的官署里,组织带领一群男性官员编写下一年的黄历。 她还看到关璞身上官服的颜色换了又换,从青色到绯色,她走过的地方,无数男子都要为她俯首低头,称一声“关监正”。 砰! 这下沈令月是真的撞到头了,她顾不上脑袋疼,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你看到关璞入朝为官了?还当上了钦天监监正?!” 燕宜把她拉过来,揉了揉脑袋,冷静点头:“没错,不过根据我目测来看,关璞当上钦天监监正,大概也要四十岁以上的年纪了。” “关璞今年十四,也就是说,大约在二十多年后,大邺朝便有女官了?” 沈令月眼睛亮起来,“太好了,是女官啊!” 她激动地推燕宜,“那你到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去做官了?” 啊啊啊她的燕燕一定不会输给这群古人的! 燕宜抿了下唇,谦虚道:“还要看有没有对口专业……” “哎呀不管了,反正你一定行!” 沈令月兀自激动了半天,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跑几圈。 为了关璞,也不仅仅为了关璞。 “等等。”她突然想到,“二十多年后,是哪个皇帝这么勇,居然办到了连咱们老乡哥都没办成的事?” 她可没忘记,太.祖朝时连封几个女侯女将军都要在朝堂上叽叽歪歪吵好久呢。 燕宜听到这儿蹙了下眉,摇头,“我在梦里也想看看当时坐在龙椅上是哪位,可是我的意识根本无法靠近皇宫,朝会上也只有关璞舌战群儒的画面,龙椅上方是一团模糊的虚影。” 沈令月摸着下巴思考:“难道是天命所归,禁止剧透?又或者是乾坤未定,将来谁能当皇帝还不好说?” 她扒拉手指头,“首先排除恒王,那货都要造反了,老皇帝肯定没打算选他当继承人。” 恒王下面还有几个年纪大的皇子,但沈令月跟他们都不熟,暂时没瓜吃。 “……难道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高贵妃携小皇子登基,走太后幼帝权臣那条剧情线了?” 沈令月天马行空:“看来齐修远就算不娶荣成县主,他也是个首辅命啊。” 不行,跟他搞好关系这事儿必须提上日程了。 说完又自己摇头,“不对不对,这个组合不像是这么有魄力的样子……燕燕你说,会不会是安王?” “安王?”燕宜回想了下,“老皇帝的弟弟,那个安大善人?” “对啊,虽然他只是个弟弟,但是假如宫变注定要发生,老皇帝的儿子死了一大片,如果百官不想看到幼帝登基,那就只能选个年纪大的嘛。” 那句话怎么说的,国赖长君啊。 “安王他也是先帝的儿子,血脉不算太远,而且又是个老好人,热衷慈善事业,积极救助妇女儿童……他要是当了皇帝,很有可能同意女子入朝为官啊。” 沈令月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 燕宜忍笑问她:“你是不是还要提前去抱安王的大腿?那齐修远呢,放弃了?”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沈令月握紧两个拳头,振振有词,“大腿就要多多益善嘛。” 嘿嘿,正好郑姐姐和安王是故旧,下次她去令国公府串门,就可以想办法请她引荐一下嘛。 而且安王既然热心慈善公益事业,那她和燕宜也积极参加,主动捐钱捐物,这不就在大佬面前刷脸了? 计划通! 沈令月一把抱住燕宜,信誓旦旦:“有你的金手指,加上我聪明绝顶的分析,我们俩一定能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走上人生巅峰!” 齐修远都能当首辅,她家燕燕凭什么不可以? 到时候她就买上十个二十个肌肉超绝小帅哥,每天在家里给她表演魔力麦克^_^ …… 回到侯府,二人暂时分开,各回各院。 “少夫人回来了。” 九思院的两个大丫鬟司香和点茶迎上来,伺候她换衣梳头。 本来出嫁前林绮玉也给她准备了陪嫁丫鬟,但那两个丫鬟跟她并不是一条心,来到侯府没多久,就被燕宜找借口打发了,一个去看库房,一个去针线房了。 裴景翊便提议让司香和点茶进屋里伺候,她们俩在九思院多年,懂规矩知进退,本就是预备伺候未来夫人的,他身边也用不上。 燕宜和她们磨合了一阵子,相处还算融洽,便暂时歇了去外面买人的想法。 虽说古代这种主仆制度不太人道,但一个忠心的丫鬟是能陪着自家小姐走过一辈子的,甚至有时候比丈夫可靠多了。 不像沈令月那边,青蝉和霜絮都是从小陪她长大的沈家家生子,留在沈家的亲人还有赵岚盯着,绝不可能背主。 燕宜换了身家常衣裳,头发也拆散了松松挽在脑后,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真奇怪,她在九思院住的日子还没有周家那个小院时间长,但这里却更像是她的“家”。 燕宜坐在床边发呆,今天这个梦别说是小月亮了,就连她现在也有点激动。 如果有走出去的机会,谁会愿意被困在高门深宅,整天不是跟通房小妾勾心斗角,就是争夺那仨瓜俩枣的管家大权呢。 如果她们可以建功立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某某门某某氏,谁还会守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念想,“封妻荫子”呢。 ——正因为她已经见过了那样美好的世界,她才无法忍受现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燕宜承认,她骨子里是有一番想要证明自己的野心。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个机会的来临。 司香和点茶在外间整理东西,拿起一个木匣子问她:“少夫人,这个要收到哪里?” 燕宜回神看过去,是那天去瑶娘家里,离开时她送给二人的香料。 “就放在衣柜下面第二个抽屉吧。” 之前小月亮也送过她好多香料,都被她收到抽屉里了。 司香应了一声,走到衣柜面前犹豫了下。 是左边第二个抽屉,还是右边第二个? 她不好意思再问,显得自己太不机灵,干脆拉开两个抽屉都看了一眼。 左边塞得满满当当,倒是右边抽屉还有空。 司香放心地塞了进去,推上抽屉。 “梳妆台和书桌都整理好了,少夫人休息吧,我们先下去了。” “好,辛苦你们了。” 燕宜躺到床上,暂时没什么睡意,索性在脑子里开始搜索知识储备库,有什么是她将来能用上的。 另一边,司香和点茶退出房间,又走远了几步,才敢出声说话。 “少夫人真和气,动不动就对咱们说谢谢、辛苦,麻烦了。” 司香感慨:“当初赐婚圣旨一下来,可把太夫人急坏了,非说大少夫人是什么武将家的野丫头,一定桀骜难驯,将来如何放心将侯府交到她手中……” 点茶跟着小声蛐蛐:“不然呢?总不能遂了姑太太的心意,把表姑娘嫁给咱们公子吧?” “得了吧,太夫人也没看上过表姑娘啊,虽然那是她亲外孙女不假,可表姑娘的父亲早就没了,她一个寄宿在舅舅家的孤女,家世还不如咱们少夫人呢。” 最起码大少夫人的爹还好好活着,当着四品将军呢。 “怪不得我上次听花园里的小丫头说,姑太太躲在没人的地方说太夫人坏话呢。” 点茶恍然大悟,“她是觉得太夫人嫌弃表姑娘没了亲爹,当初没强压着大公子定下这门亲事?等圣旨赐婚一下来,她想努力也晚了。” 司香点头,“可不是嘛。要我说姑太太真是个白眼狼,要不是太夫人做主,她和两个表姑娘能在侯府一住就是十年?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了,她竟然还不知足……” 两个丫鬟出了院子去厨房的路上还在八卦,冷不防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司香一惊,连忙蹲身行礼:“见过表姑娘。” 心里直打鼓:刚才说的那些话没让她听见吧? 董兰猗捏着帕子咳了两声,“司香姐姐快起来,说了多少次,跟我无需这么见外。” 司香和点茶慢慢站起来,口中连声道不敢。 “咱们在外面走动代表的是大公子的脸面,要让他知道怠慢了表姑娘,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董兰猗眸光微闪,“方才我听二门上说,表嫂回来了?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司香一板一眼答:“大少夫人是去公主府,替同安公主办事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董兰猗套话失败,脸上带出几分不高兴,自顾自道:“既然表嫂今天在家,那我便去找她讨杯茶喝吧。” 说完从二人身边婷婷袅袅地走过去了。 司香跺了下脚,“怎么办,她要去找少夫人了。” 公子还在兵部当差,赶不回来怎么办? “放心吧,我觉得她在少夫人那里讨不了好。”点茶很有自信。 司香不解:“为什么?” 点茶捂嘴偷笑:“你也不想想,谁才是公子放在心上的人?” …… “表妹喝茶。” 燕宜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丫鬟禀报说董兰猗来了。 她只好强打起精神,换了身待客衣裳,将董兰猗请进来坐。 董兰猗打量着卧房内的装设布局,随处可见的女子用物,话里带出了几分酸味:“表哥一向喜洁,书房都布置的一丝不苟,倒显得这里凌乱了不少。” “有吗?” 燕宜面上带出几分困惑,司香和点茶出门前刚整理过啊。 她想了想对董兰猗解释:“可能是因为多了一个人,两个人的东西总比一个人的多嘛。” 董兰猗在桌下的双手攥紧了帕子。 可恶,她一定是在炫耀自己能和表哥同床共枕…… 她越想越委屈,突然就红了眼圈。 燕宜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说哭就哭啊? 她也没说错话吧。 “表妹,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燕宜委婉地问,“不如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反正小月亮说过,多吃瓜对她的身体好。 “表嫂和表哥是新婚燕尔,情意正浓,按理说不该为我的一点心事烦恼……” 董兰猗抬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让我整日看着你们出双入对,你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燕宜:啊? 可是裴景翊说这样可以更方便她管理侯府中馈…… 她想了想认真对董兰猗建议:“以后表妹每天早上可以离门口远一点,这样就看不到我送你表哥出门上值了。” “你!” 董兰猗气得差点破功,这个姓周的也太有心机了,这不是存心跟她显摆吗? 不行,她一定要忍住。 母亲说过,她在家世上拼不过周燕宜,外祖母也不会支持她取而代之,她想要长久留在侯府,留在表哥身边,能倚仗的只有表哥对她的怜惜,还有周燕宜对她的同情…… “表嫂,事已至此,我就跟你直说了我的心事吧。” 董兰猗忽然抓住燕宜的手,眼泪汪汪,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燕宜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这样接触,试着想要挣脱出来,却没挣动。 ……表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手劲还挺大。 她只好道:“表妹你有话就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能的能的,只要表嫂点个头,就能让我留在侯府!” 董兰猗直勾勾盯着她,恨不得明天就搬进九思院来。 “留在侯府?”燕宜一时没转过来,“你在侯府住的好好的,谁要赶你走?” 这几天她总去公主府,没怎么管侯府里的事,燕宜眉眼一凝,严肃道:“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你告诉我,我去替你处置她们。” 董兰猗支吾了下,“不是,没有人要赶我走,是我自己不愿意嫁出去……我在侯府住了十年,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我不想离开,我害怕外面,不想去别人家里低三下四受气……” “哦,原来你是不想嫁人啊。” 燕宜恍然大悟,毕竟董兰猗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这个身份又有点尴尬,婚事挑选的余地不大。 盲婚哑嫁,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全靠天意,燕宜很能理解她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 要是放在昨天,她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董兰猗两句,给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 但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她做梦了啊。 反正二十年后女子可以做官,那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表妹,你就安心在府里住着,别想什么嫁人的事了。” 燕宜诚恳地看着她,“现在侯府是夫人当家,将来就是我……和你二表嫂一起当家,我们都不会赶你出去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敢说你闲话,我就,我就罚她的月钱。” 她无视董兰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兴致勃勃替她构想:“你在府里吃喝不愁,没事就多读读书,也不要光看那些游记话本,多看看经史子集,学一学治国方略……学个十几二十年的,总归是有你的好处。” 燕宜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希望董兰猗能听懂她的暗示。 董兰猗突然站起来,哆嗦着指了她半天。 “你……你欺人太甚!” 说完就哭着跑了出去,一路回到住的地方,扑进裴玉珍怀里大哭。 “周燕宜太坏了,她咒我,她咒我十几二十年都嫁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凑近裴景淮耳边恶魔低语:你老婆要买二十个男模,听见了吗,你老婆要买二十个男模! 月崽:一通分析猛如虎,答案离题两万五[狗头] //先画个大饼给你们吃吃[让我康康] PS:玉沙和关璞在星象方面的成就有参考明代的马蓬灜和清代的江蕙,二位都是古代优秀的女性天文学家!是的我们有自己的女科学家(骄傲叉腰)感兴趣的宝宝可以自己去搜索更多扩展资料[比心][比心] 第39章 第 39 章 你这个助眠是正经助眠吗…… 裴景翊按时下了值, 回到九思院,燕宜出来迎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怎么办?我好像把表妹惹生气了。” 他脸上因为看到燕宜小跑出来迎接自己而带出的笑意还未收起, 硬生生转了个话头:“兰猗来找过你?” 声音已经带出几分不悦。 他早就想找机会和燕宜解释, 他和董兰猗虽说是表兄妹, 同住在侯府,但她跟着姑母回到京城那年, 他已经搬去前院,在父亲监督下日日读书习武,二人就只有去祖母院里请安的时候才会打个招呼。 后来年岁渐长,更要避嫌。一年到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成亲第二天敬茶认亲,董兰猗就摆出一副好像被他始乱终弃的委屈模样,当时他看在姑母的份上没有发作,已经是给她留面子了。 如今竟然还敢趁他不在家,直接来九思院找燕宜? 裴景翊面色冷沉, 有点生气又有点紧张, 对燕宜:“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用理, 交给我来解决。” “你能解决什么?”燕宜反问,“你能给表妹挑一个合她心意的夫婿吗?” 裴景翊脚步一顿,紧绷的俊逸面孔上浮起一丝困惑。 “她来找你是为了这个?” 燕宜回想了一下二人的对话,肯定地点头, “应该是这样。” 裴景翊定了定神,抬手指了下房门, “进屋慢慢说。” 说完右手自然垂下,又自然地牵起燕宜。 燕宜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拉着进了屋, 走到桌旁,又顺势松开,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 她也没多想,老老实实将二人下午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我记性很好的,绝对没有扭曲歪解她的话,这些都是她亲口说的。” 燕宜绷着小脸很严肃认真地跟他强调,下一秒又轻轻蹙眉,带出几分苦恼。 “我觉得我没说错什么啊,可表妹突然就哭着跑了,还说我……欺人太甚?” “噗——” 裴景翊直接喷了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燕宜连忙起身走到他身后,帮他拍着后背顺气,“没事吧?怎么突然呛到了?” 裴景翊咳的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转头看向燕宜,见她还一脸呆懵地等着他的回答。 “夫人,你……哈哈哈……”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燕宜第一次见到裴景翊大笑的样子,褪去了平日的矜贵自持,端方君子,更多了几分意态逍遥的放浪形骸。 如果他此刻不是穿着规规矩矩,扣子系到领口的官袍,而是魏晋文人的褒衣博带,宽衫大袖,手里再提着一个小酒坛子,一定是真名士自风流。 燕宜偷偷脑补了一会儿,发现裴景翊还在对着她笑,后知后觉涌上一股羞赧。 他是在笑她吗? 她红着脸朝他胸口捶了一下,凶巴巴地威胁:“不许笑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董兰猗为什么会哭啊。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懂的潜规则? 裴景翊被她捶了一下,一点也不重,小猫挠痒痒似的,他艰难地止住笑意,抿紧唇角,起身冲燕宜作了一揖。 “夫人见我呛水立刻来救,我还笑你,都是我不对,夫人要打要骂,为夫任凭处置。” 又来这套…… 燕宜轻轻地哼了一声,扶他起身,语调平平道:“打你骂你就算了,只要你赶紧告诉我,表妹为什么会生气。” 她又很认真很认真跟裴景翊强调了一遍:“我没有哄骗她,我是真的愿意让她一直在侯府住下去的——还有弟妹,她一定也不会反对的。” 她嫁给裴景翊,一是圣旨赐婚不得不从,二是迫切希望逃离周府,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但董兰猗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这里是她外祖母和她亲舅舅的家,只要她心志坚定一点,能抵挡住外界的风言风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一辈子不嫁人,燕宜还会赶她走吗? “嗯,我明白,夫人蕙质兰心,人美心善,持家有道,温婉贤明……” 裴景翊夸人跟不要钱似的,直到说得燕宜又要挥拳捶他,才飞快收声。 他一本正经道:“我也支持夫人的想法,表妹不想嫁人就随她去吧,反正侯府养得起。” 只要她不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就行。 燕宜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 “我就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在董兰猗面前夸下海口,但谁让侯府未来的主人是裴景翊呢。 这下她就放心了。 裴景翊一双桃花眼深深望过来,“自然,我是妇唱夫随。” “……你说,是不是姑母着急表妹的终身大事,催着她去相看了?” 燕宜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极其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她眼神飘忽,左顾右盼,不敢对上裴景翊的视线,语速也稍稍快了几分。 “表妹大概是心里委屈,才会找我倾诉,结果我不但没安慰到她,还把人给惹哭了……我明天要不要去姑母那里解释一下,免得她误会了?” “不用。”裴景翊不假思索道,“表妹的委屈也不是你给她受的,你去了,姑母反而要怪到你头上。” 虽说晚辈不该随意议论长辈,但裴景翊必须得说一句,他姑母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 燕宜还年轻,涉世未深,天真单纯,没事少往那边凑,不然哪天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那好吧。” 既然裴景翊都说不用,燕宜也就放心了。 其实她也不太想和看起来就很难缠的小姑裴玉珍打交道…… 不过最近好像听说她脸上起了疹子,肿得不像样,已经好多天没出门了? 燕宜思维发散了会儿,直到被换了衣裳,从屏风后转出来的裴景翊轻轻刮了下鼻尖。 “发什么呆呢?该用膳了。” …… 又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燕宜坐在床边,破天荒地开始怀念起从前。 其实她穿来后很少像小月亮一样指天怨地,大概是她没有那么多没打通关的游戏,没追完的漫画电视剧? 至于衣食住行诸多方面的种种不便,在她看来也都不是不能忍受。 但她今天突然有点想念家里书房那一整面墙书架的专业书了。 她爸爸是学土木工程的,妈妈的专业是矿产地质与勘察,都是年轻时需要到处跑,几个月才回一次家的工作。 她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家轮流住,直到上了高中,爸妈才陆续结束这种四处奔波的职业生涯,能坐在办公室里写写文章,搞搞研究了。 轮到她高三报志愿的时候,两边长辈都让她避开爸妈的专业,太辛苦太奔波,女孩子家还是要安稳一点,将来也方便照顾自己的小家庭。 她当时也没有自己很喜欢的专业,只是私下里和沈令月偷偷对过志愿表,约好了就算不能考上同一所大学,也要在同一个城市,离得越近越好。 早知道会有今天,她就该多翻几本爸妈的专业书…… 燕宜想得入了神,以至于裴景翊不得不使劲咳嗽几声,唤回她的注意。 “怎么还在咳嗽,是呛到的那杯水还没咳出来吗?” 燕宜还是很关心他的,“不行就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要是咳出肺病就麻烦了。” 裴景翊:“……不是。” 他轻蹙眉心,有些苦恼地揉着太阳穴,“今天在兵部看的公文有点多,现在脑子还晕晕的。” 裴景翊指着额角,“这里还有点痛。” 语气低落,兴致不高的样子。 燕宜懂了,她在考试周高强度复习的时候也容易头痛。 这时候就更想念布洛芬了…… “那你今晚就早点睡吧,别看书了。” 有时候燕宜觉得裴景翊也很卷,白天在兵部忙了一天,晚上回家也不闲着,看的都是深奥晦涩的古文大部头,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那种。 燕宜不由分说将他放在手边的一本书拿起合上,放到对面十几步开外的书桌上,像是怕他偷看,还压在了最下面,上面又加了块青石镇纸。 裴景翊远远看着她站在书桌前忙来忙去,四下藏书的小动作,半边唇角勾起,笑得狡黠。 又在燕宜转身往回走的那一瞬间迅速压下,扶额皱眉一气呵成。 燕宜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身,面露担忧:“还难受吗?” 偏头痛发作起来真的很要命,天旋地转的。 她朝裴景翊伸出手,“我扶你上床躺着吧。” “有劳夫人了。” 裴景翊立刻把手搭上去,借着燕宜的力道起身,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脚步缓慢地朝床边走去。 燕宜半扶半扛着他,感觉到裴景翊有意收着劲儿,主动道:“没关系的,你可以靠着我。” 裴景翊头靠在她肩膀上,薄唇正对着她的耳垂,他慢悠悠地用气音说:“我不想累着夫人了。” 开口间带出的气流酥酥拂过她耳畔,又痒又麻。 好在卧榻离床不远,没几步就到了。 燕宜如释重负地把人放下,看着他慢慢躺平,还帮他盖上了被子。 想了想,她提议:“弟妹送给我一些香料,说是能安神静气,你要不要试一试?” 没有布洛芬,就只能靠香薰舒缓了。 裴景翊已经闭上眼睛,“好,都听你的。” 燕宜来到衣柜前,拉开左边中间抽屉,取出香料,回忆了一下操作方法,点燃一小块丢进香炉里。 没一会儿,清新淡雅的香气缓缓逸散开来。 燕宜深深吸了一口,感觉整个人都通达了。 瑶娘真是个天才啊。 她脸上挂着迷之平和的微笑回到床边,半蹲下来小声问裴景翊:“闻到了吗,感觉怎么样?” 裴景翊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几分,微微颔首。 “不错,有几分‘黄太史清真香’的味道,又像是在原有香方上加以改进,更添几分精妙禅意。” 裴景翊睁开眼问她:“弟妹送你的香料?她是认识了什么香道大师吗?” 燕宜摇头,“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她……她很厉害,甚至本来可以更厉害。” 裴景翊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赞同道:“确实是个用香的高手。” 头痛的人需要安静,燕宜没多耽搁,轻手轻脚地去隔间洗漱,换好寝衣,回到卧室。 只是面对睡在床外侧的裴景翊时犯了难。 她要怎么上去? 以往都是她先上床,躺在里面,裴景翊直接过来躺下就行。 今天他先躺下,人高马大的占了半张床,床头到床尾都堵得严严实实……难道要她从他身上爬过去? 但是让一个好不容易舒缓一点的头痛患者再坐起身给她腾地方,似乎又太不人道了些。 燕宜站在床边,不自觉带出几分严肃的表情,垂眸沉思。 裴景翊只是闭着眼睛养神,根本没睡。 他只感觉到燕宜进来,走到床边,然后就停下不动了。 等了半天,他终于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夫人不上来吗?” 燕宜支吾了一会儿小声开口:“我怎么上去啊?” 裴景翊低头一看:“……” 他干咳一声,语气故作自然:“直接上来就是了。” 燕宜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自然些,慢慢弯下腰,双手越过裴景翊的小腿,撑在床褥上,然后抬起一条腿往前跨。 她很努力避免自己碰到裴景翊,身子几乎弓成一道桥。 裴景翊眯了眯眸,忽然放在被子下面的手轻轻一扯。 真丝被面柔软轻滑,带着燕宜的手肘往前一出溜。 “夫人小心——” 裴景翊出声提醒,但已经晚了,燕宜手上一滑,惯性带着身子往前一扑,整个人就摔在他身上。 裴景翊闷哼一声,白皙面庞迅速染上一层薄红,眉头微微抽了一下。 不是被燕宜压到,而是她的手不小心按在了…… 燕宜更是如受惊小鹿般慌张无措,飞快抬起放错位置的左手,混乱地爬进最里面,直到后背紧贴着床壁,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能再拉大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事吧?” 裴景翊闭眼,睁眼,又闭眼。 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确保自己的表情不会扭曲了,他才转过头冲燕宜微微一笑:“没事。” 燕宜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背上让侯府断子绝孙的罪过…… 她顶着红的能滴血的脸庞,小小声说:“要不要我转过去,你自己,检查一下?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可不能拖,赶紧请大夫来……” 裴景翊心情复杂的道:“夫人是把自己当成力拔山兮的楚霸王了吗?还是说你是故意奔着那里……” “当然不是!” 燕宜飞快反驳,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的只是手滑了一下。” 裴景翊继续微笑:“那不就得了。你的力气你知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没关系,一切正常,功能完好,真的不用请大夫。” “那就好那就好。”燕宜飞快把自己塞进被窝,卷了个卷,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值呢。” 裴景翊看着二人间重新拉开的巨大空隙,默默收回了手。 他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 不知道是瑶娘的香料效果太好,还是燕宜太尴尬,太想好好睡一觉。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裴景翊都要出门了,她还躺在床上没起来。 裴景翊只能放弃了让燕宜送他的想法,一个人沉着脸出了门。 路过的司香都吓了一跳,小声跟点茶嘀咕:“大公子今天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点茶想了想认真道:“一定是衙门的事太多太烦,所以大公子一想到要出门上值,心情就很差。” 燕宜这一觉睡到上午,醒来时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换好衣裳匆匆赶往棠华苑。 “母亲恕罪,我今天来迟了。” 前阵子她和小月亮天天往公主府跑,管家事务又落在孟婉茵身上。 燕宜有些懊恼自己的贪睡,明明说好了今天她会早点过来帮忙的。 孟婉茵却浑不在意,“年轻人嘛,多睡一会儿很正常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也觉得怎么都睡不够呢。” 更何况她们这又是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晚上不好好睡觉,可不就得白天补回来嘛。 好几次沈令月过来撸猫,孟婉茵都眼尖地瞧见她藏在衣领下面的几个红印子。 啧,想想就头疼,怀舟也不属狗啊,怎么这么爱咬人呢? 想到这儿,孟婉茵的视线不由在燕宜身上飘过。 嗯,还是老大庄重一些,兴许都藏在衣裳下面了…… 孟婉茵掩饰地抬起帕子按了按,对她道:“正好还剩两本账没看完,你去帮我核算一遍,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是。” 燕宜赶紧去到她的专属房间“做作业”去了。 等她核对完账目出来回禀一切无误,沈令月也从狸奴院出来了,换下沾满猫毛的衣裳,直奔燕宜过来。 “我今早去九思院找你,丫鬟说你还没醒,怎么今天这么晚?” 她都要怀疑燕宜被下蒙汗药了。 想起昨晚,燕宜脸上一红,热意蔓延到了耳根。 她小声解释:“昨晚有点失眠,就用了瑶娘给的香料,效果很好……那什么,有空你也可以试试。” “原来是助眠的吗?”沈令月嘀咕了一句,又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睡眠质量很好啦,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呢。” 二人又陪孟婉茵聊了一会儿,诸如接下来她们要出门参加谁家的宴饮,需要提前准备什么礼物,还有一些侯府日常的人情往来等等。 沈令月虽然不用管家,但这些基本常识还是要听听的,省得出门在外失了礼数,最后影响的还是整个侯府的名声。 再说了,不多多掌握京城各家情报,怎么方便她和燕燕吃瓜? 孟婉茵也发现了,自己这个二儿媳妇每到这时候都格外用功,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母亲,再多讲一点儿呗。” 孟婉茵:“……祁妈妈,你来说。” 她其实真的没那么喜欢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出门做客就是微笑点头摆摆手三件套。 幸亏她现在是侯夫人了,侯爷又得陛下器重,外面一般人也不敢为难她,更不会上赶着套近乎。 直到祁妈妈说得嘴巴都干了,肚子里实在是掏不出货了,沈令月才意犹未尽地拉着燕宜离开。 “母亲,祁妈妈,你们今晚再多回忆回忆,明天我再来听啊!” 孟婉茵听了眼前一黑。 狸奴院里那么多小崽子还不够你玩儿的吗? * 今天裴景淮不在家,说是出门找朋友玩去了。 沈令月回到澹月轩还松了口气。 老公长得帅,但粘人。 老公身材好,但粘人。 老公活好……但粘人! 开了荤以后沈令月深刻怀疑刘备上说的都是假的。 牛是累不死的,但地真的会被耕坏QAQ 不是说男人都很容易丧失新鲜感吗?怎么她家这个都不会腻的吗? 沈令月拿起梳妆台上的小靶镜照了照,冲着镜中的美少女抛了个媚眼,夹着嗓子道:“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女孩呀?” “当然是你,我的小姐。” 镜子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吓得沈令月差点丢出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青蝉站在窗边,笑嘻嘻地探头进来,“小姐,您出门前不是说要泡澡吗,热水已经备好了。” “……吓我一跳你。”沈令月嗔她一眼,放下镜子跑去隔间。 洗澡洗澡! 多泡澡有助于放松肌肉,缓解酸痛。 沈令月泡在大木桶里,闭目养神。 不行,真得想个办法遏止一下某只大狗的恶劣行为了。 要不给他找个班上? 可是他晚上下班还要回家…… 或者有没有那种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的工作? 不行,这样间隔太久,她也会馋肉的啊。 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沈令月决定还是用老办法——下药! (划掉) 用瑶娘送的香料试一试? 能让燕宜一觉睡到快中午,想必对裴景淮也有效吧? 说干就干,泡完澡出来,沈令月开始翻箱倒柜。 霜絮进来,一脸迷惑:“小姐找什么呢?” “我前阵子带回来的木匣子,里面装了香料的那个。” 赵岚给她预备的嫁妆又多又杂,五花八门的,沈令月想找什么都费劲,只能求助她的活账本。 “哦,让我收起来了。” 霜絮想了一会儿,轻车熟路地去开箱,层层叠叠挪腾了半天,拿出一个木匣子,“是这个吗?” 沈令月打开木匣,捻起一小块闻了闻,甜丝丝的。 燕宜说这个能助眠,真的假的? 不管了,她闺蜜说的全都对! 沈令月把木匣放在了手边能看到的地方,等晚上裴景淮回来,趁他洗澡的功夫,悄悄点了三颗丢进香炉。 没错,为了效果加倍,她还多放了两粒。 等裴景淮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轻车熟路地扑进床帐子里,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沈令月赶紧打了个哈哈,“是我今天新换的润肤膏,好闻吗?” 裴景淮凑近她身上闻了闻,一本正经道:“隔着衣裳有点淡,我得再仔细闻闻。” 说话间就开始解扣子,一弹一个,十分熟练。 沈令月还想等他睡着呢,赶紧按住狗头,“等会儿等会儿,天色还早,我们一天没见了,先聊聊天嘛……” 裴景淮不老实地咬着她耳朵,“正因为天色还早,今晚兴许还能多睡一会儿呢。” 沈令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愤愤道:“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忘了。” …… 空气里甜蜜的香味越来越浓,连沈令月都察觉到了,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再看对面的裴景淮眼角微红,表情都有些迷离了。 他搂住她的腰一点点欺近,在她耳边低声问:“你今天到底用了什么,这么香……” 沈令月也开始脑袋发晕,迷迷糊糊道:“我这是……助眠的啊……”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想回到白天重新问燕宜一句—— 你这个助眠是正经助眠吗! * 第二天早上燕宜没再贪睡,客客气气送走了裴景翊,想了想,决定去澹月轩。 平时都是小月亮来找她,今天也轮到她活动活动身体了。 燕宜一路慢悠悠来到澹月轩,开门的却是青蝉。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大少夫人,我家小姐……还没起来呢,她说今天身上不舒服,就不去棠华苑了。” 燕宜一听有些着急,“她怎么了,生病了吗?” 但青蝉还是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去看看的意思。 在燕宜的坚持下,青蝉终于没办法,吞吞吐吐解释:“昨晚……叫水有些许频繁……” 燕宜反应过来,一阵热意迅速涌上全身。 她咳嗽两声,掩饰地别过脸去。 “那让她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青蝉红着脸送走了落荒而逃的燕宜,关门时又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行了,她也得回屋补个回笼觉去…… 作者有话说:裴大:自作自受[裂开] 裴二:美美吃肉[星星眼] 哈哈哈想不到吧先用上神奇小香料的还是我们月崽[狗头][狗头]真是hand hans loud louds[墨镜] 明天加更嗷~ 第40章 第 40 章 原来齐修远的真爱是………… 沈令月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天。 但不全是因为裴景淮——是她来月经了。 天知道那荒唐的无边无际的一夜过去后, 第二天下午沈令月躺在床上,感受到小腹下方传来熟悉的坠胀微痛,简直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赵岚把原身这个宝贝小女儿养的很好, 她每个月的经期都很准时, 而且除了前两天肚子有一点点胀痛, 后面几乎就没什么感觉了。 但沈令月在娘家那几次经期还是挺难熬的,没有小翅膀没有纯棉网面夜用超长尾翼……只有装满草木灰的长条小布袋。 虽然在她的强烈抗议下, 青蝉和霜絮改进了月事带的工艺,往里面垫了好几层棉花,而且用过的就要丢掉,绝不二次利用。 但种种不便还是让她十分烦躁。就像现在, 她只能躺在床上减少活动,防止侧漏。 再次庆幸她穿到了一个好人家,亲妈由着她折腾。 不过她这次来月经倒是把裴景淮吓到了,看着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蔫巴巴的样子,还以为是俩人昨晚折腾得太过火, 赌咒发誓下次绝不这样放纵了。 他委屈巴巴蹲在床边反省:“我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了, 就好像……突然不受控制了一样。” 沈令月哪敢说是自己惹祸上身啊, 只借着这个机会和他约法三章,要可持续发展! 裴景淮自然一口应下,实在是她现在的脸色太难看了,好像元气都被吸干了一样。 他推掉了朋友的邀约, 陪着沈令月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给她当人形靠枕, 大手轻轻在她小腹处打着圈按摩。 “好点了没有?你还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告诉我,我让人去给你买。” 沈令月享受着贴心备至的全套呵护, 又狠狠过了一把捏捏的瘾,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咳,昨晚虽然放纵,但她也不是没享受到。 但还是那句话,人不能天天吃国宴啊。 偶尔也要来点清粥小菜嘛。 这次月经来的正是时候,还提醒了她一件大事。 沈令月趴在裴景淮怀里和他商量,“小舟哥哥,假如我说我……暂时不想那么快生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虽说现在大户人家都有奶妈丫鬟一大群,孩子生下来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怀胎十月总要她一个人来吧? 况且等到孩子生下来了,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啊,那她成什么了? 沈令月是坚定的“当父母需要考试”派。 她上辈子的爸妈虽然去世早,但他们就是非常非常好的合格的爸爸妈妈,给了她能给的全部的爱。 当爸爸妈妈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那么无私。 再看一眼身边的裴景淮——估计他也够呛。 沈令月虽然问了他一句,但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答不答应,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生。 裴景淮愣了一下,然后问她:“你不喜欢小孩?我看你对蘅姐儿就很喜欢啊。” 沈令月白他一眼,“孩子当然是别人家的好玩了。” 就跟她去棠华苑撸猫似的,反正喂食铲屎梳毛都不用她干,她只要逗几下,摸几下,满足情绪价值就够了。 不过她也跟裴景淮强调:“我说的是现在,暂时,不太想要,也许过两年我就改主意了呢。” 裴景淮突然松了口气,“太好了。” 沈令月:? “我也没那么喜欢小孩儿。”裴景淮挠头,“女儿还好一点,乖巧听话,儿子就不行了,烦得很。” 每年过年,裴氏族人都会聚在一起互相拜年设宴,裴景淮最烦那些满地乱跑的皮小子了,经常被他们扔到脚边的炮竹吓一跳。 还有他们一会儿上树一会儿玩泥巴的,新穿上的衣裳过不了多久就滚成个泥猴儿,脸上还挂着两管鼻涕…… 裴景淮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沈令月看的好笑,故意问他:“难道你小时候不这样?” 孟婉茵早就揭了他的老底了。 裴景淮理直气壮,“正因为我也这样,所以我才知道生个儿子有多烦人啊。” 他可没忘记自己两三岁的时候,好几次半夜摸进母亲房里想和她一块睡,然后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裴显黑着脸扔出去…… 他凑近在沈令月脸上亲了一口,认真对她说:“如果爹娘催你生孩子,你就当没听见,反正我们都还年轻,早晚的事儿。” 裴景淮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才不要讨厌的小孩来打扰。 沈令月不知道他还有这种“黑历史”,狠狠感动了一下,在他脸上叭叭亲了好几口。 下一秒就提出新要求,“那你得想个办法,不然照现在的频率……万一不小心有了怎么办?” 甚至都不是万一,而是很大可能啊。 沈令月揪着他的衣领故作凶狠:“你要是想不出安全可靠的办法,那就不许再睡床上了!” “好好好,我来想办法。”裴景淮被她磨得不行,一口答应下来。 等她过两天没那么难受了,他就出门去找那帮狐朋狗友打听打听。 …… 第三天的时候,燕宜来了一趟,得知她是经期不舒服,稍稍松了口气。 沈令月也不好意思说出真相,只是颇为幽怨地扫了她两眼。 早知道那天就多问她一句了,谁能想到瑶娘送的礼物这么……见效? 调香天才,恐怖如斯! 不过转念一想,燕宜和裴景翊肯定也是试过了才说好,不然她那天怎么也睡迟了? 所以还是怪她自己,傻了吧唧放了三颗香料……适度,要适度啊。 不过沈令月短时间内是无福消受了,那盒香料也被她压在了箱底。 不能看不能看,看到了就会脸红心跳。 二人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提,美丽的误会就这么发生了。 沈令月只拉着燕宜的手哼哼唧唧撒娇:“你都做预知梦了,怎么就不能再来个囤货空间呢?” 先囤个一吨卫生巾再说! “知足吧你,哪能什么好事全让我们占了。” 燕宜看她惨兮兮的样子也是心有戚戚,她这具身体经期很不规律,穿来这么久也就来了一次,难怪大夫说她底子太虚。 和沈令月又聊了一会儿,见她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也强撑着不肯闭上,燕宜拍拍她的手,起身,“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沈令月也不跟她客气,“嗯嗯,等我好了再去找你玩啊。” 燕宜出了澹月轩,才走到半路上,迎面碰上了钱妈妈。 她去九思院找人扑了个空,见到燕宜便带出几分不快,语气生硬:“大少夫人可让奴婢一通好找。” 燕宜站定,淡淡扫了她一眼,“有事?” 钱妈妈欠身,“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燕宜跟她去了太夫人的松鹤堂。 一进门,就见太夫人坐在上首,下边是裴玉珍和董兰猗,神色不善地瞪着她。 燕宜走到中间,行礼问安一丝不苟,“祖母,姑母。” 董兰猗是平辈,又是表妹,燕宜只是直起身子对她点了下头致意。 太夫人见她站在地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模样,只觉得不愧是武将家的粗野丫头,一点也不懂跟她亲近,不高兴地冷哼一声。 “周氏,你可还记得前几天跟兰猗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咒她嫁不出去!” 燕宜抬起头,神情有些意外,“我没说过这句话。” 转头看向董兰猗,十分不解,“表妹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董兰猗今天就是跟裴玉珍来找外祖母告状的,帕子一指她,“你说了,你让我在侯府住个十几二十年,不是咒我嫁不出去是什么?”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裴景翊会笑得喷茶……他是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这些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全用在琢磨别人身上了。 燕宜一板一眼解释:“表妹你想多了,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想留在侯府住多久都可以,没有人催着你嫁出去。” 太夫人脸上浮起一丝困惑,看向裴玉珍母女——这和你们说的不一样啊? 裴玉珍忙道:“母亲别听她狡辩,她就是当着您的面才不敢承认的。” 她一把推过董兰猗,“兰猗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最乖巧了,怎么会撒谎呢?” “外祖母……” 董兰猗委屈巴巴地望过去,太夫人一下子就倒戈了,沉着脸道:“周氏,不要以为兰猗没了父亲就能任人欺负,她是我亲外孙女,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 “祖母说的对。”燕宜认真附和,又提议,“既然姑母和表妹都不信我的话,不如我们立个字据,一式三份,请祖母做个见证?” 白纸黑字,这下总该相信她了吧? 裴玉珍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重点是立字据吗? 她只是想借老太太的手收拾周燕宜,把她治的服服帖帖,最好能答应主动替裴景翊纳了兰猗…… 除此之外,裴玉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她也是最近出门给女儿相看人家的时候才意识到,董兰猗想要嫁个好人家实在有点难。 别看她在侯府一住就是十年,对外也总是以裴家姑奶奶自居,但她给女儿挑中的几家显赫门第,无论是长子还是幼子,当家夫人都以各种借口婉拒了她。 气得裴玉珍每天回家骂她们都是一群势利眼,看不见女儿的才情品行,只看见她亲爹早逝,又没有亲生兄弟帮衬。 其中有位伯夫人心地倒好,虽然自己亲生的儿子不合适,但家里还有个庶子啊,年龄相配,人也勤勉,正读书考功名呢。 可她刚开了个头,看见裴玉珍脸上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便知趣地转了个话题。 裴玉珍回家又是一通嫌弃,她,侯府尊贵的嫡出姑奶奶,她的女儿也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怎么能嫁给一个庶出小子!还要把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妾室当长辈! 至于给董兰猗说个新科进士或举人?呵,裴玉珍自己就吃够了这个苦,哪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她必须要让董兰猗嫁在京城,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越近越好。 于是兜兜转转,她又盯上了大外甥裴景翊。 郡主之子,未来侯爷,亲上加亲……多么完美的女婿啊。 结果全让周燕宜这个野丫头捡了便宜。 裴玉珍已经全然忘记,当初太夫人就没答应过两家结亲,仇恨全都转移到了燕宜身上。 就连董兰猗也拿她当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仿佛没有燕宜,自己现在已经是侯府大少夫人了。 事已至此,裴玉珍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不成裴景翊的正妻,那至少也要做个贵妾吧。 反□□里有她和太夫人替董兰猗撑腰,就算做妾,周燕宜也不敢拿正室的架子欺负她。 等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她在老太太面前多使使劲,那将来爵位传给谁还不一定呢。 只是这种话终究不好由她自己提出来,太跌份儿。 裴玉珍只能不停地一眼又一眼地剜着燕宜,期待她扮演贤良大度的正妻兼表嫂,主动解决表妹的终身大事这一难题。 “姑母你眼睛不舒服吗,怎么一直在抽筋啊?” 燕宜接收到了她的“光波”,客气地关心,“是之前脸上起的疹子还没好利索?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我听说面部抽搐是中风的前兆呢。” 裴玉珍:……你才中风! 不过请大夫这事倒是提醒她了,裴玉珍计上心头,故意道:“说起来,周氏你回门那天似乎是被老大抱进院子的?这些日子九思院里天天熬药……你一个才进门的新妇,身体怎么这么差啊,这样如何给夫君开枝散叶?” 太夫人还不知道这一茬呢,蓦地睁大了眼睛,“有这回事?” 事关宝贝大孙子的子嗣,太夫人不得不严肃起来,“周氏,你进门也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好消息吗?” 燕宜:…… 别说她和裴景翊至今还是单纯的睡觉关系,就算是真的,也没有这么快吧? 她定了定神,试图为自己辩解:“回门那天只是个意外,早上起得太早,又没吃东西,一时有些眩晕,是夫君太紧张了,才会把我抱回房间。” 董兰猗听到这里又开始嫉妒得红眼睛。 炫耀,绝对是炫耀! “至于九思院里每日熬药……”燕宜冲裴玉珍微笑,“是我见夫君每日公务繁忙,特地为他做的补汤。” 反正院门一关,没人知道那药汤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只能先委屈裴景翊背一下锅了。 太夫人果然被带偏了思路,一听就急了,“允昭在兵部这么辛苦吗?” 燕宜煞有介事点头,“前阵子陛下命夫君调查边关军需贪墨一案,夫君每日要查阅许多账册书信,经常忙到深夜,前两天还犯头痛呢。” “哎呀,陛下也太不心疼他了,怎么说也是自家外甥……” 太夫人不满地嘀咕几句,也不催生了,对燕宜道:“我这儿还有颗百年老参,一会儿你带回去,给他好好补一补啊。” 她宝贝大孙子白天都累成这样了,晚上哪有力气生孩子? 补,必须大补! 燕宜压下唇角笑意,躬身道谢:“夫君若是知道祖母如此关爱他,一定十分感动。” 太夫人就爱听这话,顺耳,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允昭可是我从小带大的,他小小年纪没了娘多可怜啊,我不疼他,还能指望谁?” 燕宜隐隐约约好像摸到了哄老太太高兴的窍门,又编了几句裴景翊如何惦记祖母,每天吃饭都要念叨两句祖母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云云。 直接把太夫人哄得眉开眼笑,看燕宜也顺眼多了。 嗯,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怀上孩子,但最起码是个会照顾人的。 “我这里一切都好,你回去告诉允昭,给自家舅舅办差不必那么卖力,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是,祖母年纪大见识广,我们小辈听您的话一定没错。” 燕宜平安离开了松鹤堂,还带走大包小包的若干药材补品,收获满满。 裴玉珍眼看着她出了门,急了,“母亲,您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不然呢?”太夫人现在满脑子都是不能亏了她的宝贝大孙子。 “让她赶紧回去给允昭熬药,这样他一回家就能喝上了,也不会耽误晚饭的胃口,多好。” “那兰猗……” 太夫人没听清,抄起手边的佛珠串套在手腕上,钱妈妈扶着她往后面走,“我得赶紧再去给菩萨上柱香,保佑允昭身体健健康康,早点给我生个小曾孙……” 裴玉珍看她的背影带了几分怨恨。 嘴上说什么最疼兰猗这个外孙女,真遇到事就只顾着宝贝大孙子! “母亲,我该怎么办啊?” 裴玉珍握住女儿的手,咬牙道:“她们不疼你,还有我呢。母亲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董兰猗娇羞地低下头,“只要能和表哥在一起,我可以什么名分都不图……” 裴玉珍白她一眼,傻孩子,怎么能不图名分呢? 她搂着董兰猗拍了拍她的背,“我儿真是个痴情人,母亲再替你想办法。” * 月经结束,沈令月痛痛快快泡了个澡,再躺下去她都要生锈了。 满血复活! 她高高兴兴去找燕宜,“走啊,出门逛街去?” 不一定非得买什么,重要的是逛。 侯府再大也就只是一个园子,嫁来这么多天,沈令月早就把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有点腻了。 她和燕宜在这方面性格不太像,她是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兴致勃勃地探索,但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喜欢长久待在一个地方。 燕宜就属于那种,把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摸清楚之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宅在自己的“领地”里了。 所以沈令月特别爱出门,以前每到节假日都会攒钱出去旅游,不停解锁新地图。 燕宜虽然也会提前做攻略,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都是跟着沈令月到处跑,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反正她只要确信小月亮不会把她弄丢就是了。 二人一路走走逛逛,遇到陌生的店铺就进去转一圈,看兴趣随机买一两样小玩意儿。 就差手里再来一杯黑糖啵啵奶茶了。 燕宜跟着沈令月从一家杂货铺走出来,见她突然停住脚步,“怎么了?” 沈令月忽然拉起她往前快走了几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挥了挥手,“齐编修,你今天休沐啊?” 燕宜定睛一看,是齐修远,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的俊秀男子。 他比齐修远矮了半头,但眉目精致,生得十分漂亮惹眼。 “沈三小姐。”齐修远打了个招呼,又改口,“不对,现在该称你为沈夫人了。” 沈令月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又介绍燕宜,“这是我大嫂,娘家姓周。” 齐修远和燕宜互相见礼。 他亦介绍了身旁的同行男子,“这位便是今科探花郎,姜云霖。” “见过二位夫人。”姜云霖冲二人一拱手,声音清朗,很是悦耳。 沈令月眼前一亮,不愧是以美貌著称的探花郎君,这位小哥容貌昳丽,不输齐修远,甚至各有千秋啊。 她笑眯眯地问:“听说探花郎是今科进士中长得最好的,不知道姜探花娶妻了没有?” 如果他还是单身,绝对是京城贵女趋之若鹜的夫婿人选啊。 姜云霖面颊微红,拱手解释:“尚未。曾有一游方道人为在下批命,说在下若是早婚必定克妻。” 沈令月:…… 啊这,怪不得当初老爹给沈颂仪选夫君的时候都没提过探花郎。 不过你就这么大咧咧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齐修远见她神色微妙,笑着替姜云霖解释一句:“自从姜兄高中,为他说亲者如过江之鲫,姜兄也是怕自己命格奇异,妨害了别家千金,所以早早放出话去,不过而立之年,绝不娶妻。” 沈令月干笑两声:“原来如此。姜探花真是,真是善哪!” “沈夫人过奖,只是将心比心罢了。” 姜云霖说他和齐修远今日休沐,便约好了一块出来逛逛书肆。 两边寒暄了几句,便差不多要分开各逛各的了。 沈令月还没忘了她的抱大腿计划,想了想对齐修远道:“我大哥对齐编修的才华赞不绝口,还说有空想上门向你讨教一二,不知道方不方便?” 齐编修微笑点头,“令兄才华横溢,我亦心向往之,让他得闲过来便是。” 沈令月和燕宜目送二人离开,托腮感慨:“咱俩要是男的就方便多了,也用不着拿我大哥当幌子。” 虽说本朝男女来往风气相对自由,那也说的是未婚男女。 她一个嫁了人的,要天天往齐修远家跑,那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燕宜想了想说:“等他成了亲,我们可以想办法和他妻子交朋友。” “只能这样了……哎?哎哎哎?” 沈令月眼睛一亮,指着前面越走越远的齐修远和姜云霖,“燕燕你快看!” 这俩人之间的社交距离是不是有点亲近了些? 就算两个大男人是好朋友,也不用靠的这么近吧?路上很挤吗? 沈令月嗅到一丝瓜的味道,也不逛街了,拉着燕宜狗狗祟祟地追上去。 二人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 齐修远和姜云霖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被跟踪了,一路边走边聊,态度很是自然放松。 直到对面有个小贩推了满满一车斗的果子,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过来,突然手上劲儿一歪,车斗倾斜,果子哗啦啦地掉出来。 而姜云霖走在外侧,眼看着就要被果子砸到。 “姜兄小心——” 齐修远想也不想地揽过他的腰往旁边一带。 姜云霖显然也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撑在齐修远胸口,又突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后退几步。 他定了定神,对齐修远不自然地笑了下,“多谢齐兄。” 说完便蹲下来帮小贩捡起四处滚落的果子。 齐修远见状也来帮忙。 二人不小心摸到同一枚果子,又触电似的分开,彼此避开视线,假装很忙碌的样子。 沈令月和燕宜躲在一个路边摊后面看了全程。 她目光炯炯,握拳肯定道:“这俩人绝对有问题。” 嘶……是基情的味道。 齐修远啊齐修远,你小子藏得挺深啊,还不是被我抓到小尾巴了? 沈令月拉着燕宜躲到没人的地方,激动地手舞足蹈。 “连起来了,全都连起来了。” 她胸有成竹对燕宜分析:“怪不得齐修远誓死不从荣成县主,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啊。还有还有,后来他当上首辅,却频繁出入宫闱,甚至和高贵妃传出绯闻……其实都是假的,是政敌抹黑他!” 齐修远的真爱,分明是这位自称克妻的探花郎,姜云霖! 燕宜还不太相信,“光凭刚才那个意外,不能这么直接就下定论了吧?” 沈令月摸着下巴,一脸深沉,“你不懂,暧.昧是一种氛围,是一种感觉……我看书多,不会认错的!” 他俩就算现在没什么,将来也一定有什么。 沈令月反问燕宜:“你想想,裴景翊和裴景淮出门走路会挨得那么近吗?他们俩还是亲兄弟呢。” 燕宜脑补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摇头。 不光不会挨得那么近,他们俩更不可能搂对方的腰…… 这有点太超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燕宜很快恢复冷静,“如果齐修远也不娶妻,你的抱大腿计划就要泡汤了。” 沈令月吃到新瓜正兴奋呢,一盆现实的冷水泼下来,又蔫了。 “对哦,人家夫夫恩爱了,我们咋办呢?” 不过沈令月一贯很会安慰自己,摆摆手,“走一步算一步,他们俩现在只能在休沐日偷偷出来约会,说不定哪天还需要咱们帮忙打掩护呢。” 日子还长,早晚有和齐修远打交道的机会。 * 二人在外面逛了大半天,下午才打道回府。 结果在门房处就被拦下来。 “二位少夫人可算回来了,下午沈家和周家分别递了帖子,请二位快回娘家一趟呢。” 沈令月和燕宜从门房手里各接过一张帖子,飞快看了一眼。 沈令月:“我爹病了?” 燕宜:“我继母……生了?” 燕宜更懵,算了算时间,林绮玉还没到预产期呢,这是早产啊。 不过这回肯定赖不到她头上就是了。 沈令月道:“那我们赶紧各回各院带上礼品,回家去看看?” 燕宜点头,二人在大门口分开,匆匆忙活去了。 沈令月一回到澹月轩,青蝉和霜絮已经接到消息,提前帮她把东西备好了。 主仆三人立刻回到沈家。 一进前院,就看见一个穿法袍的中年道士正在开坛做法。手持铜钱剑,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十分严肃。 沈令月愣住,不由问青蝉:“我爹是病了还是中邪了?” 怎么不请大夫,请了个道士?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进了沈杭的屋子,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半边脸都是歪的,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柳姨娘趴在沈杭床边,眼睛都哭肿了,手里捧着一杯黑乎乎的液体。 “老爷,喝了这杯符水,您就能恢复健康了……” 沈颂仪跪在另一边,也跟着抹眼泪,“爹爹别吓女儿,您千万要快快好起来啊。” 沈令月压根挤不进去,回头找了一圈,才看到赵岚坐的远远的,正慢悠悠喝着茶。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过去,“父亲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啊?” “不知道,今早起来半边脸就不会动了,一开始以为是昨夜受了凉,面瘫,结果到了中午,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岚慢条斯理地复述病情,却看不出有多少着急的模样。 沈令月似懂非懂,又问外面的道士是怎么回事。 赵岚唇角勾起一点讥诮的笑,“柳姨娘说他一定是冲撞了什么妖邪之气,反正你父亲都同意了,那就请大师来看看呗。” 她拍拍身旁的位子让沈令月坐下,又拉着她的手细细问最近过得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提前替小齐解释一下他真是异性恋00但后续未必不会出现真的男男瓜,毕竟我们吃瓜就要吃最狗血的(bushi) 在公告里增加了新的加更条件,能不能榨干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狗头叼玫瑰] 以及今天加更少了一千字,是的,明天我会补上,因为我的牙太疼了……吃了三天止痛药也没有效果我现在要趁着诊所没下班赶紧去做根管了TAT 大家明天见……(虚弱挥手) 40-45 第41章 第 41 章 谁来捡漏“捡漏状元”?…… 沈令月自然是报喜不报忧啦。 不过就算是实话实说, 她对现在的小日子也挺满意的。 公公隐身,婆婆和气,老公听话, 每天还可以和燕燕贴贴~ 赵岚看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 就知道女儿在侯府过得确实舒心。 只是听到沈令月说自己前几天来月经, 在床上躺了几天,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罢了, 才成亲一个月,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这边母女俩正聊着天,外面的道士已经做完一套驱邪仪式,迈着方步踱了进来。 柳姨娘擦了擦眼泪, 连忙迎上去,恭敬地问:“道长,我家老爷究竟为何会突然病倒,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是,也不是。” 道长捋着山羊胡, 摇头晃脑, “贵府沈老爷这场病来的蹊跷, 但他冲撞的并非妖邪,而是……” 话音一顿,他忽然看向床边的沈颂仪,上下打量一番, 大惊失色。 “府上这位千金的八字是?” 柳姨娘似乎吓了一跳,犹豫了下才低声对道士报出八字。 道士掐着指节飞快移动, 口中念念有词。 沈颂仪抱着柳姨娘的手臂,一副害怕的模样。 沈令月站在一边看热闹,突发奇想对赵岚小声说:“这个道士不会要说, 是二姐的八字克了父亲,要把她挪出沈府吧?” 赵岚凝眉不语,只是紧盯着那道士和柳姨娘,试图找出二人之间的联系。 柳姨娘不可能请个道士来给自己挖坑…… “哎呀哎呀,竟然是小道眼拙了!” 道士忽然停止掐诀,后退一步,冲沈颂仪深深一躬。 起身后一脸郑重肃穆地对床上的沈杭道:“沈老爷,您家这位千金,有凤命啊!您若是想给她寻个普通夫婿,压不住这样的贵命,这不就反噬到您身上来了?” 沈杭震惊地张大嘴巴,刚要说话,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赵岚发出一声嗤笑,又飞快掩饰如常。 原来柳姨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哇哦。”沈令月双手捧脸,语气夸张,“恭喜二姐,贺喜二姐,你要当皇后啦!” 沈杭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呜哩哇啦说着什么。 只是他口齿不清,越说越乱,声调越高,跟个短路的电音蝌蚪似的。 沈令月蹬蹬蹬跑到床前,“爹啊,你慢点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沈杭握紧拳头,放慢语速。 “可、不、敢、乱、说、这、是、要、杀、头、的、啊!” 沈令月复述了一遍,沈杭用力点头,使劲“啊”了一声。 说完又瞪了小女儿一眼。 沈令月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是嘛,都凤命了,难道不是要当皇后?” 那道士笑呵呵地摆手,“这位夫人此言差矣,贵府千金的凤命,不是皇后的那个真凤,而是鸾凤,当不了皇后,但必得嫁入公侯显赫之家,如此才能保一家平安啊。” “可是我看书上说,凤是公的,凰才是母的。那鸾凤又是什么物种,是公是母啊?” 沈令月一脸求知欲地发问,“还有,照你的意思,二姐要是嫁得不好,就是我们全家倒霉呗?” 道士没想到照着写好的剧本演还能碰上个硬茬子,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地望向柳姨娘。 柳姨娘反应极快,不动声色地推开道士上前,“三小姐,你已经嫁了如意郎君,为何还要与你二姐过不去?她嫁的不好,难道你就开心了吗?”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沈令月立刻否认,又小声嘟囔:“反正爹也不是被我克出病来的。” 沈杭坐在床上大喘气,一会儿看看柳姨娘母女,一会儿看看沈令月。 “老爷,我看道长说的或许也有几分道理。” 柳姨娘扑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柔声道:“我们的女儿命格贵重,寻常人家消受不起,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您的示警,只有将仪儿嫁得富富贵贵的,这样对咱们沈家,对老爷的仕途也都好啊!” “@#¥%&……”沈杭又开始电音蝌蚪上身。 柳姨娘听不懂,和他大眼瞪小眼。 “哎呀,还得是我来。” 沈令月又开始空耳挑战。 “我、就、想、要、个、进、士、女、婿、怎、么、就……这么难!” 这回她已经学会抢答了。 沈杭啊了一声,不情愿地冲沈令月竖起大拇指。 沈令月笑得狡黠,又回头问道士:“都说读书人是文曲星转世,文曲星也压不住我二姐的……鸾凤命啊?” 道士干笑两声,“天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哪能个个都是文魁转世啊。” “有道理哦。”沈令月煞有介事地点头,“反正二姐就是得嫁个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不然我爹的病就好不了了,道长是这个意思吗?” 她这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沈杭瞪大了眼睛,怀疑的目光在柳姨娘母女身上扫过。 “三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诅咒你的亲生父亲?” 柳姨娘深恨沈令月突然回来,坏了她的好事,只能不停扯开话题,又在沈杭面前赌咒发誓,自己愿意日日侍奉汤药,直到沈杭恢复为止。 沈杭那点怀疑又被柳姨娘汹涌的眼泪冲了回去,拉着她的手啊啊啊。 沈令月在一旁配音:“等、我、好、了、就、给、仪、儿……” “重新相看?” 这回轮到柳姨娘抢答了,眼里闪动惊喜光芒,“表哥你真好!” 二人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 …… “多谢母亲叫我回来看热闹。” 离开房间,沈令月笑嘻嘻地挽上赵岚。 拜托,这可是真人版电音蝌蚪哎! 赵岚捏了一下她越发圆润的小脸,假装严肃:“收一收,那可是你父亲。” 沈令月闭紧嘴巴,但还是有噗嗤噗嗤的笑声挤出来。 赵岚只当没听见。 等回到正院,她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就知道当初不沾手她的婚事,一准儿没错。” 柳姨娘为了让女儿攀高枝,连这种歪门左道都想出来了。 什么鸾凤贵命,沈杭居然也信了? 沈令月把桌上的点心挨个扫荡一遍,嚼嚼嚼。 还是家里厨娘的手艺更合她胃口,点心都不那么甜。 她问赵岚:“父亲生病真是因为夜里受凉吗?不会是柳姨娘给他下药了吧?” 赵岚皱了下眉,随即慢慢摇头。 “她没这么大胆量。” 沈杭可是柳姨娘在沈家唯一的倚仗了,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赵岚第一个就收拾她。 沈令月也没再追究,毕竟赵岚比她更了解柳姨娘嘛。 可能就是赶巧了?然后柳姨娘顺势而为,请了个坑蒙拐骗的道士来家里忽悠人。 赵岚又道:“你知道恒王妃马上要举办新的曲水流觞宴了吗?” “啊?同安公主不是刚办过一场?“ “公主办的那场,不是吃出毒蘑菇了吗。”赵岚悠悠道:“陛下把主办宴会的差事交给了恒王妃,本来说是从明年开始,但恒王妃最近又说今年的相亲宴没办成,得补办一场。” 沈令月神情微妙。 咳,让京城未婚男女要参加两场相亲宴的罪魁祸首在此。 幸好同安公主似乎忘了这茬,前阵子她天天往公主府跑,也没见她提起过。 有时候沈令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同安公主早就不想干了。 给未婚男女牵线做媒,哪有云韶女学有意思啊。 “沈颂仪肯定还是要去的,估计你们侯府也会收到请帖。” 赵岚道:“你这次就当是去吃喝玩乐的,不用管她闹什么幺蛾子。” 上一次那是沈令月还没顺顺当当嫁出去,赵岚不允许有人破坏小女儿的姻缘。 如今沈令月在侯府过得好好的,自己三个亲生儿女都有了着落,谁还管她沈颂仪啊。 赵岚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目标已经全部实现,以后的日子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连沈杭的病情都懒得关心了。 柳姨娘乐意在他跟前做小伏低地伺候,那就随她去。 难得回来一趟,沈令月陪赵岚吃过晚饭才回到侯府。 问了门房,得知裴景翊已经下值,她便按下了去九思院的念头。 燕燕白天都是她的,晚上就留给大哥好啦^_^ 第二天沈令月才去找燕宜玩。 “你后妈怎么突然生了?男的女的?叫你回去没有为难你吧?” 一见面她就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 燕宜哭笑不得,一个个回答:“是早产,生了个男孩儿,才五斤多,但是稳婆说胎里养得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叹了口气,“她叫我回去倒不是为难我,是想知道雁翎有没有来找过我。” 原来林绮玉这次早产是被她亲生女儿周雁翎气的。 最近母女俩因为相亲的事一直闹别扭,林绮玉仔细给女儿选夫婿,可周雁翎个个都没看上,还挑出一堆毛病来。 气得林绮玉天天骂她,就是公主都没有这么挑剔的,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今早丫鬟去叫她起床,敲门半天也没动静,进屋一看,衣裳首饰收拾的干干净净,只在桌上留了封信——周雁翎为了逃婚,离家出走了。 林绮玉赶紧派人出去找,又通知周川赶紧从城外军营回来,找了大半天也没消息,一着急就早产了。 “她想着雁翎平时就和我亲近,说不定离家出走还是我怂恿她的,非让我把她交出来。” 燕宜皱起眉头,“可雁翎这次真的是一个人留书出走,我根本没收到任何风声。” 林绮玉和周川都管她要人,燕宜一气之下以亡母的灵位发誓,这才打消了二人的怀疑。 她也没在周府多待,放下贺礼就走了。 沈令月跟着骂了几句偏心的爹娘,又说周雁翎,“她胆子可真大,居然做了我们不敢做的事。” 燕宜有些担忧,“周府的人在京城各处搜了一天,听说还偷偷找了顺天府帮忙,都没找到雁翎的下落,她能藏在哪儿呢?” 沈令月:“会不会已经离开京城了?比如去投奔什么外祖家的亲戚之类的。” “不知道,但我觉得她既然敢留书出走,就不会去找林家人,否则不是自投罗网吗?” 燕宜就是担心,周雁翎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一个人离开家还是很危险。 沈令月安慰她:“说不定她只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让爹娘着急一阵子,不敢再乱点鸳鸯谱,她就回来了呢?” 燕宜勉强笑了下,“但愿如此吧。” 过两天,侯府果然收到了恒王妃重办相亲宴的请帖。 如今侯府里待字闺中的小姐就只有董兰猗。 裴玉珍虽然惦记着裴景翊那边,但如果有新的机会也不想错过,这几天都忙着给女儿做衣裳办首饰,都没空找她们的茬了。 沈令月也很兴奋,每天拉着燕宜搭配衣裳首饰,准备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吃瓜。 可就在宴会前一天,恒王府来人通知——参加宴会的女眷只能穿粉、白、浅蓝三种颜色的衣裳,否则不得入内。 “恒王妃在搞什么新花样?”沈令月跟燕宜嘀咕,“一个相亲宴,还整出着装规则了,当自己是Met Ga?” 燕宜:“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去凑数的,不必打扮得花枝招展。” 二人又临时决定了两套绣样和图案彼此呼应的淡粉色衣裙,明天出门穿。 沈令月握拳:“下次再找绣娘来做几套新衣裳,我们出门都要穿一样的。” 她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燕燕的衣柜被她承包了! * 这次曲水流觞宴的地点就在恒王府,据说王府里有一条从城外引进来的山泉水,十分甘甜。 沈令月和燕宜下了马车,王府大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管事妈妈,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来宾着装,非常严格,甚至身上有一点色彩鲜明的配饰都被要求摘下来。 “为什么只规范了女眷着装,男的不管穿什么都可以进去啊?” 沈令月排着队四下张望,发现了这个区别对待,有点不满。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一进恒王府,远远就看到一个穿大红遍地金百蝶穿花裙的少女一脸高傲地从人群中走过。 那一身璀璨耀眼的华服,在一众粉粉白白蓝蓝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鲜明夺目。 正是本次宴会主办人恒王妃——的女儿,荣成县主。 沈令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夹带私货也太明显了吧! 这是要让全场女眷给你宝贝女儿当陪衬啊? 很快,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彼此对视间神情颇为微妙。 ——怪不得都说恒王最近势头正盛,立储呼声很高,看看,恒王妃这就迫不及待要享受特权了。 如何呢,又能怎? 人家搞不好就是未来的皇后和公主,谁敢得罪啊。 沈令月摸着胸口自我安慰,“还好咱俩都是已婚妇女了。” 今天就安心当吃瓜群众叭!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往王府里面走,看到前面簇拥着一大群人,个个面上带笑,正跟圆圈最里面的那位说着什么,亲切的态度中又带着一丝谄媚。 这又是来了哪位重量级嘉宾? 沈令月踮起脚看,正对上被围得不厌其烦的郑纯筠。 郑纯筠也看到她了,眼睛一亮,不由分说抬手推开身边恭维的各家女眷,直奔二人而来。 她今日一身浅蓝衫裙,梳高圆髻,露出饱满大方的额头,整个人看起来言笑晏晏,从容又自信。 “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郑纯筠一手拉住一个,转头对那些女眷客套浅笑,“我和两位妹妹要说些体己话,失陪了,改天再和你们叙话。” “令国公夫人太客气了,您忙您的,我们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就是就是,您的事儿要紧,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众人知趣地纷纷散开。 四下无人,郑纯筠才露出一点放松的表情,揉了两下脸颊,“好久不出门应酬,笑得我脸都僵了。” 沈令月笑眯眯地,“那是因为郑姐姐现在正当红啊,见过令国公夫人~” 燕宜也冲她微笑,“恭喜郑姐姐,苦尽甘来。” 现在的郑纯筠不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孙女,而是简在帝心,炙手可热,大邺战神令国公顾凛明媒正娶的夫人。 听说为了治好顾凛的腿,庆熙帝直接派了三个太医住进令国公府,随叫随到,每隔一旬还要把脉案送进宫中,亲自翻阅。 这可是多少宗亲都没有的待遇,更遑论郑纯筠年纪轻轻就成了令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她都来不及。 沈令月关心:“顾大哥的腿恢复的怎么样了?上次听说你们出城寻访隐世神医,人家怎么说?” 郑纯筠浅笑点头,“有那位老先生,还有宫里的太医联手诊治,每天又是药浴又是针灸的,都说有效果,只是还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她抿了下唇,声音放轻:“夫君说我每日都在家里陪他会无聊,非要让我出来转转透口气。” 结果一出来就被那些根本不熟的各家女眷围住,要不是看到沈令月和燕宜,郑纯筠都想直接回令国公府了。 “咦哟,顾大哥好贴心哦~”沈令月冲她挤眉弄眼,非要把郑纯筠羞得脸红才作罢。 于是吃瓜小队又添一员,三人结伴前行。 沈令月小声蛐蛐恒王妃拿她们所有人给荣成县主当垫脚石,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选出个女婿来。 燕宜忽然抬手一指:“那不是齐修远和姜探花吗?他们今天也来了。” 想到了什么,她和沈令月对视一眼。 难道荣成县主对齐修远还没死心? …… “姜兄,你听我的经验准没错,一会儿开席以后,什么吃的喝的都别碰,只喝自己带的水,吃自己带的点心,忍一忍,忍到回家就好了。” 齐修远正苦口婆心地分享经验,还举起手里满满的水囊,“我带了,一会儿我分给你一半。” 姜云霖目露困惑,上次同安公主办相亲宴,他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后来听说大家吃出毒蘑菇了,集体说胡话? “齐兄,真有这么凶险?” 齐修远重重点头,“凶险的不是毒蘑菇,而是……咳,总之你以后就明白了。” 虽说姜兄克妻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但是万一就有不怕死的呢? 探花郎的美貌,那可是一届届春闱传下来的权威认证。 齐修远再三叮嘱:“一会儿跟紧我,千万不要落单,更不要随便跟面生的丫鬟离开。” “好的好的,小弟今天就仰仗齐兄了。” 二人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往里面走,仿佛要赴的不是宴会,而是龙潭虎穴。 后面的草丛中探出一个头。 “看到齐修远这么警惕,我就放心了。” 沈令月对藏在后面的二人摆摆手,“出来吧,他们走了。” 郑纯筠和燕宜从树后面走出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们在躲什么?” 今天不是相亲宴吗?再说她们几个都成亲了,跟外男说两句话也不打紧。 沈令月愣住,抬头望天。 啊,狗狗祟祟的习惯了…… “咦,那个人是谁,上次好像没见过?” 沈令月又发现了新的目标。 郑纯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哦,那是今科状元,蒋平。” “啊?”沈令月大失所望,“状元郎怎么长这样啊。” 虽然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但是先看过齐修远和姜云霖,再看这位状元郎蒋平,落差实在是有点大。 怎么说呢,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小眼啊? 郑纯筠知道的更多,“这位在民间有个绰号,叫‘捡漏状元’呢。” 据说在会试时,蒋平的文章本来排在第三,一般殿试和会试的名次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动,也就是说如无意外,蒋平很有可能成为本届探花郎。 可是殿试那天,庆熙帝进了保和殿一看……长成这样,跟探花郎有一文钱关系? 传出去还让邻国以为大邺没人了。 结果蒋平在殿试上超常发挥,写的文章着实锦绣生花,与会试第一名的姜云霖不相上下。 庆熙帝纠结了半天,最终朱笔一挥,将容貌昳丽的姜云霖点为探花郎,蒋平就这么成了新科状元。 至于榜眼?榜眼是个快四十的中年人,大儿子都快成亲了,发挥十分稳定,千年老二是也。 沈令月听完直撇嘴,“好可惜啊,姜探花本来可以当状元的。” 燕宜也感慨:“时运不济,长得太好竟然也成了罪过。” 但凡蒋平长得稍微周正一点呢?他这个捡漏状元的外号还真不白叫。 沈令月问郑纯筠:“蒋平应该还没有被榜下捉婿吧?” 郑纯筠摇摇头,“反正我是没听说过。” 哪家千金小姐不爱俏郎君呢,蒋平固然才华横溢,但谁家大人敢给自家女儿乱点鸳鸯谱,回家非被夫人罚跪搓衣板不可。 沈令月想了想,沈杭确实很疼爱沈颂仪,都没说要把蒋平领回家相看。 也不知道这位捡漏状元,最后会被谁家捡漏呢? …… “我跟蒋平?母妃你疯了吧,他有哪点比得上齐修远?” 荣成县主不可思议地瞪着恒王妃,“全京城贵女都看不上的人,你要我去嫁?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你以为我舍得?还不是你父王透出的口风。” 恒王妃好言好语哄着她,“你想啊,全京城的千金小姐都嫌蒋平长得丑,可他有状元之才啊。如果你嫁给他,不就显出你慧眼识珠,看中内在更胜于外表?” “我不要,我肤浅,我虚荣,我就喜欢齐修远那张脸!” 荣成县主跺脚,“别说让我嫁给蒋平,就是看到他那张脸,我都要恶心得做噩梦了!” 恒王妃发愁,一不留神秃噜出了心里话,“你这样任性,如何帮你父王拉拢那些清流文人?” 男人才不会在乎蒋平长得是美是丑,他们只知道蒋平是状元,有才华。 若是在其他人都嫌弃他的时候,荣成县主却甘心下嫁,不就能显得他们恒王府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吗? 荣成县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父王是想拿我当筏子收拢人心?那也不能牺牲我的终身幸福啊!” 她眼珠一转,想出一个主意,“小姑和我同岁,她不是也要相看吗,她可是父王的亲妹妹,让她嫁给蒋平好了!” 门外,端着点心的乐康公主顿住脚步,垂下眼睛。 她屏气凝神,听见屋里的恒王妃语带迟疑:“这样能行吗?” “反正祖母又不喜欢她,才不管她会嫁给谁呢。” 荣成县主自顾自做了决定,“她可是皇爷爷的女儿,金枝玉叶,公主和状元郎天生一对,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一段佳话啊。” 说到最后,她咯咯笑起来,笑得天真又恶毒。 乐康公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转身离开。 她是贤妃的小女儿,那时候宫里美人频出,生下皇长子的贤妃年老色衰,已然是半失宠的状态。 好不容易才利用旧情勾起帝王怜惜承恩,结果却只生下她这个女儿。 贤妃失望透顶,从小就对她不闻不问,她像个小透明在后宫长大,如今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贤妃也只是随手把她塞给恒王妃安排。 结果呢,她的好嫂嫂,好侄女,竟然要把她和那个人人嫌弃的捡漏状元凑成一对,就为了给恒王立个好名声? 乐康公主一路忍着回到休息的厢房,再也气不过,将她亲手做的预备讨好恒王妃的点心丢到地上通通踩烂。 她不会让那对母女如愿的。 齐修远……乐康公主念着这个名字,眸光微闪。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豆师傅满血复活归来!今天补上了昨天的一千字嗷~ 昨天写到作话最后人都已经恍惚了,冒着大雨下楼直奔口腔诊所,麻药都没打就直接开髓……钻开牙齿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都安静了[爆哭][爆哭]立竿见影啊! 看牙真的人生第一难TAT但还是提醒大家千万别拖,早去少遭罪啊啊啊啊 明天继续还债[比心][比心] 第42章 第 42 章 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问:如何让两个人快速拉近距离? 答案当然是一起吃瓜! 沈令月怀疑自己是有些瓜神体质在身上的, 难道这就是她的金手指? 她带着燕宜和郑纯筠四处乱窜,看似漫无目的没有规律,实则一抓一个准。 “表哥, 我前几天诊出了喜脉, 大夫说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那不就是我们上次……” “怎么办?万一这孩子不是我夫君的……” 三颗脑袋齐刷刷蹲在草丛后面, 三脸震惊。 又是你,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媳和她表哥。 这才过去多久啊, 怎么都弄出孩子了? 郑纯筠叹为观止,小声分享情报:“现任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听说出生时难产,在母体里憋得太久呛了水, 脑子有点……不灵光。” 尚书夫人一心想找个温柔贤惠的姑娘照顾他,最后选中了这位出身不高的小官之女,给了厚厚一笔聘礼,还将姑娘的父亲运作升了官。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姑娘胆子也不小, 都成亲了还敢和表哥私会…… 那边表哥表妹还在你侬我侬。 表哥:“别怕, 反正只要我们小心一点, 没人会发现的。你就安心养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是他们家的宝贝孙子。” 表妹:“都怪我爹嫌贫爱富, 为了自己的仕途就不顾我的死活,还把我嫁给一个傻子, 我好恨他!” 表哥:“别说了,你的苦我都明白!是我没出息,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眼看接下来的画面就要进入不可描述阶段, 三个人默默后撤离开。 辣眼睛。 郑纯筠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算什么,上次我和大嫂还撞见了淳郡王世子妃和她小叔子……” 沈令月嘀嘀咕咕,郑纯筠眼睛越睁越大。 难道是她太久没出来交际,竟然都跟不上京城最新八卦潮流了吗? 幸好她今天听了顾凛的劝说出门,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精彩啊。 但八卦是要礼尚往来的,郑纯筠也不能光听不说,想了想便道:“你们知道顾源和秦筝筝最近怎么样了吗?” 沈令月和燕宜立刻来了精神,催她细说。 “他们俩虽然被我夫君逐出家门,族谱除名,但我那婆婆可舍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吃苦,拿出自己的嫁妆,全都贴补给了他,买房买人。” 沈令月皱紧眉头,“便宜他了。” 郑纯筠倒是没那么生气,淡淡道:“她毕竟也是夫君的亲生母亲,她可以不慈,夫君却不能不孝。” 自从冯椿被押解进京,判了个斩立决,如今的令国公太夫人冯棠就跟彻底被抽走了主心骨似的,每天在自己院子里破口大骂,骂顾凛心狠手辣,不顾手足亲情。 顾凛的父亲都厌烦了她,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令国公了,也没了差事,无官一身轻,索性躲去了城外庄子,每天坐在河边钓鱼,还上瘾了,一钓就是一整天不挪窝,短短一个月,人都晒成昆仑奴了。 冯棠非要用自己的嫁妆补贴顾源,郑纯筠也不能阻拦,毕竟那是人家的嫁妆,想怎么花都是她的自由。 见沈令月还在替她愤愤不平,郑纯筠心里暖暖的,安慰她:“你别看顾源现在看似衣食无忧,可对他来说,这些根本都不重要,也无法弥补他内心的落差。” 郑纯筠这回留了个心眼,在冯棠派人出去给顾源和秦筝筝采买下人的时候,塞了好几个眼线进去。 如今顾源和秦筝筝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掌控。 她这样做也不是为了算计他们,只是自保,万一他们又想出什么害人的计谋,也好提前应对。 “顾源没了令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又勾结冯椿陷害亲哥,被逐出家门,已然是一枚弃子。从前和他交好,捧着他的那些酒肉朋友瞬间如鸟兽散,他再也无法回到京城第一等的那个圈子里,甚至过去肆意得罪的对头,如今也能轻而易举整治他。” 或许对顾源来说,这种跌落云端的感觉才是生不如死。 郑纯筠冷静地说着顾源的遭遇,就算她不出手,也自有人来收拾他。 她恨他,但她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破坏现在一切美好宁静的生活。 郑纯筠语气带了些许嘲讽,“最好笑的是,他现在每天在家里和秦筝筝吵架,全然不复当初的恩爱甜蜜,还说——如果当初没有悔婚,娶的是我就好了。” 顾源现在整日酗酒,喝醉了就怨天尤人,骂这个骂那个,又说郑纯筠明明是祖父给自己定下的未婚妻,他却被秦筝筝迷惑,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沦落到如今的下场,都怪她挟恩图报,怪她勾引自己。 就连燕宜都忍不住露出嫌弃鄙夷的表情。 沈令月无语,“他和秦筝筝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怪谁啊,锁死一辈子才好呢。” “秦筝筝……也是有趣。”郑纯筠语气微妙,“她对我塞进府里的丫鬟诉苦,说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贪图富贵跟着顾源回京城。更有甚者,她还埋怨自己运气不好,如果当初捡到的人是我夫君就好了。” 沈令月精准吐槽:“这两口子真是绝配啊,都盯上你们两口子了。” 郑纯筠看二人为她抱不平的样子,掩唇轻笑,摆摆手道:“好了,何必在意这种人的胡言乱语。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自己就会把日子越过越糟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能流传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们继续边走边聊,突然看到前面一处炊烟袅袅的小院,像是恒王府的厨房,可是周围又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护卫,仿佛是在看守什么。 沈令月好奇地上前打听,“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为首的护卫一板一眼,“没有,只是存放酒水的库房,王妃担心有人会在酒水中下药,特命我们严加看守,不许任何外人靠近。” 沈令月:…… 不是,你们这是防备谁呢? 她讪讪地回来了,对上燕宜略带调侃的眼神,清清嗓子强行挽尊:“恒王妃真是周到哈,这下就不用担心会吃到毒蘑菇了。” * “厨房和酒库那边我已经安排了重兵把守,这次绝对万无一失。” 恒王妃最终还是拗不过女儿,默许了她对齐修远的“追求”。 别人不知道,荣成县主这个当事人还不知道吗,上次的相亲宴上根本就不是什么蘑菇中毒。 谁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倒霉鬼,给人下药都下不明白,竟然把所有的酒水都给祸祸了! 但这次就不同了,这次宴会举办是在自家王府,所有能指派的人手都是自己人。 荣成县主自信满满,一定能成功药倒齐修远,再让母妃带人来捉个正着,不信他还敢不娶自己? 她吩咐小丫鬟,“这把酒壶壶底做了标记,一会儿千万要送到齐修远手上,敢弄错就扒了你的皮,听见没有!”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应诺。 荣成县主安排好一切,高高兴兴出门去找齐修远了。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齐修远在和一名女子面对面说话,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她小姑,乐康公主? 荣成县主气咻咻地冲上前,狠狠推了乐康公主一把,尖叫:“谁允许你和他说话的!” 乐康公主没提防,一下子被她推倒在地,衣裳脏了,手掌也被地上的碎石划破,火辣辣地疼。 荣成县主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都敢对她动手,全然不把她这个公主,更是小姑的长辈放在眼里。 乐康公主心底满是恨意,抬起头却是一副怯懦无辜模样,“不是,你误会了,是我不小心弄丢了一只耳环,正在问齐编修有没有看到……” “都是借口,一只破耳环有什么好找的,你分明是看上他了,蓄意勾引!” 荣成县主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她。 齐修远看不下去,上前劝和:“县主,乐康公主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样和她说话,还把人给推倒了?” 说着便越过她,过去把乐康公主扶了起来,“公主你没事吧?” 乐康公主站起来时踉跄了下,似乎是不小心扭到了脚,眉头紧蹙,却还对他摇摇头说没事。 “齐修远,你放开她。”荣成县主妒火中烧,“拿开你的手,我不许你碰别的女人!” 齐修远面容紧绷,声音冷沉:“敢问县主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下官?下官的手长在自己身上,想扶谁都不可以了吗?” “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站稳才不小心摔倒的。” 乐康公主忍着痛往边上走了几步,拉开和齐修远的距离,咬着唇对荣成县主道:“我和齐编修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别误会。” 荣成县主望着她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目光阴狠。 竟然敢觊觎她看上的男人……那就别怪她来硬的了。 不就是加了料的酒吗,再准备一壶就是了。 荣成县主最后看了齐修远一眼,目光中满是志在必得,哼着小曲儿嚣张地走了。 齐修远被她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背上一层冷汗。 ——刚才乐康公主来找他,提醒他要小心,荣成县主打算给他下药,生米煮成熟饭。不信的话,二人可以临时演一场戏。 果然,齐修远只是关心了乐康公主一句,就激起荣成县主的妒火。 齐修远绝望捂脸。 荣成县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他改还不行吗? 京城里那么多青年才俊,怎么就盯着他一个人呢? 齐修远摸了下腰间鼓鼓的水囊,打定主意,今天就是渴死饿死,也绝不会离开席位半步。 * 既是曲水流觞宴,自然要在恒王府引来的那条山泉水边举办。 一份份精美的酒食从上游缓缓漂下来,供宾客随意取用,有些点心里面藏了签文,抽到的宾客或是吟诗作对,表演才艺,或是自罚三杯。 一时间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沈令月她们挑了个安全的位置吃吃喝喝看节目,未婚男女卯足了劲儿展现自己,其中尤以状元蒋平最为出彩,一首回环诗七步即成,文采斐然。 沈令月一边鼓掌喝彩,一边对燕宜感慨:“可惜他就输在这张脸上了。” 没看坐在前面,身份最尊贵的那几位千金小姐都不假辞色,甚至还用团扇遮面,避开他的目光吗。 很快,带签文的点心漂到了齐修远面前。 他不想吃,更不想自罚三杯,只好起身吹奏了一支箫曲。 曲声幽咽,如泣如诉,哀婉缠绵,余音不绝。 “哇哦。”沈令月美滋滋欣赏帅哥吹箫,这才叫才艺展示啊,赏心悦目! 刚才对蒋平还不假辞色的那些千金小姐,如今都用闪亮亮的眼神仰慕地看向他。 然后又被荣成县主一个个瞪回去。 蒋平看似神色如常地坐在那里,心里的嫉妒和愤懑快要溢出来。 这群肤浅的女人…… 姓齐的才考了二甲第十而已,他可是状元,状元! 金榜题名后,蒋平不是没做过迎娶高门贵女,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 可他等啊等,等到二甲进士们都纷纷被朝中大臣榜下捉婿,定了亲事,而他这个状元却一直无人问津。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看中他,但蒋平嫌她们家世太差,不能在仕途上给自己更多帮助。 他可是状元啊,就是公主都娶得,怎么会看得上那些小官之女? 说起来,今天到场的女眷里还真有一位公主。 蒋平的目光瞄准了坐在角落里,低头缩肩,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乐康公主,不由撇嘴。 听说她是恒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但从小不得宠,在宫里也是个小透明。 这样没用的公主,娶回家也没什么用,性子畏畏缩缩,哪像个金枝玉叶,根本配不上他。 倒是恒王的女儿荣成县主,光彩照人,飞扬夺目…… 最近朝中拥立恒王的呼声很高,若是恒王被立为太子,那他娶了荣成县主,不就是未来的驸马? 可是都说荣成县主一心恋慕齐修远,被拒绝了好几次都锲而不舍。 又是齐修远。 蒋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生气了喝了一大口闷酒。 齐修远察觉到蒋平的敌意,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俩同在翰林院当差,但他和蒋平并无来往,反倒和姜云霖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姜兄,我去更衣,你帮我看一下。” 齐修远忽然觉得小腹微胀,把水囊交给姜云霖,有些狼狈地起身,走之前又叮嘱:“千万别乱跑,别落单啊。” 姜云霖一口应下,紧紧抱住水囊,不敢有一丝放松。 却不知齐修远前脚刚走,荣成县主就注意到了,眼珠一转,立刻派了身边的小丫鬟跟上去。 与此同时,蒋平也悄无声息地离开座位,跟齐修远一前一后往更衣的地方去了。 …… “哎,荣成县主不见了,齐修远也不见了。” 沈令月看他们表演节目看得正起劲,一转头发现两个“关键人物”都不在,顿时紧张起来。 她推推燕宜,“你说你上次的那个梦,会不会还没做完啊?” 假如荣成县主一次下药不成,又来一次怎么办? 燕宜往对面一看,也微微变了脸色,“不会吧,她就这么执着吗?” “反正我要是她我就这么干。”沈令月笃定道,“这次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荣成县主这边,她怎么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二人正小声商量着,要不要出去找人看看。 恒王妃突然敲了敲杯子,微微抬高声音:“时间差不多了,我在园子另一边安排了歌舞表演,大家随我一起过去欣赏一番?” 众人自然是客随主便,纷纷跟着恒王妃起身,浩浩荡荡地往另一头走去。 “完了完了,这是恒王妃接到女儿信号,要带我们去当见证人了。” 沈令月紧张地抓住燕宜胳膊,“不会真让她算计成了吧?” 燕宜却看向后方,面露古怪,“你看,那个不是齐修远吗?” “嗯?” 沈令月连忙转头去看,就见齐修远从远处的花圃里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正好和走在人群最后面的姜云霖汇合,二人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齐修远没中招?”沈令月糊涂了,“难道荣成县主移情别恋,这次换人了?” …… “姜兄,你都不知道刚才多凶险,我差一点就中招了。” 齐修远心有余悸,不停抚着胸口,“多亏乐康公主及时提醒,否则我现在已经……”清白不保啊。 他已经很谨慎地没有碰宴席上的酒水和食物了,但架不住有人趁他更衣的时候搞偷袭,想把他打晕带走! “幸好蒋兄也来更衣,帮我及时逃脱魔掌。” 齐修远感慨,“平时他对我都爱答不理的,没想到还有一副侠义心肠。” …… 恒王妃按照女儿的计划,带着大部队去看节目的路上“不小心”经过了一处厢房,听到里面传来尖叫。 “好像有声音,难道是进了贼?” 恒王妃自说自话地推门进去,下一秒尖叫出声:“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快放开我女儿!” 沈令月一个箭步越过人群,冲向吃瓜第一线。 当她看清屋内景象,已经完全震惊了。 荣成县主衣衫不整,满脸通红,正被一个男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而抱住她的人,正是刚才席间无人问津的状元郎蒋平。 荣成县主都快疯了,这和她计划的根本不一样啊! 她要算计的是齐修远,怎么变成了这个大小眼丑状元? “母妃救我,他轻薄我!” 荣成县主哭喊着向恒王妃求救。 蒋平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抱的更紧,“县主,明明是你早就倾慕于我,给我送信送酒,约我在这里私会,怎么如今反而不承认了?” “我没有,谁要约你这个丑八怪啊,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荣成县主忍无可忍,狠狠朝蒋平最脆弱的地方踢了一脚。 蒋平吃痛地蹲在地上,面色扭曲。 荣成县主哭着扑进恒王妃怀里,飞快将被撕烂的衣衫重新系上,又指着恒王妃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吃瓜群众威胁:“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荣成,你又在胡闹什么?” 外面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恒王。 荣成县主委屈上前,指着蒋平,“父王,这个登徒子轻薄我,您快进宫去禀告皇爷爷,撤了他的状元,砍他的头!” 不,光砍头还不够解气,应该满门抄斩! 荣成县主恨不得将蒋平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你在说什么胡话,蒋平明明是父王为你选定的夫婿,何来轻薄一说?” 恒王话音一出,荣成县主整个人都傻掉了,“什么夫婿?” 恒王不理女儿,回头对身后的一干官员笑着道:“蒋平是父皇钦点的今科状元,本王一直欣赏他的才华,早就有意将荣成嫁于他,今日各位大人来得正好,便给本王做个见证吧。稍后本王就进宫禀告父皇,请他赐婚。” “恭喜恒王觅得佳婿。” “恒王殿下慧眼识英才,是我大邺社稷之福啊。” “蒋状元与县主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荣成县主站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脑袋一阵阵发晕。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她说了她不嫁啊! “父王——” 荣成县主想像从前那样对恒王撒娇,可刚开了个头,恒王就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威胁。 荣成县主打了个冷颤,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到房门口,正对上蒋平那张写满算计的丑脸。 荣成县主突然尖叫着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我要杀了你!” 恒王妃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快来人,快把他们拉开!” 恒王的侍卫冲进来将二人拉开,荣成县主还在不停朝着蒋平的方向踢蹬。 恒王沉着脸走过来,扬手就给了荣成一巴掌。 “都怪我平时太娇纵你,怎么能对夫君又打又骂?” 一转头又对蒋平嘘寒问暖,“伤着哪儿了没有?荣成被我惯坏了,以后你要多多担待……” 蒋平剧烈地咳嗽着,刚才荣成县主是真下了死手,他差点就要小命不保了。 但听到恒王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和荣成县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就算为了名声,恒王也一定会把女儿嫁给他。 蒋平定了定神,冲恒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请王爷放心,在下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县主,敬之爱之。”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还债的,但是今天属于debuff叠满,发炎脸肿+吃消炎药拉肚子+生理期[爆哭][爆哭] 小小休息一天,会还的一定会还的,真还传! 第43章 第 43 章 “夫人,你就当我从没说…… 在女儿的终身大事上, 恒王展现出了超绝行动力。 他先让恒王妃把哭闹不休的荣成县主带下去“讲道理”,不等宴会散场就递了帖子进宫。 “儿臣叩见父皇。” 恒王老老实实行了叩拜大礼,起身后又拱了拱手, “安王叔也在。” 安王笑眯眯的, 一副老好人模样, “是啊,皇兄召我进宫陪他下棋。” 说起来, 安王是先帝的幼子,比恒王还小几岁。 庆熙帝让宫人给恒王赐座看茶,随意的道:“今天你媳妇不是在王府办宴会吗,你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恒王刚坐下的屁股又抬起来, “父皇,儿臣是来向您报喜的。”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大概就是荣成县主和今科状元蒋平一见钟情,他做父亲的不愿违逆了女儿心意,特意进宫来求庆熙帝为二人赐婚, 锦上添花。 庆熙帝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语气微妙地开口:“荣成对蒋平……一见钟情?” 是当他老糊涂了, 不知道孙女的性情,还是没见过蒋平本人啊? 恒王硬着头皮承认:“……正是,荣成十分仰慕蒋平的才华,他今日在宴会上七步成诗, 惊艳全场啊。父皇,您不是常说做人要内秀, 不能做那等只看外貌的肤浅之人吗?” 因为高贵妃美貌而独宠她十几年的庆熙帝:……我觉得你好像在骂我。 他咳了两声,稍微加重语气:“老大啊,这儿没有外人, 你跟朕说实话,荣成真看上蒋平了,要嫁给他?” 恒王想起出门前女儿望向他那委屈不甘的眼神,迟疑了一瞬,很快又坚定了心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一向疼爱荣成,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苦心筹谋。 他抬起头坚定道:“是,都是荣成自愿的。” 庆熙帝的眉毛耷拉了一下,有些意兴阑珊。 他摆摆手,吩咐身旁的大太监:“去礼部传朕的口谕,让他们拟一道赐婚圣旨吧。” 大太监领命去了。 恒王连忙跪地谢恩,正想多拍几句龙屁,就被庆熙帝不耐烦地赶人。 “滚蛋,朕和你王叔的棋还没下完呢,你不是要嫁女儿吗,赶紧回去筹备吧。” 恒王压根没听出庆熙帝的不高兴,满心都是计谋得逞的欢喜,高高兴兴退下了。 安王笑着开口:“皇兄,这棋还下吗?” “下个屁,没心情了。”庆熙帝虎着脸,“反正朕也赢不过你。” 他就是典型的人菜瘾大,这两天高贵妃跟他使小性子了,不见人,庆熙帝太无聊才把安王薅进宫来。 安王慢条斯理收拾着残局,“皇兄日理万机,两京十八省都在您肩上担着,哪还有闲情琢磨下棋这种小道?臣弟不过一闲散王爷,多亏皇兄这些年照拂有加,才能过得如此松快。” 庆熙帝看他的目光带上几分温和,这就是他和安王明明不同母,却还是愿意和这个幼弟常来往的原因。 安王,京城有名的安大善人,还没儿子。 恒王前脚刚走,庆熙帝就不客气地跟他吐槽:“老大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多老实的孩子啊,也不知道让谁给带坏了,怎么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朝廷开恩科取士,说句不好听的,那状元就是三年一茬的韭菜,多了去了,庆熙帝还真不稀罕。 恒王就为了在清流文人中树立名望,竟然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丑状元。 庆熙帝将一枚棋子丢进棋盒,白玉棋子发出叮的一声。 他轻哼:“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爱,如何指望他爱天下万民?” 安王知道庆熙帝只拿他当树洞,也不接茬,只在心里默默给恒王打了个叉。 大侄子不行啊,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 庆熙帝忽然一拍脑门,“哎,乐康跟荣成同岁是不是?朕可不是那卖女儿的黑心老爹。” 他又叫来一个内侍,兴致勃勃道:“把乐康公主的生辰八字给贵妃娘娘送去,让她好好卜算卜算,给公主挑个好驸马,快去。” 嘿嘿,这下他就有理由跟贵妃和好了。 安王欲言又止,皇兄是不是忘了乐康公主是贤妃生的? ……算了,不重要。 * 礼部拟旨的速度很快,没过两天赐婚的旨意就传遍了京城。 沈令月和燕宜第一时间碰头吃瓜。 “不是吧,老皇帝真的答应了?他自己不都嫌蒋平长得丑吗?” 燕宜试图理性分析,“蒋平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确实是栋梁之材。他都能凭才华娶到王爷的女儿,天下读书人就会纷纷以他为榜样?” 否则市面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状元郎尚公主,一朝金榜题名便是乘龙快婿的话本子了。 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出人头地这一天吗? 沈令月撇嘴:“老皇帝每天有高贵妃这样的大美人陪着,倒是不顾孙女的死活了。” 还有恒王,也是个狠心的,真拿女儿当刷名声的牺牲品了。 “虽然我们都知道荣成县主是奔着算计齐修远去的,可是蒋平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厢房,还口口声声说是县主约他私会……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令月疯狂嫌弃,人长得丑也就罢了,心也这么黑! 燕宜好笑地安慰她:“蒋平趁人之危,荣成县主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俩就算成了亲,将来的日子也有热闹看呢。” 沈令月喝了一口茶,感慨:“齐修远运气真好,这次咱们还没出手,他就逃过一劫了。” 第二天是去松鹤堂给太夫人每月一请安的日子。 沈令月和燕宜进门敬茶那天,裴显就说过,太夫人平日喜静,她们两个孙媳妇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夫君,协助婆婆管理侯府,给祖母请安这种事,一个月去一次就行了,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太夫人喜不喜静不知道,但她们俩不用天天早上苦哈哈地跑去请安侍奉才最重要。 一进松鹤堂,钱妈妈就热情地迎上来:“大少夫人快请进。” 轮到沈令月时立刻拉下脸来,“二少夫人也来了啊。” 沈令月和钱妈妈也算是“老对手”了,相看两厌,才不理会她那点挑拨的小心思。 进了屋子,太夫人已经起身了,穿戴整齐坐在上首,雍容气派,很有老封君的架势。 下面一左一右坐着孟婉茵和裴玉珍,董兰猗站在母亲身后,旁边还有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好奇地探出头打量着二人。 孟婉茵主动介绍:“这是你们姑母的小女儿,韫芝,前阵子病了,一直在静养。” “阿芝见过两位表嫂,祝表嫂和表哥恩爱长久。” 董韫芝上前向二人见礼,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灵动又活泼。 看起来和裴玉珍和董兰猗完全不像是母女/姐妹的样子。 沈令月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笑容甜甜的小妹妹,摸摸她的脑袋,“谢谢阿芝,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有空可以来找我们玩儿啊。” 她和燕宜没准备见面礼,便各自摘了身上的小首饰送她。 “谢谢表嫂,我早就想去找你们啦,只是我的病一直没好利索,母亲不许我随便出门乱跑……” 阿芝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特别好rua。 裴玉珍使劲咳嗽了两声,“阿芝回来,别缠着你表嫂说些有的没的。” 她把女儿叫回来,紧张地护在身后,似乎并不愿意看她和二人多亲近的样子。 沈令月故意冲阿芝做了个鬼脸,气得裴玉珍直瞪她。 燕宜开口关心了一句:“表妹那天也去了恒王府,不知可有心仪的对象?” 她本是好心,可董兰猗一听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应激了,“表嫂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嘲笑我没人要吗?” 沈令月立刻回击:“表妹你也太敏感了吧,我们做嫂子的关心两句你的终身大事还不行吗?” “你那是关心吗,分明是想看我的笑话!” 董兰猗委屈极了,她去赴宴那天特意穿了一件新做的月白衫裙,她本就生得弱柳扶风纤纤楚楚,最适合这种淡雅搭配,站在花丛中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不是没有年轻人上前搭讪,和她聊诗词歌赋,可后来一打听她的家世,便都没了下文。 董兰猗虽说口口声声爱慕表哥,但若是有比裴景翊更好的人选,她也不是不可以将就一下。 可是那些高门勋贵子弟都自成一派,说的都是外人插不进去的话题,她又自恃矜贵,不肯巴巴地凑上去,只等着人家来搭讪她,自然一无所获。 到了宴席后半场,更是完全被荣成县主和蒋平的“私会”夺去了全部风头,谁还顾得上她啊。 眼看两边又要吵起来,太夫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够了,一家人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她看向两个孙媳妇,语气威严:“你们两个做嫂子的,口口声声说关心表妹的终身大事,也别光是嘴上说说,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家里亲戚有什么合适的儿郎,帮着介绍介绍,谁能给兰猗说一门好亲事,我也承了她的情。” 沈令月和燕宜起身应下,“祖母言重了,我们一定尽力打听。” 董兰猗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凑到太夫人身边撒娇:“外祖母,还是您疼我。” 说话间,钱妈妈从外面端进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放到燕宜面前。 “大少夫人,这是太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童子蛋,有助子嗣的,您快趁热吃了吧。” 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瞥了沈令月一眼。 这可是长孙媳才有的待遇,羡慕死你! 碗里散发着一股古怪的臊臭味,一端进来大家就赶紧捂住了鼻子。 沈令月用帕子捂脸,瓮声瓮气问:“这是什么东西啊?” “自然是秘方,二少夫人就别打听了。” 沈令月拉住燕宜,“别喝,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万一和你现在喝的药相冲怎么办?” 钱妈妈立刻反驳:“胡说,这是用八岁以下的童男子清晨第一泡尿煮的鸡蛋,最是大补……” “哕!” 沈令月和燕宜齐齐发出反胃的呕吐声。 就连孟婉茵都变了脸色,用帕子捂住口鼻,“脏死了,快拿出去。” 她怎么从没听过还有这种生子秘方?正经人家谁吃这个啊? 钱妈妈还在不依不饶,“大少夫人,这可都是太夫人的一番心意……” 燕宜再好脾气也忍不了了,“这样的心意孙媳实在无福消受,若是吃了这东西就能生儿子,那天下间还会有女子出生吗?” 太夫人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但她年纪大了,嗅觉倒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皱眉问钱妈妈,“这就是你说的生子秘方?” 钱妈妈很委屈,“是啊,这是奴婢老家流传的秘方,好多新婚妇人连吃一个月,就都怀上儿子了。” 连吃一个月……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不吃这玩意儿也能怀孕呢? 沈令月又想哕了,早知道来松鹤堂这么恶心人,她早上就不吃那么饱了。 “……快拿走,以后不许在我院里鼓捣这些脏的臭的。” 太夫人喝退了钱妈妈,又让丫鬟赶紧把门窗都打开散味儿,一屋子女眷的脸色才好了些。 沈令月没忍住回了一句:“祖母,其实生男生女都一样,咱们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太夫人眼睛一瞪:“你懂什么?你和老二不需要操心爵位继承,自然无所谓生男生女了。” 她又对燕宜强调了一遍,“你是咱们裴家的长孙长媳,一定要尽快生个儿子,传承香火,记住了吗?” 燕宜:“……是,孙媳记住了。” 离开松鹤堂,沈令月心有余悸。 “好险啊,你差点就要吃那个什么童子蛋了,幸好老太太还不算糊涂。” 她和燕宜嘀嘀咕咕:“我和裴景淮都商量好了,我们俩一时半会儿都不想要孩子,我还是年轻美少女呢,才不要这么早当妈。” 不过燕宜和裴景翊这边,催生压力确实有点大? “你和大哥聊过这个问题吗?”沈令月问,又自顾自道:“其实如果趁着年轻生一个也不是不行,都说这样恢复得更快,大不了我就帮你一块带孩子呗。” 燕宜目光微闪,支吾了几句:“我们也没聊过这个,就……顺其自然吧。” 反正裴景翊说过他会解决,长辈们就算嘴上催得紧,也不会藏到他们床底下去。 沈令月嘿嘿笑了两声,凑近她耳边:“我让裴景淮去找安全避孕的法子了,到时候分享给你啊。” 燕宜哭笑不得,红着脸答应下来。 晚上裴景翊下值回来,司香第一时间禀告了今天在松鹤堂发生的事情。 裴景翊听到那“童子蛋”也紧紧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进了屋,燕宜正坐在窗边看书入了神,一时竟未察觉他的脚步声。 直到裴景翊站到她面前,轻轻抽走她手里的书,燕宜抬头:“你回来了。” 裴景翊定定望着她:“今日在祖母那里受委屈了?” 燕宜勉强扯出个笑脸,摇摇头,“还好,她也是被钱妈妈蒙骗了,并未让我真的吃下那个……” 鼻端仿佛又传来那股难以言喻的臭味,燕宜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两声,连忙别过头去。 裴景翊紧张地扶住她手臂,“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喊人去请大夫。 燕宜赶紧拉住他,“不用,我就是有点反胃。” 她捏着帕子干呕,眼角被逼出生理性的泪水,眼尾微微发红,瞧着像是被追到绝路的小兔子,无处可逃。 裴景翊努力压下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的冲动,只是越发放轻声音:“那我们今晚吃点清淡的?” “嗯。”燕宜轻轻点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吃鸡蛋。” 她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想看到鸡蛋了。 裴景翊很少见到她露出这样赌气似的娇憨神情,唇边笑意渐深,“好,都听夫人的,鸡蛋鸭蛋鹌鹑蛋,通通不许出现在九思院。” 到了晚间就寝时,燕宜先上了床,躺在里面。 裴景翊主动提议:“上次你用的那个香不错,今晚再点一颗?” “好,就在衣柜下面第二个抽屉,你自己拿吧。” 燕宜没动弹,她今天心情不太好,莫名有些倦怠。 裴景翊走到衣柜前,先拉开右边抽屉,打开放在最上面的木匣子,取出一颗香料闻了闻,微微蹙眉。 他看向床那边,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第二个抽屉里的香料吗?” “对啊,就是我上次用过的那个。” 燕宜已经闭上眼睛,准备在清雅舒缓的香气中酝酿睡意。 裴景翊指尖捻起那颗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粉色香块,眸光微闪。 他拿着香料走到香炉前,掀开盖子,故意埋得深了些,减缓香气扩散的速度。 做完这些,他又在小榻上磨蹭了会儿,才掀起床帘,躺了上去。 燕宜在半睡半醒间,隐约闻到一股陌生的香气。 甜甜的,像树上摘下来的软嫩多汁的蜜桃,像夏天井水湃过的沙瓤西瓜,像一碗加了好多葡萄干和坚果的牛奶冰。 渐渐地,这股甜蜜的味道就走了样,气味缭绕侵入她的五感,幻化成了裴景翊的模样。 是他刚刚沐浴出来,落在锁骨的一滴水珠,是他执笔落字时轻轻屈起的修长指骨,是他策马驱驰,压在她掌心下起伏有致的肌肉,是他躺在自己身边,安静绵长的那抹呼吸,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席卷全身,迫使燕宜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身边的人。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床帐半卷着,只有零星的月光溜进来,在地砖上写下一行给星星的情诗。 裴景翊安静地躺在外侧,准确无误地在黑暗中捉住了燕宜的手。 纤细的指尖在微微发烫,像是点起了一簇火苗。 他将她的手全部拢在掌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克制,轻轻开口:“怎么了?” 燕宜朝他这边翻了个身,无意识地靠近他胸口,眉心轻轻皱着,说梦话似的呢喃:“裴景翊,我有点难受……” “哪里难受?要叫大夫吗?” 燕宜仅存的清醒意识让她不停摇头,“不,不找大夫,我就是,就是很难受……” 说到最后,她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身子又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最后直接环住他的腰,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 又摸到了。 自从那天同乘一骑后,就一直念念不忘的手感。 燕宜迷迷糊糊地想着:小月亮总跟她炫耀裴景淮的胸肌手感有多好,她好几次都想跟着说一句,裴景翊的腹肌也很有料。 但她总是不好意思开口,或者说私心里,她只想让这件事成为她和他专属的秘密。 裴景翊终于等到她“自投罗网”——无路可逃的小兔子,最后只能主动落入陷阱。 温香软玉在怀,他又不是什么圣人。 裴景翊低下头,在触手可及的耳侧和颈窝落下一个个轻吻。 “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燕宜环抱他的双手又收紧几分,脸颊贴在他微微敞开的胸口,凉凉滑滑的,忍不住又来回轻轻蹭了几下。 初夏的夜里已经有几分燥热,裴景翊身上却还是凉凉的,像玉一样。 燕宜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难受,她只知道要贴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裴景翊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借着幽微的月光,看清她不住颤抖的睫毛,小巧挺拔的鼻尖,还有他心仪已久的那抹柔软。 他眼神幽暗,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他是最有耐心的老师,引导着懵懂的她从生疏到无意识地配合,一点点深入。 香气逐渐扩散开来,像一曲乐谱终于奏到高.潮,激发出人心底最深处最强烈的谷欠望。 白玉般修长的指节划过脊椎,所到之处,衣带轻轻滑落。 夜色下的昙花悄然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需要赏花人耐心去安抚探寻,才能窥见当中一点蕊心。 恍惚中燕宜似乎恢复了一丝清醒,两条莹白手臂还挂在他脖颈,沁了水光的眸子失神地望着上方的男人。 她声音破碎,断断续续,“你,我们,说好的,约法三章……” 裴景翊撑在上面,幽黑的桃花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紧绷的小臂肌肉流下一滴汗珠。 他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嗓音沙哑,“夫人,你就当我从没说过那些疯话吧。” 如果有机会回到洞房花烛夜,裴景翊真想给过去的自己一巴掌。 装什么清高。 圣上赐婚,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居然就这么乖乖当了一个月的摆设。 真是活该别人吃肉他喝汤。 裴景翊早就后悔了。或许是从二人朝着清河郡主的牌位叩拜那一刻,又或者是他跟着燕宜回周家,在祠堂给岳母上香那一刻。 他从没想过世上会有如此方方面面都契合他心意的女子,哪里都好,哪里都找不出半点差错。 这更显得洞房那夜冷冷淡淡提出约法三章,做表面夫妻的他就是个笑话。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幸好,她也并不讨厌他。 裴景翊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迟来一个多月的珍馐佳肴,一边时刻注意着她的感受。 想要奏出美妙动听的乐曲,需要琴师高超的技艺,每一个音节都按在正确的弦位上。 揉弦的力道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轻拢慢捻抹复挑,只有多多练习,才能做到随心而动,收放自如。 燕宜难耐地发出一声呜咽,紧蹙的眉心忽然松开,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着。 裴景翊慢慢抽出手,指尖在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水痕。 他俯身去亲她,咬着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问:“现在还难受吗?” 燕宜整个人都失去力气,只能轻飘飘地打了他一下。 她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感受到身后越发炙热的温度,小脸红红的,“你……不难受吗?” 裴景翊眼底染上笑意,指尖在她小腹处慢慢打着圈。 “只要夫人觉得舒服了就好。” 燕宜轻轻蹙眉,不是都说男人这个时候会…… 她想说点什么,但靡靡的香气还在持续影响她的思考。 燕宜转了个身趴在他身上,没了衣料阻隔,她可以随便触摸他肌理分明的小腹,戳来戳去。 她突然小声说:“豹豹。” 裴景翊没听清:“什么?” “豹豹,你是一个豹豹。”燕宜抬起头,认真盯着他重复了一遍,“雪山上独来独往的豹豹。据说它们只在交.配期才会四处寻找配偶,等到发.情期结束,就又会回到独自生活的状态里。” “……你从哪本杂书上看来的?” 裴景翊哭笑不得,又将她压到自己怀里,对着她的耳朵吹气。 “我才不是发.情的豹子,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燕宜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天旋地转,仰躺在床铺上。 裴景翊扶着她的腰,慢慢退到床尾,大手掐住她月退根,深深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待燕宜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别”字只开了个头,便化成不成调子的尾音,揉碎在月光里。 当最后一点香料燃尽,化作甜蜜的灰。 这是燕宜此生最漫长的一个良夜。 * 棠华苑。 燕宜今早又没来。 沈令月一手撸着绒团儿,一手摸着最近的新欢,一只长毛奶牛猫,满脸费解:“昨天也没听说她哪里不舒服啊。” 孟婉茵轻咳一声,笑道:“你忘了,今天允昭休沐。” 休沐,就是不用早起,不用早起,那自然就…… 沈令月嘿嘿怪笑,“看来我很快就能当婶婶了?” 虽然她更想当燕宜孩子的干妈来着。 算了不重要,随便乱叫吧,反正都是她们俩的孩子,她一定会当成亲生的一样! “别光想着当人家婶婶,不如自己生一个啊。” 孟婉茵说完又赶紧解释:“我没有催你们的意思啊,你和怀舟还年轻,要孩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私心里,孟婉茵更盼着她和裴景淮晚点生,至少要等到燕宜和裴景翊生下裴家第四代长孙才好。 不然就太夫人那个多疑护短的性子,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波,影响他们兄弟感情,何必呢。 沈令月见孟婉茵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误会的模样,扬起大大的笑脸:“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不会多心的。” 这就是她没事也喜欢往棠华苑跑的原因,不光是为了撸猫,和孟婉茵相处起来也自在,她不像婆婆,更像个知心大姐姐。 二人闲聊着养猫心得,祁妈妈突然进来,面露难色,“城西小王庄那边出了点状况……” 小王庄是侯府名下的田庄之一,府里每天吃的肉蛋菜,很多都是庄上负责供给,到了秋天还会送来新粮。 “小王庄在后山挖了一大片鱼塘,除了送到咱们府上的,余下的就运进城里卖掉,也是一份进项。” 祁妈妈道:“结果这两天不知怎么,塘里的鱼开始大批死亡,庄头怀疑有人往水里投毒,派人来府里报信,请您拿个章程。” 孟婉茵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种缺德的人?是不是庄上得罪了附近的村民,有人报复?” 祁妈妈摇头:“田庄周围都是咱们侯府的佃户,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主家?” “话是这么说,但总不能有人无缘无故往水里投毒吧?”孟婉茵扶额,“这事可大可小,今天是毒死了塘里的鱼被及时发现,明天若是在送往侯府的菜里下药呢?” 她说着就要让祁妈妈准备马车,她要亲自出城查看。 起身刚走了两步,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晃。 沈令月连忙上前扶住,“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 孟婉茵摇头,“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三更天突然醒了就睡不着了。” 祁妈妈忍不住插了一句:“您哪是昨晚没睡好,您都失眠好些天了。” “不如我替您去小王庄走一趟吧。” 沈令月主动开口,“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天呢,路上又颠簸,您还是在家好好歇着吧。” 孟婉茵有些意动,但又不确定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媳妇有多懒怠的,平时就没见她对管家的事上过心,全都推给燕宜了。 沈令月鼓了鼓腮,“我在家也是跟我母亲学过管事的,您别小瞧我啊。” 孟婉茵不由笑出声,“好好好,是母亲不对,不该小瞧你的本事。那小王庄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沈令月拍拍胸口,“保证完成任务。” 她回到澹月轩,立刻让青蝉霜絮收拾行囊。 从京城到小王庄坐马车也要将近一天的路程,她现在出发,到那边也快傍晚了,肯定要在庄子上过夜的。 青蝉和霜絮忙活起来,将沈令月的被褥枕头,换洗衣物都打包装箱。 裴景淮从前院回来,看到这个景象都懵了,一个箭步窜进屋里。 “你这大包小包的要去哪儿?” 不过了吗? 沈令月抱着包袱和他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呀,我是替母亲跑腿儿,去一趟小王庄。” 她三言两语解释了始末。 裴景淮立刻道:“那我也跟你一块去。” 他叫来多福多寿,让她们俩跟着一块收拾。 沈令月一脸无奈,“我就出个城,去自家庄子上看一眼,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你跟着折腾什么?” 裴景淮一脸正气,“你出过城吗?你知道像你这样年轻美貌的女眷单独出门有多危险吗?万一被山匪劫走了怎么办?” 沈令月嘴角抽抽,“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有山匪?”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万一呢?” 裴景淮从后面抱住她不放,黏黏糊糊的,“我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美丽大方善解人意的媳妇儿,弄丢了怎么办。” 沈令月被他肉麻得不行,但该说不说她还就吃这一套。 “好好好,带你带你,行了吧?” 裴景淮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开始畅想:“小王庄我去过的,那边景色很好,我们可以去跑马,去钓鱼,去野炊,然后还可以去山里……” 他脑子里闪过一些不能细说的画面,笑容越发灿烂。 沈令月却没多想,而是跃跃欲试起来,“景色真这么好?那不如叫上大哥大嫂……” 裴景淮捂住她的嘴,“大哥有公务在身,哪有那么多时间出城去玩。” 不管,他这次就要和她出门去过二人世界,谁也不许来打扰。 裴景淮脑子里列出一二三四项约会计划。 很快,丫鬟们收拾好出门要用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辆马车。 沈令月和裴景淮坐马车出了城,然后二人就坐不住了,下车骑马跑了一段,直到沈令月嫌大腿磨得发疼,才又回到马车里。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傍晚时分才抵达小王庄。 “真远啊。” 沈令月跳下马车使劲活动了半天,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庄头接到消息,来大门口迎接他们。 先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沈令月便提出要去鱼塘边上看看。 庄头提着灯笼带二人出了门,走过田埂,来到一片广阔的水塘前。 他苦着脸介绍:“二少夫人您看,这才一下午的工夫,又死了不少的鱼,捞都来不及。” 沈令月蹲下去细看,一条死鱼翻着肚皮飘到岸边,鱼眼浑浊,肚子鼓鼓的。 她问庄头:“找大夫看了没有?确定是中毒死的,而不是养鱼过程中爆发了什么瘟病?” “找了,大夫拿银针插进鱼肚子里,那针立马就黑了,肯定是中毒啊。” 庄头拍着大腿,“天杀的短命鬼,这批鱼苗眼看着就要长成了,结果全给我毒死了。二少夫人您小心着些,说不定这水里都带了毒呢。”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我们心机裴大终于忍不住动手了[比心][比心] 裴大:(正经)夫妻之间的事怎么能叫下药呢,一点助眠的小手段罢了[狗头][狗头] 恭喜strong哥偷偷吃上了肉……渣√你们懂的嘿嘿 第44章 第 44 章 难道你就是迪X尼在逃公…… 沈令月听了庄头的话, 没有冒冒失失把手伸进水里,只让人打了一桶水上来,先放在一旁备用。 今天已经有点晚了, 鱼塘周围黑乎乎的一片, 光凭庄头手里的一盏灯笼也看不清什么, 沈令月站起身,“明天白天再过来瞧瞧。” 她提醒庄头:“死鱼要及时捞上来处理好, 要么拌生石灰深埋,要么统一烧了,千万不要流出去。” 别看她在侯府衣食无忧,如今底层百姓大多还吃不饱饭呢, 一个月难得见几次荤腥,这些死鱼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庄头连连点头,“二少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轻重。” 再心疼这些鱼苗,他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啊。 沈令月和裴景淮打算先回房休息了, 明早再过来进一步查看。 从鱼塘回去还要走一段路,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间小路上, 头顶是洒下来的月光,远处传来幽幽的蝉鸣,风声也比城里更加开阔。 这让沈令月有种来农家乐度假的错觉。 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年轻的佃户汉子正热闹地讨论着什么,手里还拿着火把。 二人走近, 听见几声唧唧叫的声音。 为首的汉子手里倒提着一只红毛狐狸,冲二人笑得憨厚,“东家, 我放在田里的套子套中了只狐狸,这小东西估计是下山找吃的来了,怪不得最近庄上丢了好几只鸡呢。” “唧唧!” 火光映照下,那红毛狐狸瘦长长的一条,后腿上夹着一个简陋的铁夹子,皮毛间隐隐有血色渗出。 它一边哀哀叫着,黑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沈令月,两只前爪不停向前摆动。 那汉子有意讨好东家夫人,笑道:“这小畜生鬼精鬼精的,还知道冲您作揖饶命呢。” “卖给我吧。”裴景淮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锭子递过去,又对沈令月道:“明天让厨房炖了,剥了皮还能给你做副手套。” 沈令月瞪圆眼睛,“瞎说什么呢,吃野味犯法的你懂不懂?” 裴景淮愣住:“什么法?” 没听过大邺律里有这条啊。 沈令月一本正经:“绿江法。” 她可是小绿江正版资深读者,怎么能干这种事儿。 沈令月从那汉子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红毛狐狸,拎着它的后脖颈子,让裴景淮把它腿上的夹子取下来。 小狐狸只在最开始冲她呲了呲牙,很快意识到这两个人在给它上药治伤,又老实下来,毛茸茸的嘴筒子还试图去拱沈令月的手,发出小狗似的哼哼声。 “别乱动啊,你又没洗澡,不许碰我……” 沈令月嘀嘀咕咕,又好奇又嫌弃,只敢用指尖轻轻摸了两下小狐狸的脑袋。 她注意到小狐狸肚子瘪瘪的,像是很久没吃过东西的样子,又叫人去厨房拿了些晚上吃剩的饭菜,浇上鸡汤拌了一小盆。 小家伙拖着一条伤腿也不跑,闻到饭菜香味儿眼睛都直了,一头扎进碗里呼噜呼噜吃起来。 裴景淮给小狐狸上完药,洗了手回来,见她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小狐狸吃饭,不由问道:“你想带回去养?” 然而沈令月却摇头,“不啊,府里有那么多猫猫,我养狐狸干嘛。” 蹲的太久,腿有点麻,她站起来捶了两下,对裴景淮道:“咱们俩又不缺那一口肉吃,我也不要什么狐皮手套,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 说话间,小狐狸已经吃饱喝足,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屋里转了几圈,最后竟然直接在脚踏上窝成一团,毛茸茸的大尾巴把自己盖住,闭上眼睛要睡觉了。 沈令月哭笑不得地戳戳它的脑门,“喂,我可没说要养你啊,你这狐怎么还自来熟呢?你这样下次还会被抓到的知不知道?” 她使唤裴景淮,“你把它丢出去,丢远点,把它轰回山里去。” 裴景淮还有点舍不得,“它都赖上咱们了,就留下呗。” 这小狐狸虽然瘦了点,看着还没长成,但是一身赤红皮毛毫无杂色,实在是好看。 沈令月摇头,“野性难驯,谁知道它在山里吃没吃过死老鼠之类的,万一哪天咬到人了怎么办?” 她对这里的医疗水平不抱任何希望,无论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你说得对,侯府里那么多人,总不能把它关笼子里一辈子。” 裴景淮也很快想通了,拎起小狐狸的后脖颈,在它不满的唧唧声中大步出了门。 他绕出田庄直接去了后面的山脚下,又往里走了一段,进了树林才把小狐狸放下,轻轻用脚踢它,“诶,快回去找你爹娘吧。” 夜色下,小狐狸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歪着脑袋不解地看他,突然躺倒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白白的肚皮,冲裴景淮吐着舌头。 裴景淮凶巴巴地摆手,“不要对我卖可怜啊,我夫人不让养,你快走吧。” 他转身就往山下走,小狐狸卖萌失败,一骨碌又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上他,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控诉他是个负心汉。 裴景淮还急着回去睡觉呢,被它缠得烦了,噌地一声抽出腰间匕首,威胁地冲它挥了两下。 “走不走,再不走真剥了你的皮!” 刀锋雪亮,闪过一抹银芒。 小狐狸感受到他身上的凶气,嗷了一嗓子,连滚带爬往后退了好几步,身子低伏,呲牙咧嘴地冲他大叫。 裴景淮重重跺了一下脚,作势要挥刀冲上去。 小狐狸这次真被吓到了,转身拼命地跑进夜色里,很快不见了踪迹。 裴景淮转身下山,回到他和沈令月的房间,瞧着还有点失落。 直到洗了澡,换上干净寝衣,躺在床上,他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床顶发呆。 沈令月还在做睡前保养,脸上擦了珍珠膏,香喷喷地爬到床上,推了他一下,“还舍不得呢?你以前不是经常出城打猎吗。” 裴景淮嘟囔:“以前碰上的狐狸都被我一箭射死了,哪还用这么麻烦,赶都赶不走。” 沈令月幽幽道:“是啊,要是它下次还这样对人类毫无防备,早晚会变成人家的围脖和手套的。” 她也不是标榜自己有多环保,多么抵制皮草,赵岚给她准备的嫁妆里还有不少好皮子呢,过冬御寒都是极有用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拥有的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祸害一条小生命了吧。 裴景淮反驳她:“你今天把它放走了,说不定它还会被别人抓住,做成围脖和手套啊。” “至少它不是死在我们手里。”沈令月胡噜两下他的脑袋,不怎么走心地安慰,“狐各有命,你救得了这只,那下一只,下下只呢?” 她说完又忍不住捏了两下裴景淮的脸颊肉,笑道:“哎呀,小舟哥哥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呢。” 裴景淮翻了个身,将她整个圈在怀里,赌气似的咬了一口。 “还不是怪你,搞得我好像满手杀孽一样。” 他都开始反思过去几年打过的那些猎物了。 “你把我的狐狸放走了,要怎么赔偿我?” 沈令月狡辩的话还来不及开口,就被某人堵了回去。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很快发出熟悉的声响。 门外,青蝉和霜絮对视一眼,熟练地从荷包里掏出两团棉花,打起了手语。 青蝉:我去厨房烧水。 霜絮:下半夜我来换你。 …… 到底不是在自己府里,裴景淮还是收敛了些,只叫了两次水就鸣金收兵。 他还记着沈令月说不要孩子的话,最后关头及时抽身,拉着她的手帮自己解决了。 沈令月全身酸软,手也快抽筋了,气呼呼地使劲蹬他小腿。 “……你就会跟我装可怜!” 吃饱喝足的大狗任她打骂,反正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 裴景淮从后面抱住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睡吧,明早要是起不来,庄子上的人该多想了。” 沈令月:……你还有脸说? 她忿忿地闭上眼睛,折腾了一天加半宿,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她和裴景淮又去了鱼塘。 这次庄头把附近村里的郎中也请来了,当着二人的面,将银针刺入鼓胀的死鱼腹部,抽出来一看果然还是黑的。 沈令月借了裴景淮的匕首,挑开鱼鳃,看到下面隐隐泛着黑色,便问郎中:“能判断出是中的什么毒吗?” 郎中谨慎答:“瞧着像是砒霜。” 这也是银针能验出来的最常见的毒药了。 “可是要毒死这么多的鱼苗,应该需要很多砒霜吧?” 沈令月起身望着前方占地广阔的鱼塘,摸着下巴沉思:“我记得砒霜这玩意儿很难买吧,是谁这么大手笔,就为了毒死我们田庄里的鱼?” 犯不上,真的犯不上啊。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忽然目光一凝,指着远处一小块正在冒泡泡的水面,“那是什么?” 庄头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哦,那是连通上游的闸口,我们这个鱼塘是从山上引水下来灌成的。” 沈令月沿着鱼塘堤岸走过去,一直走到离闸口最近的位置停下。 她拉着裴景淮,“你看,那个地方冒出的泡泡,好像是彩色的?” 不是阳光折射在水面上的那种彩虹色,而是水体本身自带的,像是在上面糊了一层流动的光膜,还有种粘稠的视感。 这层彩色膜从闸口涌出来,又慢慢地扩散开来,溶进整个鱼塘里。 裴景淮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上游水受到了污染,一路蔓延下来,才会毒死鱼塘里的鱼?” 沈令月点头,“看来我们得进山一趟了。” 沿着水流源头找过去,或许能有更多的线索。 裴景淮:“好,下午我陪你进山。” 用过午饭,二人都换上利落的衣裤,袖口和裤脚都扎紧了,防止蛇虫鼠蚁钻进去。 裴景淮见沈令月从里间走出来,去了头上的钗环,只梳了一个高马尾发髻,笑道:“你穿成这样,跟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似的。” 沈令月冲他显摆,“霜絮新给我做的男装,好看吧。” “好看,但是下次跟我出门的时候不许穿。” 沈令月:? 裴景淮:“我怕让不熟的人远远撞见,还以为我是断袖。” 气得沈令月踩他一脚,昂首大步出门去了。 裴景淮笑着跟上。 二人很快进了山,按照庄头指示的方向,去找山里的活水源头。 这座山不算太高,站在庄子里看它就像个小土包,但只有真的走进来,才知道其中林深草茂,纯天然原生态。 像是沈令月从前爬过的那些山都已经被开发成景区了,说是爬山,更像是一路爬台阶,道路都给你修得齐齐整整,累了还能去途中的凉亭里坐一会儿。 她跟在裴景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边走还要用树枝不停拍打地面,防止里面藏着蛇,没一会儿就开始大喘气。 裴景淮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的,还有空回头来嘲笑她,“才走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你还有脸说?”沈令月瞪他。 早知道今天还要上山,昨晚就不该…… 裴景淮自知理亏,回头折返了几步,在她面前蹲下,“那我背你?” “……不用,你拉着我慢慢走就行。” 真要让他背着自己爬山,沈令月还有点舍不得。 裴景淮也看出来了,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 沈令月被他感染,明明很累,也不由自主笑出来。 “走吧,咱们一块儿爬上去。” 二人爬到半山腰,沈令月实在没力气了,找了块平坦的空地,坐下喝水休息。 她靠在裴景淮背上,眯起眼睛,感受着山间清风拂面的凉爽。 “哈哈哈哈……”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什么东西?” 裴景淮猛地站起来,抽出匕首,警惕地环视四周。 窸窸窣窣…… 诡异的声响越来越近,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沈令月脸都吓白了,看过的无数鬼故事在脑海中轮流上演。 妈耶,这山里不会闹鬼吧? 她站起来跑到裴景淮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二人齐齐盯着发出声响的那片一人高的草丛,下一秒,里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哈哈哈哈!” 裴景淮:…… 沈令月:…… 是你,小红毛! 但你为什么叫起来是“哈哈哈哈”啊! 红毛小狐狸从草丛里钻出来,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昨晚就是被这两个“负心人”抛弃的,一边唧唧唧哈哈哈,一边绕着二人跑来跑去。 裴景淮蹲下朝它伸出手,小狐狸立刻把脑袋搭上去,又伸舌头不停地舔他。 他扭头看沈令月,“这下你总该承认和它有缘分了吧?” 沈令月哼了一声,故意凶巴巴地威胁:“还来,真把你做成围脖了。” 小狐狸歪着脑袋冲她吐舌头,“唧唧?” 沈令月:……可恶啊居然卖萌勾引她! 虚惊一场,她和裴景淮重新出发。 小狐狸也不走,就绕着二人来来回回地跑。 裴景淮摸出一块肉干丢过去,小狐狸一口接住,嘎吱嘎吱嚼得喷香。 沈令月:“你还喂它?” 裴景淮一脸无辜:“我以为它饿了,吃饱了就走了嘛。” 事实证明,小狐狸压根就没想放过这两个两脚兽饭票。 它锲而不舍地跟在二人身边打转,突然刺溜一下钻进草丛里,半天都没出来。 沈令月连忙拉着裴景淮往山上跑,想要甩掉它。 “哈哈哈哈……” 没一会儿,魔性的笑声从身后又追了上来。 沈令月一回头,就见小狐狸嘴里叼着一只还在扑腾的田鼠,啪嗒一下扔在她脚边,大黑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邀功。 沈令月:……啊啊啊啊大老鼠! 她一蹦三尺高蹿到裴景淮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闭眼尖叫,“你快把它弄走!” 裴景淮简直哭笑不得,指着田鼠“教育”小狐狸,“你自己吃吧,我们,不吃,明白?” 小狐狸一脸懵,眼看二人又要往前走,连忙叼起田鼠颠颠地追上去。 很快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一左一右。 裴景淮犯了难,“两边的地面下都有湿气,水源到底在哪边?” 要是选错方向,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不少体力和时间。 沈令月故意刁难他,“去问你的小红毛啊。” “问就问。” 裴景淮还真去了,转身找到小狐狸,一人一狐嘀嘀咕咕,连比划带猜,不知道在沟通什么。 然而紧接着小狐狸竟然真的往右边那条路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他们,仿佛催促一般。 裴景淮得意地一扬头,“怎么样,敢不敢赌一把?” 沈令月半信半疑地跟上去。 ……我老公难道是迪X尼在逃公主? 二人跟着小狐狸走上右边那条路,走着走着,耳边就隐约传来泉水淙淙声。 裴景淮的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斩钉截铁道:“我今天就要带小红毛下山回家。” 他堂堂一家之主,连这点小事儿都不能说了算吗? 沈令月斜眼看他不说话。 裴景淮秒怂,拉着她的手来回晃,“夫人求你了,让我养吧,我保证会让平安吉祥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它这么聪明,肯定不会乱咬人的。” 沈令月装了一会儿就演不下去了,噗嗤笑出来,“好啦,我又没说不行。” 她看了一眼还在前面撒欢儿带路的小狐狸。 真是成精了,都会给自己找铁饭碗了。 二人终于来到上游源头,是一条约莫三米宽的小溪,水量丰沛,清澈见底。 裴景淮走到溪边就要舀水去喝。 沈令月连忙叫住他,“哎,不许喝外面的生水!” 裴景淮一愣,紧接着裤腿一沉,是小狐狸咬着他的裤管,龇牙咧嘴往远离溪边的方向扯着。 他蹙起眉头,“你也不让我喝?” 沈令月小心走到溪水边,俯身去闻,有一股淡淡的金属味。 好奇怪,在她记忆里,只有小时候离福利院不远的一家化工厂里才有这种味道。 每次化工厂的烟囱轰隆隆地开始排烟,院长和老师就会把她们赶回屋里。 可是古代又没有化工污染,溪水里怎么会出现金属味? 沈令月百思不得其解,视线漫无目的乱扫,忽然看向对岸。 那边散落着几块橙红色的石块,大小不一,看着像是被人胡乱倒在一处的。 她指使裴景淮去对岸捡两块回来。 “这什么东西?”裴景淮拿起来闻了闻,手上稍一用力,石块就被他捏成粉末,散发出一种熟悉的味道。 他吸了吸鼻子,问沈令月:“像不像是端午节喝的雄黄酒的味道?” 沈令月脸色一变,“快丢掉。” 又拿出水囊,赶紧给裴景淮冲手,紧张地问他:“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裴景淮摇摇头。 沈令月皱眉懊恼,“我早该想到的,砒霜,雄黄,硫磺……” 砒霜就是重金属砷,雄黄里面也含有砷元素,溶于水中有剧毒。 上游的水源被污染,一路流进鱼塘里,所以才会毒死大批鱼苗。 难道这山里有矿藏? 但是雄黄伴生物一般会出现在什么矿里……她也没学过这个啊。 她把自己的推测告诉裴景淮,裴景淮想了想摇头,“没听说这附近有矿,除非是私人偷采——这可是要杀头的。” 按照律例,凡是大邺境内发现的矿藏,一律收归国库,由官方主持开采。 “肯定有人在偷挖,不然这几块雄黄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沈令月想了想,“光凭咱们两个解决不了这么大的事,先下山吧,让庄头把鱼塘的水源堵死,鱼也暂时不要养了,免得污染扩散开来。” 她想想还有点后怕,幸亏现在污染的只是鱼塘,庄子里的井水暂时还是安全的,否则田庄上下的人,灌溉的粮食,通通都要出问题。 裴景淮也点头赞成,敢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山里私自挖矿,对方一定有所倚仗,来头不小,搞不好还有大批护卫藏在附近。 他一个人还好脱身,现在带着沈令月,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裴景淮站起身,看着貌似还算清澈,实则已经被污染的溪水,叹了口气。 “这山里的动物以后可怎么办啊。” 小狐狸又开始拽他的裤腿,裴景淮跟着它往草丛深处走了一段,然后就看到了一只体型稍大一点的母狐狸的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日,皮毛有逐渐腐烂的趋势。 沈令月跟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沉默了。 她轻声问裴景淮:“母狐狸是不是喝了溪水才被毒死的?小狐狸没了娘,又饿着肚子,所以才下山找吃的?” 裴景淮声音发闷,“只能是这样了,怪不得它刚才一个劲儿拽我,不让我喝水。” 沈令月蹲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我们把它娘埋起来吧。” 然后带它下山,回家。 作者有话说:小红毛:狐狐我呀也是成功上岸了[比心][比心] 今早又去做根管了QWQ医生说还有炎症让我一星期后再去……现在牙又开始肿胀不舒服,还有点控制不住流口水[笑哭][笑哭]今天休一天,明天我看看缓过来一点再还债嗷[紫心] 第45章 第 45 章 穿越人士必背口诀!(营…… 沈令月和裴景淮这趟进山没带趁手的工具, 只能就地取材,找了几块大石头开始挖坑。 “我来吧,这石头硬的很, 别划伤你的手。” 裴景淮让沈令月带着小狐狸去旁边歇着, 他力气大, 动作快,很快就挖出一个足够掩埋母狐狸的, 大约一米深的土坑。 他又去附近捡了些大叶子,将母狐狸简单收敛了一下,小心地放进去。 “唧唧!” 小狐狸着急了,从沈令月脚边蹿出去, 绕着裴景淮不停地哀鸣。 裴景淮耐心跟它讲道理,“这叫入土为安,我把你娘埋了,它才能安心让你跟我们下山啊。” 沈令月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看着一人一狐煞有介事地讲道理, 唇边不自觉浮起微笑。 他好可爱哦。 最后裴景淮还是说动了小狐狸, 看着他将母狐狸放进坑里, 重新填土埋上,又铺了厚厚一层树叶。 小狐狸在上面转了几圈,忽然趴了下来,大尾巴一扫一扫的, 小黑鼻头不停拱着地面,那双黑亮的圆眼睛里仿佛噙满泪水, 呜呜地叫个不停。 “哎,你别这样……” 裴景淮鼻头跟着发酸,连忙掩饰地扭过脸去, 使劲吸了两下,转过来又是一张笑的没心没肺的俊脸。 “好啦,你以后跟着小爷算是过上好日子了,天天给你吃大鸡腿好不好?” “哈哈哈哈!” 小狐狸又开始笑叫,这下连沈令月都给逗笑了,指着裴景淮,“你管管它,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裴景淮一把将小狐狸捞起,捏住它的嘴筒子,叮嘱:“记住了,咱们家都得听她的,别乱笑了啊。” 太魔性了,还有点瘆人呢。 “唧唧……”小狐狸哼唧两声试图卖萌。 裴景淮抱着小狐狸,和沈令月往山下走。 他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咱们还管吗?要不直接上报官府算了。” 山泽国有,“凡金银铜锡等矿,皆属朝廷产业”。 就算有矿也轮不着他们侯府来开采,那不是嫌命长吗。 沈令月摇摇头。 “现在还不能确定山里是否真的有人私挖矿藏,如果真的有,我们就这样大咧咧报给官府,惊动了他们,傻子都知道山下离得最近的就是小王庄,万一他们怀恨在心,下山来报复怎么办?” 小王庄可是侯府的产业,她和裴景淮拍拍屁股走人了,最后遭罪的不还是庄头和农户吗。 她摸着下巴思考:“我们还得继续调查,直到证据确凿,再报给官府进山抓人,一气呵成,以绝后患。” 沈令月自顾自说着,想起刚才的事又有点后怕,叮嘱裴景淮:“下次在野外看到什么东西不要用手直接去捡,更不要随便喝河里溪里的生水,多危险啊。” 就算别的河里没有重金属污染,那还有细菌和寄生虫呢。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暂时还不想当寡妇。 裴景淮却用一种从未见过似的的奇怪眼神打量着她,纳闷道:”你怎么懂这么多?” 沈令月卡了下壳,又很快反应过来,“因为我……看书多啊。” 她理直气壮,“我,礼部侍郎之女,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外孙女,书香门第,清流世家!我爱看书很奇怪吗?” 裴景淮诚实道:“没看出来。” 收获沈令月白眼一枚。 她哼哼,“我就爱看杂书话本,游记随笔,谁知道哪本书上就说过不能喝生水嘛……知识太多,都学杂了。” 趁机教育裴景淮:“你就是读书太少,所以这么多年都赶不上大哥。” 裴景淮有点脸红,不服气地辩解:“我又不用读书科举,那些酸不拉几的之乎者也有什么用啊。” 他早就打算好了,虽然继承不了爵位,但庆熙帝看在裴显的面子上,总不会让他太难看,多少也会赐个荫职虚衔之类的,还能领一笔俸禄呢。 那些公侯之家的次子幼子,不都是这么混过来的嘛。 沈令月幽幽:“大哥有爵位要继承,还比你用功比你努力呢。” 她听燕宜说过,裴景翊白天在兵部上班,晚上回家也不闲着,那书房里满满当当都是各种公文古书,超强自律卷王一枚。 “好啊,原来你这么快就嫌弃我,觉得我处处比不上裴大了?” 裴景淮夸张地做出伤心表情,举起小狐狸唉声叹气:“完了,咱们爷俩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以后就我们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沈令月照他屁股踹了一脚,“……你神经病啊。” 戏精本精,还随地大小演上了。 裴景淮一个走位灵活闪避,拎着小狐狸往前蹿了一大截,“哈哈哈你来追我啊!” 小狐狸也:“哈哈哈哈!” 简直魔性加倍。 沈令月又累又想笑,笑得肚子疼,走得腿也疼。 等二人一狐终于下了山,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熔金,晚霞缓缓如流动的琥珀,美不胜收。 沈令月捶了捶几乎失去知觉的大腿,一挥手,“今晚吃鸡!” 小狐狸跟在裴景淮脚边,大尾巴晃呀晃,嚣张地走过田埂,引来田里劳作的农户纷纷注目。 就很狐仗人势。 庄头过来迎接,裴景淮叮嘱他,“通知下去,这只狐狸我和少夫人养了,别再误伤了它。” 庄头连连应下,又羡慕地看了小狐狸一眼。 真是走大运,以后就是侯府的狐了。 他主动提出:“我让厨房再杀只鸡,给它加个餐?” “行,你看着安排吧。” 吃过一顿全鸡宴,晚上沈令月又张罗着给小狐狸洗澡。 “它在山上到处乱钻,毛都乱七八糟的,洗不干净不许进屋。” 二人合力在大木盆前围追堵截,终于把小狐狸按进水里,一通洗涮。 狐狸是洗干净了,把他们俩累得够呛。 青蝉和霜絮不是不想帮忙,但这小狐狸就跟认主了似的,只让沈令月和裴景淮靠近,搓扁揉圆怎么都行,对上其他人就疯狂呲牙。 沈令月提醒裴景淮,“这可是你非要养的,以后洗澡喂食梳毛都交给你了,它要是在府里乱跑伤了人,你也要负责。” 裴景淮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给自己捡了个麻烦回来,但又不肯就此服软,轻哼一声,“我管就我管,放心吧,肯定不让你累着。” 沈令月别过脸偷笑。 好耶,以后撸完猫还可以撸狐狸了。 小狐狸洗得干净净香喷喷,一身赤红毛发越发鲜亮,裴景淮用大号棉布巾子给它整个裹住,放在熏笼旁边烘干,它也不挣扎,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假寐。 沈令月和裴景淮今天也折腾了一天,轮流去洗漱后,两个人并排仰躺在床上,累得全无旖旎心思,只想单纯睡觉。 沈令月冷不丁开口:“这养狐狸,怎么跟养孩子似的?” 太费爹妈了。 裴景淮:“……养孩子还有乳母丫鬟帮忙呢,都不用咱们俩动手。” 二人对视一眼,继续坚定了暂时不要小孩的决心。 别问,问就是已经有一个了() “哎,差点忘了正事。” 沈令月突然一骨碌坐起来,跑到桌边,抽了张纸开始写信。 裴景淮不明就里,跟着下了床,“你要给谁传信,府里吗?” 也对,他们俩还要留下来继续探查,是得写信回去向母亲交代一声。 “不是啊,我写给大嫂的。”沈令月头也不抬,一手狗爬字十分惨不忍睹。 啊啊啊她又没学过书法,能用毛笔写小字已经很不容易了…… 裴景淮顾不上吐槽她的字,“你找大嫂干什么?” “我让她尽快过来小王庄,和我们汇合啊。” 沈令月编了个理由,“大嫂聪明,看的书比我还多呢,她肯定认识山里面究竟有什么矿。” ——其实是她突然想起来,燕宜的妈妈好像在什么省地质院当高级工程师? 具体的记不太清了,总之就是专门负责矿产勘探一类的工作,以前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 她为数不多的去燕宜家里做客那几次,都记得她家书房里有很多跟矿产勘探开发相关的专业书。 反正燕宜肯定比她这个半吊子学渣专业多了。 信上不方便透露太多——其实是沈令月写不动了,就简单说了下小王庄鱼塘受到上游水源污染,她进山发现了疑似雄黄的东西,怀疑山里有矿,速来帮忙。 裴景淮这回没阻拦,他虽然想和沈令月二人世界,但也知道事情轻重。 写好信,他找人连夜骑快马送回京城。 第二天他们俩没进山,就在庄子上散散步,跑跑马,遛狐狸来着。 裴景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咱们还没给它取个名呢。” 也不能总是小红毛,小狐狸的一通乱叫啊。 沈令月逗他,“那叫围脖儿,或者手套?” 裴景淮瞪大眼睛,“你太残忍了吧。” 沈令月不客气地掀他老底,“喂,是谁先说要用它做手套来着?是我吗?是谁啊?” 裴景淮:…… “反正不能叫手套,你让我再想想。” 裴景淮决定等回到侯府就开始翻书,一定要给小狐狸取个响亮的好名字。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庄头来报,又有一辆侯府的马车过来了。 沈令月和裴景淮赶紧去大门口准备接燕宜。 结果马车刚一停稳,率先出来的是裴景翊。 他先下了车,转身冲车厢伸出手,拉燕宜下来。 下来时还很自然地搂着她的腰扶了一把。 燕宜刚一站稳,就像是不好意思般往前走了两步,迎上沈令月,“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等沈令月开口,裴景淮先出声,“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今天兵部好像不休息吧。 裴景翊慢条斯理:“我不放心夫人单独出远门。” 裴景淮撇撇嘴,这都是他用过的借口了。 他摆摆手,“行了,人已经送到了,我们会照顾好大嫂的,你快回去吧。” 裴景翊不但没走,反而跟着他们进了庄子。 “我跟兵部告了假。”他微笑看向沈令月,“你大嫂身子弱,让她单独跟你们进山,我不放心。” 沈令月:……哪里飘来一股茶香? 不等她开口怼裴景翊两句,后者已经恢复了严肃神情,对裴景淮道:“小王庄的情况,我已告知父亲母亲,后山若有矿不是小事,于国于家,我都得跟你们走这一趟。”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裴景淮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真要论起来,这座山也在小王庄范围内,属于昌宁侯府,地契上都有写的。 如果真有人偷偷摸摸在侯府名下的山里挖矿,要是不尽快查清楚,等官府来人发现了,还以为是裴家想造.反呢。 今早燕宜一接到沈令月送回来的信,就拿了去找裴景翊商量,她要套车出府。 裴景翊一目十行看完,先在心里偷偷吐槽了沈令月的字,又立刻安排好一切,派人去兵部告假,通知裴显和孟婉茵,然后跟她一块过来。 沈令月点点头,“行,房间我已经让庄头收拾好了,就在我们隔壁,你们赶了一天的路,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早咱们再一块进山。” 说完就拉起燕宜的手,语气兴奋:“猜猜我和夫君捡到了什么?我带你去看围脖儿……” 裴景淮气得跳脚,“都说了不许叫它围脖儿!” 沈令月已经拉着燕宜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裴景翊目露疑惑,问他:“谁是围脖儿?” 裴景淮哼了一声,“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大嫂一来,他和裴景翊都得靠边儿待着去。 …… “围脖儿,这是我最最最好的姐妹,你不许咬她哦。” 沈令月带着燕宜去找小狐狸沟通感情,“你听话,乖乖让她摸尾巴,晚上给你吃手撕鸡。” 小狐狸乖乖趴在青蝉和霜絮连夜缝出的垫子上,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在二人之间来回晃着脑袋,好奇地打量。 沈令月握着燕宜的手,一点点试探着靠近。 直到小狐狸用鼻头拱了拱燕宜的手心,她才敢继续动作,轻轻从它丝滑的皮毛上拂过。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她摸到真狐狸了哎。 ……虽然摸起来好像和小狗也差不多。嗯,都是犬科动物嘛。 而且她居然对狐狸毛不过敏,离得这么近也没有流眼泪打喷嚏。 沈令月松了口气,以后可以和燕宜一起撸狐狸了。 “我跟你讲,这小玩意儿可聪明了,肯定是看出我和裴景淮家里有钱,赶都赶不走……” 沈令月手舞足蹈地分享昨天进山的经历,又细细回忆了河滩边上的雄黄的性状,问她:“我应该没认错吧?它是不是跟砒霜的成分差不多来着?” “唔,雄黄的主要成分是二硫化二砷,当暴露于空气或水中时,会逐渐氧化生成雌黄,最终转化为剧毒且可溶于水的□□,也就是常说的砒霜了。” 燕宜试图给她讲清化学原理,“你说雄黄是在溪水边发现的,这个转化过程在湿润环境中会加快,所以溪水受到重金属污染,上游的动物中毒而死,流到下游的鱼塘里,死掉的鱼苗也会呈现出砒霜中毒的特征。” 沈令月开始眼冒蚊香圈了,什么雄黄雌黄,硫啊砷啊的。 她晃晃脑袋决定放过自己。 “那你觉得发现雄黄的地方会有矿吗?是什么呢,金矿银矿还是铜矿?” 燕宜笑着摇头:“这个还不能确定,以雄黄为伴生物的矿藏有很多可能,要去实地挖掘考察,找到其他伴生矿物才能判断。” 沈令月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感慨:“没想到古代这么早就已经有环境污染了。” 她和裴景淮埋葬了母狐狸之后,又在小溪周围转了转,还发现了一些误饮溪水中毒而死的小型动物。 “你说要是那条溪水被污染得太厉害了,山里的动物可怎么办啊。” 燕宜一边摸着小狐狸的皮毛,一边安慰她:“山上那么大,总有其他未被污染的水源,生命自有出路。” 沈令月眉毛都纠结成一团了,皱着小脸不高兴地嘟囔:“要是能想办法治理一下污染就好了。” 都是人类造的孽,却要让无辜的小动物付出生命,太不公平了。 “或许也不是不行?” 燕宜不想看她难过,绞尽脑汁回忆着曾经看过的知识片段,“可以用生石灰消毒,用木炭吸附。再在水源附近种植一些香蒲、芦苇等耐污染植物,利用根系吸收重金属元素。还有开凿分流,稀释污染浓度,修建沉淀池循环净化……” 沈令月听她越说越专业,哭笑不得地打断,“好啦,就一条山间的小溪流而已,被你说的好像要治理黄河一样,也太大张旗鼓了。” 燕宜却很认真地看着她:“可是你在乎,山里的小动物也在乎。” 对它们来说,那不仅仅是一条山间无名的小溪,而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源泉。 沈令月眨眨眼,低头看着正享受按摩的小狐狸,轻轻笑了下。 “那等我们查清楚山里是否有矿藏,我用我的私房钱找人进山,按你说的方法处理那条小溪,尽快治理好污染,怎么样?” 燕宜握住她的手,“嗯,我们一起。” …… 第二天上午,四个人都养足精神,带齐了工具,准备第二次进山。 裴景淮提过要不要叫上庄子里的农户,人多好办事。 裴景翊却拦住他,“现在庄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山里可能有矿,别打草惊蛇,就让他们以为我们进山是去游玩的。” 做戏要做全套,除了挖土要用到的铲子镐头,裴景翊还让庄头准备了弓箭,一副进山打猎野炊的架势。 还有小狐狸,也不能落下了它。 裴景淮还没想出一个好名字,沈令月就围脖儿、手套地乱叫一通,气得他直捂耳朵。 偏偏小狐狸也配合,像是知道是在叫它一样,一喊就来。 裴景翊要顾着燕宜的身体,二人慢慢走在后面。 他看着前面两人一狐吵吵闹闹的样子,眼神柔和,像是无奈地摇头:“怀舟和弟妹两个还真是有精神。” 转过头轻声问燕宜,“累了就告诉我,我们随时停下休息,不必非要追上他们。” 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扶住她的腰,“山路崎岖,跟紧我,小心些。” 燕宜耳根发烫,默认了他的动作。 自从那晚……好像一切都变了样。 她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衣柜下面的的抽屉。 这才意识到是司香放错了位置,让裴景翊拿错了香料。 瑶娘送给她和小月亮的“新婚礼物”,根本不是助眠的,而是……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裴景翊是文武兼修,涉猎广阔,知识渊博。她第一次用瑶娘送的安神香料时,他就能分辨出其中有几种原料,怎么会不小心拿错呢? 既然不是不小心,那就是故意的了。 燕宜事后反应过来,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又忍不住偷偷吐槽他。 小月亮说得没错,他就是个白切黑绿茶精……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也没什么好抗拒的。 燕宜承认,她心里对裴景翊也有好感,只是碍于那所谓的约法三章,强行不让自己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她也算是和裴景翊……做了真正的夫妻吧? 想想以后都不用瞒着沈令月了,燕宜反倒松了口气。 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裴景翊的示好,二人不知不觉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亲密。 ……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沈令月在前面走累了,停下来休息,一回头就看到裴景翊仔细地护着燕宜,慢慢往上爬。 他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遇到难走的地方,还会把燕宜抱起来,自己大步跨过去。 沈令月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狗狗祟祟探出头,目光锐利如闪电,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难道是她不在侯府这两天,这两个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感情好像变得更好了,更亲密了? 沈令月感受到地位被动摇的危机,磨了磨牙。 她一把薅过裴景淮,指着下面的两人问他:“你感觉大哥大嫂有什么变化没有?” “有吗?”裴景淮被迫藏身树后,使劲盯了半天,突然哼了一声,“我就说裴大心眼多,你还不信,你看他,爬个山都不消停,非要跟大嫂腻歪来腻歪去的。” 沈令月看着他,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就不能是大哥心疼大嫂吗?” “那我也心疼你啊,我说我背你上山,你又不乐意。” 裴景淮在沈令月发飙前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知道,你也心疼我嘛。” 所以在他看来,裴景翊就是心眼子多了点,但在疼媳妇这一点上,他们俩还是勉勉强强可以打个平手的。 多正常啊,哪里不对劲了? 沈令月:“……算了,继续爬吧。” 等办完正事再说。 有裴景淮和小狐狸带路,不到中午,四个人就来到了前天发现雄黄的小溪边。 燕宜体力快要到极限了,沈令月让她坐在石头上休息,他们仨分头去找其他伴生矿物的痕迹。 “以发现雄黄的位置为中心,往四周八十步的范围搜索。” 燕宜在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推敲思考过多次,提醒三人,“就找那种,和一般石头明显不同的,颜色鲜艳的,带花纹的,甚至截断面像是琉璃一样的晶体。总之凡是你们觉得特别的石头,通通拿过来,必要时还可以往下面挖一挖。” 沈令月也分了一把小铲子,冲小狐狸吹了声口哨,“围脖儿,走,跟我寻宝去。” 裴景淮已经懒得纠正她了,只冲她跑远的背影大喊:“小心脚下和四周,别走太远。” 他和裴景翊也各自寻了个方向,拎着工具去捡石头挖土了。 燕宜又歇了会儿,感觉缓过来不少,便起身在小溪附近查探。 小溪两岸的蕨草丛呈现大面积枯黄状态,还有一种叫蜈蚣草的植物,叶片背面生出许多红色斑点。 这些都是砷、汞重金属富集的表现。 她沿着河道一路慢慢探索,直到在源头处附近裸露的岩石截面中发现了一抹淡淡的金黄色,夹在一条条黑色带状物之间。 “石英脉,烟灰色……?” 燕宜努力回忆着看过的那些期刊杂志,她记得有一篇讲金矿开发的文章里面还配了图,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燕燕,我回来了!” 远处传来沈令月的呼唤,燕宜连忙往回走。 沈令月抱着几块石头回来,一股脑地堆在地上,“你看看,有没有长得像矿石的?” 她捡起一块指给燕宜看露出的断面,小声说,“离老远我就看到它在反光,还以为是玻璃呢。这是什么,水晶?二氧化硅?” 燕宜看着这块浅灰色柱状晶体,轻声说:“不是水晶也不是玻璃,这个应该是辉锑矿,锑的硫化物矿物。” 沈令月就记住了一个硫,“雄黄也是硫,那它们是一起的咯?” 燕宜点头,发现了这块辉锑矿,那么山中矿藏的种类范围就可以大大缩小了。 现在就看裴景翊和裴景淮能不能带回更多的线索。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就见裴景淮抱着一大块黄色的石头,兴致勃勃地跑过来。 “快看,我捡到金子了,好大一块狗头金!” 裴景淮信誓旦旦,“这山里肯定有金矿!” “真的是金子哎。” 沈令月用小铲子在上面敲了几下,黄澄澄的颜色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一脸肉疼,“自家山里发现了金矿却不能开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裴景淮摸她脑袋安慰:“没事儿,到时候报给陛下,他肯定会赏赐我们的。” 说不定他的荫封就要提前到手了呢。 沈令月盯着他怀里那一大块“狗头金”,“赏赐归赏赐,这块是咱们在地上捡的,不是挖的,应该可以带回家吧?” 说不定还能打两套头面呢。 燕宜就看着二人畅想如何分配这块金子,忍着笑意正要开口戳破他们的美梦,裴景翊也回来了。 “夫人,你看这是不是辰砂?” 裴景翊展开帕子,里面包着一块核桃大小的红色石头。 沈令月丢下金子跑过来看,“红宝石哎。” “不是宝石,是朱砂。”裴景翊解释了一句,“也叫丹砂,有安神功效,还可以用作颜料。” 这东西他并不陌生,因此很容易就在一处干涸的河道下面发现了。 燕宜点头,结合三人分别找到的伴生矿物,她现在已经可以判断,这座山里有一处汞锑金组合矿床。 裴景翊最先反应过来,“《管子》云,上有丹砂,下有黄金?” “嗯,不过二弟找到的这块并不是金子,而是黄铁矿,一般被用来伪造黄金,所以又叫‘愚人金’。” 燕宜最终还是无情戳破了二人的发财梦。 “……假的啊?”裴景淮立刻丢到地上,嫌弃地踢开,“浪费我感情。” 燕宜只好又补了一句,“但这山里应该是有金矿的,不论是辰砂,还是我在那边发现的烟灰色石英脉,都符合金矿的地质特征。” 她捡起一根树枝,在河滩上画了几道线,给三人解说。 “最上层是雄黄、雌黄、还有硫磺,这些都是露天开采或者浅井开采就能得到的;再往下是辉锑矿、黄铁矿,这就需要向下挖出矿道,打好支架,让矿工下井去挖。” 也就是大家印象里那种在黑漆漆的地下矿洞里穿行,用锤子凿子挖出一筐筐石头运到地面上的“挖矿”。 “再往下,就是辰砂和黄金了。”燕宜一边说着,又画了一道线,“但这一层,暂时不提也罢。” 还不知道下面是岩金还是砂金,以大邺现在的开矿技术,能挖到地下多少米深度还未可知。 “原来不是金银铜矿啊。”沈令月咂咂嘴,有点失望,“一般敢私挖金银铜矿的,不是想造.反,就是想谋逆……” 可她们发现的这个,雄黄,朱砂,硫磺什么的,好像只能拿来炼丹吧? 等等,说到炼丹…… 沈令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一硝二磺三木炭!” 这可是穿越人士必背口诀,普及程度堪比奇变偶不变。 但要问她具体配比嘛…… 沈令月眼巴巴看着燕宜,疯狂暗示:好闺闺你一定懂吧! 燕宜轻咳一声,移开目光。 她只是学过化学,又不是专修这个的。 而且大邺都开海禁下西洋了,对火药的研究水平说不定比她知道的还多呢。 裴景翊神色凝重起来。 “私采金银铜矿,还可以勉强说是为了逐利。但不管是炼丹还是私造火药,都不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 他很快下了决定,“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通知朝廷派兵过来。” “大哥等一下。”沈令月举手,“我们现在只是找到了山里可能有矿的证据,但开矿的地点呢,人手呢?” 裴景翊指着那块辰砂,“它不像雄黄能在地上随便捡到,一定是有人已经挖到地下,开采出了辰砂,才有漏网之鱼沿着河道流出来。” 但沈令月说的不无道理,他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多。 如果还没确定开矿地点就让朝廷派人大张旗鼓进山搜查,只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后患无穷。 “这样,先送你们俩下山,回庄子上等消息,然后我和怀舟今晚再来一趟,往山背面更深处去查探。” 裴景淮反应过来,跟着点头,“没错,我和大哥去查就行,你们俩跟着太不安全了。” 沈令月和燕宜都没有逞强,她们俩对自己的体能很有数,就不要当拖后腿的那个了。 于是四人折返下山,为了迷惑庄子里的人,裴景淮还特意带着小狐狸钻进林子里,打了几只野鸡和兔子,充作猎物。 小狐狸无师自通学会了猎犬的本领,帮着裴景淮驱赶猎物,自己还趁机抓到了一只兔子,吃的满嘴都是,牙缝上还挂着肉丝。 沈令月疯狂嫌弃,“回去又要洗澡了……啊啊啊你别过来蹭我!” “哈哈哈哈!” 燕宜和裴景翊第一次听到这么魔性的狐狸叫声,对视一眼,不由扬起嘴角。 看来以后府里要热闹了。 …… 四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一切如常,各回各屋休息。 直到夜色渐深,庄子各处渐渐归于宁静,裴景翊和裴景淮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身形敏捷,直奔后山。 沈令月和燕宜也聚到了一间房里,撸着没心没肺呼呼大睡的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说他们这趟能顺利吗?”沈令月打了个哈欠,“山里黑灯瞎火的,怎么找啊。” 燕宜肯定点头,“没有我们俩拖慢速度,他们行动起来只会更方便。” 而且如果山里真的有人私自采矿,以他们无利不起早,不怕砍头诛九族的架势,难道夜里还会让矿工休息不成? 必定是昼夜不歇,三班倒甚至两班倒的。 “有光亮的地方,在黑夜里只会更加显眼。”燕宜解释给沈令月。 二人勉强坚持到了二更天,实在是困得不行,合衣靠在床头睡着了。 直到天边露出蟹壳青,有光线渐渐照进来,燕宜听见了轻微的开门声,立刻睁开眼睛。 裴景淮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后面跟着裴景翊。 燕宜起身,又推醒了沈令月,“怎么样,找到地方了吗?” 裴景淮点头,熬了一夜的他不见丝毫困倦,依旧神采奕奕。 “我和大哥不光找到了矿洞的位置,还趁他们交接的间隙下矿道转了一圈。” 沈令月听到这话都吓醒了,皱起眉头,“太冒险了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裴景淮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丢给她,“看看这是什么?” 沈令月习惯性伸手接住,低头一看,险些原地跳起来。 这是……雷.管啊! 作者有话说:被裴二用来伪装的山鸡&兔子:啊啊啊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就你清高你了不起! 小红毛:唧唧唧唧哈哈哈! 再次强调:捕猎食用野生动物违法!文中行为禁止模仿[狗头][狗头] PS:这一章关于矿藏的各种相关知识都是我上网查资料自行搜来的,我本人的化学水平约等于月崽的(也就是没有[狗头])包括燕燕直接辨认出各种矿石和地脉特征,就当是我给女鹅的金手指吧[比心]理论上应该不会这么顺利就能挖到捡到……so一切为了剧情服务哈[紫心][紫心] //今天是牙疼但坚持还债的豆师傅!夸夸我自己[加油][加油] 45-50 第46章 第 46 章(捉虫) “我们现在立刻…… “哎哎, 你别怕,这是空的,里面还没填火药呢。” 裴景淮见她吓得脸都白了, 连忙开口解释。 沈令月反应过来, 气得对他连踢带打, “都什么时候了还吓唬我,很好玩吗?” 裴景淮抱头乱窜, 在心里默默回答:好玩。 二人在屋里追打不停,裴景翊和燕宜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地交换情报。 “我和怀舟一路翻过后山,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 下方有一处河谷,矿洞入口就在那里。” 燕宜猜得没错,矿洞里昼夜不停歇,那些人似乎仗着地势隐秘,行事十分嚣张, 灯火通明的, 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裴景翊和裴景淮分头行动, 先把矿洞附近的大致地形摸了一遍,估计里面连矿工带看守,共有两百人左右。 “其中看守大概有三十人,身强力壮, 十分凶悍,随身携带刀具和长鞭, 有不听话的,动作慢的,抬手就打, 毫不留情。” 燕宜听得认真,不由蹙眉,“那些矿工是自愿下井的吗?是雇工,还是奴隶?” “我猜是后者。”裴景翊道,“别忘了,私自采矿是杀头的大罪,这些人要么是矿主自家的奴仆,要么就是被人贩子拐骗过来做工的。” 裴景翊还找到了矿工们的住处,就是一排非常简陋的窝棚,里面是大通铺,挤挤挨挨睡着二十多个人,各种气味混杂,环境十分恶劣。 现在是夏天还勉强能忍受,但一定撑不到冬天,非得冻死人不可。 而那些守卫别看人数不多,住的却是正儿八经的土胚房。 之后二人又趁着矿工换班的间隙,偷偷下了矿洞。 “矿道里面四通八达,面积不小,显然开采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们没敢太深入,只在其中一条岔路的尽头发现了几箱还未填充的半成品雷.管。” 裴景翊说,他们偷偷拿了两根出来,等进宫禀告庆熙帝的时候,也相当于是一个凭证。 燕宜想了想,压低声音问他:“那你们有没有打听到,这个矿洞背后的主人是谁?” 私造火药,这可不是小事。 裴景翊眸光微闪,轻轻摇头。 “我和怀舟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一个有分量的主事人,想来就算是有,他今日也并不在山谷中。”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我们还有时间。” 燕宜对裴景翊道:“你们奔波了一晚上,快去休息一会儿吧,就算进宫报信,也不急在这一时。” 沈令月正揪着裴景淮的耳朵,闻言立刻松开手,“燕燕说得对,你们俩刚熬了一宿,再骑马几个时辰赶回京城,人都要累垮了,快去补个觉。” 裴景翊看向燕宜,正要开口让她和自己回隔壁房间,裴景淮就大咧咧凑上来,“走走走,咱俩去隔壁打个盹儿,我跟你挤一挤。” 裴景翊:……谁要和你挤了? …… 兄弟俩只浅浅睡了一个多时辰,稍微养了养神,便准备快马回京。 离开前,二人问沈令月和燕宜要不要先回侯府。 小王庄就在山脚下,还是离矿洞太近了,不安全。 燕宜却摇头,“我们俩单独回府,如何交代你们的去向又成了问题,还不如假装我们四个一直待在庄子上,等事成之后再一起回家。” 裴景翊便改了主意,“怀舟,你留在庄子上守着她们,我进宫面圣,等陛下派出人手,我们再想办法汇合,你等我消息。” 等他跟着陛下派出的人手再过来时,肯定不会走小王庄这条路线,否则就暴露了裴家在其中的参与程度,平白给侯府惹麻烦。 “好,你放心去吧。” 裴景淮也没多想,怎么说裴景翊也要叫庆熙帝一声舅舅,他就是突然进宫也不容易被怀疑。 裴景翊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到了,确保燕宜和沈令月的安全不受威胁,这才放心地准备出发。 他翻身上马,低头对燕宜轻声嘱咐:“别担心,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燕宜仰着头看他,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轻轻点头,“嗯,你也要小心,千万保护好自己。” 裴景翊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突然握住燕宜的手,俯身在她指尖轻轻一吻。 “夫人安心,等我回来。” …… 记挂着裴景翊那头是否顺利,燕宜这一天都有点儿神思不属。 她又不愿让沈令月跟她一起担忧,便说自己昨晚没睡好,想休息一会儿。 沈令月看她脸色不太好,加上昨天他们在山里跋涉了大半天,燕宜是最辛苦的那个,便将她送回房间,盯着燕宜躺下盖好被子。 “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就行。” 一直到了晚上,沈令月和裴景淮正要躺下,窗外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咕咕”地敲着窗棂。 裴景淮过去开窗户,没一会儿手里抓着一只信鸽回来。 “应该是大哥给我传信了。” 沈令月坐起来,看着鸽子在地上来回踱步,脚上还绑着一个小竹筒,“原来真有飞鸽传书啊。” “瞧,这只是锦衣卫训练的鸽子。”裴景淮掀开一只翅膀,给她看上面盖的印记,“陛下应该也担心有人要谋反,居然直接出动了锦衣卫。” 他取出字条打开,是裴景翊的字迹无误。 “大哥约我今夜戌时在官道北边的小树林碰头,我们绕过小王庄,从那边翻山过去,直捣黄龙。” 看来行动就在今晚了。裴景淮不再磨蹭,快速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紧身衣袍,袖口系了牛皮护腕,腰间挎一把短刀。 他一把搂过沈令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眉头扬起,“乖乖等着,最迟明晚我就能回来了。” 沈令月抓住他的手腕,有点紧张地叮嘱:“矿洞里可能有炸药什么的,你千万要小心啊,别傻乎乎地冲在最前面,该跑的时候就赶紧跑……” 裴景淮点头一一应下,看了一眼脚踏上呼呼大睡的小狐狸,“等我回来,我们就——” 沈令月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不许乱立fg!” 裴景淮懵了一下,什么哥? 二人出门时,隔壁房间的门也被推开,燕宜走出来,关心了裴景淮一句:“收到你大哥的消息了?” “嗯,我这就出去和他们汇合。” 裴景淮简单说了下字条上的内容。 燕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叮嘱裴景淮多加小心。 裴景淮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离开了庄子。 沈令月和燕宜又待在了一间房里。 “没事儿的,听说陛下派出的是锦衣卫,他们多厉害啊,一定能把那些守卫全都打趴下。” 沈令月絮絮叨叨,拉着燕宜的手,感觉有点凉,“怎么了,你还在担心裴景翊?” 燕宜迟疑了下,点头,“他从昨天到现在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还要在京城和小王庄之间来回奔波不停……” 裴景翊平时在兵部当差就很辛苦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他还不像裴景淮有锻炼的习惯,有时忙于公务,睡得稍微迟了些,第二天眼下就会透出淡淡的青色,格外明显。 燕宜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觉得裴景翊实在不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有时头疼有时咳嗽的,真怕他这么连轴转,把自己给累坏了。 沈令月突然凑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燕燕,你不对劲哦。” 她酸溜溜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对裴景翊格外关心,比对我还要好。” 燕宜被她一下子问住,咬着嘴唇,脸颊慢慢泛起一层胭脂红。 沈令月更惊奇了,捧着燕宜的脸蛋左看右看。 “奇怪,咱们才分开没两天,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变漂亮了好多?” 当然,她家燕燕本来就很美了,但是如今再一看,简直美到整个人在闪闪发光! 燕宜长长的睫毛颤个不停,越发显得眸光潋滟动人。她实在避不开沈令月的步步追问,心一横,凑近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令月瞬间瞪圆了眼睛,捂住嘴巴也挡不住惊呼。 “什么?你们前几天才……” 燕宜脸红红地推了她一下,“好了,这种话就不要再重复一遍了吧。” 沈令月默默消化了一会儿这个重磅消息,就在燕宜以为她已经接受了的时候,她突然忿忿地捶了一下床板。 “裴景翊,行啊裴景翊,我家燕燕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大美人嫁给你这么久,你还装柳下惠……” 是不是不行啊你! 她在心里疯狂吐槽,是能让裴景翊打喷嚏打到地老天荒的程度。 沈令月发泄了一通,又抱着燕宜好生安慰,“都是他的错!害你独守空房这么久,太过分了。” 燕宜脸上热意未消,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我们之前还是陌生人……” 如果没有这一个多月的相处,点点滴滴侵入彼此的生活,燕宜也不确定自己对裴景翊会有怎样的感情。 沈令月哼了一声,“裴大公子又如何,未来侯爷又如何,能被我家燕燕看上是他的福气。”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盼着燕宜和裴景翊能恩爱幸福的。 “嘿嘿嘿……”沈令月坏笑着去挠燕宜的腰,“瑶娘送的香料是不是真的很有效啊?” 燕宜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脸色,被她一说又红了个透,一边左右闪避着,一边去捂沈令月的嘴。 二人在床上闹腾了半天,把小狐狸都吵醒了,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一脸迷茫地望过去:“唧唧?” …… 闺蜜夜话吹散了对男人们的担忧,夜色渐浓,燕宜和沈令月头挨着头睡着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沈令月忽然感觉到身侧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一只手突然打在她身上。 她和燕宜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沈令月对上她苍白惊惶的面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做梦了,梦到他们了?” 不会是矿洞那边出事了吧? 燕宜心脏狂跳,捂着胸口调整着呼吸,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做梦了,但这个梦和之前的梦不一样,似乎只是个单纯的噩梦?” 燕宜声音微哑,“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突然想起来,山里那个矿藏有雄黄和辰砂,这两种物质本就有毒性,若是遇到高温或爆炸,雄黄会变成剧毒的砒霜,而辰砂……高温会催发汞蒸气,一旦吸入就会中毒,严重者甚至会当场死亡。” 汞中毒,以大邺现有的医疗水平,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必死之症。 她说完,沈令月也跟着紧张起来。 “就算是在我们的世界,新闻里还经常能看到操作不当引起矿井坍塌事故……糟了,那个矿洞里不是还存着好多炸药?那就是个火药桶啊。” 沈令月抓着燕宜的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燕宜已经冷静下来,直视她的眼睛,“我们现在立刻进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现在进山去找裴家兄弟,提醒他们做好防护。 如果他们已经进了矿洞……那至少离得近一些,她们也会安心一些。 二人立刻起身换好衣裳,早饭也来不及吃了,去厨房随便装了几张饼子,水囊灌满,打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 沈令月前脚出门,小狐狸就唧唧叫着追了出来。 燕宜说:“带上它吧,它比我们更认路。” 二人一狐又一次上了山。 前半程她们的力气还足够支撑,随着山路越来越陡峭,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变得沉重。 沈令月体力好一点,拉着燕宜迈过一条浅沟,“要不要歇会儿?” 燕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摇摇头。 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只能尽可能节省体力。 轰隆…… 山的另一面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闷响。 二人对视,彼此瞬间变了脸色。 沈令月颤声:“难道真的炸了?” 她使劲摇头,拼命说服自己,“不会的,说不定是打雷呢,你看今天这么阴,说不定一会儿就下雨了……” 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蹩脚的借口。 燕宜用力握住她的手,“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不要胡思乱想。” 她抬头看着远方高高的山顶,眼神坚定,“再坚持一会儿,翻过这座山,很快就到了。” 二人手拉着手,互相扶持着,等终于爬到了山顶,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那一声疑似爆炸的闷响之后就再没有声音传来,能让她们稍稍放下心来。 燕宜不敢停下休息,可她的体力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又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踉跄趴在地上。 她双手撑着泥地,几次试图想要爬起来,又都摔了回去。 原本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满是砂砾,混着不知名的野草,脏兮兮的一片。 “燕燕,我拉你……” 沈令月比她好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把燕宜从地上拉起来,她也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办啊,他们说翻过山还要走半个时辰……”沈令月鼻子酸酸,眼睛也红了,从没觉得一条路有这么漫长。 “唧唧!” 小狐狸一直跟在二人身边,丝毫不见疲倦,见她们俩突然坐在地上不走了,着急地绕着圈,又去拱沈令月的手。 “围脖儿,我真的走不动了……”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突然想起昨晚见到的那只信鸽。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系到小狐狸脖子上,指着前面,“你去,找你爹去,把这个荷包给他,听懂了吗?” 小狐狸眨巴着眼睛歪头看她,一脸懵懂。 沈令月口干舌燥,拿出水囊灌了一大口,又继续跟小狐狸讲道理。 如此反复了几个来回,小狐狸似乎真的懂了,一步步朝远离二人的方向后退,然后转了个身,快速向前跑去。 燕宜目睹了全过程:“……这能行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沈令月向后一躺,有气无力道:“现在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走不动了。” …… 山谷下方的矿洞。 裴景翊和裴景淮没有现身,躲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 昨晚二人汇合后,带着锦衣卫绕了一条远路,避开了小王庄,为此还多花了一些时间。 刚才就在他们准备行动的时候,矿洞里似乎发生了一次轻微塌方,下面正乱作一团,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裴景翊和这次带队的锦衣卫百户商量了下,决定再观察一会儿,找到合适的机会,再逐个击破。 裴景淮趴在草丛里,百无聊赖地嚼着一根草茎,里面的汁水砸吧砸吧还有点甜味儿。 就在这时,身后其他埋伏的锦衣卫似乎动了起来。 “什么东西蹿过去了?” “好像是个红毛狐狸?” “啧,正好打下来加个餐……” 什么红毛狐狸? 裴景淮竖起耳朵,转头望去,正对上草丛里探出来的一颗狐狸脑袋,“唧唧!” 他一个原地弹跳起身,抬手打歪了正要拉弓射箭的那名锦衣卫的手臂,同时喊了一嗓子,“别动它,那是我家的!” 裴景淮快步上前,一把将小狐狸抱起撸了两把,震惊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裴景翊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一眼就看到小狐狸脖子下面的毛发里似乎藏了东西,伸手去拿。 小狐狸立刻冲他呲牙亮爪子,要不是裴景翊反应够快,这一下已经挠在他手背上了。 “大哥你别碰它啊,我们围脖儿很怕生的。” 裴景淮嘟囔了一句,捏着它的后脖颈子一提,挂在上面的荷包就掉了出来。 他瞳孔一紧,“这是我媳妇儿的。” 裴景翊也反应过来,“难道是弟妹派它来找你报信?她们遇到危险了?” 他最先怀疑的就是今天的行动走漏了风声,并且让矿洞幕后主人察觉到裴家参与其中,选择对女眷先动手。 裴景淮也想到了这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将小狐狸轻轻往地上一抛,“围脖儿,带路!” 小狐狸撒开四肢向前跑去,裴景淮立刻追上。 裴景翊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更担心燕宜的安危,对锦衣卫百户快速交代了几句,“继续观察,按计划行事,我们很快回来。” …… 沈令月和燕宜休息了一刻钟,又啃了半张饼子充饥,恢复了一点体力后,继续往前出发。 才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裴景淮焦急的模样出现在视野里,越来越近。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把将沈令月整个抱起来,紧紧不撒手,两个人的心跳混在一处,都快的不成样子。 沈令月搂着他的脖子,紧张地上下打量,“刚才……爆炸,你没事吧?” 另一边,燕宜也被裴景翊紧紧拥入怀中。 看到他也安然无恙,她终于放下纠缠了半宿的噩梦,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没事就好。” “唧唧?” 小狐狸绕着几人来回转圈,急得都要站起来了,不停去扒拉沈令月的裤腿。 裴景淮放开她,把小狐狸抱起来使劲亲了一口,“我们围脖儿真是条好狐狸,太聪明了!” 沈令月见到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也有心思开玩笑了,“你不是说围脖儿不好听吗?” 裴景淮嘟囔,“还不是这两天听你天天喊,顺嘴了嘛。” “我们俩追过来,是想提醒你们,若要进入矿洞抓人,千万要做好防护工作……” 燕宜话还没说完,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爆炸声,铺天盖地传了过来。 山摇地动,四个人都被晃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那轰隆隆的声响才平息下来。 燕宜被裴景翊拉起来,第一时间走到地势较高的土坡上。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远处的山谷下方,似乎有一阵淡黄色的烟雾飘上来。 燕宜立刻找出帕子捂住口鼻,回头提醒他们,“烟雾有毒,千万不要吸入。” 裴景翊对她道:“你和弟妹赶紧下山,找个背风的地方躲好,我和怀舟过去示警救人。” 燕宜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袖。 裴景翊握了下她的手,温柔的目光里坚定从容。 “放心,我们救了人就撤回来,绝不多停留。” 作者有话说:下午本来挂了假条以为自己会迟到,结果居然超常发挥写完了[狗头][狗头]我是什么牛马圣体QAQ 今天依旧是狐狐立大功[加油] 6.28捉虫:把锦衣卫带队由千户改为百户了,感觉百人队伍更恰当一点,再多那就不是秘密行动而是发兵攻打了(bushi)再说林子也藏不下那老多人[狗头][狗头] 第47章 第 47 章 别人笑话他无所谓,但不…… 虽然有不舍有担忧, 但沈令月和燕宜谁都没有开口让他们留下。 现在还不知道矿洞那边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么多奉命而来的锦衣卫,那么多被残忍奴役的矿工, 人命关天, 迫在眉睫。 燕宜第一次埋怨自己不够努力:要是当初再多看些书就好了。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 关于矿井坍塌事故,重金属中毒, 灾后预案……种种应对措施,一股脑地灌给了裴景翊。 裴景翊幽深专注的眸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听燕宜说着那些似乎本不该由她掌握的冷门知识,心中生出一丝细微的波澜, 又被他飞快地压下去。 ……她在关心他,在乎他的安危,所以才这样毫无保留。 这是裴景翊从未见过的一个燕宜,却更让他着迷。 “好,我都记下了。” 他认真向她保证, 郑重的承诺, 转身离开, 步伐渐渐加快,却始终坚定从容。 燕宜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 直到些许刺痛让她清醒过来,定了定神, 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模样。 她对沈令月说:“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一处小水潭,地势稍低,背风方向, 我们去那边等消息。” 她们现在站的地方,刚刚还受到爆炸的余波影响,不确定是否会有毒烟飘过来,安全起见,还是走得再远一些。 沈令月刚送走了裴景淮,心里也是慌慌的,下意识地听从燕宜安排。 二人带着小狐狸又往回走了一段路,来到水潭边上,将随身带的帕子打湿备用。 沈令月靠近水边闻了闻,“奇怪,这里明明离矿洞更近,为什么没有被污染的味道?” “可能是地下水没有联通吧。”燕宜随口猜了一句,就见小狐狸已经撒欢儿地跳进去,皮毛疯狂抖动,甩了她们一身水。 “围脖儿!”沈令月捂脸大喊,“不要以为你今天立功了我就不打你了!” “哈哈哈哈!” 小狐狸变本加厉,在水潭里扑腾个不停,又低下.身子冲沈令月唧唧叫个不停,大尾巴抡出残影。 燕宜怎么听,都觉得像极了那句经典的“大王你来追我呀”…… 她被自己的脑补逗笑,看着沈令月生龙活虎地跳下去抓狐狸,担忧的情绪不知不觉也像是随水流走了一般。 …… 裴景翊和裴景淮赶回方才藏身的小树林,发现这里已经乱成一团。再看下方矿洞,黑烟滚滚而上,隐约还有几处明灭闪烁的火光。 他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锦衣卫问:“怎么回事?不是说等我们回来再行动吗?” “裴大人?”锦衣卫揉了揉被烟熏红的眼睛,才认出这两个脸上蒙着手帕的人,语速飞快道:“下面有个守卫溜进树林想藏东西,意外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兄弟们手慢一步,没来得及灭口,让他放了个信号弹……” 别看这些守卫成日待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中,他们很清楚自己干的是杀头的勾当,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信号弹一发,哨声响彻天际,带队的锦衣卫百户杨寒就知道要坏事儿,当机立断下令马上行动,冲下去抓人。 而下面本就因为刚才的小型塌方乱了一下子,如今又收到信号弹示警,那些守卫立刻就开始四下逃窜,对挡在他们逃亡路上的矿工更是一刀一个,毫不留情。 其中一名守卫被几个锦衣卫围追堵截到了死角,自知难以逃脱,竟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想也不想就朝不远处的一间房丢过去,狞笑:“要死一起死——” 那里存放着上一批制成的,还来不及运出山的雷.管。 爆炸声轰天震地,离得最近的几名锦衣卫当场身亡,稍远点的也被气浪炸飞出去,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身,不住呻.吟。 而这一炸又引起了矿洞下的连锁反应,把刚刚冲进去救人的一部分矿工又埋在了下面。 本就狭窄的矿洞入口垮塌了大半,难以进入,没一会儿又有刺鼻的气雾从缝隙中飘出,混着爆炸产生的滚滚黑烟,铺天盖地。 裴景翊和裴景淮脸上都蒙着打湿的手帕,冲进下方人群后立刻高声提醒他们做好防护,屏住呼吸,尽量将人拖离烟雾范围,不要久留。 一片混乱中,他们终于找到了百户杨寒,后者身上已经挂了彩,衣裳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上也熏得黑红一片。 “裴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杨寒神色懊恼,本以为是个抓人的小任务,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裴景翊略一沉吟,很快有了决断,“此地不宜久留,让没下井的矿工先撤出去,再抓几个守卫留活口,回林子里慢慢审。” 燕宜说过,辰砂爆炸后产生的毒气,哪怕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有可能被渗透。 而那些矿工为了下井作业方便,通常是打赤膊的…… 裴景翊无暇细想,只能尽力带更多的人撤离这里。 “啊啊啊快跑,他们疯了!” 远处突然传来惊恐的大叫,裴景翊循声望去,只见滚滚黑烟中突然冲出来数十个摇摇晃晃,面色青黑的身影,仿佛神志不清,见到人就扑上去撕咬。 裴景淮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僵尸啊!” 杨寒也变了脸色,“难道真是邪祟附体?” 民间都说挖矿是动了地脉,惊了山神老爷,这深山之中又常有精怪传说…… 他开始懊恼,“早知道该去钦天监借个人的。” 出门太着急,忘带媳妇给他求的平安符了。 “什么僵尸,那些是中了辰砂毒的矿工。”裴景翊无语地瞪了弟弟一眼,“不要扰乱军心。” “哦哦。”裴景淮松了口气,是人那就好对付了! 他按捺不住冲了出去,如入无人之境,左劈右砍,干脆利落地将数名矿工打晕,拖到远处。 锦衣卫小队也从最初的忙乱中回过神来,听着杨寒和裴景翊有条不紊地安排指挥,灭火,救人,抓人,撤退。 裴景翊冷静地吩咐:“只救活口,等烟雾散尽再来清点伤亡,动作要快。” …… 后续的审问和搜查,裴景翊和裴景淮都没有参与。 这些都是锦衣卫的任务了,到时候他们会将结果直接禀明庆熙帝。 二人此刻都是归心似箭,想要尽快下山。 裴景淮取下被烟熏黑的面巾,别过头咳嗽了几声。 裴景翊微微蹙眉,“你感觉如何?刚才叫你不要冲那么远,怎么喊都不回来。” “没事儿,你忘了我会闭气?”裴景淮摆摆手,又道:“我记得半路有个小水潭,我们过去简单收拾一下再下山吧。” 他和裴景翊虽然不用身先士卒,但处在那个环境里,身上多少也沾了些脏污烟尘,头发上也落了一层灰,闷闷的很不舒服。 裴景翊一向喜洁,便是弟弟不提,他也不想用这副狼狈的样子回去见燕宜,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二人直奔那个小水潭。 然后就和正在岸边烤鱼的沈令月和燕宜“狭路相逢”。 啪嗒。 沈令月手里串鱼的棍子掉在地上,她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你们怎么搞成这样?” 走的时候还是两个翩翩公子哥,怎么回来就成误闯黑煤窑了? 小狐狸捡了便宜,叼起半生不熟的烤鱼就跑。 裴景淮脑子转的飞快,立刻道:“不是让你们先下山吗,怎么还野炊上了?” 沈令月脸上的担忧瞬间消散,气道:“还不是为了等你们啊!” 她和燕宜总不能光啃大饼喝凉水吧? 她凶巴巴地冲裴景淮招手,“过来给我看看。” 裴景淮磨磨蹭蹭过去,任凭沈令月把自己来回扒拉了几圈,还要解释:“没受伤,真的没受伤。” 沈令月亲自检查后才放下心,哼了一声,“快去洗洗,洗干净了给你烤鱼吃……哎,我鱼呢?” …… 四人直到天黑以后才下了山,借着夜色遮掩,庄子上倒是没人发现异样,还以为他们在山里玩得忘了时间。 沈令月在路上随机抓了个从田里收工回家的农户,问他白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那人回忆了下,摇头:“没有啊,就是听见两声闷雷,我还以为要下雨呢,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下来。” 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回去对燕宜道:“还行,看来矿洞那边的动静,轻易传不到山下来。” 燕宜点头:“毕竟隔了一座山,否则庄子上的人早该发现异常了。” 回到房间,这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沈令月泡在浴桶里,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裴景淮把她抱到床上去的。 第二天下午,“出城游玩”的两对小夫妻终于回到了侯府。 裴景翊和裴景淮连侯府大门都没进,马车掉头直奔皇宫。 裴景淮还不乐意,“你去跟陛下汇报一声不就行了?” 他还想赶紧回澹月轩好好睡一觉呢。 庄子上的床铺太硬太窄,他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裴景翊看着他,默默运气,在心里提醒这是他弟弟,亲弟弟。 “爵位不要了,连弟妹出门应酬的体面也不要了?” 裴景淮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裴景翊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再这样没个正形,无所事事混日子,以后弟妹出门做客,人家背地里会说她命真苦,嫁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夫君……” 裴景淮握紧拳头:“……我去!” 不就是找老皇帝多刷脸,早日蹭个一官半职吗。 别人笑话他无所谓,但不能笑话他媳妇儿。 …… 沈令月还不知道裴景淮突然决定“上进”了,她和燕宜先去了棠华苑。 孟婉茵这几天失眠的症状又加重了,没想到只是派儿媳妇去小王庄看个鱼塘,竟然牵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 她一边担心她们在庄子上过得好不好,会不会遇到危险,一边又暗暗庆幸,多亏沈令月聪明,及时察觉到水源有异常。 不然这口黑锅不得让侯府背了? 如今见二人平安归来,孟婉茵一手拉一个,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 “允昭和怀舟能娶到你们,裴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得知儿子儿媳回府,特意从前院赶来打听消息的裴显:…… 他清清嗓子,装作没听见进了门,和颜悦色地问二人:“这趟还顺利吧?” 沈令月刺溜一下钻到燕宜身后,轻轻戳她后背。 ——班主任点名回答问题了,你上。 燕宜抿了下唇,有条不紊地一一回答起裴显的问话。 得知裴景翊和裴景淮第一次夜探矿洞,并未找到幕后主使的相关信息,裴显目露沉思。 但他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和蔼长辈的模样,“你们为家里立功了,提前消弭了一场大祸,确实是我裴家之福。” 他看向孟婉茵:“从我账上取二百两银子,给两个媳妇压压惊。” 孟婉茵立刻道:“侯爷是要给她们一人二百两吗,那就是四百两了。” 裴显:…… 他背过手,咳了两声,“嗯,那就四百两吧。” 大不了这个月不出去和人吃酒了。 沈令月躲在燕宜身后,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了。 谁会不喜欢钱多呢?婆婆好样的! …… 皇宫。 庆熙帝听完裴家兄弟的汇报,示意二人起身,赐座看茶。 “幸好你们发现得及时,否则这毒瘤在朕眼皮底下还不知道要猖狂多久。” 尤其是裴景翊还向庆熙帝详细说明了辰砂之毒对人体的危害,让他一阵后怕。 那些道士炼丹,用的不就是雄黄辰砂之类的石头? “太.祖曾留下遗训,萧家子孙后人谁敢迷信方士,追求长生不老之术,乱服丹药的,死了都不许葬进皇陵。” 庆熙帝虽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越发有力不从心之感,但也从未想过要靠丹药续命。 他偶尔也会召见天师府的道长们入宫清谈,但最多学一些道家养生之术,对丹药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别的不说,他们天师府自己人还动不动炸丹炉呢,庆熙帝也信不过啊。 裴景翊坐在下方,身姿依旧挺拔,他斟酌开口:“辰砂虽有毒,但只要利用得当,它也是一味安神定魂的良药,陛下无需忧心。只是需得提醒铁冶所官员,管理治下矿藏时,务必要注意开采安全。” 庆熙帝点头,“你回去写个条陈,下次大朝会上拿出来,让各部都议一议。” 各地私采矿者屡禁不绝,焉知那些人背后都是哪座靠山? 这次正好敲山震虎,也该给下面的魑魅魍魉紧紧皮子了。 庆熙帝和裴景翊有问有答,见他思路清晰,对答如流,心中对这个外甥越发赞赏。 一转头就看见裴景淮坐在旁边,正鬼鬼祟祟把盘子里的点心往帕子里藏。 庆熙帝咳了一声,“怀舟,你今早没吃饱?不够朕再让人给你上一盘?” 裴景淮自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耳朵,“回陛下,臣不饿,臣只是……觉得内子会喜欢这道点心,想带回去给她尝尝。” 谁让沈令月平时在家总念叨,说不知道宫里的御膳都是何等美味。 裴景淮刚才吃了一块松子酥,就想把剩下的几块给她带回去尝尝鲜。 庆熙帝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调侃道:“这娶了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怀舟都知道疼人了。” 裴景淮还想给自己找点借口,灵机一动:“陛下,这次多亏了臣的妻子机智聪敏,能从侯府田庄的鱼塘中发现异样,这才有了后续的追查。您是天子,富有四海,赏她一盒点心,不过分吧?” 裴景翊起身向庆熙帝告罪,“陛下,怀舟言行无状,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 “哎,说了多少遍,自家人说话不必这么小心。” 庆熙帝倒是来了兴趣,“你给朕细说说,你夫人是怎么发现异样的?” 裴景翊汇报的都是一板一眼的正事,虽然切中要害,但总归少了点细节。 他还记得裴景淮的妻子,沈杭家的闺女嘛,上次进宫谢恩,盯着高贵妃看痴了,把贵妃逗得花枝乱颤,回去了还在夸沈家丫头有眼光。 裴景淮得了庆熙帝发话,立刻精神起来,眉飞色舞地夸了一通。 庆熙帝听得入了神,“你们救了一只小狐狸,那狐狸还懂得报信救主?” “对啊,我们围脖儿可聪明了!” 裴景淮脱口而出,又拍了下嘴。 完了,怎么真叫成围脖儿了? 庆熙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指着裴景淮哈哈大笑,“这名字……促狭。” 裴景淮认命了,夸完沈令月和围脖儿,又不忘提起燕宜。 “大嫂也很聪明,她读书多,什么都懂,教臣和哥哥用湿帕子捂住口鼻,避开毒烟,还认得那些矿石……” 他的声音在裴景翊暗含警告的目光中越来越低,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岔开话题,“都是臣平时读书少,没见识,差点把黄铁认成狗头金呢,哈哈,哈哈哈!” 好在庆熙帝也没多想,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各有所长,不然同安公主也办不起云韶女学来,怕是连教书的女博士都请不到几个。 他听了半天,还是对那只叫围脖儿的小狐狸最感兴趣。 “此狐聪颖,贵妃见了一定喜欢,改日让你们的媳妇儿带进宫来给她瞧瞧。” 裴景翊委婉提醒:“陛下,这狐狸怕生,野性难驯,连臣都险些被它抓伤,只恐伤了贵妃娘娘。” 庆熙帝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又依裴景淮所请,赐了沈令月和燕宜一人一盒点心,并一盒珠花,算是对她们这次“立功”的奖赏。 裴景淮抱着点心盒子高高兴兴出了宫,坐上马车才想起有件大事忘了办。 “我也出了不少力,陛下怎么没说赏我啊?” 裴景翊恨铁不成钢地扫他一眼,“你一开口都是弟妹如何聪慧如何心善有好报,陛下哪还记得你?” 裴景淮撇撇嘴,不服气的道:“切,这点小功劳,我还不放在眼里呢。下次,下次我肯定搞个更大的,让陛下赏我赏的实至名归。” 裴景翊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累了,带不动。 …… 裴景翊和裴景淮出宫后,庆熙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神色慢慢沉了下来。 “杨寒呢,他回来了没有?” “回陛下,杨百户刚到不久,正在隔间候着呢。” “宣他进来。” 杨百户很快进了殿。 庆熙帝问:“此次行动伤亡如何?抓住了几个活口,审出幕后主使没有?” 杨百户一一回禀,又道:“根据守卫的口供,他们只负责在山里监督那些矿工下井挖矿,又有几个技工师傅专门负责制造雷.管。每个月会有一名中年男人进山,将制作好的雷.管带走,并给他们送来下个月的口粮和原料。” “下次进山运雷.管的日子是在什么时候?” “三天后。” 庆熙帝点头,“那你们就再在山里等上三天,务必要抓住这个接头人,查清他的身份。” 杨百户领命,正要退下,又被庆熙帝叫住。 他眯起眼睛,语气微沉:“依你观察,昌宁侯府对山中有矿一事,之前真的毫不知情吗?” 杨百户浑身一凛,连忙跪下:“陛下明鉴,臣……臣的确仔细观察过裴家两位公子的反应,但二人全程都没有任何异常表现,裴主事十分避嫌,丝毫没有插手搜查。裴二公子更是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救下了好几个锦衣卫的兄弟。依臣看来,他们俩与私矿绝无瓜葛。” 庆熙帝松了口气,摆摆手让杨百户下去了。 杨百户退出大殿,还没走多远,迎面就遇上了安王。 他连忙躬身行礼。 安王认出他身上的锦衣卫服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矜持地摆摆手,便从他身旁走过。 杨百户也不以为意,锦衣卫就是天子手里的一把刀,上至皇室宗亲,下至文武百官,对他们都是厌恶多过敬畏,避之不及。 太监通传后,安王走进殿内,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皇兄在为何事发愁?臣弟愿意为您分忧。” 庆熙帝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你一个富贵闲人,哪懂得朝堂上的烦心事啊。来来,正好陪朕下一盘。” 二人开始对弈。 庆熙帝敲打着棋盘,突然想起来,“太妃去五台山礼佛三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李太妃,安王生母,自先帝驾崩后就移出宫与安王同住,信佛十分虔诚。 庆熙帝点点他,“太妃在五台山斋戒祈福,你们夫妇又在京城开善堂,救穷苦,上天迟早会看到你们一家子的诚心,赐给你一个儿子的。” 安王勉强笑了下,点头道:“皇兄说的是,母妃确实有回京的打算,不日即将动身。她想赶在八月初八观音诞之前回京,并在京中办一场盛大的布施法会,希望陛下能准允。” “太妃有这个心意当然是极好的,这可是大功德。” 庆熙帝一口答应下来,又说:“安王府能操办过来吗?不若叫上礼部,一起拟个章程。” 作者有话说:月底了三次元有点忙[狗头]还债暂停一下,我都记着呢不会忘的[加油][加油] 还有今天终于换上新封面了哈哈哈! 就很好笑,我前几天去问美工老师排到我没有,老师说期末周比较忙,得等周末。 我:好的好的,老师你先复习~ 美工老师:我不复习……我是抓人复习的那个[笑哭] 我:!原来真的是老师∠(°ゝ°) 第48章 第 48 章 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妻子 “多谢皇兄厚爱, 只是臣弟万万不敢公器私用。” 安王连忙放下棋子,起身谢恩,并推辞:“这法会原本就是臣弟一家自作主张, 不敢劳动礼部各位大人。再者, 恕臣弟斗胆直言, 皇兄乃天子,对佛、儒、道等诸子百家应一视同仁, 不可过分偏爱某一教派,以恐上行下效,南朝前车之鉴不远矣。” “好好好,朕不插手了便是, 倒惹出你这番长篇大论来。” 庆熙帝示意安王过来继续下棋,又劝他:“你们一家如此虔心,必能感动上天。就算最后实在没办法……朕的儿孙多的是,你看上哪个随便挑,过继给你一个都行。” 安王嘴角微抽,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端起茶杯掩饰, 只沾了沾唇便放下。 “对了,臣弟刚才好像看到昌宁侯家的两个小子出宫去了,可是皇兄又给他们派了差事?” 庆熙帝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棋局上,漫不经心道:“没什么, 就是今早突然想起清河了,叫允昭和怀舟进宫说几句话。” 安王适时露出怀念之色, “清河姐姐走了二十多年,臣弟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是个极为美好纯善的女子。” “是啊, 清河福薄,只留下允昭这一点血脉,朕就是看在恭王叔的份上也要多照顾几分。” 庆熙帝摆摆手,又呵呵笑了两声,“要不怎么说贵妃做媒做的好呢,允昭和怀舟成了亲,小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还去城外抓狐狸来养,取了个名字叫围脖儿,你说缺不缺德?哈哈哈!” 安王耐着性子听庆熙帝絮叨这些家长里短,稍稍放下心来。 他笑道:“外面都说昌宁侯府两位嫡子为争爵位闹得不可开交,可见传闻有时也未必是真。” 庆熙帝淡淡道:“是啊,人人都爱看兄弟阋墙的热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愚昧又无知。” 他在正中落下一子,冲安王爽朗一笑。 “就像咱们兄弟这般和睦,难道不好吗?” “皇兄说的极是,臣弟只盼着在皇兄庇佑之下,做一辈子逍遥闲人才好。” 安王这次进宫主要就是为八月初八的法会过个明路,陪庆熙帝下了两盘棋,便适时提出告退。 “皇兄日理万机,更要劳逸结合,保重龙体。” 安王诚恳道:“待到观音诞那天,臣弟也会诚心祈福,愿陛下福寿绵长,我大邺国泰民安。” 一番话说的庆熙帝龙心大悦,又叫人开了私库,取出一尊上等白玉观音,赐给即将回京的李太妃。 出了宫门,安王上马车前,貌似不经意地吩咐了随从一句。 “告诉王妃,给太妃准备的床帐子太花哨了,换个素净的,动作快点,别误了正事。” ……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 庆熙帝沉着脸看向跪在下方的杨寒,语声森然。 “抓到的接头人,是恒王府的门客?” 杨寒头垂得更低了,“是,此人名为彭定,是庆熙二十三年的举人,湖广人士,去年投到恒王府门下,但恒王府门客众多,彭定在其中并不起眼,明面上也未受到恒王重用……” 庆熙帝握着朱笔,一下一下敲打着镇纸,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好,好极了。” 杨寒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帝王之怒波及了。 不过庆熙帝也确实有生气的理由——皇长子偷偷摸摸在山里挖矿造雷.管,说他没有逆心,谁信呢? 杨寒在心里默默替恒王点了个蜡。 果然就听上方传来压抑着怒气的命令,“把那个混账东西给老子押进来,现在,立刻,马上!” 二更天。 恒王是从被窝里被锦衣卫提出来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一身寝衣就被堵了嘴巴塞进马车里,一路直奔皇宫。 刚一进殿,迎面一个茶盏砸过来。 龙椅上的庆熙帝拍桌咆哮,“跪下!” 身体比大脑更诚实,恒王当场就跪了,顾不上去擦脸上的茶叶沫子,膝行向前,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到底犯了什么错……” 恒王心里乱乱的,难道是他最近秘密会见多位朝臣,请他们上书立储,替自己造势的事被父皇发现了? 他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这么着急了,明明可以再忍耐几年的。他可是皇长子,本就占着大义名分。 可是老三裕王最近也是动作频频,他又一向嘴甜会哄父皇开心,不得不防啊。 恒王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只能不停地磕头认错,脑门很快红了一片。 庆熙帝懒得和他废话,只将杨寒呈上来的口供朝恒王砸过去,“你自己看。” 几页纸飞得满天都是,恒王狼狈地伸手去抓,才看了几眼就脸色大变,急急抬起头大喊:“儿臣冤枉啊!儿臣从未听过什么辰砂矿,更没有指使门客去造什么雷.管啊。” 庆熙帝冷冷道:“那你承不承认,彭定是你的门人?” 恒王一时语塞,他一向在外树立礼贤下士的形象,广纳门客,其中有的是真有本事的,还有一些纯粹是来王府蹭吃蹭喝的。 这个彭定,他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可是真的不熟啊。 只是彭定的供词上口口声声说是受恒王指派,又耐不住锦衣卫的酷刑,咬舌自尽,这是死无对证了啊。 恒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父皇,儿臣冤枉,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儿臣怎么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庆熙帝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老大没有这个胆量。 可若不是他太招摇,太心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府里拉,又怎么会被幕后之人陷害? 跳得越高,摔下来才越疼。 庆熙帝对长子的失望又多了几分,冷眼看着他笨嘴拙舌地自辩,翻来覆去只会喊冤枉。 “朕看你才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人家只冤枉你,不去冤枉老三老四老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恒王被骂的不敢还嘴,心中却越发忿忿——说不定就是老三老四老五让他背黑锅呢? 父皇就是偏心。他可是长子,是长兄,若是早早定下储位名分,下面那几个还敢蹦跶? “行了,朕还没死呢,不用你在这儿哭丧。” 庆熙帝被吵得头疼,狠狠摁着太阳穴,不带感情地下旨:“将恒王押回王府,禁足半年,好生反省。” 待恒王被拖下去,他又秘密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也是他的心腹,陆声。 “继续深挖彭定这条线,悄悄地,不要打草惊蛇。” …… 恒王被禁足的消息,天一亮就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京城。 王府外面围了一圈的锦衣卫,将整个王府如铁桶般守得密不透风。除了采买菜蔬和倒夜香的下人能从后门出入,其他人一概不得离开,更不许人靠近王府半步。 恒王妃一早起来得知此事,天都要塌了,慌里慌张去找恒王。 她还不知道恒王半夜就被提进宫里挨了顿骂,一进屋就摇晃他的肩膀,“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恒王还穿着那身寝衣,被茶水打湿留下的褐色痕迹格外醒目,他呆呆坐在床边,耳旁是恒王妃聒噪尖利的叫喊,终于忍无可忍将她推开。 “我怎么知道!我都要冤死了!” 恒王眼睛通红,握紧拳头,“别让本王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我……我饶不了他!” 恒王妃被推倒在地,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咱们全家都被禁足了,那荣成的婚事怎么办?” …… “爱办不办。” 丫鬟慌慌张张进屋禀告,说王府被锦衣卫围了。 荣成县主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高兴地拍起手来,“围的好围的妙,把我关一辈子才好呢!” 她宁可在王府里被关到死,也不要嫁给那个丑八怪。 * “恒王被禁足了,难道小王庄后山那个矿是他让人挖的?” 沈令月摸着下巴分析,“怪不得他后来敢带兵逼宫,原来是有火力优势啊。” 不过恒王这么早就开始为宫变做准备了吗?可是现在“八皇子”还未出生,恒王作为皇长子,朝中拥立他的呼声很高啊。 沈令月对燕宜一摊手,“这下恒王是彻底没戏了吧。” 她们提前揭发了恒王的火器阴谋,算不算是改变了未来走向? 燕宜没有马上附和她,而是冷静提出:“陛下只说让恒王禁足半年,如果他真有谋反之心,这个处罚会不会太轻了?” “唔,毕竟是亲儿子,还是长子,老皇帝总不能痛下杀手吧?” 沈令月摇摇头,“不管了,反正咱们都得了陛下赏赐,以后也不用担心东窗事发,连累侯府……” 话音未落,两个毛团儿一前一后冲进来,伴随着咪咪喵喵唧唧哈哈的叫声,屋里扬起若干猫毛和狐狸毛,有如漫天飞雪。 “围脖儿,你又欺负绒团儿!” 沈令月尖叫着冲过去拉架,把两个互相抱头狂踹的小家伙拉开,又抱起喵喵呜呜骂的很脏的绒团儿,安慰个不停。 这可是婆婆的心肝宝贝,一身漂亮的橘白长毛,都快被围脖儿薅秃了。 自从围脖儿进了侯府,那可真是每天“猫飞狐跳”,热闹极了。 本来沈令月是把围脖儿养在澹月轩,不许它跑出去闯祸。但狐狸这种动物能被老实关住就奇怪了。 它倒是听话,没有对厨房养的活鸡活鸭下手,但却不知怎么摸到了棠华苑,直奔“猫咖”狸奴小院,跟里面的猫猫“打成一团”——字面意义上的。 而绒团儿作为狸奴院的猫猫首领,自然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抵御外敌,不许围脖儿跑进来欺负小弟。 一猫一狐成天在侯府里打得天翻地覆,却都没对对方下死手,切磋为主,点到即止。 只是苦了燕宜,无论走到哪儿都容易被猫毛攻击,喷嚏打个不停,不得不随身携带“简易口罩”,随时防护。 围脖儿见沈令月只抱绒团儿不管它了,一出溜跑到燕宜脚边,绕着她哼哼唧唧,大尾巴扫来扫去。 又站起来扒拉燕宜的小腿,爪子勾着她裙摆就往上爬。 才穿了几次的裙子很快就变成了流苏款。 燕宜没办法,将它抱起来摸了两把狐头,好言好语劝说:“以后不要和绒团儿打架了好不好?” “唧唧!” “喵呜!” 两个毛茸茸又开始隔空对骂。 沈令月头都大了,跟燕宜吐槽:“当初我就说不养,裴景淮非要养……你看,猫狐相冲啊。” 燕宜轻笑,“现在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围脖儿可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号的狐狸。” 沈令月叹气又叹气,指着狐狸脑袋故作凶狠威胁:“再打架,就把你丢回山里抓老鼠去,再也别想吃大鸡腿了。” 围脖儿在燕宜腿上翻出白白的肚皮:听不懂听不懂窝要吃鸡…… …… 九思院。 裴景翊下值回来,故意在院门口磨蹭了半天,一直等到燕宜从房间出来,才装作刚进门的样子向她走去,顺理成章牵起她的手,“夫人。” 燕宜垂下眼,视线落在他交缠不放的指尖,唇角轻轻勾了一下,抬眸望向他,不由揶揄:“你现在连理由都不找了吗?” 裴景翊一脸坦然,“我想牵自己夫人的手,还需要什么理由?” 二人一起进了屋,裴景翊在屏风前停住,自然而然地伸开双手。 “有劳夫人替我更衣。” 燕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走到裴景翊面前,稍稍踮起脚尖,伸手去解他的领口。 葱白似的指尖擦过他脖颈,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甜花香。 裴景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垂着眼专注地看她每一个动作。 他的目光太近太热,燕宜在他的凝视下慢慢红了脸颊,只能将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手中小小的盘扣上,不敢和他对视。 裴景翊突然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垂,“红了。” 他语气一本正经,“夫人帮我更衣,为何也会这般害羞?” 燕宜一着急,抬手去捂他的眼睛,“……不许看。” 他浓长的睫毛轻轻扫过她掌心,沙沙的,沿着掌纹一路向下蔓延,激起细微的颤栗。 裴景翊慢悠悠地握住她的手,停在唇边,半是触碰半是亲吻,含糊着开口:“夫人……想用点香吗?” 这句话简直成了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语,燕宜条件反射般感到一阵心悸,含羞带恼地瞪他,“你还说?” 裴景翊一派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我是说,安神助眠的那个。” 外面天色还亮着,大片的火烧云漫过西窗,映出房里一派无边春色。 烛火微摇,床帐半掩。 燕宜攀着他肩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更多声响,断断续续地细碎喘息,推他的胸口,“晚膳,还没摆……” 裴景翊抬起头看她,桃花眼中雾气弥漫,“我不是已经在享用了吗?” 燕宜:……这人现在已经完全了不演了对吗? 裴景翊耐心俯身下去,“小别胜新婚,她们不会那么没眼色的。” 什么小别?是说去小王庄的那几天……那几天? 一波波潮水般的汹涌冲击过大脑,让燕宜已经无暇思考他话中深意。 他太坏了,像是捉到猎物还要翻来覆去百般戏弄的猫科动物,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逼她讨饶。 燕宜抬手捂脸,又被他不容拒绝地移开。 “我要看着你。” 裴景翊专注凝望着她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眸,粉得像三月桃花的面颊,后仰的天鹅般洁白的颈,一寸寸向下游移。 他亲上她的锁骨,留下自己的痕迹,“很美。” 燕宜小声呜咽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晶莹的水光。 “夫君……” “我在。”他凑近去吻她眼角,“但我更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燕宜呆呆望着他,“允昭?” 裴景翊轻轻勾起唇角,下一秒突然加快了节奏,不再保留,让她完完整整属于了自己。 燕宜眉心狠狠蹙起,搭在他背上的双手用力抓了一把,抽噎着喊了一句疼。 裴景翊只得停住,安抚似的轻轻拍她的背,用最低柔的语气哄着,“抱歉,我会再慢一点。” 燕宜委屈地红了眼圈,扭过头,又被他追着亲上来。 裴景翊嘴上说得好听,亲亲娇娇乖乖各种肉麻的昵称喊了个遍,却丝毫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 他似乎吃定了燕宜不会拒绝,一寸寸地侵入。 拨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裴景翊微微挺身,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夫人,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我唤你‘阿昙’可好?” 燕宜从漫长的欢愉里短暂清醒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裴景翊轻抚着她的脸颊,清俊如谪仙的面孔也有这般沉溺的模样,深深映在她的瞳孔。 “因为夫人就如昙花一般,只在夜里,在我面前盛放。” 是只属于他的那朵幽昙。 …… 到底是初次,裴景翊不好放肆太久,哄着燕宜忍了又忍,终于在濒临界限及时收了手,抽身而去。 待燕宜恢复清醒,只见他拿了湿帕子,正替她仔细清理。 她脸上又是一烫,下意识地并起双腿,又被他握住脚腕。 “羞什么,很快就好。”裴景翊动作很是温柔,歉意地望她一眼,“有点肿了,明早我去找些药来。” 燕宜拿他没办法,只能闭上眼睛装做看不见。但越是这样,触感就加倍清晰。 她只得又睁开眼睛,努力不去看他的动作,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也……不想要小孩吗?” 她还以为裴家上下都希望她尽快生个儿子。 可是裴景翊似乎并不这样打算。 他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吗? 燕宜脑中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理性的天平在朝着另一边不断倾斜。 她试图控制自己不要乱想,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 裴景翊立刻察觉到她的情绪,不由分说将人抱住,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你别多想,我自然是很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只是……” 他轻轻吐息,带着怜爱的目光看向她,“只是大夫说你体弱血虚,在没有完全调理好之前,最好不要有孕。” 怕燕宜难过,他又在她脸上亲了亲,赌咒发誓一般,“你的身体是第一位的,不论长辈如何催促,只管推到我头上。”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燕宜,却见她神色一松,冲他弯了弯唇角。 “好,我知道了。” 裴景翊还有点回不过神,“你……不难过吗?” 大夫的话他本来不想告诉燕宜的,毕竟这种说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能生”,而这三个字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可怕的魔咒。 但他更不想让她胡乱猜测,影响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来的感情。 “如果你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我才难过。” 燕宜认真地看着他,“裴景翊,你要答应我,未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千万不要自以为是,想要瞒着我解决一切。” 她以前在小月亮的大力安利下,也看过几部经典爱情剧,然后就被男女主的不长嘴行为气到了。 有什么误会是不能一句话说开的?如果不能那就两句,三句。 理智上她知道这是编剧为了勾引观众的小手段,但她就是觉得不爽。 之前裴景翊说要和她约法三章,她答应了,也做好和他一辈子相敬如宾的准备。 但既然他已经先跨出了这一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界限,燕宜希望他能做一个真正的,合格的丈夫。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信任。 “我允许你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因为我也有。”燕宜对他说,“但在涉及到我们夫妇之间的问题上,我希望我们都能做到彼此坦诚。” 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怨妇”,每天猜测丈夫的心思,大把时间用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只会浪费自己的情绪感知和生命力。 哪怕有一天爱消失了,她也希望他能诚实地告诉她,她也绝不会死缠烂打,大家好聚好散。 燕宜认真向他阐述了自己的感情观,裴景翊却只听见最后一句。 “你要和谁好聚好散?” 他微微眯起眼睛,周围的气压突然变低。 “这只是个假设……唔……“ 裴景翊有些气急败坏地用力亲上去,刚刚才安静下去的气氛又变得火热。 他稍微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吻得激烈,又带了些不管不顾的疯。 “你是我的,阿昙,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从小到大,裴景翊拥有很多别人羡艳不已的东西,高贵的出身。长辈的偏爱,父亲的期望,继母的关怀,还有出众的容貌和才华,被师傅夸奖的武学天赋…… 可这些东西给了他也能给别人,就像裴家不止他一个孩子,就像孟婉茵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地照料他,她也只会在怀舟调皮闯祸时打他的屁股。 只有妻子,他的妻子,是与他耳鬓厮磨,灵肉交融,是与他荣辱与共,生死不弃,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妻子。 他的阿昙。 …… 进了盛夏,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沈令月在屋里放了半人高的冰山,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上面,一次次被青蝉和霜絮拉回来。 “我的祖宗姑奶奶,这样要冻出病来的。” 青蝉拿她没辙,转头求助,“大少夫人,您快管管她吧。” 燕宜轻轻摇着扇子,手边摆着西瓜冰碗,慢悠悠开口:“心静自然凉,来,跟我一块闭目养神……” 沈令月泄气似的坐到椅子上,“啊啊啊我静不下来!好热好热,怎么会这么热……我好想那个啊……” 呜呜呜她亲爱的空调…… 沈令月一把抢过燕宜的冰碗,赶在青蝉反应过来前,一仰头吞下半碗的碎冰,两腮鼓鼓,咯吱咯吱嚼个不停。 青蝉急得恨不得去掰她的嘴,“天爷啊,这要受凉的。” 沈令月被冰得满口牙齿都失去知觉了,一阵激爽直冲天灵盖,连着打了好几个冷战。 她捂着嘴巴左右闪躲,直到最后一块冰也被嚼碎了咽下去,冲青蝉张开嘴,“啊……没了。” “小姐!”青蝉被她气哭了,一跺脚跑了出去。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看向霜絮:“要不你去看看?” “是。”霜絮淡定地冲二人一福身,然后也出去了。 燕宜放下扇子,不赞成地摇头,“青蝉也是为你好。” 只有这样亲生的丫鬟,才敢对着小姐甩脸色呢。 沈令月自知理亏,老实认错,“哎呀,我就是热的神志不清了……等会儿我亲自去向她赔礼道歉。” 燕宜看向窗外,“也是我判断失误了,这个夏天确实不好过,有十多天没下雨了吧?” 沈令月点头,“对啊,要是能干干脆脆痛痛快快下一场雷阵雨,也不用这么难熬了。” “知足吧,至少我们还用得起冰呢。”燕宜目露沉思,喃喃道:“就怕高温旱灾会影响到农业生产……这才是最要命的。” 小农经济靠天吃饭,一旦庄稼没有收成,必将是自下而上的一场灾难。 沈令月反应过来,震惊吃手,“难道我们要拿天灾逃荒剧本了?还是玄女娘娘又给你预言了?” 燕宜回过神冲她笑了下,“没有,你别胡思乱想,情况还没有糟糕到这个程度。” 说起来她最近很久没做梦了,可能是天气太热,大家都待在家里避暑,无瓜可吃? 但如果一直这样“太平”下去,她没有瓜吃,身体恢复得就慢,那她和裴景翊就不能要孩子…… 燕宜轻轻蹙眉,有些苦恼。 裴景翊以为她豁达,不把大夫的话当回事,其实是因为她自恃有“外挂”,相信自己一定能恢复健康。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其实燕宜还挺想生一个小孩的,她一定会给ta一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充满爱、陪伴、信任与尊重的童年。 她应该,也许,可能会是一个好妈妈吧。 裴景翊也会是一个好爸爸? 不拘男女都好,只要是他们俩的孩子,应该总不会太差…… 燕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唇边无意识地泛起一抹微笑,落在沈令月眼中,只觉得她整个人突然充满了神圣的母爱光环。 “燕燕?”沈令月瞪大了眼睛打量她,“你不会是……有了吧?” 哦吼吼,某个绿茶精开窍以后真是进展神速啊! 沈令月激动搓手,“多大了,是个男球还是女球啊?” “是个空气球。” 燕宜无奈又好笑地纠正她,“我身体还没恢复,大夫说现在不宜有孕,还得再等等。” 她们俩现在名义上是妯娌,明眼人都能看出裴家上下盼着她能先生下侯府第四代长孙,进一步稳固裴景翊的未来世子之位。 但现在是客观因素不允许,燕宜也不想瞒着沈令月,“如果你和裴景淮先有了孩子也不要紧,不必顾忌着我们。” 沈令月摆摆手,“什么呀,我们俩纯粹就是还没玩儿够呢,不生不生,我等你,一定等你啊。” 一个围脖儿已经够让她和裴景淮心力交瘁了,沈令月无法想象自己大着肚子还要给围脖儿和绒团儿调解矛盾的那天,太可怕了。 沈令月抓起扇子又使劲扇了几下,“先熬过这个夏天再说吧,这么热的天儿,谁家也没心情搞事啊。” 没有瓜吃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想它想它想它…… 直到第二天她们去棠华苑,才从孟婉茵那里得知观音法会就在后天,而且是由安王府的李太妃主持举办,场面十分盛大。 “你们俩忘了吗?前阵子我还从公中支了银子,派人送去安王府呢。” 像是这等盛会,京城各家女眷都要出点银钱香火,聊表心意。 “尤其是今年的观音诞,这可是李太妃去五台山潜心礼佛三年,回到京城主办的第一场法会,到时让允昭和怀舟带你们去看看热闹。” 沈令月挽上孟婉茵手臂,笑眯眯道:“母亲给我们讲讲,李太妃是什么人呀?” “诶,她年轻时可是先帝的宠妃,很厉害的,又给先帝生下最小的儿子安王,当时还一度有传言,说先帝有意废长立幼呢。” 孟婉茵摇摇头,“不过我看那些都是空穴来风,咱们陛下可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出,稳稳当了太子好多年,又没犯过什么错,哪能说换人就换人的?” 不过这些流言到底还是有些影响,先帝驾崩后,按照惯例,有子嫔妃可以出宫由儿子奉养。李太妃便出宫去了安王府,之后便传出她一心向佛,不理俗事,很少见人。 三年前更是亲自去了五台山闭关祈福,以至于京城都快忘了这位前朝宠妃的存在了。 沈令月好奇道:“她已经低调隐居了这么多年,为何今年会突然大张旗鼓办法会?也不符合她的人设啊。” 孟婉茵已经习惯了她的天马行空,想了想道:“可能是安王夫妇这么多年也没生下一子半女,太妃娘娘着急了,顾不上这么许多吧?” 说完她又反应过来,立刻补充,“是太妃着急,不是我着急,没有催你们的意思,绝对没有啊。”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婆婆也太可爱了吧? “母亲后天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看热闹?”沈令月拉着她软磨硬泡,“既然是如此盛大的法会,错过了岂不是很可惜?” 孟婉茵连连摇头,“那天街上肯定全是人,我不去。” 沈令月提议,“我们在临街的酒楼上订个包厢,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看下面的热闹不就行了?” 不等孟婉茵拒绝,门外便响起裴显赞同的声音,“这个主意好,我让管家安排,到时候咱们全家都去。”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裴大在六月最后一天成功上垒[比心][比心]没错之前都是肉渣,因为要让老婆慢慢适应() 啊啊啊不知不觉已经v一个月了!说实话这本开之前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成绩TAT每天看到疯涨的收藏和评论真是又激动又忐忑,做梦都在想下一个剧情要怎么展开,怎么才能写得更好看一点,才能不辜负每天追更的宝贝们[爆哭][爆哭] 今天多写了两千字,但是不算还债嗷,算是昨天请假的小补偿嘿嘿,顺便也给这个月更新凑个整,咱们居然30万字了!夸夸我自己[狗头] 再次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提前一小时更新,24H内评论都有小红包哦[比心][比心] 第49章 第 49 章 观音渡(上)(营养液6…… 见裴显兴致勃勃, 大有将此次出行发展为家庭团建的架势,孟婉茵也只好答应下来。 下午让管家去丰乐楼订包厢。 管家回禀时还在擦汗,“多亏咱们侯爷在陛下面前得脸, 这才抢到了一间位置不错的, 正正临着兴安大街, 视野好极了。” 丰乐楼是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位于皇城中心的兴安大街上, 也算是地标建筑。三层五楼相向,飞桥栏槛相连,“明暗相通,珠帘绣额, 灯烛晃耀。” 孟婉茵问管家:“丰乐楼的包厢已经都订满了?” “可不是嘛。这太妃娘娘和安王府出面举办的观音法会,各家高门大户都出来凑热闹了,临街的好位子抢手着呢。” 管家回答,又对一旁的沈令月道:“小的去订位子的时候,还遇上了沈家的管事妈妈, 好像是姓刘的?” 沈令月点头, “对对, 是我母亲身边的刘妈妈。” “那就是了,沈家的包厢最后定在了二楼,正好在咱们楼下,视野也是很好的。” 沈令月还挺高兴, 到时候出门看热闹,还能和赵岚见面说说话。 孟婉茵含笑看了小儿媳妇一眼, 她还在那儿傻乐呢,根本没听出管家话里邀功讨赏之意。 临近法会,丰乐楼的包厢只会更难订。亲家虽然是三品侍郎, 但比起昌宁侯府这般勋贵人家还是差了一等。 管家特意提起这一茬,想必也是在其中出了力,抬出侯爷的身份帮了忙。 孟婉茵冲祁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给管家塞了个分量不轻的荷包,“你办事利索,夫人都看在眼里呢。” 管家这才眉开眼笑地退下去了。 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纳闷地问:“订包厢不是管家分内之事吗,怎么还要额外赏他?” 待祁妈妈笑着向她解释了原委,沈令月才恍然大悟。 好家伙,她还以为自己看了那么多宅斗文,就能轻松玩转后宅呢。 结果连人家的潜台词都听不出来…… 真是没有受过社会毒打,清澈愚蠢的大学生一枚QAQ 沈令月一把抱住孟婉茵的衣袖,真心实意道:“有您这样的婆婆,真是我和大嫂的福气。” 孟婉茵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道:“没事儿,母亲也是从小姑娘一点点学过来的,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呢,长大了就懂了。” 她才不要当那种刁难儿媳妇的恶婆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好。 ……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八,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沈令月站在侯府大门口等着上车,一边对燕宜道:“昨天还闷得喘不上气,今天的风凉凉的,好舒服啊。” 燕宜看着远方翻涌的云层,大片大片如棉花糖铺洒在澄蓝色的天空,恰到好处地遮去了太阳的灼热,伴着习习清风,是难得的舒爽。 她点头微笑:“观音诞嘛,自然是个好天气。” 裴显和孟婉茵坐一辆车,然后是燕宜和裴景翊,沈令月和裴景淮,最后是裴玉珍带着两个女儿,董兰猗和董韫芝。 后面伺候的丫鬟仆妇和随从小厮又坐了两辆车,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往丰乐楼驶去。 沈令月趴在窗边向后看,好奇道:“太夫人怎么没跟着一起出来?她老人家不是信佛很虔诚吗。” 虽然在她看来,这些贵夫人老太太们都是拿信佛当时尚单品,日子太无聊,总要有点打发时间的爱好。 念念佛,抄抄经,小半天就过去了。 裴景淮歪在坐垫上,正往嘴里一粒一粒丢着炒黄豆,闻言笑道:“那你还是不了解她,她只喜欢待在松鹤堂那一亩三分地,等闲不爱出门的。” 尤其这么热的天气,外面又这么多人,老太太都怕自己挤出个好歹来。 就非常惜命。 沈令月吐吐舌头,裴家的长辈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宅。 哦,除了裴玉珍。 这位小姑母还是很热衷出门交游的,今日更是从头到脚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像是去拜佛,更像是去相亲的。 沈令月撩开车帘让空气流通起来,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街景,疑道:“咱们走的是去兴安大街那条路吗?” “我看看。”裴景淮凑过来,和她挤在车窗前,顺势搂住她的腰。 他是京城土生土长公子哥儿,又一贯喜欢在外面游玩,对大街小巷都十分熟悉,很快就认出来,“咱们不走兴安大街,过东水桥,走竹篮巷,直接从丰乐楼后门过去。” 到了丰乐楼,小二引着一行人上了三楼包厢,沈令月和燕宜走到窗前向下看,越发感受到这次法会的盛大和重视。 兴安大街作为今日法会的主要巡游路线,昨晚就开始“交通管制”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大半人手都调了过去,维持治安。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连道路两边的小贩都被暂时劝离,最大程度保持路面的宽敞和整洁。 从楼上往下看,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们穿着整齐一新的制服,手持长刀或长棍,每隔几十步便站了一人,齐刷刷地守在路边,将围观百姓都控制在了充作警戒线的围绳之外。 沈令月不由咂舌,安王府这次还真是大手笔啊,估计老皇帝也没少帮忙? 想了想又反应过来,跟燕宜小声蛐蛐,“咱们家是不是也出钱了?” 燕宜管账本,自然清楚,点头道:“侯府捐了二百两,估计其他勋贵和官员家里多少也要捐一些。” 沈令月啧啧,“安王好鸡贼啊,钱是咱们大家出的,最后好名声全是他的。” 燕宜失笑,“安王府肯定还是要出大头的,不说这次法会,平日里那些善堂和慈幼院的开销,一笔笔都是不小的支出。” 再说观音法会这种盛事,就是安王府不开口,各家也愿意出一份力,积功德嘛。 担心路上堵车,她们今天早早就出门了,离法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沈令月嫌待在包厢里无聊,决定拉着燕宜出去串门。 来到走廊上,只见前方人影攒动,各家的丫鬟仆妇穿梭其中,敲门递帖子的,显然已经把丰乐楼当成了一个小型的社交场。 沈令月一挥手,“走,咱们也吃瓜去。”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刘妈妈迎面追上,笑道:“三小姐,夫人刚要让我上来找您呢。” “啊,那我们先去见我母亲吧。” 沈令月拉着燕宜下了楼,带她去了沈家的包厢。 今日沈家人也来的齐全,赵岚和沈杭、柳姨娘,沈令月的两个哥哥并沈颂仪,就连沈元嘉和蘅姐儿也在,估计是没和平西伯府的人一块。 “小姨!” 蘅姐儿像个小炮弹似的扑进沈令月怀里。 沈令月把她抱起来掂了掂,假装皱眉:“蘅姐儿,你是不是又胖了?” 蘅姐儿气鼓鼓地强调,“才不是胖,武课师傅说了,蘅姐儿这是变结实了,强壮了。” 说着就握紧小拳头,全身绷劲儿,让沈令月摸她的小肉胳膊。 沈令月憋笑配合,夸张地捏上去,“哎呀,好硬啊,蘅姐儿现在一拳能打死一头牛了吧?” 逗得小丫头脸红红的,害羞地往她怀里钻。 沈令月捏捏她的小脸,给她介绍燕宜,“这是小姨的嫂嫂,你要叫燕姨姨。” 蘅姐儿在外人面前还是很乖巧的,从她怀里跳下来,规规矩矩向燕宜行了个问安礼,“燕姨姨好,我叫韩一蘅,你叫我蘅姐儿就好啦。” “哎,蘅姐儿你好。”燕宜忍不住摸了一把她白嫩嫩的小脸,谁会不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呢。 沈令月又带着燕宜去向赵岚和沈杭见礼。 “父亲母亲,这是我大嫂周燕宜。” 赵岚不露痕迹地打量了燕宜两眼,微笑:“大少夫人,月儿从小被我惯坏了,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作为大嫂,多多包涵,别跟她一般计较。或者有什么事,来沈府找我也是一样的。” 燕宜连忙摇头说没有,她和沈令月相处的很融洽。 赵岚心下诧异:这两个人从前一见面就要别苗头,如今嫁给一家两兄弟,反倒转了性子,相亲相爱起来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捉摸不透啊。 那边沈令月已经问候上了沈杭的身体,“爹你恢复的怎么样了,现在还能说话吗?用不用我帮你翻译啊?” 好些天没听过电音蝌蚪了,还有点怀念是怎么回事? 沈杭白她一眼,慢悠悠开口,“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幸灾乐祸。” 沈令月吃惊:“爹你好啦?都会说四个字成语了。” 沈杭气得要打她,被她敏捷躲过,藏到赵岚身后。 赵岚轻咳一声掩饰笑意,解释道:“你父亲前几天已经销假回礼部当值了,现在就是说话慢了点,嘴歪了点,不仔细看也察觉不出来。” 沈令月探出头去偷瞄,收获沈杭一个瞪眼。 “爹你别瞪我啊,不然又要嘴歪眼斜了怎么办?” 沈令月仗着沈杭说话不利索,把他气得胡子乱颤。 沈明安笑着过来打圆场,“小妹,好久不见你回来,在裴家过得怎么样?” 沈元嘉也领着蘅姐儿过去说话,她们仨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兄妹,感情自然不同。 燕宜坐在一旁,看着沈令月被家人包围关怀的温情画面,仿佛自己也感受到同样的幸福。 直到柳姨娘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温温柔柔开口:“裴大少夫人,跟我家三小姐做妯娌,一定很不容易吧?” 燕宜转过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此话怎讲?” 柳姨娘捏着帕子在嘴角按了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诶,说到底我也只是沈家的妾室,有些话不好讲的……” “是吗?那姨娘就别讲了。” 燕宜轻轻翘起唇角,眼底满是冷淡和疏离,“我有眼睛,会自己看。谁和我素昧平生,谁和我朝夕相处,我还是分得清的。” 柳姨娘没想到燕宜如此强硬,吃了个闭门羹,讪讪地走开了。 “母亲,我和大嫂还要去别家包厢串门,改日我再回家陪您,到时候叫上大姐一起哦。” 沈令月担心自己在这里逗留太久会冷落了燕宜,适时提出离开。 赵岚看她气色红润,和燕宜也是有说有笑的样子,摆摆手放了人,“去吧。” 又说让燕宜有空也来沈家做客,燕宜笑着应下,二人告退出门。 到了走廊上,燕宜开口:“刚才你们家那位柳姨娘还想来说你的坏话,被我怼回去了。” 沈令月哼了一声,挽住燕宜手臂,“她一天天就是闲的,沈颂仪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又来挑拨上我们了。” 燕宜笑:“反正都是无用功。” 她们问过小二,周家今天并不在丰乐楼的客人名单里。 想想也是,林绮玉还在坐月子,周雁翎至今还下落不明,估计周川也没心思出来看什么法会。 见燕宜面露忧色,沈令月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会儿我们也向菩萨许愿,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两位裴少夫人,令国公夫人在顶楼等二位呢。” 楼梯拐角,一名丰乐楼的女使冲二人微微欠身。 沈令月和燕宜跟她上了楼,原来丰乐楼明面上是三层,其实三楼之上还有一处斗拱样式的阁楼,楼层越高,地位越尊。 令国公顾凛,本朝勋贵中的第一等,自然也在上面。 “郑姐姐,顾大哥。” 二人进了房间,就见郑纯筠推着顾凛的轮椅,夫妻俩一坐一站在窗边吹风赏景,上前问好。 顾凛冲二人微笑点头,又回首示意郑纯筠松开轮椅,他自己推动车轮去了另一扇窗前,给她们留了空间说话。 郑纯筠一手拉起一个,“我猜你们不会错过这个大热闹,刚才就派人下去寻你们了。” 她对沈令月狡黠地眨眨眼。 沈令月嘿嘿一笑,大家都是吃瓜人嘛。 和郑纯筠聊天才知道,这间阁楼是安王特意让人留给他们夫妇的,否则郑纯筠还真没打算带顾凛出来,毕竟他行动不便,轮椅抬上抬下很不方便,顾凛又不喜欢劳师动众,除了出门求医,基本都不出门活动。 但她转念又想,不管顾凛的腿什么时候康复,能不能康复,总不能窝在令国公府一辈子都不出门,还是要多出来透透气,这样也有利于心情。 便是今天出了门,来到丰乐楼,郑纯筠也拒了别人送来的拜帖,除了沈令月和燕宜,她谁也没见。 “听说这次法会十分盛大隆重,有护法神巡游,观音渡厄,唱佛戏,布施斋食,舞龙舞狮跨火盆……热闹极了。” 郑纯筠最近常和安王妃来往,因此对法会的流程也比外人更熟悉。 沈令月听得心痒痒,和燕宜商量:“光在楼上看有什么意思,一会儿咱们去街上,跟着游行队伍一块走啊?” 那些贵妇小姐自恃身份,只愿在楼上远观,她们俩可没这么多讲究,看热闹最重要! 沈令月冲她挤眼睛,“叫上你男人和我男人,让他们俩负责开路。” 老公不就是这个时候拿来用的嘛。 燕宜笑着答应了。 沈令月张望了下,咦了一声,“陈虎大哥没跟你们一块出来吗?” 他是顾凛的救命恩人,又被顾凛认作义兄,听说还在军中谋了一个职位,如今也是官身了。 陈虎现下就在令国公府住着,他力气大,有时候需要搬动顾凛和轮椅什么的都由他来帮忙,很是稳妥。 郑纯筠脸上笑容又加深了几分,伸手一指窗外,“你们看,他在下面呢。” 沈令月凑过去看,很快找到了人群中格外显眼,高大魁梧的陈虎。 “哎,哎?”沈令月惊奇不已,“他旁边的姑娘,不是郑姐姐你身边的梅芳吗?” 郑纯筠笑着点头承认,“他和梅芳彼此看对眼了,打算年底就成亲呢。” 梅芳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郑家最落魄的时候,其他下人都拿了遣散银子各谋出路,梅芳也不离不弃,甚至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活,连重病卧床的郑老夫人都是她在照顾。 后来梅芳陪着郑纯筠嫁到令国公府,没少帮着她出门跑腿,又结交府里各处,帮她搜集情报,躲过几次顾源和秦筝筝的算计。 直到顾凛活着回来,又继承了令国公爵位,郑纯筠和梅芳主仆才算是熬出头了。 因为都要照顾顾凛,梅芳和陈虎免不了要经常打交道,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彼此就有了情意。 郑纯筠轻声道:“我本来也不舍得让梅芳随便配了府里的管事小厮,她为我,为郑家付出许多,我是宁愿还她身契,放她为良民的,是她不放心我,一定要留下来陪着我……” 如今她和陈虎情投意合,若是嫁给他,大小也是个武官家的太太,不用再做奴婢了。 沈令月和燕宜向窗外下方看去。 陈虎和梅芳站在路边,他高大的身躯小心地护着梅芳,不让她被周围的百姓挤到,蒲扇似的大巴掌小心地捏着一串糖葫芦,正讨好地举到梅芳面前,脸上带着憨厚又羞涩的笑容。 梅芳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腕,轻轻咬下一颗糖葫芦,冲他笑得灿烂,似乎在说很甜。 “真甜,真好啊。” 沈令月双手捧脸姨母笑,虽然没有瓜吃,但嗑CP的快乐也是无法替代的! 燕宜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 她还记得在那个梦里,当郑纯筠被顾家人诬陷通.奸时,梅芳和大房的其他下人都被关起来,严刑拷打,逼她们出来指认。 梅芳作为郑纯筠的陪嫁丫鬟,宁死不从,本来她都找到机会逃脱出来了,可她没有自己逃跑,而是选择去顺天府告状,想求官府来人救救她的小姐。 可惜功亏一篑,在离顺天府衙还有一条街的地方被令国公府的家丁抓了回去,丢进池塘活活溺死了。 她们改变了郑纯筠的命运,也救了梅芳的命,现在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燕宜轻抚心口,感觉有一股热流涌过,化作无形的力量,滋补着她的身体。 她心有所感,难道梅芳的命运,也是可以算作她和小月亮的“功德”吗? 不等她有空细想,沈令月又指着下方斜对面的一间茶楼激动道,“燕燕,你快看!” 燕宜望过去,透过茶楼临街的窗子,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子,正温柔细心地为对面的女子擦着手。 “那是陈昂,和姚玉沙?”燕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现在已经可以出门活动了吗?” 他们俩坐在茶馆里,落在外人眼中就像是一对出来玩的年轻小夫妻,哪怕姚玉沙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迷茫和怯意,也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她曾经是一个“疯子”。 沈令月眼里都要泛起泪花了,“呜呜,一定是陈昂把她照顾得很好,姚大人和姚夫人才放心让他带着女儿出门。” 燕宜轻轻点头,补充道:“姚玉沙也一定非常信任他,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更不会让自己受伤。” 她终于敢走出自己的小世界,重新回到这烟火缭绕的人间。 沈令月靠上她的肩膀,又一次喃喃:“真好啊,大家都这么幸福。” …… 法会快要开始了,二人辞别了郑纯筠和顾凛,回到侯府的包厢。 一进屋,就听裴玉珍阴阳怪气的,“你们俩跑的倒挺快,出去应酬,怎么不带上你们表妹啊?一个个的就会耍嘴皮子说好听的,其实根本不关心兰猗的终身大事……” 沈令月眨眨眼,“小姑你自己都没出去,怎么还非要指望我们两个小辈啊?” 裴玉珍气急,“你!” 她不出去交际,还不是因为之前屡屡碰壁,拉不下脸,这才想着借沈令月和燕宜的社交圈子碰碰运气嘛。 孟婉茵过来打圆场,问她们俩刚才都去了谁家的包厢。 沈令月如实道:“就去了我娘家,还有令国公府……” 沈家? 裴玉珍眼珠一转,忽地态度变了一百八十度,笑容满面:“怀舟媳妇儿,我记得你娘家大哥还没成亲吧?听说他在国子监也是有名的才子——” 她拍了下手,高兴的道:“你表妹的才情你也是清楚的,她若是嫁给你大哥,两个人有共同语言,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岂不是一段佳话?” 沈令月:“啊?” 裴玉珍自说自话,甚至还想拉拢裴显,“大哥,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沈家的家风好啊,不然陛下也不会给咱们两家赐婚,兰猗可是你亲外甥女,她嫁到怀舟媳妇儿家里,那就是亲上加亲,母亲也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裴显:“啊?” 裴玉珍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虽然沈家不是什么勋贵世家,家世也浅薄了些,但兰猗嫁过去就是三品侍郎家的嫡长媳,进了门就能当家做主,勉勉强强也不错吧。 再说沈令月的母亲赵岚,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小女儿,听说在经商一道极有天赋,嫁进沈家二十多年,硬生生把一个小门小户拉扯出来,买了许多田庄商铺,每年的进项银子哗哗如流水。 光看沈令月当初进门时那丰厚的嫁妆就把她眼红的够呛,这还只是赵岚给小女儿的陪嫁,那她攥在手里的,将来留给嫡长子的,岂不是更多? 就这么定了,把兰猗嫁给沈家大公子,然后生下长子嫡孙,掌握管家大权,把整个沈家捏在掌心里。 将来等赵岚老了,她都得看自己女儿的脸色过活,哈哈,哈哈哈…… 裴玉珍越想越美,竟然旁若无人地笑出了声。 孟婉茵壮着胆子推了她一下,“……小姑,你没事吧?” 这人怎么突然中邪了?等法会开始了,得送她下去驱一驱啊…… “我没事啊,我好得很。” 裴玉珍一秒恢复正常,对沈令月和颜悦色道:“你往娘家递个消息,让你母亲尽快请媒人来提亲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门亲事我同意了,抓紧走完六礼,别误了你表妹的花期。” 沈令月:……………… 沉默,沉默震耳欲聋。 要不是公公婆婆都在看着,她真想冲上去把裴玉珍脑袋里的水晃出来。 什么玩意儿啊谁就同意了??? 你到底有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不对啊。” 裴景淮突然开口了,他摸着脑袋,眉头微微皱起,不确定地回忆:“我怎么记得岳母大人说过,我大舅哥和国子监祭酒桑大人家的小孙女定了亲,打算明年就娶进门呢?” “什么?!”裴玉珍不可置信地尖叫,“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沈令月可算有机会开口了,只是她对着裴显和孟婉茵解释:“桑家的小孙女比我还小一岁,人家不舍得女儿嫁太早,加上桑家是清流仕宦之家,规矩大,不欲张扬,所以两家只是悄悄合了庚帖,没有对外宣扬。” 裴显了然地点点头,“是桑家啊,那不奇怪了,亲家母好眼光,桑氏的女儿不愁嫁的。” 桑家的家谱比大邺建国还长呢,人家在前朝就已经是官宦之家了,无论男女都才学出众,满腹经纶。男的入仕为官,女的相夫教子,诗礼传家,贞节牌坊都给桑家挣了好几座,所谓世家大族,当如是之。 桑家规矩重,桑氏女在前朝和本朝,都有不少入宫为妃,或是嫁入王侯之家的,个个都很金贵。 赵岚早在十多年前就盯上了桑家的女儿,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沈家未来的主母。 幸好沈明安天赋出众很争气,也幸好赵岚曾有意结交桑家,和桑家这一代的当家夫人在生意上有来往,帮过桑家一个大忙,挽回了极大的损失。 否则凭沈明安现在还只是个举人,根本不够格做桑家的女婿。 正因如此,当初赵岚发现沈明安书房的丫鬟有意勾引公子,才会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在桑家小孙女嫁进门之前,她必须保证儿子的屋里干干净净,从身到心,全部要留给未来的妻子。 裴玉珍脸色难看极了。 她就是再有自信,也不敢说董兰猗的才貌能胜过桑家女,更不要说人家的家世了。 沈令月清清嗓子,好心建议:“虽然我大哥定了亲,但是我二哥还没定啊。虽然我二哥现在只是个秀才,但他人好啊。他性子温和敦厚,还会做好多木雕小玩意儿,表妹要是愿意嫁给他,他一定会对妻子很好的。” “你二哥?”裴玉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就是你家那个姨娘生的龙凤胎,区区一个庶子,也想娶我的兰猗,做什么美梦呢!” 沈令月:…… 得,算她嘴欠。 庶出咋了?真要说句不客气的话,她还觉得董兰猗配不上沈明达呢。 她没有歧视董兰猗幼年丧父的意思,只是她这个人吧……算了算了,她要是真嫁给二哥,最后操心的还是赵岚。 沈令月拍了一下自己,叫你多嘴。 她冲裴玉珍皮笑肉不笑,“小姑说得对,我二哥配不上兰猗表妹,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裴玉珍不接茬,目光又幽幽投向燕宜。 燕宜飞快道:“我就一个弟弟,还没满月呢。” 裴玉珍轻蔑地嗤了一声。 哼,周家,区区一个武官,门第太低,就是有儿子她也瞧不上。 包厢内气氛古怪,孟婉茵如坐针毡,直到下方遥遥传来一声锣响,她立刻道:“法会要开始了,燕宜,月儿,你们不是说要下去看得更清楚吗,快去吧。” 走吧走吧,都走了这里就清静了…… “二嫂,阿芝也想去下面。” 董韫芝眼巴巴地看向沈令月。 沈令月对这个小表妹还蛮有好感的,牵起她的手,“好啊,那阿芝就跟着我和二表哥?” 董韫芝松了口气,笑得眼睛弯弯,“谢谢二嫂,阿芝一定乖乖的,不给你和表哥添麻烦。” 沈令月捏捏她小脸,“什么麻不麻烦的,走咯。” 她和裴景淮领着董韫芝下了楼。 裴玉珍眼珠一转,推了董兰猗一把,对裴景翊道:“允昭,你也带上你表妹吧。” 错过了沈家大公子,那就只能继续盯着自家大侄子了。 然而裴景翊神色不改,淡定拒绝:“我还要照顾我夫人,分.身乏术,小姑还是另请高明吧。” 裴玉珍急了,“怀舟和他媳妇儿都能领着阿芝,你们带上兰猗怎么就不行了?兰猗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还能比阿芝更难带?” “正因为表妹不是小孩子了,侄儿更要避嫌。” 裴景翊直言开口,几乎是挑破了裴玉珍的小心思。 他当众揽过燕宜的肩膀,像是宣告,更像是占有。 “在我心里,我夫人的感受才是第一位的。” 说完便不再看她们,挽着燕宜出了门。 裴玉珍气得跺脚,回头向裴显告状:“大哥!你看看你的好儿子,没有一个把我放在眼里的,我还是不是你妹妹了?是不是他们的长辈了?” 裴显抽抽嘴角,脸色很不好,“你还知道自己是长辈啊?那就做出个长辈的样子,别一天天不知所谓的,只会惹人厌烦。”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两个儿媳妇进门敬茶那天,是裴玉珍向太夫人吹的风,非要把清河郡主的牌位从祠堂请出来,给儿媳妇难看,也给孟婉茵难看。 裴显也是不明白了,就因为他们不答应让裴景翊娶董兰猗,裴玉珍就在侯府作天作地,不盼着全家好了? 他心疼妹妹年轻丧夫,让她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一住就是十年,怎么还养出一个搅家精来? 裴玉珍从未听裴显说过这么重的话,一时愣住,“大哥,你……” “舅舅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整个人都是错的,我就不该出生,不该存在……” 董兰猗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兰猗!” 裴玉珍也追了出去,出门时怨恨地瞪了裴显一眼。 包厢里只剩下孟婉茵和裴显,她不放心地问:“要不要派人出去跟着她们?” 今天这么热闹,下面人山人海的,谁知道会不会有歹人和拐子藏在里面。 裴玉珍也就罢了,董兰猗还是个妙龄姑娘,正是好下手的对象。 裴显再生气也不能拿外甥女的安危不当回事,点点头,让几个仆妇和随从都跟过去了。 孟婉茵给他倒了杯茶,“侯爷息怒,喝口水消消气。” 裴显嗯了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走到窗前,又对孟婉茵招招手。 “过来,这里看得清楚。” …… 楼下,两对小夫妻带着阿芝,勉强挤在路边一处还算宽敞的地方。 锣鼓声震天响,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街边百姓的欢呼声,观音法会正式拉开帷幕。 咚咚,咚…… 开路鼓手高高扬起鼓槌,敲响绘有雷纹的牛皮大鼓,节奏由缓到急,直至高潮。 人声齐喝:“噫!——吁!” 喧闹的街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四大护法巡游而来。 先锋是韦陀护法,手持金刚杵,脚踏八步罡,青年面相端庄,法相威严,走在最前方开道。 接着是头戴獠牙面具的金刚力士,怒目圆睁,威慑四方。赤膊上涂满金粉,肌肉绷紧,似有扛鼎之力。 散脂大将携二十八部众迤逦而来,手持狼牙棒、锁魂链等法器,上系铜铃,行走间叮当作响,和着鼓声有空灵之感,仿佛真如天外纶音。 走在最后面的是阎罗审判仪仗,阎摩罗王身乘黑轿,两侧随从手持判官笔与善恶簿,面无表情,令人望之生畏。 黑白无常头戴高帽,手持锁链,捧着一本巨大的,桐木制成的善恶簿,上面版绘的因果轮回小故事,更有十八层地狱变相图,各种刑罚惨状令人瞠目,不敢直视。 咚咚! 鼓点像是信号,车轿忽然停了下来,黑面黑髥的阎罗王环顾四周,忽然一指靠在沈令月身边的阿芝。 “小姑娘,敢不敢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东京梦华录》 丰乐楼原型就是北宋大名鼎鼎的樊楼啦,主要是我搜了下资料,明朝商业其实不如北宋自由发达,也没有出现什么比较有名气的大酒楼,一般都是官办的,所以咱们就架空杂糅一下[狗头] 法会仪式也是我东拼西凑编出来的,大家看个热闹就好[比心] 第50章 第 50 章 观音渡(中) 阿芝被点到时吓了一跳, “我吗?” 阎罗王点头:“对,就是你。” 身后随从的黑白无常齐齐上前,一人扯开铁锁链, 一人高举哭丧棒, 口中吐出长长的纸糊的红舌头, 做出恫吓之态。 “阎摩罗王审善恶,回答回答快回答!” 阿芝越发害怕, 小脸发白,紧紧抓着沈令月的手,“二嫂……” 裴景翊上前一步,轻拍了下阿芝的肩膀, 冲她点了下头。 “别怕,这是法会中的一项仪式,你只管回答。” 阿芝对大表哥还是很信服的,定了定神,勇敢地直视向阎罗王的双眼, “你, 你问吧。” 阎罗王一手捋着长髯, 悠悠开腔。 “有一童子名唤小七,放走了落入陷阱的受伤鸟雀,却导致卧病在床的爷爷没钱买药——你说,本王该奖其慈悲, 还是罚其不孝?” 阿芝皱起眉头,绞尽脑汁思索起来。 围观百姓也发出嗡嗡议论声。 “这是什么鬼问题?” 裴景淮嘟囔了一句, 问沈令月,“你知道答案吗?” 沈令月下意识地看向燕宜,求助场外学霸! 燕宜也没见识过这种阵仗, 转头看向裴景翊。 裴景翊被一连串的脑袋紧盯不放,再看阿芝急得小脸通红,嘴里念念有词,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他只好又俯身在阿芝耳边低语了两句。 阿芝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脆生生地开口:“我会请阎罗王召来药王菩萨为小七爷爷治病,再罚小七来世转生为医者,为一万名穷苦百姓义诊赎罪。” “很好。” 阎罗王满意地点点头,从随从手里拿过一枚桃木辟邪符,送给阿芝。 咚咚! 鼓点又起,黑白无常退回阎罗王身后,继续向前游行。 很快他们又停在了另一名男童面前,阎罗王又开始提问。 “小明为给病中母亲止咳,偷摘了邻居家树上的梨子。若你是判官,会因孝心免罪,还是因偷盗惩罚他?” “哥哥私藏炊饼,却告诉弟弟家里没吃的了,眼看着弟弟挨饿——是罚哥哥饿上三天,还是令其终生吃饼必噎?” “樵夫在山洞中发现官银却私藏不报,导致赈灾延误饿死三人——是命其交出银子免罪,还是下辈子穷困终生?” …… “罚他……罚他下辈子投胎成银库里的老鼠,日日守着银子却咬不动!” 童言童语引得百姓们哈哈大笑,阎罗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门,同样送他一枚辟邪符。 沈令月听得津津有味,跟燕宜吐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像古代版的“电车难题”。 燕宜似乎品出了一些门道,“可能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教化百姓,惩恶扬善吧。” “正是如此。”裴景翊加入二人讨论。 他望着前方的游行队伍轻轻勾唇,“我记得小时候也参加过一次这样规模盛大的游行法会,扮演阎罗王和判官的信众会挑选小孩子来回答问题,因为儿童纯然天真,他们的回答本身就带有净化邪祟的效果。” “咱们小时候也参加过吗?”裴景淮挠头,“我怎么不记得有人问过我这些问题?” 裴景翊瞥他一眼,无奈道:“那是因为你当时光顾着抢佛粽了,回家还因为吃撑了不消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裴景淮不乐意了,“喂,当着我媳妇和大嫂的面,你就这么揭我老底?” 阿芝捂嘴偷笑,“二表哥,我也听到了哦。” 裴景翊对弟弟的抗诉视而不见,抬手一指,“瞧,你最爱的佛粽来了。” 阎罗王的审判队伍已经渐行渐远,紧接着走来的是一群身穿庄严衣的僧人,怀里各挎着一只竹篮,里面满满装着小巧玲珑的三角粽子。 他们将粽子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抛洒,口呼“食一粽,得佛号一偈。” 裴景淮仗着人高手长,一抓就抢到了好几个,献宝似的分给她们。 沈令月问:“什么馅儿的,真有这么好吃,让你都吃撑了?” 裴景淮红着脸反驳:“我那是年纪小不懂事,觉得大家都抢的肯定是好东西……哎,是蜂蜜豆沙馅儿的,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剥开一枚粽子咬了一大口,脸上浮起怀念的神色,又催沈令月赶紧尝尝,“这是佛粽,有福气的。” 沈令月拗不过他,低头咬了一口,清甜适中,糯米凉凉的很有嚼劲儿。 燕宜和裴景翊也分着吃了一个。 阿芝小心地把哥嫂们留给她的粽子收起来,准备带回去分给母亲和大姐。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五岁小孩,自然听得懂母亲和姐姐私下里那些抱怨和算计。 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母亲也是担心她们姐妹将来无依无靠…… 阿芝只庆幸自己年纪还小,嫁人什么的离她还远着呢。 她剥开一个小粽子啊呜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真好吃。” 不管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直到人群中再次发出惊呼。 “来了来了,最精彩的要来了!” “观音下凡,洒净渡厄了!” “快快,准备好盆碗没有,我要多接些净水回去,给我家刚出生的小孙孙祈福呢。” 沈令月不懂,但看大家都很激动很熟悉流程的样子,就知道后面的仪式一定更精彩,连忙拉着燕宜又往前挤了挤,抢在前排,又叫阿芝也跟紧上别走散。 裴景翊和裴景淮一左一右护着自家夫人,二人衣着不菲,一身贵气,百姓不敢得罪,纷纷避让开来。 叮叮当当的铜磬和法螺声幽幽奏响,如鸣仙乐,紧接着是漫天抛洒的香花,一列年轻少女身披轻纱,脸颊丰润,唇角含笑,簇拥着八抬轿辇,施施而来。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盘膝端坐与莲花宝台之上,白纱覆面,作观音扮相的美丽少女。 她梳低髻,戴宝冠,冠中央镶摩尼宝珠,颈间一串宝石璎珞,网结连缀,长曳至腰,环垂腹前,极显高贵华丽之态。层层叠叠,璀璨光华,耀眼夺目。 身披红绿双色天衣,下着薄纱阔脚裤,穿绿色摇裙,彩帛绕肩,白皙丰润的臂膀上环着金臂钏,莲花纹样精雕细镂,镂空有致。 正是花鬘宝冠,以为首饰;环钏璎珞,而作身佩。 她怀抱一支半开的莲花,一手持白瓷净瓶,以杨柳枝蘸取瓶中净水,向轿辇下方欢呼狂热的信众们轻轻点洒。 轿辇两侧的撒花少女也纷纷从车上取下竹筒,里面是混合着檀香、沉香的清水,向道路两旁涌上来,手持各类容器的百姓倾倒。 “杨枝净水除百病,观音渡厄苦难消——” 接到净水的百姓虔诚地捧着手中的陶碗,颤颤巍巍举过头顶,下跪齐呼佛号。 沈令月痴痴看着扮作观音的少女,眉心一点红痣,佛性尽显,哪怕以白纱覆面,也能看出面纱下的姣好容颜。 再配上她那一身如梦似幻的七彩天衣,在这万人簇拥的狂热氛围里,真如观音下凡一般。 她激动地抓着燕宜的胳膊,“怪不得郑姐姐说这次法会特别隆重,原来还有人扮观音,真好看啊。” 侯府捐的二百两银子没白花,这么大的阵仗真是值回票价了。 燕宜也在看着高高坐在莲台上的少女观音,只是她眉头微蹙,不确定地开口,“我觉得她有点眼熟……” 恰好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吹得轿辇两旁的薄纱四下飞扬,也吹起了观音面上的白纱。 沈令月蓦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 这少女观音竟然是—— * 兰芽儿! 瑶娘站在狂热的人群中,看着少女观音的面纱被风高高吹起又落下,那惊鸿一瞥的美丽面庞,狠狠击中她的心脏,如遭雷击。 这一霎,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的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人,没有声音,飓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只留下她剧烈心跳的回响。 兰芽儿…… 是她的兰芽儿啊! 瑶娘疯了一般往前挤,拼命地推开身旁虔诚狂热的百姓,没了命似的朝轿辇的方向追过去。 “兰芽儿!兰芽儿是你吗!我是姐姐啊!” 瑶娘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但是周围的人太多了,他们太吵了,她拼劲全力发出的呐喊,也只是落入大海的一滴水,激不起任何涟漪和声响。 她看着兰芽儿高坐莲台,脸上挂着圣洁的微笑,她挥洒着杨枝甘露的动作是那样的优雅自然,一举一动都仿佛观音化身,是来普度众生的。 瑶娘大喊着,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五年了,她终于找到她的妹妹了。 瑶娘跑着,挤着,叫喊着,头发散了,发钗歪了,衣裳乱了,就连鞋子也跑丢了一只,只穿着雪白绫袜踉踉跄跄地追赶着。 “兰芽儿!” 直到一根长棍拦住她,是守卫在道路两旁,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小卒。 他皱眉低喝:“不要再靠近了。” “军爷,求您放我过去吧,那是我……是我重要的人,求您让我过去说句话!” 瑶娘双手抓着棍子,哭得涕泗横流,哀哀恳求着。 兵卒不为所动,只当她是狂热的信众,黑着脸又将棍子往后抵了抵,“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游行队伍,你再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瑶娘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几步,不小心打翻了一人接到的净水。 那人变了脸色,对她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疯婆娘,我的福气都被你挤没了!” 骂了两句又不解恨,狠狠推她一把,又赶着往前追轿辇,想要再求一碗净水。 瑶娘吃痛回过神来,连忙也跟着追上去。 终于被她觑到一个空档,趁着五城兵马司的兵卒防卫松懈,她一个蹲身钻了进去,冲到路中央拦下轿辇。 “不好,有人闹事!” 附近的几个兵卒变了脸色,立刻冲上去拖住瑶娘,想将她带离。 他们下手很重,瑶娘摔倒在地,被拖着往外走,又剧烈地挣扎,拼了命地去抓轿辇的四角,指甲都被劈翻了一个。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瑶娘在地上翻滚拖动,狼狈不堪,但想要见到的妹妹的渴望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让她再次挣脱束缚,扑了上去。 抬着轿辇的壮汉对视一眼,连忙小心地将轿辇落地,生怕瑶娘撞倒轿辇,伤了上方的菩萨化身。 瑶娘见状大喜,眼看着就要冲上去,马上就要接近兰芽儿了,又被追上来的兵卒拖住。 其中一人似是恼羞成怒,举起长棍朝她背上狠狠打去。 瑶娘痛呼出声,趴到地上半天也起不来,外翻的指甲渗出血丝,颤抖着地紧紧抠着地面,动弹不得。 她艰难地抬起头,嗓音沙哑破碎,“兰芽儿,兰芽儿……” 恍惚间,她看到那莲台上的菩萨向她一步步走来,在她面前蹲下.身。 一根细细长长的杨柳枝,蘸着净水,轻轻洒在她的头顶。 面覆轻纱,眉心红痣的少女观音,眼神悲悯地望着她,嗓音空灵。 “姊姊,你心里是否有天大的委屈?愿菩萨保佑你,度一切苦厄,早日得善。” 泪水模糊了视线,瑶娘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人,可她那双澄净空明的眼中,全无半分姐妹相见的喜悦和激动。 一颗心直直坠到了无边地狱里。 她的兰芽儿……已经忘了姐姐吗? 瑶娘眼睁睁看着兰芽儿重新回到莲台上,继续向信众布施净水。 轿辇绕过她,继续向前行进,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瑶娘趴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地面上,洇开一个又一个小圆,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人群中不知是谁仰天大喊了一声:“下雨了,下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很快变得越来越大,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 京城干旱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在观音诞这一天,普降甘霖。 狂热的百姓们欢呼着跳跃着,又追赶着轿辇,激动地跪下磕头。 “是菩萨显灵了!” “观音娘娘大慈大悲,救苦救难,降下甘霖,保佑我们足食丰衣,风调雨顺!” …… 雨越下越大。 游行队伍已经远去,喧嚣声渐息,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刚才未能拦住瑶娘的兵卒恼羞成怒,冲上去狠狠踢了她一脚,“还不快滚,等着抓你去坐牢吗!” 瑶娘置若罔闻,一动不动趴在地上,任凭雨水将她淋得全身湿透,身下积起了小水洼。 脸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到最后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那兵卒连着喊了几声,恼羞成怒,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棍。 “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小卒扭头,见到两对年轻男女快步而来。 裴景翊上前亮出兵部主事的牙牌,同时道:“我是昌宁侯府裴景翊,麻烦行个方便。” 兵卒连连口称不敢,退到一旁。 另一边,沈令月和燕宜打着伞跑过去,将瑶娘从地上扶起来。 她浑身已经被淋湿,又挨了打,看起来狼狈又憔悴。 “瑶娘,你没事儿吧?”沈令月抬起她的手,指甲外翻,血肉模糊,不忍细看。 瑶娘只觉得头上漫长的雨水终于停了,她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对上两张熟悉的,关切的面庞。 “是你们啊……”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意识回笼,突然反握住沈令月的手,语速急切又凄厉,“兰芽儿,我看到兰芽儿了!”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果然如此,她们没有认错。 “我们也看到了,就是扮作观音的少女对不对?” 刚才观音的面纱被吹起的瞬间,沈令月和燕宜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哪怕和瑶娘精心珍藏的那张小像有些许出入,但五官和面部走向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尤其是观音眉心那一颗红痣,太醒目了,一看就是天生的,而不是用胭脂点的妆。 她们正商量着要去碧桃巷找瑶娘报信,就听见追着观音轿辇过来的百姓在议论,说有个疯女人冲破阻拦,险些撞翻了轿辇,结果还得到观音娘娘亲手赐福云云。 当时她们就猜,这人十有八.九是瑶娘无疑了。 将阿芝交给在附近待命的侯府侍卫,她们四个在街边买了伞就赶紧往回找人。 幸好来得及时,否则瑶娘非要被五城兵马司的人以闹事之名抓起来不可。 那边裴景翊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简单交涉过后,得到允许可以把瑶娘带走。 他撑着伞走过来,看到瑶娘一身狼狈惨状,轻轻蹙眉,问:“她是你们的……朋友?” 燕宜认真对他点头,“没错,是朋友。” 裴景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是跟着燕宜一块过来的,完全不清楚前因后果。 再看裴景淮,他好像认得瑶娘,但知道的也不多,亦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裴景翊想了想道:“突然下雨,法会应该也会提前结束,我差人回丰乐楼报个信,再让他们把马车赶过来,先送这位姑娘回家吧。” 看她伤得不轻,似乎还得请个大夫。 瑶娘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沈令月身上,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她哽咽着,艰难地出声:“怎么办,兰芽儿,兰芽儿她好像不认得我了……” 沈令月啊了一声,“你们刚才说上话了?她不记得你是谁了?” 瑶娘一闭眼就能想起兰芽儿刚才看她的神情,那么疏离那么陌生,心痛如绞。 “我找了她五年,她却忘了我……” 瑶娘哭哭笑笑,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喷出一口血,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瑶娘!” …… 她们将吐血晕厥的瑶娘送回碧桃巷,没多久,裴景翊派人去请的大夫也到了。 瑶娘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打伤,背上好大一片淤痕,幸好没有伤及肺腑,大夫说她吐血只是一时大喜大悲,牵动了旧疾。 沈令月和燕宜这才知道瑶娘的身体有多差,看她平时言笑晏晏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实内里早就亏空得不行。 沈令月握紧拳头小声嘟囔:“那个老鸨子还是死的太轻松了。” 什么花魁什么头牌,好人家的姑娘进了那种地方,有几个是能全须全尾好好儿地出来的? 要不是瑶娘满心都想着要找到兰芽儿,只怕她的身体早就垮了。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兰芽儿,她怎么就不认得瑶娘了呢? 沈令月苦恼地叹气,“难道她被卖掉后,生了一场大病,失去记忆了?” 燕宜摇头:“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意义,还是得尽快找到兰芽儿,弄清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咳咳……” 瑶娘咳嗽着睁开眼,正好听到燕宜这句话,立刻如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二位妹妹,求你们帮帮我,我还能再见到兰芽儿吗?” “能的能的,一定能。”沈令月脑筋转的飞快,“这次法会是安王府主办的,兰芽儿能被选中扮观音,肯定和安王府有关。” “安王府……”瑶娘眉头紧锁,脸色凄然,“那样的高门大户,金尊玉贵的地方,岂是我这等身份能靠近的?” “别怕,我们会帮你啊。” 沈令月对燕宜说,“我们找郑姐姐,她家不是跟安王有交情吗,我们请她引荐,去安王府上拜见安王妃。” 燕宜点头,又鼓励瑶娘,“你别气馁,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兰芽儿的下落了,还怕不能和她相认吗?而且你看她的模样和气度,就知道她并没有沦落泥淖,至少过得不算差,你还担心什么呢?” 瑶娘眼中有微光闪烁,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兰芽儿的境况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一定是上天保佑,玄女娘娘,观音娘娘保佑……不枉我去了那么多寺庙庵观添香火,终于让我找到她了!” 二人劝瑶娘先养好身体,等她们想办法进入安王府,一有了兰芽儿的消息,就马上通知她。 瑶娘这几年全靠这一口心气儿撑着,曙光就在眼前,千万不能倒下了。 看着她喝了安神汤睡下,二人才回到侯府。 裴景翊在九思院等燕宜,起身将她拥入怀中,低低问:“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怀舟说,那女子曾经是……弟妹的大姐夫的外室?” 这关系绕的,他捋了半天才捋明白,但还是不理解她们俩怎么会和这样的女子成为朋友。 燕宜一五一十把瑶娘和兰芽儿的故事讲给他。 裴景翊若有所思,“所以你拿回来的香料,便是出自她的手笔?” 燕宜无语地嗔他一眼,“这是重点吗?” “……不是,我只是感慨一下她的天赋。” 裴景翊立刻改口,陪着她分析,“如果那扮作观音的少女真是她妹妹,我想你们应该拜访的不是安王妃,而是李太妃。” 作者有话说:Bazinga! 嘿嘿嘿之前你们见一个姑娘就猜是不是兰芽儿,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出场吧[狗头][狗头] 兰芽儿的扮相有参考敦煌的菩萨造像,不是西游记里的那种白衣观音哈,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趣味[比心] 还有你们想知道的黄金矿工[狗头]哈哈哈这个外号真是绝了!不着急我们慢慢来嗷,boss要一个一个打~ 50-55 第51章 第 51 章 观音渡(中下) “大哥说得对啊。” 翌日燕宜来到澹月轩, 把她和裴景翊的分析转述给沈令月听。 她一拍手赞同道:“怪不得瑶娘在京城广撒网捞鱼,也没有兰芽儿的半点消息。我还奇怪呢,以兰芽儿的容貌, 不可能这样寂寂无名啊。” ——假如兰芽儿这几年就不在京城呢? 燕宜点点头, “兰芽儿能在安王府主办的法会上被选中, 扮作观音,游行布施, 不仅仅是因为美貌,也是因为她一定和安王府关系匪浅,是值得信任的人选。或者说,她本人身上就打着鲜明的佛教标签。”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 她极大可能是李太妃身边的人,这几年一直陪着太妃在五台山礼佛,所以京城各家都找不见她的下落。 沈令月惆怅地托着下巴,“那瑶娘这几年岂不是作了无用功?” 她为了找到兰芽儿,千辛万苦来到京城, 又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周旋, 没有一天快活的时候。 “命运弄人, 不过如此。”燕宜跟着感慨了句,又安慰她:“你往好处想,兰芽儿如果一直在太妃身边礼佛,那她就不必以色侍人, 她的世界或许还是简单而纯粹的。” 沈令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重新扬起笑脸。 “不管怎么说, 这已经是兰芽儿最好的结局了,比我们预想的都要好!”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们要如何接近李太妃,又如何告知“疑似失忆”的兰芽儿她的身世, 她还有一个姐姐苦苦寻了她五年呢? 这次法会虽然是以太妃的名义举办,但她本人并没有露面,具体事项都是安王夫妇在操持。 孟婉茵也说过,太妃潜心礼佛不喜见人,别说是她们两个小辈了,就连她那一代的各家勋贵女眷,都少有机会能登门的。 “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我们先请郑姐姐帮忙,去安王府上拜见王妃。她是太妃的儿媳妇,总该清楚太妃的日常喜好,身边有什么人伺候吧?” 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搭上安王府这条线,还得想个合适的理由。 虽然她们相信以郑纯筠的心胸气度,不会觉得和瑶娘这样的女子相识是轻贱之举,但在兰芽儿的情况还没弄清楚之前,有些话还是留到以后再说。 “要想接近一个人,还是身份比自己高的,就要投其所好,急其所急,激起她的兴趣……” 沈令月疯狂检索自己看过的剧情,突然打了个响指。 “安王妃多年无子,不如我们——” 燕宜哭笑不得,“难道你有生子秘方?可他们夫妇这么多年求神拜佛,遍访名医,什么办法没试过,你可别装神弄鬼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沈令月吐吐舌头,谁让她和燕宜都没有神医金手指呢。 不孕不育这个千古难题,可不是她们俩一拍脑袋就能解决的。 不过沈令月的奇思妙想倒是给了她灵感,燕宜沉吟着开口:“我们俩都是嫁入侯府的新媳妇,首要任务便是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在这方面,或许安王妃很能感同身受了。 * 几日后,沈令月和燕宜坐车来到令国公府,与郑纯筠汇合后,一道前往安王府。 自从观音法会那日天降甘霖,后来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极大缓解了京畿一带的干旱,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现在京城人人都在讨论法会上的那位观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生的如此貌美,又佛性天成。” 郑纯筠和二人在马车里闲聊,又问:“你们怎么突然想要去拜访安王妃了?” 沈令月给了燕宜一个眼神。 燕宜会意地低下头装羞,轻抚小腹,“长辈一直盼着我们能尽快有个孩子,可是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我和夫君的身体没问题,只是缘分未到。所以我想着,若是能学一学安王妃,多做善事,救助贫苦老幼,也许上天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了。” 京城女眷的社交话题,永远离不开婚嫁和孩子,百试百灵。 郑纯筠果然不疑有他,点头应下,“等会儿见了你们就知道,安王妃是个极和气的好人,她一定会不吝相助的。” 三人来到安王府,郑纯筠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对这里十分熟悉,主动为她们介绍沿途风景。 安王作为先帝幼子,生母又曾深受宠爱,他的王府也是先帝在时精挑细选的好地段,不但离皇宫极近,而且占地广阔,走了半天都望不到头。 “好大的园子啊。”沈令月感慨,又小声,“就是有点空。” 她也去过不少高门大户做客了,别人家的花园都是争奇斗艳极尽风雅,连一块太湖石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十分珍贵。 但安王府的园子大归大,却并不在这些地方多花心思,甚至以王府的规制来说,有些简朴了。 “那是因为安王夫妇将他们的大部分花销都用在救助穷苦老幼上了。安王还说过,若是园子里的一颗名品牡丹,就能换来一百人过个暖和的冬天,那他宁愿把花园都铲成平地。” 郑纯筠笑着解释,“后来还是陛下看不过眼,不忍见幼弟过得清贫,特意让人从御花园移来许多花卉树木,才让这园子勉强有几分模样。” 沈令月哇哦一声,跟燕宜小声蛐蛐:“安王这是要评选感动大邺十大人物啊,也太舍己为人了吧。” 当王爷当到他这份上的,还是第一次见。 边走边聊,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梁画栋,精巧绝伦的小院。 “这便是安王妃住的正院了。”郑纯筠又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处院落过于华丽,与整个王府格格不入?” 沈令月和燕宜点头。 “是了,因为安王说,他自己曾发愿天下再无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百姓,但安王妃嫁给他可不是要跟他一起受苦的,他自己简朴一点没关系,但不能少了王妃的尊荣和体面。” 安王是已故郑老尚书的弟子,郑纯筠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安王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除了生不出孩子,简直完美。” 沈令月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燕宜连忙把她的手拍下去,“来人了。” 安王妃的丫鬟走出来,熟稔地迎接郑纯筠她们进了院子。 进了正厅就发现,其实安王妃的日常用度也没有很奢华,只是基本维持在王妃的品阶上。 安王妃本人也打扮得十分家常,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生了一张圆盘脸,眉眼细长,琼鼻樱唇,很是端庄。 只是眉心处带着两道浅浅的印痕,像是蹙眉的时候多了,长久留下的痕迹。 “纯筠来了,快坐。”她亲切地拉过郑纯筠的手,目光在沈令月和燕宜脸上稍稍停留了一瞬,带着隐秘的打量,“这两位是?” 郑纯筠介绍了沈、周的身份,安王妃不知为何,竟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原来是陛下做主,赐婚给昌宁侯府的两位新妇,真真是一个瑶台月下谪仙子,一个人间富贵解语花。” 安王妃身份尊贵,又算是二人长辈,当即脱下腕间的一双玉镯,赐给二人做见面礼。 “你们能同嫁到一家,做了妯娌,也算是缘分。这对玉镯是从一整块青玉上雕琢出来的,合在一起便是双鱼衔珠的图案,你们一人一只,以后要和和美美,友爱互助,早日为昌宁侯府开枝散叶。” 沈令月和燕宜接过玉镯,相视一笑。 她们俩可是两辈子的缘分,要永永远远都不分开才好。 落座看茶,燕宜和沈令月说明来意后,安王妃看她们的目光又慈爱了几分。 “别担心,你们还年轻,孩子早晚会有的。” 沈令月嘴快道:“我们也是想多做善事,多积功德,让老天看到我们的诚意嘛。” “其实诚意也不光是在这上面……”安王妃突然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意,又连忙端起茶杯掩饰地抿了一口。 她放下茶杯,又恢复了慈爱长辈的模样,“但你说得对,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真心做善事的人。” 沈令月感觉安王妃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和燕宜从进门起表现一直很好,没露馅啊? 燕宜适时开口:“不知我们今日可否有缘向太妃娘娘问安?若是来了王府却不拜见长辈,恐有失礼之嫌。” 沈令月立刻坐直,期待地看向安王妃。 然而安王妃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太妃娘娘自法会结束后便出了府,到城外的莲华寺静修去了。” 太妃不在安王府? 沈令月给燕宜使眼色:现在怎么办? 燕宜倒是不太意外,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这趟可能见不到太妃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妃压根不在王府里。 她面露遗憾地点点头,“看来我们和太妃娘娘无缘了。” 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衣袖遮掩,给沈令月比了个手势。 ——执行第二套计划。 沈令月接到信号,开始拉着郑纯筠聊那天的观音法会,聊着聊着,成功把话题引到了扮作观音的少女身上。 “啊呀,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眉心天然一点红痣,也太好看了。” 她本就生的一张讨喜灵动面孔,表情夸张一点也不会惹人厌烦,反倒逗得安王妃掩唇轻笑,“那你算是问对人了。” 沈令月激动地握了下拳头,“王妃知道她的身份?求求您了,快告诉我吧。” 安王妃不吝相告:“那姑娘名叫妙善,是跟在太妃身边伺候的侍女,十分灵透,五台山上的大师都说她有佛缘呢。” 燕宜试图套话:“原来是太妃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她一定是从小就跟在太妃身边伺候吧?” “这倒没有。”安王妃摇摇头,“大概是前几年?具体我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太妃还没去五台山呢,有次她出城上香,在路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妙善,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瞧着极为可怜……” 太妃心善,便是遇到受伤的猫狗兔子都会派人救治,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她把妙善带回王府,请大夫来医治,可妙善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干净懵懂如新生孩童。 “就连‘妙善’这个名字,也是太妃娘娘给她取的,将她带在身边,研墨抄经,后来发现她于佛法一道很有造诣,大师说她有慧根,小小年纪便做了在家居士,或许再过几年就要正式受戒,遁入空门了。” 安王妃说完,就听沈令月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她要出家?” “太妃自然是舍不得的,她拿妙善当半个孙女儿,一心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是妙善自己却对男子十分抵触,不爱见外人,更在佛前发了重誓,要一生不嫁。” 安王妃显然也不理解,但太妃都没有逼迫妙善,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 离开安王府时,沈令月还有点恍惚。 “好不容易找到兰芽儿,结果她失忆了,还要出家?” 她捂脸叹气,“这可怎么告诉瑶娘啊。” “兰芽儿虽然失忆了,但她潜意识里肯定还带有过去在花楼长大的不好的回忆,所以她才会对男人十分抵触,宁可将全部身心投入佛法修习。” 燕宜试图分析,“其实如果有太妃庇护,她就算不嫁人也没什么的。就怕……” “怕什么?” 燕宜目光飘远,语气微凝:“就怕兰芽儿的美貌已经暴露于人前,会引来不良之人的觊觎。” 第二天她们又去了碧桃巷看瑶娘。 瑶娘这两天一直在喝药,气色恢复了不少,她整日在家翘首期盼,终于盼来了二人。 “有兰芽儿的消息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沈令月清清嗓子,把从安王妃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转述给她。 瑶娘听得认真,一边笑着点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滚滚滑落。 “好,真好啊,兰芽儿比我的命好,竟然能得到太妃娘娘庇佑……” 不管是失忆也好,发誓终身不嫁也好,只要看到兰芽儿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瑶娘已经别无所求。 她挣扎着下了床,突然跪在二人面前。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要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没做什么,是老天把兰芽儿送回你身边的……” 瑶娘不肯起来,泪水涟涟地恳求:“二位妹妹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求你们原谅我的贪婪,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见上兰芽儿一面?” 燕宜握住她的手,“你想去莲华寺?” 瑶娘点头,“兰芽儿跟着太妃娘娘在莲华寺清修,那里必定戒备森严,光凭我一个人无法靠近,只能厚颜求二位妹妹再帮我一次了。” “你快起来吧,我们答应你。”沈令月道,“总要让兰芽儿知道,她的姐姐一直没有放弃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瑶娘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 沈令月和燕宜又等了几天,等到裴景翊休沐,再叫上裴景淮充当一日车夫,出发去城外的莲华寺。 在城门口接到了瑶娘,她今日扮作二人身边的丫鬟。 马车来到山脚下,裴景淮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长队,一脸费解:“莲华寺之前也不出名啊,哪来这么多香客?” 旁边排队的一个男人听到这话,笑着接了一句:“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都是来拜见观音娘娘,请她赐圣水,驱百病的。” 裴景淮望过去,果然见排队的百姓们个个拎着水桶,或抱着木盆,哪怕烈日当空,排队排得浑身是汗,也不减他们面上的虔诚之色。 沈令月扒开车帘搭话,“大哥,你说的是法会那天扮作观音的姑娘吗?可她只是扮身,又不是真的观音降世啊。” “诶,可不敢乱说,观音娘娘听了要发怒的。” 旁边一颤巍巍的老者摆摆手,语气掷地有声,“那就是观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特地下凡来普度众生的。” 他一手拎着一个水桶,“法会那日我家邻居有幸接到了一碗圣水,回去给小孙孙一喝,那孩子咳嗽了半个多月的肺病,一下子就全好了!” “对对,还有住在我家后面的王婶,给她瘫痪十多年的婆婆喝了一杯圣水,现在人都能下地了。” “真有这么灵啊?我就带了一个盆,是不是少了点?当家的,你快回家去再多拿两个水桶过来!” 排队的百姓们热闹地聊起来,说的都是观音圣水如何如何灵验。 沈令月坐回车内,皱着眉头对燕宜和瑶娘道:“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啊。” 瑶娘不明就里,只是捂脸喜极而泣,“我的兰芽儿真厉害,她一定是有大机缘的人,太好了。” 燕宜和沈令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担忧。 她们俩是绝对不相信什么圣水治病的,法会那天的抛洒净水环节,本质上难道不是一场表演吗? 趁瑶娘不注意,沈令月偷偷凑到燕宜耳边:“只有邪.教才会搞这种把戏吧?” 不是说太妃娘娘潜心向佛吗,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太反常了。 “别急,再看看。”燕宜拍拍她示意稍安勿躁。 一行人下了马车,一视同仁地排进队伍中。 过了一会儿,半山腰的莲华寺开了门,走下来一队僧侣,肩挑着多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淡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苦涩药香。 为首的中年僧人慈眉善目,对着百姓们双手合十。 “太妃娘娘怜惜各位排队辛苦,特意命寺中熬煮了解暑汤,供大家取用。” 裴景翊端起药碗闻了闻,“金银花,连翘,野菊,绿豆,都是些常见的清凉解暑药材。” 他转过头,就见裴景淮已经举起药碗一饮而尽,畅快地吐了口气,“是挺解渴的。” 他喝的急,唇角沾了几滴水渍,沈令月看不过眼,把人拉过去用手帕擦了擦,“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裴景淮趁机捏她小手,“你热不热?” 又接过她手里的绢扇,使劲扇起来。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队伍不断缩短,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前来到山门。 知客僧主动走向他们,“施主请随我这边来。” 裴景翊望向旁边队伍,都是些衣着寻常的普通百姓,而知客僧要引他们去的显然是另一个方向。 他轻轻勾了下唇,“佛祖也要看人下菜碟吗?” 知客僧连忙双手合十,“施主误会了,小僧只是见几位施主身份不凡,以为你们是太妃娘娘请来的客人,所以才要走这边。” 沈令月好奇地凑过来,“太妃娘娘还请了客人?她不是在你们寺里清修,不见外人吗?” 知客僧低头:“原本是这样的没错。但这两日本寺中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奇观,太妃娘娘这才邀请了一些相熟的信众,共沐佛光。” “什么奇观?”裴景淮也走过来。 知客僧脸上露出自豪的微笑,“我们莲华寺后山的竹林里,竟然从地里生出了一尊佛像,而且每日都在长大,施主说这算不算是奇观?” “啊?” 沈令月越发好奇了,催促知客僧赶紧带路。 她们一行人绕过前面的大殿,直接去了后山。 这里盖了大小数十个厢房院落,供前来上香的信众落脚休息。 其中最大的那个院落外面守着一队王府侍卫,想必里面住着太妃娘娘。 裴景翊问:“我们是否要先去拜见太妃娘娘?” “这个时辰,太妃娘娘应该还在做功课,几位施主自便即可,不必拘礼。” 知客僧将他们带到了竹林前,指了下佛像出土的方向,就又回去迎接其他信众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空地上用红绸围起了一个两米长的四方形,中间的泥土中露出半个石雕的佛头,边上插着一根木牌,上面划了几道横线。 前方摆了一个巨大的香炉,已经有不少衣着华贵的香客冲着佛像顶礼膜拜,将燃起的檀香插进香炉,烟气袅袅。 沈令月听到有人在议论。 “看到那个木牌没有?上面划的线,就是佛像每天出土的高度,我昨天也来了,今天真的比昨天又长出一截!” “你说是人为?不可能,这四周都用红绸围上了,谁要是靠近一定会留下脚印痕迹,再说寺中还有僧人定时巡逻,根本没有弄虚作假的机会。” “这是天降祥瑞啊,快跟我再拜一拜,保佑我家老爷官运亨通,我儿金榜题名……” 作者有话说:早上出了趟门,差点没给我热晕过去[爆哭]下午喝了藿香正气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暑呀! 明天争取结束这一趴,不能再写中下下了[笑哭][笑哭] 第52章 第 52 章 观音渡(下)(营养液6…… 前有观音赐水, 后有佛像出土,让莲华寺这座原本在京城周边并不算太出名的佛寺,一跃而成了新晋热门打卡地。 往日清幽的后山竹林, 如今人流络绎不绝, 摩肩接踵, 巨大的香炉里密密麻麻插满了线香,下面积了厚厚的香灰, 竹林上空烟雾缭绕,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破土而出的佛像越发显得如真似幻,唇角噙一抹悯然的微笑, 静静凝望着世人的贪嗔痴念。 裴景淮从旁边的小沙弥手里接过三根线香,回来时见其他几人一动未动,不由纳闷:“来都来了,你们不过去拜拜?” 沈令月捂脸,默默和他拉开距离。 这是谁家的傻狗, 反正不是她家的…… 燕宜低头轻笑了下, 到底没忍心, 小声对裴景淮道:“二弟,你知道我们吃的豆芽是哪来的吗?” 余光瞥见那一丛丛茂密竹林,又补了一句:“或者你知道竹子的生长速度有多快吗?” “豆芽?不就是黄豆泡水长出来的……” 裴景淮嘟囔两句,忽地福至心灵, “我明白了!这不是骗——” 沈令月跳起来捂他的嘴,“嘘!” 嚷嚷这么大声, 不怕被莲华寺的僧人套麻袋啊? 裴景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拉下沈令月的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他们默默绕开了虔诚上香的信众, 离开竹林,又找了一个小沙弥引路,寻了一间空厢房休息。 裴景淮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佛像出土的奇观,是因为下面埋了黄豆,或者竹笋?” 裴景翊无奈地扫他一眼,淡声开口:“八成是了。而且那佛像内部必定是中空的,下面的土壤也被提前挖松过,所以才要在四周拉起红绳,不许人靠得太近,又用大量燃烧的香烟遮掩视线。” “哎,不是,这不就是骗人吗?” 裴景淮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挠头不解,“是莲华寺的和尚想用这招骗香火钱,还是……太妃娘娘?” 可太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景翊和燕宜对视一眼,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 若是前者还好,莲华寺敢这样招摇撞骗,只要派人告去顺天府,满寺的和尚都讨不了好。 若是后者……那便不得不怀疑太妃和安王一家是否别有用心了。 四个人正面面相觑,思考如何继续下一步时,瑶娘颤巍巍地开了口:“你们是说,兰芽儿被人当作筏子了?” 在裴景翊没有揭破佛像出土的秘密之前,瑶娘还全然相信,满心欢喜,以为兰芽儿是真的被太妃娘娘带在身边,是十分信任,得以重用的侍女。 可若是这些“奇观”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呢?兰芽儿作为“观音化身”,岂不是要首当其冲? 瑶娘越想越担忧不已,脸色发白,身子轻轻颤抖着。 沈令月连忙安慰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事情未必有我们猜的这么严重。” 就说上次云韶女学闹鬼,她们和同安公主都以为是朝中有人作祟发难,借此攻击同安公主,攻击女子读书一事。 结果查了半天,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家妇人的私心罢了。 “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便严禁各地胡乱上报祥瑞,杜绝了地方官以此弄虚作假,作为晋身之阶。” 裴景翊轻敲桌面,嗓音冷沉,“莲光寺佛像出土一事,暂时还没有大范围传扬开来,但防微杜渐,决不能让这等弄虚作假之事,扰了佛门清静。” “大哥是想揭穿他们?” 沈令月举手,“可是我看外面有那么多非富即贵的香客都深信不疑,咱们要是站出来,岂不是成了出头鸟?” 只有小孩子才敢叫破皇帝的新装,她还是想苟一苟的。 苟,是一种生存智慧! “是,所以我们得找个不怕得罪人的人来揭破这件事。” 裴景翊唇角含笑,转而看向裴景淮,“你派人去给陆二送个信,我想他肯定愿意掺和这个热闹。” “啊?对哦,我这就去告诉他。” 裴景淮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了。 留下沈令月和燕宜一脸迷茫,谁是陆二? 不过当着瑶娘的面,有些话也不好问出口。 燕宜想了想,起身对瑶娘说:“太妃娘娘的功课还不知何时结束,我们再去要一间厢房给你休息,晚些时候找机会去拜会她,你别担心,我们肯定能见到兰芽儿的。” “好,今天真是多谢你们,瑶娘实在无以为报……” 瑶娘起身向裴景翊行了一个大礼,这次倒是十分规矩,没有乱抛眼神。 裴景翊轻轻颔首,“不必多礼,我也是为了陪我夫人才走这一趟。” 瑶娘走到门口,正要出去,裴景翊在后面又补了一句:“你制的安神香料效果不错,如果不麻烦的话,可否再帮我做几盒?需要用什么材料,我来出钱。” 瑶娘连声说不麻烦,又问裴景翊可有什么偏好的香料和气味,她可以给他单独定制。 裴景翊不着痕迹地看了燕宜一眼,轻声道:“那便加一味昙花香吧。” 燕宜唰地红了耳垂,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瑶娘不明就里,整个人都沉浸在学术研究的思绪里。 “昙花啊,裴大公子的爱好还真是独特,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搭配……” 只有沈令月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起身,“我陪你出去吧,正好我也和夫君单独开个房间。” 唉,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 裴景淮去安排人回城送信,回来时还有些纳闷,“怎么不跟大哥大嫂待在一处了?” 沈令月酸溜溜地哼了一声,“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呗。” 她真傻,真的,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燕燕和裴景翊是假夫妻呢? 果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啊…… 沈令月双手抱臂,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脸惆怅:“我再也不是燕燕心里唯一的宝贝了……” 还没惆怅两秒钟,就被裴景淮从身后整个圈住,贴着她的颈窝嘟囔:“你是我唯一的宝贝不就行了?” 沈令月被他蹭得痒痒,边笑边躲,侧过身问:“那我和大哥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裴景淮睁大眼睛:“那还用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也问沈令月:“我和大嫂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沈令月:“……那还用说!” 裴景淮幽幽看她:“我猜咱俩的答案应该不是一个,你说呢?” 沈令月作势去捏他的脸,“废话,你一个大男人还用我救?你好意思吗?” 裴景淮还有点不服气,被揉变形的脸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诉:“反正都是假设,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不能。”沈令月答得干脆,“男人不能哄,惯坏了怎么办?” 裴景淮垂下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夫人……” 大狗卖萌,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沈令月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说这个了,快告诉我陆二是谁?” 裴景淮:……这转移话题的手段也太生硬了吧!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先收点利息,等回家再慢慢跟她算账。 “陆二啊,就是陆西楼,你见过的,那天在瑶娘家隔壁的宅子里,我就是把顾源和他舅舅的信交给他来着。” 裴景淮抱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沈令月享受着人形抱枕,随口问:“他是干什么的,很厉害吗?为什么大哥说他不怕得罪人?” 裴景淮笑了两声,“他确实不怕,因为他爹是锦衣卫指挥使啊。” 嚯,那不就是小特务头子? 沈令月震惊了,“你居然和他关系这么好?” 裴景淮得意地抬起下巴,“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发现你夫君也没那么差劲?” 沈令月嘿嘿笑,狗腿子似的给他按摩,“夫君交游广阔,兄弟遍天下,是我小瞧你啦。” 看来不上班也有不上班的好处。 沈令月捏着捏着,突然一问:“他叫陆西楼,那他大哥是不是叫陆东楼啊?” 这下轮到裴景淮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啊? 沈令月趴在他胸口笑得起不来,断断续续道:“我就是,随口一猜嘛。” “那你猜得还挺准,”裴景淮没多想,“不过东楼大哥常年不在京城,听说是负责收集监管漠北一带的边境军情。如果没有意外,等陆指挥使退下来,他就是新一任锦衣卫头头了。” 锦衣卫是世袭制,历任指挥使都是皇帝的心腹,只做忠于皇位的那把刀。 陆东楼常年不在京城,与各个皇子都无交集,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收买。 裴景淮道:“陆西楼跟我一样,是家里老二,世袭的指挥使落不到他头上,只能靠自己了。” 沈令月抽抽嘴角,你们这些当老二的关系还挺好哈。 * 在各自的厢房里歇了晌,下午申时左右,外面天气没那么闷热了,沈令月和燕宜叫上瑶娘,准备去太妃的院子附近碰碰运气。 瑶娘跟在二人身后,紧张地同手同脚,呼吸也比平时急促。 沈令月让她放轻松,瑶娘嘴上答应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发颤的指尖。 燕宜拍拍她的手,可能是近乡情怯吧,不过她们都能明白瑶娘的心情,大不了一会儿帮忙遮掩几句就是了。 来到太妃下榻的院落前,燕宜上前自报家门。 但昌宁侯府的名头并未让守门的丫鬟有所通融,她对燕宜歉意地摇摇头:“对不住,太妃娘娘不喜生人打扰,二位还是请回吧。” 燕宜想了想又问:“不知妙善姑娘在何处?前几日我去安王府上拜见王妃,听她提起妙善姑娘,想和她探讨一下佛法。” 丫鬟听她搬出安王妃,想了想便一指前面,“妙善在大殿那里,正帮着几位大夫一块义诊呢。” 燕宜对她道了声谢,转身对瑶娘道:“我们去前殿。” 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排起了几条长龙,忙得热火朝天。 五名大夫坐在桌前,正有条不紊地给百姓看病抓药。 有位老婆婆不肯把脉,手里端着一个空碗,执着地往前递。 “我不喝药,我要求观音娘娘的圣水,圣水治百病。” “老人家,这里没有圣水,只有解暑的凉茶,您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让大夫看一看,若是身体康健,拜一拜菩萨就可以回家去了。” 老婆婆循声转头,见到一身素衣,眉心红痣的少女,指着她半天,“你,你不是观音娘娘吗?观音娘娘怎么不赐给我圣水,难道是嫌我不够虔诚?”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妙善连忙上前搀扶,可老婆婆太执着,身子如秤砣似的往下坠,她一个人有些吃力。 这时一左一右又多了两双手,帮她一块将老婆婆拉了起来。 沈令月笑眯眯开口:“老婆婆,只有那招摇撞骗的神棍神婆,才会用符水香灰水骗你的银子,说是包治百病的圣水呢。若是观音娘娘真的显灵,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的信众呢?” 老婆婆见她衣着华贵,气度雍容,与自己身上的粗衣麻衫形成鲜明对比,一时有些身子僵硬,讷讷不敢言。 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可是他们都说这里有观音娘娘赐下的圣水,喝了就能百病全消……” “那一定是以讹传讹,您听错了。”沈令月一本正经道,“是安王的母亲太妃娘娘心善,特意请了大夫来为大家义诊,您若是身上不舒服,就去看一看,抓服药回家吃可好?” 她妙语连珠,却毫无贵人的架子,哄得老婆婆放下戒备,晕乎乎地坐下来,朝大夫伸出手。 另一边,燕宜趁机对少女笑了笑:“你就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妙善姑娘吧?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妙善连称不敢,又道:“多谢二位夫人相助,菩萨会保佑你们的善行。” 瑶娘站在燕宜身后,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拼命忍住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这就是她的兰芽儿,虽然长大了,长高了,但神态和说话的语气一点儿没变,她不会认错的。 燕宜靠着这几天恶补的半吊子佛经知识,成功和妙善搭上了话,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后山竹林的佛像出土奇观。 妙善轻轻蹙了下眉才开口:“说来也巧,我陪太妃娘娘住进来的第二天,方丈慈恩大师就发现了后山竹林中有佛像出土,太妃娘娘还亲自去看过,大为震惊。这几日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低低念了句佛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虽未直言,但妙善显然并不认可这种行为。 燕宜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看来妙善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了。 燕宜又提起那日法会她的观音扮相,“刚才在山下排队,我听不少人都坚信你是观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呢。” 妙善连连摇头,“我不过区区一个婢女,如何敢谎称菩萨转世?只是太妃娘娘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实在不能拒绝……” 她目光无意瞥向瑶娘,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睁大眼睛,“姊姊,是你呀。”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称呼,瑶娘浑身一颤,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妙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满的关怀:“那日我见你拦下轿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难过,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心想事成的。” 瑶娘哭得不能自已,只是哽咽着点头,“是,菩萨……菩萨已经保佑我了……” 若不是菩萨保佑,她又怎么能再见到她的兰芽儿? 见瑶娘哭得厉害,燕宜想了想替她试探,“我听安王妃说起,妙善姑娘是被太妃娘娘捡回来的,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其他家人?” 妙善目光一黯,轻轻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没有了吧,不然为何会把我丢在路边,这么多年也没人来寻我呢?” 瑶娘心痛如绞,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割在自己的身上,剐得她体无完肤。 她刚要开口,就听妙善又恢复了轻快的语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将余生都献给菩萨,清清静静地侍奉佛祖。” 燕宜微不可察地蹙眉,再看瑶娘,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下去,松开了妙善的手。 瑶娘挤出一个笑脸,艰难地点着头,“你说得对……就这样清清静静的,最好了。” …… 沈令月和燕宜带瑶娘去了僻静处说话。 她问:“你不打算和兰芽儿相认了吗?” 瑶娘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睛还红红肿肿的,她对二人笑了下:“兰芽儿从小就粘着我,可是如今我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我是谁,可见是真的忘尽前尘了。”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揭开她的伤疤,让她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回忆呢? 沈令月有些着急:“可你为了找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人就在眼前,你就这么放弃了?” 瑶娘对她露出感激的眼神,“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想为了兰芽儿好,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燕宜轻叹一声,阻止了沈令月的话,对她道:“我们应该尊重瑶娘的想法。” 瑶娘又对二人福了一礼,“天色不早了,我这便下山回城,不打扰你们夫妇相处了。” 沈令月不放心,将她送到山门外,看着瑶娘搭上一辆回城的驴车,又多给车夫塞了一串铜钱,让他保证一定把瑶娘送到家门口,这才折返回寺中。 她靠着燕宜的肩膀叹气,“还以为能看到她们姐妹相认的大团圆画面呢。” “在瑶娘心里,她和兰芽儿已经团圆了。”燕宜拍拍她。 沈令月想了想,又问:“你说太妃到底知不知道佛像出土是骗局?可是我看她还请了大夫做义诊,不像是搞邪.教迷信那一套啊。” 燕宜正要开口,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有犬吠之声。 “我到处找你们呢,原来在这儿。” 裴景淮从后面跑过来,拉起沈令月的手,“西楼来了,快快,咱们赶紧看热闹去。” 燕宜慢了一步,看着二人手拉手跑远的背影,有些怔愣。 下一秒,身后环上一道熟悉的清冷气息。 “阿昙在找我?”裴景翊轻轻拥着她,在耳边低语。 心像是被小虫子撞了一下,燕宜转过头看他,抿了下唇角,睫毛轻颤。 裴景翊牵住她的手不松开,“怀舟说得对,咱们得赶紧去看热闹,晚了就来不及了。” …… 为首之人一身大红色飞鱼服,身形颀长,黑色革带松垮垮系在腰间,旁边挂着一把黑漆鎏金,嵌错金银纹的绣春刀。 男人肤色苍白,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自带狡诈笑意,此时正漫不经心地对匆匆赶来的方丈慈恩说:“锦衣卫奉旨办案,搜查钦犯,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锦衣卫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此言一出,周围百姓立刻退避三尺,硬生生空出一个圈来。 慈恩方丈面带难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有所不知,安王府的太妃娘娘正在敝寺清修,不好扰了她的清静啊。” 陆西楼笑得越发灿烂,唇边不经意露出的一颗小虎牙,更像是狐狸的犬齿。 “既然如此,那本官更要仔细搜查过莲华寺,确保贼人没有藏匿其中,否则如何保护太妃娘娘的安全呢?” “汪汪汪!” 在他身后,一名锦衣卫手中牵的黑色猎犬已经按捺不住,上半身高高蹿起,不停低吠着。 慈恩方丈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想阻拦,“大人是为搜查何人而来,可有画像,不如让寺中僧人都来辨认……” 陆西楼收起笑意,森森地磨着牙,“锦衣卫的案子,也是你这个秃和尚敢置喙的?本官想搜什么人,还轮不到你多事,动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一队人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寺中,尤其那条黑色猎犬,一马当先,直奔后山。 陆西楼慢悠悠地跟上去,经过站在人群中仿佛看热闹的裴景淮时,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睛。 裴景淮对沈令月低语:“走,咱们也去后山,看陆二当众揭开佛像出土的骗局。” 沈令月跟着他往里跑,一边还对那条黑色猎犬念念不忘,“真帅啊,一看就比咱家围脖儿懂事多了。” “围脖儿哪里不好了?”裴景淮不满地哼哼,又吓唬她:“锦衣卫的烈犬可碰不得,它们都吃人肉的。” “啊?”沈令月小脸皱成一团,连连摆手说不要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后山,此时那出土佛像前还有不少等着上香祈福的香客,冷不丁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进来,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不断。 陆西楼走进来,非常敷衍地抬了下手,“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是来搜查逃犯的,不必惊慌……” “啊啊啊,那条狗去咬佛像了!” 一位夫人指着对面大叫起来,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不能冒犯佛祖的,你们快拦住它呀!” 只见那条黑色猎犬在竹林中转了一圈,突然冲过围挡佛像的红绳,对着半露出地面的佛像哐哐刨起来。 慈恩方丈见到这一幕更是大惊失色,一边高喊阿弥陀佛,一边示意其他僧人赶紧上去阻拦。 几名僧人刚要靠近,便有锦衣卫抽出长刀,横眉冷对:“不得干扰办案!” 慈恩方丈急得脸都白了,“你们,你们搜逃犯就搜嘛,不可以亵渎佛祖啊!” 陆西楼面不改色,唇边勾着一抹玩味笑意,“那可不好说,谁知道逃犯会不会藏在地底下呢?” 沈令月藏在人群后面,眼看着猎犬将佛像下面刨出一个大坑,隐约露出一点绿色,立刻捏着嗓子喊:“哎呀,佛像下面怎么还埋了东西,不会是贼赃吧!” 喊完就立刻拉着裴景淮猫腰往旁边跑,主打一个幻影移形。 陆西楼听到这声更是来了劲,指着慈恩的鼻子,“好啊,你这贼秃,是不是跟逃犯一伙的?拿铲子来,给我狠狠往下挖!” 得了命令,立刻又有几名锦衣卫上前,跨过围绳,用刀鞘挖开泥土。 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回禀大人,下面是一堆泡发的黄豆芽!” 沈令月换了个位置,又捏起嗓子:“天哪天哪天哪,原来不是佛像出土,是被豆芽顶上来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那些夫人香客们也顾不上了,纷纷涌上前去细看。 “什么,竟然真的是豆芽?” “不是说天降祥瑞,佛像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亏我还大老远赶来拜佛……方丈,你还我香火钱!” 陆西楼走向瘫软在地的慈恩方丈,面色冷峻,“贼秃,竟敢谎报祥瑞,装神弄鬼,欺骗百姓,跟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 锦衣卫上前拉起慈恩,反剪双手。 “且慢。” 一道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一位满头青丝,手持佛珠的老妇人,在妙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陆西楼回头,收起脸上冷意,躬身行礼:“太妃娘娘,怎么惊扰了您的大驾?” 太妃攥紧佛珠,轻咳两声:“方才听说锦衣卫入寺搜查逃犯,怎么如今要带走方丈?” 她看了一眼神色委顿的慈恩,淡淡道:“难道方丈就是你们要找的逃犯吗?” “自然不是。”陆西楼欠身,“但下官无意中发现莲华寺造假佛像出土之奇观,装神弄鬼,其心可诛,正要带回北镇抚司详加审问。” 太妃面露惊愕,“什么,佛像出土是假造的?” 陆西楼一指土坑,“太妃娘娘请看,佛像下面埋的豆芽,倒是发得不错,捡起来洗洗还能添道菜呢。” 太妃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指着慈恩一脸失望:“你是出家人,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慈恩低下头忏悔:“太妃娘娘恕罪,是贫僧一时鬼迷心窍,想利用此祥瑞吸引来更多香客,壮大本寺香火,都是我一时糊涂……” 太妃叹了口气,对陆西楼道:“他也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就不必劳动锦衣卫大驾了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如放他一马?” 陆西楼对太妃的态度很恭敬,但行为上丝毫不放松,语气冷淡:“究竟是一时糊涂,还是别有有心,审一审就知道了。锦衣卫有监察百官,护国安邦之责,任何风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中……带走!” 太妃无话可说,只能眼看着慈恩被带出去。 到了山门前,陆西楼刚要翻身上马,又一列车驾匆匆赶来。 陆西楼看向来人,眉头微挑,“安王殿下,您怎么也来了?” 安王来得很匆忙,衣领有些歪斜,呼吸微喘,面色焦急:“本王听说有逃犯潜入莲华寺,太妃呢,她老人家没有受惊吓吧?你们抓到犯人了吗?” 陆西楼语气玩味,“犯人还没抓到,倒是抓了个招摇撞骗的贼和尚。” 安王听罢事情原委,不可置信地指着慈恩:“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原先本王还觉得莲华寺虽然香火不盛,但向佛之心虔诚,这才放心将太妃送来寺中清修,你竟敢借着太妃的名头装神弄鬼,简直其心可诛!” “安王息怒,好在太妃娘娘并未受到惊吓。” 陆西楼安慰了两句,可安王还像是不解恨似的,指着慈恩:“佛祖不会原谅你的,你这种人就是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到不了极乐世界的!” 慈恩身子一颤,忽然流下两行清泪,仰天大喊:“阿弥陀佛,贫僧有罪,有罪啊!” 他忽地挣脱了锦衣卫的控制,大步跑向山门旁边半人高的碑石,一头撞了上去,鲜血直流,当场气绝。 这一变故震惊了全场。 陆西楼看向安王。 安王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似的,喃喃道:“我,我只是气不过他有损太妃的名声,多说了几句,他怎么就,怎么就寻死了……” 安王眨了眨眼,泪水缓缓流下来,似是不忍地背过身去。 一名锦衣卫走过去查探鼻息,回头对陆西楼道:“大人,已经断气了。” 陆西楼目光幽深,意味深长看着安王:“殿下好口才,可比诸葛孔明,言语杀人啊。” 安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角,摆摆手:“西楼不必说了,本王这就进宫向皇兄请罪。” 说罢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没有再看慈恩的尸体一眼。 “大人,咱们还要带回去吗?” 陆西楼磨了磨牙,挥挥手:“再多叫些人来,把莲华寺围住,一个僧人都不许放走。” …… 人群散尽,沈令月她们也回到休息的厢房。 “怎么会这样?”她眉头紧皱,脸色还有些发白,“方丈就这么认罪自尽了?” 燕宜低声问裴景翊:“假造祥瑞,是死罪吗?” 裴景翊神色凝重,轻轻摇头。 “他是出家人,律法有优待,至多是鞭笞或流放,罪不至死。”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难道是锦衣卫恶名在外,他怕进了大狱会受尽酷刑,所以干脆一死了之?” 窗外响起一道无奈嗓音,“裴二,你就任凭你媳妇这么编排我?” 陆西楼推门进来,很不见外地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肃杀气息,沈令月拉着燕宜后退了几步。 陆西楼不以为意,只对裴景淮抱怨:“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本以为是个招摇撞骗的小案子,结果闹出了人命,还牵扯上了安王。 裴景翊轻咳一声,“西楼,此事必有蹊跷,就麻烦你了。” “放心,那老秃驴以为自己死了就没事了,我偏要掘地三尺,挖出他的秘密不可。” 陆西楼眯起狐狸眼,属于锦衣卫的阴冷诡谲气息尽显无疑。 …… 天色已晚,莲华寺已被锦衣卫包围,他们决定尽快下山回京。 出来时正好看见太妃一行人也要离开,妙善扶着太妃上了马车,紧跟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说:“我怎么觉得瑶娘的期待要落空了。” 兰芽儿留在安王府,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燕宜也有同样的感觉,尤其是今天这一出大戏,热闹揭幕,又仓促收场,处处透着古怪。 她不由重新审视起安王这个人来。 他真的是京城中有口皆碑,无欲无求的大善人吗? 倘若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呢? 燕宜想了想对她道:“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我们要有耐心。” …… 几天后,门房突然来报,有个小丫鬟来找沈令月,却不肯说自己是谁家的。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过去了,认出来人是伺候瑶娘的小丫鬟。 “你怎么来了?” “沈夫人!” 小丫鬟一见到她就跪下了,眼泪涌出,“求您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她,她快不行了!”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让青蝉去套车,又让人去九思院叫上燕宜。 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到碧桃巷,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 瑶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乍一看仿佛有油尽灯枯之象。 沈令月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她的手,“瑶娘,瑶娘你怎么病成这样了?这才几天啊。” “你们来了……”瑶娘强撑着坐起身子,又从枕边拿起一个小木匣,递给燕宜,“这是我答应给裴大公子制的香,可惜来不及了,只做了这一点儿,你们先拿回去试试……” 瑶娘露出一个凄然的笑意,“我也没想到我这身子这么不中用了,怕是以后不能和两位妹妹再见面了……” 燕宜心里咯噔一下。 瑶娘不会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兰芽儿,又见她衣食无忧生活安稳,心气一泄,有了轻生之意? 作者有话说:来了[狗头]终于还是写到了经典的落水问题哈哈哈哈,每次写到月崽和裴二的日常都很欢快~ 本来用观音渡这个小标题其实是想写兰芽儿和瑶娘姐妹的故事,兰芽儿得到了拯救(目前看来)瑶娘也终于解开心结(?),不过中间夹了个黄金矿工,所以篇幅有点不受我控制了[爆哭]所以暂且把这个系列标题回收一下,放心放心不会有刀的[比心] PS:大家这次都猜到答案了[狗头]好好好你们老了一定不会买保健品! 第53章 第 53 章 以后这里没有花魁瑶娘,…… 燕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虽然和瑶娘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燕宜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藏得很深的自厌自毁倾向。 被拐卖不是她的错,沦落风尘更不是她的错,可这世道对女子的压迫总是太重太深, 逼得她不得不将一切都归咎于自身, 年深岁久, 就成了烂在皮肉肌理之下的一个毒疮。 瑶娘不愿与兰芽儿相认,一方面是不忍妹妹回忆起不堪过往, 另一方面,也是厌恶自己不光彩的出身,会玷污了美好纯净,一心侍佛的妹妹。 可以说兰芽儿是牵系着瑶娘存身于世的最后一道丝线, 一旦她没了牵挂,厌世的痛苦会像涨潮一样将她淹没。 想要治好瑶娘的病,不在身而在心,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盼头。 燕宜接过木匣,却只是将它随意放到一旁, 转而握住了瑶娘的另一只手。 纤白冰凉的指节伶仃见骨, 指甲上脱落的丹蔻已经斑驳, 泛着暗淡的微黄,像华服锦衣下再也遮不住的晦暗人生。 她认真地看着瑶娘,“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兰芽儿就真成了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了。她生得那么美貌, 一旦失去了安王府的庇护,下场会如何, 你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瑶娘愣住,随即摇头喃喃:“兰芽儿在太妃跟前侍奉,安王又是陛下的亲弟弟, 人尽皆知的大善人,她怎么会有事呢?” “假如安王让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呢?” 燕宜给了沈令月一个眼色,后者反应过来,将那日瑶娘离开莲光寺后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安王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方丈畏罪自尽,这是一个真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沈令月为了和燕宜打配合,唤起瑶娘的生存意志,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夸大。 “他可是先帝幼子,当年一度有废长立幼的传言,都是龙子龙孙,他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做个逍遥闲王?那他干嘛不自己享受,反而大张旗鼓去做善事,岂不是在暗示如今龙椅上的陛下无能,没法让老百姓都吃饱穿暖吗?” 瑶娘那日从莲华寺回来就病倒了,倒是不知道外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眉心紧蹙,又强撑着坐直身子,拉着燕宜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太妃被莲华寺方丈欺骗,还替他求情?安王……真的只用几句话就说得方丈自尽了?” 沈令月一拍手,“对啊,谁知道他和方丈是不是串通好的,怕方丈受不住锦衣卫的酷刑招了供,所以逼他去死呢?” 反正方丈都死了,死无对证,她就尽情瞎编呗。 沈令月言之凿凿,“自古以来跟宗教信仰牵扯太深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什么黄巾军、五斗米、白莲教……最后哪个不是为了造反?” 燕宜又加了一把火,“兰芽儿如今已经被民间许多百姓私下里称作观音化身了,假如安王有朝一日打着观音降世的名头做点什么……” 二人一唱一和,成功把瑶娘吓出了一身冷汗。 “照你们说的,那安王府不就成了个龙潭虎穴?” 瑶娘急得直掉泪,“可我该如何将兰芽儿带出王府?安王若是有心利用她,必定不会轻易放人,更何况我还是这样的身份……” 她攥紧了被角,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寻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了,如今也能替她撑腰,去安王府上要人。 可若真是那等身份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个青楼女子…… 虽说她如今与裴家两位少夫人结交,但瑶娘更不愿将她们卷入这漩涡之中。 她们已经帮她太多了。 “瑶娘,别忘了你还可以靠自己。” 燕宜见她神色变幻,有懊恼有悔恨有纠结,多少也能猜到瑶娘的几分心思,适时开口:“假如现在有一个可以让你摆脱过去,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机会,你愿意抓住吗?” 瑶娘蓦地抬起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眼含希冀:“只要能让我救出兰芽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你就要尽快养好身体。” 燕宜轻柔的嗓音仿佛带了魔法,给她勾勒出一幅充满希望的远大图景,“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带你去见一位真正的贵人,只要你能入了她的眼,从安王府要走一个侍女也绝非难事。” 瑶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一定可以,我,我这就按时吃药,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这几日她一直病着,却总是把小丫鬟送进来的药偷偷倒掉,任凭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竟然有种即将解脱的快感。 仿佛只要她死了,兰芽儿身上的最后一个污点也不复存在,她便可以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妙善姑娘。 瑶娘的药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伺候她的小丫鬟端了进来,眼看着瑶娘胡乱吹了几下,便不嫌烫,不怕苦似的一饮而尽,简直喜极而泣,差点又要给沈令月和燕宜磕头。 燕宜连忙拉起她,温声道:“别担心,你家姑娘以后都会好好吃药的。” 小丫鬟红着眼睛点头,她是瑶娘来京城之后在路边买下来的,如果没有瑶娘,她现在恐怕也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方。主仆俩相依为命,瑶娘拿她当半个妹妹,她也知道瑶娘这几年心里有多苦。 二人离开碧桃巷,沈令月叹了口气,“咱们这招能行吗?” 燕宜肯定地点头,“不要小瞧了她的意志力。” 兰芽儿是她唯一的软肋,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抹牵系,瑶娘是关心则乱。 “也对,瑶娘可是能当上花魁,又能制香的天才,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肯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沈令月凑近燕宜耳边:“你是想把瑶娘介绍给……” 燕宜笑而不语。 她和小月亮总是心有灵犀的。 …… 碧桃巷。 瑶娘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感觉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挣扎着下了床,叫丫鬟给她拿来纸笔。 小丫鬟一脸抗拒:“大夫说您要多休息,不能劳神的,有什么不能等病好了再写呢?” “傻丫头,听话,我就是给老朋友写几封信,很快就好。”瑶娘冲她弯了弯唇角,“早点写完,也好早点送出去。” 铺开信纸,执笔蘸墨。 “施茹大姐:见字如晤,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小妹来京城五年,终寻得兰芽儿下落,只是眼下有一十万火急请托,盼大姐念及往日金兰情谊,速来相助……” 她一连写了五封信,又在信封上各自写下地址,让小丫鬟明早拿去寄了。 “华州、青州、云州……”小丫鬟好奇地念出信封上不同的地址,“姑娘,您有这么多朋友都在外地呀?” 瑶娘目光飘远,淡淡道:“是啊,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怪想念的,请她们有空来京城相聚。” 透过这些信封,她眼前仿佛勾勒出一张张美貌如花,风情各异的姣好面孔。 当年秦淮河畔大名鼎鼎的秦淮七秀,在那场仿佛烧干了半条河水的漫天大火后,悄然离开,散落天涯。 为了兰芽儿,也为被黑心鸨母磋磨害死的四姐,她们共同谋划,下了药,放了火,完成一场最后的盛大复仇。 那是她最晦暗的人生里,唯一值得回忆的一抹亮色。 瑶娘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周夫人说得没错,她可以靠自己救出兰芽儿。 如果敌人是高不可攀的龙子凤孙,那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兰芽儿,她就是再下一次地狱又何妨。 * 过了八月,日子一天天凉快起来,总算没那么难熬了。 重阳节,宫中设宴,昌宁侯府也在受邀名单中。 孟婉茵带着两个儿媳妇进宫赴宴,出门时还收获裴玉珍白眼一枚,酸言酸语若干。 “别把你小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上了马车,孟婉茵安慰二人,又感慨:“要不怎么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呢。” 裴玉珍还没嫁人的时候是昌宁侯府的姑奶奶,逢年过节,宫里的大小宴会她自然都去得。 可是嫁了人,她的身份就要跟着夫君走,哪怕人还住在侯府,但已经不算是裴家人了,这些庆典宴会活动都没有她的份。 沈令月眨眨眼,“侯爷深受圣恩,不能给小姑求个进宫名额的恩典吗?” 宫里应该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吧? 孟婉茵咳嗽两声,“她刚带着女儿回来时,侯爷也给她求过恩典,让她随我进宫赴宴的。” 但是没两年裴玉珍的心思就野了,总跟她这个出身不高的续弦嫂子过不去,还试图插手侯府管家权。 裴显一生气,就不再替她打申请了。 沈令月跟孟婉茵混熟了,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冷不丁来了句:“小姑守寡十年了,就没想过再嫁一个吗?” 她记得本朝好像是鼓励寡妇再嫁的。 主要是小姑这一天天太闲了,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不如嫁出去祸祸别人() 孟婉茵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哎呀,你胡说什么呢,一女不侍二夫……”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清河郡主去世后,侯爷还娶了您呢,也没见他替郡主守着啊。” 孟婉茵愣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嘛。” “男人女人都是人,有啥不一样的。”沈令月挽上她胳膊,又对燕宜使了个眼色,“大嫂你说对不对?” 燕宜抿了抿唇,忍着笑意点头,“小姑还年轻,其实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啊,有咱们侯府照看着,新姑父一定不敢怠慢她。” 孟婉茵捂住额头,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听两个儿媳妇的疯话。 “哎呦,这话要传到你们小姑耳朵里,还以为侯府容不得她呢。” 沈令月逗她,“我不说,大嫂不说,难道母亲会去告密?” 孟婉茵立刻摇头,“我肯定也不说。” 沈令月笑得直捂肚子,婆婆真的太好玩了。 裴景翊和裴景淮在外面骑马,听着车厢里不时传出一阵笑声,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裴景淮按捺不住,策马上前敲了敲车窗询问。 沈令月拉开车帘,故作凶巴巴的模样,“我们女孩子的悄悄话,你们少打听。” 裴景淮:……女孩子?也包括他娘? 进了宫,裴景翊和裴景淮去前殿,沈令月她们去后宫,那里是高贵妃负责招待各家内外命妇。 沈令月坐下后打量了一圈,小声跟燕宜说:“恒王家没来,安王家也没来。” 恒王是因为私矿那事儿被庆熙帝禁足了,而安王则是主动请罪,在家闭门思过。 那日莲华寺的慈恩方丈自尽后,安王立刻进宫请罪。 没多时,太妃也进了宫,称安王是关心她的安危,一时乱了心神才会口不择言,间接害死了方丈,如果庆熙帝要罚就罚她。 庆熙帝当然不能对太妃如何,又见安王认错态度恳切,悔过不已,哭得眼睛都肿了,便只象征性地罚了他半年俸禄。 但安王似乎还在自责,这段日子越发深居简出,不见任何外客,也不去各家赴宴,把全部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了济善堂上,忙着给穷苦百姓延医问药,施粮施衣。 可他越是如此,沈令月和燕宜对他的怀疑反而越来越深。 陆西楼把莲华寺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寺里僧人都拉回去严加拷问了一遭,也没发现有其他古怪之处。 仿佛一切都是慈恩方丈一时鬼迷心窍所为,随着他的自尽,莲华寺中的僧人纷纷离开,寻找新的寺庙挂单,莲华寺也就此沉寂败落下来。 …… 数日后再见到瑶娘,她就像一株柔韧的野草,历经风吹火烧,又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眼神中更添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对二人点了点头:“我已经好多了,请二位妹妹带我去见那位贵人吧。”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要她付出什么都可以。 但燕宜却让她带上自己最拿手的几味香料,也不用换多么华丽的衣裳,简单大方就好。 当瑶娘抱着木匣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大门上高挂的“同安公主府”匾额,整个人还有点懵。 她回头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说的那位贵人,是同安公主?” 她还以为…… 瑶娘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咬着嘴唇低下头。 沈令月笑了笑,鼓励地拍拍她的手,“相信你自己。” 同安公主在前院的书房见了她们。 她的目光率先在瑶娘身上流连了一圈,凤目威严,一身尊贵气派压得瑶娘越发不敢抬头。 同安公主对沈令月和燕宜毫不见外地招招手,语气熟稔又自然:“她就是你们为云韶女学新找来的香道博士?” 燕宜点头,“正是。”又轻轻推了下瑶娘,小声提醒:“把你的香料给殿下介绍一二。” 瑶娘回过神来,连忙将木匣交给同安公主身边的侍女,结结巴巴地介绍起来。 起初还有些紧张,可是望见同安公主专注聆听的神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瑶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越说越流畅。 “好极了,果然是个难得的天才!” 同安公主不吝赞赏,对瑶娘伸出手邀约,“你可愿意留在云韶女学,教授制香之道?食宿全包,月银十两,一季四套新衣裳,年节还有补贴,若是能挖掘出和你一样的好苗子,本宫另有重赏。” 瑶娘眼里迸出泪花,立刻跪下,“民女愿意!但,民女出身低贱,不敢隐瞒公主殿下……” 她颤声说了自己的来历,忐忑地等待来自同安公主的判决。 “你既已赎身从良,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同安公主其实早就从沈令月和燕宜那里知道了更多,但瑶娘的坦诚还是让她很欣赏。 她不在乎地摆摆手,“在云韶女学,没人会追问你的过去。” 以后这里没有花魁瑶娘,只有精于制香的许博士。 同安公主让人送瑶娘去云韶女学,女官桃李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燕宜,阿月,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 她笑着看向二人。 燕宜和沈令月起身向公主道谢,“谢殿下不拘一格用人才,给瑶娘以新生。” 也只有同安公主才有这个能力抹掉瑶娘的过去,让她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天赋,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瑶娘那个妹妹,我前些日子打着探望太妃的名义去见了一面,确实容貌不俗。” 同安公主想起二人曾经冒冒失失向她打听宫妃的情况,以兰芽儿的美貌,也难怪她们会怀疑到父皇身上。 “放心,等瑶娘在云韶女学做出点名堂,我便想办法把那姑娘从安王府要来。” 同安公主态度随意,显然没把这事儿想的有多难。 沈令月和燕宜离开公主府后还在讨论,“太妃会轻易放走兰芽儿吗?” 燕宜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但同安公主出面要人,总比我们出面,或者瑶娘自己,希望大的多。” 她们求到同安公主头上帮忙,自然不能大咧咧地说她们怀疑安王府要打着兰芽儿的名义造反。 安王可是同安公主的叔叔,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们总不好污蔑一个王爷吧。 沈令月嘟囔,“玄女娘娘最近都不给你托梦了,她连恒王造反都能给你看,怎么就没有安王呢?” 她和燕宜最近也出门看过,安王开的济善堂是真的在救济穷苦百姓,里面有大夫轮班坐诊,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或者干脆不要钱,给病人抓药熬药,还有施粥赠衣,也都是足斤足两,没有偷工减料,大米里掺沙子之类的造假行为。 搞得沈令月都迷茫了,安王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你说他要是装一辈子好人,是不是就真成了大善人了?” 她和燕宜天天念叨安王都快念叨魔怔了,怎么也不见托梦呢? “预知梦也没有告诉我们兰芽儿在安王府啊,还是我们自己找到的。” 燕宜劝她别灰心,“这金手指时灵时不灵的,我们也不能一味依靠它,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沈令月不信邪,“走,咱们今天再去城南的济善堂看看,我就不信揪不出安王的小辫子。” 二人坐马车去了城南,却意外地碰见了沈元嘉。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令月上前打招呼,又见沈元嘉身旁有位面生的妇人,头戴幕篱,帽檐上垂下的黑纱几乎挡住了大半身体,仿佛整个人都笼在暗淡的深灰色罩子里。 她用眼神询问沈元嘉。 “小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桑夫人,国子监祭酒桑老大人的女儿,也是你未来嫂嫂的小姑。” 原来是桑家的女儿,沈令月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问好。 桑夫人撩开纱帷,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孔,三十多岁,气质娴静,只眉心深深的印纹带出一丝轻愁。 她礼貌地和沈令月打了招呼,又对沈元嘉道:“改日我再带年哥儿去你府上做客。”便告辞了。 人一走,沈令月立刻好奇地问:“这位桑夫人嫁到哪家了,怎么年纪轻轻打扮成这样?” 沈元嘉长叹一声,“她嫁的是我婆婆的娘家,东乡侯尤家的世子尤正良,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她进门还不到半个月,尤世子出城打猎,骑马坠崖,尸骨无存……” 沈令月和燕宜齐齐啊了一声。 刚进门就守寡?这也太惨了。 “可不是吗?但桑夫人不愧是桑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但没有改嫁,还坚持为亡夫守节,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孤儿做嗣子,悉心教养,就这么过了十五年。” 沈元嘉和桑夫人也算是沾亲带故了,提起她只有满满的感慨和叹息。 “十五年啊,她都足足守了十五年了。听说东乡侯府还打算上表奏请陛下,为桑夫人请立一座贞节牌坊……” 沈令月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尤正良,尤正良?”她念叨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急得原地团团转,“我见过的,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沈令月望向街对面,一棵高大的枫树上红叶似火,秋风吹过,片片枫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她福至心灵一般脱口而出:“桑夫人,她叫桑知秋对不对?” 沈元嘉咦了一声,“难道是母亲告诉你的?” 沈令月转身激动地抓住燕宜的手。 这个剧情,她看过啊! 作者有话说:安王会暂时老实一段时间() 月崽:我会像鬼一样缠着你……永远永远…… 我们妹宝要去祸害新的人家了[加油][加油] 第54章 第 54 章 闺蜜变敌蜜?还是姐弟恋…… “月儿, 你怎么了?” 沈元嘉见妹妹神色有异,不由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令月脑子乱乱的,好多零碎的片段剧情往她脑袋里涌,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呆呆愣在那里。 燕宜握了一下她的手, 对沈元嘉微笑:“她没事, 就是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忘记给围脖儿喂肉干了,不知道它会不会闹腾呢。” 沈令月经她提醒回过神来, 连忙点头,“对对,大姐你都不知道围脖儿有多烦人,我们澹月轩上下都快被它折磨疯了……” 沈元嘉好笑地摇头, “听说是妹夫非要抱回来养的?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你就随他吧。” “哎,围脖儿虽然调皮了点,但也确实可爱,改天你带蘅姐儿来侯府撸狐狸啊, 它最喜欢和小孩子玩了。” 沈令月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便和燕宜对了个眼神。 沈元嘉看她和燕宜眉来眼去,显然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作为大姐还有些吃味。 不过见她们妯娌间相处和睦,沈元嘉更多的还是欣慰。 小妹长大了。 三个人一起进了济善堂。 沈元嘉今日也是来捐银的, 刚才在门口碰上了桑夫人,所以才会停下来寒暄两句。 济善堂的管事是个天生笑面的中年男人, 热情招待了她们,带着三人往里面边走边参观。 沈令月目光炯炯四下扫射,仿佛不是来做慈善, 是来调查暗访的。 燕宜和管事聊起了济善堂的开销支出,侧面打听各家女眷捐出的善银是否用在了实处。 管事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查账”,答得头头是道,各种账目支出的数据张口就来,对善堂内收留的老人和孩童等情况也十分了解。 后院里,约莫七八个孩童穿着洗的微微发白却还算厚实整洁的衣裳,正凑在一块踢球玩,虽然看起来都瘦巴巴的,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廊下坐着几个老妇人,年纪大的在晒太阳,手脚还算灵活的,一边看着孩子们,手里纳着鞋垫,或是缝缝补补,各有各的活计。 “福伯伯!” 有小孩瞧见管事,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管事也和蔼地摸着他的小脑袋:“是阿毛啊,告诉福伯伯,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小阿毛歪着脑袋回忆,“冬瓜白菜炖肉丸子,炒青菜,还有玉米窝头,我吃了两个呢!” 他一笑露出漏风的门牙,又冲管事伸出两根手指,“吃的饱饱的。” 沈令月弯下腰和他视线平齐,“肉丸子?你们经常能吃上肉吗?” 小阿毛摇摇头,“当然不是啦,我们每十天才能吃到一次肉菜,我都数着呢。嘿嘿,我今天分到了三颗肉丸子哦,特别香!” 小男孩说着,陶醉地咂咂嘴巴,仿佛还能品出一丝肉香味儿。 管事对沈令月道:“夫人也看见了,我们救助的老弱孤幼越来越多,只能尽力保证她们先填饱肚子。虽然肉吃得少,但每隔几天会煮鸡蛋加餐,有力气的妇人和孩子也可以学着种菜和养鸡,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沈令月点点头,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能奢求普通百姓顿顿有肉吃。 往好了想,这些孩子至少不用“吃糠咽菜”,还有玉米杂粮窝头呢。 感谢玉米土豆地瓜,感谢引进高产作物的老乡哥,这才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啊。 说话间她们来到了后院,角落里的小门半开着,一个腰系围裙,看着像是厨娘的妇人站在门口,正对门外的人说着什么。 她眉头紧皱,无奈地摇着头,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却忽然抵住门板,险些被夹住。 沈令月好奇地走近去看,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穿小花袄的三四岁女童,她一手握着门板不让厨娘关门,一边膝盖就要弯曲着跪下去。 厨娘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将人拉起,“温娘子啊,我真的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别处想想办法吧。” 温娘子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苦苦哀求:“嫂子,求您发发慈悲,让我再见管事大人一面,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沈令月突然出声:“你要见管事?管事在这里——” 她把门板整个拉开,指着管事的方向,“你找他有什么事?” 温娘子眼睛一亮,立刻抱着孩子冲进院子,朝他跪了下来。 管事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温娘子,我上次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吗?大夫说你女儿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这种富贵病就是要精细养一辈子的,不符合我们济善堂收养孤儿的要求啊。” 温娘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抱紧了怀里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就要给管事磕头。 沈元嘉和燕宜也走过来,低声询问。 管事一脸愁容:“这位温娘子也是可怜人,前几年她丈夫在外面做工时出了意外,砸断了一条腿,当时她还怀着身孕,接到消息一激动就早产了,生下来一个不足月的女儿,还是个先天有心疾的。” 温娘子一边要照顾瘸腿卧床的丈夫,一边要拉扯病歪歪的女儿,如此熬了三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实在已经身无分文,供不起医药费了,才想把女儿送来安王府办的济善堂,求一个活路。 “几位夫人,不是我心狠见死不救,可像是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每个月光是养身子的药钱就要好几两银子,还不一定能活几年……” 管事话未说尽,但几人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养活这孩子所需的银钱,能拿来救助更多的人,实在是“不划算”。 管事看了温娘子一眼,又压低声音,“若是济善堂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人人都把养不活的病孩子送过来,我们也没办法向安王和王妃交代啊。” 要他说啊,这温娘子也是个心软立不起来的,为了一个小丫头耗尽家财,又不是能传承香火的儿子,值得吗? 沈令月眉头紧锁。 或许这是济善堂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理智”选择,但感情上她却无法接受。 难道生病的,天生残缺的孩子,就不配活下去吗? 她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见到了太多因为疾病或身体残缺而被遗弃的孩子,可院长和保育员们都没有嫌弃他们,依旧给于了最大的耐心和关怀,抚养他们长大。 如果按照这个管事的理论,岂不是要把那些孩子都丢出去自生自灭,然后把省下来的钱“用给更需要的人”? 可谁能保证,这个判定的“标准”永远不会变,自己将来不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呢? 沈令月冷冷看着管事,语气带上几分凉意:“你最好祈祷自己活到七老八十都无病无灾,嘎嘣一下死了才好。否则等你瘫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天,也会被这样毫不留情地丢出去吧?” 管事怔住了一下,脸色慢慢涨红,有点不服气,又不敢反驳,笼在袖中的拳头攥紧。 沈令月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温娘子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穿得这么单薄,若是冻病了,孩子就更没人照顾了。” 沈令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不由分说塞到温娘子手里,“拿着,给自己买身厚衣裳,再去给孩子看病抓药。” 沈元嘉和燕宜也慷慨解囊,最后凑出几十两银子,一股脑地塞给她。 温娘子从沈令月走过来时就已经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这几位看起来高不可攀的贵妇人会如此善心,捧着钱袋感动得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她其实很年轻,穷人家嫁女儿嫁的早,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可丈夫和女儿的病拖垮了她,瞧着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沈令月抬手替她别了下额前的碎发,“再坚持坚持,日子会好起来的。” 温娘子握紧沉甸甸的钱袋,仿佛里面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努力扯起嘴角,“真的……会好吗?” 她娘家和婆家两边都不肯伸手帮忙。婆家骂她克夫克子,是个丧门星。 娘家则劝她把女儿往山里一丢,听天由命得了,趁着现在还年轻,撇下断腿的丈夫,赶紧再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 可丫丫是她的骨肉啊,她还那么小,那么乖,笑起来甜甜的,软乎乎地叫她娘亲,她怎么忍心? 燕宜走上前,目光温柔,“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温娘子抱着女儿,感激万分地对她们磕了个头,转身离开了。 管事望着温娘子远去的背影,脚步仿佛都轻快了几分,嘴角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背着这么重的拖累,她还能坚持多久? 他又看向沈令月,带了几分皮笑肉不笑:“沈夫人真是慈悲心肠,就是不知道您这般漫天撒钱出去,又能救了几个人呢?” 沈令月瞪他一眼,认真道:“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像你,也不像你家主子,救人还要挑三拣四。” …… “气死我了,什么玩意儿啊!” 回侯府的马车上,沈令月还犹自愤愤不平。 她恶狠狠地对燕宜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安王肯定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善心!” 佛祖还讲普度众生呢,没听说众生也要挑三拣四啊。 “好了,不生气了,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燕宜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拍着沈令月的后背。 她知道小月亮是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有点应激了。 她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一定见到了很多同龄孩童不曾感受过的人情冷暖,所以一有机会,总想着尽可能去回报更多的人。 大学里参加救助流浪动物的社团,假期去做社区志愿者,上门慰问孤寡老人……如今来到这个大邺,手里有了更多可支配的银钱,就想帮到更多的人。 她半开玩笑地哄着沈令月:“看来以后我和婆婆管家要更用心了,努力让侯府名下的产业多多赚钱,不然都不够你当散财童子的。” 沈令月搂住她的腰腻歪,“嘿嘿,燕燕就是我的钱袋子,我的大管家!” 外面秋风吹得萧瑟,车帘被掀开一道缝,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进来,落在她的裙角。 燕宜忽然想起,“对了,你刚才说的桑夫人,是怎么回事?她身上难道还有故事?” 沈令月一拍脑袋,“差点把这茬忘了,都怪那个破管事……” 她坐直身子,清清嗓子,把自己想起来的剧情一股脑倒出来。 “桑夫人是被东乡侯府骗了!” “那个尤世子明明另有所爱,又想贪图桑氏女的名声,把桑夫人娶进门后就诈死离府,在外面和他的真爱甜甜蜜蜜过了一辈子,留桑夫人在东乡侯府操持中馈,给他们一家子当牛做马!” “还有她那个所谓的过继来的嗣子,其实就是尤世子和真爱生的儿子。他们知道桑夫人博学渊识,桑家文风鼎盛,她还有个国子监祭酒的老爹,所以让她替自己养儿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燕宜听得一愣一愣,眼睛越来越大,“这也,太无耻了吧。” 这是要把桑夫人连带整个桑家,敲骨吸髓地吃干抹净啊。 沈令月磨牙,“如果我没记错,桑夫人那个嗣子叫尤凤年的,确实‘有出息’,从小是桑夫人手把手教他读书认字,科举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三元,二十五岁高中状元,风光极了。” 燕宜不由坐直身子,“连中三元?” 二十多岁的状元不算稀罕,但连中三元在历朝历代都是屈指可数的天才,光凭这一项成就,就足以青史留名了。 沈令月不屑地撇嘴,“是啊,学问上登峰造极,人品嘛,低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尤凤年高中状元后,不但没有感谢桑夫人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养,反而将生母光明正大接回侯府,还逼着桑夫人自请下堂,给他生母腾地方。 可怜桑夫人为了夫家奉献一辈子,最后才知道自己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所有人都在骗她。 就在尤世子和真爱甜甜蜜蜜高调回府,大肆为儿子举办登科宴时,桑夫人在后院放了一把火,自尽了。 而她死后,骨灰和牌位都被送回了桑家,还是以下堂妇的身份。 东乡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感念她二十多年来的付出,反而还觉得她选在尤凤年高中设宴这日纵火自尽,是存心给侯府添堵,大大的不吉利,死了也别想埋进尤家祖坟。 燕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不由喃喃:“这一家子真是,全员恶人啊。” 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没有吗? “对啊,太过分了!”沈令月气得邦邦捶车厢,“我母亲为了给我大哥娶到桑家的姑娘,苦心筹谋了十多年,东乡侯府居然这么不珍惜!” 燕宜叹息:“都说桑家女儿的名声好,结果反倒害了桑夫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感慨完了,二人开始琢磨如何将桑夫人从吃人不吐骨头的东乡侯府解脱出来。 “你大姐方才说,桑夫人为亡夫守了十五年,而她的嗣子二十五岁中状元,那也就是说,十年后尤世子和他的真爱才会回来?桑夫人的寿命还剩十年?” “肯定不能等他们自己回来啊。”沈令月拍大腿,“她已经白白蹉跎了十五年,往后的每一天都很宝贵,都该为自己而活。” 燕宜点头,“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提前找出尤世子的藏身之处,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直接捅出来。”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她:“我们怎么找?” 她记得的剧情里只有尤世子和真爱高调回府,也没说他们俩过去二十多年都住在哪儿啊。 燕宜想了想:“东乡侯夫人。这个秘密能瞒住桑夫人二十多年,她绝对是‘功不可没’,她肯定知道儿子躲在什么地方。” …… “东乡侯夫人?” 孟婉茵让祁妈妈赶紧把怀里的绒团儿抱出去,免得燕宜又要打喷嚏。 她好奇地问二人:“你们怎么突然打听起她来了?” 来棠华苑的路上沈令月已经想好了说辞,“今天我们去济善堂,正好碰到了东乡侯府的桑夫人。您也知道,我娘家和桑家结亲了嘛,桑夫人是我未来大嫂的长辈,听说她在闺中就是有名的才女,我就想……认识认识?” 理由有点牵强,但谁让婆婆性子软,好糊弄呢^_^ “你说她啊。”孟婉茵叹了口气,“桑氏真是个苦命的。” 孟婉茵知道的和沈元嘉告诉她们的差不多,沈令月和燕宜陪着感慨了一通,想打听一下裴家和东乡侯府平日可有什么来往。 总要找个由头,才好上门调查……不是,上门拜访嘛。 孟婉茵却摇摇头,“咱们家和东乡侯府没有亲戚,逢年过节也不走礼,基本没什么来往。”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们就是递帖上门,估计也不会有回应的。” 沈令月皱了下眉,“为什么啊?” 大家都是公侯勋贵之家,就算没有亲戚故旧,连随大流的走礼应酬都没有吗? 怎么听着仿佛还有仇一样? 孟婉茵咳嗽两声,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令月太熟悉她这个表情了,这是有瓜啊! 她立刻起身去关紧门窗,又拉着燕宜凑到孟婉茵身边,压低声音:“这里没外人了,您就放心大胆说吧。” 孟婉茵手搭在嘴边,用气音小声说:“还不是因为太夫人。她年轻的时候和东乡侯夫人陶氏原本是好姐妹,结果两个人都看上了你们祖父……后来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令月:……好家伙,闺蜜变敌蜜啊。 她捂嘴偷笑:“没想到祖母年轻的时候还挺厉害,爱情战争的胜利者~” “太夫人如愿以偿嫁给你们祖父,陶氏却在娘家又蹉跎了七八年,成了京城中有名的老姑娘,结果突然有一天就和东乡侯府二公子定了亲,对方比她足足小了十岁。” 沈令月:……还是姐弟恋?刺激! 燕宜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年龄,提问:“陶氏的丈夫,不就是如今的东乡侯?可他明明行二……” “对啊,因为他大哥得急病死了,所以爵位就落到他头上了。” 孟婉茵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微妙。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大胆假设:“难道他大哥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孟婉茵摆摆手,“没有凭据的事,我们不好乱猜的。反正最后就是二公子袭爵,陶氏成了如今的东乡侯夫人。”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蛐蛐:“祖母这个敌蜜,是个狠人啊。” 假如她嫁进东乡侯府就是奔着爵位去的,以她的性情手段,能做出隐瞒桑夫人,骗她为尤家当牛做马二十多年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沈令月拜了拜空气,“阿弥陀佛,突然觉得祖母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了。” 感谢祖父当年的好眼光!不然她们俩也过不上今天的舒坦日子。 孟婉茵心有戚戚,“是啊,你们祖母就是嘴上不饶人了点儿,其实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 不过正因为东乡侯府前任世子离奇身亡,所以太夫人才会这么紧张裴景翊,从小把他放在身边抚养吧? 二十多岁的壮年男子都能离奇暴毙,裴景翊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潜在的风险就更大了。 孟婉茵敢说自己嫁进来以后从无害人之心,所以不管太夫人怎么冷嘲热讽奚落打压,她都默默忍下去了,因为她相信事实会说明一切。 这不,裴景翊平平安安长大了,娶了媳妇,虽然侯爷还没上表请立世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裴景淮肯定争不过他大哥嘛。 沈令月替孟婉茵捶着肩膀,真心道:“母亲这么多年受委屈了,我和夫君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燕宜点头附和,“我以后也会多替您分忧的。” 自古后妈难当,能做到孟婉茵这份上的也不多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人好,好人就该有好报。 孟婉茵笑眯眯地一手拉一个,“好好好,我就等着你们的孝敬了。” 沈令月吃了一肚子新瓜,很满足,甚至还有点吃撑了。 但新的麻烦又来了——托太夫人的福,她们要如何接近东乡侯夫人陶氏呢? 时辰还早,燕宜一个人回九思院也无聊,跟沈令月回到澹月轩,撸狐狸去。 一进院子,就听见沈令月身边那个一向稳重能干的丫鬟霜絮在抓狂地大喊:“围脖儿!看看你干的好事——” 霜絮手里拎着一条“洞洞裙”,气得声音都哆嗦了,“我才做好的新裙子,一次都没穿过……” “哈哈哈哈!” 笑得如此魔性又放肆,还在院里转圈圈追尾巴的,除了围脖儿也没谁了。 沈令月站在门口捂住脸,有种不敢进去面对现实的凄凉。 裴景淮这个大骗子!说好了围脖儿的一切都交给他负责的,结果呢??? 沈令月强烈怀疑,这货最近出门频率变高,就是不想收拾围脖儿拆家的烂摊子。 拆家神兽,恐怖如斯! “唧唧!” 围脖儿追着尾巴玩,一转头看见藏在门后的沈令月,大尾巴瞬间摇成螺旋桨,朝她就是一个飞扑。 沈令月脑袋上顶着一坨狐狸,生无可恋地迈过门槛。 霜絮幽幽地看着她,“小姐回来了啊。” 那语气,仿佛沈令月是什么在外面眠花宿柳的负心汉,活脱脱一个怨灵附体。 沈令月就像每一个熊孩子在外面闯祸的家长一样,二话不说先道歉:“都是我们没教好孩子……裙子咬坏了是吧,我赔你,赔你十条!” 霜絮叹了口气,把破布似的裙子往石桌上一丢,忍不住道:“小姐,裙子事小,可围脖儿真的太淘气了,我真怕它哪天闯下大祸,无法挽回怎么办?” 沈令月就像每一个护短的家长一样,弱弱解释:“围脖儿很聪明的,它就是欺软怕硬,知道咱们院里的人才能随便欺负,你看它都不去别的院子里闯祸……” 霜絮:……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她咬了咬牙,突然道:“我听二哥说过,庄子上养的猪,都会把小公猪劁了,这样它们就不会乱刨乱拱了,而且还会变得性格温顺,专心长肉。我看不如把围脖儿也……” 霜絮阴恻恻地盯住了围脖儿的□□。 “唧唧!” 围脖儿趴在沈令月脑袋上,爪子勾着她的头发,冲霜絮龇牙咧嘴。 沈令月赶紧抬手去捂狐狸耳朵,“围脖儿别听,是恶评。” 她龇牙咧嘴地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冲霜絮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只听过劁猪匠,哪有劁狐狸的。” 我们围脖儿还是个宝宝呢,不要做绝育手术! 她把围脖儿拎下来,指着它的鼻子教训了一通,“以后不许欺负霜絮姐姐,不能咬她的东西,不然我真打你了啊。” 燕宜笑着看她“堂前训狐”,又陪围脖儿玩了半天的丢球游戏,直到精力耗空,自己跑去垫子上窝着睡觉了。 “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老腰啊……” 沈令月哼哼唧唧,拉着燕宜倒在床上,“好燕燕,快给我捏两下。” 二人并排躺下,想了好几个如何接近东乡侯夫人的办法,又一一否决。 “这老太婆心黑手狠的,恐怕咱们得用点非常手段……” 沈令月嘟囔着,声音减弱,燕宜转头看去,她已经累睡着了。 燕宜也有点困了,拉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 那股熟悉的,久违的感觉来了。 她终于又做梦了。 前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片片花瓣随风飘落,仿佛吹起一阵粉色的雪。 桃花开在春天,而现实中已经是秋天。 难道不是现在的时间线? 燕宜在桃花林里转了转,很快找到了一条人工踩踏出来的小径,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穿过桃林,前方豁然开朗。 平坦开阔的山坡上,伫立着三间小木屋,四周用围栏圈住,上面爬满了野藤,零星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颤巍巍摇曳在风里。 木屋前的小院里有花圃,有鸡笼,边上还有一块菜地,嫩绿的小青菜已经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呜哇,呜哇……” 屋里传出婴儿啼哭声,燕宜仗着自己在梦里不会被发现,大着胆子走进小院,站在半开的窗下。 屋里,一个年轻女人怀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眼睛红红的靠在男人怀里,“夫君,真的要把年哥儿送回去吗?他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我不舍得和他分开……” 男人搂着娇妻幼子,连声宽慰:“你听话,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如果不给桑氏一个孩子做念想,她如何能心甘情愿留在侯府,为我守节?况且年哥儿是我们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东乡侯府的,只有送回去才能名正言顺,而且他从小由桑氏教导,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差。” 那女子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嗔道:“桑氏桑氏,你就知道桑氏。是,人家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哪像我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就跟了你……” “娇娇,我都为了你诈死出府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男人握住她的手,语气恳切,“那桑氏不过有个好出身,母亲说她对尤家有用,我才不得不娶了她。你瞧她那呆板无趣,木讷的模样,满嘴之乎者也,活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夫子,哪里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 女人破涕为笑,轻轻捶上他胸口,“油嘴滑舌……” “哪有,我若是敢撒谎骗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男人把不再哭泣的婴儿放进摇篮,搂着女人的腰,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只要我们在这里做一对快活的神仙夫妻,孩子总会再有的,我尤正良发誓,这辈子只和你生孩子……” 眼看屋里的画面要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燕宜皱着眉头,想马上离开,却又怕漏过什么重要线索,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 断断续续地,她听见男人说:“反正诈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且再耐心等上两年,到时候……还怕见不着年哥儿吗?” “说得对,夫君你,你真聪明……啊……” 燕宜默默退出院子,不听了,真的不能再听了。 一贯好脾气的她,不由握住拳头,小声骂了一句狗男女。 这两个人一定就是桑夫人的“亡夫”尤正良,和他的真爱了。 不过这个梦的时间线,应该是十五年前,“嗣子”尤凤年刚出生不久? 看屋里男女的长相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 燕宜已经记下了女子的样貌,只等梦醒之后画出来,按图索骥。 接下来就是辨认周围的地形,找到二人这一处“爱巢”所在的位置。 燕宜抬头望向前方连绵高耸的青山,这里显然已经远离人烟所在,附近连个村庄都没有。 那就很奇怪了,尤正良怎么说也是侯府世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难道他和真爱私奔出府,就是为了归隐田园? ……他会种地吗? 燕宜脑子里不停思考,一边继续往远方“飘”。 如果能在梦里看到别的路人就好了,兴许通过他们的对话,还能判断这里的位置。 她的意识不断拔高,地面上的一切仿佛微缩景观,越来越小。 终于,她在桃花林北边看到有村落的痕迹,当即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不对,不是村子,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田庄? 就跟昌宁侯府名下的田庄差不多。 燕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走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华服夫人,瘦长脸,神情威严阴刻,瞧着就难以接近。 庄头模样的汉子恭敬地上前问安,“见过侯夫人。” ……是东乡侯夫人陶氏? 她点点头,问:“给世子的吃穿用度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装了满满三大车,足够他们用上半年了。” “车停在哪里?我要再检查一遍。” 东乡侯夫人跟着庄头往里走,一边说:“世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罪,你们伺候一定要精心,送去的东西务必要好用,千万不能委屈了他们……” 路上遇见田庄里的农户,恭恭敬敬放下锄头:“苟庄头,南边冲垮的水渠已经重新修好了。” 线索又多了一点,燕宜默默记下庄头的姓氏。 这里应该是东乡侯府,或者说陶氏名下足够信任的田庄,负责给住在附近的尤正良送吃的用的,供应他们的“隐居生活”。 眼看东乡侯夫人越走越远,燕宜正要跟上去,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外力的拉扯,像是有人狠狠揍了她肚子一下,意识瞬间脱离了梦境。 燕宜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狐狸眼。 原来刚才那一下,是围脖儿跳到她身上,把她砸醒了。 燕宜:…… 她瞥了一眼身旁还没醒的沈令月,忍不住挥了挥拳头。 “围脖儿,你再这样淘气,我看真的要找人劁你了……” “唧唧!” 围脖儿在她身上一通扑腾,不满地嗷嗷叫着大声抗议。 “吵死了……围脖儿你别闹啊……” 沈令月揉着眼睛醒来,就见燕宜捏着狐嘴筒子,对她认真道:“好消息:玄女娘娘托梦了。” 作者有话说:嘿嘿又是瓜多管饱的一天[狗头][狗头] 昨天看到有聪明宝宝已经猜出一部分剧情嘞,看来你们和月崽一样量广泛[加油]不过为了不剧透所以我今早把评论先隐藏了()等这章更新完就放出来嗷,也是给其他宝宝留一点惊喜[比心] 以后我争取不这样断章[紫心]不给你们剧透的机会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第 55 章 你们老尤家是有什么姐弟…… 沈令月困恹恹地坐在床头, 按住围脖儿不让它过去捣乱。 她恶狠狠地撸着小狐狸的肚皮,“坏东西,打扰我和你燕燕姨的美梦, 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燕宜坐在桌前, 手里捏着一根炭笔, 尽可能把梦里看到的年轻女子画出来。 沈令月拿起她手边散落的几张纸,上面写着苟庄头、桃花林、小木屋等关键字眼。 她让霜絮把她二哥何融喊过来一趟。 “去查查东乡侯府, 还有侯夫人陶氏名下有多少田庄,有没有一个庄头是姓苟的。对了,还得是十五年前的庄头。” 何融乍一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就是再难打听, 也总比帮小姐买二斤chun药来的容易…… 何融拿着新的活动经费,信心满满地出门去了。 过了五六天,他回来复命,表情却有点低落。 沈令月问:“没打听出来?” 何融摇头,“打听出来了, 东乡侯夫人陶氏的娘家, 在津门有一处田庄, 十五年前的庄头姓苟,但他三年前去世了,现在的庄头是他儿子,也就是小苟庄头。” 老苟变小苟, 子承父业也很正常。 沈令月点点头,“然后呢?这个小苟庄附近有没有桃花林和小木屋?” 她有点小激动, 这么顺利就能找到尤正良和他的小三了。 然而何融脸上的低落正是源于此,他又摇头:“有是有,可是住在附近的村民说, 那片桃林八年前起了一场大火,全都烧光了。” 至于藏在桃林后面的那三间小木屋,也已经荒废多年,无人居住,风吹雨打,残破不堪。 “怎么会这样?” 沈令月去找燕宜商量,“玄女娘娘给的线索过期了。” “八年前,也许是一个关键节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尤正良和小三搬离了小木屋,藏到了别的地方。” 燕宜劝她别灰心,“他们能在外面躲了二十五年不被发现,兴许就是隔三差五搬一次家呢?但不管他们藏到哪里,东乡侯夫人肯定知道儿子的每个落脚点,可能还会一直定期给他送东西,维持尤正良的富贵生活。” 沈令月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推理:“东乡侯夫人是个狠角色,这种人通常有很强的掌控欲,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肯定要让儿子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经常能看见的地方。所以他们就算频繁搬家,也不会离京城太远,肯定就在周边几个州县打转?” 燕宜肯定了她的猜测,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在我的梦里,尤正良和那个女人说过,‘诈死的是我又不是你’,‘再过两年你就能见到年哥儿’……” 沈令月瞪圆眼睛。 “所以这个小三儿不光拐走了桑夫人的丈夫,还能经常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燕宜:“对,所以我想她应该不是尤正良在外面随便认识的女子,她应该是有身份的,而且还和东乡侯府有一点关系,能名正言顺去侯府见尤凤年。” 不然尤正良大可以把这个女子纳进府,就像沈家的柳姨娘,做个风光的宠妾,桑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何苦要两个人在外面躲藏二十多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抚养,还要这般偷偷摸摸行事? “有身份,见不得光,不能养儿子……” 沈令月不由脑洞大开,“啊,难道尤正良看上了他爹东乡侯的小妾,俩人有了苟且,为礼法所不容,只能为爱私奔——” 太好了,是小妈文学! (划掉) “咳咳!” 燕宜差点喷出一口茶,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你呀,快收了神通吧。” 小月亮一天天都在看什么书啊,知识学的也太杂了…… 她认真驳回沈令月的奇思妙想:“她若真是东乡侯的妾室,私奔出府,还怎么敢上门来看尤凤年?” 沈令月挠挠头,“所以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就只有八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有从东乡侯夫人的日常行程中找到蛛丝马迹?” 燕宜:“嗯,就让何融一边打探八年前的旧事,一边派人跟踪东乡侯夫人,看她平时多久出一次门,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 …… 对东乡侯府的调查暂时陷入瓶颈。 于是沈令月决定——遇事不决,回家找妈。 “东乡侯府?” 赵岚狐疑地打量着突然回家的小女儿,“你打听他们家做什么?” 赵岚可不像孟婉茵那么好糊弄,沈令月回来的路上早已编出了一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理由。 “我从我婆婆那儿听到了一些八卦,是东乡侯夫人和我那祖母,裴家太夫人的爱恨情仇,母亲您知道吗?” 赵岚微微挑眉,矜持地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沈令月偷偷在心里比了个耶,嘿嘿,第一步计划成功^_^ 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抗拒吃瓜!没有! 沈令月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硬是给赵岚演了一出“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的狗血三角恋大戏。 赵岚的娘家和夫家都是文官清流,对那些勋贵之家老一辈的爱恨情仇还真没这么熟悉,一时竟然听得入了神,端起茶杯都忘了喝。 听完赵岚总结:“裴老侯爷眼光不错,幸好你们府上的太夫人是如今这位。” 不然就她小闺女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样,嫁过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 沈令月故作不满地努努嘴巴,“可是现在这个祖母也不喜欢我啊。她偏心大哥大嫂,生怕我们二房抢了爵位,我才成亲第二天,她就把我夫君罚去祠堂跪了三个时辰呢!” 赵岚眼皮一掀,“跪的是他,又不是你,这就心疼上了?” 沈令月理直气壮,“对啊,裴景淮很好很好的,我自己的夫君自己疼。” 那当初是谁成亲好几天都没跟人家圆房来着? 赵岚决定给小女儿留点面子,轻咳一声,“所以呢,这和你打听东乡侯府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 不等沈令月开口,赵岚便坚决摇头,“死心吧,东乡侯夫人的段位可不是你能玩得转的。” 人家可是千年的狐狸。月儿?顶多就是个狐狸崽子。 “您也太小瞧人了,我就不能试试吗?” 沈令月还不死心,又往上加码,“您别忘了,东乡侯夫人的儿媳妇可是我未来大嫂的小姑姑,四舍五入咱们两家就是亲戚啊。” 说到桑家,赵岚不由坐直身子,仔细回忆了一下,“是那位进门半个月就守了寡,独自抚养嗣子十五年的桑夫人?” 沈令月使劲点头,“就是她,我前几天还和大姐遇上她了呢。” “是了,你大姐的婆婆跟东乡侯府是表亲……” 赵岚捋了半天,没办法,京城各家联姻盘根错节,真要细数起来,都算是沾亲带故的。 “对对,我听大姐说,桑夫人的嗣子好像叫,尤凤年?听说是桑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是个神童呢。” 赵岚古怪地看她,“你不知道尤凤年这个名字?” 沈令月心虚地对手指:“我……应该知道吗?” “他是今年乡试的案首解元啊。” 赵岚提醒,“你二哥也参加了这场乡试,但是没考中,你父亲气得不行,这两天又有点儿犯病了。” 沈令月嘶了一声。 尤凤年的连中三元之路,原来是从今年开始的吗? 可他今年才十五岁啊。可恶,竟然还真是个天才…… 赵岚也在感慨:“你当我为何要费尽心思,为你大哥求娶桑家女,这百年大族的文风之清盛,从他们家的女儿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是啊,不然也不会把尤凤年抱给桑夫人养……”沈令月小声嘟囔了一句。 赵岚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沈令月赶紧岔开话题,“那尤凤年现在应该也在国子监读书吧,他和大哥是同窗?” 赵岚点头,“确实,但明安和他是否相熟,我便不得而知了。” 尤凤年和沈明安差了六七岁,又不是同年考中的举人,可能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沈令月眼珠转了转,显然又冒出了新主意。 她又陪赵岚聊了会儿天,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驱虎吞狼的傻事。 “月儿,听母亲的话,东乡侯夫人心思太深,你把握不住的。” 赵岚点点她的额头,又开始老生常谈:“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生个儿子,这才是你在侯府的护身符呢。”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沈令月和裴景淮小两口能争到爵位了,就连月儿的亲婆婆,那也是个靠不住的,怎么能跟自己的儿媳妇八卦长辈的旧事呢? 咳咳,虽然确实挺精彩的,换做是她可能也忍不住…… 明年才能当上婆婆的赵岚默默摇头,不行不行,她要保持长辈的威严,坚决不能干这种事…… “你大姐都告诉我了,你现在天天在侯府不是撸猫就是撸狐狸?沈令月啊沈令月,你要急死我吗,你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只要你生个儿子我就不管你了,生个儿子,你那祖母还有借口找你的茬吗?” 叨叨叨叨,魔音贯耳。 沈令月捂住耳朵拔腿就跑,不听不听! 她一路穿过花园,溜溜达达来到前院,看见前方一道人影,停下了脚步。 “父亲今天休沐?” 沈令月现在一看见沈杭就憋不住想笑,忍了又忍才挤出一个关心的表情,“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说话还利索吗?” 沈杭就是知道她今天回娘家,特意过来等着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沈令月,瞧着还有点严肃。 沈令月被这架势弄得紧张起来,心里直打鼓。 二哥没考上举人,母亲说父亲正生气呢,她不会撞枪口上了吧? 就在沈令月思索要不要一口气“逃出沈府”时,沈杭突然开口——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 沈令月:…………? 大白天的,老爹突然发什么邪癫? 沈杭见她呆呆站在那儿,半天都没有表示点什么,气得一甩袖子。 “听见了吗?我好了,我全都好了!” 哼,看她以后还拿什么嘲笑自己! 沈令月假笑,机械鼓掌:“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沈杭对她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吹了吹胡子。 前几天他第一次能说出完整句子的时候,仪儿可是扯着他的袖子喜极而泣呢。 月儿就是被她母亲给惯坏了……算了,正事要紧。 沈杭清清嗓子,和颜悦色道:“月儿,你看你如今在裴家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姐姐没着落呢。” 沈令月:“所以?” 沈杭暗示失败,只得挑明,“就是吧,你要是去哪家国公府啊、侯府啊做客的时候,问问对方家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儿,帮你二姐牵牵红线?你放心,父亲肯定记你这个人情。” “爹爹,你好偏心啊~” 沈令月学着沈颂仪的做派,夹起嗓子,扭来扭去跺着脚,“我是妹妹,她是姐姐,哪有妹妹替姐姐做媒的道理?爹爹你只顾着二姐的终身大事,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吗?” “这和面子有什么关系?” 沈杭被她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伸手去挠,“你二姐要是嫁得好了,你们三姐妹守望相助,我和你母亲也放心啊。” 沈令月幽幽:“爹爹不想要个进士女婿了?” 沈杭:…… 他当然想,可他更想要命啊! 道长都说仪儿是鸾凤贵命,她若是嫁得不好,报应全都落他头上了怎么办? 他忍痛闭眼:“……只要仪儿能幸福,我做父亲的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关系?” “哦。” 沈令月恢复本嗓,冷漠拒绝,“我不管。她当初忽悠我换嫁的时候,把我推出屏风摔个大马趴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她不顾姐妹之情呢?” 沈令月重重哼了一声,“反正沈颂仪爱嫁给谁嫁给谁,雨我无瓜!” 说完不等沈杭发火,扭头就跑。 气得沈杭破了音在那儿大喊:“啊啊啊你这个不孝女——” …… 沈令月上了马车,没急着回侯府。 “去国子监。” 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正好去探望一下。 顺便打听尤凤年的消息,一举两得。 马车在国子监前的一条街口停下来。 这里是京城有名的“状元街”,虽然原名不叫这个,但百姓现在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紧邻国子监的黄金地段,文气鼎盛,专做读书人的生意,热闹极了。 沈令月以前没少享受大哥的远程投喂,如今来探望他,自然不好空手上门。 她走进一家翰墨轩,问老板:“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漂亮纸笺,适合男子用的。” 老板嘿然一笑,以为她要送给情郎,“小夫人这边请,本店刚进了一批玉竹笺……” 不远处的柜台附近传来一阵争吵。 “我的钱袋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不见了?” 一个穿粉蓝色衫裙的少女焦急地摸着袖口,眉头紧蹙。 接待她的伙计面露鄙夷,“折腾我挑来挑去找了半天,没钱你不早说,耍人玩儿呢?” 少女急得直跺脚,“不是,我真的带钱了,可能是刚才掉在路上……” 沈令月循声走过去一看,竟然还是个熟人。 “桑姑娘?” 沈令月走到桑文鸢身前,当着伙计的面往柜台上拍了个钱袋,“她花了多少钱,我付。” 桑文鸢反应过来,连忙阻拦,“不用不用,我让丫鬟回家去取钱就是了,怎么好让你破费……” 沈令月转过来冲她眨眨眼,“就当是我提前讨好一下未来大嫂嘛。” 桑文鸢被她打趣得红了脸,抿唇一笑,承了这份好意。 “行,那我下次买了东西还你。” 伙计收了钱也不抱怨了,手脚麻利地把桑文鸢要的东西包好,恭恭敬敬递到她手里。 老板慢了一步过来,使劲拍了下伙计的脑袋,又对桑文鸢连连拱手,“七小姐,我这伙计是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就要把钱还回来,“您可是祭酒大人的孙女,我哪能收您的银子……” 桑文鸢摇头不肯收,“便是祖父出门买东西也没有不付钱的道理,我又岂能打着桑家名号四处招摇?” 她又对沈令月认真重复了一遍,“这银子算我跟你借的,回去我就差人送到你府上。” “你就非要跟我算的这么清?” 沈令月假装委屈,又往她怀里的包裹瞄了一眼,指着最上面的玉竹笺,笑得狡黠,“再说了,这些该不会是送给我大哥的吧?” 桑文鸢脸红红的,但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沈令月挽上她手臂,“正好我也是来看我大哥的,那咱们就一块儿进去?” …… 桑文鸢和沈明安的亲事已经在走流程了,之前是桑母不舍得女儿太早嫁人,而且她和沈令月一样都是家中老幺,难免娇宠了些,如今却要嫁到沈家做嫡长媳,很多管家理事的本领还要抓紧学习。 但二人却并不是那种盲婚哑嫁,直到新婚夜才见面的关系。 这两年沈明安在国子监读书,桑文鸢有时来给祖父送换洗衣物和家中吃食,偶尔也会遇上沈明安,和他说几句话。 可以说两家对这门亲事都是乐见其成,并不阻止未婚小夫妻来往。 沈明安作为祭酒大人的未来孙女婿,连带着弟弟沈明达也沾了光,没少被桑老大人开小灶。 只不过沈明达在读书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这次乡试又名落孙山。 为了给沈明安和桑文鸢留出说话空间,沈令月先去看二哥沈明达,给他带了一篮子点心和肉脯。 “小妹,还是你懂我!” 沈明达一手酥饼一手肉脯,幸福得快要哭出来了,“国子监的饭堂就不是给人吃的啊啊啊……” 可怜他读书也读不好,吃也吃不饱,每日在这里受尽煎熬,比坐大牢都惨。 沈明达眼泪汪汪:“你帮我跟父亲说说,就给我开个木匠铺子吧,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沈令月笑着摆手,“我可不敢惹他。你这次又没考上,父亲在家气得都开始练绕口令了。” 沈明达:? 说绕口令,这是什么新的解压方式吗? “对了二哥,你认识今年乡试的案首尤凤年吗?” 沈令月忽然想起,沈明达跟尤凤年可是今年的同科考生。 沈明达脸一垮,嘴里的肉脯都不香了。 “人家都是案首了,我能不认识吗?只不过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沈令月催他:“那你给我讲讲,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常和哪些人来往?” 沈明达摇头,“他没朋友,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自己单独住一间学舍。为人嘛……挺不好相处的。” 沈明达说得算是委婉了,毕竟尤凤年从进入国子监就是有名的天才神童,对他这种吊车尾差生,向来是看都不看一眼,十分孤傲。 他耸耸肩,一脸看开的表情,“谁让人家有天赋,出身又好,是桑老大人的外孙呢。” “对哦,他是桑夫人的嗣子,也要叫祭酒大人一声外公。” 沈令月小声嘟囔,“可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 难怪东乡侯夫人和尤正良都要千方百计把尤凤年送到桑夫人身边抚养,分明是看上了桑家的文风和现成的教育资源。 可尤凤年明明占了这么多的好处,却能在高中状元后无情地撇开桑夫人的抚育,逼她下堂,竟然全无母子之情。 这家伙的良心得黑成什么样?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二哥你慢慢吃,过一阵我再来给你送啊。” 沈令月辞别沈明达,准备去找沈明安打听更多情况。 二哥是不受待见的学渣,尤凤年看不上他。可大哥也是国子监中成绩优异的佼佼者,二人说不定有来往? 她刚走上一条小路,就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阴着脸大步从对面转角处走过来。 好像是尤凤年? 沈令月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让他发现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她觉得这条路有点熟悉——这不正是通往沈明安学舍的方向吗? 尤凤年在院门外停住脚步,站在一扇镂空花窗前,神色沉郁。 院内,沈明安和桑文鸢正坐在石桌旁喝茶说话。 桑文鸢把刚才买的纸笺和毛笔一股脑递给他,脸颊微红,大大方方道:“以后我们就用这个纸来联诗,老板说这种纸笺防水防潮,能保存很久呢。” 沈明安温柔地看着未婚妻,“好,这样方便收藏,将来留给我们的孩子看。” 桑文鸢的脸更红了,呸他一声,“你也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沈明安眼底笑意更盛,“我们联诗写的都是春花秋景,鸟虫鱼石,或借古讽今,抒怀心意,哪里不正经了?” 未婚小夫妻在院内甜甜蜜蜜。 一窗之隔的尤凤年攥紧了拳头,视线紧紧盯着言笑晏晏的桑文鸢,眼中有狂热的眷恋,和不甘的妒火。 沈令月躲在院墙另一边,将墙里墙外的景象尽收眼底,疯狂吃手。 不是吧不是吧,尤凤年居然觊觎她未来大嫂?! 可你们差了四岁啊!而且你才十五岁啊! 你们老尤家是有什么姐弟恋的遗传吗??? 作者有话说:东乡侯夫人:世子之争素来如此! 月崽:新机子哇伊兹莫一多兹!我就是大邺最好的名侦探![加油][加油] 55-60 第56章 第 56 章 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 跟踪是一门技术, 更是一种天赋。 沈令月作为天选瓜神,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弄出动静,踩到树枝, 踢到小石子的。 她站在自己精心挑选的绝佳视线死角里, 双眼如雷达启动来回扫视, 脑内弹幕唰唰狂飙,但绝不发出半点声音。 院子里的未婚小夫妻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监视了, 还是被两个人监视。 沈明安接过桑文鸢递来的新笔,顺势握住了她的小手,上身微微前倾,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文鸢!” 尤凤年忽然满脸笑容地快步走进院子, “刚才路过门房,听说你来了国子监……” 听到声音时,沈明安和桑文鸢已经第一时间分开,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 桑文鸢脸上红霞未消,掩饰地别了下头发, “是表弟啊。” 沈明安清清嗓子, 故作镇定地冲他点点头, “尤案首。” 心中的嫉妒如毒蛇缠绞,尤凤年面上却半点不露,后知后觉般“啊”了一声,“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到底是未婚夫妻, 桑文鸢面皮薄,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强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的名字,要叫我表姐。” 小姑姑过继来的这个嗣子样样都好, 就是对她这个表姐不太尊重,总是直呼大名。小时候他来桑家做客,还总找机会偷溜进她的房间,有一次弄坏了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气得她哭了好几天。 桑文鸢不太喜欢他,但她从小跟姑姑关系最亲,尤凤年又是姑姑后半生唯一的指望了,就是为了姑姑,她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叫表姐太见外了,都把你叫老了。” 尤凤年就像没听出她略微不满的语气似的,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拿起一个木盒,“新出的玉管狼毫,还是石大家亲手所制?哎,你怎么知道我正想买这个……” 说着就要往自己怀里揣。 “哎!” 桑文鸢着急了,这可是她提前订了好久才拿到的,是送给沈明安今年的生辰礼物。 她伸手就要去抢回来,“这不是给你的……” 尤凤年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眼神幽深,“不是送我的,那是送给谁的?难道我不是你的表弟吗?” 桑文鸢被他抓住手,又被他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紧盯着,无端端心头一慌,连忙用力把手抽出来,藏在身后甩了甩。 ……真是的,这人从小就这么讨厌,现在还没变! 沈明安不动声色地拉了桑文鸢一下,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他上前一步,唇边挂着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尤案首是来找我探讨学问的吗?不巧了,在下的未婚妻今日难得过来一趟……” 沈明安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继承了赵岚和沈杭的好相貌,身材高大,君子翩翩。桑文鸢躲在他身后,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尤凤年比他矮了一头,说话时不得不仰视着他,心中的嫉恨之情越发强烈。 他仿佛彰显主权的话语狠狠刺痛了尤凤年,他不客气地冷嗤一声:“大家都是举人,我比你年轻,还是案首,用得着跟你探讨学问?” 如此直白的嘲讽,明晃晃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桑文鸢攥着沈明安的衣角,听他说话如此不客气,根本不把自己的未婚夫放在眼里,又气又急,当即就要站出来反驳。 然而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地从门外传进来。 “哪里来的小矮子敢欺负我大哥?!” 沈令月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尤凤年,重重嗤笑。 “原来这就是今年的乡试案首?也不过如此嘛。解元公每三年就有十八个,跟地里的韭菜差不了多少,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就连中三元给我看看啊!” 尤凤年这样的半大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强烈的时候,他又自恃天赋出众,一向眼高于顶,无论走到哪里,上至老妇人,下至小娘子,一听说他是神童,是十五岁的解元,都会投来或慈爱或仰慕的目光,哪里受过这种奚落? 他气得握紧拳头红了眼,拔高声音冲沈令月大喊:“你算老几,也配看不起我——” 然而他忘了自己尚在变声期,平时控制说话音量还好,一旦拔高声音,就会发出鸭子般的嘎嘎声,粗粝嘲哳。 等他意识到自己声音不对,连忙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沈令月捂着肚子狂笑,“哈哈哈哪里来的小公鸭,赶快回家找你爹娘去吧!” “你!” 尤凤年被激怒,更被她提到的“爹娘”触动了某根导火索,想也不想就抬起手要打人。 “尤案首!” 沈明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松松将人制住,脸色冷了几分:“你莫名其妙闯入我的院子,又对我和舍妹出言不逊,是何居心?” 尤凤年再次感受到二人之间的体型力量差异,又羞又恼,“你放开我!否则我就去告诉外公,说你欺负我——” “尤凤年,你闹够了没有!” 桑文鸢忍无可忍站出来,“你要去告状,我还要去告祖父呢!” 尤凤年身子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帮我?你到底站哪边的?” 桑文鸢:…… 不管是帮理还是帮亲,尤凤年哪边都不沾啊。 看在姑姑的份上,她竭力控制住不满的情绪,拿出表姐的架势,指着沈令月道:“她是沈家三小姐,现在昌宁侯府的二少夫人,你对她冒犯无礼,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沈明安松开了对尤凤年的钳制,似乎也在等他向沈令月道歉。 原来是他的妹妹……尤凤年倔强地一梗脖子,冷哼:“原来是裴景淮那个纨绔草包的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昌宁侯府二公子嘛,样样比不上他大哥,又不会读书没有功名,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斗鸡走狗四处瞎晃…… “臭小子,你说谁是草包?” 沈令月瞬间炸毛,想也不想地揪住他的耳朵,“东乡侯府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倒要上门去问问,怎么你家的孩子只会读书,不修德行吗!” 她借题发挥,故意道:“听说桑夫人是一代名门淑女,知书达理,怎么教出你这样一个不识尊卑眼高于顶的家伙?” 听到桑夫人的名字,尤凤年眼瞳一缩,面上闪过一丝飞快的抗拒和排斥,推开她低喝:“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沈令月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一沉。 尤凤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是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早吗? “三妹妹,就当卖我一个面子,算了吧。” 桑文鸢过来拉沈令月的手,目露恳求,“我姑姑在东乡侯府过得不容易,就别让她更难做了。再说凤年还是个孩子……” 尤凤年不满地冲她嚷嚷:“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比你小四岁!” 四岁而已。等他二十岁的时候,桑文鸢也不过二十四岁,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拿他当小孩子…… 尤凤年眼尾泛红,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有天大的怨怼要喷涌而出。 沈令月都怕他一激动当场自爆,那局面就更加无法收场了。 桑文鸢比她还小一岁,却叫她三妹妹,显然是随着沈明安的身份来的。 沈令月装作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对她点点头,“好吧大嫂,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跟一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了。” 这声大嫂显然又戳了尤凤年的肺管子,他愤怒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大人”,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桑文鸢重重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自从去年开始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奇怪,连累姑姑也跟着忧心……” 沈令月眸光微动,“你是说尤凤年是从去年开始态度大变的?具体是什么时候?” 桑文鸢不明就里,但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哦,可能要再晚一点,是在我姑姑的婆母,东乡侯夫人的寿宴上,那天他当着宾客的面,朝我姑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弄得气氛尴尬极了。” 当时桑文鸢也跟着母亲去东乡侯府赴宴,目睹了全过程。 桑夫人被嗣子当众落了面子,可东乡侯夫人不但没有斥责尤凤年不敬长辈,反而轻描淡写地掠过此事,只说小孩子顽皮不懂事,请大家多多包涵,又让丫鬟把桑夫人带下去休息,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出来露面。 当时桑文鸢就很替姑姑打抱不平了,回到家还跟母亲抱怨,说姑姑含辛茹苦十几年,怎么养出一头白眼狼。 桑母却没当回事,只是摇头感慨:“谁叫你小姑命苦,刚进门就守了寡。东乡侯府不但没嫌弃她克夫,还给她过继嗣子,传承香火,将来给她养老,已经是大大的宽容了,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毕竟又不是亲生母子。” 桑文鸢还不服气,“那为何不让小姑和离归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夫家,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儿子,还要指望他是个有良心的,将来能给自己养老?” 就算是亲生儿女都有不孝顺父母的,何况一个过继来的嗣子? “净瞎说,我们桑家百年清誉,怎么能出弃妇呢?她要是归家了,你和其他姐妹的婚事怎么办?桑家的名声怎么办?” 桑母训了女儿一通,让她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胡话,又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给她讲道理。 “你别觉得母亲心狠,我也是外面嫁进来的,桑家的事难道还能由我说了算?你小姑那么好的一个人,在闺中时对我这个嫂子也是尊敬亲近,我们姑嫂关系好着呢,我难道不心疼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再说了,你祖父也不是不心疼小女儿,否则何必从小就亲自盯着尤凤年读书开蒙的进度,等他进了国子监,又隔三差五给他开小灶,手把手教他如何应试科考?还不是指望他看在桑家这般全力托举的份上,念着你小姑的抚育之恩,将来好让她安度晚年?” …… 桑文鸢没拿沈令月当外人,或许也是这些话在心里憋狠了,一股脑都告诉了她。 沈令月托着下巴感慨:“不是说本朝鼓励寡妇再嫁吗?怎么大家一听见‘和离’这个词,就跟洪水猛兽似的?” 之前她抓到大姐夫韩志焕在外面乱搞,第一反应就是让大姐和离,结果反被赵岚教训了一顿。 桑文鸢也想让她小姑和离,换来的亦是桑母一番长篇大论。 “咳,小妹你所说的寡妇再嫁之风,大多兴盛于民间。”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沈明安适时开口,给二人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民间若是有死了丈夫的寡妇,尤其是还没留下一子半女的,男女双方家里通常都支持她改嫁。” 对男方家来说,留下一个儿媳妇守节,听着是好听了,可是这样不但不能给家里多添一个劳动力,反而要搭进去更多口粮,不划算。 且乡野间民风开放,一个年轻寡妇守在家里,若是家中还有其他男丁,同住一个屋檐下,时间长了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甚至闹出一些桃花韵事,反惹得家宅不宁。 而对女方家来说,把守寡的女儿领回去,再给她寻一个婆家,不但能再收一份彩礼,且女儿去了新的夫家,生儿育女,将来也有了依靠,是两全其美的事。 但若是高门大户,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首先大家族衣食无忧,家里不缺这一口吃的。其次,守寡妇人独居一隅,不与外男往来,可以专心为亡夫守节,不怕风言风语,还能为两边家族都赢得一个贞洁柔顺的美名,有利于家风。 沈明安不动声色地看了桑文鸢一眼,又补充:“桑家是自前朝就鼎盛百年的清流大族,恪守礼教,在这方面兴许还有更多考量。” 沈令月听懂了大哥的暗示,说白了就是桑家还守着前朝那套迂腐的老规矩,以女子从一而终为荣,贞节牌坊就是他们的荣耀。 她低头偷偷撇嘴。 怪不得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讨论封建礼教的段子,说古代生产力还不发达,古人每天忙着种地生产,养活自己还来不及,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有空搞一下封建,但这些规矩都可以为生存让路。 但现代人就不一样了,现代生产力多发达啊,大家每天不用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填饱肚子上,脑子空下来了,就可以专心搞封建了。 ——那可真是集上下五千年糟粕之大成,连“小妾不可以吃红烧肉,只能吃粉蒸肉”这种段子都能想出来。 对此沈令月只想说:你们这些大家族就跟现代人一样,纯粹吃饱了撑的! “谁吃撑了,你不舒服?” 桑文鸢关心地望过来,“用不用我去药庐给你拿点山楂丸子?” 沈令月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心里骂骂咧咧,不小心秃噜出来了。 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咳咳,当着未来大嫂的面,还是不要吐槽桑家了。 不过桑文鸢能说出支持小姑和离归家的话,想必她也不赞同桑家的行事作风? 沈令月松了口气,有个思想开明的嫂子,总比天天把三从四德挂在嘴边的好。 否则她以后都不敢回娘家了。 桑文鸢在沈明安这里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担心传出去影响不好,她起身准备去祖父桑老大人那边,帮他收拾一下屋子再回家。 离开前她又替尤凤年向沈令月道歉,“他年少才高,难免自傲自负,嘴上不饶人,我一定让祖父好好教训他,你别放在心上。” 沈令月望着她诚恳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说你一个表姐,还不是亲的,对他那么关心干嘛?” 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不会就是这么喜欢上桑文鸢的吧? 桑文鸢连连摇头,“还不是看在我小姑的份上?不然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谁要关心他啊。” 沈令月和沈明安一块目送桑文鸢离开。 这里是国子监,到处都是学生,桑文鸢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大哥,你……你怎么了?” 沈令月正要再打听两句,就见沈明安神情有异,一向春风和煦的英俊面庞,泛着淡淡的冷意。 沈明安转头看她,嗓音微沉:“小妹,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 “啊……啊?”沈令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你是说,尤凤年对大嫂……” 不是吧,大哥居然也这么敏锐? 沈明安目光飘远,轻嗤一声,“别忘了,我也是男人。” 文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男人对那种觊觎占有,嫉妒不甘的视线可是很熟悉的。 沈令月有点牙疼,嘶了一声,“大哥你别多想啊,我看大嫂只拿他当个便宜表弟,绝对没有其他念头。” “你把我想成什么小心眼的妒夫了?” 沈明安好气又无奈,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唇边勾起自信的笑容。 “我相信文鸢对我的心意,更不信我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沈令月捂着脑袋哼哼:“假如,假如尤凤年真是个能连中三元的天才呢?” “那又如何?”沈明安不以为然,“今天大哥教你一个道理,男人学问好,不代表他人品就好。你看看你夫君不就知道了?” “大哥!” 沈令月不高兴地嚷嚷,“我夫君只是不爱读书,对科举不感兴趣……他是为了不和他大哥争爵位!再说他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优点,你们看不到而已!” 沈明安忍着笑摇头,“哎呀呀,真是女生外向,有了夫君就不向着大哥了。” 沈令月像个护食的小狗,“总之你不许说他不好哦,否则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要跟你不高兴的。” 沈明安举手投降,“好好好,大哥以后不说了,我就是想逗一逗你。妹夫心思赤诚纯善,人又生得相貌堂堂,就算性子自由散漫了些,也比别家那些醉生梦死的权贵子弟强多了,是不是?” 沈令月得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过大哥也是为了你们夫妻的将来考虑。” 沈明安仿佛操心的老妈子,絮絮叨叨,“昌宁侯府的爵位注定要落到裴大公子身上,等将来侯爷故去了,你们俩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跟着哥嫂过日子?”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睛:“不行吗?大哥大嫂都说了会养我们的。” 她才不要和燕燕分开呢,她们俩就是到了七老八十,儿孙满堂,也要住在一起! 沈明安:…… 一个愿意啃,一个愿意养是吧? 他露出礼貌假笑:“贵府真是家风厚道,兄友弟恭啊。” “那是那是,我在侯府超好哒!” 兄妹俩互相玩笑了几句,话题又转回尤凤年和桑文鸢身上。 沈令月想了想提醒他:“要不你给桑姑娘捎句话,最近没事儿的话还是少出门,我真担心她被那个小疯子纠缠上。” 沈明安皱了下眉,“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难道他在京城一日,文鸢还不能随意出门逛街了?” 沈令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大哥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她真是一时脑子没转过来,生出觊觎之心的是尤凤年,凭什么要让桑文鸢无辜退让? “好了,我明白你也是为她好,这份心意大哥记下了。”沈明安揉揉她的脑袋,“使那么大劲儿,都拍红了,当心变成小傻子。” 沈令月嘿嘿笑。 离开国子监,她一回到侯府,就迫不及待去找燕宜分享情报。 “尤凤年对你未来大嫂有不轨之心?” 燕宜乍一听到这个惊天大瓜,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她说话都结巴了,“可是,可是他才十五岁……” “十五也不小了,放在咱们那边都是高中生了。”沈令月哼哼,“那帮臭小子,初中就知道凑在一块讨论哪个女生月匈大,私下里传看泳装杂志呢。” 燕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何况古人平均寿命短,十五岁放在前朝,都能娶媳妇了。 沈令月握拳,“我月傲天要誓死守护大哥大嫂的绝美爱情!小兔崽子休想来捣乱!” 她一定要抓紧时间,揭穿东乡侯府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面目,让桑家人都看清楚,尤凤年就是个不知感恩的小白眼狼! “你未来大嫂说,尤凤年是在去年突然态度大变,还在东乡侯夫人的寿宴上对桑夫人发脾气?” 燕宜记下这个时间点,催沈令月回忆,“你好好想想,去年寿宴前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尤凤年是在去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沈令月摸着下巴,“可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桑夫人这么多年可从未亏待过他,连整个桑家都拿他当亲外孙一样哄着捧着,他凭什么冲桑夫人发火啊?” 燕宜沉凝片刻,摇头,“我觉得他应该不仅仅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么简单,你再好好回忆一下。” 沈令月穿过来时还有原身的记忆在,她拼命扒拉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 “没错!就是去年秋天,我母亲和桑家正式交换庚帖,定下了大哥大嫂的婚事!” 燕宜垂下眼睛,轻轻点头,“那就说得通了。也许是尤凤年知道了桑文鸢定了亲,而他早已对她心生爱慕,因此迁怒到养母桑夫人身上,觉得她没有帮自己筹谋,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即将嫁给别人……” “你说的很有可能哎。”沈令月使劲回忆,“我大姐的婆婆不是和东乡侯府有亲吗?我记得当初母亲为大哥说亲时,大姐也从旁出了不少的力,好像她还去拜访过桑夫人,以她的名义约见过桑文鸢?” 这下全都对上了。尤凤年喜欢桑文鸢,可桑夫人却变相促成了桑、沈两家的婚事,叫他如何不怨恨? 沈令月磨牙,“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大嫂的?也太早熟了吧!” 桑夫人要是知道嗣子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开始怨恨她,心里还不知道要多难受。 ——谁能想到十四岁的少年会喜欢上他十八岁的表姐啊?难不成要让桑文鸢一直待字闺中等你来娶? “桑家不会答应的。”燕宜冷静地分析利弊,“就算尤凤年是能连中三元的少年天才,可桑夫人是他礼法上的母亲,这种亲缘关系已经足够牢固,没必要再搭上一个桑文鸢。” “是啊,假如尤凤年不是尤正良和小三的孩子,而真的是东乡侯夫人从族里抱来过继的孤儿,那桑家这种扶持他平步青云的打算绝对没有问题。” 沈令月摇着头,“这可真是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桑夫人和尤凤年啊。” 燕宜想到:“对了,你可以给何融传信,让他分出两个人手,盯着尤凤年的动向。” 沈令月很快反应过来,“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很有可能知道亲生父母的下落?” 燕宜点头,“东乡侯夫人老谋深算,能瞒天过海十五年不留痕迹,从她身上很难找到突破口,不如选择更年轻,更冲动,更藏不住秘密的尤凤年。” “对哦,而且东乡侯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越发深居简出,说不定一年也不会出府一趟去看儿子。” 沈令月拍手,“但是尤凤年可以啊。他平日都住在国子监,祭酒大人又是他外公,就算请个几天假悄悄出门也很容易。” 她让霜絮去给何融传信,霜絮回来时又带回了新消息。 “我二哥查到,八年前京城里闹过一次时疫,不少大户人家都中招了,其中就有东乡侯府的小公子尤凤年。据说他病的极为厉害,请了好多大夫都说神仙难救。” 沈令月坐直身子,“那后来呢,他怎么活下来的?” 霜絮回忆:“说是东乡侯夫人带着小公子连夜出府,离京求医,在外面待了三个月,治好了小公子的疫病才回来的。” 而那段时间,桑夫人拜遍了京城周边的每一座寺庙庵堂,道观天宫,满天神佛能求的都求遍了,甚至一路叩拜上山门,额头上全是血淤,几度昏厥在佛像前,只求各方神仙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康复。 …… “这件事儿当时好像在京城都传遍了,人人都夸桑夫人不愧是名门之女,守节至真,对一个没有血缘的嗣子都能如此呕心沥血,果然感动了上天,将尤凤年的性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令月对燕宜说:“我是不相信什么神佛显灵啦。不过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东乡侯夫人害怕孙子就这么病死了,索性带他离开侯府,去认他的亲生爹娘?” 结果真被他们遇上了什么厉害的神医,又把尤凤年给救回来了? 而那片桃花林和小木屋,八年前起火,荒废,也就找到了理由,是东乡侯夫人为了抹掉痕迹所为,将尤正良和小三又转移到了新的地方。 “哦,何融还打听到,尤凤年也不是从小就爱学习的神童,他小时候特别顽劣,是个熊孩子。一切都是在他八年前生了那场大病之后,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发奋读书,短短几年进步神速。” 沈令月总结:“一定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如果不好好读书就没有好下场,所以突然转性了!” 燕宜微微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 裴景翊下值回家,燕宜还坐在窗前小榻上,托着下巴垂眸凝思。 他轻车熟路地在她身后坐下,一手环住她的腰,微凉的薄唇贴在耳畔:“夫人可是在想我?” 燕宜回过神来,“……不是。” 裴景翊佯作不悦地挑了下眉,“那阿昙是在想着谁?” 目光下移,他拿起压在茶盘下面的一张小像,展开,目露惊异之色。 “夫人,这是你画的?”裴景翊左看右看,仔细欣赏,“怎么和我看过的名家工笔都不太一样,简直……栩栩如生。” 燕宜轻咳,该怎么解释这个东西叫人物速写呢? “我就是画着玩玩,哪算得上什么名家工笔。” 燕宜打了个哈哈,又见他还在盯着画像上的年轻女子出神,不由问了一句:“你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裴景翊果断摇头,立马将画像放到桌上。 燕宜心里冒起小泡泡,轻哼了一声,“那你还看的那么专心……” 裴景翊用力将她抱进怀中,“夫人误会了,我真不认识她,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燕宜当然知道裴景翊不认识她,画像上的女子便是尤凤年的亲生母亲,现在也该有三十多岁了,跟裴景翊毫无交集。 但他既然说眼熟……难不成是他小时候出门作客,无意中在谁家里见过? 燕宜有点激动,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裴景翊见她眼眸亮晶晶,仰着白玉似的巴掌大的小脸,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又娇又怜,一时意动神摇,捏住燕宜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燕宜猝不及防被他“偷袭”,抬手推了他两下,想说自己有正事。 结果换来的却是某人变本加厉,吃干抹净。 小矮桌被胡乱推到一旁,裴景翊压着她在榻上胡来,大手掐在她腰侧,一下一下地低头啄吻,一边目光哀怨地控诉。 “阿昙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好几天都没关心我了。” “最近……是忙……”燕宜被撞得神思涣散,破碎的嗓音不成句子,早已魂游天外,“忙什么……找人……” 她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小手撑在他胸前,“你想一想,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见过嘛……” 裴景翊低低笑着,胸膛随之微微振动,把她又往自己身体带近几分。 他俯身去含住她,“夫人真是疯了,怎么能让我在这个时候,想别的女人?”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燕宜失神地躺在乱七八糟的衣物里,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任凭裴景翊给她仔细擦拭,又从衣柜里取来干净的寝衣,要给她换上。 “……不要,还没洗澡。”燕宜勉强抬手推了一下,又嗔他,“你干嘛这么急?” 裴景翊一脸无辜又坦然,“人饿了就要吃饭,这是天经地义,怎么就急了?” 他伸手一捞,穿过燕宜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往隔间走去,“让小的来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可好?” 身体突然悬空,燕宜赶紧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带着得逞的狡黠,忍无可忍地拧了他后背一把,“……坏豹豹。” 裴景翊没听清,低头凑近,“什么?” 燕宜小声重复了一遍,“你是一只狡猾的坏豹豹。” 裴景翊将她轻轻放进盛满水的浴桶里。 燕宜将大半个身体沉进水面,“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然而裴景翊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脱下披在身上的外衫,下一秒长腿一跨,径直走进水里。 本就不算宽敞的浴桶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燕宜想跑,又被他按了回来。 “很坏的豹豹现在想跟它心爱的小兔子一起洗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豆师傅:(伸手)出场费结一下[空碗][空碗] 裴大:(微笑)拐跑我夫人还想要我的钱?拖出去—— …… //(鼻青脸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昂首挺胸)这是一章存稿!本人已收到裴大公子的出(yi)场(yao)费,(哽咽)今晚要去看大恐龙咯[爆哭][爆哭][小丑][小丑] 第57章 第 57 章 尊敬的赵女士说过,敌人…… “今晚不许上床。” 裴景淮从外面回来, 迎头砸过来一个枕头,还有沈令月气鼓鼓的声音。?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长条枕头往胳膊下面一夹, 灿着笑脸大步上前, “怎么了, 是不是围脖儿又惹你生气了?” 他作势板起脸撸起袖口,“这小狐崽子真不听话, 明早我就去好好教育它。夫人别生气了,人生就像一场戏,气出病来无人替……” 裴景淮嘴上叨叨不停,试图分散沈令月注意力, 一边暗搓搓靠近床榻。 沈令月可不上他的当,抬腿就是一脚,把他又往后踹了两步,凶巴巴地抬手一指:“不许过来,你今晚打地铺吧。” “为什么啊?”裴景淮委屈巴巴, 指天发誓, “我最近真的什么都没干。” 沈令月幽幽:“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干, 才害我被人嘲笑是草包的夫人。” 裴景淮眉头一拧:居然真让大哥说中了? 紧接着脸上泛起寒霜,“哪个混蛋敢瞧不起你,我明天就去套他麻袋!” 沈令月脸鼓鼓的像个小包子,“还能有谁?就是东乡侯府的嗣孙, 新科案首解元,尤凤年啊。” 裴景淮斜着眼睛回忆了会儿, “哦,就是尤家那个过继来的小子?切,解元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本事让他连中三元啊。” 沈令月:……她和傻狗还真是心有灵犀,又撞台词了。 “解元就是很厉害啊,我大哥读书那么厉害,当初都没考中乡试头名呢。” 沈令月嘟嘟囔囔,在裴景淮的连番劝说下,“不小心”把今天在国子监和尤凤年起了冲突的经过全讲出来了。 裴景淮捏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姓尤的小子真是狂的没边儿了,看不起我,还看不起大舅哥?” 决定了,明天高低套他麻袋去! 说完又凑上来拉着沈令月的衣角卖乖,“你别生气了嘛,人各有志,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能有什么办法?” 被他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盯着,沈令月差点就要演不下去了。 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把他往外推,作出胡搅蛮缠的架势,“我不管我不管,都是你害我在外面被嘲笑,你得想个办法补偿我!” “好好好,补补补。” 裴景淮倚靠着床板岿然不动,反握住她的小手,“有什么话咱们明早起来再慢慢商量……”也不能让他打地铺啊。 “你又敷衍我!” 沈令月生气地跳下床,“行啊,这床让给你,我不睡了!” 她抱起自己的绣花小枕头,嘤嘤嘤地跑了出去。 裴景淮愣了一下,连忙冲出去,“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啊?” 完蛋了,她不会要回娘家吧? 沈令月在前面嘤嘤嘤,裴景淮在后面追追追。 一路跑到九思院,沈令月用力拍起门板,“大嫂,大嫂你睡了吗?我今晚要和你住!” 裴景淮上去将她拦腰抱住,又要捂她的嘴,气急败坏道:“小姑奶奶,你有什么气就冲我撒,干嘛闹到九思院来?” “唔唔唔!” 沈令月双手抓着门环,跟裴景淮拔河似的,脚尖不停踢腾,门环拍得咣当作响。 不等裴景淮把人扛走,闹出的动静惊醒了九思院的看门婆子,打着哈欠过来一看,人都精神了。 “二公子,二少夫人,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沈令月扒拉开裴景淮的手,扯开嗓子往院里大喊,“大嫂,大嫂救命啊!裴景淮要谋杀亲妻了——” 很快,九思院各处亮起烛火,人影快速起身来回走动。 燕宜今晚累得狠了,睡得正沉,一听到沈令月的声音,瞬间睁开眼睛。 她匆匆起身,来不及换衣梳洗,系了件从头到脚的连帽长斗篷便快步出了门。 “出了什么事?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令月挣脱束缚,抱着枕头飞扑进她怀里,又开始嘤嘤嘤:“大嫂,裴景淮欺负我,我今晚要跟你睡!” 燕宜心里咯噔一下,真以为小两口吵架了。 低头一看,沈令月一边抱着她做作嘤嘤,一边还抽空冲她眨了下眼睛。 燕宜这才放心了。虽然不明白小月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配合她往下演。 她轻轻拍着沈令月的后背安慰:“不哭不哭,都听你的,今晚咱们一起睡啊。” 慢了一步出来的裴景翊正好听到这句,眉心狠狠跳了下。 他默默运气,冷着脸瞪向裴景淮,“你翅膀硬了?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还欺负起自家夫人来了。” 裴景淮不想抱着媳妇儿睡觉,他还想呢。 “我冤枉啊!” 裴景淮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他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不上进的,以前也没见沈令月这么生气啊。 思来想去,他咬了咬牙,低骂一句:“都怪那个尤凤年!” 小兔崽子,会读书了不起啊! 裴景翊已经没心情和他计较了,因为刚刚燕宜对他说:“夫君,我要陪着弟妹,你今晚可不可以睡书房?” 裴景翊无可奈何,只能微笑:“当然可以,我都听夫人安排。” 说完又瞪了裴景淮一眼——学着点儿,听夫人的话又不会掉块肉。 待燕宜和沈令月手拉手进了屋,裴景翊立刻冷了脸,不高兴地吩咐司香,“去书房铺床。” 他都好久没在书房过夜了,那边现在连被褥枕头都没有,干净得很。 裴景翊往前走了几步,余光瞥见裴景淮也跟上来。 “大哥,今晚咱俩凑合挤一挤呗?” 裴景翊面无表情:“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我媳妇在这儿呢,我还能一个人回去?”裴景淮理直气壮,“我要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明早起来第一时间哄她消气。” 裴景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早这样不就行了?” 嘴上嫌弃,但还是让司香又多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两个手长腿长的大男人挤挤巴巴睡在一张床上,裴景翊强忍着没有把他踢下床,“说吧,你和弟妹到底为什么吵架?” 早点解决他们夫妻矛盾,他就不用和这个笨蛋一块儿挤了。 …… “好耶!终于又能抱着我们香香软软的燕燕一觉睡到大天亮!” 沈令月在换了全新被褥的大床上蹦蹦跳跳。 燕宜被她今晚这么一闹腾,已经不困了,好笑地捧着一碗杏仁甜茶坐在床头,提醒她:“小声点儿,那兄弟俩就在隔壁书房呢。” 沈令月嘿嘿笑,凑到燕宜身边,蹭了一大口甜甜的杏仁露,眼睛一亮:“九思院的丫鬟手艺可以啊。” “是点茶煮的。”燕宜笑着说,“她倒是人如其名,无论是做茶汤,还是煮些小甜水都很可口。” “改天我让青蝉过来找她学一学。” 燕宜把空碗放回桌上,问她:“你今晚为什么要假装和裴景淮吵架?” 沈令月转了转眼珠,“我不假装生气,怎么有理由让他去接触尤凤年啊?” 裴家和尤家这些年一直从无来往,想要打听出更多内情,沈令月不得不剑走偏锋。 燕宜轻轻皱眉,“这样可以吗,万一二弟真去套他麻袋怎么办?两家岂不是要结仇?” “咱们两家本来就有仇啊。”沈令月眨眨眼,“祖母和东乡侯夫人有夺夫之恨,她俩的孙子再打一架也没关系啦。” 燕宜默了默,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其实我更想让裴景淮去找他的好兄弟,那个小特务头子。” 沈令月挽上她手臂,头靠在燕宜肩膀,“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情报网,连朝中大臣和小妾的私房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找出尤正良的下落还不容易?” “你说陆西楼?”燕宜想起那个狐狸眼的阴冷男,“他和二弟是好朋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呢。” 燕宜捏了下她的脸,认真道:“我看二弟刚才真的很着急的样子,他对你一直都很好,你可不要伤了他的心,让他真以为你嫌弃他了。” 沈令月扁扁嘴巴,“我也是怕解释不清嘛。毕竟我们现在无凭无据的,就说尤正良还活着,和小三躲在外面逍遥快活,谁能相信?” 她掌握的原书剧情,和燕宜的预知梦,是她们俩身上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就连枕边人都不可以。 “裴景淮那个傻乎乎的倒是好糊弄。可是裴景翊,还有陆西楼,都是浑身长满心眼子的家伙……好吧,就算你能治住大哥,那陆西楼呢?我们现在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不能被锦衣卫盯上,否则真就是永无宁日了。” 燕宜凝神细听,唇边浮起淡淡笑意,安慰她道:“嗯,你说的对,也想的很周全,是我疏忽了。” 沈令月搂住她的腰撒着娇,“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哒!” 大不了等解决了尤家的事,她再好好补偿裴景淮嘛。 沈令月握了握拳,为了世界的和平与正义,她就只能勉为其难……牺牲一下色相啦^_^ …… 刚才吃了甜的,二人又用青盐认真漱了口才躺下。 沈令月含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蛀牙退退退! “对了,今天裴景翊看见了我画的那个女人小像,他说有点眼熟,但还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虽然事实是他一直在“忙”,没空分出心神想别的。 燕宜说话时脸上有点热,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大哥见过她?”沈令月果然被吸引注意力,一骨碌翻了个身,“对哦,听婆婆说大哥小时候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呢。” 她们之前已经分析过,尤凤年的生母有身份,和东乡侯府有一定关联,也许是亲戚? 但裴、尤两家素无交集,裴景翊没去过东乡侯府,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别人家里见过她。 沈令月:“你明天催一催大哥,让他好好想想。” 燕宜嗯了一声,本以为今晚的闺蜜夜话已经到了尾声,开始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的时候,沈令月又嗷了一嗓子。 “我想到了!” 燕宜一个激灵,“……什么?” 沈令月目光炯炯,“我想到了,伟大的尊敬的赵女士说过一句话——” 赵女士?哦,原来说的是赵岚…… 沈令月一字一顿,“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燕宜还没反应过来,“所以?” 沈令月激动搓手,“所以东乡侯夫人的敌人是谁?” 燕宜愣了下,不确定的道:“是……祖母?” * 松鹤堂。 太夫人一早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右眼皮子狂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让钱妈妈撕下一张白纸条,蘸了点口水贴到右眼皮上。 “哼……我让你白跳。” 太夫人这下舒坦了,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让钱妈妈给她捶肩膀。 钱妈妈有意讨她欢心,“太夫人,您可知道昨晚澹月轩那边又出乐子了。” “哦?说来听听。”太夫人来了精神。 “听说是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吵架了,二少夫人一路哭着跑出去,二公子在后面不停追,大半个府里的人都听见了!” 太夫人想笑,又赶紧板起脸,“大晚上的哭哭闹闹,全无规矩,成何体统?什么文官清流家的女儿,我看也不过如此。” “就是就是。”钱妈妈附和,“后面您猜怎么着?二少夫人去拍九思院的大门,嚷嚷着要和大少夫人一块睡呢。” 太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他们两口子吵架,折腾大房算怎么回事?这个沈氏也太任性了,万一打扰到允昭休息怎么办?” “就是就是。没听过弟媳妇受了气,要跟大嫂一块睡的,这不是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吗?” 钱妈妈不停拱火,太夫人捂着右眼皮直哎呦,“我就说这右眼皮怎么跳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上面了……你快去澹月轩把沈氏叫来,我非得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哎,奴婢这就去传话。” 钱妈妈身子一拧,心里暗爽。 她和沈令月的矛盾从进门第一天就埋下了,正愁没办法整治她呢,她倒自己把把柄送来了。 钱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屋,没一会儿又退了回来。 太夫人瞥了一眼:“你搁这儿进进出出的干嘛呢?” 钱妈妈神情古怪,“太夫人,是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一块来了,说要给您请安。” “今天也不是请安的日子啊?”太夫人纳闷,摆摆手,“让她们进来吧。” 正好送上门了。 帘子一掀,燕宜和沈令月联袂而来,规规矩矩给太夫人行了礼。 “祖母安好。” 太夫人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托你们的福,我一点儿都不好。” 她头一次略过燕宜,直盯着沈令月:“你和夫君吵架,跑去九思院做什么?那是你大哥大嫂的院子,大半夜的,你也不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沈令月第一反应是看向钱妈妈,后者先是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又挺直腰板,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这个老告状精! “我冤枉啊祖母,我是去找大嫂的,九思院里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谁敢乱嚼舌头?” 燕宜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发难,差点打乱了二人的计划,连忙帮着沈令月说话:“是啊祖母,昨夜我与弟妹睡在一处,夫君和二弟同睡在书房,九思院上下都可以作证,绝无虚言。” 太夫人最近对燕宜的印象还不错,倒是没冲她发脾气,转而又教训了沈令月半天,让她以后不许半夜发疯乱跑。 沈令月:……我忍! 长篇大论输出了一大通,太夫人这才想起,“你们俩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目光落到燕宜怀里抱的木匣,似乎明白了,“这是寻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 钱妈妈立刻颠颠上前,“大少夫人,交给奴婢就好……” 燕宜躲了一下,钱妈妈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 她对太夫人道:“孙媳自从进门,便得到祖母许多照顾,一直感念于心,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关爱。” 太夫人被哄得眉眼放松,皮都展开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早点给允昭生个儿子,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我高兴。” 燕宜:……对不起,这个真没有。 她自顾自往下说:“恰好孙媳从前学过一些丹青技艺,特意给祖母画了一张小像,您看看像不像?” 燕宜打开木匣,取出一个卷轴,走到罗汉床前,慢慢展开。 太夫人把右眼皮上的纸条一扯,凑近去看,连连赞叹:“像,太像了,简直就跟我照镜子似的!” 钱妈妈也凑过来看,连连摇头,“太夫人,这画的一点也不像您啊。” 她指着纸上慈眉善目,唇角含笑的老妇人,“这眼睛画的这么大,鼻子又高又挺,还没有您的腮帮子……” 太夫人投来死亡凝视:“你是说我比画像上的人难看,是吗?” 钱夫人:………… 她立刻低头认错,“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这画像上的人跟您简直一模一样!” “废话,我天天照镜子,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 太夫人美滋滋收下这份礼物,看燕宜的眼神越发亲切,“好孩子,想不到你虽然出身武将之家,却是个有内秀的,画功了得啊!” 她吩咐钱妈妈:“去书画铺子找个好的装裱匠,给我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到卧房里。” 燕宜忙道:“祖母,您先别急着装裱,其实我这幅画还没画完呢。” 太夫人不解:“还没画完?可我看已经很好了啊。” 沈令月适时开口:“祖母,这张只是线稿,大嫂画完特意给您拿来瞧瞧,如果您满意的话,还能填上颜色,看起来就更漂亮了。” 太夫人再不待见她,也被这番话所吸引,不由追问:“真的假的?” 沈令月点头:“当然了,到时候您再往墙上一挂,外人见了都得吓一跳,还以为是您本人站在那儿呢。” “就这么办。燕宜啊,你快拿回去填色,别的地方都不用改了,这就是我本人的模样嘛。” 燕宜含笑应下,又和沈令月交换了个眼神。 第一步计划成功。 “祖母,其实大嫂还有个绝活,您想不想知道?” 沈令月今天为了拉太夫人下水,可谓是不遗余力,笑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灿烂,活泼得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她又生了一张最讨长辈喜欢的小圆脸,杏仁眼,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灵动,宜室宜家。 便是太夫人再不喜欢她,也从没说过沈令月长得不好的话,这张小脸儿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她如今心情正好,便也不和她计较了,还配合地问了句:“什么绝活?” 沈令月一拍手:“只要您描述出一个人长什么样,大嫂就能把他画出来——祖母,不如让大嫂画一张您和祖父并肩而立的肖像,您穿着红嫁衣,祖父穿着喜袍,手里牵着大红花,将你们二老的新婚之日永远留念在纸上,您说好不好?” 太夫人愣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她的心房。 她鼻子一酸,竟然有点想哭的心情,迫切地抓住燕宜的手,声音微微发颤:“你没见过老侯爷,也能把他画出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古板刻薄,端着长辈架子的太夫人,而是鸳鸯失伴十余载,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丈夫的,一个普通的妻子。 哪怕燕宜心知她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有表演的成分,但她还是被太夫人此刻眼中流露出的怀念和眷恋狠狠触动了一下。 抓住她的那双手干枯苍老,哪怕再精心保养,也不可避免地生出点点老年斑。 让燕宜想起了她外婆,那个总是笑眯眯把她搂在怀里,给她讲故事的小老太太。 外公外婆恩爱了一辈子,他们都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留洋大学生,外公精于书画,外婆会讲七八国语言,对欧洲文学艺术史如数家珍。 假如他们当中有一个先行离开,留下的那个是不是也会感到无边的孤单和寂寞。 燕宜眸中闪过思绪万千,她轻轻握住太夫人的手,郑重点头:“我愿尽力一试,让您不留遗憾。” 太夫人抹了一下眼角,连着说了几声好。 “钱妈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二位少夫人泡茶——用我柜子最里面的那包极品雪芽。” 钱妈妈瞪圆眼睛。 那包极品雪芽可是比贡品还难得的好东西,连姑太太都没喝过几次……就给她们了??? 钱妈妈恍恍惚惚地出门去了。 等她端着茶回来,看见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边,太夫人还紧紧拉着燕宜的手,絮絮叨叨回忆着老侯爷年轻时的模样,简直要惊掉下巴。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俩给太夫人下咒了吗? “老侯爷年轻时候啊,比你们父亲还高一点,高高瘦瘦的,大眼睛,浓眉毛,不笑的时候很严肃,笑起来这里有个小小的窝。” 太夫人点了点自己的嘴角,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 “他年纪轻轻就进了左军都督府,怕手下那些兵不服他,天天板着脸,就怕一笑会露了酒窝。” 燕宜听的认真,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还给太夫人看一眼。 太夫人见她用的笔和手法都跟外面常见的不一样,渐渐勾勒出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庞,越发信服,“对对,就是这样。哎,鼻头好像要再圆一点……我怎么记不清了?” 太夫人眉头紧锁,不高兴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沈令月连忙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夸张地哇了一声,“原来祖父他老人家长得这么俊啊,怪不得能生出侯爷这么英伟的儿子。” 太夫人就爱听这个,又有点不服气,纠正:“你们父亲还是像我更多一点,他那鼻子嘴巴都随了我的。” “对对对,祖母年轻时也是大美人!”沈令月故意道:“您当初能嫁给祖父,肯定也费了不少心思吧?有没有给他偷偷送过荷包香囊啊?” 现在气氛正好,太夫人正想找人分享她和老侯爷年轻的故事,因此沈令月就算问的八卦一点,也不会引起她的反感。 “胡说,我才没给他送过东西呢。”太夫人傲娇地哼了一声,“是你们祖父对我一见钟情,巴巴地请了媒人上我家求娶。” “是这样吗?”沈令月不确定地眨眨眼,“可是,我上次出门的时候听人说,当年祖父要娶的明明是陶家大姑娘,不知怎么被您截了胡……”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太夫人炸了毛,“你听谁说的?一定是陶敏敏那个坏女人,她用尽手段也抢不过我,竟然还在外面说我的坏话!” 原来这便是东乡侯夫人的闺名? 沈明月装傻:“陶敏敏是谁呀?” “就是如今的东乡侯夫人了。”太夫人轻嗤,“我当年也是太天真,还以为她是真心与我做姐妹,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结果她却想抢我的姻缘。” 大概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这些年轻时的事了,太夫人今天谈兴很高,把她和东乡侯夫人的爱恨情仇完完整整讲了个遍。 “……她抢亲不成还坏了名声,京城各家无人敢娶,在陶家熬成了老姑娘,听说她爹娘都打算送她去给一位五十多的老王爷做填房了,结果她不知怎么搭上了东乡侯府的二公子,居然主动娶她做正妻。” 太夫人忿忿:“别人家都是老夫少妻,她倒是有本事,老妻少夫,还捡便宜得了个爵位。” 她往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我只告诉你们俩啊,她夫君的爵位来路不正,东乡侯府大公子素来健壮,怎么可能一场风寒就要了命?肯定是陶敏敏下的毒手!” “嘶,幸好祖父慧眼识珠,娶了您这样人美心善的好妻子,才有我们昌宁侯府蒸蒸日上,繁荣兴旺的今天啊!” 沈令月伸开双臂,深情咏叹,差点就要当场给太夫人唱一首赞美诗。 太夫人被夸得通体舒泰,这沈氏不光人长得甜,小嘴儿也甜,之前怎么没想着常叫她过来说话解闷? 她对沈令月的赞美照搬全收,“那当然了,我年轻时候出门上香,那些会看相的道长都说我是旺夫命,一辈子享福呢。” 太夫人突然叹了口气,“就是你们祖父福薄,年轻时在战场落下了暗疾,才会撇下我早早去了……” 她拿起帕子抹眼泪,边哭边骂:“个没良心的,说好了要和我白头到老,怎么敢一个人先走了……” “哎呀,祖母您别难过了,这不是还有父亲母亲和我们吗,我们都会孝敬您,让您一辈子享福的。” 沈令月哭笑不得地替她拍着背顺气,好一会儿才把太夫人哄过来。 她把话题又引到东乡侯夫人身上,“虽然她丈夫还活着,但她唯一的儿子没了啊。这么一比,还是您更幸福吧?” 太夫人斗志昂扬:“没错,我儿女双全,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想都是我赢了。” 燕宜专心画画,插了一句:“可是我听说东乡侯夫人过继来的嗣孙很有出息,十五岁就考中举人,还是案首解元呢。” 太夫人气哼哼,“你到底站哪边的,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个举人有什么厉害的,允昭年纪轻轻就在兵部当差,深受陛下信任,她孙子能比吗?再给他十年二十年,拍马也追不上。” “孙媳错了,还是祖母高瞻远瞩。”燕宜乖乖应和。 沈令月道:“大嫂,我看你那炭笔快用秃了,我帮你再拿一根吧。” 说着便打开装了纸笔的木匣,假装翻找了半天,不小心掉出一张画纸,轻飘飘落在太夫人身边。 “这也是你画的?” 太夫人好奇地捡起来看,却在看清画上女子的模样时深深皱起眉头,“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来了! 燕宜指尖微颤,强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迷茫地抬起头:“啊?这是之前孙媳出门想找人练手,恰好画下的一名路人,见她长得漂亮,就留下来作个纪念。祖母……难道您认识她?” “漂亮吗?我怎么不觉得。” 太夫人嫌弃地把这张画像丢开,“肯定是你把她美化了。哼……陶敏敏的女儿,哪里就漂亮了?” “什么?!” 沈令月嗷了一嗓子,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这画像上是东乡侯夫人的女儿???” 可她明明是尤正良的小三,尤凤年的生母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全乱套了…… 怪不得尤正良要假死出府玩私奔,原来是你,德国骨科! 沈令月双眼望天,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尤正良和她生下的儿子,居然不是畸形儿,还是个连中三元的天才? “你瞎喊什么?吓我一跳。” 太夫人不满地抚着胸口,又补充一句:“是义女,义女啦。谁知道陶敏敏抽什么风,自己生儿子难产了三天三夜,以后都不能生了。可她不好好养着宝贝儿子,又从外面抱了个女婴回来,还说什么……什么命格相合,用义女的八字能护着亲儿子平安长大,还让东乡侯府上下都叫那女婴大小姐,简直倒反天罡。” 她想想还有点优越感,她的一双儿女可都是亲生的! 沈令月把合不拢的下巴默默按了回去。 ……原来是伪骨科,吓死了。 她和燕宜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不怎么说内鱼流传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好兄弟/姐妹,而是你的对家! 就东乡侯府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有谁比太夫人更清楚了。 沈令月捡起画像,假装好奇:“那这位义女大小姐叫什么啊,她今年应该也三十多岁,已经嫁人了吧?” “谁会记得她女儿叫什么啊。” 太夫人嘴硬了句,又在沈令月眼巴巴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情愿的道:“好像是叫……尤念娇?一个义女而已,嫁的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岐州的一个茶商吧。” 她又对燕宜道:“尤念娇每年这时候都会回京城给陶敏敏过寿,你能在路边遇见她,应该也是在这个时节。” 燕宜哪见过尤念娇啊,刚才那话纯粹胡诌的,只能点头承认,“没错,就是去年秋天,祖母您真聪明。” 把太夫人又夸美了,沈令月再趁机问尤念娇的情况,她也不吝相告。 离开松鹤堂的时候,太夫人还在追问:“我和老侯爷的新婚画像,什么时候能好啊?” 燕宜认真向她保证,“我回去细化一下线稿,一有进展就拿来给您看。” 最开始她和沈令月纯粹是打着探听情报的幌子而来,但太夫人却当了真,她实在没办法让一个老人失望伤心。 就当是替裴景翊孝敬祖母吧。 “嗯,你好好画,我肯定不让你吃亏。” 太夫人神神秘秘地暗示,她的小金库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一转头见沈令月目光炯炯,她又不情不愿地加上一句:“……只要你听话,也有你的份。” 沈令月笑眯眯双手捧脸:“祖父真是上辈子积德,才娶到您这位贤妻啊!” 说几句好话又不要钱,怎么算都是她和燕燕赚大发了! 二人高高兴兴回到九思院,把门一关,沈令月立刻原地蹦起三尺高。 “我就知道这招管用,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燕宜含笑点头:“知道了她的身份,后面就好办多了。” 尤念娇自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每年还敢以尤家大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回来看望儿子……但,不好意思,她们有金手指啊。 沈令月桀桀怪笑:“我一定会给东乡侯夫人一个毕生难忘的寿宴。”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燕宜:(犹豫)这么画能行吗?太夫人也不长这样啊…… 沈令月:(自信)就这么画,信我,没有人能抗拒十级美颜! /建设一下爷奶爱情(bushi) //裴家全员猹化进行时[狗头][狗头]月崽:我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大瓜田!!! PS:今天掐指一算发现还欠15章[害怕]啊啊啊怎么越还越多了[笑哭][笑哭]我可以我能行! 第58章 第 58 章 天赋异禀沈令月,法外狂…… 何融最近把盯梢重心都放在了尤凤年这边, 主要是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是真宅啊。 再加上东乡侯府最近又要操办寿宴,还想顺带着把尤凤年考取案首解元的庆功宴一起办了,全府上下都十分忙碌, 东乡侯夫人更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门。 何融打听到, 每逢国子监休沐日, 尤凤年都不让侯府派车来接,而是自己先去古玩街上闲逛一圈, 有时会买点不起眼的小物件,有时只是看看不买,然后再抄近路步行回到东乡侯府。 其中有一段路是某座官宅的后巷,原先宅子的主人犯事被抄家流放了, 宅子至今空置着没卖出去,周围一带没有其他住户,十分僻静。 沈令月决定搞个大的。 ——如此天选犯罪地点,不套他麻袋岂不浪费了! 等到休沐日这天,她一大早就坐车出了门, 直奔国子监。 就连车夫都没用侯府的, 而是何融亲自赶车, 确保消息不外泄。 日上三竿,沈令月靠在车厢里打瞌睡,何融在外面小声提醒:“三小姐,尤凤年出来了。” 沈令月赶紧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尤凤年已经换下了国子监统一的学子服, 一身金线织就的锦衣玉袍,华丽耀眼, 金光闪闪,简直把“我是土豪”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沈令月轻哼,就他这身打扮, 出门都容易被人敲闷棍打劫。 正好套了麻袋揍他一顿,再扒了他的衣裳,抢了他的钱袋子! “何融,跟上去,看他要去哪儿。” 马车没动。 “何融?” 沈令月不明就里,推开车门一抬头,对上沈明安似笑非笑的模样,“小妹,你是来接大哥回家的吗?” 再一看何融已经跳下车辕,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小声喊了句大公子。 沈令月挤出一个假笑:“大哥,好巧,你今天也休沐啊?” 沈明安收起笑容,“别糊弄我了,何亮早就告诉我,最近常看到他二弟在国子监附近晃悠——说吧,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呢?” 何亮,何融和霜絮的大哥,沈明安的贴身小厮。 沈令月:……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她低下头,手指抠着车板,不服气地哼唧:“我想……我想套尤凤年麻袋,揍他一顿出出气!”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过来,“大哥,你最好了,一定不会告诉母亲的对吧?” 沈明安摇头,“想让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一个。” 沈令月蓦地睁大眼睛,“啥?” 沈明安一撩衣摆,长腿迈进车里,好整以暇道:“早就看他不爽了,正愁没有机会呢。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小妹是为了妹夫打抱不平,他又何尝不想替文鸢出口气? 沈令月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双眼亮晶晶地握拳。 “好耶,我们兄妹联手,天下无敌!” 像尤凤年这种嘴贱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人人得而套之! 何融重新开始赶车,远远地跟着尤凤年的方向。 沈令月开始趴在车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套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深灰色衣裤,“大哥,你一会儿记得换上这个,这是我夫君的尺码,可能有点大,你凑合一下啊。” 沈明安怀里被塞了一包衣裳,紧接着又看到沈令月掏出另一套小一号的男子衣袍,一向镇定的他也不由缩紧瞳孔。 “这些都是你提前准备的?” “对啊。”沈令月理直气壮,“干坏事当然要乔装蒙面,不露身份,你没看过话本子吗?” 沈明安:……道理我都懂,可我的妹妹为何如此熟练? 尤凤年如往常一样进了古玩街,马车不好跟得太紧,正好给了兄妹俩轮流换衣服的时间。 一番乔装后,兄妹俩变成了兄弟俩,穿着京城满大街随处可见的百姓衣裳。 沈令月头顶扎了个小揪揪,还把白净的小脸蛋涂得黑黑黄黄,冲着沈明安呲牙怪笑:“怎么样,还能认出是我吗?” 沈明安嫌弃地扭过脸,“……别笑,你牙太白,晃到我眼睛了。” 沈令月冲他皱了皱鼻子,“大哥真无趣。” “是,我无趣,妹夫就有趣了?”沈明安守在马车旁边,随口问:“套麻袋可是个力气活,你怎么不叫上他一起?” 他算是看出来了,妹夫绝对是那种小妹杀人他递刀,小妹埋人他放哨的妻奴。 沈令月顶着一张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小黑脸,托着下巴倚在车窗上,神情惆怅,“我是想替他出气,又不是非要让他知道。” 那天假装跟裴景淮吵架,事后沈令月也反思,自己这样做好像是有点伤害狗子感情了,必须修复一下。 “……你就嘴硬吧。”沈明安敲她脑门,“傻妹妹,你在这儿为男人掏心掏肺,却不让他知道,这不是白用功吗?” “什么掏心掏肺?”沈令月眨眨眼,忽然目露惊恐,“大哥你别冲动啊,我们揍尤凤年一顿就行了,不好闹出人命的!” 沈明安:…… 他扶额:“小妹,你大哥我也是有正经举人功名在身的,不是什么法外狂徒江洋大盗。” “哦哦哦,你早说嘛,吓我一跳。”沈令月嘿嘿一笑,又不在乎地摆摆手,“套个麻袋多大的事儿啊,难道我还要特意去向他表功?” 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个想法可要不得。” 沈明安突然严肃,语气认真起来,“你若是为夫君做了一分,就要告诉他三分;若是做了五分,就要告诉他八分;若是做了十分……那就该让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是个为丈夫全心全意的贤妻。” 见沈令月似懂非懂的模样,他轻叹一声,“罢了,你这性子也是随了母亲,做十分才说三分……你们不懂,男人都是瞎的,有些事儿明摆在那里他们看不见,偏爱听那些嘴甜会说的。” 母亲和柳姨娘便是最明显的对照组,父亲的偏爱落在哪一边,一目了然。 “嘿嘿,大哥你居然背叛了你的同胞,连这种‘不传之秘’都告诉我了。” 沈令月目光狡黠,“难道你以后也要做一个眼瞎的丈夫,对嫂嫂的付出视而不见?” “小没良心的,敢编排我?” 沈明安作势要打她,大手落下去却只捏了捏她的小揪揪。他目光飘远,眼神里带了几分坚定,“我不想,也不要变成那样的男人。” 父亲在学问方面无可挑剔,但作为丈夫和父亲,实在不算合格。 “对嘛,我相信裴景淮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沈令月笑得灿烂,一口小白牙越发晃眼,“他知道我有多好,所以也不差这一件两件小事啦。” 沈明安失笑,又忍不住逗她:“我看你是怕妹夫知道了你今日套麻袋的壮举,在他心里变成河东狮吧。” 他转头看向古玩街的方向,正好见尤凤年从最后一家店铺出来,像是准备回东乡侯府了。 “好了,赶紧跟上去。”沈明安收起玩笑,迅速钻进马车。 …… 尤凤年慢悠悠地走在熟悉的回家之路上。 他一身锦衣玉袍,大摇大摆走在路中间,腰间挂的玉佩水头莹润,在日光下散发着盈盈翠色,富贵至极。 所到之处,那些百姓路人纷纷避让,隐秘地投来羡慕又畏惧的目光。 这是尤凤年最享受的时刻。 他注定是天才,注定要做人上人,他想要的一切终将得到! 除了……桑文鸢。 想到这个心动不已的名字,尤凤年恼怒地攥紧拳头,眼底流露出几分阴狠。 桑知秋口口声声说视他如亲子,却连他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还推波助澜促成了桑文鸢和沈明安的亲事。 她根本就没那么在乎他,不过是想拿他当一个养老工具罢了! 大概是他此刻的表情太狰狞,吓到了路过的小女孩,搂住母亲的脖子小声抽泣起来。 尤凤年回过神,做了个深呼吸,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没关系,他还年轻,还有机会。 只要他按照指示,一步步走上那条科举登天路,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女人任他挑选…… 至于桑文鸢?哪怕她嫁作沈家妇,只要他拥有足够的权势和地位,照样能把她抢过来。 说不定到时候还是她那个没用的夫君为了讨好他,主动将人送到他的床榻上…… 尤凤年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不知不觉走进了那条僻静无人的小巷,脸上还挂着蜜汁猥琐的邪笑。 轰! 一条大麻袋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套中他的脑袋,罩住他的上半身。 麻袋收口处的绳子被用力扎紧,绕着他的身体飞快缠了几圈,又狠狠打了个死结。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尤凤年还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声,就被一脚踹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怎么回事!是谁偷袭我?” 他在地上翻滚着,双手不停扑腾着,想要挣开束缚,可迎接他的只有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尤凤年不住地发出惨叫。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东乡侯府未来的世子,今科案首解元,你们不要命了吗!” 没人回答,依旧是沉默的拳打脚踢,而且不止一个人,从四面八方袭来。 尤凤年喊得嗓子都哑了,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不如大人抗揍,从一开始的叫嚣转成了连连哀求。 “好汉饶命!我身上的钱你们可以全都拿走,我保证不会报官的,只求你们留我一条命吧!” “爷爷,祖宗,求你们别打了,再打真的破相了,我还要考科举当大官啊啊啊——”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小巷。 眼看尤凤年蜷缩在地上如同煮熟的虾子,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半死不活模样,沈明安拦住沈令月的拳头,对她摇摇头示意可以了。 他俯身一把扯下尤凤年腰间的织金钱袋,刻意变幻出沙哑嗓音在他耳边低声威胁:“东乡侯府世子是吧,爷爷记下了,敢报官就去杀你全家!” 尤凤年在麻袋里已经快要哭晕过去了,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整个身子都在不停颤抖。 沈明安一抬手,套麻袋小队果断从提前踩好的路线撤离,走的干脆利索,全程不留一丝痕迹。 直到马车驶出去好远,沈令月才激动地拍拍胸口,“太刺激了,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沈明安斜她一眼,“真的吗?” 那他妹妹是很天赋异禀了。 沈令月反应过来,不服气地叉腰,“大哥你也很熟练啊,刚才威胁尤凤年那两句话,差点把我都吓到了呢。” 她学着沈明安,压低嗓音,“敢报官,就杀你全家!” 太狠了,她都放不出这么狠的话。 沈明安咳嗽一声,矜持道:“你大哥我也是看过不少江湖游侠话本的。” “天赋异禀”的兄妹对视一眼,又齐齐笑起来。 …… 幽深僻静的小巷内,尤凤年上半身套着麻袋,死狗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对面那座空置许久的官员宅邸,此时后花园的假山顶上站着几个人。 圆圆的镜片反射出一抹明亮日光,视野从尤凤年身上移开,投向马车驶离的方向。 陆西楼站在假山最前面,缓缓放下手中千里镜,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转头问属下。 “我应该没有眼花吧?刚才在下面给人套麻袋暴打一顿的,是裴二的媳妇儿和……大舅哥?” 这消息过于离奇惊悚,让见多识广的陆指挥佥事都默默消化了好一会儿。 如果沈令月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真诚恳切地问一句——沈三,怎么又是你? 上次在翰林院后巷私会新科庶吉士齐修远,他已经好心替她瞒下了,没有告诉裴景淮。 可这次她不但把自己打扮成个黑脸小少年,还拉着一向光风霁月的沈大公子一块胡闹,套麻袋打黑拳? 打的好像还是东乡侯府嗣孙,十五岁的解元神童尤凤年? 陆西楼很迷茫,他的好兄弟裴怀舟到底娶了个什么……什么神仙? “找个面生的弟兄,假装路人把尤案首送回东乡侯府。” 陆西楼抬手吩咐下去,“再去打听他是怎么得罪了沈家兄妹的,竟然被揍得这么惨。” 嘶,太残暴了。 陆西楼摇着头走下假山,自言自语:“不能瞒了,得让怀舟知道他媳妇儿的真面目。” 不然他真怕哪天在杀夫案卷宗上看到兄弟的名字。 …… 惊!十五岁的案首解元被当街暴打抢劫! 歹人凶残至极,威胁报官就要杀他全家! 锦衣卫行事向来不会遮掩,被陆西楼派去救人的“热心路人”直接弄了辆板车,把奄奄一息的尤凤年放在上面,一路招摇地拉回东乡侯府,让全京城的百姓看足了热闹。 消息传到裴景淮耳中,他正和几个“老二”聚会呢,手里的杯子都掉了。 谁?尤凤年被套麻袋了? 裴景淮恍惚了,这事儿是他干的吗?难道是他喝酒太多,断片儿了,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反复追问桌上的每个人,“我今天一直坐在这儿没出去过吧?我有睡着过吗?我梦游了吗?” 把兄弟们烦得不行,纷纷嘘他,“说了八百遍不是你不是你,你就当是神仙显灵,替你出了一口恶气呗!” “就是,反正你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这下还省事了。” 裴景淮转念一想,高兴了。 晚上回去就跟沈令月邀功,就当是他干的好了。 这下她总该大发慈悲,允许他上床睡觉了吧? ……不行,万一她追问自己套麻袋的细节怎么办? 想到这里,裴景淮回家的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直奔东乡侯府。 他找了家茶馆耐心等到天黑以后,摸到东乡侯府西北角的院墙,轻轻松松翻了过去,借着夜色和花木掩映身形,顺利地摸到尤凤年的院子,攀上屋顶,掀开一小片瓦向下看。 …… 东乡侯府这一天简直兵荒马乱。 谁不知道尤凤年就是侯府全家的命根子?自从十五年前世子坠崖身亡,侯夫人从族里抱回尤凤年,记入尤正良名下作嗣子,那可真是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就指望他顺顺利利长大成人,继承爵位,光宗耀祖。 如今尤凤年被满脸是血地送回来,瞧着那凄惨的模样,简直让府里一些老人回忆起当初世子出事的情形来。 ——难道东乡侯府是被诅咒了,男丁注定活不长? 先是侯爷的大哥,又是侯爷的儿子,如今又轮到嗣孙…… “年哥儿,我的年哥儿啊!” 东乡侯夫人扯断了佛珠,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扑到尤凤年身上嚎啕大哭,“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这是要了祖母的命吗……啊啊啊我可怜的儿……” “咳,咳咳……” 尤凤年差点被东乡侯夫人压过去,艰难从嗓子里挤出声音,“祖母,我没死……就是身上,好疼……” 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 “年哥儿。”东乡侯夫人大喊,“快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要最好的太医。” 太医很快背着药箱赶来,仔细看过尤凤年的脉象,“侯夫人不必忧心,贵府公子受的大多是皮外伤,并未伤及骨头和肺腑……” “不可能。”东乡侯夫人厉声道,“他若是伤得不重,怎么会晕厥不醒?” 她打量着年轻的太医,眼里满满的不信任,“你到底会不会看病,怎么进的太医院?” 又转身喊管家,“我不是让你去请最好的太医吗,怎么就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个没本事的?” 太医面皮绷紧,带了些不悦:“陛下开恩,才特许各家勋贵朝臣凭令牌来太医院请人,以应对突发情况。今日是后宫娘娘们请平安脉的日子,微臣是在太医署值班的。” 东乡侯夫人轻嗤,“那也是你没本事,轮不上给宫里的娘娘们请脉,只能坐冷板凳。” “母亲息怒,现在还是以年哥儿的身体为要。” 桑夫人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就听见她在质疑太医医术,连忙进了屋子打圆场。 她客气地对太医颔首,“您说年哥儿伤的不重,那他为何会昏迷不醒?是不是还有什么内伤没有检查出来,劳烦大人再仔细看看,孩子还小,千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啊。” 桑夫人温言细语,脸上是藏不住的关切,却依旧克制地没有追问,让太医心生好感,耐着性子解释:“小公子伤在外处,昏迷是因为一时气急攻心,加之体虚损耗,所以才会陷入昏睡,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东乡侯夫人又炸毛了,“你说谁体虚?我们年哥儿一顿能吃三碗饭,一年到头连风寒都没得过两次,你居然说他体虚?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 太医忍无可忍,索性连最后一点面子也不留了,站起身直愣愣道:“贵公子肾气不足,阳/精早泄,损耗过度,他虚在内里而非体表,侯夫人若是真心疼他,就该严加管教,清心禁欲,否则小小年纪就这般挥霍无度,将来恐子嗣艰难!” 说完连方子也没开,拎起药箱气呼呼地走了。 他可是杏林世家出身,凭真才实学考进太医院的,竟然敢质疑他的医术? 太医一走,房间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东乡侯夫人张了张口,忽然怒目而向桑夫人,“你是怎么照顾年哥儿的?是不是你往他房里放了妖妖娆娆的丫鬟,勾着他不学好?” 桑夫人脸色一白,连连摇头,“儿媳绝无此心,伺候年哥儿的丫鬟都是老实本分的,她们不敢啊。” “那年哥儿小小年纪怎么会……”东乡侯夫人羞于启齿,气得一拍床板,“到底是谁带坏了他!” 桑夫人想了想道:“年哥儿平日吃住都在国子监,按理说不会沾惹上什么烟花习气……” “国子监?那不是你们桑家的地盘吗。”东乡侯夫人眉头拧紧,不客气地数落着她,“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又是年哥儿的外祖父,当初还跟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年哥儿,用心带他读书,结果呢?” 她越说越来劲,指着桑夫人的额头快要戳到她脸上,“就是你们桑家对年哥儿不尽心!外面都说你克夫,克死了我的儿子,这么多年我有责怪过你吗?是东乡侯府给你一口饭吃,还给你抱了儿子来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桑夫人低下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哽声道:“都是儿媳失责,今后我一定加倍用心照看年哥儿,养好他的身体……” 东乡侯夫人勉强满意了,冷哼一声起身,“你就在这儿好好伺候他,不许离开年哥儿半步,等他醒了立刻来告诉我。” …… 夜深人静,裴景淮小心翼翼地掀开瓦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脸五颜六色,五官已经挤成一团,看不出人样的尤凤年。 嚯,这是哪位神仙下手这么狠啊? 第二眼才看到坐在床边,正拿着湿帕子细细给他擦拭的桑夫人。 她脸上没有半分嫌弃,全是无奈和心疼,动作很轻,带着无限的关爱。 裴景淮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就是孟婉茵小时候都没对他这么用心过。 反正他小时候追着棠华苑里的猫满地跑的时候,孟婉茵只会揍他,从不揍猫。 这时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含糊的呻/吟,尤凤年艰难地睁开了乌青的眼睛。 “年哥儿你醒了?”桑夫人露出惊喜的神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尤凤年却冷淡地推开她,“吵死了,你看不出来我现在很难受吗?” 桑夫人后退两步,站在地上有些讪讪和无措,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想见祖母吗,我叫人去请她——” 很快,东乡侯夫人喊着年哥儿过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穿金戴银,华衣罗裙,瞧着比守寡而常年素净的桑夫人气派多了。 她不客气地推开桑夫人,抢着来到年哥儿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年哥儿,还疼不疼啊,你要吓死姑姑吗……” 说着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尤凤年手背上。 尤凤年深深望着她,“姑姑……我没事,见到你就好多了。” 尤念娇破涕为笑,“好,姑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啊。你想不想吃东西,我让小厨房现在就去做。” “想吃姑姑亲手做的小馄饨。”尤凤年肆无忌惮地提着要求,态度十分亲昵。 “好好好,你要吃什么姑姑都给你做。” 尤念娇怜爱地摸摸他的肿脸,起身风风火火往外走。 路过桑夫人时瞪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照顾年哥儿的?他饿了都不知道吗?” 东乡侯夫人对桑夫人道:“年哥儿醒了,这里有娇娇照看,年哥儿从小就爱粘着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回房间休息去吧。” 桑夫人低眉敛首地应了一声,拖着发麻的双腿离开了。 小厨房食材都是现成的,尤念娇很快包好了一碗鸡肉青菜馅儿的小馄饨端了进来。 尤凤年直起身子靠坐在床头,舀了一勺汤闻了闻,露出怀念的神色。 “娘,我都好久没吃到您亲手做的菜了,想死我了。” 尤念娇脸色一变,连忙嘘了一声,“这可是侯府,别让人听见了。” “怕什么,反正她都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尤凤年看向东乡侯夫人,“对吧祖母?” 东乡侯夫人目光慈爱,“娇娇,年哥儿也是太想你了。别看你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可他心里清楚呢,谁才是他真正的娘亲。” 尤念娇亲手喂尤凤年吃下一整晚小馄饨,又给他擦嘴擦脸。 东乡侯夫人问:“年哥儿,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尤凤年摇头,“我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被人套了麻袋一通打,还抢走了我的钱袋子。” 尤念娇:“难道是歹人见你穿得好,拦路打劫?” “不可能。”尤凤年矢口否认,“我一向运气好,走路都能捡钱,去古玩街都能捡漏,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事情?” 他握拳咬牙,神情阴狠,“一定是有人嫉妒我的才华,存心报复。” “是谁?你说出来,祖母上门去替你讨公道。” 尤凤年:……仇人太多,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来。 他问尤念娇,“娘,爹爹这次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我想他了。” “你爹在凤翔县呢,听说那边开出一块极品宝玉,他想买回来孝敬你祖母。” 尤念娇笑着对东乡侯夫人道:“正良心里一直惦记着您,不能光明正大回来给您过寿,他也很内疚,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您。” 东乡侯夫人淡淡笑了下,只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年年回来看我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 裴景淮趴在房顶上,大脑过载,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他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尤凤年的亲娘是尤念娇?亲爹是尤正良?而且尤正良还没死? ……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啊,我咋瞅着有点不正常呢??? 裴景淮恍恍惚惚地爬下来,恍恍惚惚地翻墙离开。 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要马上分享给……好兄弟! 北镇抚司。 陆西楼刚审过一波犯人,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腥味儿,听到手下说裴景淮在外面等他,立刻丢下鞭子大步向外走。 这大半夜的,裴二来找他作甚? 难道是沈令月终于暴露了凶残面目,对夫君痛下杀手,他来找自己救命? 陆西楼越想越不对,脚步越来越快,风一阵似的冲出来,见裴景淮好端端站在门口,没缺胳膊少腿,脸上也干干净净,松了口气。 他缓步上前,同情地拍拍裴景淮肩膀,“你都知道了?” 裴景淮还恍惚着,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我都知道了。” “兄弟,节哀啊。”陆西楼真诚安慰,“需要我的地方你就说一声,虽说圣旨赐婚不好和离,但你媳妇儿都那样了,大不了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夜风吹过,裴景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在放什么屁?”他瞪陆西楼,“我媳妇儿好得很,你想对她做什么?!” 陆西楼:? 不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死心塌地护着她? “大丈夫何患无妻!”陆西楼痛心疾首,“没了沈令月,兄弟一定给你寻摸个更好的,真正的名门淑女……啊!” 裴景淮朝他脸上揍了一拳,“你有病吧!” 陆西楼捂着脸也恼了,“你有病吧!” “姓陆的你@#¥%……” “裴二你@#¥%……” 北镇抚司门口站岗的锦衣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指挥佥事大人和好兄弟当街扭打成一团。 新来的锦衣卫甲:“咱们要上去拉架吗?” 干了几年的锦衣卫乙:“不用,他们俩老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几十招后,陆西楼掰着裴景淮的大腿,裴景淮拧着陆西楼的胳膊,二人在地上诡异地扭成一团。 “你先松手。” “你先松手!” “那我数到三,一,二,三——” 俩人谁也没动,气氛有一瞬诡异的安静。 陆西楼:“你怎么不松手?” 裴景淮:“你不是也没松?你上次就这么骗我——” “好了好了,这次是真的!谁骗人谁是狗!” 三声过后,两个人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 陆西楼掸了掸衣角,一脸嫌弃,“滚滚滚,老子再也不管你的家务事了,你爱跟谁跟谁过去。” “是你先说我媳妇儿坏话的,她怎么得罪你了?” 裴景淮哼了两声,“我可是一有好事就想到你了,大老远来给你送功劳。” 陆西楼:“你确定是功劳不是麻烦?” 上次也是裴二兴冲冲叫他去莲华寺抓骗人的和尚,结果方丈当场自尽,还害他得罪了安王。 裴景淮心虚地摸摸鼻子,又强调:“这次是真的,保证不骗你!” 他凑近陆西楼耳边嘀嘀咕咕。 后者的狐狸眼瞪得越来越大,简直要雪狐变藏狐了。 “你说真的?!” 裴景淮拍着胸口,“保真!新鲜热乎的,我一听见就赶紧来了。” 陆西楼磨着虎牙森森冷笑,“好一个东乡侯府,真是胆大包天,秽乱后宅,罪不容诛……” 听说东乡侯府还有意为守寡十五年的桑夫人申请贞节牌坊? 看他这回不把侯府的匾额都砸下来! 陛下正愁这些尸位素餐的老牌勋贵该如何发落呢,裴景淮这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好兄弟,心领了。” 陆西楼勒过他的脖子,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笑得阴森森,在夜里越发瘆人,如同勾魂无常。 “放心,我不贪你的,定会如实禀告陛下,记你一大功。” 裴景淮:……大可不必。 他半夜翻人家墙头,趴在屋顶上偷听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吗? …… 裴景淮彻夜未归,沈令月也习惯了,自己舒舒服服独占大床。 然后一睁眼就发现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八爪鱼似的把她缠得紧紧。 裴景淮一宿没睡,眼睛还熬得锃亮,直勾勾盯着她:“夫人,我给你报仇了。” 还没睡醒的沈令月:? “以后姓尤的小兔崽子再也不能到你眼前蹦跶了。”裴景淮邀功似的蹭她身上,“东乡侯府就要完蛋啦,哈哈哈!” 沈令月脑海中突然蹦出沈明安昨天那句——敢报仇就杀你全家。 杀,你,全,家…… 东乡侯府完蛋了…… 她紧张地揪住裴景淮衣领,使劲摇晃:“你昨晚干嘛去了?你不会真把人家给灭门了吧???” …… 燕宜端着茶杯,整个人完全呆住。 “所以……我们还在思考如何破局的时候,裴景淮已经打通关了?” 沈令月机械点头:“你也觉得很魔幻对吧?” 她不过是和大哥把尤凤年套麻袋揍了一顿,居然就引出尤念娇和东乡侯夫人自爆了? 燕宜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起来。 “你不是常说我们是天选之女吗,你看,这不就是了?” 她起身要去给沈令月拿点心,结果不知怎么踉跄了下,连忙扶住沈令月的肩膀。 “燕燕你怎么了?”见她蹙眉,沈令月连忙着急询问,“是头晕吗?” 燕宜确实感到一阵眩晕,她抓住沈令月的手,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预知梦……好像升级了。” 之前还是只有她和小月亮手拉手一起入睡,才有机会梦到未来。 可她刚才只是一个晃神,脑袋里就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啊,你又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东乡侯府的后续?”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燕宜勾起唇角,“东乡侯夫人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原来真相是偷龙转凤——尤念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尤正良是外面抱回来的。” 她刚才“看”到了东乡侯夫人生产时的画面,十分确定稳婆接生出来的是一个女儿,而且肩头还有一块红色胎记。 沈令月皱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稳婆肯定找不到的,东乡侯夫人也不会承认。” 混淆血脉,冒认爵位,这可是大罪,分分钟给你夺爵抄家。 这里又没有亲子鉴定,滴血认亲也早已被证实是假的,算不得证据。 “嗯,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出别的办法,能坐实尤念娇的身份。” 燕宜垂眸凝思:“而且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理有据,让东乡侯夫人无可辩驳。” …… 很快来到东乡侯夫人过寿这天。 一大早,侯府门前车马如龙,喧盈鼎沸,十分热闹。 今年是东乡侯夫人整寿,又恰逢尤凤年高中乡试案首,双喜临门,因此寿宴办的十分盛大热闹。 就连不少平时与东乡侯府没有往来的文官朝臣,看在尤凤年这个少年天才的份上,都纷纷上门道贺,有结交拉拢之意。 东乡侯府自然来者不拒,巴不得场面越热闹越好。 就在此时,挂着昌宁侯府徽记的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东乡侯府大门前。 马车停稳,一身盛装华服的太夫人,在孟婉茵和裴玉珍的搀扶下慢慢落地,紫檀拐杖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沈令月和燕宜从后面马车下来,紧跟在太夫人身后。 在东乡侯府管事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太夫人走上前,姿态高傲地开口:“去告诉陶敏敏,旧友上门为她祝寿,问她敢不敢请我进去?” 作者有话说:今日是万更豆师傅![加油][加油]没有被抄袭打倒的我反而变强了! ……虽然还是没有写到寿宴[狗头][狗头]但是本章暗示信息量很大嗷,明天会一口气全部揭开[加油]毕竟我们要给妹宝的金手指找个最合理的呈现方式~~ 以及汇报一下进度:下午已经收到对面邮箱反馈,核实抄袭情况正在处理中了[撒花][撒花] 第59章 第 59 章 桑知秋心里有一团火(营…… 消息传回后院, 正带着尤念娇和几位公侯之家的贵妇人谈笑风生的东乡侯夫人突然愣了一瞬。 “虞秀秀来了?还说要给我祝寿?” 东乡侯夫人霍然起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轻笑,带着几分讥讽:“这可真是, 稀客啊。” 她们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侯府管事微微躬身:“昌宁侯府并未收到请柬, 夫人您看, 需不需要小人找个借口打发了她们?“ “不必,请她进来便是。” 脑中闪过无数旧事, 东乡侯夫人微扬起头,神情高傲,带着一丝隐秘的炫耀,“正好我也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转过身, 对花厅里的女客们颔首致意,“有位老朋友突然上门,恕我失陪片刻。” 各家的公侯夫人们纷纷摆手说无妨。 尤念娇走上来,挽住东乡侯夫人的手臂,目光带着几分担忧:“母亲, 怕是来者不善啊。” 她从小在东乡侯府长大, 自然清楚母亲和昌宁侯府太夫人的恩怨情仇。 不光如此, 她和裴玉珍在闺中时也是京城有名的死对头,见面必掐架。直到她“嫁去岐州”,裴玉珍也随夫君外放,才彻底断了来往。 “怕什么, 这里可是东乡侯府。” 东乡侯夫人很是自信,轻拍女儿的手背安抚, “我就不信了,虞秀秀还敢在我的地盘上翻了天?” 她带着女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恰好在院中和太夫人一行迎面碰上。 东乡侯夫人挤出一个假笑, 先发制人。 “哟,这不是昌宁侯府的‘太’夫人吗,真是稀客啊,您老人家今日怎么纡尊降贵,亲自来为我祝寿了?”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东乡侯夫人一口一个太夫人,看似尊敬,句句都在嘲讽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怎么,你很羡慕?”太夫人这边也是火力全开,冷笑一声,“差点忘了,某人就是想当太夫人,也没这个福气了,哦?” ——只有儿子继承了侯爵之位,才能被尊称一声太夫人。 东乡侯夫人脸色一变,眉头突突直跳。 死老太婆竟敢笑话她没儿子,一上来就扎她心窝子! 若不是她心知肚明尤正良还好端端在外面活着……东乡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和侯爷都是长寿之相,自然不用着急,你说呢?” 太夫人身子抖了抖,她怎么敢拿过世的老侯爷来说嘴! 她气得口不择言:“我看你是忘了当初如何装得楚楚可怜,自己脱了衣裳就往我夫君身上扑——” “祖母!”沈令月小声喊她,拼命摇头使眼色。 这个不能说啊,说出去让人误会了祖父的人品怎么办? 太夫人回过神来,立刻收声,只恨恨地瞪了东乡侯夫人一眼,“罢了,我这人心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得留点体面。” 东乡侯夫人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当初若不是她勾引昌宁侯失败,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又何必在娘家蹉跎多年,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虞秀秀还敢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哼,活该她早早守寡没人疼!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东乡侯夫人目光幽幽地看向一旁的裴玉珍,似是同情一般摇头,“难道这克夫命还会代代相传吗?” “你!”太夫人气得握紧拳头,冷哼,“一个女婿罢了,死就死了,至少我儿女双全,孙子争气,承欢膝下,全家团圆!” “虞秀秀,我看你今天就是存心上门来找茬的吧!” “陶敏敏,你以为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两个年过六旬,早已是祖母辈的老太太,这一刻化身不肯服输的斗鸡,高耸的发髻如同鸡冠,盛装华服成了七彩尾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到一处,捉对厮杀起来。 “你克夫!” “你克子!” “你又老又丑满脸斑!” “你腿短手抖老花眼!” 东乡侯夫人浑身发抖,抬手大喊:“来人啊,把这群恶客给我打出去!东乡侯府不欢迎你们!” 早有准备的管事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仆妇冲过来。 沈令月冲到最前面伸开双臂,大喊:“这里可是有两位陛下亲封的侯爵夫人,谁敢轻举妄动?!” “我也是陛下亲封的侯爵夫人!”东乡侯夫人冷笑,“你们跑到我家里来闹事,还想仗势欺人?没那么容易!” “是吗?” 沈令月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在高高台阶之上的东乡侯夫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若是陛下知道东乡侯府混淆血脉,冒认爵位,不知道你这个侯夫人还作数吗?” 东乡侯夫人眼瞳一缩,厉声道:“你敢污蔑?” “是不是污蔑,东乡侯夫人你心里清楚得很。” 眼见周围闻声赶来的宾客越来越多,沈令月再不犹豫,一指她身边的尤念娇:“你为了爵位传承,偷龙转凤,将亲生女儿尤念娇调换成了男婴尤正良,又假惺惺将其收作义女养在身边,掩耳盗铃!” “胡说!” 东乡侯夫人定了定神,语气掷地有声,“侯府里人人皆知,我当年怀胎十月,生下我儿正良,十岁那年上表请封世子,吏部验封清吏司的主事官员还亲自上门核对过族谱文牒,确认无误!如今无凭无据,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在这里质疑朝廷行事,简直是目无王法,藐视天威!” 沈令月心中暗叹,东乡侯夫人不愧是把持侯府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好利的一张嘴。 幸好她和燕宜早已准备周全,定能让她心服口服,无可辩驳。 “你说我无凭无据?”沈令月轻笑,“倘若我有呢?” 东乡侯夫人心下微沉。 不,不可能有的。 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被她重金买通的稳婆,在娇娇满月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灭了口。 还有当时在她院子里伺候过的丫鬟仆妇,几年里陆陆续续被她灌了药打发出府,死的死散的散,真正做到了死无对证。 她不信沈令月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东乡侯夫人自信满满地伸出手,“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吧。” “证据就在……她身上。” 沈令月反手一指尤念娇,鬓边的几缕碎发打着弯儿。 “你们母女都是卷发,这还不明显吗?” 东乡侯夫人愣了下,随即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就这?世间天生卷发之人不胜凡几,难道个个都和我有关系?” 她拉住尤念娇的手,意味深长,“正因为娇娇与我相仿,大师说她的命格可以庇护我儿平安长大,所以我才认她作义女啊。” “好,那这一点就姑且算作是巧合。” 听着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沈令月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时,悄悄对裴玉珍使了个眼色。 裴玉珍满脸不情愿,不想被小辈使唤。 “愣着干嘛,来之前都说好了的,快去。” 太夫人拧了女儿一把,“你就不想报了当年的仇?” 裴玉珍一下子就想起年轻时候,尤念娇不过一个义女还敢跟她争奇斗艳,顿时怒从心头起,一个跨步上前,一把将尤念娇从东乡侯夫人身边扯了下来,抬手抽掉她头上的发簪。 “卷毛狗,我忍你很久了——” 尤念娇跌倒在地,头发散开,果然是一缕一缕弯曲的卷发。 手心被地面摩擦得好疼,尤念娇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黑寡妇,活该没人给你摔盆打幡!” “啊啊啊我撕了你的嘴!” 二人直接上演全武行,挠脸扇巴掌扯头发,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小姑,小姑,正事要紧啊!” 沈令月急得直跺脚,怎么又冲动上了。 东乡侯夫人见女儿落了下风,一着急就要冲过来帮忙。 太夫人直接横起拐杖做武器,“你别过来啊,你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拼命!” 孟婉茵站在边上一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她要上去拉架吗?可她不会啊…… “燕燕,帮我一把。” 关键时刻,还是沈令月勇敢冲进战火中央,一手一个强行分开裴玉珍和尤念娇,又将后者往燕宜的方向一推,“接住!” 燕宜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尤念娇胡乱扑腾的右手,高高举起,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出来。 “尤小姐生下来就是六指,五岁那年被东乡侯夫人亲手砍下,这事侯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她手上现在还留有疤痕!” 宽大的衣袖落下,尤念娇的右手显露于人前,日光下,手掌边缘有一道肉粉色蜈蚣状的扭曲伤疤,触目惊心。 这是尤念娇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她尖叫一声挣脱了燕宜,捂着袖子大喊:“我是不是六指和你有什么关系?该不是想说六指也是母传女吧?呵,那你错了,侯夫人只有十根手指头!” 东乡侯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立刻就要阻止尤念娇继续说下去。 然而她晚了一步,太夫人的声音更早响起:“陶敏敏确实不是六指,可她的母亲,还有她太婆都是六指,这是她当年亲口告诉我的!” 那时她们还没有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彼此分享过许多秘密。 陶敏敏告诉虞秀秀,她母亲的家族中有六指胎传,但不是每一代都有,她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是那个生来残缺之人。 但这个要命的缺陷,还是传给了她的女儿。 在尤念娇五岁那年,东乡侯夫人狠下心,亲自动手切掉了那根多余的小指头。 女儿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她却只能抱着她不停安慰:“娇娇不哭,只要你忍过这一关,以后就是健康的正常人了……” “虞秀秀,你为了污蔑我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东乡侯夫人咬着牙不肯认,“我太婆和母亲早已故去多年,你竟敢往长辈头上泼脏水,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吗?” 太夫人毫无畏惧,“我敢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善终!陶敏敏,你敢发誓尤念娇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说啊!” “我……” 东乡侯夫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青白交加,神色变幻不定,几次张口,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不能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她仿佛破罐破摔一般承认了。 “娇娇是我亲生的又如何?正良死了十五年,我东乡侯府已经无人袭爵,只有一个嗣孙传继香火,你还要我怎么样?非要我以死谢罪吗!” 东乡侯夫人趴在地上,形容狼狈,哭得好不可怜。 见此情景,围观的宾客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虽说东乡侯夫人为了爵位一时糊涂,做出偷龙转凤之事,可是说到底,尤正良只当了十年世子就不幸身故,爵位还没传到他头上呢,应该不算冒认爵位吧?” “东乡侯府也是老牌勋贵,祖上立过战功的,陛下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或许会网开一面?” “东乡侯夫人也是可怜啊,大家都是女人,生不出儿子有什么下场,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了……” “是啊是啊,好在尤家过继来的这个嗣孙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乡试案首,便是将来不能袭爵,也能以科举入仕,光耀门楣啊。” 啪啪啪! 沈令月用力鼓起掌来,打断了众人对东乡侯夫人的同情和感慨。 她一脸真诚:“真是好演技,好手段,这东乡侯府小小的院子还是阻碍您发挥了,您就该去戏班子当台柱子,全国巡演,必成一代名角儿!” 东乡侯夫人瞬间破了功,眼神怨毒地瞪着她:“小贱人,你骂谁是戏子呢?” 沈令月懒得和她打嘴仗,目光飘向侯府大门方向,隐隐带出几分焦急。 可恶,裴景淮和陆西楼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再不出现,她的戏就要唱不下去了…… 不知是谁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嗓子。 “不好,锦衣卫怎么来了?!” 如一滴热水掉进油锅,人群中迅速沸腾开来,个个面露惊慌。 东乡侯夫人也白了脸,锦衣卫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了?不会要抓她和娇娇下狱吧? “借过借过,让一让啊!” 听到遥遥传来的裴景淮的大嗓门,沈令月终于松了口气,笑着望向燕宜。 还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啊!” “啊?” “天哪!” “怎么会这样?!” 随着锦衣卫队伍往侯府里越走越深,所到之处,宾客无一不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喊。 东乡侯夫人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正良说是去凤翔县给她买宝玉作寿礼,可凤翔县到京城不过半日路程,按理说他昨晚就该偷偷赶回来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直到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陆西楼大步走进来,厚底黑靴停在东乡侯夫人面前。 “听说东乡侯夫人今日过寿,本官特来送上一份大礼。” 他似笑非笑,露出一点虎牙在日光下泠泠,抬手轻拍两下。 “来啊,恭喜东乡侯夫人母子团聚——” 宾客们揉着眼睛捂着嘴巴,就这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锦衣卫将“坠崖身亡尸骨无存”十五年的东乡侯府世子尤正良,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一名三十多岁,穿五品官袍的男人按捺不住上前,左看右看,惊喜道:“正良,真的是你!太好了,原来你没死啊。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 这位曾经是和尤正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得知好友意外身亡时还难过了好久,此刻见到他死而复生,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真诚喜悦。 然而尤正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不就意味着自己诈死离府的事暴露了? 他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东乡侯夫人,指望着母亲为他周旋。 然而东乡侯夫人眼里此刻尽是满满的失望,她死死瞪着他,无声地质问——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被抓住! 这个秘密已经保守了十五年,为什么不能一直藏下去! 尤正良不明就里:母亲为何如此愤怒?刚才发生了什么? 目光一转,他被尤念娇披头散发,满脸血道子的惨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娇娇,怎么回事,谁敢打你?” “孽子,还不住口!” 东乡侯夫人打断他关切的询问,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掌控。 虞秀秀手里还有多少底牌?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秘密的? 她只希望事情尽快结束,到此为止,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这位,尤世子。” 沈令月溜溜达达走到他面前,“对了,你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东乡侯夫人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拦下。 一道森冷透骨的视线射过来,她对上陆西楼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狐狸眼,脊背蹿起一股凉气,脑中一片空白。 沈令月继续一脸好心地为他解说: “刚才我们已经当众证实,你并非尤家血脉,真正的侯府千金是尤念娇,你的义姐,或者也可以说——是你儿子尤凤年的亲生母亲?” 轰! 这下人群直接炸开了锅! 满院子的宾客都一副被雷劈过似的表情,反应慢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裴景淮站在一旁,一脸淡定地欣赏着沈令月搞出的大场面。 问就是他已经被这个大雷劈过一次,劈着劈着就习惯了。 不过这种众人皆劈我独醒的感觉,真的好爽啊^_^ 不远处,孟婉茵搀着太夫人的手臂,小声问:“母亲您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 “不用不用,我就站这儿看得才清楚呢。” 太夫人摆摆手,脖子抻得老长,目光炯炯,半点没有平日里动不动就犯瞌睡的模样。 她一脸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陶敏敏啊陶敏敏,你也有今天。从前就数你心眼子多,看看,这不就遭报应了?” 沈氏说得没错,这等惊天动地的大热闹,非得亲自在现场看来才过瘾呢! 这一趟出门可太值了! …… “你刚才说,凤年是他们俩的……孩子?” 桑夫人跌跌撞撞而来,看着十五年未见,几乎已经忘记面容的尤正良,声音发颤:“夫君,原来你没死啊……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才让你宁可放弃世子的身份,也要待在外面?” 她今日原本是不被允许出席的,因为东乡侯夫人说她一个寡妇不好抛头露面招待客人,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到时给她送去一桌席面就行了。 从她嫁进来十五年,年年如此,桑夫人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习惯了寡妇的身份,习惯了被人在背后议论克夫,习惯了沉默应对一切。 哪怕她一年到头都在操持中馈,哪怕她全心全意教养嗣子,可还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席面上。 如果尤正良一直还活着,那她这十五年算什么? 东乡侯夫人一口一个克夫地指责她,又算什么? 还有尤凤年……他不是东乡侯夫人从尤家族里抱回来的孤儿吗?说他父母双亡,只剩一个老祖母无力赡养,才会过继到她名下? 见尤正良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桑夫人眼神有一瞬涣散,转身抓住沈令月的手腕,“我见过你……你是元嘉的妹妹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桑夫人不自觉用上了力气,沈令月感觉到小臂有点疼。 但她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这点痛比不上桑夫人这十五年来所遭受的万分之一。 她只是轻轻地按上桑夫人的手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是,我以名誉向你担保,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言。” “还有我,我是人证!” 裴景淮看够了热闹,一个箭步出溜过来,认真替沈令月背书。 “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尤凤年管他姑姑叫娘,还问他爹怎么没回来!” 桑夫人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与尤正良只做了半个月的夫妻,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在乎她外面是否有别的女人。 可是尤凤年……他是她亲手从襁褓中一点点带大,手把手教他写字,把他抱在怀里讲书开蒙,含辛茹苦十五年养大的孩子啊。 其实桑夫人早就察觉到尤凤年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她以为是半大少年都会经历的阶段,等他再长大一些,懂事了就好了。 可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她在他眼中又是什么?一个天真愚蠢好骗的养母,用过即丢的工具吗? 突然一下子被告知这么多残酷的真相,桑夫人没有大吵大闹,她仿佛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只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泪水肆意流淌。 “你们东乡侯府欺人太甚!” 一道清亮女声从人群中传出来,桑文鸢不顾桑母的阻拦,甩开她的手扑向桑夫人,将她紧紧抱住。 “小姑别哭,是尤家对不起你,这就是骗婚!我们告去顺天府,和尤家义绝!” 桑文鸢眼睛也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小脸紧绷,仿佛雏鹰一般张开双臂,将桑夫人护在自己尚且稚嫩的羽翼之下。 桑母慢了一步,只好肃着一张脸快步过来,为女儿和小姑撑腰。 “没错,这就是骗婚,尤家把我们桑家当成什么了?白白替你们养儿子的冤大头吗!” 桑母一边大喊,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丈夫和公公的踪迹,眉头紧皱。 今日东乡侯府的这一篮子龌龊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然揭开,若是桑家人还无动于衷,不为桑夫人出头撑腰,以后各家会如何看待他们?桑家的百年风骨就要被尤家踩在脚底下了! 终于,她眼睛一亮,看着丈夫搀扶着公公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桑夫人身后。 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桑家为女儿/妹妹发出的无声抗议。 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在文官清流之中赫赫有名,受人敬仰的祭酒桑老大人,抬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背。 “知秋,跟爹爹回家。桑、尤两家,从此恩断义绝,再无姻亲。” 苍老威严的话语掷地有声,声音不大,却响彻全场,无人敢拦。 “父亲!” 桑夫人抓着他的衣袖哭得越发厉害,“女儿不孝,让您白白为我费心……” “我的孩子,你何错之有?”桑老大人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可越擦越多,仿佛无穷无尽。 他长叹一声,“都是爹爹的错,若是当初就把你接回桑家,你又怎么会被这狼心狗肺的一家子骗去十五年大好青春?” 他女儿的丈夫在外面逍遥快活,却让她和桑家替他和别的女人养儿子。 桑老大人冷冷看着面露哀求的东乡侯夫人,“你们过去是如何对待知秋的,桑家定要一笔笔算个清楚,绝不罢休。” 说罢,一家人簇拥着泪流满面的桑夫人,便要就此离开。 “母亲!母亲您不要儿子了吗?” 尤凤年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花脸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桑夫人面前,死死拉着她的裙角,试图唤起往日情分。 “母亲,儿子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啊,无论我亲生父母是谁,难道我还会辜负您的养育之恩吗,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罔顾人伦的畜生?” 尤凤年心里慌乱极了,他本来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养着伤,顺便搂着小丫鬟揩油,小厮突然连滚带爬冲进来。 “公子不好了,昌宁侯府裴家的一屋子女眷打上门来,还把尤家人的身世秘密揭了个底朝天!” 等尤凤年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赶来,整个人脑子都是晕的。 怎么回事,他爹突然就不是他爹了? 不对不对……他爹还是他爹,但他爷爷不是他爷爷了!是他姥爷? 这么大的秘密,他祖母……不,外祖母,竟然瞒了三十多年? 尤凤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要坏菜,而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桑家。 只要桑家还愿意承认他,至少他将来在官场上还能有个倚仗…… 尤凤年发挥了毕生演技,哭得情真意切,只是他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张猪头肿脸,看着反而更加滑稽。 桑夫人的哥哥,桑文鸢的父亲面色恼怒,一脚将他踹开。 “奸生子,恶心东西,管谁叫母亲呢,我妹妹没你这个儿子!” 尤凤年被踢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捂着胸口喊疼。 “年哥儿!” 尤念娇冲上去将他紧紧抱住,仇恨地瞪着桑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对他如亲生,就这么看着他被人打骂吗?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拿他当自己的孩子!” 桑夫人停下脚步,神色冷淡地看着这个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小姐”。 她原本只以为是姑嫂天生不合,却没想到……原来二人是情敌。 桑夫人哑着嗓子开口:“他既然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什么还要叫我母亲?我把他,还有他父亲都还给你,以后你们一家三口过日子去吧。” 尤念娇咬着牙不甘心地喊:“那我们母子分离的十五年怎么办?你怎么赔我?” 桑文鸢按捺不住,“那我小姑为尤家当牛做马的十五年,谁又来赔给她?!” 她挽住桑夫人的胳膊,“小姑,我们回家,这晦气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简直令人作呕!” 桑母也跟着附和:“就是,你先跟我们回家,晚些时候我再带人过来清点你的嫁妆,一件不留,通通搬回去。” 桑夫人对二人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大嫂,文鸢,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正要离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桑夫人请留步。” 桑夫人疑惑地转过身,“你是,裴家的大少夫人?” 她眼眸温和,冲燕宜敛衽行礼,“刚才多谢你仗义执言,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 燕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清冷端丽的面庞因为呼吸急促,微微染上几分薄红。 桑夫人有些不解:“你有话想对我说?” 燕宜点头。 她微微倾身,在桑夫人耳边低语:“如果你心里有一团火,不要让它灼伤自己。复仇的火焰,应该对准那些伤害你的人。” 桑夫人心下微惊,若有所思一般望向燕宜。 燕宜却已经松开她的手,微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 桑家人离开了,东乡侯府彻底乱成一锅粥。 陆西楼将尤正良铐起来,手里摇晃着铁锁链,走向面如死灰的东乡侯夫人,“陶氏,你涉嫌混淆侯府血脉,以子充女,令毫无血缘之人忝居世子之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等等!” 沈令月眼看着一个面生的老头慌慌张张冲进来,肩膀撞了一下裴景淮,“这人谁啊?” 裴景淮撇撇嘴:“东乡侯呗。” 沈令月震惊:“原来他没死啊。” 所以她们在这边敲锣打鼓唱念做打演了半天,东乡侯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府主人是隐身了吗? 说话间,东乡侯已经冲着陆西楼连连作揖,“陆大人明鉴,本侯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情,都是陶氏这个毒妇背着我干的,我也是无辜受害者啊。” 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陆大人您看,我现在就休妻还来得及吗?你看我身体还不错,真的,我还能生!我可以休妻另娶,再生一个嫡子,就能继承爵位了……千万别告诉陛下,夺了尤家的爵位啊,那我还有何颜面下去见尤家的列祖列宗?” “呸,老狗东西,想把罪过都推到我一人头上,你做梦!” 东乡侯夫人突然发了狂,狠狠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放声狂笑,“你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啪! 东乡侯抬手就是一巴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表情阴狠的吓人,“你闭嘴!你要死就自己去死,还想连累上全家吗?你不要女儿了?” “哈哈哈,娇娇是外嫁女,她夫君是岐州茶商,顺天府户房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尤家满门抄斩,也轮不到她头上!” 东乡侯夫人半张脸被打得肿起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她对陆西楼道:“我要告发,现任东乡侯害死长兄,谋夺爵位,证据就藏在我床下的盒子里……” “你这个疯妇!” 东乡侯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陆西楼连忙将人分开,冷冷看了东乡侯一眼,“这下侯爷也不必忙着休妻另娶了,带走!” 东乡侯夫人放肆大笑,被押送着路过尤凤年身边时,突然冲他大喊:“年哥儿,年哥儿你要用功读书,你要考状元做大官,将来好好孝顺你娘,你听见了吗!” 尤念娇哭得凄惨,“母亲,母亲您别丢下我啊,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这时尤凤年突然一骨碌起身,啊啊啊地大喊着冲了出去。 沈令月和裴景淮对视一眼,连忙追上。 尤凤年一路跑到了花园里,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被人跟踪,只是站在一棵巨大参天的老榕树下不停转着圈。 “系统,系统你快出来,为什么我的身世会提前曝光?现在东乡侯府完蛋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尤凤年一下一下捶着树干,“你说过我是气运之子,未来会连中三元位极人臣的,系统你快说句话啊!” 裴景淮听得云里雾里,“他是失心疯了吗?为什么管一棵树叫‘西桶’,难道树还会说话不成?” 沈令月瞳孔地震。 妈耶,原来老乡竟在我身边! 这货不会是传说中的男频科举文大男主吧?还自带系统? 怪不得桑家全家跟中邪了似的,全力托举一个毫无血缘的便宜外孙,原来是剧情大神在发力啊。 ……等等,难道真正的尤凤年早已在八年前那场时疫中病死,现在这个芯子跟她和燕燕一样,都是外来的?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又爹又油,还对桑文鸢生出觊觎之心……内里指不定是个几十岁的油腻老宅男呢,yue! 不过他现在都这样了,名声烂到地心,就算是少年天才又如何? 做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划掉) ……反正桑家绝对不会让这个白眼狼有机会翻身的,否则桑老大人这几十年不白干了? 沈令月兴趣寥寥,对裴景淮摆摆手,“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二人回到院中,宾客已经走了大半,只余满地狼藉。 东乡侯夫妇都已经被陆西楼铐上了,两个人还在疯狂对骂,逼得陆西楼不得不翻出两条帕子给他们堵嘴。 太吵了。 沈令月笑嘻嘻地凑到太夫人身边,“祖母,今天这场热闹看的还满意吗?” 太夫人强作矜持,抿着嘴角,“还行吧。” 沈令月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她,大又圆的杏眼眨呀眨。 太夫人败下阵来,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看,太好看了。” 她伸出手指头挨个点了一圈,“配合的都不错,等回了侯府,人人有赏!” 裴玉珍捂着被尤念娇抓伤的脖子,不服气地抗议:“那我要最大的那份!凭什么老大和老二媳妇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我还要亲自上去动手啊?” 太夫人哼了一声,“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都想把你换出去,打架都打不赢,没出息。” …… 是夜,一辆马车无声地停在东乡侯府对面。 桑知秋下了车,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长条木盒,推开半掩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东乡侯夫妇被锦衣卫抓走,偌大侯府瞬间树倒猢狲散,许多下人连夜逃跑,各寻生路。 白日里还人声鼎沸,热闹繁华的东乡侯府,一瞬间就衰败下来。 桑知秋一路向前,她没有再戴着那顶长长的碍事的幕篱,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黑夜里依旧闪闪发亮的眼睛。 偶尔撞见几个四处翻找财物的下人,对上她淡漠的面庞,都纷纷惧怕地避开。 她在侯府最深处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 房门大开,里面烛火荧荧,一片明亮,却没有下人敢来此处翻找财物。 因为这里是东乡侯府尤氏的祠堂。 她打开木盒锁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颇有年头的古朴长弓。 她将它拿起,握在手中,试着拉了一下弓弦。 第一下没拉开,弓弦滞涩,仿佛有千钧阻力。 但她并不气馁,一下又一下,终于能将弓弦拉满,松开手嗡地一声,余韵颤颤。 桑知秋唇边浮起一抹自得的微笑,恍惚间又回到了闺中无忧无虑的时光。 整整十五年,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她曾经也如文鸢一般活泼爱笑,射箭投壶样样精通,而非心如槁木,腐朽无波的守寡妇人。 这把弓是她的陪嫁,曾经被她拉满过无数次。 成亲之前她便听人说过,东乡侯世子是个爱游玩,爱打猎的。 所以她带上了这把弓,或许还幻想过成亲以后,能和夫君一块出城骑马行猎,也算琴瑟和鸣。 可是新婚半个月,就传来他因追赶猎物,不慎坠崖的噩耗。 担心婆婆会触景生情,她收起了这张弓,藏在箱子最下面,再也没有拿出来。 手臂有些酸痛,她暂停了练习,开始给弓弦做保养。将袋子里面的白羽箭取出来,一根一根检查过去。 力气恢复了。 桑知秋站起身,弯弓搭箭,瞄准大开的祠堂内,架子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牌位,突然松手。 咻。 哗啦啦—— 挤挤挨挨的木头牌位接连倒下,连绵不绝。 咻。 这一箭瞄准左边的烛台。 咻。 这一箭打翻案上的香炉 咻。 这一箭钉在上方高挂的匾额。 祠堂不久前才重新刷过桐油,打翻的烛台骨碌碌倒地,先点燃了地上的牌位,紧接着是神龛前的蒲团,重重叠叠的纱幔。 火势越来越大,直到照亮了东乡侯府半边天。 也照亮了桑知秋的眼睛。 她微笑着,抬手轻轻按住胸口。 真好,这团火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万字[加油][加油]果然我的潜力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哈哈哈哈哈[狗头] (举起话筒)(清清嗓子)观众朋友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昌宁侯府女子武打天团! BGM起——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加油][加油]叱吒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加油][加油]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加油][加油] (其实本来这章还有个小标题叫“心焰灼灼,照夜如昼”想了想感觉和故事调性不太搭,毕竟这一章我写的很嗨很癫hhh不过还是放出来给大家瞅瞅[撒花][撒花]小学生文笔也有偶尔超常发挥的时候[爆哭][爆哭]) 第60章 第 60 章 得妻如此,你自求多福吧…… 几日后, 京城外十里,折柳亭。 沈令月和燕宜,桑文鸢一起来送别桑知秋。 桑文鸢满脸不舍:“小姑, 尤家已经被除爵了, 大家都知道你才是受害者, 为什么非要离开京城呢?” 小姑被困在那吃人的侯府整整十五年,连出门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她还没能和小姑多相处几天, 还想带着小姑去吃京城里好吃的馆子,逛好玩的铺子呢。 桑知秋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并非畏惧人言,亦不是逃避遁走。正因为我在尤家蹉跎了太久, 才更想要走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 桑文鸢扯着她的衣袖,期期艾艾:“那,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桑知秋冲她眨了下眼睛,神色间仿佛重回少女时代的灵动俏皮,“放心, 小姑一定赶得及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亲自送你出嫁。” 桑文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又让桑知秋答应,一定要经常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不要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危险之地。 前者桑知秋自然一口应下,而后者嘛……她隐秘地翘起唇角, 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朝沈令月和燕宜郑重拜谢。 沈令月连忙将她扶起, 随着桑文鸢的称呼。 “桑姑姑,道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若易地处之, 难道你会袖手旁观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的巴掌大的物件递过去,“这个是我和大嫂为你准备的送别礼。带上祂,玄女娘娘会保佑你此行平安顺利,逢凶化吉。” “玄女娘娘是哪位神祇?为何我从未见过书中有记载?”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个眼神,笑眯眯道:“玄女娘娘就是保佑我们女子的神明啊,好多姐姐拜了玄女娘娘,最后都心想事成呢。” 桑知秋好奇地揭开红布,里面是一个桃木雕成的人偶。 木雕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色也过渡得十分自然精妙。 人偶梳着女子的发式,衣着却很奇特:半边是红绿彩绘的纱衣罗裙,半边是银光粼粼的护身战甲。 桑知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连连点头,眸中光彩流转。 “心怀慈悲,刚柔并济,文能琴棋书画,武可上阵厮杀,这位玄女娘娘真是妙极。不过……为何没有雕画出五官?” 沈令月想起自己拿着燕宜绘制的设计图去找沈明达“高级定制”的时候,二哥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燕宜微笑,轻声解释:“因为玄女娘娘本无相,祂可以化身成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模样,救己,也救人。” 桑知秋似有所感,“我明白了。” 她把红布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随身包裹,对三人点了点头,“就送到这里吧,我只是出门散散心,兴许几个月后就回来了呢。” 沈令月眼珠一转,“桑姑姑,你知道云韶女学吧?那里肯定很需要你这样学识渊博,德才兼备的博士……” 桑知秋眼底漫上笑意,“巧了,同安公主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我还是想先出门转一转,兴许能在外面发掘几个读书的好苗子呢?” 她回头招了招手,一名三十出头,身形结实精干的妇人将停在远处的马车赶了过来。 她肤色微黑,眼神却警锐有力,握着缰绳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坐在车辕上腰杆挺直,下盘很稳。 “父亲替我雇佣了这位付娘子做护卫,她是镖局出身,武艺高强,我们相伴而行,足可保证安全。” 桑知秋上了马车,隔着车窗与三人挥手作别。 她生在秋天,也在这个秋天放下过往,轻装远行。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今她也该亲自出去走一走,用她的眼睛丈量这山河人间。 …… 皇宫,太和门。 今日早朝,有御史出言弹劾桑老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却不尊礼教,不敬尊卑,纵容女儿尤桑氏放火烧毁东乡侯府祠堂,险些造成大火灾云云。 御史慷慨陈词,庆熙帝神色淡淡地听完,“桑卿,你可以自辩了。” 桑老大人举着笏板慢悠悠地走上前,瞥了那御史一眼。 “其一,我女儿已与尤正良和离,请称她为桑氏。” “其二,东乡侯府已被陛下除爵,哪来的侯府祠堂?” “其三,我女儿离开尤家前最后一次祭拜宗祠,不慎打翻烛台而已。起火后第一时间通知了火丁官军前来灭火,除了半边祠堂被烧塌,未有人员伤亡,桑家也已经赔偿了修缮银钱,何来故意纵火一说?你有证据吗?” 御史梗着脖子:“你这是强词夺理!分明是桑氏对尤家怀恨在心,这等不贞不孝之女……啊!” 话音未落,桑老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笏板劈头盖脸往御史身上砸。 “我女儿为尤家守节十五年,操持中馈抚养嗣子,京城人尽皆知,何来不贞?尤家骗婚在先,我女义绝在后,她回到桑家侍奉我这个老父亲,何来不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尤家是远亲,想替他们打抱不平,抹黑桑氏声誉,你做梦!” 老爷子身手相当敏捷,边打边骂,中气十足。 其他官员纷纷上来拉架——当然拉的是偏架。 桑老祭酒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桃李满天下,真要把他气出个好歹,那御史就算不被陛下治罪,出门都得让桑家的门生套麻袋。 “老大人消消气,是非曲直咱们都清楚,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趁着那御史被几人七手八脚地摁住,桑老大人又挥起笏板往他脸上扇了几下,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颤巍巍就要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老臣爱女心切,实在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狺狺狂吠!” 庆熙帝往下瞄了一眼,那御史被揍得青头肿脸,红眼忿忿,真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让随侍太监下去把桑老大人扶起来。 “桑卿一片殷殷爱女之心,朕亦有之。” 庆熙帝捂着胸口,戚戚然感慨:“朕的女儿若是受了这般委屈,朕非把他全家剁碎了喂狗才解气呢——钱御史,你是不是没有女儿,才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啊?” 桑父今日也在朝会上,闻言上前一步,“陛下明鉴,这位钱御史外号‘钱八女’,家里足足生了八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小儿子,今年刚满四岁,被钱御史爱若珍宝呢。” “哦?”庆熙帝来了兴趣,追问:“那你这八个女儿可有嫁了人的,都嫁给什么人家了,说来听听?” 钱御史冷汗涔涔,连忙跪倒在地,讷讷不敢言。 庆熙帝看他那抖如筛糠的畏惧模样,猜也能猜出他女儿没摊上什么好婆家,冷哼一声,将钱御史的奏折丢到一旁竹筐里,作废处理。 但经此一遭,朝中又掀起了是否要重新审查各地贞节牌坊的大讨论。 ——万一还有像尤家这般黑心的婆家,还有像桑氏这样无辜的女子可怎么办? 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抒己见,日日吵的不可开交,从引经据典上升到人身攻击,彼此弹劾的奏折装满了几箩筐。 直到最新一次朝会上,同安公主再次现身。 大邺开国之初,朝堂上还有女侯女将位列其中,太.祖更明确下旨,皇女与皇子有同等上朝参政之权。 太.祖朝的几位公主后来也积极参与到政事之中,协同昭慧皇后办成了许多有益于天下女子的相关政策。 但随着那几位开国打天下的女侯女将逐渐老迈退场,爵位军职被传给儿孙,公主们也渐渐淡出了政治舞台,回归相夫教子的传统。 同安公主上一次参加朝会,还是三年前为云韶女学申请学堂用地,拿下了那座废王府。 而这一次,她公开上表,奏请庆熙帝废除各地申报贞节牌坊这一陋习。 “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 同安公主站在大殿最前方,一双凤目扫过群臣,锐利如电,赫赫生威,一人足抵千军万马。 “各位大人心知肚明,贞节牌坊不过是你们用来约束女子的囚笼,地方官的政绩,家族免税的工具。既然如此,为何不另立‘贞夫牌坊’?只要男子为亡妻守节超过二十年,同样可以为家族增光!” 这言论如石破天惊,惊世骇俗,有官员站出来反驳,“三从四德古来有之,只听过女子出嫁从夫,未曾听闻丈夫要从妻的。男子要为家族绵延香火,娶妻生子,为妻守节岂不可笑?” “看来你娶妻就是为了生儿子咯?那若是已有子女的鳏夫,为何不能为亡妻守节?” 同安公主分毫不让,高傲地扬起头,“况且谁说没有丈夫从妻的?本宫的驸马就要听从本宫的,本宫诞下的孩儿也是因为本宫才享有尊贵的身份,与驸马出身高低无关。” 御史咬了咬牙,“殿下,您是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 “公主又如何?本宫与天下女子同心,若是不能做到人人平等,便不能独独将贞洁的枷锁在女子身上,要守大家一起守,要么就都别守了!” 吏部尚书站出来打圆场,“殿下此言差矣,传承香火不光是为了家族延续,更是为了国朝昌盛,盛世离不开多多的人口……” “那就更不该把寡妇锁在家里,放她们再嫁才能生下更多的孩子啊。” 同安公主扫过全场,见有官员露出不忿之色,轻笑一声。 “哦,你们是觉得寡妇再嫁是对亡夫不贞,怕自己死了也要被戴上一顶绿帽子?那你们一个个搂着小妾你侬我侬,在外面眠花宿柳的时候,就没想过家里的结发妻子头顶绿油油吗?” 同安公主扶着后腰,意味深长道:“本宫可以说,本宫生下的每个孩子都是本宫的血脉,但你们敢拍着胸脯保证,家里的每个孩子都是你们的种吗?” …… 同安公主在朝会上的一番大胆言论很快传扬出去。 有好事者找到驸马卫绍参加的一场宴会上,意图挑拨。 “卫驸马,公主公开宣扬贞节牌坊无用,反对女子守贞,若是她找了别的男人做情郎,生下孩子还要扣在你头上怎么办?” 卫绍淡淡瞥他一眼,神色自若道:“公主想找男宠是她的自由,但能不能让公主找男宠,是我的本事。” 宴会结束当晚,出言挑拨者在回家路上被暴打一顿,扒光衣裳丢在了顺天府衙门前,醒来时还被一群大妈大婶围着指指点点,捂鸟羞愤而逃。 …… “不愧是同安公主严选,卫驸马果然有正宫风范!” 沈令月跟燕宜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又笑话那个挑拨离间的倒霉蛋。 明眼人都知道是卫绍干的,但是谁让他嘴贱呢? 挑拨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就是老皇帝知道了都得打他一顿板子。 沈令月捂嘴吃吃笑,“你说他捂下面有什么用啊,都被大妈大婶看光了,应该捂脸才对嘛。” 燕宜抿唇,忍俊不禁道:“可能是他昏迷的时候,脸已经被看见了吧。” “那也不能露脸裸奔啊。”沈令月摇摇头,啧了一声,“小小的一点也不可爱。” 燕宜倒了杯茶,“不过公主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天下女子发声,我倒是很敬佩她。”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当然啦,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嘛,如果不指望公主,难道指望朝廷上那些大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青蝉慌里慌张跑进来。 “不好了小姐,大公子来了!” 沈令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沈明安,困惑地站起身,“我大哥今天也不休沐啊?” 青蝉神色焦灼,凑到她耳边飞快低语。 沈令月也变了脸色,拉起燕宜就往外走。 燕宜连忙跟上,“出什么事了?” 沈令月小脸紧绷,神情严肃,“文鸢不见了。” …… 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到大门口,见到了脸色铁青,满头大汗的沈明安。 “小妹,文鸢出事了。” 沈明安额头青筋迸起,竭力维持镇定,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她的丫鬟说她昨天下午收到这封信就出了府,结果一整晚都没回来。” 沈令月手忙脚乱拆开信封,飞快扫过,“这是,桑姑姑写给文鸢的?” 信上说她在城北一家书肆订了一套孤本,但离开前忘记去拿了,托文鸢帮她跑一趟。 沈明安摇头,“不,这是有人模仿了桑夫人的笔迹,仿的很像,几可乱真。” 沈令月脑中灵光一闪,“是尤凤年!只有他最熟悉桑姑姑的笔迹!” 东乡侯府除爵,前东乡侯夫妇和尤正良都还关在大牢里,只有尤念娇和尤凤年逃过一劫,没有被收监。 因为这二人一个是外嫁女,一个有举人功名在身,而且算起来也是尤家第三代了,属于不知情无辜者,可免于处罚。 “尤凤年是疯了吗?他没被革除功名都是法外开恩了,竟然还敢绑架文鸢,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令月握紧拳头,“大哥,现在什么情况?桑家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吗?” 沈明安冷着脸点头,“昨晚天黑以后,丫鬟就报给了文鸢的母亲,桑家派人悄悄在京城找了一夜,也去了信上所说的城北书肆,可那家书肆老板指天发誓,从没见过文鸢。”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沈令月:“小妹,我知道你和妹夫都有本事,连尤家几十年前的秘辛都能挖出来,你帮我想想,尤凤年最有可能带着文鸢藏在什么地方?” 时间流逝的每一瞬对沈明安来说都格外煎熬,他强迫自己不去设想最坏的境地,但他一定要尽快把文鸢救回来。 “京城里各处都找不到,会不会是尤凤年已经带着桑姑娘出城了?” 燕宜忽然握住沈令月的手,对她眨了下眼睛。 沈令月反应过来,眼珠子转了转,和她无声交流——你是不是又“看”到了? 燕宜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沈令月眼睛慢慢亮起来,立刻对沈明安道:“我当初派人追查尤正良下落时,查到他曾在陶氏名下,津门的一个田庄附近落脚,那里有一片桃花林和一个小木屋,在八年前突然着火荒废掉了。” 而八年前恰好是尤凤年染上时疫病重,陶氏带他出京看病的时间点。 很有可能尤凤年就在那里与自己的亲生爹娘相处了一段时日,而后康复回府,尤正良和尤念娇也转移了。 就算尤凤年是身怀系统的穿越男,他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身世未揭开之前,他就在东乡侯府和国子监两点一线,没什么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或据点。 如今距离东乡侯府被除爵不过短短十余日,仓促之间尤凤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关押桑文鸢的地点了。 推断合理,再加上燕宜“看”到的画面佐证,沈令月几乎可以肯定,尤凤年和桑文鸢一定在那里。 沈明安稍加思索便接受了她的推论,“好,你把具体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救文鸢。” “等等,我和你一起。”沈令月连忙道,“正好裴景淮今天在家,我们一块骑马出城救人!” 沈明安也要回去通知桑家人,还要准备马匹,便点头道:“一个时辰后,北城门下汇合。” 沈令月赶回澹月轩换上方便行动的衣裤,一边让青蝉去前院喊裴景淮。 裴景淮很快赶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陆西楼,原来他今天正好来找裴景淮喝茶。 “听说桑家小姐被尤凤年掳走了?”陆西楼主动道,“锦衣卫最擅寻人,我带一个小旗随你们一同出城。” 沈令月愣了下,陆狐狸平时也这么乐于助人吗? 她下意识推辞:“桑姑娘是我未来大嫂,这是我们自家事,就不劳动锦衣卫了吧?” “弟妹此言差矣,尤家冒认爵位的案子还没结呢,尤凤年就敢顶风作案,简直不把我们锦衣卫放在眼里。” 陆西楼一副正义凛然模样,“况且你未来大嫂就是裴二未来大嫂,四舍五入也算我大嫂,一家人何必见外?” 不等沈令月再想出新的理由,陆西楼已经一马当先向外走去。 “别磨蹭了,时间不等人。” 这话倒是不假,再说多个人也多份力,就当是她提前报警好了。 三人很快骑马来到北城门下,没多时就等到了沈明安和桑家的几名护卫骑马而来。 沈明安解释:“桑家其他人还在京城各处排查,只分出这几个跟我一起。” 再一看沈令月身后不光有裴景淮,还有陆西楼,以及一队锦衣卫,不由面露震惊,“这是……” 沈令月清清嗓子:“陆指挥佥事古道热肠,心怀正义,主动来帮忙的。” 沈明安连忙向陆西楼拱手表示谢意。 陆西楼:“行了,大家都是为了救人,抓紧时间。” 一行人马飞快出了城,往津门方向疾驰而去。 …… 燕宜自知骑术不精,帮不上什么忙,留在侯府里等消息。 手里的茶水渐渐变凉,她却毫无所觉,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反复回忆刚才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破败的小木屋,遍地尘土,角落结满蛛网,腐朽的木床上胡乱堆着灰扑扑的被子。桑文鸢被绑住手脚,蜷缩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桃子。 好消息是她虽然头发乱了衣领歪了,但衣裙大体还完好无缺地穿在身上,并无撕烂损毁的痕迹。 从桑文鸢失踪到现在还不到一天一夜,从这里到津门骑快马要三个时辰,坐马车的话大概要五个时辰。 假设尤凤年模仿桑知秋的笔迹把桑文鸢骗出家门,又用什么办法迷晕了她,那他肯定要事先准备好一辆马车,才能把人带出城。 或许他还需要一个车夫?不对,尤家已经无人可用,他干的又是犯法的事,只能亲自出马。 这样的话,花在路上的时间只会更长。 所以极大可能,尤凤年还来不及对桑文鸢做什么。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燕宜默默祈祷小月亮她们能快一点赶过去,早一点把桑文鸢救下来。 但她还有一点想不通:尤凤年既然身怀系统,将来会连中三元,位极人臣,他何必在这个当口掳走桑文鸢,难道真的是为爱不顾一切了? …… “表姐,吃点东西吧。” 尤凤年进了屋,在桑文鸢面前放下两个包子,温声细语:“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更不会不顾你的意愿,我只想和你单独待几天……” “你滚啊!” 桑文鸢手脚被绑,却还是挣扎着把包子踢飞,冲他大喊:“放开我,送我回家!否则桑家不会放过你的,你的举人功名还想不想要了?” 尤凤年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又被他竭力掩饰下去,挤出一个笑脸:“表姐,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只能出此下策啊。” 只要他掳走桑文鸢,在外面待上几天,坏了她的名声,沈明安可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子,怎么会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回家? 而他若是成为桑家的孙女婿,就算尤家倒了也没关系,他照样可以靠着桑家东山再起。 尽管系统不停建议他立刻生米煮成熟饭,可尤凤年却不想和桑家闹得太僵,他还是想靠自己的魅力征服桑文鸢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让桑家为他的仕途全力铺路。 包子滚到地上弄脏了,尤凤年捡起来放到一边,自顾自的道:“表姐不喜欢吃包子啊,那你想吃什么?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的。” “我不吃不吃不吃!我要回家!” 桑文鸢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尤凤年笑了下,“这里荒废多年,方圆几里都无人居住,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桑文鸢恨恨地瞪着他,“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尤凤年被骂的脸色越发阴沉,忽然欺身上前,抓住桑文鸢的裙角。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我不敢在这儿要了你?” 桑文鸢目露惊恐,“你要干什么?你别碰我……” …… 平坦笔直的官道上,一队人策马狂奔。 沈令月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连续几个时辰高速前进,她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破了皮,稍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但其他人都在加速,她也不敢喊停,只能咬牙硬撑,死死握紧缰绳。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在情况还能挽回之前找到桑文鸢! 此刻她心中充满懊悔,早知道尤凤年会这般丧心病狂,她就该在东乡侯府倒台的时候,找个由头把他送进大牢里。 可是老皇帝都没革除他的功名,或许是有惜才之意,或许是出于其他考量……他不是有系统的穿越男吗,不好好走剧情考科举,为什么要干这种恶心事啊! 骏马疾驰,疾风拍打在沈令月脸上,吹得她睁不开眼睛,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对尤凤年的恨意也在不断攀升。 终于,前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看见小木屋了!” “驾!” 沈明安再也按捺不住,用力一夹马腹,高高甩开缰绳,率先冲了进去。 他在小木屋前险之又险地翻下马,来不及站稳就冲上前,砰地一声踹开门。 “文鸢!” 屋内,桑文鸢的衣领刚被撕开,整个人已经陷入绝望,恨不能咬舌自尽时,突然听到沈明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泪水瞬间涌出,“明安救我!” 沈明安几乎被愤怒冲昏理智,冲上去一把拉开尤凤年,抄起条凳狠狠砸过去。 木凳四分五裂,尤凤年倒在地上发出惨叫。 随后,陆西楼带着锦衣卫冲进来,目光飞快瞥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的桑文鸢,立刻让手下退出去,解下身上黑色披风,丢给沈明安。 沈明安抬手一接,上前将桑文鸢裹了个严严实实,紧紧抱在怀里。 “……别怕,我们来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 桑文鸢浑身发抖,趴在他怀里大哭。 尤凤年被沈明安那一板凳砸懵了,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陆西楼一手将人拎起来,拖死狗似的拖到小木屋外。 他正要叫属下拿绳子过来捆人,沈令月已经骑马冲了过来。 她不等马停稳就翻身跳下来,忍着大腿内侧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眼中满是怒火和杀气。 陆西楼见状刚要开口:“弟妹你没……”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令月毫不犹豫朝尤凤年两腿之间重重踩了下去。 “啊——!!!” 小木屋上空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嚎叫。 真·鸡飞蛋打。 院子里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下一秒,在场的所有男性忽然觉得裆.下一凉。 好痛…… 陆西楼充满同情地望向脸色发白的裴景淮。 得妻如此……好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 尤凤年赶来的马车就停在小木屋外面不远的地方。 沈明安哄着桑文鸢上了车,又叫沈令月进来陪她,他和裴景淮坐在外面赶车回去。 桑文鸢身上还裹着陆西楼借的披风,神色有些怔愣,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车顶。 沈令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文鸢,你别怕,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只要我们守住口风,没人会知道的。” 她只是个普通的十九岁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受到了创伤,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 桑文鸢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家了。”沈令月替她拂开额前碎发,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中途马车停下来休整了一会儿,裴景淮小声喊她。 沈令月掀开车帘一角:“文鸢还睡着,怎么了?” 裴景淮递给她一个小瓷瓶,“陆西楼给的,他说你骑了那么久的快马,一定受伤了,赶紧上点药吧。” 他神色有些愧疚,显然是忘记了沈令月不像他们大男人似的皮糙肉厚,居然还要让陆西楼提醒。 沈令月冲他勾勾手指。 裴景淮不解地把头凑过来。 沈令月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两把,笑眯眯道:“我没事啦,现在已经好多了。” 毕竟踹废尤凤年那一脚真的很解压! 裴景淮对上她回味无穷的笑容,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又一凉。 …… 另一边,陆西楼让人把疼晕过去的尤凤年绑在马背上,一路疾驰,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京中。 属下请示:“是把尤凤年送去顺天府,还是……” 陆西楼道:“送什么顺天府?这案子我们锦衣卫接了,带回北镇抚司。” 夜已深,街上寂静无人,陆西楼放缓速度慢慢走着,垂眸沉思。 他今天没什么事,去找裴景淮闲聊,恰好得知了尤凤年的反常之处。 裴景淮当笑话一般讲给他听:“……我看他脑子不正常,居然跑到侯府后花园,对着一棵老榕树喊什么‘西桶’?难不成那老树成了精,还会跟他说话?” 出于锦衣卫的直觉,当时陆西楼就上了心,紧接着就有沈令月的丫鬟来前院报信,他想也不想跟了过来。 尤凤年,这个尤家偷龙转凤生出来的第三代,十五岁的天才解元,他身上是否还藏着什么秘密? 没关系,等会儿进了北镇抚司,他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的。 陆西楼信马由缰放空思绪,不知不觉来到北镇抚司门口。 他抬头往前扫了一眼,视线忽然凝住,翻身下马。 “父亲,您怎么站在这里?” 陆西楼冲他笑了下,露出小虎牙,“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陆声一脸严肃,摇头否认。 “听说你今天出城去抓尤凤年了?把他交给我吧。” 陆西楼愣住,神色不解,“尤凤年掳走桑家七小姐,这点小事也要劳动父亲出手?” “我找他另有要事,你别问了,这不是你该管的。” 陆声拒绝了陆西楼的探问,一抬手,便有锦衣卫上前,把尤凤年从马背上弄下来,往北镇抚司里面抬。 经过陆声身边时,他低头扫了一眼,微微皱眉:“怎么脸色这么差,你对他用刑了?” 陆西楼轻咳两声,上前耳语,“还不是裴二那个媳妇儿……” 陆声脸色微妙,默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死不了就行。” …… 寅时,天色未亮,庆熙帝在龙榻上翻了个身,睡得并不安稳。 “陛下,陆指挥使来了。” 守夜太监隔着帐子轻声唤道。 庆熙帝很快睁开眼,起身坐在床边,连靴子都没穿,“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陆声大步走进寝殿,跪下行礼。 庆熙帝对他招手,“你我之间不必虚礼,坐过来说话。” “是。”陆声顺从地在床边矮凳上坐下来,低声道:“陛下,尤凤年已经招认,他并非真正的尤凤年,而是八年前从异世而来,附在他身上的‘天人’。”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来了来了!还好没有晚太久 是这样的宝宝们,我今天本来想小小休息一下,只更六千的[爆哭]毕竟我原计划就是休一还一,结果连着还了四天,感觉身体被掏空TAT 但是我写着写着发现停不下来了[爆哭]要是突然断开剧情又怕你们担心文鸢,所以只能一口气九千了![狗头][狗头] 60-65 第61章 第 61 章 可恶,居然背着她们偷偷…… 庆熙帝心里存着事, 今晚没有召嫔妃侍寝。 长夜未明,天幕之上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 大而空旷的寝殿内幽影憧憧,只在金漆重雕的龙床附近点亮一盏八角宫灯, 火苗随微风颤颤跳动。 庆熙帝一身明黄色寝衣, 花白的头发披散着, 双手撑在床榻边沿,微微倾身, 专注凝听着陆声的回禀。 “天人?” 庆熙帝低低笑起来,粗哑嗓音如漏了气的风箱,“朕等了盼了大半辈子的天人,如今终于出现了吗?” 他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陆声立刻单膝跪在脚踏上,一下一下替他抚着胸口,“陛下切勿太过激动,若是伤了龙体,便是臣的不是了。” 待庆熙帝不再咳嗽, 陆声又熟门熟路地找到值夜太监睡前备下的茶水。 小茶壶一直坐在炭盒里保温, 他给庆熙帝倒了杯温热的红枣枸杞茶。 庆熙帝对陆声十分信任, 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这是他的奶兄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不会背叛他的人。 庆熙帝摆摆手,“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你快说,那个‘尤凤年’还招了多少, 他是否身怀奇技,是否能为朕所用?” 陆声沉吟片刻,低下头道:“他只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 身上带了一个系统,名为‘文抄公’,里面收录了历朝历代的诸子百家经典,还有几百篇堪称状元之才的科考应试文章。他今年能考中乡试案首,便是‘文抄公’未卜先知,押中了题目,又让他提前背好文章应对,所以才一举夺魁。” 而‘尤凤年’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只是个二十多岁中专学历,找不到工作,只能在家打游戏啃老的废柴死宅男。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陆声这些年手染鲜血无数,是比陆西楼更加熟练老道,残忍冷血的刑讯高手。‘尤凤年’在他手里都没挨过半个时辰,已经恨不能把自己全家的老底掏个干干净净。 陆声还给庆熙帝详细解释了一下“中专”属于什么水平。 庆熙帝已经从最开始的兴奋逐渐丧失兴趣,没什么精神地摆摆手,“朕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他连个大学生都不是……这‘文抄公’除了会帮他科考舞弊,还有什么用处?” 老皇帝叹了口气。 跳跃的火苗映在老皇帝布满皱纹的脸庞,照亮他浑浊的眼球,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也逃不开岁月的摧残。 自大邺开国以来已有一百三十多年,他是萧家第四代帝王。 而萧家直系血脉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推翻前朝,打下这片江山的开国太.祖,便是一位异世而来的“天人”。 他在临终前将这个秘密传给了下一任皇帝,并提醒他,将来若是遇到同样身怀奇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人,要么许以重利,拉拢他为己所用。 若是不能拉拢,且对方怀有不臣之心,可速杀之。 太.祖驾崩,大邺第二代皇帝便是庆熙帝的皇祖父。他即位后不久便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天人,并与他结为知己。 天人改良农具,选拔良种,大邺很快从战乱中恢复生息,蒸蒸日上,仓廪足食,不再有饿殍遍野的人间惨象。 他死后被追封三公,配享太庙,成为史书上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皇祖父有十几个儿子,先皇当初非嫡非长,却能胜过当时的大皇子和太子,后来居上,被立为储君,全因他还在潜邸时就被一位天人选中,奉他为明主,誓死效命。” 庆熙帝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哪怕陆声已经听过这个故事很多遍了,却还要装出第一次听的专注模样。 “后来轮到我们几个兄弟成为皇嗣,便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谁能被天人选中,谁就会成为下一任帝王。” 庆熙帝低低笑了下,抬起自己已经衰老干燥的手背,仿佛要透过那些斑点看向过去。 “朕当时还是中宫嫡出的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啊,可其他兄弟依旧对皇位虎视眈眈,全都在暗中派出人手,寻找天人的踪迹,以为这样就能把朕从太子的位子上拉下来。” 陆声面露不忍,“陛下,都过去了。” 他是陪着庆熙帝艰难走过那段日子的,自然清楚他在那些难眠的深夜里,心头萦绕的不安和惊惧。 庆熙帝摇摇头,“说是过去了,但在朕的心里永远都忘不了。” 他当然也派陆声出去打探过——如果天人一定要选中一位皇子辅佐,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是太子啊,还不够名正言顺吗? 庆熙帝这个太子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陆声没有找到天人的下落,那其他兄弟们呢?是不是已经有一位天人悄悄住进了某个皇子府上,正谋划着如何推翻他? “父皇晚年宠爱李妃,她的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安王,受尽宠爱,父皇走到哪儿都带着他,连召见大臣议事,都要把安王抱在腿上,还让大臣们作赋写诗,夸耀安王的聪慧灵秀。” 庆熙帝眸光微闪,好笑地摇摇头,“若不是安王年纪尚幼,并未出宫开府,一直与李妃同住,朕都要以为他小小年纪就被天人选中,父皇要废了朕的太子之位,把江山传给他了。” 这种感觉就像头上一直悬着第二只靴子,迟迟没有掉下来,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庆熙帝等啊等,一直等到先帝病危,他在龙榻上弥留之际,当着宗亲和六部长官的面,口齿清晰地宣布他驾崩后由太子即位,妥善安排好一切后,溘然长逝。 直到登基大典,庆熙帝祭祀太庙,敬告天地祖宗,成为大邺第四代帝王,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原来,即便朕没有被天人选中,也能顺利继承皇位吗? “自朕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数十载,夙兴夜寐,孜孜不怠,只盼上苍垂怜,降下天人,造福百姓,延续我大邺江山不朽之基业。” 庆熙帝老迈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问陆声:“你说,是不是朕生来不得天命眷顾,否则为什么皇祖父和先帝都有天人辅佐,偏偏就朕没有?” 陆声想也不想地摇头,“天命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就算陛下没有天人辅佐,您这些年的功绩又不是假的,外面百姓都夸您是个公正清明的好皇帝,是明君。”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您没有天人辅佐也能做的很好,在臣心中,您比先帝和高祖皇帝都要厉害多了。” 庆熙帝愉快地弯起嘴角,虚点了陆声两下,“这话也就你敢跟朕说了。” 他打了个哈欠,面上露出几分倦意。 陆声扶着他躺回床上,庆熙帝背靠着团龙抱枕,幽幽开口。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暗自发誓:如果能找到天人,而且他愿意辅佐朕即位的话,朕会赐他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待朕即位之后,朕发誓:如果找到天人,朕会封他为丞相,凌驾六部之上; 即位第十年,朕发誓:如果天人出现,朕愿意封他为国师,为他修庙立祠,永享香火; 即位第二十年,河间一带先后爆发旱涝大灾,朕发誓:如果天人能救回朕被饿死、淹死的子民,朕愿意满足他三个愿望,哪怕要朕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都可以……” 庆熙帝冷笑了下,老年帝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寒光。 “即位第三十年,朕发誓:如果找到天人,朕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难道真是天命不曾眷顾于他?他等了盼了大半辈子,最后就等来‘尤凤年’这么一个啥也不懂,只会抄书的废物东西? 庆熙帝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吩咐陆声:“你自己看着办,尽可能把他肚子里的货都掏干净了,把咱们这里没有的文章都默出来,然后就杀了吧。”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燕宜枕着裴景翊的手臂正在熟睡,脑海中中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电流声。 她身子轻轻一颤,睁开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床帐盖得严严实实,外边不远处的地上立着一座三足铜鎏金兽形小香炉,香灰余烬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幽昙香气。 自从瑶娘顺利进入云韶女学授课,同安公主从不吝提供品质最好的制香原料。瑶娘感念她和小月亮的举荐之情,每每研发出新款香料,总要给她们送一盒。 但裴景翊最喜欢用的还是他“专属定制”的那一味夜昙幽香。 每当燕宜沐浴完从隔间出来,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就知道他明早不用早起,开始不受控制地脸红心跳,腰酸腿软。 夜深人静,枕边人呼吸绵密悠长,身上带着沐浴后淡淡的崖柏木香。 燕宜不由屏住呼吸,听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声。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那股电流声毫无预兆,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滋滋滋……检测到可攻略对象……宿主你好,你想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吗?只要你答应与我绑定……我靠,怎么是个女的??】 一板一眼的电子音到最后忽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能听出仿佛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是……小月亮常说的穿越人士必备金手指,系统? 可是她已经有预知梦了,而且前不久刚刚升级成了“瞬息万象”。这个系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找上她? 燕宜脑中下意识闪过许多疑问,蓦地反应过来——它会不会读取自己的心声? 不行,不能让它看出自己的异常。 燕宜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痛让她无暇分神,思绪出现一片空白。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邺女子,突然遇到这种脑子里有人说话的异象,吓得小脸发白,哆哆嗦嗦在心里发问:“你是什么东西?是鬼怪还是妖魔?快从我身上离开——” 那道骂骂咧咧的男声再度响起。 【滋滋滋……妈的,女人就是不中用,连我这种天降神通都掌握不住……这趟真是出师不利,上一个宿主暴露了,新的宿主又绑错性别……烦死了烦死了!】 上一个宿主,难道说的是尤凤年?这原本是他的系统? 燕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到它的“心声”,但很显然这绝对不是它想让自己知道的,她只好继续装出害怕的模样。 “不要在我脑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了,你再不走……我明天就去请大师收了你。” 【宿主,我不是鬼怪也不是妖魔,我是能助你平步青云的系统啊。】 电子音忽然恢复成彬彬有礼的绅士风范。 【你想连中三元,位极人臣吗?我可以为你提供全套的女扮男装道具,历朝历代状元文章精选,只要你熟读背诵全文,名垂青史指日可待!】 燕宜沉默。 【或许你觉得女扮男装有风险?那我们还可以开启【妻凭夫贵】路线。我查过资料,你夫君是靠圣宠恩荫入职兵部的,你难道不想让他连中三元,位极人臣,封妻荫子?绑定我吧,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它循循善诱,如恶魔低语,引诱她出卖自己的灵魂。 “真的吗?” 燕宜试探地发问,仿佛被他说动,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触角,“那你为什么选中我,你的上一个……主人呢?” 系统诡异地卡壳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解释。 【上一任宿主因为任务失败,暴露身份,已经被锦衣卫弄死了。】 【……不过我已经吸取教训,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成功走上人生巅峰!】 燕宜心里大概明白了,她装出心动又犹豫的纠结模样,不动声色地套出更多情报。 尽管系统一直在给她画大饼,但时不时还会伴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泄露出几分真实的,暴躁又不耐烦的心声。 心口微微发热,是那股熟悉的,曾经滋养过她身体的温暖力量。 燕宜在黑暗中轻轻勾起唇角。 她打断了系统喋喋不休的催促,语气不再柔弱,而是冷静又淡漠。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考试作弊,不管是人还是系统。” 一想到就是这个垃圾系统怂恿尤凤年绑架桑文鸢,害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受了好大的惊吓。 燕宜鼓起勇气,握紧拳头,在心里默念:“玄女娘娘保佑——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你……滋滋滋……啊……】 脑海中好像有一道金光闪过,嘈杂的声音如同突然掐灭的信号,彻底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她四肢百骸,仿佛化作某种滋养的能量,平复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温柔地按摩着。 燕宜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抹颀长高挑的女子身影,身上一半是七彩天衣,一半是铮铮银铠,冲她轻轻点头,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一抹虚影。 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什么系统,什么玄女娘娘,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燕宜兀自出神,直到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搭上来,搂住她的腰。 “阿昙,怎么突然醒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男人声音低哑慵懒,还有点拖了尾音的黏糊,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 燕宜翻了个身,靠在他胸口,伸手胡乱拍了几下。 “做了个梦,没事了,继续睡吧。” “……好。” 裴景翊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二人相拥沉眠。 …… “尤凤年身份暴露,被锦衣卫秘密处死了?他身上的系统跑到你脑子里画大饼,结果被你自己的金手指弄死了,它还化身成了玄女娘娘的模样?” 沈令月嘴巴张得能吞下一整个鸡蛋,终于明白燕宜今天为什么如此神秘,还要和她躲在被子里说话。 她晃了晃脑袋,“信息量有点大……等会儿,你让我捋一捋啊。” 很快沈令月就总结出对她们而言最要命的那条。 “锦衣卫知道了尤凤年是穿越男,那不就代表老皇帝也知道了?” 沈令月瑟瑟发抖,“尤凤年有系统都被干掉了,那我们俩要是被发现,岂不是分分钟被灭口?” 她开始疯狂回忆,自己最近这几个月好像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吧? “冷静,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燕宜握住她的手,拉回沈令月天马行空的思绪,“之前我们就猜测过,萧家开国皇帝十有八.九是穿越者。如今看来,这个世界有穿越者出现,对于皇室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而他们对待穿越者的态度应该也偏向于斩草除根,担心他们利用自己的能力搅风搅雨,不利于统治稳定。” 她认真看着沈令月,“我们穿来之后虽然也做了一些事,但都是有迹可循,要么假托神明显灵,要么借助我们家族亲友的力量,做的都很干净,不会被老皇帝注意到的。” 燕宜对她笑了下,又补充:“我们和尤凤年不一样,我们是女子,而且已经嫁为人妇,整日里多是围着妇人之间的那些事儿打转,社交宴饮,相亲保媒,生儿育女,操持中馈……这些又动摇不了朝廷的统治,有何惧之?” 沈令月慢慢冷静下来,点头,“你说得对,就算锦衣卫要追查穿越者,肯定也是先抓那些龙傲天大男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她摸着下巴感慨:“我就说吧,苟是一种生存智慧!” 以后她们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背地里偷偷阴人才最安全(划掉) “或许我们还可以浑水摸鱼。”燕宜微笑,“就像这次揭发东乡侯府混淆血脉,大家都以为是祖母和前东乡侯夫人之间的宿怨,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来报仇,我们两个不过是替长辈冲锋的小媳妇儿,怎么会知道几十年前的旧事呢?” 沈令月捂嘴笑,果然,把太夫人拉下水这一招真是太正确了。 她握拳:“以后我们的宗旨就是,悄悄滴吃瓜,打枪滴不要!” 沈令月是个乐天派,反正燕宜说没事那就没事,很快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她捧着点茶做的甜汤吸溜吸溜,一边吐槽:“尤凤年的系统还挺高级,能和人在脑内对话,就是‘统品’可真不咋样,怪不得跟尤凤年臭味相投,心心相吸……活该被你的金手指弄死。”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睛,“不过还是燕燕你的金手指更厉害哎,打个照面就把系统给灭了,这算不算是打怪升级吃经验啊?那它什么时候能和你在脑内交流一下,最起码给点提示,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看到未来嘛。” 现在这个功能虽然好用,但也确实随机了一点。 燕宜对此倒是看得很开,笑道:“看天意吧,这种事不好强求的。” …… 又过了几天,她们找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去桑家探望桑文鸢。 桑文鸢被送回桑家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大夫说她是受凉又受了惊吓,引起的风寒发热。 气得桑母天天在家里大骂尤家全家,诅咒他们下辈子通通做猪做狗,投入畜生道去才好呢。 骂完了又守着昏睡不醒的女儿直抹眼泪:本来她和沈明安明年就要成亲了,现下却出了这种事情,还不知道如何跟亲家交代…… 但第二天赵岚就带着沈明安上门探望,拉着桑母的手好一通安慰,绝口不提桑文鸢被掳走之事,仿佛只是来看望生病的未来儿媳妇。 甚至还委婉暗示桑母,若是桑家舍得,随时都可以把未婚小夫妻的婚事提前操办起来,早日娶桑文鸢过门。 这才算是给桑母吃了一颗定心丸,明知道尤凤年还来不及对桑文鸢做什么,但沈家依旧如此珍重她,何尝不是看重两家的姻亲。 自此桑母对沈明安更是越看越顺眼,桑老大人更是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拿来给孙女婿开小灶,压着沈明安往死里学,务必要在下次会试上拔得头筹,扬眉吐气。 沈令月和燕宜来到桑家时,桑文鸢已经病愈了,只是人还有些虚弱,瞧着也懒懒的,打不起精神。 桑母知道她们俩在解救桑文鸢时也出了力,尤其沈令月这个未来小姑子,更是快马疾驰几个时辰亲自赶去救人,还亲自替桑文鸢报了仇出了气,看二人的目光越发温柔慈爱,各种茶点流水一般端上来。 “好孩子,你们陪着文鸢多吃一点儿,她最近都瘦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沈令月故意逗她,“大嫂是为了成亲那天穿上嫁衣更好看吧,我看现在这样刚刚好,白白嫩嫩像颗剥了壳的荔枝,再瘦下去的话……” 她压低声音,连连摇头。 桑文鸢不由被吸引,追问:“会怎么样?” 沈令月笑得贼兮兮,凑近她耳边低语:“再瘦下去,我大哥抱着你就要嫌硌手啦。” 桑文鸢脸一红,捏起一块红豆酥就要丢她,动作一顿,气鼓鼓地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咬了两口。 “哼,你就庆幸自己早早嫁出去了吧,不然等我到了沈家,就天天使唤你给我干活,我可是你大嫂!” 沈令月冲她做鬼脸,“好啊,你明天就嫁过来才好呢,你要嫁过来,我就天天回娘家给大嫂当小丫鬟,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得了吧,那裴二公子不得来找我麻烦?” 桑文鸢被她逗笑,一时间心情开怀了许多,中午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她拉着沈令月和燕宜的手,神色恳切。 “明安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你们猜出尤凤年把我带去何处,又及时赶来,我怕是已经……” 这些天,桑文鸢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她是无辜受害者,她不该反思,更不该嫌弃自己“不干净”了。 但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控制不住想起那一天绝望又无助的境地,尤凤年狰狞的嘴脸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鬼,见缝插针出现在她的梦里。 “文鸢,他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永远没机会再来纠缠你。” 沈令月认真强调了两遍,“我还是那句话,你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人生还要继续往前走。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大哥吗?” 桑文鸢脸上重新浮现了甜蜜的笑容,轻轻点头。 “他最近每天下了学都会来看我,还给我带外面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儿,给我读书,给我写诗。你说得对,我会忘掉那段噩梦,我们以后都会越来越好。” …… 离开桑家时天色还早,二人不急着回侯府,打算在外面多逛一会儿。 “对了,上次观音法会,咱们在丰乐楼点的那道胭脂烧鹅可太好吃了,可惜我才吃到三块。” 沈令月吸溜了一下,怂恿燕宜:“今天就咱们俩,奢侈一把,点上一整只怎么样!”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可是我们刚在桑家用过午饭,你还能吃得下吗?” 沈令月自豪地拍拍小肚皮,“我可以!大不了咱们在丰乐楼多坐一会儿,看看表演,消消食再继续吃嘛。” 燕宜拗不过她,便让车夫往丰乐楼驶去。 “对了对了,我有个新瓜!” 沈令月一拍脑袋想起来,神神秘秘道:“是青蝉从厨房打听来的,说小姑最近在减肥,连她最爱的脆皮肘子都不吃了,天天让厨房给她送小青瓜胡萝卜白菜汤,菜色那叫一个惨淡啊,兔子来了都得哭着跑出去。“ 燕宜不解:“可是小姑本来也不胖啊,为什么还要减肥?” 沈令月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当一个人突然开始减肥,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说明她要恋爱了!” 燕宜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没发现小姑最近出门频率变高了,而且每次出门都盛装打扮,特别俏丽吗?” 燕宜想了想,“她不是为了出门替表妹相看吗?”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妹的婚事都成老大难了,之前小姑每次出门回来都骂骂咧咧心情不好,动不动还朝院里的小丫鬟撒气。” 沈令月摇摇头,“但最近就不一样了,她每次回家都春风拂面高高兴兴,这能是给表妹相看亲事?是她自己出去约会还差不多。” 燕宜撩起车帘一角通风,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其实小姑要是能再嫁也挺好的,两个表妹都长大了,不用她操心,何必还要独守空房呢。” 毕竟裴玉珍也才三十多岁,若是能再找一个可心的夫君,还能过三十年的恩爱日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她嫁出去就可以祸祸别人了,省得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们的茬,家宅不宁啊。”沈令月摇头感慨。 燕宜抿了下唇角,“正好我给祖母和祖父的新婚肖像快要画好了,下次我去松鹤堂探一探她的口风,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愿意女儿改嫁。” 沈令月眼珠转来转去,“她就是不愿意,我也有的是办法说动她。” 虞秀秀小老太,你的软肋已经被我轻松拿捏^_^ 丰乐楼就在前面不远了,燕宜探头向外看,忽然咦了一声。 她把沈令月拉过来一起,“你看,前面那辆也是侯府的马车,是小姑?” 说话间,正好看到裴玉珍从马车上下来,果然如沈令月所说,打扮得花枝招展,满面含笑地进了丰乐楼。 沈令月眼睛一亮,“一定是约会!我们跟上去,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小姑相中了——” …… 二人进了丰乐楼,一抬头恰好看到裴玉珍走过二楼走廊拐角。 沈令月立刻揪住一个小二,指着上面问:“那位夫人约了人吗?在哪个房间?” 小二迟疑了下,燕宜立刻往他手里塞了一串铜钱。 “是右边尽头倒数第二间,牡丹亭。”小二见她们年轻漂亮又和气,还附送一条情报,“那位夫人最近常来,牡丹亭被她包下了一个月呢。” 沈令月拉着燕宜上楼,一边还嘀咕:“真看不出来小姑挺有钱啊,丰乐楼的包厢一个月可要不少银子呢。” 不过想想也是,她这十年吃住都在侯府,太夫人的小金库肯定也没少贴补她。 二人蹑手蹑脚来到牡丹亭包厢外,沈令月伸手去推门旁边的窗户,挨个试了几扇,还真让她找到一扇没关紧的,推开了一道缝。 她凑上去眯起眼睛往里看,“……嚯!” 只见裴玉珍躺在对面的小榻上,枕着男人的大腿,樱唇微张,轻轻咬住男人喂给她的一颗绿葡萄,笑得花枝乱颤,伸手去推他半敞的胸膛,“讨厌~” 沈令月连忙拉燕宜过来一起欣赏,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从男人粉白俊俏的脸蛋,到领口下方的锁骨,微微鼓起的胸肌,结实有力的大腿…… 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气音:“裴玉珍,行啊裴玉珍,你真行,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吃这么好!” 不是,表妹知道你找了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白脸吗? 眼看房间里要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燕宜脸上发烫,连忙拉着沈令月撤离,回到二人原定的房间。 “刺激,太刺激了。”沈令月拍着砰砰狂跳的小心脏,“不愧是有过两个孩子的,玩的就是花哈。” 这丰乐楼可不是客栈,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啊啊啊! 燕宜轻咳一声,“那个男人看起来挺年轻的,兴许小姑就是和他……玩玩而已?” “没毛病,男的有老婆都能出去花天酒地呢,小姑父都死十年了,还不许她出来找乐子啊?” 沈令月一本正经点头,又道:“也不知道小姑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极品货色,是专业干这个的吗?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地址在哪里……” 燕宜好笑地打断她的胡言乱语,“醒醒,你可是有夫君的人。” “我就看看,不上手还不行吗?”沈令月眨眼卖萌,“人家很善良很博爱的,只是想给全天下的帅哥一个家。” 她还试图拉燕宜入伙,“虽然大哥是很帅啦,但你懂的,偶尔也要换换口味,才能恢复新鲜感嘛。” 正在兵部办公的裴景翊,和在街上排队买限量款点心的裴景淮,同时打了个喷嚏。 …… 过了几天,燕宜终于画好太夫人和老侯爷的画像,拿去松鹤堂。 “祖母,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太夫人展开画轴一看,眼泪都掉下来了,连连点头,“很好,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要改的了。” 她当场就撸下手腕一个厚实的大金镯子,塞到燕宜怀里,“好孩子,这个家里只有你最懂祖母的心!” 太夫人爱不释手地抱着卷轴,回去她就挂在床头,天天让老侯爷年轻时的俊脸哄她睡觉。 “我呢我呢,我就不是您最贴心的小甜果了吗?” 沈令月拱过来疯狂卖萌,“大嫂有的人家也要有嘛。” “……给你给你。”太夫人正高兴着,也不嫌她腻歪了,把另一只手上的金镯子也褪了下来。 裴玉珍正好进门,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在冒火,不满地嚷嚷:“好啊,我才几天没来,您就背着我偷偷给她们塞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来了!又是写着写着收不住的一天,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鸽子][鸽子] 昨天有些评论我看到啦,放心不会有那种穿越者扎堆开大会的情况的~尤凤年这个烂人和烂统已经一起碎成渣渣了,月崽和燕燕以后也会更加苟苟行事[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月崽:[撒花]我穿书就是要当皇帝……心腹……大患……】 第62章 第 62 章 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 裴玉珍气咻咻地冲进来, 一屁股坐到太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不停摇晃,“阿娘你喜新厌旧, 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小棉袄了吗?” 沈令月&燕宜:嘶…… 这个动作要是阿芝来做, 她们只会觉得软萌可爱。 但是换成裴玉珍嘛…… “轻点儿, 我这老骨头都要被你晃散架了。” 太夫人也遭不住了,把裴玉珍扒拉到一边儿, 生怕她弄坏了自己的宝贝卷轴。 可她越是宝贝,裴玉珍反倒眼疾手快地抢过去,“什么好玩意儿还要藏着掖着?” 打开一看,她倒是愣住了一瞬, 随即抬头看向燕宜,“你画的?” 燕宜点头。 太夫人着急了,使劲拍她一下,“快还给我,别把你爹弄坏了。” 裴玉珍松开手, 难得客观公正了一回, “哼, 画的还挺像。” 大概是最近有了爱情滋润,她身上常年那股斗天斗地的紧绷感都减弱了不少,看沈令月和燕宜的眼神里也不再满是嫌弃。 不过她面对太夫人时,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 手一伸:“我看上了一套新头面,特别衬我, 给我买。” “前几天不是刚给你一百两,这么快就花完了?” 太夫人嘴上数落不停,“整日就知道跟我要钱要钱, 也没看你买几件新衣裳新首饰回来,我把银子扔地上还能听个响儿呢,你都花哪儿去了?不是我说你,兰猗的婚事你倒是上上心啊,还有她的嫁妆,你置办多少了?总不能都让我和你哥哥掏钱吧?” 沈令月在心里默默替裴玉珍回答:当然是包小白脸去了。 裴玉珍被念的不行,随口道:“置办着呢,她是我亲生的,难道我还能不管她?我这不也是想给她多攒点赚钱的门路吗,不然我才懒得出门去和那些夫人太太闲磨牙呢。” “什么赚钱的门路,我看都不如买地买庄子靠谱。” 太夫人的理财观念保守又淳朴,“就说我给你陪嫁的那几个庄子,这么些年过去,地价都翻了七八倍了。哼,当初要不是我下手快,现在捧着银子都买不到这么划算的。” 裴玉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心虚,敷衍地点着头。 沈令月清清嗓子。 “小姑,你看我大嫂连没见过的祖父都能画得惟妙惟肖,要不要给你和小姑父也画一张啊?” 裴玉珍斜她一眼,“从老太太这儿骗完好处,又想来骗我的?哼,我可没有大金镯子给你们。” “这怎么能叫骗呢,这是我们孝顺长辈,祖母疼爱我们啊。”沈令月睁眼说瞎话。 太夫人听了也有些意动,推推裴玉珍,“是个好主意,让燕宜给你和女婿也画一张吧。不用你掏钱,我来给。” “不要。”裴玉珍一口拒绝,“我早就忘了那个短命鬼长什么样了,谁要跟他一块入画啊。” 提起亡夫,裴玉珍的语气只有满满的嫌弃和怨恨,全无怀念。 沈令月装作好奇,“小姑和小姑父以前感情不好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情投意合,不然你一个尊贵的侯府千金,怎么会跟着小姑父外放去吃苦呢?这牺牲也太大了。” 这话裴玉珍爱听,她得意地勾起唇角,“那当然,我当初可是下嫁,下嫁!跟你们俩这种捡了大运攀高枝的可不一样……” 沈令月扶额:果然,还是那个小姑,三句话就暴露本性了。 裴玉珍哼哼,“还不是我年轻时候脑子抽了,本以为嫁个年轻有为的新科进士,陪他吃苦陪他上进,等他有出息了还能给我请个诰命……谁知道我运气这么不好,千挑万选选中一个短命鬼!” 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憋屈又生气,握紧拳头碎碎念:“夏汛年年有,怎么偏偏他到任那年来的最凶?上游的知县怕出事怕担责早就跑了,就他傻乎乎留在坝上不肯走,还亲自带着河工扛麻袋……结果呢?人被大水冲走了,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只能葬衣冠冢……” 裴玉珍哭了两声往太夫人身上扑,“那个天杀的短命鬼留下我们母女三个,阿芝才两岁啊……女儿的命好苦啊……阿娘再给我二百两吧……” 太夫人要不是心疼小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这些年也不会对她百般纵容,连忙哄着裴玉珍别哭了,又叫钱妈妈再去开她的钱匣子。 沈令月跟燕宜小声蛐蛐:“这也就是老太太不爱出门,不然高低让人骗买保健品。” 那边太夫人又给裴玉珍塞了几张银票,心疼地给她抹眼泪,“珍珍不哭了啊,都是母亲没给你做好媒,早知道该找大师算算女婿的寿数的,谁能想到他年纪轻轻就没了?这钱你拿着,买两件漂亮衣裳,千万别难过了。” 裴玉珍眼泪瞬间消失,高高兴兴把银票揣进怀里,又挑衅地看了二人一眼。 ——我还是母亲唯一的小棉袄,你们比不上的! “原来小姑父是因公殉职啊。”沈令月伸开双手深情感叹,“可是小姑和小姑父要是没有感情的话,为什么还要为他守了十年呢?” 她认真问太夫人,“您跟前东乡侯夫人那个愚昧恶毒又爱磋磨儿媳妇的老太太可不一样,怎么没想过劝小姑改嫁呢?” “哼,陶敏敏也配跟我比?” 太夫人果然被戳中,立刻想也不想地反驳,“我跟她绝对是两种人,我才不是恶婆婆呢。” 沈令月和燕宜幽幽地望过来:……真的吗? 太夫人心虚望天。 咳咳,她第一个儿媳妇是清河郡主,人家是皇室贵女,别说来给婆婆晨昏定省了,就是太夫人见了她都得先行国礼。 清河郡主进门那几年,二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除非逢年过节,非必要不见面。 后来儿子再娶了出身不高的孟婉茵…… 太夫人眼珠子转个不停,绞尽脑汁终于想出,“……她天天在棠华苑鼓捣猫呢,我都没拦着她不让她养,难道我还不算好婆婆?” 太夫人忿忿:“反正我和陶敏敏不一样,我,我还是挺好的。” 这倒是实话,果然人就怕比较。 看在大金镯子的份上,沈令月和燕宜配合地连连点头,比大拇指。 “对嘛,所以我说祖母为什么不劝小姑再找一个呢?” 沈令月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裴玉珍的神情,“我一直觉得小姑是个性情中人,难道您也想给自己挣座贞节牌坊?” 裴玉珍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不是为了那玩意儿,我就是觉得,嫁人没什么意思了。何况我还有两个女儿,若是再嫁人,生了新的孩子,难免会疏忽了她们。” 兰猗和阿芝小小年纪没了亲爹已经很可怜了,难道还要和其他弟妹分享一个母亲吗。 沈令月突然摇头叹气,连连惋惜,“小姑你糊涂啊,正因你这样想,才是耽误了两位表妹的终身呢。” 裴玉珍柳眉一竖:“什么意思?我都是为了她们俩才守着不嫁人的,你还说我耽误她们?” 沈令月振振有词:“有一说一,表妹现在婚事不顺,无非是因为她幼年丧父,男方家里觉得娶这样一个媳妇儿进门,得不到岳家助力吧?” 裴玉珍鼻子重重喷了一口气,“都是些势利眼!根本看不到我们兰猗有多好。” 沈令月一摊手,“世风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呢,难道我嫁人了,兰猗就能找着好亲事?”裴玉珍故意跟她抬杠。 “对啊。”沈令月点头,“要我说您当初就该果断一点,趁着自己还年轻美貌,又背靠侯府这棵大树,再想找个身份高的丈夫也不是很难吧?——虽然条件可能要放宽一点,比如年纪大一点啊,长得没那么俊啊,之前可能丧过偶。但是管他呢?最起码两位表妹有了新的父亲啊。” 继父也是父嘛。 而且对于男方来说,不过是白捡了两个女儿而已,将来又不会跟自己的儿子争家产。好好养大了,再备上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还能作为联姻的纽带,一举多得。 裴玉珍和太夫人都被她这番言论震住了,陷入思考。 燕宜见状又轻飘飘补了一句:“母亲也是侯爷的续弦呢。” 裴玉珍恍然大悟! “……孟婉茵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都能嫁给我哥哥这么好的男人,我当初身份比她更高,没理由找不到更好的啊。” 裴玉珍真想回到十年前,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淹死短命夫君的那场大水,不会把她脑子也泡坏了吧? 裴玉珍气呼呼地质问太夫人,“您当初怎么不坚持劝我改嫁啊!” 真是的,害她白白浪费了十年大好青春。 太夫人弱弱道:“我劝了啊。我还帮你找了好几个呢,可是你都没看上……” 不是嫌这个太丑,就是嫌那个太老,要么就是人品不行,喝醉酒就打女人,上一个妻子受不了才投了井…… 太夫人虽然老了,但是记性还挺好,把当年给裴玉珍介绍过的几个对象如数家珍,听得沈令月和燕宜直皱眉头,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沈令月小声:“听来听去,还是侯爷最正常了。” 然而这是裴玉珍的亲哥哥。 “咳,小姑现在想找也不晚啊。”沈令月笑眯眯开口,“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您可是尊贵的,嫡出的,侯府千金,多的是男人想攀上您这只金凤凰呢。” 裴玉珍显然有些意动,但不知又想到什么,摆摆手:“就算我想给兰猗找个有权有势的继父,现在也来不及了啊。” “来得及来得及,再说还有阿芝呢。” 沈令月故意起哄,“难道小姑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如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啊?” 裴玉珍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似是害羞般低下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过段日子再说吧。” 沈令月&燕宜:! 不是吧不是吧,你和那个小白脸居然来真的?还想带回来见家长? 太夫人更加震惊,“玉珍,你什么时候有了再嫁的心思?那人是哪家的,今年多大了,成过亲没有,家里有几个孩子?” “……您问那么多干嘛?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还能被人骗了不成?” 裴玉珍不耐烦地打断她,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先走了。” 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警告”二人,“不许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哄骗我母亲,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太夫人望着裴玉珍离开的背影,忧心忡忡:“你们小姑这性子可怎么办啊,当初就不听我和她爹的劝,自己挑中的女婿,如今又……主意这么正,真不知道随了谁。” 虽说是“初嫁由父母,再嫁由己身”,但裴玉珍就算到了八十岁,只要太夫人还活着,总归是要为小女儿操心的。 沈令月主动请缨:“反正我和夫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出去打听打听,兴许能查到小姑最近和什么人有来往呢?” 太夫人刚要反对,犹豫了下又改口,“也行,那你就去吧,若是能查出对方的家世来历,我绝不亏待你。” 二人出门前,太夫人又神神秘秘叫住燕宜:“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燕宜示意沈令月到松鹤堂外面等她,乖巧地留下来,“祖母要对我说什么?” 太夫人鬼鬼祟祟看了一眼门口,生怕沈令月偷听似的,压低声音叮嘱:“老二两口子都没个正事儿,你不要学她们,抓紧时间跟允昭生个儿子,占了嫡长孙的名分,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进宫,也替你们把世子的名分要过来。” 燕宜哭笑不得:“……多谢祖母,孙媳记下了。” 出门后告诉沈令月,她不由扶额,“这老太太怎么还挑拨离间呢,她就看不出来裴景淮完全没有争爵位的意思吗?” “可能世子之位一天不落在裴景翊头上,她就一天放不下心吧。” 燕宜笑笑,又皱了下眉,“不过也是奇怪,我们进门有几个月了,所谓成家立业,侯爷为何还不上表请封世子?” 沈令月耸耸肩,“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她们平时跟裴显打交道不多,只知道老侯爷去世后,裴显继承了他在左军都督府的官职,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没立过功也没犯过错,是深谙中庸之道的高级打工仔(摸鱼版)。 摸鱼好啊,摸鱼意味着安全,只要裴显不那么“上进”,不急着站队某个皇子,裴家还是可以再平安富贵五十年的。 …… 第二天燕宜去棠华苑陪婆婆管账,一进院子就看见地上堆了几个大箱子,孟婉茵神色古怪地跟钱妈妈说着什么,随后钱妈妈就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她上前,“母亲,这些是祖母让人送来的?” 孟婉茵点头,一脸迷惑,紧张地拍着胸口,“奇了怪了,嫁进门这么多年,钱妈妈头一次对我这么客气。” 甚至都不是客气,而是有些过分谄媚了。 燕宜忍笑,“可能祖母是想证明,她和前东乡侯夫人不一样吧。” 若是小月亮看到,肯定要夸老太太一句行动派。 “嗐,不用她证明我也清楚啊。”孟婉茵心很大地摆摆手,“像从前一样就很好了。” 突然这么热情,还让人怪害怕的。 燕宜进屋陪她核对账目,孟婉茵扒拉算盘的动作一顿,纳闷道:“你小姑最近怎么支了这么多银子?” 孟婉茵让祁妈妈把上个月的账本也拿来,一核对才发现,裴玉珍陆续续从各处拿走了将近两千两,快赶上侯府小半年的花销了。 甚至有一部分还是以裴显的名义支取的——裴显的日常开销很固定,孟婉茵管家这么多年,一下子就看出猫腻了。 “或许是在给表妹置办嫁妆?”燕宜猜测,“祖母昨天还劝她要多买田置地呢。” 孟婉茵摇头,“不对,兰猗的嫁妆三年前就从公中划出来了,当时侯爷和太夫人都在场,还一起做了见证。” 裴显心疼两个外甥女小小年纪就没了亲爹,反正他也没有女儿,侯府也出得起两份嫁妆。 燕宜道:“那就是小姑最近又看上了什么田庄铺子?她那么疼爱表妹,嫁妆肯定是不嫌多,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攒着呢。” 孟婉茵还是摇头,“若真是给兰猗办嫁妆,她直接来找我说一声便是了,难道我还会克扣她?” 如此这般变着法子从公中支取银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燕宜想了想,指着以裴显名义支取的八百两,“可能她跟侯爷说了吧,不然侯爷也不会替她取钱啊。” “也对,毕竟人家是亲兄妹嘛。” 孟婉茵语气罕见地带了点酸,叹了口气,拉着燕宜的手,“我辛辛苦苦管家二十年,到底图个什么?到头来还是他们姓裴的一家亲,我反倒成了那个恶人。” 之前裴玉珍还跃跃欲试想要管家权,孟婉茵都想把这一摊子扔给她算了。到时候真管不明白,侯府上下几百人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的时候,看她怎么办。 “算了,我也就再辛苦几年,等你接手,我就彻底享清福了。” 孟婉茵好像一个拼命洗脑自己“再干几年就退休了”的打工人,对接班的燕宜是同情中又带了点幸灾乐祸,“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燕宜:……婆婆你把笑容收一收,好歹演一演啊。 她无奈地问:“那小姑支取的这些银子,用不用报上去?” “报给谁?太夫人和侯爷还能让她把钱还回来吗?” 孟婉茵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公中的银钱还够用,年底各个庄子和铺子的管事都会把出息和分红送过来,我把账平一平就过去了。” 裴玉珍都在侯府住了十年了,孟婉茵要是还跟她斤斤计较,早就把自己气出病来了。 燕宜点头应下,但还是留了个心眼。 若是小姑拿这些银子真是给表妹置办嫁妆也就罢了,就怕她被那个小白脸几句甜言蜜语迷了心,把银子都砸在他身上。 小月亮的名言: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对了母亲,我给祖父祖母画了像,您和父亲要不要也画一张作纪念?” 燕宜回九思院前想起这一茬,问了孟婉茵一句。 毕竟婆婆对她一直都不错,她也没什么能回报的,不如送她一张古代版的“结婚照”好了。 “就是你祖母房里挂的那一张?”孟婉茵反应过来,笑道:“我上次去给她请安,她还特意显摆给我看呢,确实画的很好。” 燕宜微笑:“您可以自己设计衣裳和动作,我画出草稿给您看。” 孟婉茵认真想了想,反问:“可以不画我和侯爷,只画我和绒团儿吗?” 显然她还在为裴显瞒着她偷偷摸摸替妹妹取钱而生气。 燕宜:“……可以。” 孟婉茵高兴了,又追了一句:“除了绒团儿,还有踏雪,金子,小木头,桃酥……能不能给它们都画一张?” 她眼巴巴地看着燕宜:“你知道的,这些都是我的小宝贝儿,不好厚此薄彼。而且它们的寿数不过十余年,注定要先我而去,我总要留个念想……” 燕宜心一软通通答应下来,大不了就戴着面纱去狸奴院观察几天。 正要出门时,裴显进了院子,清清嗓子:“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画像?” 孟婉茵和燕宜连忙站好,“侯爷。” 裴显嗯了一声,见二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看向燕宜,和颜悦色道:“太夫人屋里那幅画是你画的吧,画的很好。” “多谢父亲夸奖,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也是为了哄祖母她老人家开心。” 燕宜道:“父亲是有事来找母亲吗?那我先告退——” “等等。”裴显叫住她,一本正经开口,“有空的话,给我和你母亲也画一张。” 燕宜眨眨眼:“也像祖父祖母那张一样,画您和母亲的新婚之日吗?” 孟婉茵在裴显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是继室,前头原配又是皇室郡主,怎么好大操大办?虽说不至于一顶小轿抬进门那么寒碜,但到底比不上当初郡主下嫁时的风光,只是两家关系亲近的亲朋摆了十几桌,小小庆祝一下就算了。 要不是她了解燕宜的为人,还以为是儿媳妇故意嘲讽她呢。 裴显显然也被小小地噎了一下,但对上燕宜认真求知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不了解内情,清清嗓子道:“不必如此隆重,日常场景即可。” 他看了孟婉茵一眼,对燕宜招招手,示意她到旁边说话。 燕宜跟着裴显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您已经想好要画什么了?” 裴显点头,犹豫了下才开口:“就画这个院子,你母亲在院里逗猫,我站在花窗外面看着她,这样能画吗?” 燕宜:………… 她飞快收拾好复杂心情,点头应下。 趁着孟婉茵没注意这边,燕宜想了想,又小声快速问了一句:“父亲,小姑是为了给表妹置办嫁妆才向您支银子用吗?您是不是忘记跟母亲说一声了?” 作者有话说:【燕宜:……姐妹们谁懂啊,我好像接到梦男约稿了?】 PS:看到有人担心燕燕的速写会不会被老皇帝发现,这个目前还是安全的,毕竟画画又不能颠覆江山[狗头][狗头]而且我们聪明燕燕会适当调整画风哒,这种人像画肯定要往古代工笔那种风格靠一靠~ 今天终于休息了[撒花][撒花]歇一天歇一天,不然我虚弱的手腕子就要罢工啦QAQ 第63章 第 63 章 剥虾仁和吃葡萄 裴景翊下值回来, 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一会儿抬头看看头顶簌簌泛黄的秋叶,一会儿低头观察墙角排成一线, 合力搬运点心渣的黑蚂蚁。 如此磨蹭了半天, 直到司香“好心”来提醒他, “公子,别等了, 少夫人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画画,估计是忘了时辰。您……” 您就别指望她出来迎接了。 “哦,我就是突发奇想,看看九思院的布局是否需要重新改动修缮一二。” 裴景翊直起身子, 双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对司香解释了句,又问:“夫人今天一直在画画?” 司香忍笑点头,“嗯,画的可认真了, 我们也不好进去打扰她。” “知道了。” 裴景翊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径直朝房间走去。 司香眼看他步伐比平时快了半分的背影, 终于忍不住低头偷偷笑出来。 大公子从小就自立要强,小小年纪就跟个小大人儿似的,怎么成亲之后反而越发粘人起来,从院门到进屋这几步路, 也巴巴地盼着夫人来接? …… 裴景翊放轻动作,推门而入。 燕宜俯身在书案前, 手持一根细细的笔,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勾勾画画,对他的到来浑然未觉, 低眉凝神,十分专注。 宽大的书案上堆满了画稿,裴景翊从露出的缝隙中瞥了几眼,有画完的,也有只勾了线还没上色的,还有被她弃置的,图案上赌气似的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轻轻抽出一张,上面画的是一只在玩球的小猫,憨态可掬,橘白色的长毛根根飘逸,如堆雪般蓬松轻盈。 裴景翊一眼就认出这是孟婉茵最爱的那只绒团儿。 他开口:“我记得绒团儿背上的橘色块一直蔓延到右后腿,这里似乎短了点儿?” 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燕宜吓了一跳,及时抬腕,才没把笔下的线条画歪。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早点叫我。”燕宜拍拍胸口,轻飘飘地瞪他一眼,没什么力度。 “是我看夫人画得太专注,不忍心打扰你。” 裴景翊把绒团儿那幅画放到她面前,指着小猫咪的后腿又重复了一遍。 燕宜回忆了下,“还真是这样。”连忙蘸了颜料轻轻补上。 她举起画纸吹了吹,又问裴景翊:“这样对吗?” “嗯,很像。”裴景翊不吝赞赏,“原来我夫人还是深藏不露的丹青妙手。” 燕宜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母亲拜托我画的,她说这些小猫咪有的已经七八岁,按照人类的寿数也算是中老年猫了,她想在它们还健康活泼的时候留下一些画像,这样就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嗯,我还记得绒团儿刚来家里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还没有我一只手大,身上的毛又长又绵,它还不会舔,经常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乱七八糟,都是母亲把它摁在垫子上,用小梳子一点点梳开的。” 裴景翊回忆着,顺势坐进酸枝木圈椅,搂着燕宜坐在他腿上。 他记性好,对七八年前的事也能如数家珍,历历道来,燕宜听着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她画了一下午也有点累了,便靠在他怀里揉着手腕,扭过头对上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清俊又分明,让她这个画画的都有些手痒。 燕宜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指尖顺着下巴滑过他的喉结,感受到轻微的滚动。 裴景翊垂下眼看着她,桃花眼里盛满专注和温柔,深邃又动人。 他抬手捉住她作祟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幽深的双眸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看着她脸颊一点点泛起胭脂般的薄红。 裴景翊幽幽出声:“夫人这么会画,连没见过的祖父,家里的小猫都有份,为何偏偏没有我的?” 他低头凑近燕宜白里透红的耳垂,喁喁私语般:“我想看夫人画我们的人像,就画那晚……” 燕宜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恨不得去捂他的嘴,雾蒙蒙的眼眸微微瞪圆,张牙舞爪像炸毛小猫,“……这也是能画出来的吗?你不许再说了。” 裴景翊低笑,他最喜欢看她被逗得张牙舞爪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怕什么,你我夫妻天经地义。再说了,这是只有我们两个才能欣赏的‘大作’,我一定会妥善珍藏,绝不让第三个人知晓。” 裴景翊循循善诱,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带了几分引诱般,“你那天不是还夸我鼻子生得好,轻而易举就能碰到……” 燕宜手忙脚乱去捂他的嘴,“别再说了。” 她那根本不是夸他!分明是,分明是实在受不住了才…… 燕宜愤愤地瞪着他,眼里满是控诉:这家伙最近简直食髓知味,怎么也吃不饱似的,随时随地动不动就…… 如果她知道沈令月曾经也有同样的烦恼,就会告诉她:事实证明,男人上了班也不见得就会清心寡欲。 裴景翊快要把她逗哭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又凑近燕宜颈窝吸了一大口,声音低倦:“兵部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公文,幸好回家还有夫人陪我。” 燕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形猫薄荷抱枕,正被大猫抱着狂吸狂蹭。 她反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问:“军需贪墨的案子不是已经告一段落,怎么你们还是这么忙?”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等到了滴水成冰的冬日,又要防备漠北的鞑子南下劫掠,边关压力更大,我们在京城也不能松懈。” 裴景翊抱着燕宜,捉住她纤细白净的十指翻来覆去把玩,看到指腹侧面蹭上了一点颜料,又拿起旁边的手帕,细细给她擦干净。 成婚日久,他发现燕宜并不是那种对外面世界一窍不通的闺阁女子,相反,她对朝堂之事很有兴趣。裴景翊会挑一些不算机密的朝政与她分享,她还会给出一些独到的见解,甚至思路精妙,不输一些浸淫官场数载的老大人。 裴景翊有时也会忍不住思索,燕宜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以周家对她的放任和忽视,很难培养出这般灵气慧秀的女子。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反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妻子。 裴景翊觉得自己很幸运,世间那么多痴男怨女,那么多相看两厌,偏偏他和燕宜因为一纸圣旨结缘,却又如此契合,从身到心。 “阿昙,有你真好。” 裴景翊轻轻吻上她额头,描摹轮廓一般不断向下,最后停留在她唇角,呓语似的感慨:“好想把你变成只有巴掌大的小人儿,就可以天天被我揣在怀里,陪我去上值了。” 燕宜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我可不想当拇指姑娘。” 两个人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也太可怕了。 她数着手指认真与他分说:“我还要陪母亲管家理账,要和弟妹喝茶聊天,要出门探亲访友……才不要整日围着你转呢。” 裴景翊眸光微暗,又在燕宜察觉前轻轻垂下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咕哝了一声好。 “夫人需要自己的空间,那就换我来围着你转。” 裴景翊突然起身,将她整个抱起来,脚步稳稳地朝对面的床榻方向走去。 燕宜下意识地抓住他衣领,低呼一声,“我的画还差一点没画完呢。” 又脸红红地嗔他一眼,“天还没黑呢,你又要……” 裴景翊在桌旁停下来,将她放到了圆凳上。 燕宜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一脸无辜:“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我抱夫人过来坐好,你是不是误会了?” 燕宜:…… 他故意的,这绝对是报复! 燕宜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 裴景翊绕过来,抬手刮她鼻尖,弯下腰问:“真生气了?其实你要是想现在……我当然可以。” 燕宜又转了个身,冲门外抬高声音:“司香,可以摆饭了。” 完全不给他狡辩的机会! 裴景翊悻悻地在她对面坐下来,很快司香和点茶提着食盒进来,动作利落地摆了一桌子,正要像往常一般退出去时,却被燕宜叫住。 “你们俩留下来布菜。” 司香和点茶看了彼此一眼,正要上前,就听裴景翊开了口:“有我服侍夫人用膳就够了,你们俩出去吧。” 二人顿时进退不得,疯狂交换眼神。 这是闹别扭了? 刚才公子进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我们俩到底是走还是留?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燕宜妥协了,勉强冲二人笑了下,“听公子的,你们出去吧。” “是。” 司香和点茶飞快地溜了。 门一关上,裴景翊就去抓燕宜的手,老老实实认错:“夫人别生气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燕宜赌气似的指了下那盘清炒河虾,“我想吃这个,你剥吧。” 裴景翊立刻放下筷子,任劳任怨给她剥虾。 小河虾是连壳一起炒熟的,每只不过拇指肚大小,虾壳紧紧贴在虾肉上,剥起来十分费劲。 裴景翊自知理亏,哪怕燕宜故意为难他也不做声,修长分明的指节很快被染上汁水,时不时还会被虾头的尖刺戳到,冷玉似的皮肤微微泛了红,仿佛谪仙落入凡尘,沾了一身污浊。 一开始他动作还有些生疏笨拙,慢慢地似乎掌握了窍门,剥得又快又好,一颗颗完整的河虾仁在燕宜面前的碟子里堆成小山。 燕宜看他半天都没顾上自己吃东西,又想起他曾说过兵部中午提供的食盒简直难以下咽,一时不忍,正要叫他别剥了。 裴景翊忽然嘶了一声,眉头皱起。 “怎么了?”燕宜连忙起身去看,“是不是被虾壳划伤了?” 裴景翊却立刻把双手藏在背后,摇头,“没事,不小心扎了一下。” 又示意燕宜面前那一碟虾仁,“你先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剥。” 燕宜不肯,让他伸手,“给我看看。” 裴景翊还想抵抗,见燕宜一直倔强地盯着他,眼底隐约有泛上水汽的趋势,只好慢慢把手伸出来。 燕宜拉着他两只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最后在食指指腹上找到一个小血珠。 她懊恼地蹙着眉头,“都怪我,不该让你剥这么多的。不行,得赶紧让司香拿药箱来……” “一个小口子,不碍事的。”裴景翊放软了声音哄她,又把手抬高一点,“夫人帮我吹吹,吹一下就好了。” 燕宜眼泪汪汪地瞪着他,“吹什么吹,我又不是药。” “你当然是——” 裴景翊话还没说完,燕宜已经松开他,快步走到门口去叫人。 等司香拿着药箱进来,燕宜抓着他的手先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又反复检查,确认只有这一处伤口,又亲自给他涂了药。 要不是裴景翊坚持,她甚至还想叫个大夫进府来看看。 如此折腾了一通,饭菜都凉了,裴景翊让两个丫鬟拿下去再热一热。 燕宜坐在桌边发呆,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都是我不好,本来想哄你开心,结果又惹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是……” 燕宜不知道怎么解释,绷紧小脸对他强调,“今晚伤口不要沾水,不要乱碰,睡前再观察一下有无发热,不然你的手指头就保不住了……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认真一点。” “好,我都听夫人的。” 裴景翊感受到她的紧张,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眼下还是哄好她最要紧。 直到饭菜热好了被重新摆上来,燕宜把他爱吃的那几道菜推过去,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你白日忙了一天,不用管我了,快吃吧。” 见裴景翊没动作,她才反应过来他伤的恰好是用筷子那只手。 裴景翊一脸坦然地望过来,“夫人刚刚还叫我别乱动,那你喂我?” 他受伤也是因她而起……燕宜坐到他身边,舀了一小勺米饭,又在上面放了一点菜,举起调羹喂过去。 裴景翊听话地一口吞下,等到燕宜又喂来第二勺却摇头,“夫人陪我一起吃。” 燕宜没办法,只能听他的。 如此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一顿饭,几乎已经忘了二人刚才是因为什么在生气。 ……对哦,到底是为什么来着? 燕宜脸上罕见地浮起一丝迷茫。 如此相安无事,直到就寝的时辰,燕宜抵住裴景翊不安分的手,一本正经:“你受伤了,今晚早点休息,不许乱来。” 然后吹了灯,率先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裴景翊站在黑漆漆的地上,举起手指,盯着上面米粒大的,不仔细看几乎已经要愈合的小伤口。 他这算不算是因小失大? …… 澹月轩。 今晚裴景淮带回来一篮子葡萄,比侯府日常采买的新鲜多了,上面还挂着一层白霜。 “是从北边来的商队卖的,说是什么西域葡萄种,比咱们自己种的葡萄藤更有风味。” 裴景淮让人洗了一盘子,又亲手给沈令月剥了一颗喂到她嘴里,眼巴巴地求夸奖,“好吃吧?我好不容易才抢到最后一篮子呢。” 又脆又甜,汁水充盈。 沈令月嚼嚼嚼,竖起大拇指。 最近裴景淮经常出去和他那群兄弟吃吃喝喝,不过坚决不在外面过夜,无论多晚都会回家,而且从不空手。 有时是给她单点的一道菜,有时是街边小摊看到的新奇玩意儿,有时甚至是不知道从谁家墙头折下来的一支花。 沈令月大力表扬了他的“打猎”行为,并鼓励他继续保持。 俩人正美滋滋地吃着葡萄,她突然眼珠一转,身子向后仰倒,枕在裴景淮腿上,张开嘴:“啊——” 裴景淮秒懂,立刻把刚剥好的葡萄喂到她嘴里。 沈令月嘿嘿笑,从这个角度刚好能欣赏到某人又大又硬的胸肌,抬手捏了两下。 小姑在外面吃得好,她在家里也不差嘛。 沈令月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大爷似的指指点点,“动作快点儿,我还没吃够呢。” 裴景淮垂下眼一看,她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活像是逛青楼喝小酒的。 他默不作声,又喂了沈令月几颗葡萄,趁她眯着眼陶醉时,嘴里叼着一颗葡萄肉俯身过去,黏黏糊糊地喂给她,“……甜吗?” 葡萄吃着吃着就换了地方,从小榻到床上,柔嫩的葡萄皮被可怜巴巴地反复碾过,直到榨出最后一滴汁水,才被恋恋不舍地吐出来。 裴景淮从后面箍住她的腰,恶劣地加重力道,犬齿轻轻叼着她后颈,不紧不慢地问:“客人还满意吗?还想吃葡萄吗?” …… 许久,沈令月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葡萄汁,软绵绵地躺在那儿不想动。 裴景淮还是精力十足,轻车熟路做完事后清洁,又把沈令月的头抬起来,扶着喂她喝了一小杯温水。 他体贴地问:“还吃葡萄吗?” 沈令月瞪他。 裴景淮眨巴眨巴眼,“我说的是真葡萄,盘子里还剩十几颗,过了夜就不好吃了。” 沈令月哼哼,“……你去剥!” 俩人靠在床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 裴景淮看她那又菜又爱玩的样子就想笑,捏着她的下巴问:“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小花招?” 说到这个沈令月可不困了,她蛄蛹了两下,扑到裴景淮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嘀嘀咕咕。 床帐内突然嗷了一嗓子。 “小姑……小姑在外面找小白脸,还在丰乐楼包了个房间?” 裴景淮震惊不已,险些把沈令月从他身上甩下去,又赶紧把人捞回来。 “真的,我和大嫂亲眼所见。”沈令月信誓旦旦,“那小白脸瞧着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唇红齿白的,肩膀又宽又直,胸又大,腿又长……” 裴景淮目光幽幽:“你观察的挺仔细啊。” 沈令月立刻改口,“我就看了一眼,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真的!” 裴景淮的手威胁地按在她后腰上,眼神危险,“可我怎么看着你好像很羡慕的样子?是不是还想去问问小姑,她是从哪儿找的啊?” “怎么会呢,我有小舟哥哥一个就够了。” 沈令月眨眼卖萌,又在他脸上叭叭亲了好几口,身体力行向他证明自己非常满意。 裴景淮哼了一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哪来的小白脸敢骗小姑,明儿我就去丰乐楼打断他的腿。” “那倒也是不用……”沈令月开口拦了一句,又连忙解释:“小姑单身十年了,人家有点自己的爱好也是情有可原嘛。” 她对裴景淮道:“主要是祖母希望小姑能找个正经人,将来有个依靠。我们做小辈的,当然要为长辈分忧啦。” 裴景淮:“那个小白脸肯定不是正经人,年纪轻轻的就想吃软饭,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我们才要细细调查,弄清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别让小姑一时上了头,往他身上砸银子。” 沈令月分享来自燕宜的重要情报:“小姑最近从公中支了不少银子,听说有几千两了。” 裴景淮瞪圆眼睛:“这么多钱?!不行,我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哎哎哎,我也没说小姑一定是花给他了啊。”沈令月连忙补充:“兴许是给表妹置办嫁妆呢,而且父亲好像也知道这事,他总不可能看着自己妹妹胡来吧?” 裴景淮吐了口气,“明天去丰乐楼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裴景淮陪沈令月去了丰乐楼。 她找到伙计,点名问牡丹亭那间包厢,如何联系上里面的客人。 伙计却一脸歉意道:“您来的不巧,牡丹亭包厢前几日到期了,那位夫人没再付钱,如今已经空出来了。” 沈令月眨眨眼:小姑这么快就玩腻了? 她正愣神,裴景已经摸出一个银锞子丢过去,“少拿外面那套话糊弄我,你老实说,包厢里那个男人是什么来路,现下又去了何处?” 伙计连忙将银锞子揣好,满脸赔笑:“客人见谅,我们整日迎来送往的,三教九流都不好得罪的呀。” 最终他只告诉二人,那名年轻男子自称姓华,离开丰乐楼那日,曾对车夫说了句碧桃巷。 碧桃巷? 这地方沈令月可太熟悉了,外室一条街嘛。 走出丰乐楼,她问裴景淮:“小姑这是地上转地下,准备金屋藏娇了?” 裴景淮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哼:“走,咱们也去会一会这个‘娇’。” 居然能让沈令月念念不忘……看他不撕了那个小白脸的嘴! 作者有话说:又是吃瓜恩爱两不误的一天[撒花] 公告改了一下,大家太热情了哈哈哈,加更活动暂时停止,不然我算了算恐怕要还到下本书去了[笑哭][笑哭]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但是你们还会继续给我留言灌溉的对吗对吗(星星眼)(撒泼打滚) 第64章 第 64 章 “夫人,要和我一起拜金…… 马车一路来到碧桃巷。 裴景淮指着车窗外途径的一户人家, “哎,那不是兰芽儿她姐姐的住处吗?” 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上面积了一层灰, 门前堆积着枯黄的落叶无人清扫。 沈令月点头, “是, 瑶娘已经带着小丫鬟搬进云韶女学,同安公主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 碧桃巷这边的宅子便暂时空了下来。” 前不久她和燕宜还去云韶女学探望过瑶娘。 她现在是学堂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毕竟调香这门课属于陶冶情操的“兴趣班”,考核性质没那么明显,学习压力也不大。 瑶娘从前在男人堆里都能游刃有余, 如今只需要面对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简直驾轻就熟。 她在课堂上从容自信,各种调香技巧信手拈来,放学后又温柔可亲,毫无师长高高在上的架子, 无论和什么性格的学生都能聊得来。 她住的小院里总有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来找“许博士”谈天说地, 讨教调香心得, 每天都热闹极了。 沈令月和燕宜再见到的许瑶娘,已经洗尽一身铅华,不施粉黛,只穿着云韶女学统一发放的最简单的月白色衣裙, 外面系着宽大的麻布围裙,衣角被香料沾染, 看起来还有些灰扑扑的。 但却比她们之前认识的那个瑶娘美的更加出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自信大方,光彩夺目。 ——原来我也可以不靠男人, 靠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赢得喜爱和尊重。 裴景淮听得认真,又问:“那公主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妹妹从安王府里弄出来啊?” 沈令月脸上为瑶娘重获新生的喜悦淡了几分,轻蹙眉头。 “公主已经去过安王府上,但太妃病了,好像病的还挺重,兰芽儿一直在她跟前侍疾,太妃一刻都离不得她。” “不会是装的吧?”裴景淮小声咕哝,“自从莲华寺装神弄鬼被揭穿,安王说是要闭门思过,太妃这一‘病’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沈令月一摊手,“没办法啊,那毕竟是太妃,是长辈,连陛下都不能把她怎么样,更何况是同安公主?” 不过瑶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倒是并没有气馁。 她还反过来安慰二人:“兰芽儿日夜照顾太妃,虽然辛苦了一点,但至少她还是安全的。” 她所求一切,无非是兰芽儿能平安顺遂。只要安王府目前还在蛰伏状态,兰芽儿的处境就还算安稳。 沈令月和裴景淮下了车,裴景淮问她:“你打算怎么找那个小白脸?” “还能怎么找?”沈令月伸手划拉一下,“你从左边,我从右边,挨家挨户敲门打听呗。” 裴景淮却不想跟她分开,“万一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令月好笑地把他扒拉到一边,“青天白日的,我还能被人劫走不成?我们分头行动,这样效率更高嘛。放心,如果真遇到坏人我就大喊救命,你肯定能赶过来的对不对?”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有事就喊我,我肯定能听到的!” 裴景淮一步三回头地往巷子左边走去。 沈令月清清嗓子,开始今天的演技大赏。 她最先敲开了巷子口第一家的大门,院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狐疑地看着她:“你找谁啊?” 沈令月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婆婆,我来找我表哥投亲的,他姓华,信上说他最近刚搬到碧桃巷,但是没告诉我是哪一家,您见过他吗?大概长这么高……” 她凭回忆简单描述了下小白脸的长相。 老婆婆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往巷子里面指,“前几天好像是有个年轻人搬进来,马车上拉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你往里面再问问呢。” “好的,谢谢婆婆。” 沈令月一路边走边问,终于有个热心的妇人指着斜对面那扇黑漆大门,“那便是华公子家了。小娘子,你表哥长得倒是挺俊,人又和气,搬过来那天还给我们左邻右舍都送了礼物呢。就是吧……” 妇人看了沈令月几眼,欲言又止。 沈令月露出几分迷茫,“嫂子,我表哥怎么了?” 妇人委婉道:“我瞧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过来走亲戚认个门也就罢了,还是少跟你表哥来往的好,免得瓜田李下,惹人误会。” 沈令月嗅到瓜的味道,表情越发诚恳,软乎乎地冲她撒娇:“嫂子你就告诉我吧,他是不是搬过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唉,都是我母亲惦记这个远房外甥,非要让我来看看他,我这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妇人和华公子家就住斜对门,她每天坐在院门口洗衣服,便能将对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那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妇人被她缠磨得没办法,压低声音,“我见过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来找他,出门时俩人还搂搂抱抱,亲密的不得了!” 原本妇人看华公子年轻俊俏又和气,还想为自家大女儿探探口风呢,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幕,怄得连晚饭都没吃。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看来她说的贵妇人就是小姑了。沈令月适时露出惊诧神情,“什么?几年不见,表哥怎么变成这样了……嫂子,他不会是做那种生意的吧?” 沈令月小脸红红,冲她挤了个眼神。 妇人秒懂,然后摆摆手,“那倒没有,我就见过那一位夫人总来找他,没有别的客……咳咳,不过还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来过几次,每次他一来,你表哥的院子里就呼呼冒烟,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打听的差不多了,沈令月和她道谢,又塞给她一条精致的绣帕。 “耽误嫂子干活了,这是我新绣的,还没用过,给家里妹妹用着玩儿吧。” “哎呦,就几句话的事儿,这怎么好意思……” 妇人推辞了几番,但那绣帕做工实在精巧,上面绣的并蒂莲栩栩如生,正好能给女儿参详参详。 就算卖到绣房,也能换几百个钱呢。 妇人高高兴兴地关门进屋,没一会儿屋顶上方飘起炊烟,估计是准备午饭去了。 沈令月摸了摸袖口,决定回去再让霜絮带着院里的小丫鬟多绣些帕子。 侯府用的布料好,绣线也好,出门打听消息也算是硬通货了。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裴景淮也不知道打听到哪家去了,半天都没过来跟她汇合。 沈令月决定不等了,她要单独去会一会这个华公子。 咚咚—— 敲了几声门,吱呀一声打开,年轻俊俏的华公子站在门后,目露困惑:“这位夫人,你找谁?” 沈令月捏着帕子,带着三分娇羞开口:“我是来探亲的,可是我家亲戚好像搬走了,我问了好多家都不是……公子,我能不能借一碗水喝啊?” 她抬手扶着门框,一副走了太久十分疲惫的模样,袖口垂下,恰好露出太夫人送她的那只金镯子,又大又宽,在日光下明晃晃的刺人眼球。 华公子的眼睛也直了一瞬,片刻后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当然可以,夫人要不要进来坐下,歇歇脚?” 沈令月清清嗓子,做作地抚了下鬓角,“这样不好吧,我可是有夫君的人。” 一边说着,一边还不经意地朝他抛了个媚眼——也不知道能有瑶娘几分功力,反正她眼皮子差点抽筋。 华公子把院门完全打开,一脸正气:“无妨,你就坐在院中稍微歇息片刻,我开着门,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啊……好,麻烦公子了。” 沈令月跟着他进了院子。 要不是亲眼见过他和小姑的腻歪劲儿,沈令月都要以为他真是个正人君子了。 难道是她演戏的功夫还不到家?还是这小白脸一心盯准了裴玉珍,对外面的莺莺燕燕都封心锁爱? 华公子进屋一趟,出来时空着手,面露歉意,“茶水刚好喝完了,夫人若是不急,我现在就去厨房烧水沏茶,你稍坐片刻,很快就好。” 沈令月笑着点头:“麻烦公子了。” 她在石桌旁坐下来,环顾一周,看到西边廊下遮阴处摆着一座巨大的香炉,四周散落着一些蓝蓝绿绿的粉末,混着尘土,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对面嫂子说有个老道士来找过他,每次一来院子里就冒烟。 难道这座大号香炉是炼丹用的? 沈令月瞥了一眼西边厨房,华公子正蹲在灶台前,背对着她引火烧水。 她假装起身溜达,欣赏墙根下的葫芦藤,一步步挪到香炉附近,飞快抓了一把地上的粉末,用帕子包起来塞进荷包里。 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带回去给燕宜看看。 华公子端着茶壶出来时,沈令月还坐在石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腿,仿佛走了太久的路,很疲惫的模样。 “茶水有点烫,还得晾一会儿。” 华公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客气地寒暄:“夫人要找的亲戚姓甚名谁,住在哪一户?你跟我说说,兴许我还见过呢。” 沈令月:……你自己才搬来几天啊就敢跟我装坐地户? 可疑,十分可疑! 不过她本就是来刺探敌情的,既然华公子愿意聊,那就聊呗。 沈令月张口就来,编了一个“成亲三年无子,丈夫无能婆婆难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上京寻亲”的故事。 她讲得活灵活现,那叫一个细节充足,剧情生动。 华公子听得认真极了,配合地做出各种表情,时不时还用他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一副感慨惋惜,感同身受的模样。 沈令月:……不愧是专业的,很有妇女之友的潜质啊。 “夫人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亲,若是找不到亲戚的下落,可有什么打算?” 华公子一脸关切,仿佛为她考虑,“京城居,大不易,你一个独身女子,就算手中尚有余钱,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可不是吗,我母亲给我陪嫁的几千两银子一点儿都不经花,我这次全都带出来了,还指望着京城的亲戚帮衬一二,帮我投几个铺子,或是在京郊买田置地,反正坚决不能便宜了我那不中用的夫君!” 沈令月不断完善自己“在婆家受委屈,但手里有钱,娇纵又没什么心眼”的小媳妇人设,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轻易相信了华公子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冲他大倒苦水。 果然,听说她陪嫁丰厚,华公子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仿佛沈令月的银子比她这个人更让他感兴趣。 他轻咳一声,给沈令月倒茶。 “承蒙夫人信任,愿意与我说这么多话,相逢即是有缘——” 随着他抬起手腕的动作,宽大的衣袖里骨碌碌滚出几个小小的金元宝。 沈令月瞪大眼睛:“公子,你的钱掉了。” “哎呀,这一胎怎么提前生出来了?” 华公子仿佛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满地滚落的金元宝捡起来,又朝着廊下的丹炉拜了三拜:“弟子多谢金仙娘娘保佑,助我化石成金,永享富贵……” 嘴里念叨不停,余光还在观察沈令月的表情。 “什么点石成金?” 沈令月不敢相信地掩唇惊呼,“公子,你在开玩笑吧?这几个金元宝,难道是石头变的?” 华公子却慌慌张张冲她嘘了一下,“小声点儿,这可是金仙娘娘赐下的大机缘,让外人听到就不灵了。” 他说完像是懊悔一般捂住嘴,又对沈令月道:“夫人你喝过茶就快些走吧,我这儿还有点事情要办,就不留你了。” “别呀,公子,你刚才还说相逢就是缘呢。” 沈令月拉住他的衣袖,仿佛已经被“点石成金”迷了眼,不依不饶,一定要让他说清楚这生财之道。 华公子似是耐不住她百般哀求,终于长叹一声。 “唉,夫人,我也是看你一个人寻亲不易,这才告诉你的,你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沈令月连连点头,指天发誓:“我倪小蝶一定替公子保守秘密,否则就罚我永远生不出儿子!” 华公子都被她这个“毒誓”震住了,这么狠的吗? 不过她敢这么说,显然是发财心切,已然上钩了。 华公子强压下笑意,神神秘秘将那几个小金元宝递给她,“你看,这就是金仙娘娘赐给我的。” “真的假的?” 沈令月拿起一个金元宝咬了一下,上面留下浅浅的印痕,瞪大双眼,“真是金子,你没骗我。” 华公子自信点头,“当然,我又没料到你今日会来我家中借水,我们萍水相逢,我为何要骗你?再说了,这金子是金仙娘娘刚才突然赐下来的,连我都没预料到呢。” 华公子摇摇头,仿佛若不是沈令月“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大秘密告诉她的。 沈令月一脸期待:“那我该去哪里拜金仙娘娘?祂也会赐我金子吗?” 华公子轻咳一声,“你要先给金仙娘娘供上祭品,有借有还,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什么祭品?鲜花果子,还是三牲五鼎?” 沈令月一边四下张望,“我怎么没看到你供的祭品在哪里?” 华公子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金仙娘娘,顾名思义,你要供给祂黄金,祂才能汲取力量,化作功德,生出更多的金子。” 他给沈令月举例:“假如你供给金仙娘娘十两黄金,每个月就能生出九钱金子,这九钱金子和十两黄金放在一块,下个月又能生出更多……如此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等到一年后,你算算能生出多少金子?” 沈令月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地对他摇头:“我不会算,从小我就学不会看账本,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吧。” 华公子:……果然是个人傻钱多的笨女人。 他耐着性子在石桌上用茶水写写画画,“……你看,一年后你能收到二十两零八钱的黄金,足足翻了一倍还多呢!” “天哪。”沈令月双眼放光,下意识道:“如果我放五百两黄金进去,那一年后就是……” 华公子脱口而出:“连本带利,一千零四十两黄金!” “一千两?哈哈哈,我要有一千两黄金了!” 沈令月仿佛已经沉浸在被无数金元宝环绕的喜悦中,浑然未觉华公子看她的眼神仿佛主动落网的猎物。 这小娘子家底不薄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别怪我…… 华公子轻声唤回她的思绪:“倪夫人,你想跟我一起拜金仙娘娘吗?正好我今晚就要给祂供上新的黄金,你要是错过这次,就只能等到一个月后了。” “这么急啊?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后?” 沈令月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磨蹭着开口:“金仙娘娘法力这么高强,生个金子还要这么慢啊?” “夫人有所不知,娘娘的法力也要靠每日修炼才能得来啊。” 华公子睁眼说瞎话,“就跟女人十月怀胎一般,胎儿在母体孕育时间越长,才能长得越健康,那早产儿有几个是活蹦乱跳的?” 他苦口婆心,“想发财就要有耐心,这已经是来钱最快的法子了,还不用吃苦受累,不用费心去琢磨账本、客人、生意之类的琐事,难道你连这点时间还等不及吗?” 沈令月神色犹豫:“可是我怕……” “怕什么?怕我骗你的钱?” 华公子霍然起身,不悦地沉下脸,一指门口,“夫人若是不信我,现在出门离开便是,我可没有要抢你的钱,明明是你非要缠着我问个不停……” 沈令月慌张张站起来,“公子别生气呀,别跟我这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本来就是第一次出门,胆子又小……” 华公子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甩开沈令月来拉他衣袖的手,扭过脸去小声嘟囔:“本来金仙娘娘接受供奉的金额就有限,我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想着分给你一半的,你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公子别说了,我信,我信你的还不成吗?” 沈令月手足无措,心一横把手腕上的金镯子撸下来,就往华公子手里塞,“我今日出门没带那么多钱,身上只有这个镯子,你看……大概能生出多少金子啊?” 华公子假装不在乎地掂了两下,语气很不好的道:“你这个估计也就七两重,下个月能生出六钱金子吧。” 沈令月小声:“六钱也不少了,能多打一对金耳环呢。” 华公子又问她:“你就只给金仙娘娘供这一个金镯子?要是还有别的金子,最好能尽快送来,早一天供上,多出来的都是赚的。” 见沈令月还在那儿犹豫不决,华公子仿佛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把袖中一两重的小金元宝塞给她一个。 “喏,这个就当是我先替金仙娘娘还你的,省得你把我当成骗子。” 华公子仿佛被侮辱人品一般,“我就住在这里,难道还能卷了你的金子跑了不成?” 沈令月握着小金元宝,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打消,蹙眉道:“可是我手里都是银票和一些碎银,金子还有几根金簪和金戒指,时间这么急,我上哪儿去都换成黄金啊?” 华公子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道:“银票也行啊,我可以帮你按市价换成黄金。你那儿……还能拿出多少?” 沈令月试探地报了个数字:“一千两?” 又弱弱解释:“我还不知道要在京城逗留多久,不能一直住客栈,还要赁个宅子,手里不能没钱……” 一千两银子,换成黄金也有二百两,不少了。 华公子虽然不满,毕竟“倪小蝶”自称陪嫁几千两,但这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 他叮嘱她,“我可以再等你一天,最迟明晚,你一定要把一千两银票送来,否则这个月就赶不上娘娘赐金了。” “行,我回去就凑一凑。”沈令月点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问:“等我下个月再来,真能收到二百……多少来着?” 华公子快被她问烦了,“十两黄金月息九钱,二百两就是十八两的月息,少不了你的!” 沈令月又指着他手上的金镯子,“还有这个……” 华公子无语:“我不是已经提前给你一个金元宝了吗?” “对对,瞧我这记性。”沈令月被他送出门外,笑得灿烂,“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华公子对小肥羊的态度也热情了不少,倚门相送,殷殷挥手,“路上小心,我等你啊——” …… 沈令月拐过一个转角,皱眉嘀咕:“裴景淮跑哪儿去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下一秒身后伸出一双大手,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沈令月差点就要喊救命,扭头对上裴景淮的脸才松了口气。 她气得掐他:“你要吓死我啊?” 裴景淮搂着她不撒手,语气幽幽:“成亲三年生不出儿子?夫君成日花天酒地?婆婆对你又打又骂?” 沈令月一僵,挤出个笑脸,“夫君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裴景淮哼了一声,“你跟那个小白脸聊得欢,压根没看见我就在对面屋顶上吧?” 他一打听到小白脸的住址就赶过来,从后面翻墙上房,生怕沈令月“孤身闯敌营”遇到什么危险。 结果危险没遇上,光听她在那儿胡说八道了。 裴景淮捏着她的鼻子,“你是傻的吗,连生不出儿子这种毒誓也敢乱发?万一被老天爷听到了怎么办?” 沈令月拍开他的手,轻哼:“那也是倪小蝶生不出儿子,关我沈令月什么事儿?” 裴景淮:……就这么钻老天爷的空子是吧? “好了好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任务需要吗?” 沈令月把华公子给的小金元宝递给他,轻嗤,“一个大金镯子换回来的,今天可真是亏了。” 裴景淮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是让你一个月后去拿回镯子吗?哪里亏了。” “笨蛋,你真信他还能在这儿住上一个月啊?” 沈令月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自言自语:“不过也不一定,还得看他已经从小姑那里骗了多少钱,这个骗局还能运转多久……” 回侯府的路上,沈令月大致给裴景淮讲了一下这个华公子骗人的手段。 “我敲门借水,故意以单身女性的身份试探他,可他不为所动,反倒对我身上的金饰更感兴趣。又在倒茶的时候故意掉出几个金元宝,引我追问,顺理成章说出金仙娘娘能以金生金的秘密,拉我上钩。” 裴景淮在屋顶上离得远,后来沈令月和华公子压低声音说话,他听得不太真切,光看见二人在那拉拉扯扯,沈令月还给他一个金镯子。 “十两黄金,一年后翻倍,快赶上外面放印子钱了,他怎么想的?这不亏本吗?” 沈令月恨铁不成钢,“你图人家的利钱,人家图你的本金呀!” 还一年翻倍……信不信最多两个月,华公子就要卷钱跑路,再也找不着了。 “啊!”裴景淮突然一拍大腿,“那小姑最近支出那么多银子,不会都是给他了吧?” 沈令月点头,“肯定的,不过他骗小姑的手段应该和骗我不一样,走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甚至还用上了美男计。” 裴景淮一听又不乐意了,“他也算美男?眼睛比我小,嘴巴比我大,个子没我高……” 方方面面都比不上他,根本不需要裴二公子出手嘛。 沈令月:……真想一拳打晕这个大醋缸!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叽叽歪歪! 她忍了忍,耐心对裴景淮道:“华公子对面的大嫂说他还有个老道士同伙,再加上他院子里那个大号炼丹炉,不知道还有什么骗人的花招。第一,你回去告诉父亲,调集侯府护卫,去碧桃巷蹲守,防止华公子和同伙卷钱跑路;第二,派人去查小姑最近的动向,有没有典当首饰古董之类的,尽快追回损失。” 沈令月又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自我安慰似的点点头,“小白脸既然还敢对我下手,说明他短期内没有跑路的打算,应该还来得及。” 裴景淮嫌麻烦,“这个死骗子,直接找陆西楼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保证让他把吃了的全都吐出来……” 沈令月现在最怕的就是和锦衣卫打交道,连连摇头,“那可是皇家锦衣卫,又不是侯府护卫,你什么身份啊敢天天使唤他们?万一被御史参我们家一本怎么办?” “我跟陆西楼关系那么好,兄弟之间互相帮个小忙怎么了。” 裴景淮不以为然。 沈令月绞尽脑汁:“……家丑不可外扬,懂不懂?小姑被小白脸骗财骗身,这要是传出去了,信不信祖母能罚你在祠堂跪一个月?”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裴景淮放弃了找陆西楼帮忙的打算。 回到侯府,沈令月直奔九思院,把她在华公子院子里偷偷收集来的那一包粉末交给燕宜,“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吗?” 燕宜小心翼翼地展开手帕,屏住呼吸,用香箸轻轻拨弄了几下,不确定的道:“好像是黄铜?还有氧化生成的氢氧化铜,你看这个蓝绿色……” 沈令月又把华公子那个金元宝拿出来,“你看看是真金吗,会不会是什么黄铜造假出来的?” 燕宜让司香拿了个火盆进来,在燃得正旺的火苗上方架了一个陶盘,将金元宝放在盘中,又用烛火凑近去灼烧。 高温炙烤下,金元宝很快变软变形,最后化成一滩半凝固的金黄色液体。 燕宜观察后道:“虽然有些杂质,但基本可以判定为真金,不是伪造的铜锌合金一类。” 沈令月眨眨眼:“他居然舍得给我真金子哎。” “你们是第一次‘合作’,他当然要获取你的信任了。”燕宜笑道,“别忘了,你还押给他一只金镯子呢。假如他不是住在碧桃巷,只是个街头骗子的话,现在拿着你的金镯子跑路,那也是赚大发了。” 沈令月撇撇嘴,“也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说不定他一开始也给了小姑一些“甜头”,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有金生金的法力,才能忽悠她不断往里追加投资,最后看准时机,带着所有本金跑路。 “行,我就是过来跟你通个气,那小白脸和老道士到底在鼓捣什么,等抓住他们就知道了。” 沈令月起身,又对燕宜吐槽:“裴景淮那个没心没肺的,一有事就想找陆西楼……不行,我得赶紧去前院通知侯爷,这么大的事还得请他做主。” 燕宜点头,毕竟全家也就只有侯爷才能压得住裴玉珍。 以小姑那个性格,不把实锤证据放到她面前,说不定她还不肯承认呢。 沈令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结果刚迈过二门,就见裴景淮和陆西楼迎面走来。 她僵在原地,握紧拳头,声音从齿缝挤出来,“裴、景、淮!” 不是说了不许找锦衣卫帮忙吗! 裴景淮举起双手,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突然找过来的。” 陆西楼打量着沈令月气急败坏的模样,狐狸眼微微眯起:“弟妹好像很不欢迎我?” 他捂住心口夸张地感慨:“我还以为经过上次联手救人,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呢,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吗?” 沈令月干笑:“陆大人说笑了,您老人贵事忙,侯府的区区一点小事,就不劳您多费心了。” “啧,卸磨杀驴啊,上次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西楼摇着头,一脸叹惋,“我也是关心怀舟,以为你们侯府出了什么事,揭不开锅了,否则裴家姑姑怎么突然急着变卖田产,还是低价抛售呢?” 沈令月和裴景淮齐齐瞪大眼睛:“什么?” 小姑已经鬼迷心窍到开始卖田卖地了?! 裴景淮抓着陆西楼不撒手,“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小姑把地卖给谁了?” 陆西楼傲娇地拍开他,抬着下巴,“刚才弟妹不是还说,侯府的事不用我管吗?那你们自己去查啊——” 说着作势就要转身走人。 “陆大人留步啊!” 沈令月小跑到他面前伸手一拦,笑得谄媚:“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本事,我们八百年也赶不上。您既然都打听到了,那就跟我们分享分享呗,不然岂不是白费工夫?” 陆西楼又哼:“我乐意白费工夫,反正锦衣卫天天干的就是这些活儿,我不在乎。” 沈令月使劲给裴景淮使眼色:快哄哄你的好兄弟啊。 裴景淮从后面给了陆西楼一肘子,勒着他的脖子威胁:“你说不说?不说我让你今天走不出这道门!” 陆西楼龇牙咧嘴:“你大爷的裴二,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眼看俩人就要打起来,沈令月扶额望天。 ……我是让你说点好听的,没让你动手啊! 俩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最后堪堪打平。 陆西楼一甩袍角,指着裴景淮:“你媳妇儿还在旁边,我给你留点面子。” 裴景淮斗志昂扬:“谁怕你啊,有本事再来——” “……停!” 沈令月刺溜一下蹿到二人中间,左看右看,“都给我一个面子,休战行不行?” 回到澹月轩,沈令月亲手给陆西楼端茶,“陆大人请用,润润喉咙,然后就快点告诉我们吧,我小姑到底把地卖给谁了?” 那些可都是她的陪嫁,太夫人当年精挑细选的好地段啊。 万一真被贱卖出去,沈令月都要替她肉疼。 陆西楼接过茶盏,挑衅地冲裴景淮飞了个眼神,轻吹水面浅啜一口,不紧不慢道:“裴姑姑在大兴那个庄子,昨天以比市价低三成的价格,卖给了裕王妃。” 沈令月满头问号:怎么又扯上裕王了? 他是庆熙帝的第三子,跟“老实忠厚”的恒王不同,是个极为精明油滑之人,很会讨父皇欢心,八面玲珑的做派,在朝中也聚起了一小撮支持者。 但裴家一向是不站队皇子们的夺嫡之争的,裴玉珍把田庄低价卖给裕王妃,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成了昌宁侯府向裕王示好的证据? 陆西楼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掰着指节,“是我手下派出去监视裕王的人传回的消息,听说卖家是裴姑姑,我才顺手查了查,发现她最近很缺钱的样子,把好几处地段绝佳的田庄都挂出来卖了。” ……原来是巧合啊。 裴景淮捂着额头无语道:“嗯,她是缺钱,缺钱生金子呢。”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家丑了,裴景淮一股脑把他和沈令月今天去碧桃巷查探的结果倒了个干净。 听到沈令月假扮天真单蠢小媳妇,忽悠得华公子主动抛出圈套,邀请她一起拜“金仙娘娘”,陆西楼眸中异彩连连。 他不由坐直身子,认真对沈令月发出邀约:“弟妹有兴趣加入锦衣卫吗,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作者有话说:月崽:(疯狂摇头)不不不,我心重手不狠,干不了潜伏工作[狗头][狗头] //昨天又收到好多营养液[撒花]开心![亲亲][亲亲]我这个月会努力还债哒~~假如月底之前我能把欠的加更还到十位数以内,那我们下个月就继续加更活动走起来[加油][加油] 第65章 第 65 章 “你问华公子?他昨天已…… 沈令月当场石化。 ……我拿的不是躺平瓜王剧本吗, 怎么给我干《潜伏》片场来了? 让她进锦衣卫?天天在陆声和陆西楼这俩大小特务头子身边晃悠? 沈令月掩饰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指微微颤抖。 陆西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弟妹紧张什么?你和那个骗子周旋的时候不是很从容吗?” 还有跟齐修远“私会”的时候, 套麻袋暴打尤凤年的时候…… 陆西楼真心觉得她很有干坏事的潜质。 沈令月定了定神, 放下茶杯冲他笑了下, “陆大人过奖了,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妇人, 要不是实在担心我家小姑所托非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陆西楼:……平平无奇,但能在骑马疾驰三个时辰后一脚踩爆尤凤年? 沈令月不停给裴景淮使眼色:夫君你快说句话啊! 好在这次裴景淮终于没有会错意,直接拒绝:“不行, 你们锦衣卫成天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灰头土脸地到处跑,就是抓人绑人严刑拷打,我夫人柔弱不能自理,怎么能干这些事儿?” 陆西楼白他一眼, “咱们什么关系, 我能让弟妹吃这种苦头?” 他招揽之意不减, 循循善诱:“弟妹放心,你加入锦衣卫,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的身份绝对保密,只需向我一人汇报, 绝不会损伤你的名誉。” 沈令月:……完了,这不就是潜伏吗,还是单线联络! 真是雪山千古冷, 独照——大本钟! 她赶紧晃晃脑袋,灵机一动道:“听陆大人的意思,像我这样的‘特殊人才’,您已经发展不少了?” “呵呵,不然你以为锦衣卫的那么多情报是从哪来的?” 陆西楼一脸高深莫测,狐狸眼闪着幽光,语气诡秘。 “弟妹出门做客的时候,路上擦肩而过的下人,给你斟茶倒水的小丫鬟,甚至与你同桌宴饮的客人……你怎么知道她们当中有没有我的小麻雀呢?” 沈令月:啊啊啊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决定以后都要睁一只眼睡觉! 裴景淮踹了一下陆西楼的椅子腿儿,“你少吓唬她。” 又安慰沈令月:“别听他胡说八道,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好怕的。” 沈令月:……你行我不行,我心虚,我有秘密TAT 她抹了把脸,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赶紧把小姑可能受骗的事告诉父亲,请他定夺。” …… 担心走漏消息,裴景淮派人把裴显悄悄请来澹月轩。 沈令月和裴景淮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完,还把被燕宜熔化的那摊小金饼拿给裴显看。 裴景淮嘴快:“听说小姑以您的名义从公中支出八百两,她是怎么跟您说的?” 裴显闭了闭眼,咬牙道:“她说有个地段不错的铺子,主家出了事需要用钱,正在低价抛售,想买回来给兰猗当嫁妆,说手里钱不够,就差八百两,我才……” 他当然知道兰猗的嫁妆银子早在三年前就单独划出来了,但他是亲舅舅,多补贴外甥女一点也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孟婉茵那么细心,竟然猜出那笔钱不是他自己要花的。 要不是允昭媳妇好心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裴玉珍拿了钱不是去买铺子,而是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拜什么金仙娘娘生金子? 裴显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么明显的骗局,你小姑怎么会上当呢?” 就是放印子钱还有收不回来的几率,这所谓的金子生金子,一年翻倍,稳赚不亏,骗鬼呢? 沈令月咳嗽两声,试图为裴玉珍开解:“小姑也是一时为情所困,才会信了对方的鬼话。” 这很显然是针对裴玉珍定制的一场高级杀猪盘,先用甜言蜜语攻陷她的身心,然后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裴显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陆西楼拱手:“我知你和怀舟关系要好,今日伯父就托个大,烦请你回去告知陆指挥使,舍妹卖田给裕王妃纯属个人行为,我昌宁侯府与裕王素无往来,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裴玉珍自己看不懂政局形势,给钱就卖,但决不能把整个侯府拖下水。 裴显眼底闪过一抹冷酷:“都是我平日太纵容她,这次也该给她一点教训了。” “侯爷言重了,我一定如实转告家父,您大可放心。” 陆西楼侧身避让,便知趣地先行提出告辞。 离开前还不忘冲沈令月眨眼,“弟妹,你再考虑考虑,我可以给你申请额外津贴哦。” 沈令月:婉拒了哈。 裴显当即叫来管家,命他安排可靠人手,伪装成北方来的,想在京城置业的大商户,尽快买下裴玉珍名下那几处陪嫁田产,免得落入外人之手。 又派人去碧桃巷,在华公子住处周围密切监视。 他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一千两银票,交给沈令月。 “怀舟媳妇,明天还要麻烦你把戏继续演下去。” 沈令月收好银票:“父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起疑的。” 裴显冷哼:“这些钱也不过在他手里短暂保管几天,迟早要给我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白脸的胃口有多大,还能从裴玉珍手里骗出多少银子。 …… 今晚恰好是家宴的日子,全家人齐聚松鹤堂,共进晚餐。 裴玉珍过来时心情很好,准确地说她最近每天心情都不错,春风满面地落座,一抬眼便对上裴显冷冰冰的目光。 她心里紧张了下,清清嗓子开口:“大哥今天怎么了?硬邦邦地绷着脸,是不是又和嫂子闹别扭了?” 孟婉茵突然被点名,惊讶地抬起头,“没有啊,不是我。” “哼,不是你难道是我啊?” 裴玉珍翻了个白眼,不放过任何一个给她上眼药的机会,“你成日就知道宝贝那些猫,棠华苑里吵死了,害得大哥只能住在前院书房,有你这样当人.妻子的吗?” 说完又想拉着太夫人当同盟,“母亲你说对不对?” 太夫人:“……没有吧,他们俩这几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本朝习俗,男子过了四十岁便会和妻子分房,只在初一十五才回正院过夜,以示尊重。 虽然这所谓的习俗,说白了就是给一些男人光明正大睡小妾找理由,嫌弃发妻人老珠黄,不愿意委屈自己罢了。 但裴显自己在前院一个人住,倒也没有弄出什么通房侍妾,每个月回棠华苑……也就那么五六七八次吧。 太夫人最近正为了证明自己和死对头陶敏敏不一样,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孟婉茵的不是。 “母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玉珍震惊,她的同盟,她的靠山,怎么突然就变节了? 她以前不是很讨厌孟婉茵的吗? “我看是你变了。” 裴显忍无可忍,冷冷开口:“变得小肚鸡肠,碎嘴长舌,整日挑拨离间,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裴玉珍瞪眼皱眉,“大哥,你凶我?” “你嫂子管着偌大一个侯府本来就辛苦,你不能替她分忧就罢了,还在这儿惹她生气,赶紧道歉。” “我——” “好了好了,你们非要在饭桌上吵起来,让大家都吃不下吗?” 太夫人发了话,各打五十大板,“这里是松鹤堂,你们兄妹要闹去外面闹,别在这儿惹我生气。” 裴显手放在桌下,暗暗握紧。 来之前还提醒自己千万要忍住,不能被裴玉珍发现他已经发现了。 但是她这张嘴怎么就这么气人! “啊,汤来了,大嫂,我们一起盛汤吧。” 沈令月和燕宜起身,一人拿汤勺,一人端碗,给桌上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奶白浓郁的补汤,勉强算是把兄妹争执这一页掀过去。 沈令月把汤碗放到裴玉珍面前,又夸了一句:“小姑今天气色真好,哎呀,你这对耳环是新打的吧,样式真好看。” “算你眼尖,这可是宝庆楼裘大师傅的最新款,全京城独一份儿呢。” 裴玉珍微微偏过头,炫耀似的让沈令月看个仔细。 沈令月哇了一声,“那得多少钱啊,一定很贵吧?” 裴玉珍笑得越发灿烂,抬手摸了一下耳垂,眼泛桃花,声音都甜了两度,“不知道啊,别人送我的。哎,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沈令月凑近她耳边小声:“是不是小姑的心上人送的啊?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一看嘛。” “没大没小的,不许瞎打听。”裴玉珍摆摆手,“长辈的事你别管,到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了。” 裴显喝了口汤,放下碗时和桌面轻碰出声响,他不悦地看了裴玉珍一眼,暗含警告:“兰猗还要说婆家呢,你可别在外面胡乱结交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误了她的终身。” “大哥你少瞧不起人了!” 裴玉珍不高兴地站起来,“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哼,你们等着,等我……我一定让你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冲裴显喊了一通,她连饭也不吃了,一推椅子跑了出去。 太夫人脑袋都大了,怒视裴显:“你当哥哥的,就不能好好和她说话吗?” 怎么今天跟吃了炮仗似的? 裴显憋了一肚子火,又不敢跟老母亲顶嘴,低头不说话,只把碗里的菜捣成了糊糊。 另一边,裴玉珍气呼呼地回到自己院子,又叫来陪嫁管事,小声问:“今天有没有人来问庄子?有没有哪个卖出去的?” “倒是有两个北边来的商户感兴趣,问了一嘴价格,但是好像嫌贵,还有点犹豫。” 裴玉珍拍桌,“我那几个庄子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地段,要不是我急着用钱,这些臭外地的商户还想在京城置业?下辈子重新投胎去吧!” 发泄了一通,她不情愿的道:“算了,便宜他们了。你明天去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马上结清全款,我可以在现有价格上再低一成。要买就买,不买趁早滚蛋。” …… 第二天傍晚,沈令月揣着裴显给的一千两银票,鬼鬼祟祟地来到碧桃巷,轻轻敲了两下门。 华公子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第一时间就过来开门,热情地把她迎进来。 “倪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考虑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再来这一趟。” 沈令月捂着胸口,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怀里揣了贵重物品。 华公子眼神越发火热,为即将到手的一千两。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快把银子交给我,今晚我们就拜金仙娘娘!” 沈令月躲了一下,咬着嘴唇迟疑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沈令月眼里恰到好处露出几分怀疑,“你说金仙娘娘能助你金生金,可我看你住在这儿也不像是什么有钱的样子,你赚来的金子呢?不会一共就那几个金元宝,都是拿来糊弄我的吧?” 她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特意给华公子看了一眼上面的票号和金额,又迅速收回。 “公子,过了今晚咱们也算是在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给我交个底——金仙娘娘到底帮你赚了多少金子?” 华公子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 说实话,以他骗人无数的经验,如果今晚“倪夫人”二话不说就把银票交给她,那才真是蠢的让人担心。 越是到最后一刻,临门一脚的时候,这种反复纠结犹豫往往才是人之常情。 幸好他早有准备。 华公子长叹一声,“夫人,我以真心对你,你却百般猜忌,我真是……罢了罢了,你随我来。” 他带着沈令月进了屋,从床下面拖出来一个上锁的小木箱,约莫有女子妆奁盒大小。 华公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里三层外三层的钥匙,一边开锁一边嘟囔:“夫人,我这可是把全部家底都亮给你看了啊。” 话音刚落,他咔哒一声掀开箱盖。 昏暗的房间内一瞬间金光灿灿。 “哇,这么多金子!” 沈令月眼睛都直了,一把推开华公子扑了上去,将箱子里装的满满当当,齐齐整整的小金条挨个拿出来看,赞叹连连。 华公子没提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腰撞上旁边的椅子扶手,痛得差点骂娘。 这小娘们手劲儿还挺大,怪不得敢一个人出门乱跑。 他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腰缓了半天,因此错过了沈令月将其中一根金条藏在袖中的小动作。 待他一瘸一拐走过来时,沈令月已经恋恋不舍地将金条放回去,一一摆好。 她一脸歉意说道:“对不住啊华公子,我不该怀疑你的,原来金仙娘娘真的赐给你这么多金子!” 华公子勉强挤出个笑脸,“财不外露嘛,要不是我与夫人一见如故,这发财的机缘我是万万不会告诉你的。” “华公子,你对我真好~” 沈令月低头装娇羞,这次终于再无怀疑,放心地将一千两银票都交给他。 华公子领她去了西厢房,里面被布置成神龛的模样,高高的木架子上竖着一座神像,从头到脚都被一块大红布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来,跟我一起拜金仙娘娘,求祂保佑你顺利生出金子。” 华公子似模似样地拉着沈令月在蒲团上跪下来,拜了三拜,十分虔诚的样子。 沈令月身子伏在地上,趁机抬头往红布里面看。 然后她差点被华公子气笑了。 什么金仙娘娘,分明是外面铺子随处可以买到的观音像,被他盖了块大红布就拿来忽悠她! 沈令月朝着华公子的后脑勺嗖嗖飞眼刀子。 观音娘娘要是知道你这般欺神骗鬼,非把你雷劈了不可。 拜完“金仙娘娘”,华公子将沈令月送到大门口。 沈令月期期艾艾地问:“我过几天还能再来找你吗?” “万万不可。”华公子一脸正经,摆手拒绝,“金仙娘娘收了我们的供奉,要专心作法,我也要闭关斋戒,虔心侍奉娘娘,才能顺利生出金子。你就安心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来我这儿领钱。” “好,那你一定要用心侍奉娘娘啊,千万别让我的银子打水漂了。” 沈令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叮嘱。 华公子强忍着把人送走,挥手目送,直到沈令月走出巷口,立刻关上门,兴奋地冲回屋里,拿出那一千两银票在灯光下反复欣赏。 “哈哈哈,蠢女人,乖乖等上一个月吧,一个月后老子早就溜了!” …… 又过了两天,管事来向裴玉珍回话,说对方决定要买了,而且是全款。 “但那位老爷不肯和我签契书,说这么大的生意,必须见到田庄真正的主人,亲自交割手续才放心。” “这些做生意的外地人就是胆小事多!我可是侯府姑奶奶,还能骗他银子不成?” 裴玉珍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准备出门。 路上又跟管事抱怨:“还是前几天那个买家痛快,一点没砍价,也没说非要见我,一手交钱,一手拿地契。唉,要是我的庄子能都卖给他就好了。” 两边约在城东一家幽静的茶楼碰面。 裴玉珍有意要杀一杀对面的威风,打扮得珠光宝气威风凛凛,毫不客气地推开包厢门,一脸傲气地走进来。 她昂着脖子,居高临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不客气地开口:“就是你非要见了本夫人,才肯买我的庄子?”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圆滚滚,穿着宝蓝团花纹绸缎长袍,拇指上套着碧玉扳指,中指戴着一个大金戒指。 裴玉珍上下打量他几眼,在心里轻嗤一句暴发户土包子。 男人似乎也被她通身的官家气派震住了,忙不迭起身连连作揖,“见过裴夫人,在下姓刘,是从晋州来的……” 裴玉珍不耐烦地打断,“行了,我没空跟你闲话,我也不关心你是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价格不是已经谈好了吗?你现在掏钱,我马上给你写过户文书,别耽误时间。” 她都好几天没去找华郎了,这次正好给他一个大惊喜。 裴玉珍陷入甜美回忆,面对眼前的中年男人越发不耐。 “哎,哎,我把银票都带来了,您数一下。” 刘姓商人拿出一叠银票,打量着裴玉珍的脸色小心地问:“恕我多嘴,夫人这几处田产都是上好的地段,若是留在手里足够子孙后代享用不尽,您却突然低价急售,是不是……是不是另有隐情啊?” 裴玉珍回过神,瞪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我故意以次充好,骗你的钱?” “不是不是,小人绝无此意,只是以前遇到过类似的骗局,所以想多问几句。” 裴玉珍摆摆手,“我跟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可不一样,我哥哥可是侯爷,我侄子是陛下的外甥,我连宫里的娘娘都经常见,难道我还要指着几个庄子过日子?之所以急着卖掉,那是因为我有更赚钱的路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她飞快在过户文书上签了名字,收起清点完毕的银票,把地契和一应手续都交给对面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起身。 “好了,剩下的手续你跟我的管事办吧,我还有事呢。” 裴玉珍揣着热乎的两万两银票,风风火火地走了。 刘姓商人和管事交割完毕,二人在茶楼前分道扬镳。 没一会儿他却从街道另一头绕回来,上楼进了隔壁的包厢。 “侯爷,姑太太名下三个田庄的地契全都在这儿了。” 刘姓商人恭恭敬敬地递上木匣。 裴显沉着脸打开,一张张清点里面的地契。 他一言不发,周身萦绕着沉沉怒火。 这几个庄子都是太夫人和老侯爷早年精挑细选给裴玉珍置办的嫁妆,因为心疼女儿下嫁,怕她成亲后吃苦,都是私下里偷偷补贴给她的。 放眼望去,别说是其他侯府家的小姐,就是国公府的千金,王府的郡主都未必有她的嫁妆丰厚。 更别说她这十年带着两个女儿住在侯府,日常用度都没用她掏过一文钱,陪嫁庄子每年的出息都能攒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积蓄。 嫁妆私房就是女子安身立命的底气,只要裴玉珍手里捏住这几只金母鸡,哪怕将来太夫人百年,她们母女三个的日子也不会艰难。 结果她被骗得昏了头,竟然把这么好的庄子低价贱卖了! 房间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刘姓商人”腰弯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才听到侯爷让他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平日温和儒雅的模样。 “你今天表现的很好,一会儿去找大管家领赏吧。” …… 裴玉珍欢欢喜喜来到碧桃巷,献宝似的塞给华公子一个木盒。 “华郎,看这是什么?” 华公子一打开,立刻被里面厚厚一叠银票震住了,“这,哪来这么多银子?” 裴玉珍轻描淡写道,“我卖了几个陪嫁庄子,不是说你叔叔的商队正缺本金,投的越多回报越多吗,都拿去用吧。” 华公子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红了眼眶。 “珍珍!” 他一把将裴玉珍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带着激动的哭腔,“你对我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突然松开裴玉珍,将木盒还给她,咬着嘴唇摇头:“不,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你的钱呢?我叔叔那边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反正他常年跑商,这趟赚不到钱还有下一趟……” “你傻呀,不是说这次难得有一批上好的玉石和皮毛,只要能把这批货包圆带回京城,反手就能赚个十几倍?” 裴玉珍把木盒又塞到他怀里,娇嗔地跺了下脚:“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这钱都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华公子感动不已,又抱着她珍珍爱爱地喊个不停,“……这钱就当是我管你借的,等我叔叔卖了货赚了钱,我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俩人腻歪了一会儿,华公子又从里间取出一个大盒子,一脸深情道:“珍珍,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裴玉珍打开盒盖,哇了一声。 红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顶金凤冠,上面还镶嵌着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精致不凡。 裴玉珍举起来不停端详,爱不释手,又问华公子:“这个很贵吧?真是的,我又不缺这些金银首饰,你怎么每次都给我买……” 嘴上抱怨着,却已经诚实地放到头上试戴,又跑到铜镜前照个不停,回头娇滴滴地问他:“华郎,我好看吗?” 华公子一脸深情和迷恋无懈可击,“珍珍,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女子,我愿意把世间一切珠宝首饰都奉到你面前,只为换你一个笑脸。” “华郎……” 裴玉珍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好几口,二人腻歪着很快滚进床帐里。 许久之后。 华公子一脸冷漠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也不看睡着了的裴玉珍一眼,飞快整理好衣襟,大步出了房间。 西厢房,供着“金仙娘娘”的神龛前,一个白胡子老道正在火盆前鼓捣着什么,将滚烫的金黄色液体倒入长方形的模具,冷却后就成了一根根分量十足,成色纯净的小金条。 见华公子冷着脸过来,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老道士猥琐一笑:“又把那老女人折腾睡着了?啧啧,看你脸色差的,仿佛被吸干精气一样。” 华公子冷哼:“要不是为了她手里这点钱,我犯得着牺牲这么大吗?不管了,下次你自己上,我再也不想受这份罪了。” 老道士捻着山羊胡直摇头,“我是有心无力啊,再说就我这把年纪,还能骗到谁?还得是你华公子出马,手到擒来啊。” “少废话,说正事呢。” 华公子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将裴玉珍今日带来的木盒交代他,“又榨出来两万两,差不多了,再磨蹭下去她怕是要起疑心了,咱们什么时候撤?” “嘶,要不怎么说还是京城好,这些夫人小姐手里阔绰着呢……” 老道士手指伸进嘴里蘸了口吐沫,开始数银票。 数完他往怀里一揣,问华公子:“这头羊又肥又好骗,真要收手?” “她连陪嫁庄子都卖了,估计手里也就还剩仨瓜俩枣,不值当浪费时间。” 华公子不耐烦的道:“敢情不是你又陪吃又陪睡,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好好,那我先带银子去老地方等你,你这边完事儿了就赶紧出城,咱们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老道士挤眉弄眼:“去金陵怎么样?秦淮十里风月无边,老头子我也开开荤……” 夜深人静,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华公子家出来,猫着腰,背着小包袱,贴着墙根往外溜。 他走到巷子口,刚一露头就被套了麻袋,还来不及呼喊,一根木棍迎头砸下,瞬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侯府侍卫长岑鸣上前,亲自将他全身搜了一遍,搜出银票三万五千两,还有若干散碎银钱,金玉首饰。 他吩咐身后属下:“找个地方,把人捆结实了关起来,严加看管。” 岑鸣连夜回到侯府,来到裴显书房回禀。 “抓到那个男人的同伙了,果然如二少夫人所言,是个道士打扮的老头子。” 裴显的书桌上还摆着沈令月上次从华公子那里顺出来的小金条,一半被火烧过,隐隐发黑。 允昭媳妇已经检查过,说这是用黄铜和其他矿石混合制成的假黄金,外形色泽都与真金十分接近,最好的辨别方法就是用火烧。 “看来那一箱子金条,都是这老道士的手笔。” 裴显吩咐岑鸣:“留一半人继续在碧桃巷蹲守,你亲自去审那老道士,把他们的来历,还有曾经骗了多少人,多少钱,通通给我交代出来。” “是。” 岑鸣领命而去。 裴显把他送回来的银票清点了一遍,想了想,带上装有田庄地契的木盒,去了棠华苑。 孟婉茵已经睡下,却被祁妈妈小声唤醒:“夫人,侯爷来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人还迷糊着,下意识秃噜出一句:“他大半夜的抽什么风?” 祁妈妈扭头对上已经进屋的裴显:…… 她现在堵上耳朵装没听见还来得及吗? 裴显咳嗽了一声,祁妈妈迅速后退到门外,并贴心地把门关好。 孟婉茵眨了眨眼,神情迷茫。 祁妈妈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夫人。” 裴显在她床前站定,递上一个木匣。 他像是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低沉而缓缓开口:“夫人,我要向你赔个不是。我不该信了玉珍的话,和她合起伙来骗你,支取公中银钱。” 孟婉茵这下终于清醒了,慌慌张张从床上站起来,“侯爷,不是……啊!” 起身太急,不小心撞到头了。 裴显连忙上前扶住她,“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孟婉茵没说话,因为裴显正好搂住她的腰,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没事,你,你放开我吧。” 裴显仿佛刚回过神来,松开手,又将那个木盒交给她。 “……玉珍识人不清,短视自大,被那来历不明的小白脸骗得团团转,连母亲给她的陪嫁庄子都敢低价抛售,幸好都被我派人乔装买回来了。” 他将里面的地契都交给孟婉茵,“以后这些田庄就辛苦夫人帮忙打理一二,每年的出息单独放在一处,将来留给兰猗和阿芝两个外甥女。” 孟婉茵顿时觉得手里几张纸变得沉甸甸的。 她试探着问:“小姑那边,不告诉她真相吗?” 裴显想也不想地摇头。 “告诉她,她就能知错悔改吗?不让她狠狠摔个跟头,她永远也不会有长进。” 反正她在侯府吃喝不愁,也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些陪嫁留在她手里也没用。 就让裴玉珍以为华公子卷了她的钱逃跑,再也找不回来好了。 孟婉茵小声叹了口气,借着房间昏暗遮掩,偷偷瞪了裴显一眼。 ……本来管家就事多又烦,现在还要打理小姑的陪嫁田庄,简直烦上加烦! 裴显却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探究地看向孟婉茵:“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孟婉茵勉强挤出个笑脸,“没什么,就是我怕自己管不好,将来要是让小姑发现了,又要说我的不是……” 裴显忽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她不会。” 他认真地看着她,“从前都是我不好,只想着家和万事兴,很多时候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们随意欺负你了,婉茵,你相信我。” 孟婉茵怔怔望着他,一时无言,只是尘封已久的心扉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恍惚间又回到了她进门不久,诊出身孕的时候。 那一刻,他眼底迸发出的激动和喜悦,都还是真心的吧? 她还能再相信他一次吗? 孟婉茵任凭裴显拉着她的手,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声好。 …… 几天后。 住在斜对门的莲嫂正在自家院子里洗衣服,听见外面传来连绵不绝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被吵得不行,气呼呼地丢下湿衣服,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大喊,“谁——” 待看清对面正在疯狂拍门的是那个常来找华公子的贵妇人后,莲嫂立刻收住话头,声音弱了下去。 裴玉珍停下拍门的动作,耐着性子问莲嫂:“你今早看见住在里面的公子出门了吗?” 莲嫂眨巴眨巴眼:“你说华公子啊,他……他昨天不是搬走了吗?” “搬走了?!”裴玉珍声音蓦地抬高八度,尖锐刺耳:“不可能,他搬走怎么没告诉我?” 裴玉珍气咻咻地冲到莲嫂面前,指尖快要怼到她脸上了,“你撒谎,你在骗我对不对?” 莲嫂吓得不敢动弹是,生怕对方那保养得又尖又长的指甲划伤自己,连连摆手,“我没骗你啊,他真的是昨天搬走的,昨天来了好多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把东西都搬到车上拉走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今日份热乎的更新送上! 65-70 第66章 第 66 章 沈大导演的一出好戏 莲嫂战战兢兢递给裴玉珍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 还在试图劝她。 “夫人,你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啊, 不能随便动刀……” “少啰嗦, 就当我跟你买的不行吗!” 裴玉珍往莲嫂身后的院子里丢了个银锞子, 一把抢过柴刀,冲到华公子院门前, 一下一下用力劈砍着。 她从小养尊处优,便是跟着夫君外放那几年也是呼奴使婢,哪里干过这种重活?没几下便觉得虎口磨得生疼,心头怒火越发熊熊燃烧。 “华铭, 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裴玉珍一边大喊,一边对着门闩方向胡乱劈砍。 终于,老旧木条不堪重负,咔吧一声断裂, 紧闭的大门缓缓露出一道缝。 裴玉珍一脚踹开, 握着柴刀气势汹汹冲进院中, 却被眼前一片空荡荡的狼藉震住。 前几天这里还摆着石桌,墙角攀着茂密的爬藤,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 如今却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泥泞的混乱的数个脚印, 被太阳晒干了水分,凝结成脏兮兮的泥巴块。 她不死心地推开一扇扇门, 一间间房找过去。 空的,空的,全是空的。 房间里干干净净,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怎么会这样……” 裴玉珍慌了,使劲揉了几下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这个噩梦中唤醒。 莲嫂倚在自家门口,听着对面院子里乒乒乓乓,间或夹杂着女人发泄的尖叫,啧啧摇头。 瞧着这位夫人穿金戴银,家世不凡的模样,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以为人家年轻俊俏的二十来岁公子哥儿和她是真心相爱? 果然小白脸就是靠不住啊。 莲嫂心中思忖:还是得给大女儿找个知根知底的婆家,要不明天去见见隔壁大嫂子的娘家侄儿? 她正胡思乱想着女儿的终身大事,一抬头就见裴玉珍拎着柴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她眼睛通红,瞪着莲嫂,哑声质问:“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别的女人来找过他?” 裴玉珍还不信华公子是卷钱跑路——她宁愿相信他是被别的女人勾走了,才会这般不告而别。 见她手里还握着柴刀,一副要杀人的架势,莲嫂吓得连连后退。 别的女人? 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天敲门来打听“表哥”的小娘子,话到嘴边又突然改了口:“……没有啊,我没看到过。” 那小娘子面善又大方,送她的绣帕现在还被大女儿爱不释手地日日带着,还是别给她添麻烦了。 裴玉珍瞪着她:“真的?” 莲嫂连连点头,“是真的,我每天都在院里洗衣服,对面有什么动静我都能听见……” 当啷一声,柴刀被裴玉珍丢到地上。 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莲嫂心疼柴刀落地卷了刃,连忙捡起来收好,又拿起刚才裴玉珍丢过来的银锞子,追着她的背影:“夫人,你的钱——” 裴玉珍充耳不闻,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马车。 莲嫂犹豫了下,把银锞子塞进怀里,嘟囔了句:“磨刀还得花钱呢。” …… 裴玉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飘飘荡荡,听不见一路上丫鬟仆妇的问好,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 不,不可能的,华郎怎么会突然撇下她呢?她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他对她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还说等这次叔叔的商队回来,就陪她回侯府,请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 裴玉珍蓦地抬起头。 会不会是商队那边出了状况,所以华郎才会不告而别,连一封信都来不及给她留下?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不愿意连累她…… 裴玉珍站起身,抬腿就要去前院。 她要去找哥哥,让哥哥出面帮华郎解决麻烦! 没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子气愤的咒骂。 “死骗子太可恶了,居然拿假金子忽悠我!亏我还以为捡了大便宜!” ……好像是怀舟媳妇儿的声音? 裴玉珍下意识地转了个方向,往声音传来那边靠近了几步,想要听得更多。 她蹲下身,借着花木遮掩,看到不远处的沈令月和燕宜在说话。 沈令月手里拿了个黄澄澄的金镯子,正拉着燕宜抱怨,“那人鬼鬼祟祟跟我说,说他捡到一包金首饰,怕被失主发现不敢去当铺出手,见我穿戴阔气,便想低价卖给我……” 沈令月委屈巴巴,“我一时鬼迷心窍,又看这些首饰做工实在精美,就,就给了他五十两……结果回来用火一烧,全是假的!气死我了!” 燕宜温言安慰:“现在骗子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无非是看准你天真单纯,未经世事,又故意把假首饰做的精巧绝伦,引你上钩。唉,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以后加倍小心就是了。” “嗯嗯,幸好我出门没带多少银子,跟他砍价砍到五十两……哼,就当是我给骗子提前烧纸了!” 二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裴玉珍已经听不见了。 假黄金,做工精致,骗子…… 她突然起身,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跌跌撞撞往自己的院子跑去。 沈令月一直没敢回头,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对燕宜眨眨眼,“小姑应该都听见了吧?” 燕宜点点头,又不确定地问:“我刚才没说错词吧?” 第一次“演戏”,还有点小紧张。 “你可是我的燕燕学霸啊,要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沈令月竖起大拇指,“表情生动,语气自然,非常完美!” 燕宜抿唇笑,“嗯,还要感谢我们沈大导演兼女主角的调.教。” “当当当——”沈令月突然站起来,手握拳假装话筒,声情并茂,“下面我宣布,本届白兰花最佳女主角的获奖者是……沈令月!” 她又转了个身,捂着嘴巴一脸惊讶,左右张望,“什么?是我吗?真的是我吗?天哪,我太激动了……” 然后小跑几步,握着燕宜的双手哽咽:“感谢评委会对我的认可,我能拿到这个奖,多亏了我最最最好的闺蜜燕宜女士的陪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燕宜简直被她这一套丝滑小连招震住了。 ……老实交代,小月亮,你是不是早就私下排练过无数次了? 她忍着笑陪沈令月走完一套领奖流程,这才无奈道:“好了,咱们快去小姑院子附近等消息吧,别忘了还有下一场戏——” …… 裴玉珍回到自己院子,让丫鬟送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关紧房门。 她颤抖着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装满了“华铭”送她的金首饰。 日光下,这些金子灿灿生辉,做工精巧,每件都十分美丽。 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啊? 火苗越烧越旺,裴玉珍咬着嘴唇,先往里丢了个金戒指。 戒圈被火苗吞噬,没有立刻熔化成一滩金水,而是变得发黑污浊,扭成一团,却依旧勉强保持着圆环的模样。 裴玉珍不信邪,又往里丢了一对金耳环。 黑的。 金镯子。 黑的。 最后,她把目光投向首饰盒中最大最精美,也是她最后一件收到的礼物,那顶灿灿生光的金凤冠。 裴玉珍双手捧起,凤冠两边垂下的金流苏轻轻摆动。 她眼眶含泪,突然松开手,任凭凤冠摔进火盆。火苗舔舐过那只振翅欲飞的金凤,片片翎羽变得斑驳发黑,仿佛在无声嘲讽着她的愚蠢。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随后是叮了咣当砸东西的声响,隔着院墙都传出去老远。 沈令月和燕宜趴在墙根下偷听,齐齐叹了口气。 “小姑这回真是要气疯了。”沈令月摇头,“估计比小姑父被洪水冲走那次还难受吧?” 燕宜轻声道:“但愿她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男人时擦亮眼睛。” 忽然听见砰地一声。 二人抬头,就见裴玉珍冲出院子,直奔松鹤堂的方向。 沈令月一挥手,“走,我们抄近路追上去。” …… 裴玉珍披头散发地冲进松鹤堂,凄凄惨惨喊了声娘,吓得太夫人差点从罗汉床上栽下去。 她连忙扶住床沿,冲裴玉珍招手,“这是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你别急,过来跟我慢慢说。” 裴玉珍趴在太夫人怀里,哭得要背过气去。 “阿娘,我的银子,我的庄子,全都没了啊啊啊……” 太夫人从她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终于听懂了,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裴玉珍你你你了半天,眼看着就要厥过去。 裴玉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是给亲妈气出个好歹,惊动了大哥,她被骗的事就瞒不住了。 “阿娘,阿娘你别急,快,跟我一起深呼吸……” 裴玉珍使劲给她拍背顺气,脸上还挂着可怜兮兮的眼泪,“娘,大哥早就不耐烦我了,我在这个家里只有你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太夫人使劲喘了几口气,刚缓过来就把裴玉珍推开,抬手使劲打了她几下。 “都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怎么光长岁数不长脑子!那可是你的陪嫁庄子啊,你怎么敢偷偷卖了!” 裴玉珍抽泣着辩解:“我也是想多赚一点钱孝敬您啊,而且还能给兰猗和阿芝多攒点……我本来想着,只要等他叔叔从北边拿了货回来卖,我再把那几个庄子买回来就是了……” 太夫人冷哼:“你卖的那么急,又那么便宜,人家巴不得捡漏,怎么可能再还给你?” 觑着裴玉珍心虚闪烁的模样,她明白了,“你吃定了对方是外地商人,就想到时候打着你哥哥的旗号,用侯府以势压人,强买强卖是不是?” 裴玉珍被说中心思,头垂得越发低了,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砸,瞧着还有些可怜。 她扯着太夫人的衣角,“阿娘,现在怎么办啊,我找不到他的人,连银子都拿不回来了……” 太夫人面无表情:“那你去报官吧,让衙门派人去抓那个骗子。” “不行!”裴玉珍想也不想地否认,“不能报官,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惊动了大哥,否则他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这时候知道害怕了?”太夫人瞪着她,“那你想怎么办?让我这把老骨头替你填窟窿?” 裴玉珍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对上太夫人失望的眼神,她到底没敢说出口。 她不说,但太夫人也看得出来,气得又拧了她好几下。 “你当这是二十年前呢?二十年前我是能买下那几个庄子,现在你看看京城周边的地价都涨成什么样了?现在就是把我的棺材本都掏空了,那几个庄子我也买不回来。” 太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声逼问:“你没动兰猗的嫁妆吧?” 裴玉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又不是傻子,那可是兰猗将来的倚仗,都好好地放着呢,一个子儿都不少。” 太夫人松了口气,“算你还有点当娘的良心。” 裴玉珍此时也在后怕,庆幸自己当初留了个心眼,没跟华铭提过她早早给女儿攒好嫁妆的事,否则说不定就真的保不住了。 “事已至此,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那骗子骗了你的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还能等着你去找?” 太夫人:“我可以帮你保密,不让你大哥知道。但你以后在家里给我收一收大小姐脾气,别再对你嫂子呼来喝去了,你以后的吃穿用度还指望着她呢。” 裴玉珍蔫头蔫脑地应了,还有点不死心:“那我的陪嫁怎么办啊?就真的一点都拿不回来了吗?” “你看我干什么?我没钱了,都被你变着花样掏走了!”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反正你手里又不是一文钱都没有了,以后省着点花,不然你永远都不长记性。” 裴玉珍也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连一向疼爱她的亲娘都生气了,不敢再闹,老老实实答应了。 一想到以后都要看孟婉茵的脸色,在她手底下过日子,裴玉珍简直悲从中来,在心里狠狠诅咒了华铭一万遍。 骗她感情也就罢了,居然骗她的钱! 有本事他这辈子都别再踏进京城半步,否则她一定找一百个大汉轮了他! …… 裴玉珍前脚刚走,沈令月和燕宜就赶紧从屏风后面出来,一个给太夫人拍背顺气,一个喂她喝茶润喉。 “祖母消消气,千万别憋在心里,父亲不是把地契和银子都拿回来了吗,其实咱们也没损失什么对吧?” 太夫人享受着两个孙媳妇的周到服侍,心里总算好受了点。 虽然昨晚裴显已经提前过来告诉了她一切,但她刚才听着裴玉珍哭哭啼啼地控诉,那种生气和失望的心情,并不完全是演出来的。 “你们父亲说得对,她就是被我惯坏了,哪怕守寡回了娘家,这么多年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结果这一把就跌了个大跟头。” 太夫人平复了下情绪,破天荒地拉住沈令月的手,“月儿啊,祖母这回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察觉,你小姑的陪嫁庄子可就真的打水漂了。” 沈令月笑眯眯地摇头,“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嘛,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受骗吃亏呢?” 她又冲太夫人眨了眨眼,“再说咱们可是一起大闹过东乡侯府的交情,道谢什么的,太见外啦。” “哎,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以后要一直这样,心往一处使,让咱们裴家越来越好。” 太夫人一高兴,领着二人去了她的小库房,十分阔气地一挥手,“看中什么自己拿。” 老太太攒了大半辈子的小金库,珍奇琳琅堪比博物馆,沈令月和燕宜穿行其间,不时发出惊艳的赞叹。 沈令月抱着一个白玉雕的大桃子不撒手,上面还带了一点天然的粉色,被玉匠充分利用,显得饱满又多汁,活灵活现。 燕宜也挑了一个玉雕摆件,白玉花瓶里面插着梅枝和冬青叶,错落有致,十分清雅。 太夫人见二人只拿了一件就出来了,还有点不满意,“这么少,再挑几个,我又不是小气鬼。” 反正将来都是要传给她曾孙子的,肉烂在自家锅里也不心疼。 “够了够了,我们又不是来趁火打劫的。”沈令月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祖母刚才还跟小姑哭穷呢,我们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提起裴玉珍,太夫人又磨了磨牙,“这个不省心的孽障,也就是托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不然有她的苦头吃。” …… 裴玉珍病了,在自己院子里休养了好几天,等再出来时,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从前那股飞扬跋扈的劲头。 太夫人叫人都来松鹤堂吃饭,她全程表现得十分安静,甚至离开的时候还主动和孟婉茵打了招呼。 孟婉茵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不小心露馅了。 晚上,裴显把沈令月和燕宜叫去书房。 沈令月激动搓手,小声嘀咕:“终于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不枉她沈大导演精心编排的这一出好戏! 果然,裴显推给二人一叠厚厚的银票,目测至少有几千两。 “这是从那个老道士和华铭身上搜出来的,去掉买庄子的钱,还有怀舟媳妇送去的那一千两,剩下的都是他们这些年四处行骗攒下来的,你们俩都拿去分了吧。” 沈令月眼珠一转,“父亲,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小姑的……” 裴显摆摆手,“不用管她,这钱放在她手里也是祸害,你们拿去花,想买什么首饰头面,胭脂水粉都随你们。” “谢谢父亲!” 沈令月飞快数了一遍,然后一分为二,塞给燕宜,“道上规矩,见面分一半。” 燕宜还想推辞,“我也没做什么……” 全程都是小月亮跑前跑后,还亲自去跟那个华公子周旋,她才是头号功臣。 沈令月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什么你呀我呀的,分那么清楚干嘛?要不是你验出那些假金子,我也没法演戏提醒小姑啊。” 再说燕宜的嫁妆本来就比她的薄,这些银子在她手里也是个保障。 燕宜拗不过她,只好收下,又对裴显道谢。 沈令月好奇地问:“父亲,那老道士和华铭都被岑侍卫长抓走了,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要送官府吗?” 裴显摇头。 “那老道士会造假黄金,又会打首饰,是个手巧的,我托人把他塞进将作监去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在里面做工做到死吧。” 至于华铭嘛……已经被灌了哑药,卖进象姑馆了。 裴显冲两个儿媳妇和蔼地笑笑,“你们别问了,总之他以后都没机会再出来骗人了。” 沈令月乖巧点头,一出门就跟燕宜蛐蛐:“看到没有,靠手艺吃饭就是比靠脸吃饭活得长啊!” 就是裴显不说,她也能猜到华公子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燕宜哭笑不得:“你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还有就是……父亲真大方,祖母真大方,大家都好好哦!” 沈令月对着银票亲了一口,决定了,明天就出门放肆消费! 第二天她正要拉着燕宜出门血拼,门房来报,说有人来给大少夫人送年礼,两大车的礼物就停在外面,问燕宜如何处置。 “给我送年礼?” 燕宜一头雾水地接过礼单和随附的书信,拆开。 沈令月凑过去看,“落款是白家三房白瑞轩……咦,你生母不就姓白吗?” 她一拍手,“这不就是你的外祖家,你舅舅送来的年礼吗?” 白家。 燕宜也想起来了,在原身的记忆里,只有在她很小的时候,白家每年都会派人上京,给她和母亲送来厚厚的年礼。 后来母亲病逝,周川娶了林绮玉进门,原身就再没收到过白家的半点音讯。 她去问林绮玉,后者总会一脸不耐:“我怎么知道白家的消息?兴许是他们知道你娘死了,指望不上你爹照拂,就不来往了呗。商人嘛,总是以利益为先,怎么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亏本生意呢?” 此时燕宜捏着这份厚厚的礼单,心中百味交集。 难道真如林绮玉所言,白家知道她嫁入侯府,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世子夫人,便又想起她这个外孙女来了? 门房还在等她的回复,燕宜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下这份来自外祖家的,迟了十几年的关怀。 沈令月已经手快地拆开信封,结果里面又是一个信封。 她翻过来一看上面的字迹,连忙捅了燕宜两下。 “快看,是你妹妹周雁翎的信!” 作者有话说:嘿嘿,还有人记得我们逃婚离家出走的雁翎妹妹吗[狗头][狗头]欢迎大家有奖竞猜[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猜对的明天我来发小红包[加油][加油] 第67章 第 67 章(捉虫) 大雁是不会被关…… “长姐, 见信如唔。 我实在厌倦了爹娘永无止境的唠叨与催促,更不愿被她逼着去见那些对我评头论足挑三拣四的夫人太太,不得不出此下策, 离家出走。 事先没有告知于你, 是怕爹娘借此来找你麻烦, 打扰到你和姐夫的生活。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我现在一切都好,正在朔州军营的毡帐中与你写下这封信。 你是否会感到意外,为何我的家信会出现在白家的年礼中? 说来也巧,我逃离周府没多久, 便听闻京中加强警戒,城门处更是严加搜查,便知离家之事已然败露。 六神无主之际,无意间进入一家商行躲避,却恰好是长姐外家白氏所开设的分店, 盖因我曾在白家送来周府的年礼单子上, 看到过这个熟悉的徽记。 情急之下, 我亮明身份,见到了这次带领商队来京走货的白家三爷,也是长姐你的小舅舅,白瑞轩。在他的帮助下乔装成商队伙计, 顺利离开京城。 白舅舅问我接下来有何打算,他说逃婚总不是长久之计, 但当时的我内心一片茫然,仿佛天地之大却无处容身。 于是他提议我不如随商队一路向北,只当游历散心, 什么时候想回家了,他再安排进京的商队送我回来。 长姐,我此行一路北上,见到了许多只在书中读过的景象。我见过绵延不绝,风吹轻摇的金色麦浪;我见过九曲黄河波浪滔滔,艄公的号子喊得震天响;我见过太行山陡崖险径,商队连成一线小心前行,风吹动山崖间的青铜铃铛,扑簌簌落下的碎石;我见过藏于岩洞深处的石刻佛像,千百年后只余下风蚀水浸,覆上一层苔藓的久远轮廓。 后来,我还跟着白舅舅去到了大邺与漠北边境,虽然两国连年交战,但百姓私下里还是会偷偷来往贸易,每一个水草丰美的绿洲附近,都会形成一个小型的市场。 草原辽阔,天高地广,我可以尽情骑马驰骋,追逐猎物,大喊大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里和京郊那些围起来专供权贵子弟游猎的围场完全不一样。不,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差得远了。 我看过沙漠里的月亮,听过驼铃叮叮响,还吃到了现杀现宰的滩羊!没有一点膻味,只蘸一捏捏盐巴就能鲜掉舌头。真可惜,言语无法形容,不能带你品尝如此美味。 说来好笑,父亲为我取名雁翎,从小教我骑马教我使刀,等我长大了,却又要求我收起一身粗鲁顽劣,学着别人家的千金小姐捏针绣花,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这怎么可能呢? 大雁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我也不要过笼子里的生活。 我走过这么多路,见过这么多好风景,长姐,我不想再回到京城,更不想被蒙着红盖头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陌生男人。 白舅舅和白家商队一路上对我照拂颇多,我心知这都是受了长姐的恩泽,心中越发惭愧,不知该如何回报他们。 长姐,我要替母亲向你道歉,这些年白家从未忘记过你,每年都会派人进京递帖,想要见你一面。是母亲……母亲从中阻拦,一边不许白家上门,一边又说是你不愿和出身低微的商户外家来往,如此两头欺瞒了十多年。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真相,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面对白家的慷慨相助。 就在我思索该如何婉拒白家的好心收留,一个人在边关安顿下来时,没想到上天突然为我送来了机遇。 前任边关守将冯椿因贪墨军械被撤职砍头,新任守将梁宪将军一来就大刀阔斧改革军中弊端,整肃边境风气,调和军民关系,颇得百姓拥戴。 梁将军有一女名唤梁赛金,是个不爱胭脂爱刀枪的飒爽女子,她与梁将军据理力争,称边关若是兵力不足,为何只招壮年男子,女子亦能上阵杀敌。大邺开国初年还有那么多女侯女将立于朝堂之上,为何如今太和殿前却不见巾帼? 赛金姐发布招兵令,我是第一个揭榜的,在她手底下勉强过了五十招。她夸我刀法熟练,将我收作亲卫,与她一起宿在军营,参与日常训练,或许很快我就有机会随她一起上阵杀敌了! 漠北的冬天比京城来的更早,我在毡帐里已经点起了火盆,写这封信时几次往砚台里呵气,不使墨汁凝固,若是你看到中途笔迹迟滞停顿,那便是我的手指冻僵不听使唤了。 长姐,再再次替我母亲向你道歉,我知道无论我说再多也无法弥补你这些年来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但我还是要说,父亲母亲亏欠你的,我会尽力去偿还——或许等这个冬天过去,你就有一个百户妹妹了呢? 我,未来的周百户,周千户,周将军,会是你最最可靠的娘家人,以后谁也别想来欺负你! 附:自今年起,白家的年礼都会直接送到昌宁侯府,不再经过我母亲之手。 再附:我无意中听白舅舅说起,长姐的外祖父白老爷子今年初生了一场病,身子不太好了,老人家很惦记你这个外孙女,希望能收到你的消息。 书不尽意,企盼惠音。 二妹周雁翎敬上。” …… 燕宜握着这几页薄薄的信纸,却仿佛重若千钧,沉甸甸压在她的心上,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是怎样的阴差阳错,冥冥注定,周家在京城遍寻不着的周雁翎,居然是跟着她母亲白家的商队出了京? 原来白家从没有忘记过“她”,外祖父,舅舅,他们都很惦记“她”…… 可惜,那个幼年丧母,一个人咬牙硬撑过来的女孩儿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燕燕,你这个妹妹真的有点东西啊。” 沈令月没那么多感慨,只是为周雁翎的大胆勇敢拍手称赞。 “她才十七岁,就敢离家出走,还一路跟着商队北上,如今还要上战场了!” 她由衷道:“她做到了连我们都不敢做的事,太酷了。” 燕宜调整好情绪,将信纸小心叠起收好,对沈令月笑了笑:“嗯,雁翎她确实很了不起。” 隔绝白家音讯是林绮玉做的事,她本来也不会迁怒到雁翎身上。 但雁翎却能在信中如实告知,并再三诚恳地替母道歉,又这般竭尽全力想要弥补她缺失的亲情和关怀,还是让燕宜十分暖心熨帖。 沈令月托着下巴点评:“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不过……战争无眼啊,她还那么小,万一有什么意外……” 她问燕宜要不要写封回信,劝劝雁翎。 “信上也说了,她现在是梁将军女儿的亲卫,且不说如今女子能否上阵,杀了敌能否立功,便是梁将军自己也不会看着女儿落入险地的。” 燕宜冷静分析,“雁翎现在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我写信过去除了泼冷水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不如劝她勤练武艺,行事小心,保重自己。” 她心中有了打算,过几天去令国公府拜访顾凛。 他是从漠北战场上回来的,兴许能给她提供一些在边关、在军营生活的经验,以及战场上保命的手段。 沈令月听完也跟着点头:“我跟你一块去,正好也有一阵子没见到郑姐姐了。” 看完周雁翎的信,二人这才有空仔细端详白家送来的礼单。 不知是不是为了补偿外孙女/外甥女这十多年来无人关怀的心情,白家这份年礼不可谓不丰厚,仿佛要一口气补足了过去好几年似的,尤其是各种上好的皮毛参茸,补身子的名贵药材,就是让燕宜每天喝一碗倒一碗都用不完。 沈令月看得咂舌,搂着燕宜胳膊夸张道:“我闺蜜发达了,你要变小富婆了!” 又在心里吐槽燕宜那个黑心继母,这些年不知道昧下了多少好东西,太坏了! 燕宜摇头感慨:“也不知道雁翎是怎么跟他们说的,这是把我当成风一吹就倒的水晶人了。” 沈令月指着礼单末尾的落款,“雁翎妹妹不是说了吗,这人是你亲小舅舅,请他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燕宜反应过来,连忙派人去大门口,“问问白家三爷来了没有,请他进来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司香领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进了九思院。 “大少夫人,二少夫人,白三爷到了。” 燕宜下意识地起身往前迎了两步,抿了下唇,轻声道:“是小舅舅吗?我是燕宜。” 白瑞轩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就红了眼眶,不敢相信地使劲眨了几下,才用力点头。 “像,太像了,你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姐姐出嫁那年他才七岁,哭着追了花轿好远好远,本以为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能去京城看她,可是没几年就传来姐姐病逝的噩耗。 一晃二十年过去,他终于又在外甥女身上找到了姐姐的痕迹。 白瑞轩不好意思地抹着眼睛,明明自己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这一刻却在外甥女面前好丢人。 燕宜静静等他平复情绪,又给白瑞轩介绍沈令月:“这是二少夫人,我弟妹,礼部侍郎沈大人家的小女儿。” 白瑞轩一听连忙起身问好,商人的谦卑习性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小舅舅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沈令月把人扶起来,又笑眯眯地补充:“大嫂还忘了一句,我们是最最要好的姐妹,天下第一好!” 白瑞轩眨眨眼,有点迷茫。 不对啊,周二小姐不是说燕宜和她弟妹是京城出了名的死对头吗? 这才过了几个月,怎么就变得这么快了? 沈令月看他表情就猜到了几分,假装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周雁翎那丫头就是怕我跟她抢姐姐,故意说我坏话呢。” 提到周雁翎,燕宜又问起白瑞轩之前带她离京的情况。 她担心妹妹会报喜不报忧,毕竟出门在外奔波千里,哪能像她说的那般一路平顺呢。 “咳,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当时周二小姐慌里慌张的求助我,说她爹要把她嫁给一个五十岁老头当填房,我一听那还得了,哪有这样作践自己亲闺女的?就让她打扮成小伙计,顶了商队里一个名额,混出京城了。” 白瑞轩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又看了外甥女一眼。 没办法,周川这个姐夫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塌到不能再塌了,他半点没怀疑周雁翎说的话,甚至还有种“拐走他女儿,破坏他升官发财大计”的报复爽感。 等到商队一路向西北行去,都快到黄河边上了,周雁翎才不小心说秃噜嘴,所谓的逃婚是子虚乌有,二小姐这就是纯叛逆逃家。 “当时已经走了那么远,想派人送她回京城也来不及了。” 白瑞轩回忆着,面上露出后怕之色,“不得不说,这一趟多亏有她,不然舅舅恐怕都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原来这次商队运气不好,竟然半路遇上了山匪。 要不是周雁翎带着护卫队搏命冲杀,他们这些人都得埋进深山老林里。 燕宜瞬间变了脸色:“雁翎她,杀人了?那她受伤了没有?” “嗯,杀了四五个吧,当时情况太凶险,我也没数清楚。” 白瑞轩不敢隐瞒,如实道:“她胳膊和背上都被砍了一刀,趴在马车里养了好几天呢。所幸伤口不深,疤痕也不太明显,只要坚持涂药,过一两年应该就淡了。” “怪不得她敢报名参军,原来已经见过血了。” 沈令月满脸写着佩服,又想起周雁翎曾经警告过她不许欺负燕宜…… 多谢妹妹刀下留情QAQ 燕宜不由握紧拳头,心跳无法控制地加快,百感交集。 就知道她在信里肯定没说实话。 还吃什么现杀羊肉……也不怕伤口发痒难受。 白瑞轩看着外甥女忧心忡忡的模样,又安慰她:“没事的,我从北边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全恢复好了,活蹦乱跳的,天天跟在梁娘子身边,威风得很呢。” 梁娘子就是周雁翎信上说的梁赛金,今年二十五岁。原来她曾经订过亲,而且是三次。 第一个未婚夫是小时候订的娃娃亲,男方七岁时染了风寒去世了。 第二个未婚夫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定下的,六礼才走了一半,男方和朋友出城游玩,喝多了酒不小心跌到河里淹死了。 为此梁赛金还给这个未婚夫守了两年,二十岁才说了第三次亲。 结果……第三个未婚夫和别的女子爱的要死要活,说什么都不肯娶她,甚至二人还未婚先孕,那女子挺着大肚子跑到梁家大门口闹,说梁家仗势欺人,拆散他们苦命鸳鸯云云。 “所以这第三次亲事也黄了。外面又风言风语,都传她克夫……气得梁小姐在观音娘娘面前割了一绺头发,发愿终身不嫁,以后就叫她梁娘子了。” 商人一向消息灵通,虽然梁将军调来边关不过半年,但白瑞轩早就把梁家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 沈令月听了直冷笑:“什么克夫,分明是这几个男人命薄福薄,配不上将军之女。” 新时代的命理学说了,克夫就等于旺自己! 白瑞轩愣住,反应过来后笑出声,“这话要是让梁娘子听见了,肯定要把你引为知己。” 沈令月目露向往,对燕宜道:“要是咱们也有机会跟着小舅舅的商队走一趟就好了。” 大漠边关,塞上牛羊……谁心里还没有一个策马驰骋天涯的江湖梦啊! 羡慕雁翎妹妹!所以她现在开始学武还来得及吗? 燕宜回过神,问白瑞轩:“雁翎在信上说外祖父的身体不大好,具体是什么情况?” 白瑞轩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外祖父年轻时四处跑商,舟车劳顿,落下了病根,如今年纪大了,每年冬春时节,苦寒之地,格外难熬,躺着都起不来身。” 见燕宜目露担忧,他又安慰她:“家里的叔伯兄弟,还有你二舅一家,你小舅母,那么多兄弟姐妹都在跟前照顾着,慢慢调养就是了。而且他老人家若是能收到你的回信,知道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侯府对你好不好,怕是比吃什么千年人参都管用呢。” 一开始周雁翎向他坦白,这些年都是她生母从中作祟,阻隔白家与外孙女联络,白瑞轩不是不生气,甚至都想过要不把她扔在半路上算了。 反正她又不是姐姐生的孩子,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呢,商队就遇到了山匪,当时白瑞轩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是周雁翎替他挡了一刀,砍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是救命之恩,白瑞轩不能昧着良心不承认。 后来他带周雁翎回到白家老宅,屏退左右后,也是他亲眼看着周雁翎跪在父亲面前,替母赔罪,又陪着老爷子说了好多燕宜小时候的事,尽可能让他多了解一些外孙女的情况。 白瑞轩心里那股怨气也就散了——大人的事归大人解决,实在不该迁怒到下一代身上。 燕宜点头应下:“我会给外祖父写信的,麻烦小舅舅在京城多停留几天,我还要给外祖父和舅舅、姨母们准备回礼,劳烦您帮着带回去。” 白瑞轩连连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一个人孤零零在京城十多年,都是我们没照顾到的缘故,哪还能要你的东西?” 燕宜却坚持:“这是我孝敬各位长辈的,礼不可废。” 沈令月也帮着敲边鼓,“就是,小舅舅别跟她客气,将来整个侯府都是她来管呢,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白瑞轩又迷茫了,不是说侯府两房争爵位斗得厉害吗,怎么他外甥女已经提前胜出了? 看来住得太远还是不行,消息都不灵通了…… 但不管怎样,这趟终于见到了姐姐留下的唯一的骨肉,以后也能和京城的侯府有来往了。 白瑞轩决定明年就再往京城多派些人手,扩大生意规模,又方便随时照看燕宜的情况,一举两得。 他在侯府内宅不便久留,喝了两盏茶也该告辞了。 “我每次来京城都住在白家商行的后院,就在正阳街上,你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白瑞轩看了又看,用自己的眼睛仔细记下燕宜的模样。 等他回到家就讲给老父亲听:姐姐的女儿长大了,和她年轻时一样的好。 …… 把白家送来的年礼清点入库,燕宜又开始翻箱倒柜,找找自己手里有没有适合白老爷子用的药材补品。 天气越来越冷了,白瑞轩不能在京城久留,还得抓紧时间赶回去过年呢。 沈令月在旁边“添乱”,“不如去薅祖母的羊毛?都是老人家,在养生方面应该有共同经验吧?” 燕宜简直哭笑不得,“都是长辈,怎么好拆东墙补西墙呢。” 想了想,她还是把裴显给的那几千两银票找出来。 “京城肯定比北边繁华,汇集天下四方珍宝。我们出去逛一逛,说不定能买到好东西,给外祖父送回去。” 时间还早,二人简单收拾了下便出门去了。 路上沈令月灵机一动,“我母亲名下有个开了十几年的药堂,咱们去找店里的掌柜,请他帮忙采购,或者搜罗一些珍稀药材?” 不然她们俩都不懂这些,捧着银子出去只会被当成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什么二百年三百年的人参啦,何首乌也分上品中品下品啦,这里面的水可深了!” 燕宜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术业有专攻,还是请教业内资深人士靠谱一点。 沈令月告诉车夫药堂地址,二人很顺利地找到了赵岚的陪嫁掌柜,对方一口答应下来,又把店里最近新收的珍品药材都拿出来,供燕宜挑选。 燕宜对他描述了一下白老爷子的身体情况,请他针对地给出一些养生建议,或是合适的温养方子等等。 沈令月等得无聊,在药堂里到处闲逛,走到后院忽然听到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走过去打开后门,就见附近的街坊邻居似乎都朝着东北方向涌去,隐约还看到了几名带刀捕快的身影,正在大声维持秩序。 什么情况? 沈令月好奇地跟着人流往前走,耳边钻进几句闲言碎语。 “太可怕了,温娘子平时那么胆小和气的人,居然敢杀她夫君?” “估计也是没办法了,伺候一个瘫在床上的丈夫,家里还有个吃药无底洞的女儿……”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最毒妇人心啊!” 温娘子? 沈令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等她跟着看热闹的街坊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年久未修,处处都透着破败的小院子前。 门口守着两名带刀捕快,禁止街坊靠近。但透过半开的大门往里看,地上放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隐约可见右腿的位置塌陷下去,是空的。 沈令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真的是她们上次在济善堂遇到的那个温娘子?当时是不是说过她丈夫做工摔断了一条腿? 街坊们说,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上次她和燕宜,还有大姐三个人一起凑了几十两给温娘子,按理说足够她给女儿买药,照顾家里,坚持过这个冬天了啊。 沈令月眉头紧紧皱起,不明白这才几个月的光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踮着脚尖往院里看,试图寻找温娘子的身影。 身后突然一股大力袭来,险些将她撞倒。 “我的儿啊——” 沈令月踉跄了下才站稳,就见一对年轻男女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冲上来,那老妪哭天抢地,不管不顾就要往院里闯。 左边扶着她的男人对捕快道:“官爷,里面死的人是我大哥,这是我老娘和我媳妇儿,求您开开恩,放我们进去见亲人最后一面吧!” 两名捕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了院子禀报。 没一会儿,院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打量来人:“你们是死者穆大山的亲属?叫什么名字?” “对对,我是他弟弟穆二森,这是我娘孙氏,我媳妇儿小孙氏。”男人点头哈腰说道。 年轻官员嗯了一声,“进来吧,正好本官有些情况要问你们。” 他正要带着三名死者亲属进去,忽然见到人群中有一年轻女子冲他招手,“吕推官,是我,我呀。” 有点面熟? 吕推官走近几步,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裴怀舟的夫人?” 沈令月连连点头,“是我,上次你送我夫君回家,我们在门口见过的。” ——这是裴景淮的酒友之一,在顺天府任推官,专司刑狱之事。 吕推官恍然大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弟妹怎么在这儿?” 沈令月抿了下唇,斟酌开口:“我想问,里面死的那人妻子是不是姓温,她还有个生病的女儿叫丫丫?” 吕推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弟妹认识这家人?” “算是吧……”沈令月眼巴巴看着他,“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进去看看?我不相信温娘子会杀她夫君。” 吕推官微微皱眉,轻咳一声:“弟妹,我们这是在办案,人命案,闲杂人等……”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老妪嘶哑的咒骂。 “你这个丧门星,害我儿子绝后,害我儿子断腿,如今又要了他的命!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陪葬——” 院内,孙氏一边咒骂着,突然扑向站在一旁,仿佛失了魂一般的年轻妇人,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不停摇晃。 速度之快,连旁边的捕快都没反应过来,想要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眼看那妇人都快被掐的翻白眼了,院子外面突然冲进来一道身影,不由分说将孙氏推开,用力掰下她的手。 正是觑着空子蹿进来的沈令月。 待她看清温娘子的面容,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连忙将人扶住,使劲拍着后背顺气,“你没事吧?丫丫呢,丫丫在哪里?“ 丫丫的名字仿佛唤醒了她麻木的灵魂,温娘子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用力握住沈令月的手。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大山他就已经……” 温娘子说不下去了,摇着头,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滚滚滑落,瞧着凄惶又可怜。 吕推官慢了一步进院子,正要让人把沈令月“请”出门外,却见她扶着温娘子连声安慰,又对他投来一个恳求的眼神。 吕推官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这一院子的捕快、仵作、小吏,一群大男人,确实没一个适合给死者妻子问话的。 更何况自从他们接到报案赶来,从屋里抬出尸体,初步检验,这位温娘子就处于一种不言不语的失魂状态,仿佛与外界隔绝一般。 他记得怀舟在外面没少夸过自家夫人聪明能干?罢了,那今天就给他个面子,请他夫人帮个忙好了。 “你胡说!就是你杀了我儿子!” 孙氏被小儿子和小儿媳搀扶着拉开了,却依旧不减对温娘子的咒骂,“你每天光顾着给那个赔钱货买药,根本不管我儿子,你嫌他是累赘,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我没有。”温娘子低着头不敢对上婆婆凶狠的眼神,只是小声辩解,“我从没嫌弃过大山是累赘,我一直都有好好照顾他……” 小孙氏轻嗤一声:“你照顾大哥?那你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待着,成天往外跑?还有你身上突然多出来那些给丫丫买药的钱,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勾搭野男人拿回来的!” 穆二森的媳妇小孙氏是孙氏的娘家侄女,既是婆媳又是姑侄,面相都有几分相似,写满尖酸刻薄。 “喂,你怎么说话呢?”沈令月听不下去了,对小孙氏道:“丫丫买药的钱是我给的,你看我长得像野男人吗?” 小孙氏目光在沈令月的衣裳首饰上打了个转,心下暗忖:这个丧门星何时认识了这般阔绰的夫人,怎么从没听她说过? 温娘子感激地握住沈令月的手,轻轻对她摇头,“夫人,你已经帮我太多了,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倒是庆幸我来了,不然等着他们将你屈打成招吗?” 吕推官咳嗽两声,出言提醒:“我还没开始问话呢,更没对她用刑。” 沈令月认真看着温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如实告诉这位大人。丫丫已经没了爹,你还要让她没了娘吗?” 温娘子被她鼓励,鼓起勇气对吕推官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出门去找活干,离开前我给大山留了饭菜,就放在床边的小炉子上温着,他什么时候饿了就能热一下……可是等我回来,就看到他,他把自己吊死在窗台上了……” 温娘子回忆着她推开门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又哭起来。 她庆幸自己出门前把丫丫放到邻居家照看了,否则要是让她看见可怎么办啊。 “大人,她一定在撒谎。” 小孙氏振振有词,“我大哥断了腿瘫在床上好几年了,连起身都费劲,他哪有力气吊死自己?倒是我大嫂完全可以把他勒死在窗台上,然后伪造成自杀。” 她恶狠狠地瞪着温娘子:“就是你不守妇道,嫌弃夫君是废人,是累赘,想杀了他拍拍屁股改嫁去!” 沈令月突然道:“吕推官,请问仵作已经验完尸了吗?” 吕推官答:“初步检验已经完成,具体的还要拉回衙门验尸房再细细查看。你想知道什么?” 他招招手,一名脸上蒙着白巾的老者走过来,手上还带着一双缝制的棉布手套,想必就是顺天府仵作了。 沈令月到底没有勇气自己去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想了想问仵作:“您刚才检查过尸体了,他身上干净吗?后背和大腿等处有没有褥疮或溃烂的痕迹?” 仵作摇头,“病人断腿瘫痪多年,身体难免会消瘦虚弱,但他身上被拾掇得很干净整洁,没有褥疮也没有溃烂,显然是有人每日精心照顾的缘故。” 沈令月望向对面的孙氏三口,“听见了吧?照顾一个瘫痪病人可是很辛苦的,温娘子能让丈夫躺在床上几年都不生褥疮,你们知道这要花费多少心血吗?” 穆家院墙并不高,有好事者已经翻上墙头看热闹,沈令月的声音也能传到院外。 她这番话立刻激起了街坊四邻的讨论。 “是啊,温娘子这几年有多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她对大山兄弟那真是没的说,再没有比她更勤快干净的了。” “可不是吗,大山刚断腿那会儿比现在壮实多了,温娘子每天都要给他翻身擦洗,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还是我陪她去附近药堂买的膏贴。” “大山他娘和他弟弟,一口一个心疼儿子,心疼大哥的,咋没见你们过来日夜伺候过大山一回呢?” 沈令月得到了群众声援,越发理直气壮。 “听见了吧?温娘子如果真的厌倦了这种照顾病人的日子,有的是办法让穆大山不声不响地没了,干嘛要选这种费力不讨好,还容易惊动官府的法子?” 她又问仵作:“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是一道还是两道?” “一道。”仵作叫来徒弟,把验尸格上画出的图案给她看。 人形脖颈上有一道斜向后方的勒痕,左右交错在后颈中间。 沈令月问吕推官:“大人判案无数,经验丰富,应该清楚上吊自杀和他杀的区别吧? 吕推官当然清楚,但他不清楚的是裴怀舟的夫人为什么也清楚? 他瞥了沈令月一眼,清清嗓子对孙氏三人道:“根据现场勘验尸体的情况来看,死者穆大山确系死于自杀……” “我不同意!” 孙氏突然跳起来,“我儿不会自杀,就算是他自己把脖子套进绳子里,那,那也是这个丧门星逼他这样做的,她就是杀人凶手!” 沈令月看她眼珠乱转,一副阴刻算计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 “大人,死者若是自杀,一定留有遗书吧?你们找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来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嘿嘿没想到我们雁翎妹妹这么生猛吧~她逃家就是为了逃婚,怎么会又把自己嫁出去呢[狗头] 我今天想了想这个剧情走向好像是有点难猜hhh毕竟前面留的线索也很少,希望你们能有惊喜的感觉嘿嘿[撒花] 不过白家确实是因为雁翎才恢复了和燕燕的联络哈,以后我们燕燕也是有舅舅撑腰的宝宝了[撒花] 一会儿给接近部分正确答案的宝宝发小红包鼓励一下[加油][加油] 第68章 第 68 章 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遗什么书? 吕推官张口就要指责沈令月异想天开。 穆大山没断腿前也不过是个卖苦力的平头百姓, 认识自己的名字,会写一二三四五都算是文化人了,还指望他能写遗书?在纸上画圈圈吗? 然而对上沈令月狡黠又充满暗示的眼神, 吕推官及时改口, 拖长了调子:“遗书啊……我问问, 老黄你过来一下。” 吕推官叫来一个刚才负责勘察屋内情况的中年捕快,二人走到一边低低交谈起来。 沈令月趁此机会观察对面的一家三口。 穆二森最先沉不住气, 不住地用眼神瞟向妻子和老娘。 孙氏和小孙氏也是眉头紧皱。 终于,小孙氏耐不住这漫长压抑的沉默等待,出言抢白:“大哥就是被温氏逼死的,他怎么会写遗书呢?” 穆二森紧随其后帮腔, “就是就是,我大哥又不识字,他会写什么遗书啊。” “你们说的不对,大山他,他认识字的。” 温娘子鼓起勇气反驳对面, “他以前做工的时候跟账房学过认字, 这几年躺在床上不能动, 我给他买了三百千,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攒起来去问隔壁念学堂的方小郎。他还教过丫丫认字,说等她再大一点,身体好一点, 哪怕省吃俭用也要攒钱送她去学堂……” 有沈令月陪在她身边,她好像就有了大声说话的力量。 “自从大山出事, 你们一年半载都不来这边一趟,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如何过日子的?” 见她还敢顶嘴,孙氏眼睛一瞪, 张口就要骂人。 沈令月上前一步,拦在温娘子身前。 “如果穆大山真是自杀,他又会写字,肯定要留下只言片语,比如给妻女的嘱托,还有他们现在住的这座小院如何安排……” 孙氏眼睛一闪,脱口而出:“我是他亲娘,他死了,这里的一切都要留给我养老,凭什么便宜了这个丧门星和她生的赔钱货!” 温娘子急得直掉泪,不停摇头,“不对,我们已经分家了,当初是你们把我们一家三口赶出来的,说家里没钱给大山和丫丫治病,将来也不用我们给你养老……” 小孙氏挤出个笑脸:“大嫂,当时大哥突然出事,娘也是心里着急啊,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分家什么的都是气话,娘辛辛苦苦拉扯大他们两兄弟,难道你忍心看她老无所依?你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你不孝吧?” 温娘子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对上小孙氏这样牙尖嘴利胡搅蛮缠的,一时更是难以招架。 沈令月又哼一声:“你们刚才都一口一个丧门星、赔钱货了,她还怕被人说什么不孝吗?” “我们老穆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 孙氏可不管那些,她又不认得沈令月是谁,凶巴巴地朝她喝骂一句,又狠狠指着温娘子,“当初我就不同意大山娶你,你看着老实,内里藏奸,还骗我们说这房子是租来的……你宁可伺候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婆子,都不愿意伺候我这个亲婆婆,不就是嫌弃我们没钱没本事吗?” 沈令月听得迷糊,但从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对哦,假如温娘子一家真的被两个病人掏空了家底,那这座小院又是怎么来的? 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这里又离赵岚陪嫁的那间药堂不远,四舍五入也算是“院区房”了,虽然屋子破旧了点,但地段值钱啊。 听孙氏话里的意思,她们今天来闹腾的这么凶,无非是想把温娘子和丫丫赶出家门,将这座小院据为己有。 沈令月小声问温娘子,“这座院子是你们买下来的?” 温娘子摇头,“不是,我们哪有钱买房,是孙大娘她……” 有趴在墙头看热闹的邻居热心补充,“这房子原本是孙大娘的,她命苦啊,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屋子,幸亏遇到了温娘子一家……” 那年穆大山受伤断了腿,温娘子早产生下先天不足的丫丫,还没坐完月子就被老娘和弟弟赶出家门,扬言断绝关系。 温娘子捧着手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出来租房,可是那些房主一听说她的情况就连连摇头,嫌晦气不说,更觉得这样一家子无力支付租金,到时候又要惹来许多麻烦。 那天下着雪,温娘子问了一路都接连受挫,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这家门口。 是孙大娘开门让她进来,又给她煮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水。 老人家一眼看出她产后不久,一边责怪她不爱惜身体,又说她家里人没担当,怎么能让一个妇人大雪天出来找房子。 待她听完温娘子含泪叙述的遭遇,老人家拍板让她带着穆大山和女儿搬进来,并且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租金。 同样都姓孙,穆大山的亲娘孙氏在儿子断腿伤重,最需要母亲抚慰的时刻毫不留情抛弃了他。 而素不相识的孙大娘却在雪天敞开了一扇门,接纳了这一家三口,从此变成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温娘子感激孙大娘的收留,将她当做自家长辈一般孝顺照顾,做饭洗衣,打扫房间,亲力亲为。 孙大娘也在这一家三口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温娘子抽泣道:“上个月孙大娘突然生了场急病,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都说没办法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她在过身前一天,强撑着带我去了衙门,要把这座房子过户给我……” 沈令月恍然大悟。 她看向孙氏:“你知道这座房子现在归温娘子和穆大山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赶来争家产!” “什么争不争的,我儿子的一切就都是我的。”孙氏理直气壮,“我生他养他二十几年,他欠我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这可是京城内城的一套房啊,只要赶走了温氏和那个小拖油瓶,她就能带着小儿子一家搬进城里享福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吕推官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盖着衙门官印的地契文书,淡淡道:“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座小院如今的户主是温明月,而非穆大山。” “什么?!” 孙氏三人齐齐瞪大眼睛。 小孙氏还想伸手去抢那张地契,被吕推官抬手躲过,眼神一冷:“衙门都有备案,你就是抢去撕了也没用。” 她吓得肩膀一缩,连连辩解:“我没有啊,我就是想仔细看清楚……” 沈令月用眼神询问温娘子是怎么回事。 “孙大娘见过大山的家人,她说,她们一看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知道我们有了房,一定会来闹腾。” 温娘子眼睛红红,“她还说这几年都是我在照顾她,她心里早就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她愿意把这套房送给我,是给我和丫丫的依靠。” 沈令月松了口气,心里为这位未曾谋面的孙大娘竖起大拇指。 老人家真是独具慧眼,全被她给猜中了。 “听到了吗?这房子是温娘子的,不是你儿子的。”沈令月瞪起眼睛,“就算想吃绝户分家产,也轮不到你们!” 这一刻,沈令月眼前仿佛出现了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 曾经的她太弱小,只有借助外部力量才能保住爸妈留给她的东西。 现在她终于能站在温娘子身前,仿佛替从前的自己弥补了一场伤痛。 沈令月警觉的目光在孙氏几人身上扫过,语气带上几分威严。 “听说你们平时几个月都不来这边一趟,今天怎么消息如此灵通?就好像……你们早就知道穆大山会出事一样?” 人群中有位街坊突然出声:“昨天我好像在街口看见大山他弟弟了,他气咻咻地从这院里出来,就像刚跟人大吵了一架似的。” 穆二森脸色瞬变,大声否认:“不是我,你看错了!我没来过!” 那街坊生气叉腰:“我怎么会看错?你走的又快又不看路,差点撞翻我的箩筐,连句道歉都没有,我看得真真儿的!” 温娘子脸色越发苍白,身体微微摇晃:“难怪我昨天做工回来,大山脸色看起来特别不好,晚饭也没吃几口,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肯说……你为什么会来我家?你到底跟大山说了什么?!” 说到最后,她近乎质问地冲穆二森大喊。 街坊们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一时间穆二森仿佛被置于风暴旋涡,那些话语和眼神有如实质,罡风一般片片刮过他的肌骨,他额头冷汗涔涔,身子抖如筛糠,双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沈令月目光无意扫过他宽大袖口遮掩的左手,那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忽地出声:“大人,看他左手!” 吕推官动作迅捷,一把攥住穆二森左手手腕,高高举起。 衣袖落下,露出的左手赫然缺了一节小指头。 吕推官眯眼冷笑:“原来是个烂赌鬼。” 他扣着穆二森手腕反手一拧,将他压住,厉声道:“说,是不是你债台高筑,便打起这套房的主意,逼死穆大山!” 肩膀后背一阵剧痛,穆二森心防崩塌,哭爹喊娘叫起救命。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只想求大哥拉我一把,他从小最疼我了……” 穆二森眼睛通红,带出几分怨恨,“他一个断了腿的瘫子,花再多钱治病也站不起来了,难道就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吗?他连个儿子都没有,可我有两个儿子呢!大不了我过继给他一个……” 吕推官懒得听他狡辩,叫来捕快绑人堵嘴,有什么话带回衙门慢慢审。 孙氏和小孙氏也有同谋嫌疑,一并带走。 吕推官走到沈令月面前,紧绷的脸孔松弛了几分,勉强挤出个笑脸,“弟妹,今日多谢你帮忙。” 有她安抚死者妻子情绪,又一通乱拳诈出了那黑心一家子的心里话。 沈令月连忙摆手,“是我要谢你才对,改天我让夫君请你来家里吃饭,吕大人千万别推辞啊。” 吕推官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没问题,正好我和怀舟也有些日子没聚聚了。” 他给沈令月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避开温娘子说话。 吕推官低声道:“目前一切证据都表明死者是自缢身亡,就算穆二森承认他昨天来过家里,以言语刺激死者,但你要知道,这种情况按律法是很难定罪的……” 他能做的顶多是让穆二森在牢里多关几天,吃些苦头,并警告孙氏婆媳不许再来找温娘子的麻烦。 但他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总不能时时派人盯着吧? 沈令月点头:“我明白。” “那我先回衙门了,还要写案卷呢。” 吕推官和她告辞,叫捕快把穆大山的尸身抬回衙门,由仵作再做一遍细致检验,记录归档后,才能让温娘子再去领回尸身下葬。 温娘子呆呆地看着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院子,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哭声,捂着脸跌坐在地上。 沈令月要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解开荷包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今天出门忘带了。 身后递来一方丝帕,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这条是新的。” “燕燕!”沈令月转过头,语气惊喜,“你怎么找过来的?” 燕宜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刚跟掌柜聊完药方你就没影了,出门一打听,哪里人多哪里肯定就有你。” 她压低声音,“什么时候又改行当名侦探了?” “纯属巧合,这不是碰上了嘛。” 沈令月把帕子塞到温娘子手里,扶着她站起来,“别难过了,或许……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的选择,他肯定希望你和丫丫能好好活下去。” 温娘子捏着帕子,神情怔怔:“真的吗?” 沈令月坚定点头,“死者已矣,活下来的人更要坚强。” “夫人,你又救了我一次……”温娘子抓着她的胳膊就要跪下,被沈令月和燕宜一起扶起来。 沈令月故意换了个话题,“一直叫你温娘子,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好巧哦,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月字,我叫沈令月。” 温娘子轻声道:“我出生时背上有个铜钱大的红色胎记,爹娘说,那就叫明月吧。” “温明月,多好听啊。”沈令月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写在户主那一栏就更好看了。你现在可是一家之主,要带着丫丫好好地生活。” 对,她还有丫丫。 温明月眼中重新亮起光芒,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握紧拳头,“我会的,还有大山和孙大娘,她们在天上都会保佑我们母女的。” 丫丫还放在邻居家照看,温明月要去接她回家,沈令月和燕宜便先行离开了。 她们一走,附近和温明月关系好的婶子大娘们都进了院子,七嘴八舌地安慰她,还有人拿来家里的干粮和米汤,劝她先吃点垫垫肚子。 沈令月和燕宜远远看着这一幕,稍稍放下心来。 她挽起燕宜的手臂:“世上还是好人多,对吧?” 燕宜嗯了一声,“远亲不如近邻。” 二人重新回到药堂,沈令月跟掌柜形容了一下温明月的样貌。 掌柜很快想起,“那位娘子啊,她来过的,有时给夫君买药,有时给女儿买药,自己明明身子也不好,却不舍得花钱看。唉,也是不容易。” 有时掌柜心软,三文五文的零头能抹就抹了。但丫丫是胎里带来的弱症,那些温养滋补的药材本就不便宜,这点零头不过是杯水车薪。 沈令月叮嘱掌柜,以后若是能照顾的地方就尽量帮一帮,药钱算她的。 回去的马车上,她依靠在燕宜肩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我知道光靠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但……这条小鱼在乎。” 燕宜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紧密相贴。 “一个人不够,那就两个人。” 她总是会站在小月亮身边的。 …… 又过了两天,燕宜收到郑纯筠的回帖,和沈令月一起去令国公府。 二人被管家引到后院,沈令月刚迈过门槛就嗷了一嗓子。 “我天啊!” 燕宜落后半步,差点被她这一嗓子吓住,连忙定了定神站稳。 待她抬头看清院里的景象,差点也要和沈令月一般尖叫出声—— 沈令月已经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去,堪堪停在那个稳稳站在院中的男人面前,惊喜道:“顾大哥,你能站起来了?!” 顾凛微微笑着,抬起手臂示意她看:“还是要借助拐杖。” 打磨光滑的黑檀木拐杖支撑在他肘下,被黑色大氅遮住。 “那也很好了啊。”沈令月围着他转圈圈,脸上的喜悦快要溢出来,“能站起来,就能走路,就能跑步,就能骑马,就能一天天好起来了!” 燕宜走过来对二人道了声恭喜,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郑纯筠在一旁扶着顾凛的手臂,笑道:“上个月双腿开始恢复知觉,十天前第一次能拄着拐杖起身。” 正好收到燕宜和沈令月的拜帖,他们夫妇便合计着给她们一个“惊喜”。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说完又对顾凛道:“夫君该坐下休息了,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久站的。” 一旁随侍的下人把轮椅推来,顾凛把着扶手慢慢坐回去,握住郑纯筠的手,“外面风大,你也别陪我站着了,快带她们进屋去,我等下就过来。” 沈令月跟郑纯筠一起迈上台阶,注意到她脚步有些缓慢,一只手还扶着后腰,突然明白了什么。 “郑姐姐!你是不是——” 郑纯筠冲她嘘了一下,脸颊泛起薄红,小声道:“大夫说还不到两个月,便没有对外宣扬。”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脸上带了笑。 “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啊。” 郑纯筠被她们打量得越发羞赧,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别光顾着恭喜我了,你们也要抓紧啊。” 她轻抚小腹,目露憧憬:“到时候我们的孩子可以一起长大,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从小就是最要好的兄弟和伙伴。” 郑纯筠脸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芒,整个人都沉浸在温柔的幸福里。 二人随她进了屋,喝茶用点心聊了一会儿,顾凛才坐着轮椅进来。 “梁宪将军?我有印象,前几年他在西川剿匪,用兵老道,是一员猛将。” 顾凛回忆,“有他任边关守将,漠北这几年应该能太平些。” 燕宜认真向他请教了许多在漠北冬日生存的注意事项,有哪些日用品和药品是必不可缺的。 顾凛毫无保留地分享经验,又对周雁翎的大胆举动赞不绝口。 “边关苦寒,冬日最冷的风比刀子还利,她竟然能撇下京城的荣华富贵去投军,真是女中豪杰。” 燕宜用炭笔唰唰记下要点,抬起头时眼眸明亮,“是,我妹妹真的很厉害。” …… 从令国公府回来,沈令月又陪燕宜出门逛了几天,东奔西走的,总算把要送回白家的年礼凑齐了,还有给雁翎准备的两个大包裹,都赶在白瑞轩离京前送了过去。 燕宜给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写了厚厚一封信,又在沈令月的建议下,加上了几张她和裴景翊的“合影”。 “老爷子肯定盼着你婚后和睦幸福,至少让他看到外孙女婿长什么样吧?” 沈令月振振有词,燕宜无法拒绝,还拉着休沐的裴景翊当了一天模特。 然后得到后者哀怨的控诉:“我与夫人朝夕相对,难道你都不记得我的模样?” 燕宜头也不抬地挥笔作画:语气淡定:“你就不想给外祖父留一个完美的初印象吗?——别动,画坏了我可不负责。” 裴景翊无法反驳,只能继续乖乖站在窗前发呆。 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下一张就让她画…… …… 这日吕推官休沐,裴景淮约他来家里吃饭。 沈令月亲自下厨……下厨房监督了一桌好菜,带着丫鬟送过去。 她大大方方举起酒杯:“多谢吕大人那日通融——穆大山的案子已经结了吗?” 吕推官干了这杯酒,点头:“那穆二森是个软骨头,才打了几板子就全招了,承认他去找过穆大山,说了一些难听话,但确实查不出是他动手的痕迹,最后还是以自杀结案,他妻子已经领回尸首下葬了。” 看在沈令月的面子上,他还特意在穆大山出殡那天过去转了一圈,叮嘱温娘子,若是穆家人再来闹事,尽管去报官,千万不要忍气吞声。 吕推官道:“我看温娘子的街坊四邻都不是坏人,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虽然辛苦了些,但说句不好听的,没了穆大山这个拖累,日子总不会过得更差吧?” 就看她自己能不能立起来了。 别看吕推官比裴景淮大不了几岁,但在顺天府当差也有五六年了,经手过许多案件,早已心硬如铁。 沈令月又敬他一杯,“我明白,多谢吕大哥照拂。” 裴景淮嚼了颗花生米,冲她挑眉,“错了,他可不叫吕大哥,是吕二才对。” 沈令月无语望天。 你们是什么二二联盟吗?为什么总是老二找老二玩啊? 吕推官大笑,又对沈令月解释:“我上面还有个大哥,已经外放十年了,连续三任考绩都是上等,这次终于有机会调回京中,全家团聚了。” 提起这个大哥,吕推官神情间满是骄傲自豪,“我大哥很厉害的,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外放做官,一路从小知县做到知府,每一任都政绩斐然,升官离任时还收到过好几把万民伞呢。”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让我康康]今天早点更新[狗头]新瓜蓄力中…… 第69章 第 69 章 听说昨晚澹月轩的床塌了…… 不问不知道, 吕推官吕冲还是个兄控。 酒过三巡,吕冲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夸奖起他大哥吕临在任上多么勤勉执政, 爱民如子, 亲力亲为, 劝课农桑…… “我大哥从小就比我有出息,读书用功, 为人端方,考中进士那年被外放到西北一个下等县任县令,那地方……简直是穷山恶水啊,据说官道两旁常年有山匪盘踞, 打劫过路商队,久而久之,大家宁可绕远路也不敢靠近。前头几任县令几次剿匪都没成功,我大哥的上一任县令甚至是被那群山匪派了奸细进城暗杀的,尸体就大咧咧扔在县衙大门前, 你说可不可怕?” “哇, 吕大哥这是天崩开局啊。” 沈令月听得认真, 还是个非常合格的捧哏。 让吕冲谈兴大发,红着脸一拍桌道:“对啊。当时一接到吏部的任免文书,我爹出去打听了一圈,当晚嘴边就起了个大水泡, 愁的!我娘更是抱着我大哥不许他走,说这个官我们不当了, 大不了以后一辈子不入仕,在家开个学堂教书算了。” 沈令月跟着担忧似的皱眉,小声问裴景淮:“这不算抗旨吗?” 裴景淮也配合地小声回:“那要看怎么操作了。比如收买太医, 伪造病症,就说病得起不来身,无法长途颠簸赶路,能拖一阵是一阵。或者在赴任之前故意犯点小罪,不得不留下来接受调查……” 吕家虽然没有爵位,但吕父没致仕前可是刑部尚书,去年才因病退下来的。 十年前吕临身为刑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却被分到西北下等县做县令,多少也是受到了父亲参与党争的连累,被吏部的对家摆了一道。 吕冲摇头感慨:“若是在任免文书未下达之前收到消息,家里还能想办法替大哥周旋一二。但对方下手太过老练,一直死死瞒着,我父亲打听到的都是假消息,还以为我大哥会被分去江南富庶之地呢。” 等正式的文书下来,就意味着官员名单早已上达天听,是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这时候再装病或者耍小手段,就真有抗旨之嫌了。 “当时我大哥才与我大嫂新婚不足三月,他便说让大嫂先留在家里替他照顾二老,他一个人先去赴任,等在那边安顿下来,确定没什么危险了,再派人来接我大嫂过去团聚。” 吕冲道:“你们没想到吧?我大哥,真君子!他从接到文书那一刻就没想过要逃避,已经默默开始收拾行囊了。” 他显然是有点喝醉了,对着空气呵呵傻笑,“我至今还记得,大哥对父亲说——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科举入仕,为官造福百姓吗?西川县虽是穷山恶水,不也是我大邺的领土,大邺的百姓吗?如果我这个父母官都被吓得不敢去赴任,又有谁能把他们拉出泥淖呢?”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是我或者是别人,有什么区别?刑部尚书的儿子就比其他进士更金贵吗? 吕冲至今都记得大哥站在自家厅堂中说出的这番话,字字千钧,落地有声。 沈令月卖力鼓掌,“吕大哥果然是真君子!后来呢?” 吕冲与有荣焉地一扬头,“我大哥去了那边不过半年,就摸清了那窝山匪在深山的藏身之地,进山路线和机关陷阱,还收买了一个贼匪做内应,调集地方驻军,亲自带队进山,一举捣毁了山匪老窝!” 沈令月听得双眼发亮,双手拍得生疼,一转头却见裴景淮兴致缺缺,不由撞了一下他肩膀,“哎,你积极一点嘛。” 裴景淮假装掏耳朵,一脸无奈:“这个故事我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还怎么积极?” 他起身拖着吕冲往外走,“差不多得了啊,天都黑了,你赶紧回家去。” “我还没讲完呢……弟妹,我大哥后面还干了好多事儿,我下次再来给你讲啊!” 吕冲迷迷糊糊地冲沈令月挥着手,又被裴景淮把脑袋掰回来。 “你大哥的光荣事迹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我给她讲,用不着你。” 这个吕叨叨,就不能让他喝酒,一喝多就犯话痨病。 …… 把吕临塞进马车,叮嘱车夫一定要把人平安送回家,裴景淮转身去了隔间沐浴。 足足冲了三遍水,澡豆都空了小半盒,确认自己身上闻不到一点酒味了,他才拿着一个小盒子神神秘秘进了卧房。 沈令月比他先洗完,已经躺在床上裹好了被子,脚底踩着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取暖。 好不容易熬过了没有空调的夏天,原来冬天也过得这么艰难…… 她今晚也喝了两杯果子酒,甜甜的,不怎么醉人,但洗过澡的小脸依旧红扑扑的,大而圆的杏眼水润透亮,迷蒙间更添几分娇憨。 房里点了炭盆,但地砖还是透着坚冷的凉意。裴景淮打开床帐,带进来一股冷风,很快又被他滚烫的体温覆盖过来。 裴景淮掀开她的被子挤进去,把沈令月整个笼在自己怀里,让她冰凉的脚踩着他的小腿取暖,自己把汤婆子悄悄踢到被子外面。 那玩意儿又冷又硬的,能比他好用? 身后是热乎乎的大号人形暖宝宝,又好捏又好靠,沈令月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享受着某人的取暖服务,“好了,现在给我讲吕大哥的故事吧。” 多好的睡前故事啊。 裴景淮无语,抓着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大晚上的,你确定要听别的男人的光荣事迹?” 沈令月立刻回击,握住他的小拇指掐了一下,“不然呢?我倒是想听你的光荣事迹,请问在哪里?” “好啊,你又趁机笑话我。” 裴景淮假装去挠她痒痒肉,沈令月赶紧躲,两个人裹着被子扑腾了半天,终于被裴景淮觑着机会将人捆住,准确无误亲上她颈侧的敏感点。 沈令月怕痒,但更怕这个,一下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一阵电流似的窜过全身,人已经下意识搂住裴景淮的脖子,软绵绵地贴了过去。 成亲半年,已经足够裴景淮摸清对手身上的每一个破绽。 他不紧不慢地一点点亲过去,又在沈令月耳侧停留了一会儿,献宝似的拉住她的手。 “给你看个好东西。” 沈令月迷迷糊糊地低头去看,裴景淮把一个白白的长长的,半透明的软乎乎的东西放在她手中。 她费力辨认了会儿,又结合自己看过的不正经书,终于认出来:“这是……羊肠?” 裴景淮比她还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沈令月:“……你从哪儿弄来的?” 裴景淮嘿嘿笑,压低声音:“卫姐夫送我的,他说这是宫里特制的手艺,比外面粗制滥造的那些更结实好用。他和公主成亲十多年只有一子一女,便是因为用了这个……” 沈令月哇了一声,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这下应该就不用担心自己会意外当妈了。 小酌怡情,气氛正好,今晚不用,更待何时? 俩人头挨着头开始研究起来,“怎么用的?直接……套进去?” 卫绍送给裴景淮的是一整套“用品”,羊肠本身是风干的,用之前要先用温水泡软,还要涂上一瓶不知道用什么做的,滑溜溜的半透明液体。 裴景淮拔开瓶塞倒出来一些,在手心里搓了搓,小声嘀咕:“怎么跟搓红花油似的。” 然而等真到了实际操作环节,他那双比沈令月大了两圈的手属实有点不听使唤,好几次还没对准就从指缝间滑走。 沈令月等得火大,“笨,看我的。” 没用过那啥……她还没看过吗! ……啊啊啊但是她也没有实操经验啊! 两个人四只手笨笨地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套上了一点,沈令月一着急,手上没轻没重地就往里面捋。 裴景淮眉头狠狠跳了一下,一把按住她的手,“等等。” 沈令月眨巴着眼问他怎么了。 裴景淮紧咬牙关,艰难开口:“……有点,勒得慌。” 沈令月伸手往下摸了一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量了下,认真思考:“会不会是这根羊肠太细了?” 但是没听说过羊肠也有尺寸区分啊…… 裴景淮已经忍无可忍,将半截羊肠扯下来丢到一边,委屈巴巴地靠在沈令月肩膀上,“那怎么办?” 他还特意想给她准备一个惊喜来着,现在全搞砸了。 沈令月在他脸上叭叭亲了两口,笑眯眯的,“没关系啊,我们下次换一个更大的。” 裴景淮很好哄,立马又精神起来,“没错,都怪那只羊不行!” “嗯嗯,都是羊不行,我们小舟哥哥一直都很行……” 密不透风的床帐里窸窸窣窣,气氛正浓时。 ——哐当! “哈哈哈哈!” 熟悉的魔性笑声,伴随着被刨开一个大洞的窗户倒下的声音,带着冬夜里的冷风呼呼灌进来。 一道赤色身影如闪电般冲进床帐里,摇晃着大尾巴兴奋地在床上跳来跳去。 “围、脖、儿。” 裴景淮脸黑得能滴下墨汁来,抬手就去抓,“我看你是真想当围脖儿了!!!” 他衣衫不整地冲出床外,和围脖儿在地上你追我赶。 沈令月裹紧被子探出头,看着掉下来的半扇窗户,和下方那个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大洞,神色迷茫。 ……这小混蛋什么时候觉醒了挖洞天赋啊! 熄了灯的澹月轩重新恢复了鸡飞狗跳,裴景淮的咆哮在院子上空久久回荡。 青蝉和霜絮打着哈欠起来,帮沈令月和裴景淮“搬家”。 大晚上的也找不到工匠来修窗户,只能让他们俩先去隔壁厢房凑活一宿了。 无人居住的房间冷冰冰,生了炭盆也需要时间才能暖起来。 裴景淮和沈令月裹着被子抱在一块,纯取暖,脚底下还塞了两个汤婆子。 方才的旖旎氛围全无,罪魁祸首已经趁着夜色逃窜,二人抱在一块,商量明天是炒狐狸还是炖狐狸。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裴景淮喃喃,“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围脖儿带回来,如果我不把它带回来,我们也不会大半夜在这里挨冻……” 沈令月趴在他怀里吃吃闷笑,一边拍背安抚他,“好了好了,自己养的狐,哭着也要养下去哦。” 裴景淮哼了一声,“幸好这不是我们的儿子。” 沈令月好心提醒:“你儿子又不会把窗户啃出一个洞。” …… 第二天燕宜来找沈令月,脸上带着古怪又微妙的表情。 “怎么回事,府里现在各处都在传,说你们昨晚……把床弄塌了,只能连夜换了个房间?” 沈令月绝望捂脸:“我的一世英名……” 啊啊啊全被围脖儿毁了! 她拉着燕宜去看那扇掉下来的,被围脖儿啃出一个大洞的窗户,神情悲愤,“我要让裴景淮扛着它在府里跑三圈!” 待燕宜听完事情原委,紧抿的嘴角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你还笑我。”沈令月委屈巴巴扯衣角,“青天大老爷,民女冤枉啊。” 燕宜咳了几声勉强止住笑意,一本正经安慰她:“没事的啊,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沈令月:不嘻嘻。 尴尬归尴尬,但是有好东西还是要第一时间和姐妹分享! 她凑近燕宜耳边蛐蛐:“……等我们再研究研究,解决了尺寸问题就分你几个!” 燕宜红着脸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今天来找沈令月是有正事,“母亲说眼看就要过年了,侯府在京城有几间铺子,让我们最近抽时间过去转转,观察一下生意如何。” 沈令月点头,“明白,就是避免掌柜欺上瞒下,做假账贪污呗。”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她今天留在侯府只会社死,不如出去透透气。 二人正要出门,围脖儿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下咬住沈令月裙角,哼哼唧唧不撒口。 “小坏蛋,你还敢主动送上门来?”沈令月轻轻拍它脑袋,“快松开。” 围脖儿松了嘴,但还是不肯让开,绕着沈令月和燕宜转圈圈,大尾巴摇啊摇个不停,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们。 燕宜试图分析狐言狐语,“它是不是在府里玩儿腻了,想跟我们出去?” 围脖儿直起上半身,“唧唧!” 两只前爪还冲燕宜拜了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 燕宜笑了,跟沈令月商量,“不如我们带它一块出门放放风?” 沈令月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侯府就算面积再大,也大不过围脖儿从前生活的那座山,它能老老实实被围墙圈住,不偷偷往外乱跑,已经算是很听话通人性了。 ……如果昨晚它没有啃窗户的话。 “青蝉,我之前让你们给围脖儿做的背带呢?” 沈令月问了一句,青蝉很快进屋找出来一个怪模怪样的背带,上面还系了一条长长的绳子。 “嘿嘿,这是我让她们做的狐狐牵引带。”沈令月冲燕宜眨眼,“之前想着说不定哪天能遛狐狸,这不就用上了?” 背带呈工字型,沈令月和燕宜合力抓住围脖儿两只前爪,把背带从脑袋套进去,两只爪爪伸出来。 围脖儿起先有点抵抗,挣了几下,但沈令月把绳子牵在手里,拉着它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后,小狐狸就明白了,乖乖地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趋。 沈令月把它抱起来亲了一口,“真是聪明宝宝。” “唧唧!” 二人坐马车出了门,沈令月把车帘掀开一角通风,围脖儿的小脑袋一下子挤过去,整个狐站在车窗前,两只前爪扒着窗沿,高兴得直蹦跶。 燕宜坐在对面捂嘴笑,“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围脖儿现在的神情,就跟小月亮每次坐车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令月不服气,“我可没它腿短,不用跳起来看。” 嘴上说着,行动却很诚实,往围脖儿下面垫了一个点心盒,让它可以蹲在上面看风景。 每到一个铺子,沈令月把围脖儿的牵引绳拴在马车里,叮嘱它老老实实不许动,她和燕宜再下车单独巡看。 看过最后一个铺子,时间还早,二人决定在外面逛一逛,顺便还能放围脖儿出来透透气。 年关将近,大街小巷的年味儿也渐渐浓了起来,街道两旁摆满了卖吃食和杂货的小摊,小贩的吆喝声呼出白气,飘飘荡荡,落在眉毛和胡子上成了霜。 围脖儿终于被放出来,激动地就要往前冲,又被沈令月抓着绳子牵回来,如此重复了几次,直到它被勒住脖子,终于意识到不能乱跑,乖乖地跟在沈令月脚边。 这几个月在侯府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围脖儿又长大了不少,尤其是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通身赤色,没有一根杂毛,在寒冷的冬日街道上越发显眼,像一团烧得热乎乎的小火苗。 路人很快就认出这是狐狸而不是狗,能让野性难驯的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足以见出主人的本事。 沈令月这一路收获了若干羡慕的目光,一时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别人遛狗我遛狐,太长脸了! 逛了一会儿,对面走过来一家三口,一对中年夫妻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穿着厚厚的皮毛衣裳,整个人裹成了一个小圆球。 他一眼就盯上了围脖儿,突然挣脱父母的手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沈令月手里的绳子,理直气壮地命令:“你的狐狸多少钱?卖给我!” 沈令月都愣了一下,这哪来的小熊孩子? 她没出声,小男孩又使劲扯了一下绳子,“喂,你聋了吗?我让你卖给我!” 说完不等沈令月回答,就要伸手去抓围脖儿的尾巴。 他一凑近,围脖儿就闻到他身上有同类的气息,一下子炸了毛,威胁地呲出犬牙,“唧唧!” 沈令月回过神来,连忙抱起围脖儿,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它的脑袋,压着它低声安抚。 围脖儿到底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咬她,只是缩在沈令月怀里威胁地低声哼哼。 燕宜微微蹙眉,对小男孩认真解释:“小朋友,我们不卖狐狸,你刚才也看到了,它认主,你突然凑这么近,它会咬伤抓伤你的。” 小男孩气呼呼地跺脚,“我就要这个!我要拔了它的牙和爪子,让它再也咬不到我!” 沈令月不高兴了,眼睛一瞪:“你怎么说话呢?你爹娘没教过你不是你的东西就别太有占有欲吗?让开,好狗不挡道。” 小男孩愤怒地握起拳头就要打她,“你放肆!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吗,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让我爹抓你坐牢——” “宗哥儿。” 小男孩的父母终于姗姗而来,中年男人将他抱起,眉目间满是溺爱,不轻不重地训了一句,“你乱跑什么,万一被拐子抓走了怎么办?” 小男孩搂着他的脖子,回身一指沈令月,“爹爹,我要她的狐狸,你给我买!” “什么狐狸?” 男人面露不解,紧接着就看到围脖儿从沈令月的斗篷里拱出脑袋,不高兴地哼唧着。 他心下了然,对沈令月点点头:“这位夫人,我儿很喜欢你这只狐狸,不知可否割爱?” 沈令月面无表情:“不可。” 小男孩的母亲也追了过来,闻言便道:“你开个价吧,一百两够不够?” 那些猎户在山里下套子抓到的狐狸,一只顶多能卖上十两银子。 要不是看在这只狐狸打理得还算干净,明显是被人驯养过,小男孩的母亲也不会开出一个“天价”。 然而沈令月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不卖不卖不卖,多少钱也不卖。你们一家三口都听不懂人话吗?” 真是有熊孩子就有熊家长,烦死了。 沈令月拉了燕宜一下,抱着围脖儿转身就要走。 “夫人请留步。” 那中年男人却又快步追上来,拦在二人身前,“不过是一只狐狸而已,夫人开个价,一切都好商量。” 被称作宗哥儿的小男孩扑在男人怀里假哭,胖乎乎的身子扭来扭去,“我要狐狸,我就要狐狸……” 听着儿子的哭声,男人语气又沉了几分,“夫人,您就忍心看着小儿哭泣不止吗?外面天这么冷,他要是哭坏了嗓子怎么办?” 沈令月一脸认真:“他又不是我儿子,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你——” 中年男人脸上带出不悦,直到身后一道人影快步赶上来,看到沈令月时咦了一声。 “弟妹,你也出来逛街啊?” 沈令月看看他,又看看中年男人,嘴角嘲讽地扯了一下。 “吕二哥,这位不会就是你大哥吧?” 传说中那位英勇剿匪的真君子,吕临? 作者有话说:月崽:一世英名毁于狐狐[爆哭][爆哭] 围脖儿:觉醒了一些犬科动物的本能XD 第70章 第 70 章 世上竟然有两个一模一样…… 吕冲夹在中间, 听完来龙去脉,满脸写着尴尬,左右为难。 他昨晚在侯府喝多了, 被送回吕家之后倒头就睡, 今早醒来才知道大哥一家三口提前抵京, 说不定还能留下来过完这个年。 这是大哥外放十年后第一次回家,终于能全家团聚了。 小男孩, 也就是大哥大嫂的独生子吕继宗,正是精力旺盛最闹人的年纪,一大早起来就嚷嚷着要出来玩儿。 吕冲便又向衙门告了一日假,毕竟哥嫂一走就是十年, 京城许多风貌已经大有不同,他随行陪伴,又能多和大哥相处,聊聊他在任上的经历,一举两得。 谁能想到逛了大半天都好好的, 大侄子却突然看上了沈令月养的这只狐狸? “弟妹见谅, 我大哥和大嫂就这么一个儿子, 难免娇惯了些……” 吕冲在中间充当和事老,又小声跟吕临介绍了对面二人的身份。 吕临眸光微动,依旧沉着脸,轻轻拍了下怀里哭闹不休的儿子。 “宗哥儿, 不得无礼,快向二位婶婶问好。” 宗哥儿的哭声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戛然而止。 他不情不愿地扭过身子,两只小胖手交握,冲着沈令月和燕宜作揖。 “婶婶好……” 沈令月灵活地拉着燕宜往旁边避让了下, 轻哼一声。 “刚才不是还要让你爹抓我去坐牢吗?这声婶婶我可受不起。” 什么人哪,无非是看她背后有侯府撑腰才这般前倨后恭,若是换做没有背景的普通人,岂不是要白白受欺负? 不过一个照面,沈令月就对吕临夫妇好感全无。 她瞥了吕冲一眼,有些嫌弃——这就是你崇拜敬仰的好大哥?眼神不行啊。 吕冲更加尴尬了,硬着头皮对沈令月拱手,“弟妹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你看这大过年的……” 沈令月摸着围脖儿的脑袋,“吕二哥,不是我非要跟孩子计较,可他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这是什么土匪强盗的做派吗?围脖儿可是我夫君亲自从山里救回来的,是他的心肝宝贝,便是在陛下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你说我能随便卖掉吗?” 这小狐狸居然还大有来头? 吕冲态度又严肃了几分,连连摆手,“那自然不能,弟妹放心,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孩子。” 他回头冲吕临使了个眼色——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好歹教训宗哥儿几句啊。 不过今天出门这一趟他也发现了,大哥大嫂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真是宠上天了,要星星不给月亮,难怪养成了这么霸道的性子…… 真是奇怪,他和大哥从小都是在父亲的棍棒教育下长大的,怎么他自己当了爹反倒变得毫无原则了? 而吕临只有听到沈令月搬出陛下名号时,眉头稍微动了一下。 他生得端方严肃,又在一地主政多年,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杀伐果断,面无表情时更是官威森严,自带一股慑人气势。 吕临打量着沈令月,目光锐利而充满审视,“沈夫人是在责怪本官教子无方了?” 沈令月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吕大人误会了,我可没这么说过。只是看在我夫君和吕二哥的交情上好心提醒一句,您如今正是升职回京的关键时刻,也不想被竞争对手参上一本吧?” 哼哼,吓唬谁呢,她可是进宫见过老皇帝的人,还会怕一个外地来的知府? 打蛇打七寸,这句话算是踩中了吕临的软肋。 他的呼吸微微粗重了几分,很快又被他平复下去。 “宗哥儿。”这次的声音全无温度,暗含风雷,“给婶婶道歉,说你不该冲撞长辈,强买婶婶的爱宠。” 他把宗哥儿放到地上,往前推了一下。 “沈夫人,我……” 吕临的妻子面露不忍,想也不想就要开口替儿子揽下错误。 吕临却拦住她,轻轻摇头,“宗哥儿自己闯的祸,让他自己承担。” 宗哥儿回头看看爹娘,见二人都没有再替他出头的意思,紧绷的小脸憋红了,咬着牙握紧拳头。 他低着头一步步挪到沈令月面前,蚊子哼哼似的挤出声音:“婶婶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养的小狐狸了,让我想起以前爹爹送我的那只小狗……” 他越说越委屈,甚至最后还挤出两滴眼泪,扁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看她:“婶婶,你原谅宗哥儿好不好?” 沈令月轻勾唇角:“好啊,下不为例。” 宗哥儿悄悄松了口气,立刻跑回吕临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吕临立刻将他抱起来,对沈令月点了下头,“多谢沈夫人提醒,改日我再亲自登门,向裴侯问好。” 吕临携妻子转身离开,吕冲站在原地犹豫了下,对沈令月挤出个笑脸:“对不住了弟妹,过几天我请怀舟吃饭赔罪啊。” 沈令月望着他大步追赶的背影又哼了一声。 围脖儿在她怀里不高兴地哼唧,她赶紧挠它下巴安抚:“宝宝不气了啊,我才没有原谅那个熊孩子呢,我就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走,我们回家吃大鸡腿去。” 沈令月四下张望着,看到车夫后冲他招手,让他把马车赶过来。 “燕燕,你想什么呢?” 沈令月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怎么从刚才起就魂不守舍的样子?” 燕宜一个恍惚回了神,一把抓住沈令月的手,微凉的指尖轻轻颤抖。 “太奇怪了……世上居然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啊?”沈令月眨巴眨巴眼,还没反应过来,“这也不算奇怪吧,你看到什么了?” 她还以为是燕宜在街上看到了两个长相一样的人,踮起脚尖四处打量,“在哪儿呢?会不会是双胞胎穿了不一样的衣裳?” 马车已经赶了过来,燕宜定了定神,对她摇头,“上去再说。” 门窗关紧,燕宜让沈令月把围脖儿放到一边去喝水,她握着沈令月的手低低开口:“我怀疑吕冲这个大哥是被人冒名顶替的,真正的吕临早就死了。” 沈令月瞪大眼睛,终于反应过来,“是玄女娘娘又让你看见了?” “嗯。”燕宜点头,“就在吕冲介绍出他大哥身份的那一刻,我看到了……” 眼前白光一闪,无数碎片式的画面涌入她脑中。 “我看到一片深山老林里,双方厮杀,好像是官兵在剿匪?带头的官员大概二十多岁,就是刚才这个‘吕临’年轻时的模样。” 燕宜慢慢整理着回忆,“后来,穿官服的吕临进入山匪老巢,然后找到了一处机关隐藏的密室,而密室里还有一个‘吕临’,只是他穿着麻布衣裳,脸色更苍白一点,身上好像还有伤。” “两个吕临?”沈令咬了一口点心,呆住,“真的一模一样?” 没听吕冲说过他大哥是双胞胎啊。 燕宜肯定点头,“嗯,至少在我看到的画面里,两个人除了衣着不同,很难区分出来。” “我明白了,这个假吕临是山贼!他趁乱杀了真吕临,然后冒充他的身份做官对不对?” 沈令月自己把后半段脑补完,又一拍脑袋,“哎呀,那他岂不是还霸占了吕临的新婚妻子,又跟她生了这个熊孩子?” 太过分了! 沈令月一拍桌,“我们去吕家揭穿他的真面目吧!” 说着就要去喊车夫改路线。 “你别冲动。”燕宜赶紧把人拉回来,无奈道:“没有证据,如何能让吕家相信我们?” 沈令月冥思苦想,“你再回忆一下,吕临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的特征?” 燕宜摇头:“这次看到的画面都是一段一段的,我只看到两个吕临会面,下一秒就是真吕临已死,假吕临正扒下他的衣裳往自己身上套……”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真吕临又是怎么死的,目前还是缺失的空白。 沈令月撇撇嘴,“那还用猜吗,肯定是假的趁真的不注意,在背后捅刀子了呗。” 一个是根正苗红的高官之子,一县长官,一个是杀人越货恶贯满盈,即将被官兵剿灭的土匪,偏偏俩人又长得一模一样,假货肯定想要取而代之啊。 “怪不得他在外面一待就是十年,我看根本是不敢回家,怕被吕家人认出破绽吧?” 沈令月摸着下巴,“这是觉得十年过去了,吕临亲人的记忆也模糊了,就可以大摇大摆衣锦还乡了?” 燕宜看到的画面就这么多,沈令月想起她还不知道吕临这些年的情况,赶紧把吕冲昨天在酒桌上的话回忆复述了一遍。 沈令月托着下巴叹气,“吕冲可崇拜他大哥了,要是知道真吕临十年前就死了,现在这个是冒牌货,不知道得多伤心呢。” 说完又气呼呼地一捶垫子,“这是大土匪生了个小土匪,怪不得他儿子那么熊呢!” “唧唧!” 围脖儿从它的专属小水盆里抬起头,仿佛听懂了似的大声附和。 沈令月冲它挥了挥拳头,“等着瞧吧,我一定替你报仇。” 燕宜握着茶杯,垂眸凝思,“如果十年前吕临就被顶替了,那他这十年政绩卓著,官声斐然,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土匪能当好官吗?他真能克制住自己掠夺的天性,勤勤恳恳为政爱民吗? 沈令月被问住了,咬着嘴唇不情愿的道:“兴许是他太想洗白上岸了,所以不敢露馅,老老实实当官,然后就,就真变成一个好官了呗。” 燕宜问她:“一个坏人突然想当好人,如果他真的装了一辈子,那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沈令月答不上来,但她眼珠一转,理直气壮:“那无辜冤死的真吕临怎么办?他的人生他的一切都被顶替了,他的妻子也成了别人的妻子,他就不可怜吗?” 她抓住燕宜的手,“你想啊,真吕临的尸骨说不定还和那些天杀的山匪一块埋在乱葬岗呢,他就成了孤魂野鬼啊,逢年过节都没人烧纸供奉的……” 太惨了,越说越惨,沈令月鼻子都开始发酸了。 燕宜拍拍她的背,温言安抚:“我没说不管。但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证据。” 沈令月瞬间满血复活,自信握拳,“没有证据就去找,一定有办法的!” …… 裴景翊下值回来,司香主动道:“少夫人在书房。” 他直奔卧房的脚步转了个弯。 裴景翊轻推开门,放眼望去,原本堆满公文,有些凌乱的书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燕宜坐在他日常办公的位置,正低头专心看着一幅舆图。 他绕到桌案后面,自然而然地挤进座椅,虚虚环住燕宜的腰。 “怎么突然对舆图感兴趣了?” 裴景翊往图纸上方随意扫了一眼,“西北?是外祖家出了什么状况?” 燕宜原本是在研究西川县周围一带的地势,等裴景翊回来便顺理成章引出话题。 但他这随口一猜,却给了她很大启发—— 白家常年在西北到京城这一路跑商,兴许他们会对十年前盘踞在西川的那群山匪有印象…… 裴景翊还在等她的回答,却见燕宜澄澈的双眸忽然亮起,嘴角轻翘,很是喜悦的模样。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越发放轻声音,“到底怎么了?” 燕宜笑着摇头,抿了抿唇,脱口而出:“就是突然觉得你好聪明啊。” 裴景翊轻轻挑眉,俊逸面孔带出几分平日罕见的少年气,意态风流。 “夫人是第一天嫁给我吗,这么明显的特质,竟然今天才发现。” 燕宜被他逗笑了,却还要一本正经解释:“知道你一直都聪明,但你今天……特别聪明。” 裴景翊搭在她腰间的修长指节慢慢收紧,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让燕宜能严丝合缝贴在他怀里。 他在她裙角的刺绣纹样上打着圈,低低的嗓音温柔含笑。 “夫人今天这么大方,不会是有求于我吧?” “是有件事想拜托你。”燕宜认真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前刑部尚书吕大人家的长子吕临吗?他最近好像要调回京城了。” “有点印象,但我们相差年岁太多,没什么交集。” 裴景翊轻轻颔首,又示意燕宜继续,“吕尚书去年因病致仕,他退下来了,长子才有回到京城的机会。怎么了?” “今天和弟妹出门逛街,遇到吕临一家,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燕宜故意语焉不详,“听说吕大人十年前在西川任县令,剿匪有功,不知道你们兵部有没有相关的文书记载?” 小摩擦? 裴景翊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悄悄记在心上。 再抬眸时已经恢复如常,“有的。地方派兵剿匪,事后都要向兵部上奏说明具体经过,伤亡如何,后续如何,抄录封存留档。” 他看出燕宜欲言又止,“你想看这份文书?” 燕宜眸光轻闪,没什么底气地点点头,“如果不会影响到你公务的话……能借给我看看吗?” “无妨,明天我就去档案库抄录一份带回来。” 裴景翊语气轻快,不过十年前的一份旧文书而已。 他捏着燕宜的指尖,为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无奈,又有点心疼,“夫人,下次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不用绕这么大圈子。” 燕宜眼睫颤动,小声解释,“别的东西倒还好,这毕竟是你的公务,我怕……” 未尽的话语被他尽数吞下,轻轻吻在她唇角。 “怕什么?难道夫人要给我吹枕头风,让我给别人穿小鞋,还是收受好处,卖官鬻爵?” 裴景翊贴着她的脸颊低笑,“幸好我只是个小小主事,不然恐怕难过美人关啊。” 燕宜没好气地在他腰间软肉轻轻拧了一下,“我才不是这种人。” “嗯,夫人不是,我才是。” 裴景翊仿佛沉迷在她发丝间萦绕的淡雅香气,紧绷了一天的眉眼都舒展开来,静静享受这宁谧时刻。 “所以阿昙一定要看紧我,千万别让我犯错误。” 裴景翊闭着眼,嗓音淡漫,“若是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 裴景淮今天和几个朋友出城打猎去了。 自从养了围脖儿,他就郑重发誓,以后再不打狐狸了。 但要让他完全放弃这个爱好,裴景淮还有点手痒。 正好今天别人约他,他早上出门前跟沈令月报备了,说要打几只野鸡和兔子回来,给围脖儿开开荤。 到了傍晚,他收获满满地回到澹月轩,正要向她邀功,一进卧房就听见床帐里传来嘤嘤嘤的哭声。 裴景淮慌了神,大步进屋,一把撩开帐子,“谁欺负你了?” 沈令月抱着围脖儿,眼睛红红地看过来:“你再晚点儿回来就要见不到我们了。” 她一下一下摸着围脖儿的被毛,语气幽怨:“有人要抓了围脖儿去,拔了它的牙和爪子,还要把我关进大牢里呢。” 围脖儿也耷拉着尾巴,没精打采地趴在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冲裴景淮小声哼唧,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裴景淮挽起袖子,“谁干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上门拔他的牙!”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就是你的好兄弟吕冲……” 裴景淮:??? “……的大哥的儿子。”沈令月补上后半句。 信息量有点大,裴景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吕临的儿子?哎,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昨晚啊。” 沈令月让他坐下来说话,裴景淮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灰头土脸的衣裳,很自觉地坐在脚踏上,“你们今天在外面碰见了?” “嗯嗯,吕临的儿子太坏了,一上来就要抢我们围脖儿!” 沈令月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遍白天的事,裴景淮越听越皱眉,嘶了一声。 “吕大哥从前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对儿子如此放纵溺爱?” “你也觉得很反常对不对?”沈令月不动声色暗示他,“是不是和你记忆中的吕大哥完全不一样?” 裴景淮认真想了想,摇头。 “不是啊,我跟他差了快二十岁,对他哪有什么记忆?都是这几年天天听吕冲念叨的,我跟他本人完全不熟。” 沈令月偷偷翻了个白眼,真是没用的男人! 她清清嗓子,又换了个方式,胡搅蛮缠地拉着他胳膊摇晃,“我不管,你可是一家之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围脖儿受欺负吧?” 说着又偷偷掐自己大腿一把,开始挤眼泪。 围脖儿也跟着打配合,一时间屋里充斥着嘤嘤嘤和唧唧唧二重奏,吵得裴景淮脑袋都大了。 他捂耳朵求饶,“好了好了,我肯定帮你们打回去!” 沈令月瞬间收声,同时捏住狐嘴筒子:“你想打谁?” 裴景淮摸着下巴思考:“不能打小孩儿,也不能打吕临……那就把吕冲约出来揍一顿?” 沈令月瞪他:“……吕冲犯了什么错?” “他今天不是也在场吗?”裴景淮理直气壮,“没能第一时间把熊孩子拉走,就是他的错。” 沈令月要被他气笑了,“一码归一码!吕临不会教儿子,我们就要给他一个教训。” 她拉着裴景淮问:“你好好回忆一下,关于吕临的事,吕冲还跟你讲过多少,有没有什么能利用的弱点?比如他身上有没有胎记啊,记号啊,小时候哪里受伤留过疤啊……” 沈令月说的起劲,突然发现裴景淮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她声音一顿,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你看我干嘛?” 裴景淮神情古怪:“你打听这些干嘛?有你这样报复人家的吗?” 他低头小声嘀咕:“当着你夫君的面,问别的男人身上有没有疤……” 沈令月推他一把,“你想哪儿去了?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裴景淮没吭声,但显然对她的歪理充满怀疑。 “小舟哥哥,求求你了。”沈令月使出终极绝招,夹着嗓子撒娇,“你帮我想一想嘛,我,我要扎小人诅咒他!” 裴景淮败下阵来,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不确定的道:“我记得吕冲说过,他小时候调皮爬树,结果爬太高了下不来,还是他大哥爬上去救他,结果在下去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多亏他大哥垫在下面护着他才没受伤,但吕临自己的小腿摔骨裂了,养了几个月才好……这个算吗?” 他一摊手,“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剩下的你得自己找他问去。” 真吕临小腿骨裂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早就长好了吧?从外表恐怕很难看出来。 不过裴景淮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还有谁比吕冲更清楚他们兄弟过去相处的点滴呢? 只要想办法让吕冲起疑,那假货肯定经不起盘问。 沈令月一秒变脸,破涕为笑,勾着裴景淮的脖子亲了一大口,“小舟哥哥真聪明!” 到了后半夜,二人睡得好好的,沈令月突然尖叫一声坐起来。 裴景淮被惊醒,下意识将人抱住拍了两下,“做噩梦了?” 沈令月靠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好可怕啊,我梦到吕临了……” 裴景淮:……? 他咬了咬牙,忍了又忍,好声好气地问:“你梦见他什么了?” 沈令月仰起脸看他,黑漆漆的床帐里,她声音幽幽,鬼气森森。 “我梦到吕临浑身是血,求我替他伸冤……他说他早就死了,现在的吕临是个冒牌货……” 裴景淮打了个冷颤,一把抄起被子将二人紧紧蒙住。 啊啊啊啊大半夜的不要说这种话! 作者有话说:【月崽:(思考)我觉得我很有当祸国妖妃的潜质!擅长十级枕头风[加油][加油]】 这次生理期有点来势汹汹[爆哭]不知道是不是冷饮吃太多了orz等我脑子清醒一点就继续还债嗷[撒花][撒花] 70-75 第71章 第 71 章 冒牌货的心理素质这么好…… 第二天夜里, 沈令月又做了噩梦。 “夫君,夫君啊……” 她捏着嗓子朝裴景淮耳边轻轻吹气,他睁开眼就对上她披头散发的模样, 吓得差点蹿起来。 沈令月坐在他身边, 直勾勾地盯着他, “夫君,吕临的冤魂又来找我了。” 裴景淮整个人都麻了, 颤着声问:“他他他……为什么老缠着你啊?” 沈令月一脸迷茫摇头,“我不知道,他就这样一直追我……” 她伸出手屈成鸡爪状,冲着裴景淮瞎划拉。 “他说他死得好冤啊, 被现在这个冒牌货顶替身份,霸占妻子,而他自己尸骨无存,流落荒野……” 裴景淮一把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左看右看, “我看你是睡魔怔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沈令月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铁钳似的大手掰开, 瞪大眼睛强调:“为什么不可能?我真的梦到了。” “……如果吕临真的不在了,为什么给你托梦?你们俩很熟吗?” 裴景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干嘛不给自己爹娘托梦,或者给吕冲托梦?实在不行, 给我托梦也好啊。” 沈令月一时语塞,强行辩解:“因为……因为你们男人阳气重, 鬼魂不好靠近的嘛。” 她假装害怕地缩进裴景淮怀里,“怎么办啊,如果我们不替吕临伸冤, 他的鬼魂会不会夜夜缠着我?” 裴景淮抱紧她拍了两下,强忍着困意,“那你说该怎么办?” “当然是揭穿冒牌货,让吕家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行,明天我就找吕冲去……” 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不枉她半夜辛苦折腾……哎? 头顶传来细微的鼾声,她抬起头,发现裴景淮已经闭眼秒睡。 沈令月又推他两下,后者不为所动,甚至还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她身上。 ……好沉。 沈令月气得使劲揉捏他的脸,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头一歪靠在枕头上睡得不省人事。 转天醒来,裴景淮死不承认自己说过什么话。 “你别闹了,吕冲他大哥好不容易才回京,他这几天正高兴着呢,我跑去跟他说,‘你大哥早死了,这个是假的’?他非跟我绝交不可。” 裴景淮捧着她气成河豚的小脸亲了一口,“听话,不就是个熊孩子吗,以后不让围脖儿碰上他就是了。” 沈令月瞪他,“裴,景,淮!你根本不关心我,万一我今晚又被鬼追怎么办?” 裴景淮自信满满,“放心,我有办法,保证让你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 沈令月对此充满怀疑,轻哼,“难不成你要请道士来驱邪啊?” 裴景淮只说暂时保密,神神秘秘的。 沈令月狐疑地等了一天,也没见他采取什么驱邪手段,直到晚间入睡前,裴景淮照惯例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下意识地接过喝了一大口,突然觉得味道有点奇怪。 “这是什么?” 咂吧咂吧,好像还带点甜味儿? 裴景淮得逞地勾唇,“没什么,就是管母亲要了点安神散。” 沈令月一愣,想抠喉咙已经来不及了,气得把空杯子丢到他身上。 “你敢给我下药?!” 裴景淮轻松接住,振振有词,“母亲说这药很灵的,保你一夜无梦到天明。” 沈令月张牙舞爪要来揍他,才挥了几下胳膊就感觉到一股不受控的困意袭来,指着裴景淮骂了几句,缓缓倒在床上。 裴景淮松了口气,把她塞进被窝,自己也跟着躺下,把两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安心地闭上眼睛。 管他什么真的假的,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裴景淮!” 翌日清晨,房里传来一声咆哮。 青蝉端着脸盆站在门口,犹豫地问霜絮:“咱们现在进去吗?” 要不还是等会儿吧。 …… 沈令月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用早膳的时候,裴景淮殷勤地给她夹菜,碟子里堆成了小山,她看也不看一眼,气鼓鼓的只喝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裴景淮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你看,昨晚睡得挺好,没做噩梦吧?我觉得你就是最近跟着母亲和大嫂管家太忙了,就应该多多休息……” “小嘴巴,闭起来。”沈令月凶巴巴。 啊啊啊想做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 她端起碗三两口喝光了小米粥,一抹嘴角站起身往外走。 裴景淮在后面喊:“你要去哪儿?” “回娘家!” …… 沈令月这话倒不全是跟他赌气,她今天确实要回沈家一趟。 孟婉茵替她和燕宜都准备了送回娘家的年礼,沈令月今天先自己回去,明天再陪燕宜去周家。 赵岚对她隔三差五就往家跑的行为已经习惯了,谁让小女儿运气好,摊上一个万事不管还好脾气的婆婆。 沈令月捏着礼单叭叭介绍一通,又指着其中一页特别强调:“这是我大嫂外祖家从西北带来的上等黄芪和党参,听说您每年冬天都会腰膝酸痛,特意拿来给您补身子的。” 赵岚面上含笑,“你们俩成了亲倒是越来越好了,回去替我谢谢她。” 又得知燕宜的外家竟然就是北边赫赫有名的行商白家,不由挑眉:“之前倒是没怎么听过周将军原配夫人的消息。对了,周家明日要办百日宴,你们俩去吗?” 赵岚也收到了周家的请帖,毕竟两家现在也算是拐着弯的姻亲了。 之前林绮玉被周雁翎离家出走的消息刺激早产,生下一个儿子,稳妥起见便没办满月酒,她自己也是坐满了双月子,大龄产妇嘛,若是不好好保养,只怕后患无穷。 她和周川一合计,干脆在年前给小儿子办一场百日宴,热闹热闹。 “当然要去啊,我和我夫君,还有大哥大嫂一起去。”沈令月认真点头,“我得陪着她,不然她那个黑心继母肯定要使坏。” 赵岚不由失笑,看她自己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就要替别人撑腰了。 视线在沈令月肚子上打了个转,赵岚轻咳两声:“成亲半年了,总该给我一个好消息了吧?” 沈令月装傻望天,“你的宝贝女儿吃得好睡得好,这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赵岚作势要拍她,沈令月撒丫子就跑。 “……我去给父亲问安啦!” 赵岚扶额叹气,又对祁妈妈抱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祁妈妈忍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裴家都不着急,夫人就别跟着操心了。” 赵岚跟她点评起侯府的礼单来,“亲家母是个厚道人,这份年礼周到齐全,一看就是她亲自准备的。” 沈令月去了前院。 年关将近,各部衙门都等着封印放假呢,天大的事也都等到年后再说。 沈杭这个礼部二把手更是习惯性迟到早退,去官署点个卯就溜回家躲懒。 沈令月顺利在书房里堵到他,开门见山:“您跟前刑部尚书吕大人关系怎么样?” 沈杭好悬没被茶水呛着,咳了好几声,无奈瞪她:“你问这个干嘛?是姑爷惹上麻烦了?” 沈令月轻哼,“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我没事,你姑爷也没事,我们好着呢。” 沈杭幽幽叹气,“你们小两口是甜甜蜜蜜了,可曾想过你二姐还没个着落……” “停。” 沈令月比了个双手交叉的动作,“说一万遍也没用,我是不会替沈颂仪说亲的。如果您跟我只有这些话说,那我走了啊。” “哎哎,你等会儿,怎么嫁了人脾气还越来越大了。” 沈杭没好气地把人叫住,又叫丫鬟送茶点来,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每次回来就知道陪你母亲,早把我这个爹爹抛在脑后了。” 沈令月在他对面坐下来,一口点心一口茶,大大方方任凭沈杭打量。 沈杭自己把话题拉回来,“你刚才问我吕尚书,他怎么了?” “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沈令月一副闲聊的架势,“听说他家大公子当年受了党争连累,好好的一个高官子弟,却被分到西北下等县?” 沈杭回忆了半天,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都是十年前了,当时我还没升任左侍郎,吕尚书却是风头正盛,他是最刚正不阿的性子,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犯法者一视同仁,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沈令月眨眨眼,“那您觉得谁最有可能把吕大公子算计到西北?” “嚯,那可海了去了。”沈杭摆摆手,“什么高贵妃的兄弟啊,裕王的小舅子啊,当年的西北总督,如今的威远伯王竑……” “西北总督?”沈令月总算等着一个和西北沾边的,立刻给沈杭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奉上,“您润润嗓子,给我详细说说呗?” …… “找到了,这里也有王竑的名字。” 沈令月和燕宜正在分析裴景翊从兵部抄回来的那份军报。 十年前吕临抵达西川县赴任,花了半年时间摸清那伙山匪的底细,便向当时总揽西北四省军政的最高长官,三边总督王竑申请派兵剿匪。 沈令月摸着下巴分析:“我老爹说,当年王竑的亲弟弟在家乡强占民田,鱼肉百姓,被苦主告上京城。吕尚书铁面无私,全然不顾王竑写信回来求情,判了他弟弟一个秋后问斩。” “你觉得是王竑怀恨在心,故意把吕临调到自己辖下,又趁着出兵剿匪,一片混乱之际害死了他?” 燕宜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推,微微蹙眉,“可这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山匪老巢里会有一个和吕临一模一样的人?这会不会太巧了点?” “那就是……王竑事先找到了一个替身,故意用他取代吕临,报复吕尚书杀弟之仇!” 沈令月说完又摇头,“不对不对,直接趁乱弄死吕临就完事儿了,何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呢?” 二人对着军报齐齐叹气。看似找到了许多线索,却依旧是一团乱麻。 燕宜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安慰道:“别急,我已经让白家商行给小舅舅捎信,托他打听十年前西川一带的情况,还有‘吕临’这些年在当地为官的行事作风,不过大概要等到年后才有回信。” 沈令月托腮:“是啊,快过年了,什么事都要往后放一放。” 眼看快到裴景翊下值的时辰,沈令月才不当电灯泡,主动告辞。 出门时还跟燕宜开玩笑,“我老爹都开始摸鱼翘班了,大哥倒是一天不落地去上班。” 怪不得能跟燕燕过到一块去呢,学霸和卷王天生一对! 回到澹月轩,一进门就看见裴景淮今天哪也没去,乖乖在屋里等她。 沈令月轻哼,转身要走,裴景淮一个箭步冲上来,从后面将人紧紧抱住。 “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喝药了,你别生气了嘛。” 沈令月背对着他,努力绷紧嘴角,声音冷冷的,“你不是嫌我做噩梦会吵到你吗?那我们今晚分房睡好了。” 裴景淮把她抱得更紧,连连摇头,“不分不分,我今晚肯定好好守着你,保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沈令月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我不用你守着,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眼神狡黠,凑近裴景淮耳边低语。 裴景淮慢慢瞪大眼睛,面露为难,“真的要这样吗?” 沈令月威胁:“分房。” 裴景淮:“……我答应你!” …… 月黑风高夜。 城东的一座二进小宅子里,住着吕临一家三口。 这处宅子是吕临妻子范青溪的陪嫁,虽然空了十年,但范家一直有安排仆人守着,经常打扫。 吕临一家这次回到京城,便说家里人口太多,住在一块拥挤又容易产生摩擦。而且他们这次回京带了不少行李,一时不好安置,索性搬出来住,等年后调任文书下来,若是能顺利留京,再考虑要不要置产。 夜深人静,吕临和范青溪在正院相拥而眠,半睡半醒间,隐约听到外面有石子砸落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骨碌碌…… 吕临睁开眼,发现对面窗户被风吹开一道缝,冷风一阵阵地刮进来。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正要合拢,突然看见一道白花花的人影飞快飘过回廊。 难道是家里进贼了? 吕临脸色一凝,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妻子,放轻脚步,推门追出去。 黑漆漆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吕临匆匆走在长廊上,耳边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什么人?” 他猛地回头,就见转角处立着一道白色影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孔。 “装神弄鬼。”吕临握紧拳头,想也不想地追上去。 就在他一伸手便能抓住对方衣角时,白影咻地一下翻上房梁。 吕临大步走到院中,借着幽暗月光抬头向上看。 屋檐上趴着一团白花花的影子,那人缓缓抬起头,拨开长发,露出一张惨白的,七窍流血的脸。 吕临皱眉,沉声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吓唬人?” “你问我是谁?”白影吊着嗓子开口,“你这个冒牌货还有脸问我是谁?你害我性命,顶替我身份,霸占我妻子……拿命来!” 吕临眉头狠狠一跳,只惊诧了一瞬便很快冷静下来,唇边浮起一抹不屑冷笑。 “无稽之谈,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白影仿佛气急败坏,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假的就是假的,你骗得过外人,也骗不过我的至亲!” 吕临脸上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一把抓住白影的衣角,“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孽——” 嘶啦一声,白袍子被扯下一块布料。 白影接连后退几步,迅速蹿上屋顶,狼狈逃离。 吕临摊开手心,柔软的白色布料在月光下透出精细的纹理。 “好阔气的鬼,还能穿得起缭绫。” 吕临轻嗤一声,将布料顺手塞进袖中,回到房间。 范青溪听到动静醒来,就看见吕临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她有些不解,“夫君,你刚才出去了?” “嗯,大概是房子太久没住人,老鼠都敢跑出来了。”吕临转过身对她安抚地笑笑,“没事了,夫人快睡吧。” …… 裴景淮一路沿着屋顶跑了两条街,终于看到自家马车,立刻钻了进去。 车内炭盆烧得正旺,冷热一激,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令月等了半天,立刻将热帕子递上,“怎么样,那个冒牌货承认了没有?” 裴景淮飞快把脸上厚厚的白粉和红颜料抹掉,摆摆手:“别提了,我就说你那什么鬼魂托梦一点也不靠谱!人家就是吕临本临,完全不心虚的。” “怎么可能?” 沈令月愣住,这假货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他就不怕真有吕临的鬼魂来索命吗? 她狐疑地盯着裴景淮:“是不是你演得太差,被他发现了?” “……阿嚏!” 裴景淮吸了吸鼻子,目光幽怨:“我大半夜陪你出来装神弄鬼,你还要怀疑我?有没有天理啊。” 沈令月看他红红的鼻头,还有脸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滑稽样,有些心虚,赶紧给他披上厚厚的斗篷,讨好地捶肩膀,“是我不对,夫君今晚辛苦了,我再也不生你的气啦。” 裴景淮身子向后一靠,等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坐到沈令月身边,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我没骗你,吕临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冷静。” 岂止是冷静,裴景淮甚至还从他脸上看到了无语,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太丢人了,这事儿绝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 翌日,去周家的马车上。 燕宜脸上罕见浮现了一丝茫然,“你是说,你昨晚让裴景淮扮成鬼魂去吓唬‘吕临’了?” 沈令月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对啊,结果完全没用……” 燕宜默默低下头,把两辈子最难过的事通通想了一遍,嘴角快要压不住了。 “你们俩,真是……”她摇头,满脸无奈,“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 沈令月也觉得不合理,“他这个杀人凶手居然都不心虚的吗?他每晚是怎么睡得着的?” 又小声嘀咕:“我觉得还是裴景淮装鬼的功夫不到家,他还小心眼儿不让我说……” 燕宜哭笑不得,“如果十年前你用这个办法或许会有效,但他已经做了十年的吕临,就连枕边人都毫无察觉,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你觉得他还会害怕所谓的冤魂索命吗?” 沈令月气呼呼,“要不我们直接给吕尚书和吕冲写匿名信吧,就说玄女娘娘降下神谕——”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门外提醒:“少夫人,周家到了。” 二人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先后下了车。 周川正在大门口迎客,见燕宜和沈令月一起过来,先是皱了下眉,然后又挤出笑脸上前。 沈令月先发制人,笑眯眯地问好:“恭喜周伯父老来得子,晚年有靠!” 周川:……我好像也没这么老? 他清清嗓子,往二人身后张望,仿佛关心地询问:“姑爷怎么没和你一块过来啊?” 燕宜神色淡淡:“夫君今日当值,说中午会过来。” “呵呵,那就好。”周川放心了,又恢复热情的笑容,“去后院看看你母亲,还有你小弟,小家伙现在可壮实了。” 燕宜应了一声,拉着沈令月去后院点卯。 沈令月回头看了一眼,周川还在喜气洋洋地接待宾客,不由小声嘀咕:“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离家出走的女儿?” 二人很默契地瞒下了周雁翎的消息——她若是想给家里捎信,早就让白家送来了,但现在显然是没有。 燕宜道:“听说现在周家上下统一口径,说雁翎去她外祖家小住了,明年再回来……” 啪。 不知从哪飞来一团泥巴,砸在燕宜的裙摆上,瞬间洇开一团黑乎乎的污渍。 沈令月四下张望,皱眉大喊:“谁干的?”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大摇大摆从树后面走出来,鼻孔朝天,满脸不屑。 “我干的,怎么样?” 是燕宜同父异母的弟弟,林绮玉的长子周闻陌。 他一脸厌恶地瞪着燕宜:“这个家不欢迎你,谁让你回来的?” 燕宜眸光平静,“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是周家大小姐,是你父亲下帖子请回来的贵客。” 周闻陌呸了一声,指着她愤怒大喊:“都是你从中挑拨,让我姐姐和我娘母女离心,她离家出走,我娘躺在床上病了两个月,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回来?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狗头][狗头]今日依旧是对抗路夫妇日常 以及晚上会有加更!是这样的我发现我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假如我在七点前写不完加更,为什么不晚上单独发一章呢[爆哭]真是天太热脑子不转弯了orz 今天开始尝试一下这种新的更新时间~晚上加更时间不确定,大家不用特意等嗷,可以睡觉前来看一眼,或者明天上午[撒花][撒花] 第72章 第 72 章 过!年!好!(营养液1…… 沈令月差点气笑了。 这些熊孩子是什么新年限定掉落吗?怎么跟打地鼠似的一个个轮流往外冒? 她想也不想拦在燕宜前面, 对着周闻陌一通输出。 “你有毛病吧?你二姐自己受不了家里催婚才逃跑的,跟燕宜有什么关系?她都嫁出去了怎么还要替你们姓周的背锅啊?” 周闻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哼, 你姐姐现在是我大嫂, 我们俩才是一家人, 你少在这里耍少爷威风,信不信我去找你爹告状?” 周闻陌握紧拳头, 到底不敢真对二人动手,眼珠一转,又抓起路边一团湿泥巴,朝沈令月丢过去。 啪叽。 她的新裙子和燕宜的一起遭了殃。 沈令月气得跳脚, “啊啊啊你混蛋!” 两边争执声终于惊动了房里休息的林绮玉,派了个管事妈妈出来,好说歹说把周闻陌劝走了,又请二人去燕宜从前的闺房休息。 沈令月让青蝉去拿马车里的备用衣裳,一边用湿帕子擦着裙面上的污泥, 恨恨道:“都是一个爹娘生的, 周雁翎可比这个小混蛋正常多了。” 又打量起燕宜的房间, 现在这里除了一张光秃秃的架子床,老旧的圆桌并四个绣墩,余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了。 她不由撇嘴, “你这后妈真是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揭不开锅了呢。” 燕宜表现的很平静, 甚至还有心思和她玩笑,“她没把这间房变成杂物间就不错了。” 二人换好干净衣裳出了门,沈令月问她:“还要去你继母房里转一圈, 走个过场吗?” 燕宜摇头,“相看两厌,没必要。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到中午,简单吃两口就回去吧。” 周闻陌连林绮玉卧床休养都能赖到她头上,万一她那小儿子再有个头疼脑热的,说不定连她靠近都是错。 只要让其他宾客看到她们俩来过了就行,反正都是些虚应的面子情。 话是这么说,沈令月却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燕燕这么好,已经一退再退,不愿与他们计较,可周家人还这么不识好歹。 她估摸着快到裴景翊下值的时间,找了个借口溜到前院,终于在半路上堵到人。 “大哥,我要告状!” 沈令月像只充气小河豚冲过去,“有人欺负大嫂!” 裴景翊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不疾不徐开口:“是谁?” …… 周川在前院招待同僚和军中好友,还把裹成球的小儿子抱出来显摆了一圈,又在管事妈妈的再三催促下小心送了回去。 刚满百天的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大人们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周川把裴景翊这个大女婿带在身边,逢人就夸。 裴景翊也破天荒地配合岳父,做足了孝顺女婿的模样,极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酒过三巡,周川把周闻陌叫过来,大着舌头向裴景翊介绍:“允昭啊,你弟弟今年十四岁了,我打算送他去考武举,将来说不定还能分到侯爷领辖的左军都督府,都是一家人,你这个做姐夫的要多多照顾他啊。” 裴景翊落座后只浅浅喝了一小杯,白玉似的面颊染了薄红,在蓬松毛领的簇拥下越发显得丰神俊逸,斯文端方。 他淡淡扫了周闻陌一眼,少年人不服气地挺起胸膛,脖子梗得老高。 裴景翊笑了下,对周川道:“岳父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让闻陌跟我过几招,试试他的身手?” 不等周川应允,周闻陌已经抢先开口:“比就比!” 他轻蔑地打量着裴景翊颀长单薄的身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似笑非笑:“我力气很大的,姐夫要小心点儿,别被我打坏了。” 裴景翊从容起身,在一群武将起哄的簇拥中,宾客们转移到周府东边的演武场上。 他解下厚重的外袍交给漱墨,施施然走到场地中央,风吹起衣角簌簌作响,如同雪中立鹤,自有一股潇然之姿。 裴景翊将左手背到身后,神情平和宽容,对对面的周闻陌道:“未免有人说我以大欺小,我让你一只手。”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便是裴景翊这个做姐夫的要给小舅子当陪练一般。 周闻陌却被他的“相让”激怒,低吼一声,拉开架势冲了上来,握紧拳头直奔裴景翊面门。 就在拳风即将掠过裴景翊的鼻梁,他脚下步伐轻轻一动,便如鬼魅般灵活避开,唯一能用的右手在周闻陌肩头轻轻一点,如分雪折梅一般绕过他后背。 砰! 周闻陌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天旋地转,被重重摔到地上。 他眼冒金星,脑袋一阵阵发晕,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躺下的。 周闻陌不服气,一骨碌站起来,又朝着裴景翊冲过去。 砰! 这次摔得更快,裴景翊依旧只用一只右手,在他腰间一拍一推,人就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周闻陌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啊啊啊——” 砰砰砰! …… 周川的酒都醒了一大半,觑了个空子冲到场地中央,双手拦住。 “不是切磋吗,点到为止……” 周闻陌已经被揍出了凶性,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裴景翊,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刀,从周川身后冲上去。 裴景翊这回终于动了藏在身后的左手,一个利落的擒拿将周闻陌按在地上,一抬腿将小刀踢出去几丈远,当啷啷地滚了好几圈,暴露在宾客目光之下。 “岳父大人。” 裴景翊眉心微蹙,十分不赞同的模样,“闻陌心性不定,戾气太重,不过自家人切磋一二,竟然身持利器,习武之人应先修心,若是小小年纪就生了煞气,将来后患无穷啊。” 周川这下彻底清醒了,冷风吹过汗湿的后背,生生打了个冷颤。 他狠狠瞪了周闻陌一眼,咬着牙低声呵斥:“你是不是偷喝了酒醉晕头了,怎么敢跟你姐夫动刀子?” 更要命的是,还在这么多军中同僚面前丢了大人! 今日裴景翊这一番点评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将闻陌收于麾下悉心培养? 裴景翊可没空欣赏周川教训儿子,方才那几句话仿佛只是亲戚间的关心,他直起身子,慢条斯理掸了掸袖口,朝着人群某一处走去。 随着众人下意识地往两边避让,裴景翊来到燕宜面前,牵起她的手,和刚才在场上变了个人似的,眸光平和,语气温柔。 “夫人,我们回家。” 周川眼睁睁看着二人相携离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下周闻陌的后背。 “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又欺负大姐了?” 不然裴景翊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和他切磋,又用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断了他在习武一道的前程? 周闻陌满脸写着不甘心,不服气地还嘴:“我怎么知道他是故意害我出丑?” 可恶,姓裴的明明看起来很弱才对…… 周川被他气的脑袋嗡嗡响,咬牙强调:“你以为他是谁?你大姐夫可是陛下的外甥,连宫里的禁军统领都夸过他根骨奇佳,还想收他做关门弟子呢!” 是裴景翊自己选择进了兵部做文职,不代表他就真是个文弱书生。 周闻陌鼓着腮帮子,无意间对上人群中的沈令月。 后者冲他做了个鬼脸,高高兴兴地走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当成电灯泡落下了。 ……算了不重要,只要能替燕燕出气就是她的好闺蜜夫! …… 腊月二十七,各部衙门正式封印,官员开始放年假,一直到正月初八再回来上值。 侯府里的年味儿也是一日浓过一日,孟婉茵今年终于有了两个可靠的帮手,立志要将新媳妇进门的第一个新年过得热热闹闹。 沈令月和燕宜每天跟着她忙前忙后,四处跑腿传话,什么熊孩子,小舅子,真假吕临的,都暂且抛在脑后不提。 天大的事,也等过了这个年再说! 除夕夜,全家人都来到松鹤堂一起守岁。 没有裴玉珍掐尖挑拨,太夫人也立志要做一个模范好婆婆,今年这个除夕过得格外太平,甚至裴显都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太夫人让钱妈妈拿出来两个木盒子,挽起袖子摩拳擦掌。 “这样干坐着有什么意思,来打牌。” 沈令月瞪大眼睛,看着钱妈妈打开木盒,取出了一副……麻将啊! 她先震惊了一下,又暗暗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这种老少咸宜又相当上头的娱乐活动,老乡哥怎么可能不推广开来? 这边太夫人还在和看似震惊的燕宜解释:“……这可是宫里娘娘们消遣的好玩意儿,也就是咱们侯府和皇家沾亲带故,才有幸得了两套赏赐呢。” 太夫人把郁郁寡欢的裴玉珍拉过来,塞给她一包银子,“大过年的,开心点儿,今晚输了算我的,赢了都归你。” 于是太夫人,裴玉珍,裴显和孟婉茵组了一桌。 沈令月,裴景淮,燕宜和裴景翊两两一队。 裴景淮以为沈令月没玩过,还安慰她:“规则很简单的,我带你打一圈就懂了。” 裴景翊也对燕宜道:“有我带你,二弟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喂喂裴大你少在那里装了,我可是赌运超强自摸圣手……啊!” 裴显拿起一枚骨牌敲他脑袋,“不许说赌,这就是过年的消遣而已。” 花厅里很快支起两张桌子,噼里啪啦打起牌来。 阿芝年纪小,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专心抱着绒团儿给它梳毛。 围脖儿急得在地上直转圈,一边哼唧一边扒拉她的裙角。 董兰猗坐在窗下,手里捧着话本子,看得如痴如醉。 沈令月趁洗牌的时候站起来活动手脚,溜溜达达绕到董兰猗身后,“表妹看什么呢?” 最近表妹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里,没有出来闹幺蛾子,沈令月也不吝啬对她展示友好。 董兰猗被吓了一跳,对上沈令月笑眯眯的脸庞,红着脸小声道:“是‘潇湘公子’新出的话本,现在外面很受欢迎的。” 沈令月正要借过来看看是什么内容,那边裴景淮喊她过去抓牌。 “哦哦,那你慢慢看,好看的话记得分享给我啊。” 沈令月又回到牌桌前大杀四方。 …… 同样的除夕夜,吕家。 这是十年来第一个全家团聚的新年,吕父吕母坐在上首,看着满座儿孙齐聚一堂,十分欣慰。 宗哥儿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大汗,抱着吕临的腿撒娇:“爹爹,陪我去放炮仗,我要看大炮仗!” “走,爹爹陪你。”吕临将他抱起来,又用袖口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语气温和:“不要跑那么快,当心着凉。” 吕母拉着范青溪的手感慨:“我从没想过临儿当了父亲会是这样的,和你们父亲一点也不一样。” 范青溪望着吕临向外走的背影,眸光温柔,“夫君待宗哥儿极好,无论每日公务多么繁忙,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陪宗哥儿说话,好不容易挤出休沐的时间,也会带他出去游玩。” 吕母小声问她:“你们成亲也快十年了,若是这次能留在京城,不如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反正家里这么多人,总能帮你们带孩子的。” 范青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是我不好,生了宗哥儿以后调理了几年还是气血不足,夫君说我们有一个儿子就够了,加上他公务繁忙,一月里大部分时间都宿在官署……” 吕母了然,连忙岔开话题,又劝她放宽心,子嗣一事随缘就好。 一家人聊得热闹,无人注意到吕父悄悄出了门。 他穿过正院,一路向北,直到位于第三进院子的吕氏家祠。 除夕夜要守岁,府里各处都灯火通明,祠堂里更是烛火长燃。 透过虚掩的门缝,吕父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一个跪着的背影。 “谁在那里?” 吕父加快脚步上前,一把推开房门。 祖先灵位前的蒲团上空空如也,只有微微下陷的两处凹痕,证明他刚才所见不是幻觉。 吕父慢慢走近,弯下腰在蒲团旁边捡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截已经风干的,摸起来有些毛糙的,某种动物的尾巴。 作者有话说:在开着空调的伏天里写过年……这种感觉好魔幻哈哈哈哈 月崽&燕燕:那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加油][加油] 过了这个年再接着搞事[撒花][撒花] 第73章 第 73 章 “我爹在我家祠堂里撞鬼…… 沈令月和燕宜在骨牌声和炮仗声中度过了在大邺的第一个新年。 一开始她还装模作样扮演新手, 连码牌的动作都磕磕碰碰的。 随着裴景翊和燕宜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她想装也装不动了, 拉着裴景淮打红了眼, 桌上的银锞子堆成小山, 不断在双方间来回转移。 就在她摩拳擦掌准备战到天明时,裴显看了一眼时辰, 转头对几人道:“打完这局就回去休息吧,出门前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沈令月捏牌的动作顿住。 裴景翊轻咳一声,好心解释:“正月初一是正旦日,宗亲、勋贵、以及京城四品以上官员, 都要携内眷进宫参加新年朝贺,并向陛下进贺表。” 虽然裴景淮还是个白身,但他和沈令月要以昌宁侯府的名义进宫,躲不过去的。 沈令月:! 苍天啊,大过年的都不能让人睡个懒觉吗? 她瞥了一眼自己面前惨不忍睹的牌组, 果断推倒, 冲对面笑得灿烂, “哎呀,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快各回各家休息吧。” 沈令月拽起裴景淮,麻利地向几位长辈道了声新年好, 脚底抹油跑了。 隐约还能听到风里传来她的碎碎念:“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这把要输惨了……” 裴景翊抬手把自己面前的骨牌推倒, 目露遗憾,“可惜了,本来能凑个清一色的。” …… 回到澹月轩, 沈令月匆匆洗了把脸,以最快速度钻进被窝,感觉只是打了个盹儿的工夫,就又被青蝉无情唤醒。 进宫朝贺要穿正式的吉服,复杂程度比起成亲那天的凤冠霞帔也不遑多让。沈令月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丫鬟打扮梳妆,没一会儿眼睛就闭起来,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头。 一通兵荒马乱,她被裴景淮半抱半塞进马车,头上戴着繁复沉重的珠冠,想低头都困难,只能维持端坐不动的姿态,继续补眠。 冬日的清晨,天还没亮呢,一片灰蓝色雾蒙蒙的宁寂里,只有各家勋贵、官员的马车静悄悄地出门了。 马车前方悬挂的灯笼组成了一条星星点点的光龙,从京城的四面八方,逐渐向中心皇城的方向汇聚。 终于到了宫门前,马车按照顺序排队接受侍卫检查,仪容是否得体,是否携带利器等危险品,确认无误后放行,依次进宫。 沈令月跳下马车,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连忙抱紧了手炉,挪着小碎步和孟婉茵燕宜汇合,婆媳三人跟着引路太监去了后宫。 过了一个新年,高贵妃依旧明艳动人,一身贵妃礼服描金绣凤,头戴八宝金冠,两侧垂下长长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晃,珠玉琳琅之声不绝。 沈令月狠狠吸了几口贵妃美貌,突然觉得早起受冻也没那么难熬了。 她和燕宜跟着孟婉茵去了勋贵家女眷那一圈,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就开始东张西望,准备给自己切个瓜吃。 高贵妃坐在上方C位,左右两侧分别是恒王和裕王的生母,再往下是若干妃嫔美人,有的身边还带着年轻的皇子和公主,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的都有。 沈令月扒拉手指头一算,就知道后来能被老皇帝写进即位诏书里的那个八皇子,如今还没出生呢。 看完嫔妃再看皇室宗亲,坐在打头第一位的竟然是恒王一家。 这是老皇帝看在大过年的份上,终于肯把他放出来了? 恒王被圈禁了小半年,这次出来以后似乎低调多了,越发显得坐在他后面的裕王一家十分活跃,端着酒杯到处和人交际。 但沈令月盯着恒王看了一会儿,就发现他只是看似老实,眼神却隔三差五飘向上方的高贵妃。 沈令月:拳头硬了.jpg 继续往下看,又在宗亲靠后一点的位置看到了安王和安王妃。 安王的人缘就好多了,哪怕他只是坐在那里,也有许多人主动上来敬酒攀谈,他一一回应,态度温文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沈令月把视线转回到勋贵和官员内眷这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群中年妇人之间,格外年轻显眼的郑纯筠。 郑纯筠也看到她了,脸上浮起笑意,遥遥向她和燕宜挥了挥手。 她怀孕的消息还没正式公开,好在国公夫人的礼服足够宽大,也能遮掩一二。 沈令月注意到梅芳一直寸步不离地护着她,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一个打扮得金光闪闪的中年妇人,旁若无人地走到高贵妃面前,又自来熟地将坐在贤妃身后的乐康公主拉过来,亲切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夸了又夸。 “听说陛下把公主的婚事交给贵妃安排了?这不就巧了吗,咱们贵妃娘娘家里还有个弟弟,与公主年岁相当,正是男才女貌……” 高贵妃、林贤妃、乐康公主三个人齐齐变了脸色。 “还没开席,母亲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 高贵妃将乐康公主的手从她母亲手里挣脱出来,不动声色地把人往后推了半步,又对她摇摇头,“公主虽然不是我所生,也要叫我一声母妃,怎么能嫁给小弟,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皇家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个了?” 高贵妃母亲不在乎地摆摆手,又一脸殷切地望向乐康公主的生母贤妃,“娘娘放心,公主若是嫁到高家,我们全家一定把她好好地捧着,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贤妃脸上连假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冷冷扫过身旁宠冠六宫,将她们压得出不了头的那个女人,“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吗?” “绝无此意。”高贵妃立刻撇清关系,皱着眉头叫来宫女,“带本宫的母亲去偏殿醒醒酒,真是年纪大了越发糊涂了。” 又对贤妃端起酒杯,笑容诚恳:“姐姐放心,乐康的婚事我一定与你细细商议,不会自作主张的。” 贤妃神色稍霁,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算是接受了高贵妃的示好。 乐康公主站在后面,悄悄松了口气。 若真让她嫁到高贵妃的娘家,她宁可找个道观出家算了。 …… “咳,高贵妃家里的情况是有点特殊。” 孟婉茵小声给两个儿媳妇科普,“她没进宫之前,高家就是京城里一户开豆腐坊的,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读书人,更不要说当官的了。” 高贵妃是宫里往民间选拔宫女的时候被挑中的,当然,以她的美貌轻轻松松就崭露头角,入宫半月便在御花园“偶遇”陛下,而后一路青云直上,才有了今日的宠妃。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贵妃的父亲从豆腐坊小老板被封了侯,连带整个高家都成了京城新贵。 “高贵妃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听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还敢在外面以小国舅自居呢。” 孟婉茵连连摇头,“一些自恃身份的人家都不愿意与高家来往,但还是那句话,谁让高贵妃得宠呢。” 连陛下都没说什么,大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沈令月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来,“这几次我们进宫赴宴,怎么都没见过先皇后的娘家人啊?” 只有皇后的娘家,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外戚呢。他们居然能眼睁睁看着高家这般作威作福? 孟婉茵眉头一跳,连忙冲她嘘了一声。 “在宫里千万不要提起卫皇后,这是忌讳……卫家除了同安公主的驸马卫绍,早就没人了。”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彼此都很惊讶。 卫驸马居然是先皇后家的亲戚?以前倒是从没听说过。 沈令月有点兴奋,原来宫里就是个大瓜田,越吃越有啊。 眼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决定等回到侯府再慢慢八卦。 不过说到同安公主,她今日自然也进宫来了,和驸马卫绍坐在一处,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着,仿佛对这种人多闹哄哄的场合十分不耐烦。 只有在卫绍替她斟酒的时候,才会对他展露笑颜。 沈令月双手捧脸,嗑到了嗑到了,官配就是香! 然后就接收到了来自对面赵岚的眼神警告:给我老实点儿。 沈令月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啃起点心。 直到殿外太监通传,庆熙帝在前殿接受过朝臣贺表,终于移驾后宫。 沈令月随大流地跟着众人一齐跪拜唱贺,听庆熙帝说了一通吉祥话,勉励各家女眷在新的一年也要好好辅佐丈夫,教养儿女,打理家事云云。 等到正式开宴,端上来的菜肴都快被冷风吹硬了,盘子摸着都是冰凉的,让人全无食欲。 ……好惨。 沈令月只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冷盘,又吃了两块枣糕垫垫肚子。 终于熬到出宫回家,她赶紧拆了头发换了衣裳,妆都来不及卸下,扑到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屋里点起了灯,透过窗子向外看,大片火烧似的云霞漫过天际,被地上积攒的一层薄雪反射过来,映得窗纸也红彤彤的一片,格外喜庆热闹。 沈令月揉着眼睛坐起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裴景淮不知何时也回来了,抱着枕头睡得正香,两条长腿毫无形象地分开,一个人就占了大半张床。 ……怪不得她睡着睡着感觉好挤。 沈令月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毫无反应。 她裹着被子坐在那儿,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宁谧,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是一个忙忙乱乱,但有许多家人陪在身边一起度过的新年啊。 …… 初一要进宫朝贺,各家都折腾得不轻。 初二又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裴景淮要陪沈令月回沈家看望岳父岳母,裴显也要陪着孟婉茵回孟家看看。 燕宜主动提出留在府里,反正她年前才回了周家一趟,还闹得并不愉快,所谓的习俗不提也罢。 裴景翊和燕宜在九思院看书画画,度过了平静又安宁的一天。 初三到初七又是轮流去亲朋好友家里吃年酒,沈令月终于找着机会,和裴景淮一起去了吕家。 吕尚书虽然已经致仕了,但依照大邺律法,依旧保留原官衔及品职礼遇,每月还会发放禄米。 是以吕家依旧宾客盈门,恭恭敬敬称一声吕尚书。 吕冲在大门口接到夫妻俩还有些诧异,往年裴景淮都不会上门来吃年酒的,都是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在外面找个地方聚聚。 他还惦记着上次在大街上发生的冲突,一见到沈令月就拱手赔礼:“弟妹来得正好,今天家里请了丰乐楼里擅长做淮扬菜的大厨,一会儿你们可要多吃点儿。” 吕冲叫来自己的妻子,让她带沈令月去后院给长辈问好。 沈令月见到了吕母,还有坐在她身边的范青溪母子。 宗哥儿一下子就认出沈令月是那天小狐狸的主人,蹬蹬跑到她面前,扯住她的裙角往外拽,“出去,这是我家,我不欢迎你!” 范青溪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拉开宗哥儿,又对沈令月说抱歉。 宗哥儿被她抱在怀里还在扑腾,指着沈令月不停让她走。 吕母见状微微有些不悦,但看范青溪手足无措的模样,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这次长子一家回到京城,说是家里地方小住不开,便搬去了儿媳的陪嫁宅子,只有过年这几天每日早早过来,用了晚饭再坐车回去。 吕母早已意识到儿子儿媳似乎太过于娇惯宗哥儿了,小小年纪就养出了霸道的性子,和家里兄弟姐妹也玩不到一块去,时有摩擦。 她私下里和吕尚书说过此事,“……临儿忙于公务是勤勉,但也不能忽视了对宗哥儿的教养,趁着孩子年纪还小,得赶紧把他的劣习扳过来。” 大不了就让他们做祖父母的当一回“恶人”,等吕临留任京城的调令正式下来,就把宗哥儿留在老宅这边,磨一磨他的性子。 等范青溪终于把闹腾不休的宗哥儿哄好了,又让丫鬟婆子陪他去外面玩球,进屋时正好听到沈令月在陪吕母说话。 “听我表妹说,坊间最近有位潇湘公子的话本很受欢迎,好多书肆都卖断货了,是真的吗?” 屋里还有几个吕家的亲戚,闻言纷纷加入讨论,聊起她们看过的话本内容来。 沈令月清清嗓子:“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叫‘真假县令’的,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又好奇地催着沈令月讲讲。 大过年的,大家每天都出来吃席,不就是想听点儿新鲜事吗。 沈令月瞄了范青溪一眼,一本正经开口:“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对夫妇辛辛苦苦供他们的儿子科举读书,上京赶考,一走就是三年,三年后终于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县令。这对夫妇很高兴,就赶紧去投奔他们的儿子。” “结果就在日常相处中,他们逐渐发现,自己的儿子好像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令月放低声音,幽幽的语气硬是在大白天讲出了几分鬼故事的味道。 “比如说,他们的儿子以前吃东西无辣不欢,现在口味却变得十分清淡。还有,以前儿子一吃鸡蛋黄就会浑身发痒,现在吃下一整个水煮蛋还跟没事人一样。” 沈令月随口瞎编,“还有啊,这个儿子连很多小时候发生过的事都不记得了,一问三不知,就连家里的一些远房亲戚都忘了是谁。” 吕母听得很认真,还主动猜想:“会不会是他在外面求学几年,口味变了也很正常吧?” “人的口味会变,可是习惯、爱好、记忆、这些才是组成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怎么能一下子全都改变了呢?” 沈令月一步步引导话题,“总而言之,这对夫妇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开始怀疑他们的儿子会不会是被孤魂野鬼夺舍了?直到有一天他们在荒郊野外遇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人竟然和他们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吕家有个亲戚惊呼出声,“难道是有一个和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冒名顶替?”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这位嫂子真聪明,没错,就是你想的这样。” 众人纷纷催促她,“后来呢?那个冒牌货的身份被揭穿了没有?” 沈令月故作回忆状,摇摇头,“就在老夫妇准备向上一级衙门报官的时候,被那个假儿子发现了,他为了掩盖真相,竟然丧心病狂,要杀人灭口……”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吕家亲戚议论纷纷,又有人问沈令月这是什么话本子,最后结局如何了。 沈令月眨眨眼,“结局就是……主角和她的好朋友们及时赶到,救下了老夫妇,揭穿冒牌货的真面目,将他秋后问斩咯。” 吕母松了口气,笑道:“原来还是个惩恶扬善的话本子,幸好是个团圆结局。” 沈令月正要趁热打铁,暗示吕母多多观察“吕临”身上可疑之处,一道高大身影走了进来,轻轻拍了两下手。 吕临眸光沉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少夫人倒是很会讲故事,我看这比市面上卖的话本子都精彩多了,不知作者是谁?是否还有其他作品?” “吕大人过奖了,故事嘛,大家听个热闹就够了,谁会关心作者是谁呢。” 沈令月施施然站起身,坦然地迎接他的打量,又玩笑一般开口:“吕大人在外做官十年,可千万要当心,别被什么冒牌货给顶替了去。” 吕临扯了下唇角,像是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好,在下一定谨记沈少夫人的忠告。” 沈令月脸都要笑僵了,拢在袖中的拳头不由握紧。 可恶,难怪连“冤魂索命”都吓不住他,这个冒牌货真以为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了吗? …… 前院,吕冲把裴景淮带到他房里,俩人叫了几盘菜,一壶酒,边吃边聊。 裴景淮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清清嗓子,“你有没有觉得你大哥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有吗?”吕冲想了想,认真点头,“确实变了——变得更稳重,也更有官威了,他板起脸不说话的时候,连我都有点发怵呢。” 裴景淮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要说这个,就是你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大哥现在不是你大哥?” “……他不是我大哥,难道是你大哥?”吕冲抬手去摸他脑门,“不热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沈令月过来找他们时,正听到吕冲兴致勃勃讲起除夕夜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爹在我们家祠堂里撞鬼了!” 吕冲压低声音,还有点小激动,“不对不对,不是鬼,说不得是什么动物成精了,居然在祠堂里跪拜先人,还留下了一截尾巴,你说它是不是要成仙了,找人讨封来了?” 沈令月来了兴趣,“什么尾巴?” “等着,我去给你们偷来。” 吕冲一溜小跑去了吕尚书的书房,没一会儿鬼鬼祟祟捧着一个红布包进来。 他在桌上打开红布,沈令月和裴景淮凑过去看,里面包着一根长长的,毛色灰白的动物尾巴,乍一看好像道士手里拿的拂尘。 裴景淮摸了两把上面的鬃毛,不确定的道:“是马尾吗?难道是一头马精?” 吕冲连连摇头,“不对,我去马厩对比过了,马尾毛和这个毛的手感不一样,这个更粗糙一点。” “不是马,难道是牛?”裴景淮开动脑筋,“尾巴这么长,肯定是个大家伙,牛,马,驴,骡子……总不会是老虎狮子吧,颜色也对不上啊。” 沈令月在一边听了半天,突然道:“你们俩光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找个兽医?” 吕冲恍然大悟,“弟妹说得对啊,正好我家后边就住着一位太仆寺的马医,咱们找他去。” 沈令月恍恍惚惚跟着二人去了隔壁一位黄医师家中,差点忘了这趟来吕家是干嘛来的。 黄医师接过红布包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笑道:“这不是马尾,也不是牛尾,而是牦牛尾巴。” 吕冲啊了一声,“哪来的牦牛?” “京城没有,但漠北有啊。”黄医师随手一指北边,“草原上的牦牛体型巨大,重达千斤……” 吕冲似懂非懂,对裴景淮道:“所以这是一头牦牛精?可它不在草原上好好待着,跑我家来干什么?” 牦牛,漠北,草原。 沈令月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图穷匕见,摊牌吧假货!】 [狗头][狗头]又到了临门一脚的揭秘时刻,欢迎大家有奖竞猜~~ 第74章 第 74 章 比二狐狸更危险的是………… 去了吕家一趟, 不但没有找到揭穿假吕临的机会,反而又增添了新的谜团。 沈令月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面前摆着的精致小点心仿佛都不香了。 “牦牛尾巴?” 燕宜坐在她对面, 凝眉沉思, “漠北草原上的东西,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吕家祠堂?” 沈令月回忆着吕冲的说辞,“他信誓旦旦说, 吕尚书当时在祠堂门外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人,可是追进去就不见了,只捡到一根牦牛尾巴。” 她和燕宜都不相信所谓的牦牛成精,那么这个神秘人物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沈令月突发奇想, “你说,会不会真吕临其实没死?只不过他因为某种原因无法露面,只能在除夕夜偷偷溜进自家祠堂拜祭先人?” 她握住燕宜的手,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怎么样, 玄女娘娘有没有给你新的启示?” 燕宜静静等了一会儿, 摇头, “没有,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沈令月不死心,“但你之前看到的画面里,也没有说真吕临就一定死了吧?万一, 万一他只是受了伤呢?” 她一拍手,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个冒牌货看到吕临的‘鬼魂’完全不心虚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吕临没死啊!” 燕宜顺着她的思路往下猜测,“照这么说的话, 真假吕临或许并不是我们之前以为的敌对、顶替的关系,而是另有隐情?” “嗯……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沈令月故意压低声音,摸着下巴装酷。 燕宜被她逗笑,想了想又问:“那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当然要啊。”沈令月想也不想的答,“吃瓜吃一半,会把人憋死的。” 而且她有一点想不通,如果真吕临没死,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假吕临顶替自己,难道他就没考虑过吕家人的感受吗? 她鼓了鼓腮,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反正我一定要弄清真相。还有还有,既然玄女娘娘都给你看了一段画面,说明祂也是想让我们调查清楚的对不对?” 燕宜轻笑着点头,“嗯,我们一起。” …… 燕宜最近待在裴景翊书房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她把所有和西北一带相关的书籍,记录,案卷,甚至连朝廷过往刊印的邸报都找出来了,试图在里面找到与吕临相关的蛛丝马迹。 但这中间毕竟有整整十年的跨度,很多资料都已经散佚,燕宜索性又去了前院一趟,从裴显的书房里搬出更多文书案卷,逐字研读。 她对西北的过分关注终于引起了裴景翊的注意,又一次从兵部抄录档案回来,他忍不住问:“吕临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 看沈令月和燕宜这个架势,仿佛要对他刨根问底,斩尽杀绝一般。 “咳咳。”沈令月心虚地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真诚,“大哥,说来你可能不信……吕临的鬼魂给我托梦,要我替他伸冤啊。” 裴景翊:……我确实不信。 他转头看向燕宜,用目光询问她:你相信了? 燕宜放下一份邸报,认真点头,“传说包公就能沟通阴阳,常有冤魂入梦向他喊冤,说不定弟妹也有这个天赋呢?” 裴景翊脸上罕见浮现了一丝茫然。 这不是市井话本杜撰出来的吗,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但他看着书房目之所及处堆满的文书资料,还有燕宜认真整理的笔记,到底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 ……反正最近兵部没什么事,就当是陪她玩破案游戏好了。 “你们怀疑现在这个吕临是假冒的?”裴景翊给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一切要从十年前西川县剿匪开始?” 沈令月连连点头,又期待地看着裴景翊,“大哥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们俩再怎么疯狂补课,也不如裴景翊这个体制内上班的“高.干子弟”对朝政更了解。 裴景翊略一沉吟,找出一份包含西川县和所属云州府的舆图摊开,拿笔在上面画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路线。 “别看西川县又小又穷,但只要翻过这道山脉,就能直抵漠北草原。” 见二人听得认真严肃,裴景翊又补充一句:“不过这只是纸面上的设想,山脉绵延数百里,地势奇绝险峻,自成天险,漠北以骑兵为主,大军根本过不来,无需忧心。” “大部队翻不了山……那人少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了?”沈令月突然开口,“比如派一些奸细偷偷潜入大邺境内,刺探军情什么的?” 裴景翊神情凝重几分,“或许有这个可能,但那是锦衣卫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委婉提醒二人:“吕临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吕尚书的儿子,你们怀疑归怀疑,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云州府位置特殊,吕临能在这一带稳稳当了十年的父母官,显然也是深受陛下信重之人。 若他真有什么不对劲,或是像二人所说,是被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替代,裴景翊不相信驻扎在当地的锦衣卫会一无所觉。 …… 过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几条宽敞的主街道上都扎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许多店铺、酒楼为了招徕客人,不惜重金聘请手艺好的扎灯师傅,做出的花灯一个赛一个的新奇好看,高高挂在楼上,彼此争奇斗艳。 今晚京城不设宵禁,百姓携家带口出来游玩,还可以猜灯谜赢彩头,彻夜狂欢。 沈令月自然不会错过这种热闹,这几天她陪燕宜查资料查得头都大了,急需出门换换脑子。 天刚刚擦黑,她就迫不及待拉着裴景淮出门,走一路买一路,很快裴景淮身上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仿佛行走的人形灯架。 燕宜和裴景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二人今天都穿着天青色的斗篷,并肩而行,沐浴在清冷月辉之下,真如一对璧人。 “冷不冷?”裴景翊捉住她的手试了试温度,然后就再也没有松开。 燕宜摇头,呼吸间带出淡淡的白气,鼻尖微微发红,眼里却亮晶晶的,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脸上带出几分新奇的雀跃。 裴景翊没来由地心头一软。 她以前是不是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能自由自在出门赏灯? 他握紧她的手,转过头认真凝望着她,“以后我们每年都出来看花灯。” 月华自天际倾泻而下,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却仿佛唯有他独得偏爱,光影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五官,深深的桃花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燕宜被这张脸恍了神,无论已经看过多少次,他似乎总有办法让她不受控制地脸红心跳。 她轻轻扬起唇角,同样认真回答:“好,每年都来。” …… “我要玩这个!” 前面有小贩在街边摆了套圈的摊子,沈令月一看见就挪不动步了,花几十文钱买了一大把竹圈,兴致勃勃地丢出去。 然后——战绩为零。 裴景淮上前,“我来吧。” 他从小贩手里买了二十个竹圈,冲沈令月一挑眉,“看上哪个了?” 沈令月没抱什么希望,竹圈太轻,距离又太远,偶尔还会刮过来一阵小风,十分影响发挥。 ……反正她绝不承认是她水平太菜!都是客观因素的错! 但她又不好打击裴景淮的积极性,便随手指了一个中排的不倒翁。 裴景淮深吸一口气,先扔了两个圈找找手感,第三下就套中了不倒翁。 沈令月瞪大眼睛,不会是蒙的吧?运气也太好了。 她想了想,又指了一个位置更远的花瓶,摊主选的款式十分刁钻,花瓶口恰好比竹圈直径大一圈,大大增加了套中的难度。 裴景淮又丢了两个圈出去,都是堪堪刮过瓶口,又摇摇晃晃倒下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丢出下一个圈之前手腕稍稍一沉,竹圈飞到半空突然变了个角度,勾在了花瓶左边的耳朵上。 裴景淮问摊主,“这样也算我套中了吧?” 摊主面带苦笑,“算。” 沈令月这下来了精神,拉着裴景淮问:“我想要哪个你都能套上来?” 裴景淮矜持地清清嗓子,“你随便挑。”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沈令月摩拳擦掌。 很快,摊子前聚起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中了,又中了!” “真厉害,百发百中啊。” “夫君,我还要那个!” 裴景淮状态越来越好,圈圈不落空,很快就把地上摆的物件套走了大半。 直到最后一个竹圈丢出去,稳稳套中最后一排最边上角落里的一只玉镯子,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 唯一受伤的只有摊主,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沈令月高高兴兴跑过去,拿起第一个被套中的不倒翁娃娃,回来拉起裴景淮的手,“回去之后我也要在院子里摆摊套圈,我们再比一场。” 裴景淮刚想说她再练一百年也比不过他,话到嘴边突然福至心灵,“……行。” 二人玩够了就准备继续往前逛,路过摊主身边时,裴景淮还好心跟他解释了句:“东西我们不要了,你接着做生意吧。” 摊主长长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般,更加热情地招待起下一位客户来。 “怀舟,弟妹?” 对面走来的吕冲朝二人挥挥手,“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人挤人的热闹吗?” 他揶揄了裴景淮一句。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要陪媳妇儿啊。”裴景淮理直气壮,“你不是也每年都陪嫂子出来看灯吗?” 沈令月也和吕冲妻子打了招呼,上次去吕家的时候见过,是位很温柔和气的嫂嫂。 视线往二人身后扫过,只看到了范青溪,她不由问道:“你大哥呢,他怎么没一起出来?” “咦?他刚才还跟我们一起呢。” 吕冲回头问,“嫂子,我大哥去哪儿了?” 宗哥儿吃糖葫芦蹭了一身,范青溪正手忙脚乱给他擦脸,闻言头也不抬的道:“你大哥刚才遇见一位友人,说是多年未见,要找个地方坐下叙叙旧,晚点儿再来和我们碰头。” 什么友人能比陪家人逛灯会更重要? 沈令月给裴景淮使了个眼色,二人配合默契,飞快和吕冲夫妇告别后,便沿着他们来的方向一路打听吕临的去向。 终于有一个摊主对吕临有印象,指着右手边一条小巷,“他往这边走了。” 沈令月问:“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摊主想了一下,很肯定的道:“一个人。我还纳闷呢,巷子里黑灯瞎火的,那位老爷进去要干嘛?” 沈令月和裴景淮走进黑漆漆的小巷,一路寂静无人,七拐八绕后,前方突然出现一户点灯的人家,门口还挂着幡子,像是个小酒馆一类的店铺。 她越发笃定假吕临有秘密,加快脚步上前,一把推开大门。 屋内面积不大,只摆了三张桌子,都是空的。 吕临不在这里?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面,似乎被突然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抬起头问:“二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沈令月微微皱眉,问老板:“刚才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大概这么高的方脸男人来过?” 她简单形容了下吕临的长相。 老板摇头,“没有啊,今晚小店没什么生意……” 话音未落,裴景淮一个箭步上前,推开柜台旁边的那扇门。 老板的声音戛然而止,吕临从里间缓缓走出来。 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眉头紧皱,“你们跟踪我?” 沈令月顾不上回答,跟着冲进屋内,只见桌上摆着两个茶杯,正对着房门的窗户开了道缝,有冷风呼呼刮进来。 和吕临见面的人已经跳窗跑了? 她对裴景淮飞快道:“应该还没跑太远,你去追。” 她今晚一定要弄清楚这个冒牌货的秘密。 裴景淮点头,上前把窗户整个打开,正要翻出去追人时,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窗外伸进来,刀尖正对准他的眼睛。 裴景淮动作一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沈令月一惊,连忙上前,看到窗外站着一个穿黑色长斗篷,头戴兜帽的男人。 房间里点着油灯,隐约映出兜帽下的轮廓,有些熟悉。 沈令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突然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说着就要上前拍掉那把匕首,脸上带出三分笑,“陆狐狸,又装神弄鬼了你……” 裴景淮大惊,连忙将沈令月往后一扯,拼命冲她摇头,嗓子里挤出气音,“错了,他不是……” 窗外的男人缓缓摘下兜帽,露出真容,神色淡漠地开口。 “陆狐狸,是你们给西楼新取的绰号?” 沈令月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这这这,这不就是陆西楼吗? 不对……好像年纪大了点,沧桑了点,头发怎么还白了几缕? 裴景淮在她耳边低语,“他就是西楼的大哥,陆东楼。“ 他把沈令月拽到自己身后挡住,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陆大哥,好巧啊,你怎么突然回京城了?” “回来办事。”陆东楼语气淡淡,单手一撑窗台翻进屋内,往前走了两步,“你们小两口不在外面街上看灯,来这里作甚?” 他往前走一步,裴景淮就拉着沈令月退一步,对方身上的气势太冷太硬,仿佛随时都能出鞘见血的一柄利刃。 “我们看灯了啊,然后……然后突然累了,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口水。” 裴景淮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陆东楼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那你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不太方便。” “好嘞,我们这就走,陆大哥再见。” 裴景淮拽了沈令月两下,没拽动,回头冲她使眼色:还不快走? 沈令月从他身后探出头,看看陆东楼,又看看假吕临。 “你们认识?今晚约在这里见面?” 陆东楼反问:“不行吗?” 沈令月:…… 陆大狐狸好凶,而且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糊弄的样子。 她咬着嘴唇,眼神里写满不甘心,趁着这里只有他们几个,终于对假吕临摊牌。 “我知道你是谁,假的就是假的,你别想骗……” 铮地一声,陆东楼手里的匕首突然扎进桌面,打断了沈令月的话。 他抬眸森森望过来,“还不走吗?” 裴景淮立刻捂住沈令月的嘴,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直接把人抱起,飞一般地大步出了门。 身后,长相平平的酒馆老板关上大门,还能听到上闩的声音。 裴景淮拎着沈令月一口气走出几十米,才在她的疯狂抗议下回过神,把人放到地上。 沈令月急得跳脚,“你看见了吧?陆东楼肯定知道这个吕临是假的,他不让我说,他就是在包庇!” 裴景淮脸上罕见地认真起来,定定看着她:“那你说陆东楼为什么会包庇他?他可是陛下安插在边境的耳目,下一任指挥使,他会做没意义的事吗?” 夜风吹过,沈令月打了个冷颤,慢慢冷静下来。 她想起裴景翊的提醒,不由喃喃:“难道陛下早就知道这个吕临是假的?可是……为什么啊?” 裴景淮解开自己斗篷,将沈令月整个裹进来帮她取暖。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慢悠悠朝着小巷外面,那条灯火明亮的大街上走去。 “要我说你就别管了,这事儿若是牵扯到了锦衣卫,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裴景淮安抚地搂紧她肩膀,“听话,其实吕临是真的还是假的,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对不对?” 沈令月没吭声,任凭裴景淮带她走出小巷,直到身遭又充满了热闹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整个人才慢慢缓过来。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燕宜和裴景翊已经在附近找了半天,终于等到二人,连忙迎上来。 裴景翊看向二人身后那条黑漆漆的小巷,眉头轻蹙,“去那里做什么?” 裴景淮轻咳一声,凑近他耳边:“陆东楼回来了,还和吕临在小酒馆秘密见面。” 裴景翊眸光微闪,脸色凝重了几分,“知道了,回去再说。” 夜还很长,四个人都没了继续逛的兴致,叫来马车打道回府。 …… 上元节,陆东楼的突然出现,仿佛给沈令月敲响了一记警钟。 大概是这阵子过得太顺,让她有点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自己和燕宜的身份经不起细查,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大狐狸比二狐狸可危险多了! 澹月轩里,沈令月托腮发呆,“其实裴景淮说的也没错,吕临是真是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像是对燕宜说的,也像是在劝自己。 燕宜看她皱着眉头怏怏不乐的模样,抬手在她眉间按了下,轻声道:“半途而废可不像你的风格,真的要放弃吗?” “我当然不想放弃啊。”沈令月答得飞快,却又忍不住长叹一声,“现在陆东楼摆明了是要护着那个假货,我哪敢和他硬碰硬啊?” “那我们就继续往上查,弄清楚陆东楼为什么要护着他,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燕宜的声音很平静,又带着一贯的从容坚定。 只是题干复杂了一点,引入了一个新的变量而已,但解题的思路总不会变。 沈令月被她淡定的态度鼓舞,又觉得自己充满能量了。 “对,来一个查一个,有本事就让陆东楼来抓我啊。” 她只是一个心系国家安危,担心朝廷官员被冒名顶替会惹出乱子的热心群众而已,她能有什么错? 话是这么说,但沈令月还是老老实实在府里待了一阵子,美其名曰蛰伏。 直到正月底,燕宜终于收到了白家送回来的消息。 白瑞轩写了厚厚一封信,随信一起来的还有满满两大箱衣裳和鞋袜,全是燕宜的姨母和舅母们亲手给她做的。 里面甚至还有一半是给小孩儿穿的用的,小肚兜,小包被,虎头帽虎头鞋,还有几个做工精巧的金银长命锁,小手镯脚镯之类的。 ……属于好像没催生,但好像又催了。 燕宜一边清点,一边好笑又感动。 等到东西都整理好,二人才打开白瑞轩的信。 信上第一件事就让沈令月低呼出声。 “原来西川真有通往漠北的密道,而且就在十年前山匪盘踞的那座山头后面?” 白瑞轩说,这是他找白家长辈喝了好几顿酒才打听出来的,商人嘛,无利不起早,只要能赚钱,东西卖给大邺还是漠北都没关系。 早些年朝廷还禁止与漠北通商的时候,就有胆大的商人通过山中密径,悄悄偷渡到漠北卖货。 直到有一天这群山匪突然出现,强行霸占了那座山头,劫掠过往商队,他们才不得不放弃了这条生财之路。 白瑞轩多方查探,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年侥幸从山匪截杀中逃命回来的老人。据他回忆,那群山匪行事凶悍,杀人不眨眼,甚至以补刀为乐,兴奋的时候还会冒出几句听不懂的古怪语言,不像是大邺官话。 但随着十年前吕临带兵剿匪,将整座山头肃清一空,一切都成了死无对证。 作者有话说:终于生出来了(bushi)[爆哭][爆哭]明天争取写完这一趴啊啊啊啊 第75章 第 75 章 想要儿子活命,让吕临来…… 白瑞轩的记忆里, 十几年前他刚随着父亲出门做生意时,西北一带可谓是十分凶险。每年冬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有小股胡人南下劫掠, 边境驻军往往不能及时赶来援救, 留下的只有被烧杀抢掠过的残骸焦土。 很多时候, 边境守将为了粉饰太平,甚至连这些小股袭击都不会上报, 只有世世代代住在西北的百姓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些都是邸报上看不到的真实情况,就算是邸报上一个个轻飘飘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沉甸甸的性命。 而转机似乎就发生在十年前那次大剿匪,当时的西北总督王竑已经驻边多年, 大权在握,说一不二,俨然成了西北的土皇帝。可是剿匪后没过两年就被调回京中,又安排进后军都督府这个闲散衙门,基本算是退休养老了, 彻底淡出实权勋贵圈子。 白瑞轩还说吕临在西北一带的名声非常好, 与边军配合得当, 好几次亲自上城墙鼓舞士气,抵御胡人劫掠,本来他中间是有机会调去南边更富庶的州县,但他却在西北扎了根, 一待就是十年。 “这个威远伯果然有问题。”沈令月这些日子没少陪燕宜翻邸报,“年年跟朝廷哭穷要军费, 也没见他打过几场漂亮仗,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她拍着脑袋想了半天,“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就是留着敌人不完全消灭, 这样自己就一直能立功劳……” “养寇自重。”燕宜一下子就猜中她的意思。 “对,就是这个!”沈令月信誓旦旦,“肯定是吕临带兵剿匪的时候发现了那条直通漠北的密道,上报朝廷,然后威远伯就被调回来养老……哼,真是便宜他了。这跟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白瑞轩打探到的消息大概就是这些,大多是民间寻访来的普通百姓视角,无一例外,都对吕临在西北的政绩十分肯定。 “如你所说,陆东楼和假吕临私下会面,且隐隐有包庇之意,可他为什么跳窗逃走后又回来?” 燕宜冷静分析,“除非在场的还有第三人,他才是陆东楼真正要保护的对象。” 沈令月不确定地开口:“难道是……真吕临?他们仨是一伙的?” 燕宜点头,“很有可能。陆东楼负责在边关收集情报,真假吕临或许都在为他做事,才会互换身份。” 沈令月嘶了一声,“看来我们误会那个冒牌货了?怪不得他底气这么足,一点都不怕被揭穿的样子。” 燕宜安慰她:“其实这样也好,如果真吕临还活着,也许总有一天能回来与家人相认。” “唉,不知道陆东楼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京城……搞得我都不敢随便出门了。” 沈令月不高兴地叹气,脑子却没闲着,“哎,燕燕你说,假吕临在西北干得好好的,他这次会留任京城吗?” 燕宜抿了下唇,轻声道:“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 沈令月是个闲不住的,在家憋了几天就故态复萌,跟着孟婉茵出门吃席去了。 她还很会安慰自己:只是出门做客,很正常的社交应酬嘛,陆东楼总不能连这都管吧? 好巧不巧,在举办宴会的那户人家又遇上了范青溪。 这次她没带宗哥儿出来,见到沈令月还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沈夫人,你上次讲的那个真假县令的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吗?” 沈令月本来还有点无聊,听到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难道范青溪终于发现枕边人有问题了? 她眼珠转得飞快,斟酌开口:“俗话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不同的故事,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范夫人你觉得呢?” 范青溪问完就有些后悔了,毕竟她和沈令月不熟,甚至因为孩子还闹过龃龉。她勉强扯出个笑脸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一时胡思乱想,没事了。” 沈令月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由挑眉。 范青溪提前离席,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还有些心神不宁。 她和吕临成亲十年,其实相处的日子一共加起来也没多少,因为他真的太忙了,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公务上。 后来随着宗哥儿渐渐长大,他又把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给了儿子。 这么多年,范青溪都是这样过来的,毕竟她从小受到的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教育,男人在外面拼事业,妻子就要在后方打理好一切,这是天经地义的,谁家夫人会整日缠着夫君不放?那可不是正室娘子的做派。 自从他们一家从西北回到京城,等待吏部调任文书这段日子,她本以为这下子吕临终于有时间能多陪陪她了,可他似乎还是过去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仿佛他们只是“家庭”这桩生意的合作人,而不是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 范青溪甚至怀疑过吕临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他心中是不是另有所属,为此还旁敲侧击试探过:若他有中意的女子,不如接进府里,还能和她做个伴。 可吕临听完只笑她胡思乱想,还说根本没有的事。 范青溪懊恼地咬住嘴唇,她也想像二弟和弟妹那样,两个人恩恩爱爱,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难道真是夫君天生对情爱淡漠?可她记得刚成亲那会儿,他们也有过赌书泼茶,红袖添香的甜蜜……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范青溪问车夫发生了什么。 “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小的看花眼了。”车夫语气有些迟疑,“小的好像看到老爷刚刚进了那条巷子……” 范青溪探出头向前方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里面开了好几家花楼,是各家夫人最痛恨的地方之一。 范青溪握了下拳,不顾车夫劝阻,提着裙角匆匆下车,快步朝那条巷子走去。 现在正是中午,花楼的姑娘们还没起床迎客,街上显得有些冷清,行人寥落。 范青溪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深蓝色长袍,正侧着身子和街边一家铺子的老板说着话,露出的半张脸赫然就是吕临的模样。 情急之下,范青溪脱口而出,“吕临!” 男人往这边瞟了一眼,眼神有一瞬慌乱,旋即立刻转身大步向前跑去。 范青溪一颗心直直沉到谷底,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冲动,让她也跟着追上去。 她一边追一边心里酸涩得要命:吕临今早说要出门访友,打听一下吏部调任的消息,可他的“友”难不成是在花楼里? 还骗她说外面没人…… 泪水渐渐模糊视线,就在她不小心绊到什么杂物,险些跌倒那一刻,一双大手及时将她拉起。 “青溪?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范青溪怔怔抬起头,透过朦胧的视线,慢慢看清了吕临的模样。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 不对啊,他刚刚明明穿着深蓝色袍子,怎么一转眼又换成了早上出门时那身衣裳? 见她呆呆地站着不说话,由于下车时太匆忙,只穿了贴身小袄,瞧着十分单薄。吕临解下披风给她系上,自顾自开口:“我刚从朋友家里出来,路过看到家里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夫说你下来找人……你来这种地方找什么人?” 吕临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赞同,但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责备的话。 毕竟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范青溪忽然抓住他给披风系带的手,急急道:“夫君,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很像你……可是他一看见我就跑了。” 吕临失笑摇头,“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来这种地方?” 顿了顿又补充:“兴许是那人也看错了,以为是自家夫人来捉奸,这才狼狈逃窜呢。” “真有这么巧吗?”范青溪喃喃,脑中反复回想刚刚惊鸿一瞥的侧脸,又抬头看向身侧的吕临,仿佛在进行什么对比。 吕临眸光微闪,破天荒地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放轻了几分。 “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赶紧回家吧。宗哥儿已经半天没见到爹娘了,现在指不定多闹腾呢。” …… 翌日上午,沈令月正和燕宜一起吃吃喝喝,门房突然通传,吕家大少夫人来访。 燕宜不明就里:“吕临的妻子怎么会来我们家?” 沈令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快把人请进来。” 又小声跟燕宜解释,“昨天我们在刘大人家里遇上了,我怀疑她开始怀疑了。” 好绕,但是燕宜听懂了。 没一会儿,范青溪被引进九思院前厅,带了几分忐忑地坐下来。 沈令月和燕宜出来迎接她,“范夫人,今天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范青溪又站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情,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倾诉对象竟然是沈令月。 她犹豫地看了燕宜一眼,沈令月反应过来,立刻道:“你放心,我大嫂不是外人,嘴很严的。你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们说一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呢。” 范青溪绞着帕子,犹犹豫豫开口:“我昨天好像见到了一个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激动。 难道真让她们猜中了,真吕临没死,而且现在就在京城? 沈令月定了定神,拉着范青溪坐下,又往她冰凉的掌心塞了个手炉,推心置腹般:“借吕二哥的光,我也叫你一声大嫂吧。范大嫂,其实我一直都很敬佩你,西北那地方多恶劣啊,你能陪着夫君一待就是十年,一定是特别特别好的女子……咳咳,当然了,就是要能对孩子再严厉一点就好了哈。” 范青溪被她身上的亲和力还有坦率的态度所打动,有些难为情,但心里那股防备也卸下了几分,下意识地解释:“我也知道宗哥儿有些娇纵了,但我们夫妇只得了这一个孩子,他一出生就在西北,比起家里那些京城长大的兄弟姐妹,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令月差点扶额:就宗哥儿那个小炮弹似的体型,无法无天的性子,看着像是受委屈的样子吗?果然爱是常觉亏欠,有一种瘦是你妈觉得你瘦…… 她把吐槽憋了回去,和燕宜一唱一和当起了知心姐妹,终于哄得范青溪吐露心声。 “我真的没有认错,那可是我嫁了十年的夫君啊,不可能看错的。” 范青溪再三强调,“可是就在我追到半路的时候,我夫君又突然出现了,还穿着早上出门那身衣裳,非说我眼花看错了。” 她求助地看向二人:“你们说,到底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真有一个和我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燕宜轻声道:“现在问题就在于,第一个走进花街,穿蓝色衣裳的男人,为什么一看见你就要逃跑呢?如果他只是一个和吕大人长相相仿的陌生人,他为什么会害怕被你抓住呢?” 范青溪被问住了,“对啊,如果只是我认错人,那就是误会一场,他跑什么?除非……” 沈令月接上:“除非他认识你,他知道你的身份,而且他自己绝对不能被你看见,否则会有麻烦。” 燕宜眸光微闪,又在范青溪心里抛下一枚重磅炸弹,“范大嫂,假如那个男人要躲的不是你,而是吕大人呢?” 范青溪一下子就想起了沈令月在吕家讲的那个故事。 ——假县令发现父母对他身份起疑,竟然起了杀心,想要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她的脸色唰地白了,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 难道她真正的丈夫已经被冒名顶替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成亲才三个月,夫君便一个人去西川赴任,直到大半年后她才动身去寻他…… 范青溪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难道我被骗了十年?与我生儿育女的丈夫竟然是个冒牌货?” 她眼睛红红,被自己的脑补吓住了,“那我真正的夫君这十年都在哪里,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对了,还有公公婆婆,二弟他们,他们知道自己的亲人被顶替了吗?” 沈令月握住她的手,语气关切中带着一丝引导:“范大嫂,你想不想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范青溪只迟疑了一下,便坚定地回望着她,“我想知道。” 她陪“吕临”在西北待了十年,吹了十年的边关风沙,早已不是当初在闺中那个柔弱文静的女子。 “我不能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范青溪的声音逐渐恢复坚定,“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那样,万一他察觉到不对劲,先一步对我,或者对公公婆婆下毒手怎么办?” 她是吕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婚书上写着她和吕临的名字,她就是他的妻子,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测,她要替他保住这个家。 “我有个主意,就看你敢不敢赌一把了。” 沈令月凑近范青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范青溪先是睁大眼睛,神情惊愕,随即又慢慢变得若有所思。 “我,我得考虑一下。”她眉心轻蹙,显然还有所顾虑。 “没关系,事关重大,你确实要想清楚。” 沈令月轻轻抱了她一下,表情诚恳,“玄女娘娘在上,我们都会帮你的。” 范青溪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这是哪位神祇?” 沈令月让青蝉回澹月轩一趟,拿来一尊红布包着的木雕神像。 嘿嘿,幸好上次拜托二哥多做了几个,这不就用上了? “你知道令国公夫人吧?还有国子监祭酒桑老大人的小女儿……” 沈令月吹了一通天花乱坠,范青溪半信半疑,却还是郑重把神像放在怀里。 她现在太需要一个寄托了。 沈令月和燕宜亲自送范青溪出了门,她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多谢你们愿意听我说话……如果,如果我决定了,就提前派人来给你们送信可好?” “没问题。”沈令月一口应下,又叮嘱她回去要小心,千万别被看出端倪来。 目送马车辘辘远去,沈令月再也按捺不住,和燕宜击了个掌。 “太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们这些外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如范青溪这个枕边人的怀疑更有力。 “你那个主意,能行吗?”燕宜从刚才起就没有发表意见,“你确定这样能把真吕临引出来?” “不好说。”沈令月耸耸肩,“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燕宜想想也是,叹了一声,“就看她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 几天后,二人收到范青溪的帖子,邀请她们明日去吕家做客。 沈令月拍了下手,“看来她终于下定决心了。” 第二天她们如约去了吕家。 因为吕临一家并不住在老宅,范青溪便借了自家弟妹,吕冲妻子郭芸的屋子招待她们。 郭芸见到二人便笑着迎上来,“大嫂为了招待好你们,今天一早起来就神思不属的,若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啊。” 她之前从吕冲那里听说了宗哥儿和沈令月之间的矛盾,还以为今天这场小宴是大嫂为了赔礼所设,因此主动作陪,招待得十分热心。 沈令月上前握住范青溪的手,稍微使了使劲,笑道:“大嫂真是太客气了,我怎么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呢,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今天就是姐妹之间喝喝茶聊聊天,以后大嫂若是留在京城了,咱们还要常来常往呢。你说对吧?” 范青溪接收到她的信号,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自然,微笑着点头应下,“对,以后我们两家要经常走动。” 郭芸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幸好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一边是亲大哥大嫂,一边又是夫君的好朋友,他们夫妻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几人依次落座,她小声问了范青溪一句:“大嫂,宗哥儿在哪儿玩呢?你今天可要派人看好他,千万别再闯祸了。” 范青溪眉头一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有乳母和丫鬟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直到快中午时,宁静安详的氛围被一声尖叫打破。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满脸是泪,“刚才小少爷在花园里踢球玩儿,奴婢们转个身的工夫,小少爷就不见了!” “什么?宗哥儿不见了?!” 范青溪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走到丫鬟面前,语气急促:“你们在花园里仔细找过了没有?宗哥儿贪玩,会不会是故意躲到假山里面吓唬你们?” 丫鬟点头又摇头,“找了,花园里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找遍了,连西墙下的狗洞都检查过,到处都没有小少爷的影子……” 范青溪踉跄了几下,险些晕倒,郭芸连忙将人扶住,“大嫂,你要撑住啊。” 又吩咐自己的丫鬟,“快去衙门把二爷叫回来,让他赶紧回来找人。” 范青溪被扶到桌边,双手捂脸哽咽:“怎么办,宗哥儿好端端的为何突然不见了,会不会是被人绑走了……” “大嫂先别急,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尚书府来绑孩子?” 郭芸不停安慰着她,又满脸歉意看向二人,“弟妹,家里出了大事,恕我们招待不周……” 沈令月忙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留下来陪二位嫂嫂等消息也好。” 燕宜又提议:“不如派更多人手把整个尚书府都仔细搜查一遍,小孩子都顽皮,说不定是藏在哪里想吓唬大人呢。” 郭芸连忙点头,“对对对,瞧我都吓得六神无主了,你们二位帮我照顾一下大嫂,我这就去吩咐前院管家。” 她脚步匆匆地出了门,直到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范青溪慢慢松开手,将蘸了姜汁的帕子塞进袖中,有些忐忑地小声问:“我刚才这样……能行吗?” 沈令月肯定点头,“特别逼真,连我和大嫂都差点信了。” 范青溪苦笑了下,“一想到我夫君流离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便是不用帕子,我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很快,宗哥儿在花园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吕家。 吕尚书还算稳得住,吩咐管事去府外几条巷子找一找,兴许是宗哥儿调皮跑出去玩了呢? 吕母捏着帕子垂泪不止,气得使劲打了他好几下。 “你这老东西一身硬骨头,年轻时就惹了一堆仇家,连临儿和冲儿都被绑架报复过,如今又轮到孙子……若是宗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吕尚书躲闪不及,被老妻捶了好几下,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都致仕了,如今就是个糟老头子,谁还会跟我过不去?” 吕冲接到消息从顺天府回来,还带了一队捕快,将吕府花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寸寸搜查过去。 一名捕快从假山洞中跑出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和一件小孩子的衣裳。 “大人,有发现!” 吕冲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 ——想要儿子活命,让吕临来老地方见我。 ——记住,只能是吕临,不是别人。 吕冲眉头紧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地方是哪里?还有,第二句话有什么别的含义吗,为什么又要强调一遍? 一阵凌乱急促的奔跑声传来,吕冲抬起头,就见吕临以不符合往日稳重的形象飞奔而来,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把扯过信纸,飞快看过内容,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夫君……” 身后传来范青溪哀切的呼唤。 吕临慢慢转过身,看到他的妻子泪流满面,语声哽咽,“怎么办啊,我们的儿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好消息:今天准时更新了 坏消息:还是没写完[爆哭] /这个故事在我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突然有了乾坤大挪移级别的大改动……所以最近几天卡的非常痛苦QAQ我发现我还是不太会写男人,今天写到范青溪就感觉思路流畅多了,果然姐姐们才是我的舒适区[狗头][狗头] //以及非常感谢评论区大家积极踊跃的推理(xiabian)[让我康康]本章24H内评论发小红包啦[撒花][撒花] ///最后宣布一件大事——是谁抢到了杨笠专场?哈哈哈哈哈是我!!!! 75-80 第76章 第 76 章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 吕临看着他泪眼朦胧的妻子, 摇摇欲坠的身躯,额头上青筋迸起,双拳紧握, 再也抑制不住, 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青溪, 别哭。”他语声隐忍,低低安慰:“宗哥儿不会有事的, 我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范青溪轻靠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中,眼睫低垂,掩下心中难言的复杂情绪,只是越发委屈地小声低泣。 沈令月和燕宜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现场吃瓜, 还不忘小声评价:“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范大嫂这是演技大爆发了啊。” 燕宜没有马上回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吕临,在他脸上看到了怜惜、焦灼、纠结、挣扎等等复杂的情感。 她轻声:“假吕临的演技也不差。”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只会觉得是两个丢了儿子、痛不欲生的父母。 沈令月双手抱胸, “现在就看假吕临要怎么选了。” 是选他的宝贝儿子, 还是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下一秒, 忽然见到吕临松开了范青溪,大步朝二人的方向走来,面容紧绷,仿佛压抑着沉沉怒意。 沈令月还来不及反应, 吕临已经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笼罩其中, 颇具压迫感。 “沈夫人。”吕临咬着牙挤出声音,“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令月悄悄给燕宜一个安抚的眼神,与吕临一前一后走到不远处的院墙下。 “吕大人要和我说什么?”沈令月微微蹙眉, 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啊。” 吕临幽深的眼眸紧紧锁定她,“宗哥儿的下落,沈夫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声音越发低沉,甚至带出一丝急切,“你一直怀疑我的身份,甚至不惜绑走宗哥儿逼迫于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大人之间的事,何苦要牵连无辜小儿?!” 沈令月张了张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怀疑是我绑架了宗哥儿?” 她生气地跺脚,指天发誓:“我今天一直和范大嫂、郭二嫂在一起,吕家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我哪有机会绑架你儿子?” “真的不是你?” 吕临脸上闪过一抹动摇的情绪,以他为官十年,审过无数罪大恶极凶犯的经验来看,沈令月此刻的震惊和愤怒不像是假的。 沈令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还是想一想自己得罪了什么仇家吧,吕,大,人?” 她故意拖长了声调喊他,身份一事仿佛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隐秘内涵。 吕临眸中神色变幻,无数情绪被他强压下去,冷冷丢下一句:“最好别让我查出此事与你有关,否则便是昌宁侯府也保不住你。” 转身拂袖离开。 沈令月回到燕宜身边,后者低声问:“他没有为难你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能把我怎么样?”沈令月理直气壮。 她只不过是给了范青溪一个小小的建议而已,连宗哥儿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事儿当然和她没关系啦。 …… 吕冲带着捕快将整个吕府上下仔仔细细搜了三遍,就差把地皮刨一遍了,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仿佛宗哥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有些挫败,去找吕临商议:“大哥,绑走宗哥儿的人似乎是冲你来的,是不是你在西北得罪了人,对方要报复?” 吕临沉默不语,但能看出他此刻周身萦绕的紧绷气压,仿佛在思索怀疑的对象。 吕冲又道:“绑匪不求财,只说要在老地方见你……大哥,老地方是哪里?你现在有什么头绪吗?” 如果大哥能给出几个怀疑的对象和地点,他兴许就能赶去把宗哥儿救出来了。 “我……我也不清楚。” 吕临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得厉害,整个人仿佛被心火灼烤,油煎似的折磨。 他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由于太过用力,突起的指骨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吕府的门房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 吕冲霍然起身,目光如炬,“这是什么东西?谁送来的?” 门房低着头战战兢兢答:“小的也不清楚,刚刚一错眼的工夫,这个盒子就被放在门口了……” 此时全家人都聚在前厅,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木盒子上。 门房担心自己会被迁责,头越发低垂,捧着木盒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滴答…… 木盒边缘渗出几滴红褐色的液体,砸在地砖上,隐约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吕冲神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见吕临要上前查看,连忙抬手拦了一下,“大哥,让我来。”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盒盖,便被里面的东西刺痛眼球一般,又立刻合上。 吕临已经按捺不住,起身上前,“盒子里面是什么?快让我看看。” 吕冲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声音艰涩:“大哥,你还是别看了……” 就在兄弟二人僵持不下时,原本坐在另一边椅子上低头抽泣的范青溪突然上前,趁吕冲不备,一把抢过木盒打开。 “……宗哥儿!”范青溪凄厉地喊出声,整个人软软跪倒在地。 沈令月和燕宜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随着木盒开启的那一瞬,二人都看到了盒子里面是一截鲜血淋漓的小儿手指。 “青溪!” 吕临推开吕冲,小心地在她面前蹲下来,伸出手,努力用最温柔的语气:“把木盒给我,好不好?” 范青溪却只是哭得厉害,紧紧抱着那个滴血的木盒子不撒手,连自己的衣裳被弄脏也浑不在意。 她跌坐在地上,脸上的妆也哭花了,头发也乱了,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他:“吕临!宗哥儿被抓了,还被砍了手指头……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的儿子?!” 吕临被她痛苦绝望的控诉震在原地,大脑仿佛一片空白,说不出任何辩白的话语。 范青溪像是恨极了,突然使劲推了他一把,指着他大喊:“你去,你去啊,去见那个人,去把我儿子换回来!” “什么?盒子里是宗哥儿的……” 吕母乍然听到这个噩耗,低呼一声,险些晕厥过去。 郭芸连忙上前搀扶,好说歹说把婆母劝进内室休息,隔着屏风隐约还能听见老夫人伤心的哭泣声。 吕尚书这下也有点坐不住了,眉头紧锁,一下一下捋着胡须,看向长子:“是什么人能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能做到这个份上,你们之间的仇怨怕是不浅,赶紧仔细想想,拿出个办法来。否则……” 当着范青溪的面,他没忍心把话说完整。 但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若是再不能救出宗哥儿,只怕下次送来的就不仅仅是一截手指头了。 吕冲也跟着催促:“大哥,你快想想啊,老地方到底是哪儿?就算没有头绪,大不了多去几个地方碰碰运气?” 沈令月和燕宜躲在柱子后面,两个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诧。 她忍不住探出头瞄了一眼。 范青溪还坐在地上哀哀哭泣,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有“宗哥儿手指”的木盒子,仿佛失去幼崽的母兽,任何人都无法靠近她。 沈令月使劲咬住了手帕一角,不然她怕自己会喊出来。 ……范大嫂果然够狠! 虽然她们多少都能猜到,那所谓的手指头肯定是假的,范青溪抱着盒子不撒手,是怕家里几个深谙刑名的男人会看出端倪。 但不得不说,这对假吕临而言绝对是个大杀器。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死扛着不承认吗? …… 吕临被范青溪推开后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垂着头,两腮紧绷,黄豆大的汗珠自额角不断向下滴落,整个人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耳边是父亲和弟弟焦急的催促,妻子绝望的哭泣,这么多声音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搅动他的脑仁。 吕尚书手里拿着那张所谓的勒索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当了一辈子刑部尚书的他终于意识到一丝违和。 为何信上再三强调“只能是吕临”去老地方见面,而不能是别人? 这个“别人”又是谁? 是怕有人跟着长子,找到对方的藏匿之处,还是怕……有人冒充长子前去会面? 吕尚书抬起头,老迈浑浊的视线遽然迸发锐利的光芒,一寸寸审视过面前这个离家十年的长子。 他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老妻开玩笑一般对他讲的那个“真假县令”的故事。 那些被他无意中忽略过去的细枝末节,在此刻仿佛突然变成了一首乐曲中不和谐的杂音,格外清晰地凸显出来。 十年光阴,足够让一个人成长得面无全非,是否也足够让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完全替代? 字迹、口音、饮食、喜好,这些都可以改变,但骨子里的气质会变吗?从襁褓婴儿到大好青年,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长子,还是面前这个人吗? “吕临。” 吕尚书突然叫他的名字,语气沉重中带着十足的威严。 吕临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起头,“父亲有何示下?” 吕尚书定定凝望着他的眉眼,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九岁那年,我教你写的第一篇八股文,题目是什么?” 这个看似与眼下宗哥儿被绑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向吕临头顶,令他面上瞬间血色全无。 吕冲瞪大眼睛,有些困惑地看向老父亲: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范青溪哭声一顿,抬起朦胧的泪眼,死死盯着前方男人颤抖的背影。 好一会儿,他们才听到吕临沙哑的嗓音,“时间过了太久,儿子,儿子实在记不清了。” 吕尚书脸上露出复杂又微妙的神情,良久才缓缓扯出一个似哭非笑的弧度。 “你忘了?那我来告诉你,是‘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每个读书人一生中所写下的第一篇文章,原稿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房,你怎么敢说你忘了?!” 吕尚书霍然起身,如挟风雷之怒,指着面前的男人厉喝:“你到底是谁?我儿吕临现在究竟在哪里!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被你所害,被你顶替了身份!” 吕临缓缓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吕尚书……明察秋毫,我确实,不是您的儿子。” 终于说出了这个埋藏十年的秘密,男人仿佛卸下了压在背上的一块巨石,竟然有一种解脱之感。 吕冲整个人都傻了,冲到他面前左看右看,“大哥,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是我大哥还能是谁?” 男人露出一抹苦笑,摇头:“我本名许言和,是云州府杜陵县的一个秀才,也许是命运作弄,我和吕临明明是两个毫无交集之人,面容竟然有八、九分相似……” 心中的猜疑被验证,吕尚书闭了闭眼,强撑着坐回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压惊。 再开口时,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几岁,声音低弱:“你是从何时开始取代我儿身份的?” “十年前,吕临到西川县赴任的时候。” 许言和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坦白一切的从容的死寂,平静道:“我本是父母双亡,在县学里教书度日的一个穷秀才,却在一个深夜被人强行掳走,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模仿一个京城来的官宦子弟,未来的西川县令。” 他对吕尚书道:“想必您应该很清楚,吕临一个出身优渥的官宦子弟,本不该被分配到穷山恶水的西川县,而这一切都是当时的西北总督王竑对您的报复。” 吕尚书沉默不语。 当初他铁面无私,秉公处置了王竑在家乡胡作非为的亲弟弟,对他写来的数封求情信视若无睹,结果不到半年,他引以为傲的长子就被分配到了西川。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吕尚书都在挂念孤身赴任的长子,直到他在那边站稳脚跟,还带兵剿匪一举大捷,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可是现在许言和却告诉他,原来从一开始,王竑就为吕临编织了一个必死的杀局,甚至连替代品都找好了? 喉间涌上一股腥热,吕尚书连忙又喝了一大口茶,执杯的手指微微颤抖。 许言和平静无波的声音还在继续回忆。 “吕临抵达西川县后,在他四处走访,探寻山匪藏身之地,谋划剿匪战略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到,山上同样有一双眼睛,藏在隐秘的角落,偷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个人就是我。” 许言和被山匪抓走,要求他模仿吕临的言行举止,字迹口音,王竑甚至不止从哪里找来许多吕临写过的文章,逼着他反复背诵,临摹,直到以假乱真为止。 甚至那群山匪每个人都可以充当他的“考官”,只要露出马脚,轻则绝食绝水,重则严刑拷打。 “所有人都在一遍遍告诉我,我就是吕临。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有人叫我吕临,我必须第一时间应答,稍有迟疑就是一棍子。” 许言和自嘲地笑了下,“毫不夸张地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相信了,我就是吕临,甚至连梦话都不敢泄露半个字。” “按照王竑的计划,吕临带兵进山剿匪那天,就是我顶替他,成为吕临的最佳时机。” 吕冲按捺不住开口:“王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报复我爹,直接杀了我大哥就行了,何必大费周折?” 他看向许言和的神情带上几分怀疑,“那些山匪都被我大哥带兵剿灭了,死无对证,还不是任凭你胡说八道,推卸责任?” 吕冲越想越气,噌地拔出佩刀指着许言和,“我看你就是个冒名顶替的贼匪,是你害了我大哥!” 许言和面对银光闪闪的刀尖也丝毫不惧,平静地看着他。 “王竑之所以逼迫我模仿吕临,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西川县令做傀儡,才能掩盖他勾结漠北皇室,放任胡人进关劫掠,养寇自重的罪行。” 王竑一直将西北视作自己囊中之物,辖下官员俱是他的提线木偶,而西川县因为地势险要,连结出关密道,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要放一个绝对忠于他的自己人。 许言和:“你以为前几任西川县令为何先后离奇死亡?都是因为他们不肯与王竑同流合污,便被他假借山匪之手灭了口。” 而那群所谓的山匪,根本就是漠北安插进大邺境内,收买军中高层,窃取战局情报的探子。 但死了好几个西川县令,太频繁了,迟早会让朝廷起疑心,恰巧王竑的手下去杜陵县办事的时候,见到了与吕临极为相似的许言和,于是便精心策划了这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 吕冲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那……我大哥呢?他真的被那群山匪害死了?” 许言和抿唇不语。 吕冲以为他默认了,顿时一股怒火涌上,举刀便劈,“我要杀了你——” “阿冲住手!” 堂外传来一声高呼,熟悉的声音让吕冲身体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去。 一抹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大步跨进屋内,缓缓摘下兜帽,跪倒在地。 “不孝子吕临……拜见父亲。” 当啷一声,吕冲手里的刀落了地。 “大哥?你真是大哥?!” 来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和身旁的许言和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 唯一不同的,是他左半边脸上有两道深深的狰狞疤痕,皮肤也更加粗糙,仿佛饱经风霜。 吕尚书再也控制不住,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吕临的手臂,双眼仔仔细细打量过他全身,“临儿,你真是临儿吗?” 吕临眼中亦有泪光闪动,用力点头,“是我,我是吕临,如假包换。”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许言和,对吕尚书和吕冲解释:“父亲,二弟,你们都误会了,我是自愿让言和顶替身份的。” 吕尚书目露茫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本来我以为这个秘密或许要被带进棺材里了。” 吕临低声道:“我与言和一明一暗,俱是为了大邺边境安宁,好揪出更多与漠北皇室勾结的高官。” 他回忆起十年前进山剿匪的那一天。 “……我向王竑写信借兵,本以为他会百般推诿刁难,没想到他答应的十分痛快,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准备送我去死的圈套。” 就连所谓的进山密道,都是王竑安排山匪中的“奸细”假意投诚告诉他的。 吕临顺利进了山,带领官兵顺利找到山匪老巢,和他们一番厮杀,缴获贼酋无数。 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生出了一股轻敌的傲慢,踌躇满志,自以为立了大功,却不想冷箭来自身后。 “若不是言和及时出声提醒我避开要害,我就真如王竑计划那般,死在山上了。” 吕临语气感慨,“言和因为我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却意外在山上偷听到了许多王竑与漠北勾结的机密。仓促之间,我二人临时定下了顶替身份的计划,假意伪装,等待王竑的下一步行动。” 从那天起,许言和变成了吕临,而真正的吕临被他偷偷藏起来养伤,明面上已经是一个死人。 许言和跌跌撞撞当起了西川县令,而吕临虽然养好了身上的伤,脸上却留下这一块难以愈合的疤痕,他更名改姓,悄悄往来于漠北与大邺边境之间,伺机行事。 “与漠北皇室勾结的大邺权贵不止王竑一人,甚至在他上面还有地位更高的人物,我不能贸然亮明身份,否则一定会被王竑的靠山偷偷灭口,那我与言和的苦心筹谋就全都白费了。” “难怪你这十年来坚持要留在西北,不管我怎么写信劝你都不肯挪动……” 吕尚书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急急问:“那你们这次为什么会答应回京?是西北那边……都解决了?” 吕临垂下眼低声道:“事关机密,请恕儿子暂时无法相告。今日实属情非得已,儿子才不得不现身。” 许言和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用力握住吕临手臂,语气焦灼:“宗哥儿被贼人掳走了,对方指名道姓要见你……” “不用了。” 身后响起一道凉凉淡淡的女声,“宗哥儿没事,是我骗他说要玩一场官兵抓贼的游戏,让乳母带他出府躲起来了。” 真吕临霍然转身,神情复杂地看着她:“青溪……” 范青溪立刻打断,“别叫我的名字!” 她站起来,随手将怀里的木盒子往外一丢。 盒盖打开,里面滚落出一根鲜血淋漓的小指。 吕冲硬着头皮上前捡起,只觉手感不对,捏了两下,低呼一声:“是蜡做的!” 他松了口气,喃喃道:“太好了,宗哥儿没事就……” 话说一半又忽然顿住,眼睛蓦地瞪大。 不,不对啊,假如吕临和许言和在十年前就互换了身份,那宗哥儿……是谁的孩子? 吕尚书显然也想到了这个要命的问题,眸光从二人之间来回扫过,脸上浮起一丝纠结,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都不说话是吗?” 范青溪上前一步,看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最终还是许言和顶不住压力,率先开口,“青溪,我……” 啪! 范青溪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许言和想追上去,刚抬起的脚步又在半空顿住。 火辣辣的脸颊仿佛在无情嘲笑他:你算老几?你以什么身份去追他? “父亲,是我……对不起青溪。” 吕临垂下眼,语气低沉,“当时情况危急,我根本不敢让第三个人知晓身份,等青溪来到西川县,见到的已经是言和了。” 许言和沉默不语,脑中浮现出十年前他在驿馆接到范青溪的那一幕。 出身高贵,温柔姣美的年轻妇人下了马车,摘下帷帽,心中充满与新婚丈夫重逢的喜悦,破天荒地不顾世俗眼光,不顾礼法规矩,如回巢的鸟儿一般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夫君……” 许言和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好久之后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叫了一声夫人。 他自信自己这个“吕临”能瞒过县衙所有人,却不敢对上范青溪憧憬期待的双眼。 他借口公务繁忙,大半时间都宿在前面官署,对范青溪的主动示好百般推脱,不敢与她亲近。 直到那天他有事回了一趟后院,无意经过范青溪的房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床边,孤零零地垂泪。 ——年轻的妻子不明白丈夫为何突然变了心,对她冷若冰霜,不假辞色。她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环境恶劣的西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唯一能依靠的丈夫都不见人影。 “是我……劝言和与青溪做了夫妻的。”吕临声音低哑,“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一旦让王竑发现言和背叛了他,他和青溪都会有杀身之祸。” “宗哥儿,是我们的孩子。” 许言和也开口,“我必须要让王竑相信,我不但顶替了吕临的身份,还霸占了他的妻子,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报复的快.感,对我卸下防备。” 吕尚书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指着两个“儿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骂谁。 “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我与青溪有缘无分。” 吕临再次跪在吕尚书面前,“但青溪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做‘吕临’的妻子,为他打理后宅,教养子嗣……请您千万不要迁怒于她。“ 吕尚书呼吸微微沉重,默然不语。 直到一个小丫鬟跑来哭着喊:“老爷不好了,大少夫人她,她投缳了!” 许言和瞳孔一紧,立刻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 …… 后院,西厢房。 范青溪闭眼躺在床上,脖颈间隐约一道深红色勒痕。 ——她踢翻凳子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小丫鬟,及时呼救将人救了下来。 已经得知孙子无事,真正的长子也平安归来,吕母坐在床边,拉着范青溪的手,一边哭一边骂跪在榻前的吕临与许言和。 “你们男人一个个口号喊得响亮,自以为是忠君爱国,可曾想过我们后宅里的女人?青溪她一个好好儿的京城闺秀,为了丈夫在西北苦熬十年,结果呢?谁允许你们不声不响就给她换了个男人???” 吕母越说越生气,扬手高高抬起,又在看到吕临脸上那一大块疤时颤了颤,最终只是拍在他的背上。 “混账东西!你对得起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求娶回来的媳妇儿吗?” 吕临沉默不语,任凭老母亲一通数落,最后拉起他伤痕遍布,粗糙变形的右手,泣不成声。 “儿啊,你寒窗苦读十几年,我不图你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只盼着你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你这双手本该是用来写文章的啊,怎么会把自己磋磨成这个样子?” 一想到她最优秀最骄傲的长子,隐姓埋名在漠北十年,整日与那些牧马放羊的胡人为伴,还要学着他们的粗鄙凶残,只为换取一丝信任…… 吕母既为他骄傲,又止不住的心痛如绞。 她抹了一把眼泪,认真看着二人:“我不管你们那些朝廷机密,我只问一句话,你们的身份还能不能换回来了?” 吕临和许言和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又被吕母打断。 她强硬地一挥手,“我不管你们哪个是我儿子,但我只有一个大儿媳妇,那就是青溪!” “母亲……” 范青溪悠悠醒来,恰好听到这句话,挣扎着起身扑到吕母怀里,“母亲,儿媳有一事相求,请您成全……” 吕母捧起她憔悴的脸,好言好语地劝慰着:“青溪,你想说什么就说,母亲都答应你。” 范青溪视线掠过床边的二人,只一眼便淡淡收回,轻声道:“儿媳想带着宗哥儿,搬回城东的陪嫁宅子去。” 吕母一口应下,“没问题,那本来就是你的宅子……” 说完又后知后觉到一丝不对劲。 范青溪抬起头,又缓缓地,语气坚定地重复一遍,“是只有我们母子两个搬回去。” 吕母仿佛明白了什么,忐忑地问:“青溪,你是想……和离吗?” 不怪儿媳会有这种念头,换做是她,吕母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两个男人。 而且若是儿媳真要追究起来,这算不算是她们吕家骗婚啊? 吕母忍不住瞥了许言和一眼,神色纠结。 太难了,虽然名义上范青溪和吕临才是夫妻,但真正和她生活了十年的却是这位许公子,就连宗哥儿也是他的儿子。 “母亲,宗哥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就算吕家不认他,他也是我的骨肉。” 仿佛猜到吕母的心思一般,范青溪开口,“我不管他们男人有什么伟大事业,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生生地养大孩子。” 说罢,她坐起身子,径自越过吕临和许言和,缓缓走出了房间。 “范……青溪姐,你没事吧?” 刚到院中,就被沈令月和燕宜拦下,二人脸上俱是关切。 沈令月还很机灵地改了称呼。 范青溪脸上浮起一点淡淡的笑意,“你们还没走呢?” 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神色狡黠,“可能是我们藏得好,吕尚书想清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咳咳,虽然她怀疑是真假吕临通了气,默许她们俩留下来的。 毕竟她和许言和算是半摊牌的状态,估计他们也想弄清楚,自己的伪装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燕宜认真地看着范青溪,“如今真相大白,但说来说去都是他们的错,你是无辜的,不该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对对对,青溪姐你千万不要犯傻啊,怎么能寻短见呢?” 沈令月着急地附和,“大不了……大不了你就当是死了一个丈夫,又嫁了一个而已,什么一女不事二夫都是屁话,朝廷现在都不提倡贞节牌坊了!” 范青溪对上二人真诚的神情,脸上笑容又深了几分。 她微微俯身,用只有她们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别担心,我是装的——不这样闹上一回,他们怎么会轻易放我和宗哥儿离府?” 能在短短几天时间策划出一场连吕家人都看不出破绽的绑架案,又找人制作了以假乱真的小孩手指,足以证明范青溪绝非那等柔弱无助的内宅妇人。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柔美的面庞却满是坚定。 “‘吕临’在西北为官的十年,也是我在西北操持内务,与他下属女眷交好应酬,上门抚恤孤寡老幼的十年,我也并非一无是处的弱女子。” 不要小瞧一个在婚姻里被欺骗的女人,更不要妄想轻易得到她的宽宥与原谅。 “和离不和离的,我暂时还没想好。”范青溪目光飘远,“但我短时间内都不想看到他们两个了,心烦。” 沈令月和燕宜都松了口气。 还好,范青溪比她们预想中的要坚强多了。 “放心吧,我没事的。”她们在门口分别,范青溪挥了挥手,“有空来家里陪我说话。”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青溪姐,你以后可一定要教好宗哥儿啊。” 熊孩子还是能挽救一下的! 范青溪一愣,随即面上浮起薄红,认真点了点头。 “以后我不会再对他心慈手软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吕临同志,原来你才是峨眉峰!】 [撒花][撒花]终于把这个大剧情写过来了啊啊啊……这一周真是卡的我欲生欲死,明天会补一点后续收尾,包括前面的伏笔也会揭开哒! 忍不住想哔哔一下这个瓜我的心路历程[让我康康]因为真的很艰难qwq 其实“贼匪顶替”这个剧情算是比较经典常见了,比如神探狄仁杰,比如让子弹飞,比如唐僧的爹妈…… 一开始我其实只设计了单纯的顶替情节,在最初版本里真吕临在十年前就死了,假吕临呢因为某种原因顶替了他,勤勤恳恳当官,结果不小心还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好官……最后真相被月崽和燕燕揭开,吕家呢为了他们能继续有一个能干的长子,决定假装无事发生,将错就错认下来,over 但是写着写着我就发现,这样不对劲呀,对真吕临夫妇也太不公平了呀,还有这个假吕临,那他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呢?(月崽和燕燕也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然后我就开始了乾坤大挪移……现在呈现出来的版本,灵感来源于唐僧的妈妈殷温娇,具体故事我不赘述了哈,大家可以自己搜搜~ 让我觉得最意难平的是,为什么在唐僧为亲爹报仇之后,殷温娇却选择自尽了?而且是第一次自尽被家人拦下,第二次得知丈夫还活着,就又自尽了…… 凭什么呀?她不也是受害者吗? 所以就有了范青溪。 尽管我给真假吕临的顶替身份设计了一个非常非常高大上的理由,但必须要承认他们俩就是对不起范青溪,她不该成为男人们忠君爱国的牺牲品。 吕尚书提问许言和的那句“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也算是一句谶语了,说白了就是吕临这个人吧,有大义而失小节,他不算一个完人,当然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完人哈哈哈 这只是我个人对他的一个评判,当然也欢迎大家有不同的看法,言论自由![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77章 第 77 章 “现在她是自由的。”…… 目送范青溪离开后, 二人又被吕尚书“请”回了厅堂。 沈令月坐在下首,一脸真诚地开口:“吕老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说起来我和大嫂也没帮上什么忙, 既然现在宗哥儿平安无事, 您与吕大人又终于父子团聚, 很是该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庆祝一下。对吧?” 吕尚书被她连珠炮似的一串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当刑部尚书时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致仕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儿媳和孙辈见了他都毕恭毕敬,谁敢这样对他说话? 但这二人毕竟是昌宁侯府的少夫人,又是圣上赐婚, 便是看在裴家、沈家、周家的份上,吕尚书也不好过分苛责。 他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威严的面孔看起来和善几分,“留二位小坐片刻,老夫只想多问一句, 二位是如何得知我儿身份被人顶替一事的?”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一个眼神, 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 “吕大人被顶替……不是他们刚才自己亲口承认的吗?” “不对。”许言和出声反驳, 定定看着沈令月,“上元节那晚,你与裴二公子跟踪我到小酒馆,当着陆东楼的面亲口说过我是假的。” 沈令月瞪大眼睛, 一脸无辜,“谁跟踪你了?明明是你鬼鬼祟祟脱离吕家观灯队伍, 我和夫君是受青溪姐所托,帮她捉奸去的!” 许言和愣住,下意识地看向吕临, “我没有——” “你有。”燕宜适时出声,语气清冷,“若不是你对青溪姐态度冷淡,她又怎么会误会你在外面有人?她前几日还来向我们诉苦,说在花街柳巷遇到你……” 吕临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日他是去花街找锦衣卫的暗桩传递情报,没想到刚好被青溪撞见,他一时猝不及防慌了神,才会拔腿就跑,反倒显得十分心虚。 幸好当时许言和也在附近,及时现身替他遮掩过去。 有了燕宜助攻,沈令月更理直气壮了,“明明是你自己表现不佳惹人怀疑,反倒要扣在我头上?我说你‘假的就是假的’,说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对青溪姐的情意!” “没错,是你先伤了青溪姐的心,她才会怀疑自己的夫君是不是换了一个壳子,否则为什么和十年前那个温柔体贴的新婚丈夫不一样了?” 二人一唱一和,直接把吕临和许言和说得哑口无言。 吕临下意识地摩挲藏在胸口的那个已经泛黄脱丝的荷包,那是他和青溪成婚不久,她亲手绣给他的。 这十年来他日日都带在身上,有好几次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想要冲进她房间,告诉她真相。 可他更害怕会对上她震惊失望的眼神。 当年的事,错了就是错了,木已成舟,从他为了大义放弃青溪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许言和能全方位替代他,包括他在青溪心中的地位,做一个关心她,爱护她的夫君。 可是……为什么这二人却在控诉和指责,说言和伤了青溪的心? 他忍不住用眼神质问许言和:“我不在的那些年,你为何没有好好对她?” 许言和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有些狼狈地别开脸去,嗓音艰涩。 “因为我……问心有愧。” 十年前的吕临和许言和,仓促间交换了身份,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未来又要如何坦白。 他一个从小在西北长大,父母早亡,靠亲戚好心接济,吃着百家饭长大,勉强算有几分读书才华的小秀才,就算他运气好,一路科考顺利进京登科,也不过是个一穷二白,没背景没能耐的穷进士,如何能妄想娶到范青溪这样出身名门的官宦千金? 她于他而言,从来都是高高悬于天边,可望不可即的那轮明月,只能虔诚瞻仰,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与青溪做夫妻的每一天,都像是他偷来的,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假装不在意,只能努力作出勤于政务的模样,用案牍劳形之苦麻痹自己,克制心底不断滋生的绮望。 他甚至生出过罪恶的臆想:要是吕临留在漠北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他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和青溪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 下一瞬他又会狠狠唾弃自己,怎么能如此卑劣,为了儿女私情置大业于不顾? 十年岁月,仿佛弹指而过,又仿佛格外煎熬漫长。 如今还是到了他们需要面对残酷现实的这一天。 厅堂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两个面容肖似的男人,各怀心思,默然不语。 吕尚书无可奈何地清清嗓子,将被沈令月拉出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扯回来。 “事已至此,就容我倚老卖老一回,今日之事,烦请二位保守秘密,切不可泄露半分风声,否则便有叛国不轨之嫌——” “吕尚书,好大的官威啊。” 裴景翊大步走进厅堂,俊逸面孔冷沉如霜,一身六品官服,气势却丝毫不逊色于昔日的二品尚书。 他一出现,沈令月和燕宜齐齐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起身站到他身后。 “夫君。” “大哥!” 裴景淮慢了一步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沈令月上下打量,“吕家没有欺负你吧?” 沈令月摇摇头,对躲在门后探头探脑的吕冲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刚才她和燕宜在门口被扣下,幸好她留了个心眼,让吕冲赶紧出府去搬救兵。 裴景翊是从兵部直接赶过来的,以最快的速度调匀气息,如大家长一般将妻子和弟弟弟妹护在身后。 “吕尚书一生铁面无私,无论王孙权贵还是贩夫走卒都一视同仁,令人佩服,怎么如今人到晚年,赋闲在家,却只会用忠君爱国那一套泛泛空谈,威胁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晚辈女眷?” 裴景翊轻甩衣袖,眉眼冷峻,字句犀利。 “我夫人与弟妹受邀来吕家做客,不巧卷入你们家中秘辛,便是吕尚书不出言威胁,难道我昌宁侯府就是那般会造谣生事,四处八卦的人家?她二人不过是同情范夫人受了十年欺瞒,仗义执言而已,怎么就扯上了叛国之罪?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们家可承受不起。” 沈令月有人撑腰,胆气更壮,探出头来捧哏:“就是就是。你们对不起青溪姐在先,做都做了,还怕我们说啊?” 被年轻后辈指着鼻子斥责,吕尚书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此事终究是吕家有错在先,他不得不为头脑发热,不懂变通的长子处理善后。 “裴主事言重了,昌宁侯府一向忠君事上,裴家的作风我还是信得过的。当然,我也能理解二位少夫人的心情,但这毕竟是我们吕家的家事。” 吕尚书刻意强调,显然是不想让沈令月她们干涉太多。 “吕尚书,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若你的女儿受到这天大的欺瞒,十年的苦楚,你还会稳稳坐在这里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抚之语吗?” 裴景翊给了沈令月和燕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今日若不是我夫人与我家弟妹就在现场,你们打算怎么做?一床大被掩过去,以孝道和妇德强迫范夫人将错就错,咽下这十年的苦果?” 裴景翊步步紧逼,视线仿佛能洞察一切,刺中吕尚书内心最初的设想。 “怎么你吕家的儿子就是儿子,她范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依在下看来,你们都该庆幸范夫人是位深明大义的女子,只是一个人默默离府要冷静一阵子,而不是跑回娘家哭诉吕家骗婚,真要等范家人打上门来,那吕、范两家可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吕临上前一步,不赞同地看着这个如名剑出鞘、寒芒毕露的年轻人,“裴主事,就算你贵为侯府世子,也没有随意干涉我吕家家事的道理。” “我今日前来,本也不是为了当你们家的判官。” 裴景翊一手负在身后,借着宽大袖口遮掩,不动声色地勾住燕宜的小指。 “不管你们是否认定,是裴家女眷先怀疑吕临身份有异——我倒要问吕尚书一句,您深谙大邺律法,冒名顶替官员该当何罪?” 吕尚书的声音充满疲倦无力,“……应判处绞刑。” “没错,她们二人事先又不知道吕临和这位许先生互换身份是为了家国大义,发现朝廷在册官员身份有问题,她们凭什么不能查证举报?敢问错在何处?” 裴景翊视线淡淡扫过二人,“说到底,若是你们对范夫人多一分信任,多一分坦诚,早早如实相告,她定会配合你们将这出偷梁换柱的好戏唱完,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绑架风波?” 他不再遮掩,堂而皇之握住燕宜的手,十指交握。 “妻者,齐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妻子本该是除了父母与子女之外,陪伴在丈夫身边时间最长,携手共度一生之人。可你们两个……都不堪良配。” …… 走出吕家,沈令月的彩虹屁简直像不要钱一样疯狂喷洒。 “大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大哥!” 啊啊啊怎么会有人这么会骂!一打三还丝毫不落下风,直接把吕家男人们喷到自闭了! 裴景翊无奈地睨她一眼,捏了捏眉心。 “还不是你们到处闯祸……我要是不先站上道德制高点,吕家能这么轻易罢休吗?” 既然吕家人一口一个为了家国大义,边关太平,那他就只能更上一层,用弟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魔法打败魔法”? 走出吕家一段距离,裴景翊轻咳一声,压低音量。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给范夫人出的这个主意?” 沈令月抬头望天,试图装傻,“没有啊。” 燕宜扯了一下裴景翊的袖子,“主意是我们俩一起出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裴景翊哪能看不出来她在替沈令月分锅?但眼下这两人摆明了是要共同进退,他无奈轻笑,只得就此作罢。 只是在扶燕宜上马车的时候,飞快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 “好,晚上回去再和你慢,慢,算,账。” …… 几天后的大朝会上,百官惊恐地望向站在左侧最前方的一道绯色身影。 无声的恐怖在大殿上方悄然弥漫开来,从前到后,一道道眼神交汇,共同传递出一个可怕的消息—— 陆东楼!那个男人回来了! 如果说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陆声陆大人,行事还有几分顾忌,甚至称得上一句公正仁厚,在朝中人缘颇佳,不太像那种刻板印象里动不动就抄家灭族,玩转一百八十种酷刑的特务头子。 而不幸的是,陆东楼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其行事凶戾残暴,手段之酷裂狠辣,简直不像是陆声亲生的。 当年他被庆熙帝调去边关,可以说所有的京官都悄悄松了口气,甚至恨不得在家里摆酒三天。 如今这尊煞神突然回京,不知道带回来多少累累罪状,又有多少户人家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果不其然,庆熙帝刚一露面,首领太监宣布上朝,陆东楼压根没给别人发言的机会,便让人抬上殿来两大筐厚厚的罪状,全是这些年来被漠北收买过的官员名单,包括他们曾收受多少金银、田地、美人,又明里暗里往漠北传递了多少情报,间接造成了多少次战争的失误和溃败。 陆东楼手持死亡名单,念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位官员跪下,抖如筛糠,伏地求饶。 没多会儿,大殿上黑压压的人头就少了一半,仿佛割麦一般,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更有胆子小的官员,还没等庆熙帝开口发落,就自己把自己吓晕的,吓尿的,一股难闻的腥臊之气弥漫开来,熏得其他官员直翻白眼儿,也不敢抬手捂鼻,只能竭力屏息,苦苦忍耐。 庆熙帝沉默着听完这一串长长的名单,哪怕一言不发,无形的龙威恍若化作实质,沉甸甸地笼罩在大殿上空,充斥着山雨欲来的巨大压抑。 他一下一下敲打着龙椅扶手,碧玉扳指磕碰在上面发出脆响,如同催命号角。 庆熙帝面容冷淡地看向下方跪在最前面的老者。 “王竑,是不是很意外?朕明明已经将你闲置多年,为何突然旧事重提?” 王竑跪伏在地的身子又压低了几分,战战兢兢开口:“臣有罪,臣惶恐……” “你是有罪,你罪该万死!” 庆熙帝怒喝如炸雷,霍然起身指向他,“朕给过你机会,放你回京荣养,只要你安分守己,过去那些罪行朕可以一笔勾销。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朕老了糊涂了,可以任你欺瞒哄骗,任你在京中勾连上下,依旧将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视作你的封地,甚至还放任心腹手下与漠北勾结,养寇自重!” 他抄起手边茶盏,劈头盖脸砸下去。 “无耻叛徒,枉为人臣!别忘了你身上的爵位是从哪来的,是继承自你那战功赫赫,宁死不降的曾祖母!威远伯……你也配?!” …… 朝夕之间,朝堂上天翻地覆。 京城上空笼罩着不祥的阴霾,家家闭户,风声鹤唳,连街上的小贩远远见到锦衣卫那黑红交织的衣角,都要远远地躲起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庆熙帝正在暖阁秘密召见吕临、许言和、吕尚书。 他往下走了几步,亲手将吕临扶起,目光掠过他沧桑的脸孔,狰狞的疤痕,满是感慨和叹息。 “爱卿不愧是我大邺之肱骨,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庆熙帝对吕尚书赞道。 吕尚书连忙口称不敢,“老臣愿为大邺,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求陛下宽宥吕临擅作主张,令他人顶替官职之罪。” 吕临后退半步又跪下,“罪臣不敢奢求陛下宽宥,但请陛下恕言和无罪,他也是于国有功之人。” “你们二人抬起头来。” 庆熙帝在两张脸上来回打量,忍不住拍着大腿,“像,像极了,简直如同孪生兄弟一般,世间竟会有如此奇事?真是天佑我大邺,为朕送来你们两个能臣干将啊。” 他对许言和欣赏地点点头,“朕从前还当你只是吕尚书的儿子,每每收到‘吕临’奏报,看你将云州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会夸一句虎父无犬子,真是没想到啊。” 陆东楼如幽灵一般随侍在侧,突然开口:“陛下将臣派去边关调查军中奸细,幸得吕临大人现身相助,将他过去多年来搜集到的情报主动上交,并在漠北配合臣见机行事,才能有今日之顺利成果。” “你们两个一明一暗,共同用吕临的身份保家卫国,都是大邺的忠臣!” 庆熙帝:“顶替一事朕不会追究,但此事也不便公开。除此之外,你二人还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 吕临和许言和对视一眼,齐齐跪拜。 “陛下,臣等别无所求,唯有一愿——” …… “号外号外!” 沈令月一阵风似的冲进九思院,冲燕宜挤眉弄眼,“吕临留任京城的调令下来了,猜猜是什么?” 燕宜忍住笑意,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难道是大理寺卿?” 沈令月鼓了鼓腮,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轻哼一声,“肯定是大哥提前告诉你了吧?” “……没有,他也只是猜测,说这个可能性最大。” 燕宜赶紧把人拉过来哄了几句,“快给我讲讲,你还收到了什么一手情报?” 沈令月又支棱起来了,“当然,可别小瞧我的情报网哦。” 她兴致勃勃和燕宜分享,“吕临授官大理寺卿,正三品——但是我们都知道啦,当这个官的其实是许言和,毕竟他在西北扎扎实实当了十年官,有能力有经验嘛。” “那真正的吕临呢?他的身份如何恢复?”燕宜问,“还是说……就这么彻底互换了?” 沈令月点头,“嗯,真吕临以许言和的身份入职锦衣卫,任指挥同知,从三品,领西北镇抚司,继续负责边境军情。” 燕宜若有所思,“只比许言和低了半级,那也很好了。” “哎呀,锦衣卫的官职体系和文官不一样,陆西楼还是四品的指挥佥事呢,能跟四品知府比谁的权柄更大吗?” 沈令月摇头晃脑,一副很懂的样子。 嘿嘿,都是她紧急补课学来的,就等着跟燕宜显摆呢^_^ “还有呢。”沈令月一拍手,“现在京城都在传,说锦衣卫新上任的‘许同知’与大理寺卿吕大人十分肖似,二人仿佛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连吕尚书都被惊动了,说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又恰好‘许同知’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吕尚书决定认他为义子,以后便当成自家人一般走动了。” 燕宜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看来吕家还是决定将错就错,从此一个亲子,一个义子,两个都要了。” 她轻笑一声,“吕尚书好精的算盘,他真是去错了衙门,该当户部尚书才对。” 沈令月撇嘴,“可不是嘛,里子面子都让吕家挣到了,还在老皇帝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好感,这下又能兴旺三代咯。” 吐槽了几句,沈令月突发奇想,“我们去看看青溪姐吧?也不知道她最近一个人怎么样了。” 燕宜也有些意动,答应下来。 她含笑纠正沈令月的称呼,“现在可不能叫青溪姐了,要叫——” …… “德懿夫人。” 二人来到范青溪家,齐齐向迎出来的女子问了声好。 范青溪一手拉一个,轻嗔道:“外人也就罢了,你们也来打趣我。” 沈令月笑嘻嘻,“怎么说也是一个诰命嘛,以后青溪姐也是能领朝廷俸禄的命妇了。” 范青溪轻勾唇角,“什么诰命,不过是迟到十年的亏欠和补偿罢了,我也不是很稀罕。” ——没错,这就是吕临和许言和商议过后,共同向庆熙帝求来的赏赐。 册封旨意下来那天,吕母也过来了一趟,是替吕家传话的。 “青溪,我知道你不想见那两个混账,但这份荣誉是你应得的。以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吕家的长媳,宗哥儿的名字也记在吕家族谱上,长房长孙,绝不更改。” 燕宜轻声道:“有诰命总比没有的好,如今你和吕大人还是分府别居的状态,将来就算和离,诰命也不会被收回,青溪姐你依旧是德懿夫人。” 沈令月眨巴眼睛小声八卦:“吕临和许言和……他们有没有来找过你啊?” 范青溪坦然点头,“有啊。” “那你是怎么打发他们的?”沈令月双眼冒光,期待搓手。 范青溪被她逗得直笑,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大大方方道:“前几天许言和来过,说想看看宗哥儿。我问他——宗哥儿是吕临的儿子,你是哪位?” “结果第二天吕临就来了,说要监督宗哥儿读书。我问他——宗哥儿是你的骨肉吗?他读不读书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令月和燕宜齐齐笑出了声。 这一招也太绝了! 二人随范青溪进了内院,竟然听到东厢房中传出宗哥儿读书的声音? 范青溪扬声:“宗哥儿,过来给两位姨母问安。” 房门打开,宗哥儿规规矩矩地走出来,对二人拜了一礼。 “见过沈姨母,见过周姨母。” 沈令月和燕宜都震惊了,这还是那个作天作地的小霸王吗? 范青溪是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快就脱胎换骨了? “今天上午都跟先生学了什么?” 范青溪抽查了几句,宗哥儿答得磕磕绊绊,但看得出学习态度还算端正。 她满意点点头,让宗哥儿去后院玩上一刻钟,再回来继续读书。 “多谢母亲,儿子退下了。” 宗哥儿规规矩矩去了院子里,没一会儿传来大呼小叫的玩闹声。 沈令月抚着胸口感慨:“这才是我熟悉的宗哥儿啊。” 燕宜也忍不住好奇起来,问范青溪到底是怎么管教宗哥儿的。 她微微一笑:“我只告诉宗哥儿,若他还像从前那般顽劣不堪,我便与他父亲和离,以后他就要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再也见不到我了。” “噗,果然熊孩子也怕后妈。” 沈令月很欣慰,看来这小胖子还算有救? 这样就最好了,还能让范青溪少操点心。 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沈令月一个劲儿地嘿嘿笑,笑得燕宜都发毛,问她到底怎么了。 沈令月狗狗祟祟地压低声音:“你说青溪姐最后会选谁?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锦衣卫同知,都是手握实权的高官……不对不对,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大人两个都要……诶,这是追妻火葬场剧本啊?” 燕宜仿佛能看到她满脑袋黄色废料了,无奈摇头。 “猜来猜去,说不定她两个都不选呢?” 燕宜掀开车帘一角,早春微凉的风轻轻吹进来,她望着街边新生的嫩柳,轻声说:“毕竟她现在是自由的。” …… 晚上裴景淮扛回来一只羊,说是吕冲送他的,最嫩的西北小羊羔。 他和沈令月一合计,决定带去九思院,四个人一起在院子里烤全羊,算是庆祝。 “庆祝什么?庆祝陆东楼不跟你们计较,闯下的祸没有牵连侯府?” 裴景翊嘴上不饶人,数落了不省心的弟弟弟妹几句,最终还是屈服于夫人的求情之下,吩咐司香和点茶下去拾掇羊肉了。 白白嫩嫩的小羊羔,在炭火炙烤下逐渐变得金黄诱人,丰厚的油脂一滴滴落下,不断将香味散播得越来越远…… “哈哈哈哈!” 一抹赤影蹿上墙头,围脖儿不请自来,绕着烤全羊来回跑圈,口水滴了一地。 四人一狐吃吃喝喝,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 沈令月喝了几杯果子酒,脸颊红通通,眼睛也亮晶晶的,靠在裴景淮身上傻笑,突然坐直身子,小学生一般举起手,“大哥,我有一个问题。” 裴景翊轻轻挑眉,“说。” “除夕夜那晚,吕尚书在自家祠堂看到的应该就是偷偷溜回来的吕临吧?” 沈令月晕乎乎的,“可是他为什么会留下一条牦牛尾巴呢?” 裴景翊正将羊腿上最嫩的那块肉割下来,切成小块放到燕宜盘中,闻言头也不抬的道:“吕临要潜伏在漠北打探情报,言行举止都要向胡人靠拢,牦牛是他们心中的神兽,据说某些部落会以牦牛身上的部位作为配饰,祈求平安。” 燕宜想了想开口:“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 “夫人,先别急着揭秘。” 裴景翊抬了下手,喝过酒的桃花眼水波潋滟,专注凝望着她,“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 四人起身来到书房,裴景翊拿出两张纸,递给燕宜一张。 “你我同时作答,请二弟和弟妹当裁判,看看我们的答案是否一致?” 燕宜找回了一丝久违的胜负欲,唇角含笑,点头应下。 她和裴景翊各自站在书桌两端,提笔写下。 “好了。” “我好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我先来。”裴景淮走到裴景翊身后,念出答案,“仗节死义,其志未改……” 沈令月也来到燕宜身边,努力睁大眼睛:“昔有汉使苏武,杖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志不改也……” 她恍然大悟,这不是她从小到大写了不知多少遍的作文素材吗! 光顾着煽情苏武牧羊了,怎么也没人告诉她那个持节的“节”就是牦牛尾巴啊! 沈令月握拳:“呜呜呜我和你们学霸拼了!” 裴景翊回到燕宜身边,将她拥入怀中,一脸云淡风轻,“我与夫人果然心意相通。” 沈令月哼了一声。 这算什么,秀了学识还顺便秀了恩爱吗? 狗粮都塞饱了,还怎么吃烤全羊啊喂! 作者有话说:裴大: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爽[狗头] 留在院子里的围脖儿:你们不吃我可吃了嗷(嚼嚼嚼)哈哈哈哈(嚼嚼嚼) /这一趴终于终于算是收尾了[让我康康]给了青溪一个OE,她是自由的,有房子有儿子有诰命,她以后想睡谁睡谁(bushi) //啊还有真的非常非常想安利南京照相馆!我看之前以为会是那种非常煽情催泪的片子,看下来发现虽然还是很好哭,但整个故事表达的非常冷静和克制,看完不会觉得让人沉溺在悲伤和绝望的情绪里,反而会保持一种愤怒,让我又有勇气对这个不咋地的世界重拳出击了[加油][加油] 看的过程中也在不停反思自己,消费苦难和铭记苦难的界限在哪里,如何保持人文关怀,尽最大的同理心去表达想要表达的内容……电影做的很好,很多情节点到即止,但真的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爆哭][爆哭]我哭到最后包里只剩湿厕纸了,超级狼狈不停在擦脸TAT 以及很喜欢片尾曲的那句“心上的人儿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我觉得这也是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吧,我们不要忘记,但更要勇敢向前走[红心] 第78章 第 78 章 这个潇湘公子好啊,真是…… 冬去春来,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霜雪覆盖的红墙碧瓦重新露出生机勃勃的亮色,就连路边墙角的砖缝里, 也有顽强的野草探出头来。 若是在往年, 京中家家户户早已按捺不住, 结伴出游,遍访春色, 或是呼朋引伴,宴饮嬉乐,好不热闹。 但今年的京城却格外安静,尤其越是高门大户, 越是紧闭门户,谢绝外客,颇有几分人人自危。 只因陆东楼的清洗行动尚未结束,谁也不敢跳出来当那个先冒头的椽子。 裴显和裴景翊作为侯府唯二的上班族,还恰好都是在军事有关部门, 感触尤为深刻。 “如今大家每日到了衙门, 都不敢和同僚随意说笑。” 饭桌上, 裴显摇头感慨,“今日帮你端茶倒水,跑腿传信的小吏,兴许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裴景翊所在的兵部也是如此, 每天官署里都会有几个座位莫名空出来,甚至他都没记住那些同僚的名字。 但这也足以证明, 朝中被收买渗透的大小官员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陆东楼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席卷风雷之势,几乎要将朝堂来个大换血。 沈令月不由小声和燕宜蛐蛐:“这是什么鬼故事, 上班都要上出规则怪谈了……” 裴显关心了儿子几句,他们俩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漠北皇室是昏了头才会来收买裴家人,那不成了送上门的功劳? “接下来吏部可有的忙了。”裴显笑道,“还有去年那批观政进士,运气够好的,说不定可以提前结束观政,直接上任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空出来这么多坑,小萝卜们也要赶鸭子上架了。 沈令月咬着筷子思考:陆东楼闹出这么大阵仗,沈杭应该不会受牵连吧? 没事哒没事哒,她老爹就是礼部一个写公文拟圣旨的,胆子又小,漠北应该看不上他……吧? 但是燕宜的那个黑心爹…… 她看了燕宜一眼,后者眉心轻蹙,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 “岳父昨日来找过我。” 裴景翊突然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靠近她低语,“放心,他没那个通敌卖国的胆子。只是以前不知情参加过几次酒局,还收了一些好处。我劝他去找陆东楼主动退赃,承认错误,估计再交一笔罚金就能翻篇儿了。” 燕宜悬着的心悄悄落了地,心情有些复杂,“……谢谢你。” “你我夫妻,不必这么见外。”裴景翊在桌下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只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岳父的履贯上添了这一笔,将来恐怕升迁无望,仕途止步于此了。” 燕宜摇摇头,“他便是做到封疆大吏,我一个不受喜爱的外嫁女又能沾到什么光吗?我只担心……” 雁翎还在边关,若是将来真能立功授勋,千万别被这个不靠谱的亲爹拖后腿才好。 “担心什么?” 燕宜摇摇头,“没什么,以后他若是再来找你办事,不靠谱的你千万别答应,更不要说什么看在我的面子上。” 裴景翊答应了,又给燕宜盛了一小碗汤,“夫人消消气。” 二人为了说悄悄话,难免挨得近了些,看起来有种旁若无人的亲密。 裴玉珍心里又不舒坦了,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太夫人突然往她碗里冒尖的白米饭上塞了个大鸡腿。 “吃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太夫人眼神带了威胁,转过来又一脸笑容地看着大孙子。 好好好,就要这么恩爱,才能让她早点抱上曾孙呢。 气得裴玉珍拿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吃的满嘴油光。 “姑母最近不节食了?”沈令月一脸关心地问,“瞧着好像是比去年圆润了不少,看着越发有贵人相了。” 裴玉珍顿时觉得鸡腿不香了,不情愿地放下,哼了一声,“你才贵人相呢!” 不就是拐着弯儿骂她胖了吗? 然而沈令月压根不接招,笑眯眯地应下,“对啊,从小我娘就说我是天生富贵命,要一辈子享福呢。” 裴玉珍:……真想这么没脸没皮地活一次啊。 那边裴显又在叮嘱裴景淮:“现在家里就你一个闲人,最近少出去瞎混,当心被锦衣卫盯上。” 裴景淮满不在乎,“我跟陆西楼那么好,哪个不长眼的锦衣卫敢动我?” 裴景翊淡淡道:“父亲是想提醒你,别犯到陆东楼手里,不然就是陆二也保不了你。” 裴景淮日常交游广阔,这是他的长处,可在如今这个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下,他这样天真单蠢又热血冲动,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傻乎乎去替别人出头就糟糕了。 “父亲,大哥,你们放心,我一定看好夫君,不让他一个人出去乱跑。” 沈令月主动揽过这个责任,表示以后遛狗一定栓绳。 裴显目露赞许,自从老二成家以后,确实比从前稳重多了,都是儿媳妇的功劳。 裴景翊没出声,心说他要是知道沈令月在外面那些“丰功伟绩”,估计就要笑不出来了。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陆东楼身上来。 沈令月悄悄捅了裴景淮两下,小声蛐蛐:“陆东楼看着快奔三了吧,他成亲了吗?有孩子吗?” “他好像没成亲,反正我没听陆二提过。”裴景淮随口答了一句,“他们家现在属于三个光棍吃饱,全家不愁。” 沈令月嘶了一声,“陆大人……也是个鳏夫啊?” 裴景淮点头,“陆东楼和陆西楼的生母在他们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之后陆大人一直没有再娶,毕竟他身在那个位置上,还是孤家寡人比较好。” “那说不定是陆大人自己不愿意娶呢。” 沈令月偷偷摸摸瞄了裴显一眼。 裴显察觉到了,和颜悦色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沈令月连忙打岔,“哈哈,就是突然发现父亲今天穿了新衣裳,看起来很精神嘛!” 裴显不经意地挺直腰板,一脸轻描淡写,“眼光不错,这是你们母亲新给我做的,我也觉得这个花色很衬我。” 一直默默装透明人的孟婉茵:……显着你了? 太夫人的视线打量过来,点点头:“确实不错,看起来有你爹年轻时一半俊俏了。” 沈令月跟着捧场:“好可惜啊,没能亲眼看见祖父年轻时的风采,肯定迷倒了京城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吧?” 太夫人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神神秘秘对沈令月道:“一会儿你来我屋里,我那儿还有你祖父写给我的情诗呢。啧啧,一个大老粗还学人家读书人那一套,酸死了……” 裴玉珍:……你们有完没完了?非得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是吧? …… 沈令月趴在桌上,“唉……” “三十六。”燕宜捧着一本游记,头也不抬的道。 “什么三十六?” 燕宜看她一眼,“你今天已经叹了三十六声了。” “唉!”沈令月又重重叹了口气,“这样不能出门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啊啊!” “三十七。” 燕宜默默加一,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桌上的那一大堆话本子,“你以前不是最爱看了吗?都是市面上最新出的话本,你挑一挑,总有一本喜欢的。” “情况不一样了嘛。”沈令月兴致寥寥,“我以前爱看,那是爱在课堂上看,在考试周看,在所有不该看的时候猛猛看……” 现在她明明不用上课不用考试不用为挣钱发愁了,就想出去逛街吃瓜看热闹,结果非要把她关在家里,她当然不开心啦。 燕宜只能劝她忍一忍,等风声过去就好了。 沈令月也知道自己这小脾气来得没什么道理,只能拿起一本又一本,飞快浏览,然后气鼓鼓地推到一边。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难看死了。” 燕宜不解:“这些已经是现下最热门的话本子了,还不好看?会不会是你要求太高了。” “这回真不是我要求太高。” 沈令月抽出一本,“这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讲的是穷书生入赘乞丐头子家,妻子供他读书科考,他却在高中后嫌弃妻子出身低贱,将她推入江中灭口!幸好妻子被大官所救,认作义女,穷书生知道了又后悔了,跪求她原谅自己……” 燕宜微微瞪大眼睛:“这也能原谅?” “没错,妻子只是打了他一顿,然后俩人就和好了。”沈令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再看这本啊,青楼女子资助书生上京赶考,约好功成名就回来为她赎身,结果书生毁约另娶高官之女,青楼女含恨自尽,化作厉鬼向书生复仇索命……” 沈令月小嘴叭叭一通输出,“这还不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呢,这些青楼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傻呀,自己攒钱赎身不香吗?干嘛非要指望这些靠不住的男人?” “严格来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是个悲剧故事。”燕宜补充。 她认真思考:“这些话本大多是落第文人所写,自然是为了满足他们男人的幻想,不然怎么会有‘升官发财死老婆’所谓的三大乐事呢?” 见沈令月依旧一脸愤愤,燕宜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故事里有没有‘潇湘公子’的作品?不是都说他才是最近市面上最火爆的著书人吗?连表妹都对他的书爱不释手呢。” “等我找找啊。”沈令月又挨个翻了一遍,“诶,怎么没有他的书?” 她叫来青蝉,让她去前院找何融问一声,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本,却没有潇湘公子的作品? 青蝉很快回来,“何二哥说,现在市面上潇湘公子的话本全都卖断货了,书肆正在加急印刷,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付梓。” “真有这么火啊?” 沈令月惊讶了一瞬,很快有了新主意,“你去找表小姐,问她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青蝉应下出门去了,再回来时却多了一个人。 沈令月和燕宜起身,“表妹怎么亲自过来了?” 董兰猗已经许久没有踏足九思院了,上一次在这里的不愉快仿佛还历历在目,让她有些不自在,抱紧了手上的几本精装话本。 她小声道:“听说你们想看潇湘公子的作品,我就亲自送来了。这可是我花高价买到的签名版,你们要看就在这里看,看完我还要拿回去的。” “表妹这么厉害啊,还能抢到亲签版。” 沈令月好奇地掀开扉页,上面笔走龙蛇写着潇湘公子四个大字,旁边还画了几根竹子。 燕宜招呼董兰猗坐下,又叫丫鬟端来茶点。 那边沈令月为了显示自己的郑重,特意去脸盆旁边洗了三遍手,连指甲缝都用皂豆搓得干干净净,就差焚香沐浴更衣了。 她擦干手上水珠,冲着董兰猗伸出双手,“表妹,请将潇湘公子的大作传授于我!” 董兰猗被她认真到夸张的模样逗笑,又感觉到了一丝尊重,轻轻点头,把话本交到她手上。 沈令月立刻唰唰翻看起来,一目十行。 董兰猗微微蹙眉,不由出声提醒:“二嫂,潇湘公子的文风婉约隽秀,要细细品读才能领略个中滋味。” 沈令月头也不抬,“没事儿,我主要看故事情节。” 她的速度可是当年看斗X苍穹和全X高手练出来的。 董兰猗劝不动她,低头小声嘀咕一句:“真是牛嚼牡丹。” “表妹,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位潇湘公子的故事与市面上其他话本相比,好在哪里?” 燕宜不想冷落了董兰猗,便主动打开话题。 董兰猗眼中瞬间亮起安利之光,“大表嫂,你也对公子的作品感兴趣?那我推荐你看这一本《绮兰传》,讲的是一名大家闺秀反抗婚约,离家出走,遇到一位无名老尼,传授她武艺,从此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故事。” 她找出第一卷递给燕宜,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公子他……和市面上那些只会写穷书生攀高枝,发癔症似的酸儒一点都不一样,他的故事里都是各种各样的女子,有的为爱冲破世俗,终成眷属,有的追求自由,无牵无挂……” 董兰猗脸上写满了向往,“这才是我们女子应该看的故事啊。” 燕宜生出几分兴趣,翻开《绮兰传》第一卷,只开篇几页,便有种回到过去看武侠的错觉,不同的是主角换成了一位少女。 她原本只想随便翻翻,结果不小心也看了进去。 “燕燕,这个潇湘公子真的有点东西。” 沈令月也捧着她那本亲签版凑过来,小声嘀咕:“都没有什么爹味登味,甚至还对书里的女性充满同理心。“ 最后她总结:“这个潇湘公子好啊,真是女孩儿一般珍贵的品格!” 活该人家大卖赚钱! 因为婚事不顺,董兰猗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做客交友了,而且她本来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闺中好友,身边只有母亲和幼妹阿芝,平日里只能靠看书排解寂寞。 如今终于在家里找到两个同好,能和她一起讨论书中剧情,品鉴公子优美的文采,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三个人对着一桌子书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茶水续了好几壶,甚至忘了时辰,直到裴景翊下值回来,看到这一幕都不由揉了揉眼睛。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表哥。” 董兰猗不经意一回头,见到裴景翊站在门口,连忙起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之前母亲总在她耳边絮叨个不停,让她抓住机会,争取到表哥的怜惜,若是能给他做个贵妾,生下一儿半女,就能长长久久留在侯府,不用嫁到外面不知根知底的人家去受委屈了。 她听了母亲的话,也试着努力过几次,可表哥每次见了她总是不假辞色,目不斜视。 但凡她流露出一丝逾矩之意,表哥那双淡漠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几乎要刺穿她的身体,让她无地自容,只能狼狈逃离。 如今表嫂进门已有大半年了,她和表哥有多恩爱,侯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别说是府里的下人了,就连后巷那几条狗都知道他们俩才是天生一对。 她也是读过书,知荣辱,有羞耻心的人,怎么还能一次次恬不知耻贴上去,自寻没趣呢? 直到董兰猗看到了潇湘公子的话本,他笔下有那么多性格各异,多姿多彩的女子,她们都能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姻缘,可从没看过哪个女子是靠做人妾室谋前程的。 她这阵子追《绮兰传》追得如痴如醉,满脑子想的都是潇湘公子什么时候写出新卷,骑驴闯江湖的绮兰姑娘又会遇到什么新的奇遇。 给表哥做妾什么的,早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只是如今冷不丁再看见裴景翊,她还是会有种莫名的尴尬和不自在。 “表哥回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董兰猗逃也似的从裴景翊身边飞快溜走,连她最宝贝的亲签版都忘了拿。 速度之快,让裴景翊都难得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问燕宜:“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啊。”燕宜也看书看入迷了,抬头飞快扫了一眼,“司香,给公子打水洗脸。” 裴景翊站在门口哭笑不得,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 “燕燕,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第二天,看书看通宵的沈令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来找她,语气深沉。 “我想写本书。” 燕宜眨眨眼,“你想写潇湘公子那种风格的话本?” “差不多吧,但我肯定能比他写的更好!” 沈令月自信满满,她可是小绿江四心读者,看过多少恨海情天痴男怨女,只需轻轻一出手,不把京城这帮夫人小姐给迷死? “主要是,我发现写书真的很赚钱啊!”沈令月两眼冒光,“我让何融出去打听过了,那个潇湘公子去年还只能租房住,上个月都搬进东城富商区了,而且还是全款买房哦。” 沈令月给燕宜画饼,“等我的书火了,我们也搞签售,精装限量发行,特签版,定制版,还可以随书附赠角色小卡,抽盲盒……哈哈哈哈,以后我就是裴家最有钱的人啦!” 燕宜认真听完,温温柔柔开口:“首先,你要写完那一本书。” 沈令月啪叽一下就倒下了,又自己爬起来,握拳打气:“今天就写!” 她征用了燕宜画画的大书桌,煞有介事铺上一张上好宣纸,捏着炭笔,自信满满写下一行书名。 燕宜凑近了读出来:“与渣夫和离后,疯批暴君夜夜翻窗……”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你,确定要写这个?” “对啊,我肯定不能模仿潇湘公子的路线,我要有我自己的风格。” 沈令月显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看我这个书名,是不是很有爆点?想不想马上打开看看?” 燕宜诚恳道:“虽然大邺没有文字狱,但我真担心你会被锦衣卫抓起来。” 这算不算是抹黑皇家声誉啊? “我这是架空,架空还不行吗?”沈令月声音弱了几分,“要不改成疯批王爷?疯批侯爷?不能再低了啊,再低就不够苏爽甜了。” 燕宜扶额苦笑:“没关系,你还是先写吧。” 不是她不相信小月亮,但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这篇“旷世大作”…… 沈令月得到燕宜支持和鼓励,信心满满开始动笔了。 第一天先写了好几页人物小传,什么好东西都往她的女主角身上堆,文武双全聪慧勇敢貌美如花…… 燕宜冷静指出:“她这么完美,为什么还会被前夫欺骗呢?” 沈令月:“……对哦。” 纸团揉吧揉吧丢进竹筐。 再来! 这回她不写人物小传了,开始咬着笔头构思第一章。 “是写女主角捉奸在床,决定和离呢?还是写她已经和离出府,睡到半夜突然感觉身旁有陌生男人……嘿嘿嘿。” 沈令月自言自语:“为了增加卖点,必须要有一些香.艳情节,通通写脖子以下的!要旖旎,要浪漫,要风流而不下流……” 竹筐里的纸团越来越多,等到燕宜出门逛了一圈回来,就看到沈令月在……擦书架。 她手里拿着湿抹布,不顾司香阻拦,一格一格擦得特别起劲儿。 “这书架上都落灰了,影响我的灵感!等我擦完了就知道该写什么了。” 擦完书架,沈令月站在原地看了看,又开始擦窗台。 “良好的创作环境必须干净整洁,才能让人保持心情愉快!” 司香六神无主,凑过来小声问:“怎么办啊,二少夫人非要干活,我拦都拦不住。” 燕宜很淡定,“没关系,你再多打两盆水过来——我猜她马上就要擦地了。” 作者有话说:来了!我决定卸载小地瓜几天,每次一打开看到电影相关就忍不住想看,一看路演or视频就想哭TAT可能是我在南京生活了八年,真的一下子太难走出来了[爆哭][爆哭]今晚争取好好调理一下作息,不能再这么熬夜工作了啊啊啊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新瓜咱们切个相对欢乐一点的,请大家欣赏《重生之我在大邺写书暴富》[加油][加油] 第79章 第 79 章 表妹你清醒一点啊! 沈令月的创作事业持续了三天。 故事没写出几页, 倒是把澹月轩和九思院的三间正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三天燕宜看到最多的画面,就是沈令月拿着抹布和扫帚在前面跑,青蝉领着一群丫鬟在后面追。 “小姐别擦了, 水太凉, 伤手啊!” “……用热水也不行, 这些哪里是你该做的?” “快快快去搬梯子,小姐扫房梁上的灰下不来了!” 消息甚至都传到了松鹤堂, 太夫人完全想不通,拉着钱妈妈吐槽:“这傻孩子是好日子过够了吗,怎么还跟下人抢着干起活来了?” 钱妈妈嘴上附和,心里只恨自己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要是能把二少夫人忽悠到松鹤堂来扫地就好了, 也让她过一把当主子的瘾。 这天上午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沈令月终于不干活了,带着笔墨纸砚,浩浩荡荡来到花园凉亭中。 “一定是房间里不够开阔, 阻碍了我的思路。我要亲近大自然, 呼吸新鲜空气。” 沈令月信誓旦旦对燕宜保证, “今天我一定能把第一章写出来!” 燕宜笑而不语,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轻摇团扇,远眺风光。 她不像小月亮那么好动爱出门, 嫁进侯府大半年,连整个花园都没逛完, 最多在九思院附近走一走。 如今坐在凉亭里,暖风拂面,春日芳菲, 安详宁和,不失为一种享受。 没一会儿,这份宁静就被打破。 “燕燕,你说我是写‘她嗔了他一眼’,还是‘她瞪了他一眼’?” “燕燕,你说女主角和离归家,她的家人是该支持还是反对?” “燕燕,你说我描写女主角院子布局,就用澹月轩当原型怎么样?” “燕燕……” 燕宜绝望闭上双眼,果断将扇子搭在脸上,往后一靠。 别问我,我睡着了。 沈令月喊了几声,见她没回应,又咬着笔头冥思苦想。 凉亭里又多了一地纸团。 “原来写书这么难啊。” 沈令月扁扁嘴巴,往桌上一趴,气成河豚。 不写了。 有些钱果然还是要让别人去挣QAQ …… 燕宜一开始是在装睡,结果眯着眯着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时,沈令月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稿纸。 她问司香:“二少夫人呢?” “好像是去棠华苑玩儿猫了。” 燕宜:……真是毫不意外呢。 她起身活动了两下,走到桌前,准备欣赏小月亮的大作。 前几页还像模像样地构思了一些情节,不过显然都是碎片式的,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中间缺少衔接,没有逻辑。 越往后字迹越来越凌乱,炭笔深深划进纸里,仿佛带了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一页纸上更是写满了渣男,又画了无数个叉叉。 燕宜扶额苦笑,看来故事没写多少,倒是先把她自己气个够呛。 “大表嫂,你在看什么?” 董兰猗也来花园里踏青,好奇地走进凉亭,“这些是……” 她看着满地的纸团,目露困惑。 燕宜笑笑,“没什么,是你二表嫂突发奇想,要效仿潇湘公子出书呢。” “能让我看看吗?”董兰猗指着她手里那一叠书稿问道。 燕宜想了想,反正她估计小月亮是不想写了,这些书稿留着也没什么用,便大方递给她,“你看吧。” 正好此时点茶找过来,“侯夫人请您去棠华苑,帮忙算一笔账。” 燕宜应下,对董兰猗道:“表妹你先慢慢看,看完再差人给我送来就是。” 董兰猗似乎已经被纸上的内容迷住了,头也不抬的道:“知道了,大表嫂你去忙吧。” 燕宜带着两个丫鬟赶紧往棠华苑的方向去了。 董兰猗自己在凉亭里坐了很久,把沈令月写的那些零碎剧情看了又看,觉得不过瘾,还把地上的纸团挨个捡起来,展开抚平,从里面又挑出一些内容,重新誊抄。 “这个故事很好看啊。”她一边抄一边喃喃,“二表嫂怎么不写了呢?” …… 写书,从入门到放弃只要一瞬间。 沈令月彻底放下后,顿时吃得香睡得香,再也不用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情节了。 燕宜故意问她:“真的不写了?” 沈令月疯狂摇头:“我还是觉得当个纯粹的读者比较快乐。” 她已经把潇湘公子的三卷《绮兰传》都追完了,现在只希望他赶紧再出个一百卷! 正聊着天,董兰猗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叠书稿。 燕宜这才想起上次把沈令月的废稿落在凉亭,起身迎了两步,“表妹怎么还亲自送来了?” 董兰猗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沈令月一眼,带着几分忐忑:“二表嫂,我擅作主张,续写了你的故事,你不会生气吧?” 沈令月睁大眼睛,“续写?快让我看看。” 董兰猗把书稿交给她,沈令月飞快翻了几页,眼中迸发出光彩。 “我的天哪,表妹你写的太好了。” 沈令月捏着书稿跑到燕宜身边,“燕燕你看,表妹接着我的开头编下去了,还写的这么精彩。” 燕宜凑过去看了看,董兰猗在沈令月构思的故事基础上,让情节合理发展,而且文辞优美流畅,角色出口成章,更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韵味。 沈令月冲她竖起两个大拇指,上下比划,“精彩,仙品,金榜之姿!” 又扑到燕宜怀里嘤嘤假哭:“才华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呜呜呜……” 她只会写“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淡淡一笑”……可是在董兰猗笔下,这些角色仿佛都活了过来,形神具备,自有风骨。 沈令月本意是想跟燕宜撒娇,结果董兰猗却当了真,连连摆手,“不是的,二表嫂,若没有你前面的构思,光靠我自己绝对想不出这么精彩的情节……我顶多是比你多看了几本诗词格律,勉强会作几首闲诗罢了,讲故事我不行的。” “谁说的,我看你明明就很行。” 沈令月一秒站直身体,眼珠一转,很快就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表妹,我们合作吧。我提供灵感,你来动笔,等你写完一本,我再去找书肆印刷售卖,一定能把你捧红,丝毫不输给那个潇湘公子!” 董兰猗本来就是自己写着玩玩儿,把书稿送回来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没想到沈令月不但没有怪她,反而要和她一起写书? 她有些意动,却还是不自信地摆摆手,“我没写过话本,怎么能和潇湘公子相提并论?” “那咋了?他都能写书买房,你比他差在哪里?” 沈令月忽悠起人来非常有说服力,“听说那潇湘公子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你可是侯府的表姑娘,知县老爷的亲女儿,从小教你读书的先生都比他厉害多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行?我说你行就一定行。” 又拉上燕宜,“大嫂你说,表妹这个文笔若是不出书,简直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啊!” 燕宜一本正经跟着点头附和:“表妹,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试一试,自信一点,你的才华不输潇湘公子。” 二人一唱一和,董兰猗终于被说动了,“那我就试试?” 她指着书稿末页的内容,“我只写到这里,就想不出后面情节该如何发展了,二表嫂有什么好主意吗?” 沈令月搓搓手,讲故事啊,那她可太擅长了! …… 澹月轩里收拾出来一间大书房。 燕宜让侯府的工匠制作出三大块简易黑板,下面还带木头滚轮,可以来回移动,搬进沈令月和董兰猗的“工作室”中。 董兰猗每天早上都准时过来,听沈令月眉飞色舞讲故事,二人拿着炭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记录灵感,然后再动笔完善,把剧情编纂成书。 燕宜负责把关,审核一些情节的尺度,以及是否会被有心人联想影射,好及时修改。 为此她还专门研究了大邺律法中与印刷出书相关的法条,起到一个顾问作用。 三个人整日泡在房间里,分工合作,气氛空前融洽。 直到半个月后,董兰猗兴冲冲来找二位表嫂。 “今天是潇湘公子新书再版发售的日子,他本人会亲自到场签名卖书,我们快去排队,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令月纳闷,“他的新书你不是买过好几本了吗,怎么还要去买?” 董兰猗脸上泛起红晕,“不一样的,这次可以见到他本人,还能现场和他讨论文学……我想把我们的话本带过去,请他点评一二。” 尽管沈令月和燕宜每天都夸她写的故事好看,但董兰猗还是有点不自信,总觉得需要得到“权威”的认可才行。 沈令月懂了,这是小迷妹要现场追星啊。 她伸了个懒腰,“好啊,我们一起去,正好今天休息一天,出门放放风,说不定有更多灵感呢。” 派了丫鬟去准备马车,三个人简单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 半路上却被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裴玉珍拦下。 “你们要带兰猗去哪儿?”她目光中满是怀疑,“她还没说亲呢,你们可别带她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裴玉珍都纳闷,最近女儿怎么跟撞了邪似的,天天往裴景淮院子里跑。 她都差点以为女儿改变了目标,盯上她二表哥了呢。 虽然裴景淮也是她亲侄子不假,但他一不能继承爵位,二没有正经差事在身,便是嫁给他当正室都没什么前途,更何况是做妾? 再说她和孟婉茵一向不睦,若是兰猗落到她手里,指不定要怎么被磋磨呢,不行不行。 裴玉珍不由分说拉住董兰猗的手,“乱跑什么?跟我回去。” 董兰猗急了,她好不容易才能赶上一回潇湘公子的签售,错过这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表嫂……”她下意识向二人求助,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沈令月和燕宜已经充满信任和依赖。 沈令月没含糊,一把抓住董兰猗的手腕,往回拽了一下。 “姑母急什么,我们俩只想带表妹出去逛逛,成天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再说这青天白日的,府里人人都看着呢,我和大嫂还能把表妹卖了不成?” 裴玉珍将信将疑,“兰猗,你真要和她们一块出门?” 董兰猗使劲点头,“娘,你就让我和表嫂一起去吧,我们就随便逛逛,天黑之前肯定回来。” 裴玉珍下意识去摸袖口,又想起自己去年刚被天杀的华铭骗了一大笔银子,囊中羞涩,便将董兰猗叫过来低声叮嘱。 “你在外面若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就央着她们俩掏钱给你买。她们当嫂子的,手里比你阔绰多了,千万别不好意思,再说她们的钱本来也都是裴家的,你该花就花!” 董兰猗:“……哦。” 她胡乱应了一声,回到沈令月和燕宜身边时,都不敢抬头对上二人的视线。 自从去年母亲突然病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就变得越发小气吝啬起来,还动不动就自己发脾气,一会儿抱怨外祖母不疼她了,一会儿又说舅舅有了新人忘旧人,连她这个妹妹也不管了。 搞得她和阿芝在房间里都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一不留神就容易被裴玉珍当成出气筒骂一顿。 董兰猗隐约猜到裴玉珍可能是缺钱了,所以才会答应沈令月合作的提议。 万一她们写的话本真能赚到钱,她就能帮母亲减轻一点压力了吧? 三个人坐马车去了城东一家规模中等的酒楼。 今日潇湘公子的签售便在这里举行。 她们一下马车,就被前面望不到头的长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董兰猗目露焦灼,“怎么办,听说今天只有前二百人才能拿到公子的签名……都怪我娘拉着我唠叨半天,不然我们肯定能赶上的。” 她眼睛红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急哭了。 沈令月赶紧哄她,“你别急,我去前面想想办法。” 她快步上前,挨个看过队伍中的人群,很快和一个长相机灵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沈令月走过去,还没开口,对方就拿出一个写着“一百二十八”的小木牌,对她晃了晃。 “五两银子,买不买?” 沈令月干笑两声,她就知道! 原来大邺也有黄牛…… 粗略一数,这队伍已经排到三百人开外去了。 沈令月不再犹豫,塞给他一个五两的银元宝,把木牌交给一块出门的何融,让他先慢慢排着,她们三个直接进了酒楼大堂,点了茶水坐下来慢慢等。 大堂中间原本是个用来表演的舞台,今日摆了一条长桌,桌上摞着潇湘公子的新书,隐约还能闻到新鲜的墨味儿。 这家酒楼规模不大,估计平时生意也一般,今天大堂却已经坐满,甚至连楼上雅间也都挂起了牌子。 放眼望去,不是富家小姐便是年轻妇人,全是跟董兰猗差不多的书迷,冲着潇湘公子来的。 酒楼老板喜不自胜,胖乎乎的灵活身躯在大堂间穿梭,使出浑身解数,务必要招待好这群千金娇客。 沈令月打量着其他桌客人的穿戴,非富即贵,不由啧啧两声,跟燕宜讨论:“潇湘公子的读者群体很高端啊。” 燕宜点头,“古代人本来识字率就不高,能有条件供女子读书的更是凤毛麟角,今日这场签售如此火爆,甚至要加钱买黄牛号……如此一轮轮筛选下来,能坐在这里的当然都不是简单角色。” 沈令月目光如炬,这些人现在是潇湘公子的书迷,将来说不定就会变成表妹的读者。她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小姐夫人们都爱看什么。 市场调研启动! 还没到正式发售的时间,台上空空如也。沈令月来了好奇,问董兰猗:“你见过潇湘公子吗?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我还没见过他。”董兰猗目露憧憬,“但能写出这么多锦绣文章的人,一定是芝兰玉树,翩翩君子……” 突然,从大堂后面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穿着湖绿绸子长袍,施施然走上台。 沈令月目露失望:“这就是潇湘公子?!” 董兰猗没忍住瞪了她一眼,“这是雪浪斋的老板,公子的书都是这家书肆刊印发售的。” “哦哦哦,我错了表妹。”沈令月给她倒了杯茶。 董兰猗也没跟她计较,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早已被二表嫂脑袋里那许许多多的故事折服。 她都觉得自己占了沈令月的便宜,要不是受她启发,自己根本想不出这么多曲折动人的情节。 雪浪斋的老板上台说了一通,“……让我们有请潇湘公子!” 大堂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尖叫,所有人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舞台右后方那扇门。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高大颀长的身影,手持折扇掩面,十分飘逸地走了出来。 尖叫声越来越大,激动的夫人小姐们一声声喊着公子公子。 再这样万众瞩目的场面下,潇湘公子终于缓缓放下折扇,扬唇一笑。 ——露出了半张银色面具。 董兰猗小脸唰地一红,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真的是公子……“ 沈令月低头喝了一口茶,无语凝噎。 表妹你清醒一点,求求你吃点好的吧! 家里老的小的一共三个大帅哥,什么类型都有,你怎么会觉得潇湘公子帅啊! 就算戴了面具,也能看出是小眼睛,塌鼻梁,嘴唇还有点厚……倒是身材还不错,勉强算个去头可食虾系男? 真帅哥绝不可能戴面具!巴不得让大家看个清楚呢。 大概是沈令月无声的抗议太强烈,连董兰猗也接收到了脑电波,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公子他才华横溢,心思细腻,懂我们女子所思所想……” 说到最后,她鼓起勇气,十分不赞同地看着沈令月,“二表嫂,你不能以貌取人这么肤浅。” 沈令月一脸咸鱼相,“抱歉啊,我就是这么肤浅,每天对着你二表哥我都能多吃两碗饭。” 董兰猗说不过她,又求助燕宜,“大表嫂,你看看她啊。” 燕宜夹在中间,想笑又要拼命忍住,只能拍拍董兰猗的手背安慰:“你二嫂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想想看,你若是嫁了一个美貌郎君,将来生的小孩也好看一些对不对?” 女子往往会因为倾慕男子的才华或品格,便会自动为他加上十级滤镜,仿佛他便是天底下最完美的郎君。 她不否认潇湘公子的才华,但他其貌不扬也是现实。 “表妹你既然喜欢他的作品,那就只专注作品好了,千万不要对他本人有什么想法。”燕宜又加了一句,“……再说姑母也不会答应的。” 董兰猗低头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沈令月自从潇湘公子露面就大失所望,哪怕排在前面的小姐夫人们已经开始排队买书签名,她也兴致缺缺。 喝下杯中茶水,她起身:“你们慢慢等,我去后面更衣。” 小二带她去了后面的官房。 出来时经过走廊,一转弯恰好看到几个书生打扮得年轻男人,站在舞台斜后方的位置,对着潇湘公子指指点点。 “啧啧,看看人家就知道什么叫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了,今天这一场下来,怕是又能赚出京城一间房了。” “我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突然开了窍,明明之前和我们写话本的水平差不多啊。” “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多富家小姐追着我跑啊,若是有幸能娶上一个,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沈令月听得好奇,不由清清嗓子,露出友善微笑:“你们刚才说潇湘公子从前写过什么话本?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几人躲在角落里说潇湘公子坏话,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讪讪,互相推搡,谁也不肯先开口。 沈令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元宝,“谁愿意告诉我,我请他吃饭。” …… “燕燕,我刚才搞到一个大新闻!” 沈令月回到座位上,董兰猗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潇湘公子,她趁机和燕宜说悄悄话。 “原来潇湘公子之前还有个笔名叫‘薄情书生’,他是换了新马甲才爆火的。” 燕宜蹙眉,“这个笔名怎么有点耳熟?” 沈令月撇撇嘴,“就是那个写穷书生不甘心当赘婿,把老婆推到江里,最后又和好的那个!” 燕宜默了默,不由抬起头看着台上正与一名富家千金谈笑风生的男人。 都说文以载道,一个人的作品往往能反映出他最真实的思想。 从赘婿杀妻,到少女逃婚闯天涯的《绮兰传》,一个人的思想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吗? 这时何融突然小跑过来,“二位少夫人,表姑娘,快到咱们的号牌了。” 董兰猗立刻站起身,神情还有些激动,白净的小脸泛起红晕,“表嫂,那我就先上去了?” 燕宜回过神来,对她微笑点头,“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董兰猗深吸一口气,抱紧怀里的书稿,郑重地走到台前。 作者有话说:[加油][加油]这个月终于要结束了,31天好漫长啊啊啊啊(然而八月还是31天[爆哭][爆哭]) 昨天看到有宝子问抽奖怎么参加,不会是新来晋江的朋友吧[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这个只要符合抽奖条件就会自动参加嗷~ [狗头][狗头]又是没有被你们猜中剧情的一天嘿嘿嘿 第80章 第 80 章 潇湘公子?虾头公子!…… 董兰猗从何融手里拿过号牌, 排进队伍里。 在她前面还有几位小姐夫人,每个人都买了十几本新书,让随侍在一旁的丫鬟抱着, 自己则迫不及待地上前与潇湘公子签名互动。 “公子, 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 “公子, 这是我绣了你名字的腰带。” “公子,我不擅女红, 就去银楼打了一套小金条,上面刻着《绮兰传》所有角色的名字……” 潇湘公子身旁堆满了读者送的礼物,从女红刺绣到金银首饰,令人眼花缭乱。 他虽然脸上戴着面具, 但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对夫人小姐们提出的要求也都尽力配合。 有读者按捺不住,问他《绮兰传》后续剧情会如何发展,女主角一路冒险结识的几位公子少侠,哪个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对此潇湘公子一律模糊回应:“后续剧情还在构思, 不方便透露, 请大家继续支持新书, 我一定会努力写完这个故事的。” 董兰猗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一时被这些财大气粗的同好震住,一时又有些忐忑。 也没人告诉她还要提前准备礼物啊? 正胡思乱想着,队伍终于排到她。 二人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董兰猗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潇湘公子活动了一下签字签到酸痛的手腕, 飞快打量了董兰猗一眼,见她衣着素淡,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佩饰, 态度先冷了三分,只露出一个标准假笑:“姑娘,让我猜猜你打算送我什么?” 董兰猗面上带出几分尴尬,想说自己没来得及准备,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潇湘公子见她怀里抱着几页书稿,以为这就是要送给他的,神色微不可察地越发冷淡,抬手便要去拿,“……放这边就行了。” 董兰猗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他的动作,结结巴巴地解释:“公子,这是我自己写的话本,可否请你品评一二?” 潇湘公子皱了下眉,目光落在董兰猗身后那些翘首以盼的女读者身上,到底没有发作,“可以,给我看看。” 董兰猗连忙将书稿递给他。 潇湘公子漫不经心地翻开,看了几页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态度也越发专注认真。 他很快就看完了董兰猗带来的手稿,立刻问:“后面的呢?” 董兰猗张了张口,想起沈令月的叮嘱,小声道:“我只写了这么多,后面的情节还没构思好……” ——其实她后面还写了不少,但沈令月只让她带了开头几章过来,美其名曰要对竞争对手保密。 董兰猗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被潇湘公子当做对手,但故事梗概都是二表嫂提供的,那就听她的好了。 潇湘公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对上董兰猗紧张的表现,他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地摇摇头。 “姑娘,不是我要泼你冷水,你这个故事……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啊。” 董兰猗愣住,不可置信地反问:“为什么?” 她和两位表嫂都觉得这个故事很好看啊。 潇湘公子轻哼一声,语气带出几分自傲,“难道你比我更懂写书吗?你这个故事辞藻堆砌过于华丽,繁琐累赘,主角行为反复无常,没个定性……若是闺中自娱之作也就罢了,反正你开心就好。” 董兰猗嘴唇颤了颤,想要反驳,却没能鼓起勇气,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下来。 沈令月和燕宜正八卦着潇湘公子的上一个马甲,一转头就见董兰猗眼睛红红地回来,连忙问她怎么了。 “公子说我的故事不好看,自己写着玩儿也就算了,根本卖不出去……” 董兰猗眼里含着两包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和二表嫂讨论剧情,又辛辛苦苦写下来,结果却被她最仰慕的潇湘公子批得一无是处…… “我没事的,二位嫂嫂,我们还是早点回府吧。” 董兰猗飞快抹了一把眼角,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看来我确实没有写书的天赋……” 沈令月怒了,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使劲拍了下桌子。 “什么有眼无珠的东西!” 桌子咣当一晃,声音有点大,正和一位夫人拉小手聊剧情的潇湘公子不由抬头望来,眼睛微微眯起,不悦道:“你说谁有眼无珠?” 沈令月站起来瞪他:“就说你呢!我表妹写的故事那么好看,你凭什么说她写的一无是处?” 她对潇湘公子不客气的态度,立刻引起了其他读者的不满,叽叽喳喳地指责起她们来。 “不许这么跟公子说话!” “今天在场的都是公子的书迷,你是谁啊,是不是其他书肆派你来砸场子的?” “老板呢,快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撵出去!” 潇湘公子有这么多人撑腰,越发肆无忌惮,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无辜模样,“这位夫人,是你表妹非要请我点评的,我说了实话她又不高兴,那我能怎么办?” 沈令月被噎了一下,不由握拳,“你说她写的不好,我还说你眼光有问题呢。” “文无定论,既然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不听便是了。” 潇湘公子摇摇头,仿佛宽容大度不与她们计较,“但这里是我和各位同好书友交流的地方,如果你们不满意,可以离开。” “走就走,谁稀罕看你这个虾头男。” 沈令月哼了一声,拉起董兰猗,“表妹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请你去丰乐楼吃顿好的。” 燕宜跟在二人身后,离开时深深看了潇湘公子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探究。 潇湘公子被她这一眼看得如芒在背,借着去后面喝水休息的间隙,叫来酒楼老板,“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三位小娘子是什么来头?” 虽然给他看书稿那个年轻姑娘打扮的十分素淡,但她的两个嫂子穿戴不俗,气质出众,瞧着不像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酒楼老板赶紧派人出去打听,很快就传回消息。 “她们乘坐的马车似乎是侯爵规制。” “竟然是侯府女眷?!”潇湘公子震惊又懊恼,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狠,没来得及留个联系方式。 他给酒楼老板又塞了一锭银子,“再去打听,一定要问出她们是哪家侯府的。” …… 沈令月和燕宜带着董兰猗去丰乐楼叫了一桌好菜,又给她买了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全程没用她花一文钱。 董兰猗强颜欢笑,“表嫂,你们不用这样破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脆弱。” 但谁都能听出来她说的是假话,脸上的失落之色怎么也掩不住。 “那个虾头公子有句话说对了,文无定法,他一个人的看法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沈令月不遗余力地给表妹加油鼓劲,“我们的故事就是很好看,你别听他的,回家以后接着往下写,我和大嫂明天就出去找合作的书肆,保你卖得比他还红火!” 董兰猗不忍心让二人失望,再说这也是她们半个月的心血,轻轻点头:“嗯,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完的。” 就算真的卖不出去,至少她努力过了,将来也不会因为半途而废而后悔。 第二天,董兰猗留在府里继续写书,沈令月和燕宜又出了门。 她事先已经打听过了,无论是侯府,还是赵岚名下都没有书肆的生意。 毕竟印刷发售书籍前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且面向的顾客群体又很小,远不如粮食铺子、杂货铺子、布庄绸缎庄之类的更划算。 一般做这一行的,都是祖传下来的生意,印刷油墨相关的技术也是不传之秘。各家还有相熟的合作久了的老作者,定期为他们提供独家作品,保证书肆有源源不断的新书上市。 “雪浪斋在京城各家书坊里属于第一梯队,规模大,分店多,已经跟潇湘公子深度捆绑,所以我们肯定不能再找他合作。” 沈令月煞有介事地分析着,“所以我们要么选一家和雪浪斋有竞争的对家,要么就干脆买下一家书坊,自己干。” “买下一间书坊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了?现在表妹的第一本书还没影儿呢。” 燕宜并没有因为潇湘公子的抨击而失去理智,努力让冲动上头的沈令月冷静下来,“最好还是找一家成熟的书坊谈合作,这样也能省去我们经营的精力。” 沈令月点头,二人按照何融打探来的书坊名单,挨个找过去。 她们先找了几家和雪浪斋规模相仿的书肆,说要跟他们合作卖书。 然而几家老板一听写书之人是个没作品没经验的纯新人,纷纷摇头拒绝。 一位老板好心劝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潇湘公子这般才华横溢,本人又风趣有魅力,才能卖出那么多书。多的是摆在店里几个月都无人问津的话本子,喏,那几本书的作者现在都沦落到在街上替人写信了。” 老板摆摆手,“写书没前途的,我劝二位夫人还是别来淌这趟浑水了。” 还有一家老板给她们出主意:“只要你们承包前期印书的一切成本,自负盈亏,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契书。” 收获的是沈令月一个大大的白眼。 自费出书?真当她是人傻钱多冤大头啊? 沈令月气呼呼从店里出来,对燕宜说:“看来只能走第二条路了,我们自己收购一家书坊!” 她让何融继续去打听,最近有没有哪家书坊经营不善,准备转手的。 等消息的日子里,她和燕宜鼓励董兰猗继续往下写,对她寄予厚望。 三个人都没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外面因为潇湘公子的新书,又掀起了一轮抢购热潮。 “公子真是才思如泉涌,一边连载《绮兰传》,还能写出新的故事。” “听公子说这次的故事是他偶得灵感的练笔之作,不但限量发售,且不会再印,我可得多买几本珍藏起来,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何融最近都在外面打听书肆的消息,也知道自家小姐铆足了劲要和这个潇湘公子打擂台。听到路人议论,连忙赶到最近的一家雪浪斋分店,多花了一倍银子,好说歹说才从一位买了二十本新书的夫人手里匀过来一本。 “多谢夫人割爱,我家小姐最喜欢潇湘公子的书了,她看了一定高兴。” 何融一把书拿到手,赶紧送回侯府。 沈令月都震惊了,“手速这么快。他是八爪鱼成精了吗?” 然而当她翻开这本《镜中缘》,才看了几页就气得大喊。 “燕燕,我们被虾头公子抄袭了!” 燕宜连忙走过来,“怎么回事?” 沈令月翻到开头,“你看,这个开篇剧情,明明是我们和表妹一起想的,他就改了个名字和背景!” 燕宜微微蹙眉,接过话本又往后翻了几页。 小月亮说得没错,这本书开头几章基本就是仿着董兰猗那一版写的,只不过被潇湘公子改了人名和一些背景设定,又把原来的剧情打散,化整为零地陆续抄进文中。 大概是潇湘公子只看到董兰猗写的开头,所以后面剧情就都是他自己写的,和她们的构思有一些出入。 沈令月气得直跺脚,“幸好我当初留了个心眼,没让表妹把全部书稿都带过去,不然岂不是全都便宜他了?” 燕宜神色微凝,“现在是他抢先一步出书,而且和我们的故事极其相似,就算我们立刻把表妹的作品刊印发售,也只会被潇湘公子的读者打成抄袭。” 光凭董兰猗的手稿,根本无法证明她才是先写故事的那个。 “我就知道,能写出赘婿杀妻这种糟烂故事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令月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眉头紧皱。 “如果不能出书,那表妹这些日子的心血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燕宜也想到了这个棘手的难题,轻叹一声,“是啊,而且还会让潇湘公子在她心里的形象彻底崩塌。” “要不我们先瞒着她,好歹让她写完这个故事……” 沈令月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董兰猗的声音:“表嫂,你们在说什么要瞒着我?” 她一进门就看到沈令月手上拿着一本书,不由惊喜道:“是公子的新书吗,他又出书了?” 沈令月连忙藏在身后,摇头:“不是他的书,是我让人从外面随便买回来的。” 董兰猗快步走来,“表嫂别逗我了,那封皮上分明是公子的笔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她冲沈令月伸出手,认真道:“其实公子对我的批评也没错,我第一次写书,难免经验不足。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多学习他的作品,努力进步。” 董兰猗的态度越是谦逊,沈令月就越替她打抱不平。 她叹了口气,把书从身后拿出来,“看吧,看看你喜欢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董兰猗接过《镜中缘》,刚看了个开头,脸色就不对了。 沈令月和燕宜都没出声,就见她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带了几分慌不择路的意味,指尖都在不停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的。” 董兰猗抬起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求助地看着她们,“表嫂,这一定是巧合对不对?不然公子的新书,为什么会……” 她呆呆站在原地,手一松,那本书就掉到了地上。 如果换做从前,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把书捡起来,不让它沾上一点灰尘。 可是董兰猗没有动,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二人,等待她们给她一个答案。 沈令月跺了下脚,“哎呀,表妹你快认清现实吧,这个虾头公子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抄袭小人!他故意把你写的故事批得一无是处,就是想让你放弃,然后他用偷来的故事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董兰猗脸色惨白,震惊,生气,又心痛。 “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她再也抑制不住,哭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 沈令月和燕宜正围着她安慰,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大喊。 “你们俩对兰猗做了什么?!” 转头一看,裴玉珍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老母鸡护崽一样把董兰猗抢到身后,对二人怒目而视:“幸好我今天来了,不然都不知道你们居然这样欺负人!” 董兰猗哭声一止,连忙开口:“娘,你误会了,表嫂没有欺负我。” 裴玉珍恨铁不成钢,“你是傻了吗?都哭成这样了还替她们说好话!” 她恨恨地瞪着二人,“走,跟我去松鹤堂找太夫人评理去!” 沈令月扶额:“姑母你冷静一点,能不能先听我们把话说完?” 燕宜捡起地上那本书,以最简洁的语言讲完来龙去脉。 裴玉珍听完更生气了,“什么公子母子的,竟然敢抄你的故事?带我去找他,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三个人又合力拦住暴走的裴玉珍。 “姑母别冲动啊,我们没有证据,潇湘公子不会承认的。” 裴玉珍一抬下巴,鼻孔朝天,“你们几个都是傻瓜吗,别忘了咱们家可是侯府!捏死他一个小秀才轻而易举,还要讲什么证据?” 沈令月:…… 姑母,你现在的样子才比较像反派吧? “这是文化人之间的事,怎么能以势压人呢?”沈令月苦口婆心劝道,“虽然潇湘公子只是个秀才不假,但他现在在京城很火的,谁知道他的书迷里有没有比咱们家地位更高的?” 裴玉珍反应过来了,敢情这小子也有后台。 她不甘心道:“那你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看你们表妹的心血被人白白偷走吧?她可是你们亲表妹啊。” 转过来又拿帕子给董兰猗擦脸,“不哭了啊,等会儿我就去找你舅舅你外祖母,请他们替你做主……” 董兰猗连忙摆手:“这点小事怎么好惊动长辈。” 裴玉珍眼睛一瞪:“这怎么就是小事了?他抄你的书,就是断了我们娘俩的发财路!” 沈令月和燕宜恍然大悟。 怪不得姑母这么生气,原来是盼着表妹写书赚钱呢。 “抄袭的事我们慢慢再想办法。表妹你别难过,他能抄你一本,还能抄你一辈子吗?” 沈令月给她打气,“我们还能写出更好看的故事,这回写完就立刻找书坊刊印,看他还上哪儿抄去?” 董兰猗顶着通红的眼睛,小兔子似的眼巴巴望过来,“表嫂还有新的故事?” “当然,我有的是。”沈令月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打了个响指。 “我们这回就写《女驸马》!” 她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女主角是知府千金,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就在二人即将成婚时,未婚夫家里遭奸人所害,全家被灭门,未婚夫不知所踪。女主角央求知府父亲调查真相,结果那个奸人竟然连她爹也害死了。” “女主角决心要为两家人报仇,女扮男装顶替未婚夫身份进京考试,结果一不小心考了个状元,还被公主看中,意图招为驸马。” “女主角收买道士谎称自己是天煞孤星克妻命,拒绝了指婚,但公主依旧对她痴心不改。而女主角入朝为官,与几位年轻皇子,少年将军,高官之子产生交集,有人对她暗生情愫……” 董兰猗听得入了迷,女状元,女驸马,竟能引得公主和皇子都对她倾心,男女通杀,该是多么有魅力和才华的一个奇女子啊。 她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二表嫂,你是怎么想到这么精彩的故事的?”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都是因为我看得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啦。” 裴玉珍拍板决定:“这个好,就写这个了。” 又戳了两下女儿的脑门,“你给我争口气,快点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到时咱们就狠狠扇在那什么公子的脸上!” …… 董兰猗化悲愤为动力,不再纠结自己被抄袭,偶像塌房,全情投入到新书创作中。 然而这天门房却送来一封信。 她看到信封右下角画着几支竹子,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潇湘公子写给她的? 董兰猗做了几个深呼吸,打开信封。 “自那日惊鸿一瞥,在下辗转反侧,寤寐难眠,深悔于心。有佳人妙质柔明,雅识详润,芝兰成性,琬壁为心……盼与卿相见,详谈《镜中缘》一书原委与苦衷,必有所偿。潇湘公子敬上。” 看着信中不吝赞美之词,还有她最熟悉的潇洒字迹,董兰猗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心跳微微加快。 公子约她见面,还说他另有苦衷? 她将信纸贴在胸口,咬住嘴唇,目露纠结。 要不要再相信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来了!月崽的新书融合了黄梅戏《女驸马》和《再生缘》孟丽君的故事,再加一点万人迷修罗场[狗头][狗头] 80-85 第81章 第 81 章 她们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 潇湘公子约董兰猗在上次那家酒楼见面。 他特意提前了一刻钟过来, 自信满满地在包厢里等候。 虽然对方是侯府的表小姐,但他的读者当中也不乏一些大家闺秀,还不是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再说了, 董兰猗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 听说她幼年丧父, 如今跟着母亲和妹妹寄居在舅舅家,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 才会写出那般细腻婉转的故事。 这种从小缺爱的姑娘最好骗了,只要他充分发挥自己成熟男性的魅力,把她当小娇娇似的哄上几句,她就肯为你付出一切…… 潇湘公子靠这一招已经得手了许多次, 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眼看快到约定的时辰了,他忙不迭拿出一面小铜镜,对着整理发型。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他立刻抬起头,露出自认为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深情款款地开口:“董小姐, 你来了, 我……你是谁?” 在看到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时,潇湘公子脸色一变,目光有些不善。 “请问可是肖朗肖公子?” 何融不卑不亢地对他微微一躬身,“小的是昌宁侯府的跑腿小厮, 特意来替我家表小姐传话的。” 潇湘公子一听他自报家门,稍稍松了口气。 没错, 他本名是叫肖朗,以侯府的能耐,查出他的真名也不算什么难事。 肖朗忍不住打量了何融几眼。 一身靛蓝棉布薄袄, 衣领和袖口镶了一圈湖绿色窄绸边。腰带应该是用侯府主子淘汰下来的旧织锦缎改成,暗纹若隐若现,透着低调的贵气。腰间还挂着一枚半旧的缂丝荷包,估计也是主家所赐。下穿深青色布裤,脚上是一双青布面、白布底的云头履。 他虽然自称是小厮,但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在高门大户里过惯了好日子的。 肖朗心底生出隐秘的嫉妒,这奴才真是命好会投胎。 面上却不显分毫,恰到好处露出一丝惊喜,“贵府表小姐来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何融来之前得了嘱咐,表现得越发倨傲,居高临下道:“我家表小姐说了,她不喜欢这里的茶水,口感太粗糙。表小姐今天在丰乐楼包了雅间,肖公子若是想见她,半个时辰后自去丰乐楼寻她便是。” 说完也不再看他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 肖朗气得攥紧拳头,冷笑低语:“这是还在生我借鉴她故事的气,故意跟我摆谱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丰乐楼的档次要比这家酒楼高级多了。 那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往来宾客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随便一桌席面就要二十两起步。 便是他靠着出书赚得盆满钵满,也不敢轻易去丰乐楼里消费。 一个寄居侯府的表小姐都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足见权贵之家的奢靡。 肖朗嫉妒得心里直泛酸水:人家去丰乐楼吃饭,就跟他去街边茶馆似的稀松平常吧。 他再次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攀上这根高枝。 半个时辰后,肖朗准时来到丰乐楼,装出一副经常来,很熟练的样子,对小二道:“我来找昌宁侯府的董小姐。” “好嘞。”小二热情地在前面引路,一边和他攀谈:“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丰乐楼吧?用不用我给您推荐几道招牌菜……” 肖朗脸色一黑:“……带你的路!” 到了二楼,他刚上了走廊,就看到前面一间包厢里陆续走出几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怀里还抱着大大小小的红木盒子。 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俏丽的丫鬟最后走出来,捏着帕子叮嘱他们:“我家小姐不喜欢这些款式老气的首饰,你们倒是用点心,别拿这些下等货色来糊弄我们。” 几名掌柜连连点头称是,路过肖朗身边时,他一转头就看到半掩的盒盖下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金玉首饰,几乎要晃花了眼。 “不愧是在侯府里长大的姑娘,眼光就是毒啊。” “听说她是侯府太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这几年光置办嫁妆就花了这个数……” 说话那名掌柜神神秘秘冲同伴伸出一个巴掌。 “难道是五万两?!”同伴发出惊呼,又连忙压下声音,随着二人越走越远,听不见了。 ……五万两! 肖朗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侯府的泼天富贵再一次刷新了他的想象。 待那几名掌柜下了楼梯,他才壮着胆子走上前,对站在门口的丫鬟挤出一个笑脸,“请问董小姐在里面吗?” 丫鬟抬起下巴淡淡扫了他一眼,“肖公子?随我来吧。” 肖朗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忐忑,跟着她进了包间,穿过两重珠帘,终于见到了坐在桌边发呆的董兰猗。 被脚步声惊动,她回过神来,摆摆手,“青蝉,你先出去吧。” “好的小姐,奴婢就在门口守着。” 青蝉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不忘瞪了肖朗一眼。 房间里只剩下董兰猗和肖朗二人,角落里的香炉散发出袅袅幽香,层层纱幔下是少女心事重重的面庞。 董兰猗目光幽怨,藏在桌布下的指尖用力攥紧。 “肖公子约我见面,难道是想告诉我,《镜中缘》的开头与我的故事相仿,纯属巧合?” 肖朗张了张口,原本自信满满的腹稿在这一刻似乎被全盘推翻。 他突然单膝跪地,仰起头一脸诚恳地望向她:“董小姐,在下是来向你赔罪,请求你原谅的。” 肖朗从怀中摸出几张银票,郑重地放到她面前。 “这是《镜中缘》的稿酬,一共八十两……我知道这点银子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是我的全部心意,请你务必要收下,否则便是不肯原谅我了。” 肖朗硬着头皮开口,他本以为拿出这笔银子算是“巨款”,足够震慑住一个在侯府寄人篱下的孤女。可这一路所行所见,都彻底颠覆了他对董兰猗的认知。 她今日身上穿的是贡品级别的霞光锦,发间戴着珍珠发钗,颗颗浑圆如拇指大小,衣裙之上眄丽生光,如烟霞般缓缓流淌,贵不可言。 肖朗懊悔得快要把手心抠破,暗暗埋怨董兰猗那天为何打扮得如此寒酸,害他有眼不识金镶玉,险些错过了这颗蒙尘明珠。 这根本不是什么没爹的小可怜,分明是个金娃娃。 他突然跪下显然吓了董兰猗一跳,面上带出几分无措,说话也结巴起来,“公子不必如此,你,你先站起来说话……” 肖朗一脸凝重,“小姐若不能原谅我,小生宁愿长跪不起!” 董兰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你先起来吧,我,我不生你的气了。” 肖朗心中一喜,看来董兰猗对他依旧怀有倾慕之思,那就好办了。 他仿佛听劝一般站了起来,在董兰猗对面坐下来,显得十分守礼。 “董小姐,多谢你愿意听我解释。其实你有所不知,我与雪浪斋老板签的契书极为苛刻,若是我不能按他要求,及时写出新书,就要我赔上一笔天价巨款。” 肖朗一脸愧疚:“我也是被他逼得没法子了,又想到你那天给我看的故事,情急之下便借鉴了你的少许剧情……但后面的故事全都是我本人原创,如有虚言,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发誓的态度格外郑重,言辞恳切,字字真心。 董兰猗果然被他的话牵动了心神,轻咬嘴唇,“公子既然用了我的开头,就是说我的故事还有可取之处,对不对?” 肖朗忙不迭点头,“自然,你文笔清丽婉约,故事想象大胆,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文坛新星啊!” “那你上次为何将我的故事批得一无是处?”董兰猗忽然紧紧盯着他,眼神里带了几分委屈和执拗,“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 肖朗先是一怔,随即眼圈一红,连忙扭过脸去,掩饰地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实在是我那天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起了我……早逝的未婚妻。” 肖朗一脸悲痛:“你和她真的太像了,长得像,气质像,连写故事的风格也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因她自幼身子孱弱,却又沉迷创作,经常一写起来就废寝忘食,以致心血耗尽,夭折在大好年华……” 他飞快抹了一下眼角,哑声道:“我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我是怕你走了她的老路,所以才故意贬低你的作品,只希望你能放弃写作,健康平安……” “原来是这样。” 董兰猗听得认真,眼角仿佛也浮起水雾,又带了几分少女的羞赧,“我跟你的未婚妻……很像吗?” 肖朗轻叹一声:“自从她离我而去,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已再无欢愉。直到我终于见到你……兰猗,你知道吗,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天地间仿佛重新有了颜色,你就是老天恩赐给我的神女,只要看到你,我心中的创作灵感便如火苗源源不绝!” 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董兰猗的手,颤抖着声音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写出更多的故事吗?” 董兰猗强忍着没有把手抽回来,低下头仿佛害羞一般不敢看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照顾你,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我们一起去踏青,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肖朗轻轻摩挲她的指尖,一脸深情,“从今往后,我故事里的每一个女主角,都是你。” …… 哐当。 外间传来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肖朗纳闷地转过头,“什么动静?” 董兰猗回过神来,眸光微闪,“可能是小二手滑打翻了东西吧。” 肖朗也没多想,只是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丰乐楼的伙计也不怎么样。 他又问了一遍:“兰猗,你愿意答应我吗?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写书人,但我们的灵魂是同鸣的,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董兰猗满脸羞红地抽回手,“……事关终身,不可擅自做主,我还要回去和长辈商议。” 肖朗见她态度松动,心中大喜,忙不迭道:“是该如此,我一定会让长辈看到我的诚意。” 分开前,董兰猗向他提出一个要求。 “我还没见过你的模样,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 肖朗犹豫了一下,但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心态,他抬手缓缓摘下面具,对她深情一笑。 “这样还满意吗?” …… 沈令月几人从隔壁房间冲过来时,就看到董兰猗蹲在痰盂边上不停干呕。 “这是怎么了?” 裴玉珍一阵风似的冲过去,拉着女儿上下打量,“怎么吐得这么厉害,他欺负你了?!” “没有……” 董兰猗小脸煞白,连连摆手,捏着帕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有气无力地望向沈令月,“我只是觉得二表嫂说的真对,他果然是个……虾头男。” 说话恶心,演戏恶心,长得更恶心! 沈令月吐出一口气,对燕宜道:“这个虾头男真是超出我想象了,他怎么敢打表妹的主意?还说要娶她???” 燕宜神色凝重,“怕不是他看上了表妹的才华,想骗她替自己想出更多的好故事吧。” 还有什么比“我娶你”更能迷住一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少女呢?尤其是潇湘公子还是她所仰慕之人,谁能顶得住这一套一套的甜言蜜语? 方才她们几人在隔壁房间听到了全过程,裴玉珍好几次差点就要冲过来揍人了,都被沈令月及时拦住。 此时她正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脑门,“这种花花肠子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小姑娘了!哼,要不是我及时察觉,你一个人傻乎乎去赴约,还不被人吃干抹净了?!” 裴玉珍叉着腰把肖朗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沈令月偷偷给燕宜一个揶揄的眼神,小姑这算不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下一秒裴玉珍没好气地望过来:“你们俩背着我说什么坏话呢?” 沈令月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想说,多亏了姑母火眼金睛,心细如发,及时察觉那厮的阴谋诡计!” 原来昨日董兰猗收到潇湘公子那封信,还真有一瞬间动摇过。 毕竟她看过潇湘公子的所有作品,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应该是那种剽窃他人故事的卑鄙小人,对他还是怀着一丝希望,想听听他是否真的有什么苦衷。 ……然后就被过来关心女儿的裴玉珍抓了个正着,又找来沈令月和燕宜一块想办法。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丰乐楼会面。 从何融传话,到掌柜奉承,青蝉傲慢,每一个环节都是她们精心设计,就是要给潇湘公子一个下马威,好让他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嘴脸。 沈令月拿起肖朗留在桌上的八十两银票,抖了两下,轻哼,“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表现得特别有诚意?如果表妹真是那种家世不显的小姑娘,岂不是要被他的‘大手笔’骗住?” 裴玉珍一把抢过银票塞进袖中,“不要白不要,反正他偷了兰猗的故事,这钱是我们应得的。” “娘,这个故事其实……”董兰猗蹙起眉头,想说灵感来自二表嫂,就算拿钱也不该是她独占。 沈令月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与裴玉珍争执。 她们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 这一次见面,算是彻底粉碎了董兰猗对潇湘公子的偶像滤镜,她不再有任何纠结和留恋,化悲愤为动力,全情投入到新故事的创作中。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写出比他更好看更大卖的作品来。 期间肖朗又往侯府送了几回信,想约她出来见面。可门房早已得了叮嘱,告诉他表小姐陪着姑太太去外地探亲了,归期不定。 肖朗暗自着急,难道她又反悔了?他的魅力不起作用了? 可是雪浪斋那边催得紧,他只好谎称自己暂时没有新的灵感,接下来要全心创作《绮兰传》后续剧情。 反正不论如何,《绮兰传》还在连载热卖,他依旧是那个受人追捧的大才子。 …… 这天沈令月和燕宜又出门去找合作的书坊,恰好来到了国子监附近。 她对燕宜介绍:“这里是老百姓俗称的状元街,倒是有几家书肆,但卖的大多是历届科考文集,三年乡试五年会试之类的……” 话本对于国子监学生来说那就是玩物丧志的万恶之源,连带进学舍都不被允许,更别提在店里售卖了。 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就当调研一下市场好了。 沈令月翻着何融收集来的京城各大书肆名录,“往前直走,第二个路口向左转,再走二百步向右转,尽头有一家连记书斋……” 前方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喧闹声。 “哎哎哎,小心点,别吓着它了!” “左边左边,踩上去。” 二人加快脚步,转过一个拐角,就见路边一棵大柳树下围了好多人,还有一个年轻男人正抱着树干,艰难往上爬去。 “这是在干嘛,爬树比赛?” 沈令月好奇地上前打听,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婶双眼始终盯着上方,抬手一指,“喏,黄婆婆家的小猫崽子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她赶紧拉着燕宜挤进人群,抬头往上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只黑白花色的小奶猫蜷缩在树梢掩映的枝条间,弓着后背,眼睛瞪得大大,害怕地喵喵叫个不停。 而爬树的那名男子在下方众人七嘴八舌的指挥下,终于慢慢接近树梢,趁那只小奶牛猫不注意,一把拎住它的后颈。 小猫冷不丁被“偷袭”,吓得疯狂哈气,小爪子没命似的乱扑腾,唰唰几下就在他手背上挠出几道血痕。 他吃痛皱眉,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险而又险地抱紧树干。 下方围观的街坊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再惊扰了他。 伴随着小猫喵喵咪咪的骂声,男子慢慢地往下爬,动作沉稳,还差最后一米的距离时松手一跳,稳稳当当落了地。 “呼……”他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出一口大白牙,将小奶牛猫递给一位阿婆,“黄奶奶,下次可千万要锁好门,别让它再跑出来了。” 阿婆抱紧小猫,感动地连连点头,“哎,谢谢你啊连舒,回去我就揍我小孙子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开门偷跑出来玩。” 又爱怜地摸了小猫几把,轻声哄着:“小东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爬树了?回家去,我给你煮鱼汤喝……” 惊心动魄的救援行动暂告一段落,街坊们看足了热闹,三三两两散去,各忙各的了。 沈令月看着那名叫连舒的年轻男人走进巷子,跟燕宜感慨:“这人还怪好的嘞。” 不是谁都能为了救邻居家的小猫,就敢徒手爬上七八米高的大树的。 原本她就是随口一提,可当转过第二个路口,看到不远处那间挂着“连记书斋”的店面,而刚才爬树救猫的男子就站在柜台后面。 沈令月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你就是连记书斋的老板?” 连舒正低头算账,眉头紧蹙,面带愁容。冷不丁被她出声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谨慎问道:“二位夫人,是要买书吗?” 他努力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想看话本还是游记杂文,我来为二位介绍。” “我们不是来买书的。”沈令月摇摇头,“我是来……买你们书斋的。” 她低头翻看何融写的小册子,又确认了一遍,“你家的书斋最近在转卖,对吧?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毕竟这里离国子监很近,虽然没在状元街主街上,但也只隔了两条巷子,生意应该不差才对。 连舒的笑容变得苦涩,“家里欠了一大笔钱,再还不上恐怕有性命之忧,不得不变卖家业。” 意识到二人可能是潜在买家,连舒很快调整好状态,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她们介绍起店铺情况来。 沈令月和燕宜假装专业,听得很认真,在前面的店铺逛了一圈,便问:“店里可有顺天府发放的印书许可?能自己印书吗,有熟练的工匠吗?” “有的有的,官府许可还有五年期限,雕版刻印等工具都在后院。”连舒连忙点头,又小声补了一句,“只是最近家里周转不便,工匠已经被我们遣散,去别处做工了。” 沈令月和燕宜跟着他往后院走去,一边小声商量。 “地段位置倒是挺好的,接手过来就能直接开门做生意。” “但我们开店是要给表妹出书啊,没有工匠谁来印书?” “万一短时间内凑不齐人手,咱们怎么跟雪浪斋那样的大书坊掰手腕啊?” 连舒走在前面,隐约听到了几句,心中有了决断。 “二位是想刊印诗集吗?”连舒转过身对她们大方一笑,“其实家父就是刻印雕版的熟手工匠了,我从小也跟着他学过一些,我们父子牵头,再招来几个从前的学徒,应该能满足你们的需求。” 他看起来十八.九岁,个子高高的,圆脸大眼生的很讨喜,看起来也格外诚恳。 沈令月对他还有几分滤镜,喜欢小猫咪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她点头又摇头,“我们不是要刻印诗集自娱自乐,是要写话本来卖,而且要大卖,卖遍京城,卖向全国!” 连舒瞪大眼睛,仿佛呆住了。 燕宜适时开口:“我们想知道,以你和令尊的刻印速度,一卷话本最快需要几天能完成雕版,每日最多能印出多少本书?” 连舒意识到这是一门“大生意”,正冥思苦想之际,前院传来喊声。 “连舒,你跑哪儿去了?我要的颍川先生文集你找到了没有?” 这声音有点熟悉? 沈令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绽开笑容,用力挥手,“大哥,我在这儿!” 沈明安抬头望来,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沈令月走过去,“你和这家书斋老板很熟?” 沈明安点头,“岂止是相熟,我们从前还是同窗呢。” 这下就连燕宜也不由多看了连舒几眼,原来他还是国子监的学生? 连舒轻咳一声,不好意思似的对她解释:“从前是,不过我上个月已经退学了。” “还不是因为连伯父受人算计,欠了一大笔钱,你只能休学回来打理生意,不然以你的资质,下次会试必定榜上有名。” 沈明安摇着头,显然是为他放弃大好前程而感到惋惜。 他又问沈令月:“小妹,你们来这儿做什么,买书吗?” 连舒神情一变,刚要给沈令月使眼色,就听她说:“不是啊,我们来买铺子。” 沈明安:! “这才几天工夫,怎么就沦落到要卖铺子了?”他震惊望向昔日同窗好友,“伯父到底欠了多少钱,高利贷吗?”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看到大家都被表妹急够呛哈哈哈,她虽然年纪小容易犯糊涂,但家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脱粉回踩也是需要一定过程滴[狗头][狗头] 还有查资料发现古代印书其实蛮繁琐复杂的,怪不得每本书都卖的超贵……但是我们都架空了所以这里就乾坤大挪移一下[狗头][狗头]一切印刷技术和速度都是我瞎编的嗷~~ 第82章 第 82 章 姜探花,你的手好白啊…… 连舒轻咳一声, 压低声音:“沈兄,晚点儿我再与你详谈。” 沈明安反应过来,自觉失言, 连忙对沈令月和燕宜大力推销起来。 “你们若是想买连家的书斋, 那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从前我们国子监的同窗都来这里买书, 连伯父刻版印刷的工艺极好,也不会在纸张和墨水上偷工减料, 他家的书结实又耐用,还有防虫蛀的独门工艺呢。” 沈令月听得认真,原来想开一家书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京城这些书肆就像是后世的各家出版社,哪怕是同样内容的四书五经, 每家书肆都有自己的版本,各具特色。 而连记书斋就是因为做书工艺好,老板又心善实诚,对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经常是半卖半送, 还会给他们提供抄书换书的兼职, 因此在国子监学生当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她小声跟燕宜商量:“看来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光买下铺子还不够,还得招聘专业技术人才啊。” 燕宜想了想问连舒:“倘若我们买下连记书斋,公子将来有什么打算,还回国子监读书吗?” 连舒是个聪明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道:“若是二位夫人不嫌弃, 在下厚颜推荐自己留下来当个掌柜如何?” 他目光环视过这间书斋,神色有些怅然,“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真是不舍得离开。” 卖掉铺子固然能还清一部分欠款,但他和父亲没了书斋的生计,将来又该如何呢?倒不如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留下来,好歹每月也能有一份固定收入。 沈令月有些意动,轻扯了下燕宜的衣袖,“这个主意好哎。” 到时候她们出钱,连舒经营,就相当于是投资一份产业了? 燕宜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依旧保持冷静,“恕我冒昧,请问连家的欠款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债主是谁?对方是否会来店里找麻烦?连公子请见谅,我们买铺子是要做生意赚钱,可不是替别人来收拾残局的。” 沈令月这才反应过来,对哦,万一她们买了铺子,结果连家的债主还三天两头来闹事怎么办? 她一脸崇拜,还是燕燕最靠谱了! 沈明安清清嗓子,站到沈令月身边,“没错,虽然我们是同窗,但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替小妹把好关才行。” 连舒轻叹一声,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请你们放心,这笔欠款是我们连家的家务事,只要铺子一转手,绝不会有人再来闹事……” 连记书斋生意兴隆,之所以会突然欠下一笔巨款,全因连舒的二叔在外面闯祸伤了人,对方要他赔一大笔银子,否则就报官抓他去坐牢。 “我父亲是长子,从小跟着祖父学习雕版技艺,长大后继承家业也是顺利应当。我二叔他……他被祖母溺爱过了头,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每次在外面闯了祸,祖母就哭着来找父亲,这些年不知道替他摆平了多少麻烦。” 连父自觉是长子长兄,又继承了连家祖业,照顾老母幼弟也是理所应当,结果反而纵得连二叔越发无法无天,终于酿成大祸。 “苦主家里打听到我家书斋地段好生意好,摆明是冲着铺子来的,再加上他们和当地衙门有关系,故意开出高额罚金,还暗示我们可以拿铺子来抵债。” 连舒就是再好性也不由握紧拳头,不甘心的道:“二叔打人固然不对,但对方狮子大开口就有理了吗?与其把祖产拱手相让,我宁可卖给外人,也不想便宜了他们。” 见燕宜面上仍有顾虑,他急忙补充:“二位请放心,只要我们去衙门过了契书,这间书斋便是你们的了,买卖手续正当合法,对方一定不敢再来纠缠。” 沈明安也跟着帮腔,“没错,那债主就是再胆大包天,还敢来找侯府的麻烦吗?” 沈令月假装生气,“大哥,你到底站哪边的?” 怎么又替连舒说起好话来了。 沈明安抬手揽了下连舒肩膀,笑道:“我这叫帮理又帮亲。连记书斋对许多国子监学生而言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与其看它落入不知底细的外人手里,不如交给我冰雪聪明的小妹,做大做强?” 沈令月被夸得翘尾巴了,“嘿嘿大哥你果然有眼光,我也是这么想的!” 回头小声跟燕宜商量,“怎么样,要不就买这家吧?” 买下连记书斋,还能白捡连家父子两个熟练工匠兼掌柜,多划算啊。 燕宜全程都表现得十分理智内敛,仿佛并没有因为连舒的坦白而对他另眼相看。 直到沈明安点出连记书斋在国子监学子心中颇具情怀时,清冷澄澈的双眸似有一抹光亮闪过。 她不疾不徐开了口:“连公子既与沈大公子是同窗好友,你的人品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但在商言商,我们买铺子是为了赚钱做生意,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应该提前扼杀。” 她对连舒淡淡微笑:“昌宁侯府这棵大树枝繁叶茂,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过来遮风挡雨的。” 对上她仿佛洞察一切的视线,连舒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有种被看破小心思的难为情。 他从前和沈明安关系要好,自然也知道他的亲妹妹被圣上赐婚,嫁入简在帝心的昌宁侯府。 从刚才沈明安进门叫破沈令月身份开始,连舒就下定决心,要把自家书斋卖给二人。 这是他能为书斋找到的最合适的新东家了。 “那……周夫人的意思是?” 少年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红,不敢对上燕宜探究的目光。 燕宜略一沉吟,给出她的心理价位。 “比现在开出的价格再减两成,且你们父子二人要签下为期三年的雇佣文书,以掌柜和总工匠的身份留下来打理书斋。” 连舒不由皱眉,他为了尽快脱手铺子,已经在价格上做出很大让步了,怎么还要砍价? 但紧接着燕宜又补上一句:“若是书斋即将出版的新书能大卖,你们可以参与分红,具体分配比例,可以在签文书的时候详谈。” 连舒仿佛明白了,这是要将他们父子继续绑在这艘大船上共进退的意思? “连公子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令月信誓旦旦,“你现在让出的优惠价格,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十倍百倍赚回来!” 连舒被她逗笑了下,连忙掩饰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那我倒是要期待一下,你们要出版的是什么旷世大作了。” 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连舒决定赌一把。 反正铺子注定是要卖出去的,他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呢? …… “当当当当~” 沈令月献宝似的把地契文书拍到董兰猗面前,“表妹你看这是什么?” 董兰猗拿起来一看,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瞪大眼睛,“表嫂,你们,你们真的为我买了一家书肆?” 她顿时觉得压力山大,无意识地咬住嘴唇,摇头道:“这,太冒险了,我都不确定我写的话本能不能卖出去……” 投入这么大,万一让二位表嫂亏钱了怎么办? 董兰猗又感动又内疚,心里沉甸甸的,又仿佛被什么暖洋洋的东西填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眼泪却先一步不听话地掉下来。 “哎呀,怎么都感动哭了。” 沈令月赶紧拿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哄道:“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买铺子也是我和大嫂深思熟虑过的,就当是多置办一份产业嘛,卖书可是很赚钱的。” 董兰猗委屈巴巴地抬头:“真的吗,你不是在安慰我?” “当然了,我们买的这间铺子地段好生意好,国子监严选!”沈令月竖起大拇指,故意说的夸张,“要不是前东家急需用钱,我们还捡不到这个漏呢。” 董兰猗这才放下心来,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人,目露敬佩:“你们懂得真多,又会赚钱,怪不得……”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若有所思,又有几分怅然。 从前母亲总抱怨舅舅一家偏心,不是真的疼爱她这个外甥女,不然为什么不答应让她嫁给大表哥? 可是自从大表嫂进了门,每日跟着舅母管家理事,将偌大一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各处进退有度,规矩严明。 她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和燕宜的差距在哪里,也认真思考自己能否有这个本事,撑起一个大家族。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她连自己房里的日常用度都懒得管,一看账本就头疼。 有那个工夫,她宁愿多写几首诗,多看几本故事。 董兰猗摆正心态,认真对二人道了声谢。 “二位嫂嫂对我的好,兰猗都记在心里了。” 燕宜轻声安慰:“术业有专攻,表妹你有你的长处,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你一个全力发挥才华的空间,一家人就该这样互相扶持,才能走得长远。” “大表嫂……” 董兰猗又想哭了,一半是感动,一半是羞愧。 大表嫂对她这么温柔,她怎么还好意思去插足她和大表哥的感情? 她没忍住扑进燕宜怀里,冷不防说出了心里话,“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 侯府里没有别的女孩儿,她从小就是一个人,连个知心姐妹都没有。 燕宜轻轻拍着她的背,好笑道:“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啊。” 沈令月瞪大眼睛,气呼呼地叉腰。 才走了一个周雁翎,怎么又来一个和她抢燕燕的! 她使劲咳嗽两声,不动声色将董兰猗从燕宜怀里拉过来,笑眯眯道:“表妹,给咱们的书斋起个新名字吧?” 已经换了东家,就不能再叫连记书斋了。 董兰猗低眉凝思,片刻后抬起头,清丽如兰的小脸上泛起光晕。 “就叫琅嬛馆吧。” 传说中天帝藏书之所,名为琅嬛苑。琅、嬛二字更多用于女子名讳,意为纯洁美好之意,是宝珠美玉的象征。 二表嫂说,她们以后要写出更多的,天下女子爱看的故事。 以后她们每一本话本的扉页上,都会盖上琅嬛馆的印鉴,卖到四面八方。 …… 数日后,国子监后巷的连记书斋,悄然换成了“琅嬛馆”的牌匾。 沈令月手持一根长竹竿,挑起一串炮仗,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她们的新书坊开张了! 新上任的掌柜连舒轻咳一声,委婉提醒:“沈东家,我们要出版的新书写完了吗?” 他还没忘了两位东家给他画的分红大饼呢。 “当然,第一卷初稿已经写完了。” 沈令月郑而重之从木盒里取出一叠装订好的书稿递过去,“连掌柜,请品评一二吧。” 吃一堑长一智,在这个没有版权专利申请的年代,为避免董兰猗的新书再次被抄袭,沈令月提前找吕冲打了个招呼,去顺天府做了剧情梗概备案 将来市面上若是出现“模仿借鉴”的新书,她们就可以拿着这份备案去索赔了。 顺天府户房的官员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备案委托,新奇之余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说不定以后还能靠这项业务给衙门创收呢。 连舒双手接过这份书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封面上一行娟秀小楷——《玉堂钗》。 他翻开书稿,很快就被这个新奇大胆的故事所吸引,全神贯注,如饥似渴般读了起来。 沈令月在一旁观察,见连舒时而蹙眉忧心,时而眸生异彩,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不由偷偷挥了下拳头。 真该让表妹过来亲眼看见这一幕,她就说她写的故事超精彩的! 连舒看书速度极快,没多时就翻到了最后一页,焦急地抬起头:“这是哪位先生的大作?后续呢?谢姑娘是女子之身,若是被招为驸马,岂不是要露馅了?” 沈令月捂嘴偷笑,她就说这个卡点收尾选的妙极了,谁能忍住不想看后续剧情啊? 她清清嗓子,认真纠正:“你说错了,这可不是哪位先生的大作,而是……” “二表嫂,我来迟了,这里的路好难找啊。” 伴随一道轻快柔和的嗓音,少女清丽婉约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连舒循声抬头望去,只一眼就仿佛被钉在原地,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有这一抹空谷幽兰般的倩影芳踪,深深印在他的眼底和心上。 不久前他还在为话本中跌宕起伏的剧情而牵动心弦,纸上那一行行簪花小楷更令他心折,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书稿背后的主人引为知己,期盼一见。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话本的主人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 ……不,他早该想到的,能以如此细腻婉转的笔触写出谢姑娘心路历程的,本就该是这样一位轻灵出尘,毓秀仙葩的姑娘。 连舒说不清自己心中此刻是一股怎样的情愫和冲动,有心想问后续剧情,可一对上董兰猗那张脸,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一时间仿佛呆头鹅一般,木木站在原地,红晕从脖颈漫上耳根。 董兰猗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在沈令月介绍的时候好奇地望过来,“你就是卖铺子给我嫂嫂的连掌柜?” 连舒蓦地回过神来,耳边如听仙乐,越发不知所措,整张脸迅速涨红,忙不迭背过身去,结结巴巴道:“是,是我。” 他又羞又恼,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清醒一下。 今天他是怎么了,明明从前接待女客的时候都能大方自如,怎么突然变成了锯嘴葫芦? 董兰猗被他这突然转身的操作弄迷糊了,她有这么吓人吗? “二表嫂。”她走到沈令月身边,小声嘀咕,“这么害羞的人能当好掌柜吗?” 沈令月眼珠滴溜溜乱转,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表妹,又看了看连后脑勺每根头发丝上都写着“一见钟情”的小连掌柜,偷偷掐了两下大腿才没让自己发出怪笑。 哦吼吼吼难道表妹的天赐良缘落到这儿了? 不行,她要替表妹好好把关! 沈令月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解释:“小连掌柜是被你写的故事迷住了,一时心绪起伏,久久不能自已啊!” 董兰猗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真的吗?他真的喜欢我的故事?” 另一边,连舒好不容易接到沈令月给的台阶,刚要调整好情绪,一转身就看到董兰猗笑靥灿烂,惊喜雀跃的模样,顿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抬手捂住鼻梁。 不好,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出来了…… “我去洗个脸!” 连舒飞快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冲到后院,足足灌了三大碗井水,才把自己身上的热度稍稍降下来。 等他终于调整好状态,又在脑内反复预演了几遍和她的对话,回到前面店铺,发现董兰猗已经离开了。 连舒脸上浮现肉眼可见的失落,有些着急地问:“那位姑娘……怎么就走了?她不留下来和我们商议出版事宜吗?” 沈令月心里偷笑,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高深莫测道:“我表妹是个纯粹的文化人,她只负责写书,怎么卖出去是我们的任务。” “这样啊……”连舒语气低了几分,又很快振奋起来,信心满满道:“我觉得这本书写的特别好,无论是文采还是构思,都丝毫不逊色于最近爆火的那位潇湘公子,一定能大卖的。” “别提那个虾头公子了。”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摆摆手,“他连我表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还偷偷抄我们的故事呢!” 反正连舒现在也不是外人,沈令月更不用给潇湘公子留脸面,叭叭一通吐槽。 听得连舒震惊不已,“原来《镜中缘》是董姑娘的构思?怪不得和潇湘公子往日的风格大相庭径,结局也差强人意……” 沈令月握拳,“所以我们的新书一定要狠狠打败他!小连掌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东家,不是我要泼冷水啊,潇湘公子在京城已经成名日久,但凡他一出新书,必定是万人抢购,络绎不绝,甚至还有高价倒卖的,俨然已经成为一股风潮。” 连舒认真道:“而董姑娘只是一个没有作品没有名气的新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打出名气,我们最好去借势。比如……请一位名人为新书作序,公开推荐。” “什么样的名人?”沈令月眨眨眼,“宫里的贵妃娘娘怎么样?” 连舒:…… 沈令月摆摆手,“我开玩笑的哈哈哈,我们家跟贵妃还没那么熟哈哈哈……” 他轻咳一声,委婉提醒:“最好是那种在文坛中小有名气,有号召力的。贵妃娘娘虽然身份贵重,但……”读者未必买账啊。 还有一点,《玉堂钗》的大部分读者注定是女子,所以这个名人还不能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大儒,要年轻的。 “读书人,名人,受欢迎的年轻人……” 沈令月冥思苦想,突然打了个响指,“有了!” …… 沈令月托沈明安帮忙,沈明安又找到齐修远,经他引荐,三个人一起去了探花郎姜云霖家中。 “沈夫人想请我为令表妹的新书作序?” 姜云霖得知她的来意,有些意外,又带了几分困惑,“为何会想到在下呢?” 沈令月当然不能说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是京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而且姜云霖身上还有个“克妻”的命数,注定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是大家共有的探花郎,多完美啊! “因为我觉得姜探花是个好人。” 沈令月振振有词,“你是好人,就一定会喜欢我表妹的故事!” 她往姜云霖面前推去一个木盒,里面装满了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这是润笔费,还请姜探花不吝笑纳。” 姜云霖失笑摇头,“你还没告诉我,令表妹写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可有书稿一看?” 沈令月又把准备好的书稿递过去,一边道:“就是一个闺中少女为给全家报仇,女扮男装考科举,中状元,一路位极人臣的故事……” 姜云霖伸出的手瞬间顿在半空,脸色唰地一白,指尖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沈令月好奇地盯着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姜探花,你的手好白好好看啊。” 虽然也有不少男生女相的漂亮男子,但男女骨骼结构天生差异就大,再漂亮的男子也未必能长出姜探花这双白净细长的手。 若不是食指指节处因常年握笔磨出的厚茧有些许不美观,这简直就是一双女孩子的手嘛…… 嗯??? 沈令月猛地反应过来,直勾勾盯着姜云霖。 作者有话说:【月崽:!新书女主角竟在我身边[狗头][狗头]】 //亲爱的展博:当你看到这章更新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剧院里和杨笠呼吸同一片空气了[撒花][撒花]——你的豆宛瑜[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3章 第 83 章 拜托,女探花超酷的!…… 姜云霖本就因为沈令月那句“女扮男装考科举”而乱了心神, 如今又对上她直勾勾的打量视线,猝不及防之下,眼里闪过一抹心虚和慌乱。 而沈令月看似一言不发, 实际上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抱头尖叫了。 啊啊啊她的瓜神体质不会又发作了吧! 震惊!新书女主就在我身边?! 沈令月不敢出声, 只是眼神越发锃亮冒光, 将姜云霖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以前是她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如今仔细看了又看……姜探花真的很像女孩子啊! 怪不得如今天气渐渐变热, 像沈明安和齐修远都换上了质地轻薄的春衫,而姜云霖还穿着圆领袍,领口上围了一条软巾,处处都在遮掩她相对纤细的骨架, 以免外人察觉出端倪。 房间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直到沈明安轻咳一声,不赞同般瞥了沈令月一眼,半真半假开口:“小妹,不得对姜探花无礼。” 都嫁人了, 还夸别的男人手白, 这合适吗? 又冲姜探花拱手赔礼:“舍妹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 说话不过脑子,姜探花切勿见怪。” 姜云霖飞快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无妨,沈夫人也是……天真烂漫, 哈哈……” 齐修远此刻也回过神来,将视线从姜云霖那双过分白皙纤细的双手上移开,打圆场一般解释:“就是, 姜兄从前跟我说过,他家里还有个孪生妹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生得雌雄莫辨,令堂还将他们兄妹一块打扮成女孩儿呢。” 沈令月颇为无语地偷瞄他一眼:我家有个小九妹是吧? 小齐啊小齐,没想到你人长得帅帅的,怎么脑子笨笨的? 姜云霖听到这话,更是恨不得在桌底下狠踩齐修远一脚,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咳,要不我们还是先看故事?” 姜云霖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了示好的意味,隐隐还有一丝恳求。 沈令月震惊归震惊,但她从未想过要拆穿姜云霖,便就坡下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点点头:“姜探花你先看故事好不好看,如果真觉得有可取之处,再写序文也不迟,不用勉强自己。” 虽然她是想借着姜云霖的名人效应卖书,但收钱办事和真心推荐还是有区别的。 不然她直接捧着银子多去找几个翰林进士不就行了? 《玉堂钗》作为琅嬛馆即将推出的第一部作品,沈令月还是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打出口碑。 姜云霖松了口气,立刻翻开书稿认真起来。 来的路上齐修远就一直很好奇这是一本什么故事,见状便走到姜云霖身后,弯下腰凑近跟她一块看了起来。 沈令月眼珠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狂喊嗑到了嗑到了! 姜云霖余光注意到她古灵精怪的忍笑表情,身边就是齐修远近在咫尺的淡淡皂角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越发觉得不自在,不由加快了翻页的速度。 齐修远不明就里,连忙哎了一声,“姜兄你慢点儿,我还没看完呢。” 姜云霖恼羞成怒般瞪了他一眼,“沈夫人请我作序,你急什么?等我看完了你再看。” 又伸手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回你位子去,你呼吸声吵到我了。” 齐修远:……? 他坐回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姜兄今天怎么怪怪的,脾气好大啊。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几天姜兄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齐修远摇摇头,可能是姜兄从小跟妹妹一起长大的缘故,脾气是比别的男子大了不少。 很快,姜云霖看完第一卷故事,抬起头认真对沈令月道:“很精彩,我愿意为这本书作序。” 沈令月松了口气,笑容越发灿烂,将木盒推过去:“姜探花就快收下吧。” 姜云霖有些迟疑,推拒了一下,“不过是一篇序文而已,用不了这么多。” “哎,一码归一码,我说姜探花的文章就值这个价!” 说完正事,沈令月眨了眨眼,主动提出想参观一下姜云霖的家。 姜云霖明白她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便起身道:“我前几天新得了一株兰草,花色淡雅,就种在后院花圃,沈夫人可要看看?” “好啊好啊。” 沈明安本想和她一起,但沈令月却飞快冲他摇了下头。 他只好又坐了回去,只是用眼神提醒沈令月别闯祸——别忘了你是有夫君的人。 姜探花虽好……可他克妻啊! …… 沈令月和姜云霖去了后院。 这座小院是姜云霖考中探花之后租的,虽然不算大,但被她打理得十分雅致,花圃里种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看起来一片盎然生机。 四下无人,沈令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姜探花,你真的是……” 姜云霖扯了下唇角,语气苦涩又无奈:“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真的吗?” 沈令月忍不住绕着她转了好几圈,眼里满是敬佩:“那你可真厉害!” 姜云霖有些错愕:“……什么?” 沈令月认真道:“我说你真的很厉害!去年外面都在传,要不是因为那个蒋平长得太丑,担不起探花郎的名号,状元之位本该是你的。” 而姜云霖能以女子之身拔得头筹,将那么多寒窗苦读的男子都甩在身后,这难道还不厉害? 姜云霖此刻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自从决定走上这条路,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从前是如何与闺中姐妹打交道的。 甚至为了避开那些爱慕者的追求,不得不给自己造了个克妻的人设,出门在外连女子都不敢多看一眼,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而沈令月是第一个识破她身份的人,不但没有指责她这样做是离经叛道,反而还夸赞她了不起? 姜云霖悬着的那颗心飘飘忽忽地荡在半空,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不打算告发我?” “我为什么要告发你?”沈令月反应比她还惊讶,瞪圆了眼睛,“你这么厉害,天下女子都该以你为豪,谁会脑子抽风了去告发你啊。” 姜云霖苦笑了下,“可是谢姑娘的身份一旦被揭发,就是欺君杀头的死罪,否则她何必要苦苦隐瞒?” 她说的是《玉堂钗》的女主角,也是她自己。 “哎呀,这不是为了戏剧效果,艺术加工嘛。” 沈令月一着急拉住她的手,“你放心,下一卷谢姑娘就会解决这个难题了,她还要在朝堂上大发光彩,一路位极人臣呢。” 沈令月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谢姑娘可以,我相信你也可以。” 姜云霖对上她真诚清澈的眼神,知道沈令月没有说谎骗她,原本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甚至还和她开起了玩笑:“怎么破局?难道也要让她找个道士来说自己克妻?” “不行不行。” 沈令月却一口否定,认真道:“你已经要为这本书写序了,要是再用上同样的办法,万一被有心人联想到你身上怎么办?” 反正表妹还没开始写下一卷故事呢,她可以慢慢把关。 姜云霖没想到她会如此妥帖地为自己打算,一时心头感慨万千,“沈夫人,我行此冒险之举,亦有不得已的原因,只是眼下暂时无法实言相告……” “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沈令月摆摆手,“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侯府找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拜托,女探花超酷的好吗! …… “姜探花答应为我的新书作序了?” 董兰猗收到这个消息也很惊喜,谁还没见过去年姜探花一身红袍骑马游街的盛况?街道两旁丢过去的香囊丝帕都差点把他淹了。 直到姜探花克妻的名声一传出来,那一晚全京城都能听到未婚少女们心碎的声音。 董兰猗一脸崇拜:“二表嫂你真厉害,连姜探花都能请动。” “嗐,我再厉害也比不上她……”沈令月赶紧把话咽回去,飞快转移话题,“除了请姜探花作序,我还想到了一个宣传新书的好主意。” 就连燕宜也来了兴趣,“什么主意?” 沈令月不能说自己是受姜云霖女扮男装启发而来的灵感,清清嗓子,找了个理由:“根据我们之前做过的市场调研,会识字读书,又有闲钱能买得起话本的女子,毕竟还是一小部分人,对吧?” 董兰猗点点头,又小声补了一句:“而且她们就和从前的我一样,大部分都是潇湘公子的书迷了。” “没错,所以我们该如何把这一批读者争取过来,又要扩大圈层呢?” 沈令月没卖关子,直接揭晓答案:“那就是——戏曲!” 这年头爱看书的人少,但爱听戏的人一定多,毕竟这是她们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和娱乐了。 董兰猗很聪明,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把《玉堂钗》的故事编成戏,再请戏班子来演,就会让更多人看见?可是……” 她蹙起眉头,有些难为情:“可是我没写过戏词啊。” 如今京城几个有名的戏班子,唱的都是从前流传下来,不知道唱了多少年的经典剧目,就算偶尔有戏班子编排新戏,那也是和固定的相熟文人合作,人家就是专门吃这口饭的。 “咳,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们可以编一些方便传唱的小调嘛。比如——”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最经典的黄梅戏《女驸马》,年年春晚必备曲目,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谁还不能哼出两句? “噗……”燕宜直接笑出了声,偷偷给沈令月比了个大拇指。 小月亮,深藏不露的营销鬼才。 沈令月被她看得红了脸,一跺脚,“我知道我唱跑调了,但你就不能凑合听一听嘛?” “没有没有,很好听,朗朗上口,利于传唱。”燕宜一本正经地捧场。 董兰猗催她:“怎么只有两句,后面的呢?” 沈令月无赖地一摊手:“没了,我就会这两句,后面的词就要靠表妹你了。” 董兰猗回忆着她刚才的调子,自己抬手比划了几下,不确定的道:“二表嫂,你唱的好像是怀宁一带的采茶小调?” 她接着沈令月又往下哼了几段,嗓音柔婉,曲调轻快。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好像还真是她们记忆里黄梅戏的味道? “表妹,你以前听过这种戏?” 董兰猗抿唇一笑,“我父亲生前就在江陵府下辖做知县,我还记得县城郊外有一片茶山,每年到了采茶季,那些采茶人就会一边哼唱一边劳作,大概是这个调子。” 只是当时她年纪还小,很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她又道:“我母亲应该听过这种小调,晚些时候我再去找她确认一下。” 沈令月拍手:“表妹你好聪明啊,连五六岁时听过的小调都能哼出来。”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家庭耽误了的文艺小天才! 董兰猗被她直白的夸赞说得小脸通红,以前怎么没发现二表嫂这么会夸人,她都快要被捧上天了。 如果不是因为沈令月,她也从未意识到,原来自己会的那些,在母亲眼中“没用的东西”,其实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没过几天,董兰猗就拿着一本新鲜出炉的唱词来了澹月轩。 “二表嫂,我写好了……表哥?” 董兰猗一抬头看到裴景淮时还有些惊讶,“你今天在家啊。” 裴景淮一脸幽怨:“怎么,是我耽误你们说话了?” 这些日子沈令月她们几个天天泡在一起,废寝忘食的,动不动还出门去找什么铺子,完全把他这个正室夫君抛在脑后了。 裴景淮就想不明白了,虽然一家人和睦相处是好事……但你们也不用这么好吧??? 董兰猗见裴景淮堵在门口,一脸不快的样子,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什么,“那我明天再来……” 话音未落,沈令月已经一把将人推开,兴致勃勃走了出来,“表妹,你这么快就写好了?高产!” “其实故事都是现成的,只要改成戏词的格律就好……” 裴景淮仗着人高手长,一把抢过戏词本,哗啦啦地翻开:“这什么东西?你们不是要出书吗,怎么又改唱戏了?” 沈令月眼珠一转,正愁没人去联系戏班子呢,这现成的劳动力不就送上门了? 她把裴景淮拉到一边,“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你知道几家,能跟他们搭上线吗?” 裴景淮咳嗽一声,抖起来了,“你也不看看我从前是干嘛的,说起吃喝玩乐,还有谁比我更门儿清?” “少跟我贫嘴。”沈令月不客气地在他侧腰拧了一把,“正好,你去找个会唱怀宁小调的戏班子,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把这出戏排好。” 裴景淮磨蹭着不肯动:“那我有什么好处?” 沈令月试探:“等我赚钱了分你一半?” 裴景淮傲娇扭头:“我还缺你这点儿银子?” “哦,那你藏在床底下,衣柜夹层,西厢房房梁上的那些私房钱,我就全部笑纳了哈。” 沈令月语气平淡,裴景淮却像是被踩了尾巴蹦起来,“……你怎么找到的???” “很简单,就是请围脖儿吃了一整只烧鸡。”沈令月笑得危险,“小舟哥哥,你背着我偷偷藏这么多钱,是有什么心事吗?”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向她保证,以后所有的银子铺子庄子都交给她管的? 太阳很大,裴景淮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指天发誓:“那些都是我从前少不更事的时候偷偷藏的,我早就忘了!” 裴景淮心在滴血,还要装出大度模样,“你想要就全拿走,给自己买点新衣裳新首饰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心疼,真的……” 可惜他看中的那套马鞍,本来再攒一攒就能买了…… 沈令月轻哼,“裴景淮啊裴景淮,我缺过你银子花吗?你还跟我玩心眼儿?” “是吕冲说的,藏私房钱是一种情.趣,重点在于如何在夫人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裴景淮蔫头蔫脑,“你平时又不管我怎么花钱,我不得给自己找点乐趣?” “……我看你以后少跟吕冲玩儿吧,我好好的一个夫君都让他带坏了!”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对他这种自找苦吃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但现在毕竟有求于人,她放软声音,在他胸口摸了两把,“好啦,我知道最近是有点冷落你,但我不是为了让表妹有点事情做嘛。你这个当人表哥的也该出一份力对不对?” 沈令月向他保证:“等忙完这一阵子,把琅嬛馆的口碑打出去,生意稳定了以后,我们找个时间出城好好玩几天?” 裴景淮看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负心人:“就我们俩?” 沈令月心虚望天,“……再加上大哥大嫂?” 裴景淮转身就要走。 沈令月赶紧把人拉回来,“好好好,就我们两个,行了吧?” “说话算话,骗人的是小狗。” 裴景淮煞有介事和她拉了钩,将唱词本揣进怀里,“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们的新戏传遍大街小巷。” …… 裴景淮正经起来的时候效率极高,这边连家父子还在紧锣密鼓地赶工印刷,《玉堂钗》已经在京城几处戏园子打出了名气。 全新的故事,轻快的曲调,一下子就极大丰富了京城百姓匮乏的娱乐生活。 沈令月和燕宜去戏园子附近逛了几圈,听到跑堂小二都能哼上两句“谁料皇榜中状元”,高兴地击了个掌。 “成了。” 她自信满满地一挥手,“让连舒他们加快速度,到时我要看到各家小姐夫人们人手一本《玉堂钗》!” 三日后。 沈令月大手笔地包下了丰乐楼一整层,还请了舞龙舞狮队伍,一大早就绕着京城主街敲锣打鼓地宣传。 围观百姓不由咂舌,小声议论:“这是做什么生意的?书坊开业?《玉堂钗》又是哪位先生的大作?” “不是吧不是吧,你连《玉堂钗》都没看过?就是最近戏园子里特别火的那部新戏啊!” 搭话的人张口唱了几句,围观者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谢姑娘的故事啊!” 有人意动:“那戏唱得可真好听,曲调也新鲜,不像那些老戏咿咿呀呀的让人犯困,我娘子带我女儿去听了两回,她在家里天天唱,没想到这么快就出话本子了?” “岂止呢,听说这本书还请了去年的探花郎作序!你想想,那可是探花郎啊,他看了都说好,肯定是好故事!” “走走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日上三竿,丰乐楼大门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有凑热闹的百姓,还有被沈明安叫来充场面的国子监同窗。 桑文鸢也来了,还带了许多平日交好的小姐妹,此刻她手里就拿着一本新鲜出炉的《玉堂钗》,正积极热情地向她们推销。 有人问:“这本书比起潇湘公子的《绮兰传》如何?” 桑文鸢想了想认真道:“这两本虽然都是以女子为主角的话本,但绮兰姑娘是逃婚离家,闯荡江湖,是出世;而谢姑娘是女扮男装考科举,是入世。我认为是各有风味,都值得一看。” 一位小姐接过她手里的新书,翻动书页,突然惊叹:“这里面的插画居然是彩色的?” 这一声惊呼立刻引来其他人的关注,好些个脑袋都凑过来看。 “真的是彩色的?这是怎么做到的?不会是请人一页一页画上去的吧?” “天哪,那这样一本书得卖多少钱?” “不过这插画画得真好看,活灵活现的,跟外面那些仕女图的风格不太一样,一定是位高人……” 桑文鸢事先得了沈令月的叮嘱,连忙解释:“各位放心,这彩墨插画是琅嬛馆的独家工艺,话本售价不变,而且前三天购买还有优惠,多买多送——” 她指着身后的一张长桌,笑眯眯道:“还会随机掉落探花郎亲笔所绘的书签哦。” 众人循声望去,下一秒便见到姜云霖一身大红织锦长袍,面若皎月,唇角含笑,轻摇折扇走了出来。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下一秒爆发出巨大的尖叫。 “是探花郎——!!!” 作者有话说:姜探花:我就说这钱不好挣吧……原来还包括出场费和代言费[无奈] 这一章早点发了,今晚有加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4章 第 84 章 那可真是——卖爆了!(…… 有几位小姐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买书, 姜云霖一出现,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队伍最前排,豪气地拍出一锭银子。 “先给我来十本!” 下一秒又脸红红地看向姜云霖, 羞涩道:“探花郎, 我可以拥有你的亲笔书签吗?” 姜云霖:“……没问题。” 这三个字如同开关, 瞬间引爆了在场小姐夫人们的热情。 就连桑文鸢都拉不住她热情上头的小姐妹们,反而像个小陀螺似的被挤到一旁, 转了好几圈,最后堪堪在沈明安怀里停下来。 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未婚夫,长叹一声:“阿月是怎么想到请姜探花来站台的?这效果简直好得可怕……” 沈明安回想起上次带沈令月去姜云霖家的情况,也是一脸困惑。 不是说好只请他为新书作序吗?怎么现在不但本人到场, 还连写带画地推销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小妹夸他的手好看?” 不然沈明安也想不明白这二人怎么就突然“一见如故”了。 眼看人潮拥挤,他扶着桑文鸢去一旁休息,对她笑道:“今日还要多谢你带人来捧场。” 桑文鸢笑意盈盈地摆手,“阿月难得有求于我,我自然要倾力回报。再说了, 这本《玉堂钗》就是很好看嘛。” 她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小孙女, 从小泡在祖父的书房里, 没少偷拿那些藏在书架最后排的话本子,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悄悄看。 “我早就受够那些才子佳人的无趣故事了。”桑文鸢不高兴地皱起鼻子,“仿佛女子只有相夫教子,宽容大度, 遇到身份比自己高的贵女就要自请下堂,才能被写进书里称一句‘贤妻’, 凭什么嘛。” 她巴不得市面上像《绮兰传》《玉堂钗》这样的故事越多越好! 另一边,姜云霖面前排起了长龙,他画得笔尖都要冒火了, 也远远赶不上队伍变长的速度。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姜探花,这本书的作者在哪里,可否请他一见?” 姜云霖斟酌回复:“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如今正在闭关创作后续剧情,不便分心。” 于是那位小姐就派丫鬟去给好友传话:“……快来丰乐楼,姜探花帮朋友卖书呢!” 传着传着就走了样,变成“姜探花写了新书,假托友人之名,正在丰乐楼前签名卖书!” 姜云霖起初还有心解释几句,结果不光是笔尖冒火,嗓子眼也开始冒火了。 好不容易排到的那位小姐连忙劝阻:“姜探花,别说话了,快歇歇吧,我们都懂!” 一定是姜探花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闲暇时间爱写话本,所以才编了一个莫须有的朋友出来嘛。 姜云霖:……解释不动了。 这书真不是我写的! …… “这本书当然不是探花郎所写。” 肖朗沉着脸看完这本书,气得重重往桌上一拍,“这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那个侯府的表小姐董兰猗! 肖朗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几次去侯府找人,门房都推三阻四,非说表姑娘不在家。 原来都是在骗他,是在戏弄他! 肖朗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好,很好,故意麻痹我,然后用新书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前几天全京城的戏园子都开始排一出从未听过的新戏,他还想着能不能借鉴一二……原来这一切都是侯府的手笔。 雪浪斋老板特意找人买了一本《玉堂钗》送过来,额头满是跑出来的汗水,“肖公子,你得想想办法啊,人家可是在丰乐楼包场售书,还请了探花郎站台推销,这不是存心要截你的胡吗?” 肖朗冷笑了下,本就不怎么样的容貌更显得狰狞扭曲。 “找我有什么办法?我是能包得起丰乐楼,还是能请来状元郎?” 他没好气地瞪了老板一眼,“我就是一个写书的,你这些日子靠着我赚的盆满钵满,难道不该是你来想办法?” 雪浪斋老板没想到他是这样一副甩手不干的架势,也来了火气,抄起桌上的那本书往袖子里一揣,转身便走了。 潇湘公子自己都不急,他急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个琅嬛馆的来头,还有能不能把这本书的作者给挖过来…… 想到这里,老板的脚步越发急切,甚至还透着几分火热。 肖朗眼看他越走越快,猜也猜出几分老板的心思,不由啐了一口:“真是无奸不商!” 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越想越气,转身大步走向西北角一间上锁的厢房。 “哗啦”一声,锁链解开,房门被他用力拉开,明晃晃的天光倾照进来,让原本昏暗的房间一霎变得雪亮。 正坐在书案前埋头创作的女子冷不丁被光亮刺痛眼球,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阿姐,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肖朗耐着性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一步步走进屋内。 女子霍然起身,紧张惊恐地向后退,一直退到后背抵在书架上,无处可逃一般,才颤声解释:“我这两天,没什么灵感……” 肖朗拿起桌上几张被反复涂改过的书稿,发现剧情还停留在他上次过来那一页,终于恼羞成怒,狠狠摔在地上。 “三天了!”他伸出手指用力指着她质问,“整整三天没有写出一个字来,你是吃白饭的吗?” 女子不停摇头,眼里泛起泪花,“不是的,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这段剧情该如何破局……” 肖朗骂骂咧咧地一甩袖子,“这有什么难的?让绮兰色/诱那个庄主,在他酒里下药,趁他中招把人杀了就逃走。” 女子不赞同地皱起眉,摇着头道:“不可以,绮兰不是这样的性格,读者也不想看到她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那你倒是给我想一个不简单粗暴的啊?”肖朗恶狠狠瞪着她,“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夫家救出来,是谁给了你和孩子一个容身之处,是谁让你住上这么大这么宽敞的屋子?” 下一秒,他又变了脸似的,跪在地上抱着女子的大腿苦苦哀求:“阿姐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可是刚才雪浪斋老板又来催我了,他说如果我们再拿不出下一卷《绮兰传》,就要找人打断我的手……” 肖素真身子剧烈地颤抖,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问:“他怎么敢这样对你?” 肖朗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声情并茂:“还不是市面上那些同行相轻,他们看我赚钱了就眼红我,嫉妒我,还抄我的故事去卖……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推出新书,迟早要被遗忘的啊。” 肖素真费力地将他扶起来,“你别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想出新剧情的。” 肖朗见她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稿,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开始往下写,满意地勾起唇角。 “阿姐,你慢慢写,我去后院陪小囡玩儿了,晚上给她买烧鸡吃,你就放心吧。” 肖朗退出房间,重新将大门用铁链锁起,脸上的笑容消失,冷哼一声。 “真不明白这个故事有什么好看的,逃婚离家岂是良家女子所为?如此不守妇道之人,还在江湖上大摇大摆,与男子称兄道弟……简直是不知廉耻!” 肖朗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 丰乐楼前依旧是盛况如云。 沈令月真的小瞧了姜云霖的“带货”能力,这里俨然成了追星现场,把姜探花累得口干舌燥,拿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见状她赶紧挤到人群最前面,不由分说拉起姜云霖,对后面队伍里的小姐夫人们大喊:“各位,姜探花已经很累了,让他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可好?” 没排到的人不满意了,“那我们的亲笔书签怎么办?” 沈令月四下张望,准确锁定站在边上看热闹的齐修远,抬手一指:“他!他是二甲第十,翰林院庶吉士,也很有文采的,让他来替班好不好?” 齐修远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推到了长桌前,手里还被塞了一支笔。 站在前排的千金小姐们窃窃私语起来。 “他就是那个被荣成县主看中,放话非他不嫁的齐编修吧?” “嘘,小声点儿,荣成县主就快要和蒋状元成亲了嘻嘻……” “咳咳,我能说吗,其实比起姜探花,我更喜欢齐编修这一款的……” “我也是我也是,正好我拿姜探花的书签跟你换!” 齐修远恍恍惚惚被赶鸭子上架,全凭肌肉记忆画了十几张梅兰竹菊的书签后才反应过来——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呼……累死我了!” 沈令月蹿上二楼包厢,燕宜和董兰猗听到动静齐齐望来,异口同声问她:“卖得怎么样?” “那可真是——”沈令月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放烟花的动作,笑容灿烂,“卖爆了!” 男色消费,果然诚不欺我~ 她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水,哼道:“那什么潇湘公子,只敢遮遮掩掩戴面具示人,哪像我们这边,请来的可都是严选真帅哥!” 董兰猗起初是很高兴的,可是又欲言又止,“二表嫂,那她们买我的书,究竟是冲着故事精彩,还是冲着姜探花和齐编修来的?” 沈令月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表妹你别多想,酒香还怕巷子深呢,只要这些读者买了书带回家看,就一定会被你的故事吸引的——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们得把书卖出去,不管用什么办法,对吧?” 董兰猗也没钻牛角尖,点头应下,“你们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偏了。” 三人正坐在包厢里休息说话,何融突然跑上楼,神色有些焦急。 “小姐,我刚刚听到下面有人在故意起哄,说《玉堂钗》的作者分明是个女子,却因为自己不敢露面,故意找了……” 他吞吞吐吐,看了董兰猗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沈令月皱起眉头。 燕宜握住董兰猗的手,镇定看向何融:“说下去。” 何融硬着头皮道:“那人说,姜探花和齐编修都是作者‘兰君’的姘/头……” 作者有话说:加更来了! 没想到吧虾头公子还有戏份呢[狗头][狗头] 第85章 第 85 章 兰君姐姐,你一定要坚持…… 何融脸色涨红, 尽力用自己能想到最委婉的词语复述出来。 其实外面那人说的原话比这难听百倍,甚至还在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香/艳桥段,什么三个人大被同眠, 齐编修和姜探花私下里也有一腿? 偏偏这种下三路的烂俗桥段最受市井百姓青睐, 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围过去津津有味地议论起来, 就连书里正儿八经的剧情,都被他们无端臆想, 比如女主进入考场前要如何被官差搜身…… 何融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虽然不太懂这些学问的东西,但也知道《玉堂钗》是正经讲故事的,怎么从那些猥琐小人嘴里一说出来, 就成了艳/情禁书一般? 本朝虽然不禁话本刊印,市井文学也颇为繁荣,但这不代表某些小黄书就能明晃晃摆出来卖了,轻则没收烧毁,重则闭店查封。 沈令月从他含糊其辞的解释中听明白了, 一拍桌子, “好歹毒的商战!是哪家书肆要搞我们?” 再看董兰猗, 已经被气得小脸煞白,身子打颤,“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了?!” 还说什么她和姜探花、齐编修有私情……苍天呐,她压根就没见过他们几次好吗? 燕宜一手拉一个安抚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们得赶紧下去控制局面,不能让谣言越演越烈, 影响《玉堂钗》乃至琅嬛馆的口碑。” 三人正要跟着何融下楼,裴玉珍却从门口挤进来,满脸兴奋。 “女儿, 你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董兰猗愣住,“娘,你说什么呢?” 裴玉珍眉飞色舞,“我刚刚在楼下都听见了,人家都说你和姜探花、齐编修有一腿……呸呸呸,那姜探花是个克妻命就算了,齐编修可是年轻有为,尚未婚配啊!” 她为自己的小心思而沾沾自喜,“虽然娘本来不想再让你嫁个穷进士的,但齐编修可是二甲第十,比你那个死鬼爹有出息多了,说不定将来能直接留任京城,不用外放出去吃苦头。我看咱们不如将错就错认下来,让他对你负责,改天找媒人上门提亲……” “娘!” 董兰猗气坏了,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直接喷涌而出,不管不顾冲她喊:“我是什么急着低价甩卖的赔钱货吗,你就非要把我胡乱许出去才高兴?” 裴玉珍被她一吼也恼了,“小没良心的,我这不都是为了你?齐编修多好的人才啊,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董兰猗倔劲儿上来了,眼眶红红地瞪着她:“我,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这么死皮赖脸地缠上去!”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别吵了。” 沈令月一个头两个大,拦在中间左右安抚,对裴玉珍道:“姑母,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姜、齐二位大人是因为喜欢表妹写的故事,才愿意主动来帮忙宣传,咱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裴玉珍瞪她:“怎么就恩将仇报了?你表妹难道配不上齐修远?我还没嫌他家里穷的响叮当呢。” “姑母,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燕宜柔声劝道,“如今是有人故意造谣中伤表妹与二位大人的清誉,若我们就此认下,那表妹在外人眼中成什么样子了?她堂堂正正写书,清清白白做人,为何要让自己卷入这种不体面的风流韵事中?” 沈令月连连点头,“要是以后有人再提起《玉堂钗》,聊的不是剧情不是文笔,而是作者的风流八卦,那表妹的一番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这年头可不兴黑红炒作啊,董兰猗一个未婚姑娘,沾上这种名声,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想到这儿沈令月就忍不住握紧拳头,散播这种谣言的幕后黑手简直是可恶可恨!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裴玉珍不服气还想反驳,董兰猗突然推开她,蹬蹬蹬冲了下去。 她憋着一口气跑到楼下,恰好和从房间休息出来的姜云霖打了个照面。 “董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姜云霖早上过来时已经和她见过面,因为她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而她今日之所以卖力为《玉堂钗》宣传推销,其实也存了几分私心。 ——如果这本书卖得越多越好,看过谢姑娘的故事,共情过她遭遇的人越多,假如将来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朝廷会不会考虑到民间物议,减轻对她的罪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姑娘其实就是姜云霖在书中世界的代言和寄托。她希望她一路登青云,踏金阶,位极人臣,站得高高的,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雪白簇新的纸面,遥遥向她伸来一只手。 这几日姜云霖梦里都是谢姑娘的模样,恨不能以身代之,或是与她并肩而立,携手对抗泱泱朝堂。 爱屋及乌,她再见到董兰猗时难免多了几分爱护与欣赏,见她如今眼眶红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姜探花,我……” 董兰猗本就对他的倾力相助感激不已,如今却想到裴玉珍一口一个“克妻命”地说人家,而外面的人还要强行把二人凑对意/淫,一时间又羞又愧,连忙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冲姜云霖挤出个笑脸,“姜探花,今天辛苦你了,兰猗无以为报,但决不能让你清白有损。” 说完,董兰猗快步朝酒楼大门口走去,姜云霖迟疑了下,也连忙跟上。 这时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了,更有大胆的年轻夫人堵在齐修远面前,誓要问出个结果。 “齐编修,这本书的作者与你和姜探花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他本人露面,难道真如别人所说,‘兰君’是一个女子?” “就是啊,为什么作者一直不露面,反而要让你们二位留下来吆喝?” 齐修远硬着头皮解释:“各位,你们看书看的是故事是否精彩,作者是谁……很重要吗?我们每天都吃鸡蛋,也不会去探究下蛋的母鸡是哪一只吧?”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有人持反对意见,“一本书的价格能买一篮子鸡蛋了,我买了这么多本书,要见一见作者不过分吧?” 说话之人似乎是姜云霖的爱慕者,自从谣言蔓延开来就反应格外激烈,“我花了银子,总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小姑娘气呼呼的,瓜子脸都气成小圆脸了,不高兴地小声嘟囔,“姜探花是大家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占了便宜?” 就在齐修远招架不住,四下张望寻找救兵之际,董兰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步来到人前。 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残留泪痕,嗓音微哑,却语声坚定。 “不用找了,我就是《玉堂钗》的作者兰君。” 声音不高,周围却瞬间静默,无数双眼睛探究地打量过来。 有位小姐哎了一声,指着她:“你,你不是昌宁侯府的表小姐,董姑娘吗?” 董兰猗循声望去,有些面熟,估计是在从前哪家的宴会上打过照面。 她点头承认,“没错,就是我。” 人群中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交头接耳。 “是裴家那位表姑娘?听说她在侯府住了十年,原本是要被说给裴大公子的,被圣旨赐婚截了胡?” “我记得她,她母亲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听说眼光高的很,一心想让她嫁入高门呢?” “我姨母还想把她说给家中庶子,结果被裴夫人当场下了面子,气得胃疼了好几天呢……” “哎呀,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现在重点是她和姜探花、齐编修的关系啊。” 董兰猗被当面议论婚嫁不顺还能强撑,但听到这句话立刻抬高声音澄清。 “苍天可鉴,我与二位大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私情。如有虚言,就让我写的书这辈子都卖不出去!” 她斩钉截铁地发誓,一时震住了不少人。 姜云霖此时也从齐修远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上前一步皱眉道:“是谁在散播谣言,污人名声?我是受裴家二少夫人所托,为《玉堂钗》作序宣传,若说我与董姑娘唯一的关联……便是我真心倾慕《玉堂钗》中的谢姑娘,难道还要说我与书中之人有私情吗?” 姜云霖轻笑一声,语气恢复了几分诙谐:“这样想想似乎也不错?至少谢姑娘肯定不会被我克到了。” 紧绷的气氛因为探花郎的巧妙化解,瞬间一松。 下一秒,买到书的读者们齐刷刷地翻开第一页,想要看看这位谢姑娘究竟是何等风姿,竟然能迷倒她们的探花郎? 难道真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不看还好,这一看起来就忘情了,入迷了,停不下来了。 直到人群中站出来一位黄裙少女,带了几分炫耀地高昂起头,“我刚刚就看完了,我说这故事好看你们还不信,非要排队抢什么探花郎书签……这不是买椟还珠吗?” 她拨开身边人,费力挤到董兰猗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兰君姐姐,你写的故事精彩极了!我一定会继续买第二卷、第三卷的,你千万要坚持写下去啊!” 这是董兰猗第一次收到来自家人之外的支持和鼓励,一时有些无措,她张了张口,刚想解释自己不叫兰君,紧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站了出来。 “对不起啊,我们刚刚不该听风就是雨,误会你了。” “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你是怎么想出这么多精彩故事的?” “我想知道谢姑娘拒绝圣上赐婚了吗?她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公主呀?” “兰君……” “谢姑娘……” 很快,董兰猗就被一群女孩子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这一刻她不再是寄居侯府的表姑娘,宴会上无人问津,只能躲在角落顾影自怜的小透明,而是被众人喜爱着,期待着,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剧情的话本作者。 微红的眼眶逐渐亮起光芒,董兰猗心中被她们的包容和喜爱填得满满的,整个人看起来越发自信坚定,一一回应起她们的问题。 有人将董兰猗拉到齐修远放在的位置上,往她手里塞了支笔。 “你是《玉堂钗》作者,扉页上合该有你的名字和钤印才对。” “我也要我也要,堂姐,我们快来重新排队!” 齐修远和姜云霖不知不觉间就被挤到了屏风边上,看着董兰猗成为人群簇拥的唯一焦点,接替了二人的“画押”工作。 “哎,早知道还不如让董姑娘自己来了。” 齐修远甩着酸胀的手腕,带了几分委屈对姜云霖抱怨:“姜兄,我这可是替你受过,你今晚得请我吃顿好的。” 姜云霖随口应了声好,目光还关注着董兰猗那边,轻声道:“董小姐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站出来澄清,谁让……她是女子呢。” 这是个唯有男子才能读书科举的世道,吟诗作对只是千金小姐的消遣。市面上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多是男子所写,很少有女子敢公开刊印自己的作品,顶多是手抄诗集,在家族内部小范围流传。就算有,也需要假托夫君之名,不能让闺阁笔墨流落在外。 所以董兰猗只能化名兰君出书,又找来自己和齐修远帮忙宣传。 齐修远不理解姜云霖这声怅然是从何而来,一摊手道:“是女子又如何,董小姐现在不是很受欢迎吗?” 姜云霖心中一动,试探着问他:“齐兄,你如何看待谢姑娘之举?是否会觉得她离经叛道,于礼不合?” “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迂腐之人?”齐修远摇摇头,“我只觉得谢姑娘才绝志坚,不让须眉,真乃女中君子。” 他笑着看向姜云霖,“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对谢姑娘一见倾心,魂牵梦萦,娶妻应当如是。” 心跳瞬间如擂鼓,姜云霖狼狈地别开脸,不让他瞧见自己通红的耳垂,有些慌乱地飞快道:“……你别跟我抢啊。” 齐修远笑得更开心了,毫不避忌地揽过姜云霖肩膀。 “哎,姜探花是大家的,谢姑娘也是大家的,你别这么小气。” …… 丰乐楼后巷。 几个闲汉被反捆双手,头上套了麻袋,在墙角堆了一溜,还在呜呜哇哇地挣扎着。 裴景淮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对沈令月道:“喏,刚才藏在人堆里胡说八道的这几个,都被我绑来了。” 就在刚才何融上楼报信的时候。 最边上那个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裴景淮上去就是一脚,冷声威胁:“再多说一个字,小爷割了你们舌头。” 小巷内瞬间鸦雀无声。 沈令月表扬似的拍他后背,“动作很快嘛。” 居然赶在她前面解决谣言了。 有外人在,裴景淮强忍住得意,摸了下鼻子,“那当然,怎么说我也是兰猗的二表哥,总不能眼看着她被人污蔑吧。” 沈令月走到第一个闲汉面前,一把扯下他头上的布套子,故作凶狠:“老实交代,是谁让你们过来胡乱造谣的?不说就打断你们的腿!” 那闲汉哆嗦着开口:“夫人饶命啊!我们就是拿钱办事……” 沈令月冷笑:“你们的主顾胆子挺大啊,连探花郎和翰林院编修都敢编排?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官,抓你们去坐牢?” “别别别,我说,是一个年轻公子找的我们。但是他戴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面具? 沈令月灵光一闪,向他形容:“是不是盖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露出来的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 闲汉回忆了下,忙不迭点头,“对对,就长这样,难道你认识他?” 这描述的也太精准了。 “废话,就这张胖头鱼似的脸,除了潇湘公子找不出第二个了。”沈令月咬牙切齿,“这家伙不但长得丑,心更丑,生怕兰猗抢走他的生意,分明是想毁掉她!” 裴景淮摩拳擦掌:“他家住什么地方?我现在去打断他的手,让他以后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居然敢欺负他表妹,真当裴家没人了啊? “光打断他的手有什么用,他还可以口述剧情,找人代笔啊。”沈令月哼了一声,“不行,我一定要揭发他的小人嘴脸,让他社死!塌房!” 太过分了,她都没想过要踩着潇湘公子营销,结果他自己先找上门来了。 沈令月喃喃自语:“这种卑鄙小人,是怎么能写出《绮兰传》这么精彩的故事的?他真的懂绮兰女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她让何融找人把这几个闲汉弄走,让他们签字画押,承认自己受潇湘公子收买,故意败坏董兰猗和姜、齐二人的名声,留作凭证。 沈令月和裴景淮刚走出后巷,准备去前面看看表妹一个人应对的如何,一抬头就见连舒满头大汗地从远处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摞书稿。 “小连掌柜,你不在书斋抓紧印书,跑来做什么?” 连舒好不容易喘匀气息,着急道:“方才我有个同窗来书斋报信,说有人质疑《玉堂钗》不是董姑娘所写,还说她和,和姜探花不清不楚……我特意把董姑娘的原稿都带过来,这上面的修改和订正都是她的字迹,一看就能真相大白了。” 沈令月恍然大悟,笑道:“你来晚了,表妹已经自己解决了。” 连舒眨眨眼,不敢相信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董兰猗被读者团团围住,正挨个给她们签名盖章。 她微微垂着头,神情专注,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一抹柔和的弧度,像工笔勾描的一朵玉兰。 沉浸在自己所坚持的事业中,她整个人好像都在闪闪发光。 连舒看着看着,自己脸上也不由带出笑意来。 “没事就好,那我回去继续装订了。”连舒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活泛过来,“看这个架势,我们的库存快要卖光了,我得抓紧时间才行。” 想到这里,连舒又充满了干劲儿,高高兴兴地跑了。 裴景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他是不是喜欢表妹?” 沈令月惊讶:“这你都看出来了?” 裴景淮不服气地哼哼:“我又不是傻子,他那眼珠子都快粘在表妹身上了。” 沈令月差点笑喷,摇头感慨:“果然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藏不住的。” “什么?” “贫穷、咳嗽,还有……爱情。” 沈令月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笑眯眯道:“看在你今天表现这么积极的份上,我决定……” 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裴景淮双眼瞬间放光,伸手一捞把沈令月扛在肩头,不顾她的尖叫,一路小跑赶回侯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啊,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了! …… 燕宜好不容易劝住了裴玉珍,下楼时发现沈令月已经不见了。 她刚要找人问,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对面的裴景翊,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喜意,下意识加快脚步走过去。 燕宜看着他身上的官服,“你下值了?从兵部直接过来的?” “嗯,今日是表妹新书发售,我猜你应该不会那么早回家。” 裴景翊顺理成章牵起她的手,望向前方人头攒动的长队,唇角微微勾起,“看起来似乎卖得不错?” 燕宜点点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雀跃,“她们都夸表妹写的故事精彩,等着看下一卷呢。” 裴景翊手上也有一本书,他翻开几页,停在其中一页彩色插画上,意有所指:“被夸的不光是故事,应该也有你的画技才对。” 燕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画了几页配图……真正吸引人的还是这彩色套印技术。”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沈令月的灵机一动,她在参观连舒和连父雕版刻印的做书过程中,突发奇想:“这不就是盖章吗?假如我们在不同雕版涂上颜色,一层层套印上去,那不就是彩色插图?” 燕宜被她“委以重任”,和连家父子研究了好几天,终于试验出了新型套色印刷。 不光如此,她还对连家的印刷工具做了一点小改动,大大增加了效率,否则董兰猗的新书也不能这么快就面世发售。 裴景翊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眼睑下淡淡的青色,这些日子燕宜又是画图,又是改进技术,经常熬到深夜,有多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他抬手拨了一下她额前碎发,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怜惜,“这下总算能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燕宜却丝毫不觉,摇了摇头,“现在书里的配图还是太少了,我和弟妹商量过,以后可以再出一套绘本,用插画来讲故事,这样就能让识字不多的人也能看懂这个故事,对琅嬛馆又是一笔进项。” 裴景翊没忍住:“弟妹这又是出的什么馊……” 燕宜抬头:“嗯?” 他秒改口:“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的好主意。” 作者有话说:【被扛回侯府的月崽突然连打好几个喷嚏:谁在偷偷骂我?】 /这里简单说一下背景设定哈,就我们是架空嘛,但是月崽决定要写书的时候,“女频市场”还是一片蓝海,所以虾头公子能爆火,因为他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不是他写的啊啊啊打爆!)但是从整体大环境来说,女性创作者还是被压制的,真实历史上肯定也是女作者远远少于男作者,或者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女性写的故事,但署名为男,一般也都是假托,或者不太想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之类的。但女作者出话本出诗集文集的肯定也有许多人,只是说这个总体数目上对比来看还是少数,少数,少数,这是我们故事的大前提哈~(就像古代也有终身不婚的女子,但你要跟大环境比肯定还是少数,我们不能拿个体去代表整体) 所以表妹一开始是没有打算亲自下场宣传的,也用了笔名,但是虾头公子缺德啊,非要造人家黄谣,表妹只能亲自站出来,然后就发现其实外面的环境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这也算是给后面的姐妹们开了个好头,用昨天评论区看到的一条留言就是,我们要争取掀桌上桌[加油] 还有肖姐姐的情况也是有她自身的困境,先不剧透了,后面我会尽量解释的让大家能理解她[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宝子我可以推荐两本书[撒花]乔安娜·拉斯的《如何抑止女性写作》和这两年很有名的伍尔夫《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还有我的人生电影《小妇人》啊啊啊真的好看[爆哭] ///最后小声说一句今天不加更。明天!明天一定! 85-90 第86章 第 86 章 难道她的天赋点不是吃瓜…… 《玉堂钗》发售第一天, 虽然中途出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总的来说已经大大超出沈令月的预期。 搬到现场的五百本书被一扫而空,到最后还有来晚了的读者, 捧着银子都买不到, 拉着沈令月临时借调来的掌柜不撒手, 直到对方承诺,明日一定有新书上架, 这才罢休。 至于潇湘公子买通无赖闲汉编造的那些谣言,在董兰猗站出来承认身份的那一刻起便不攻自破。 一是各家小姐夫人们不想也不愿让她们心中的白月光探花郎和任何女子扯上关系,不屑传播这种低俗流言; 二是看在董兰猗身后的昌宁侯府份上,谁吃饱了撑的非要和裴家过不去? 沈令月也从这次活动中尝到了甜头, 丰乐楼的地段和客流量比起国子监后巷那间小小的琅嬛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她让裴景淮想办法找关系,软磨硬泡包下丰乐楼沿街的一间包厢,在对着大街的那扇窗户旁边挂起了“琅嬛馆分柜”的招牌,沿着窗台摆开一排新书, 十分显眼。 换作后世, 这里就相当于北京SKP, 上海国金,南京德基—— 能在这里支个柜台替董兰猗卖书,想不火都难! 大概是表妹命里带红,新书发售没几天, 那个最先排演《玉堂钗》新戏的戏班子,竟然被内监宣召, 奉高贵妃之命,在后宫连唱了三天。 这个来自江陵府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一下子成为京城中第一个进宫献唱的民间戏班, 瞬间名声大噪,火遍全城。 就连先前许多不爱看书,对《玉堂钗》不甚了解的权贵官宦之家,得知这出戏居然得了宫里贵妃娘娘的青睐,也不由来了兴趣,纷纷派出自家管事,去找班主订堂会。 《玉堂钗》新戏爆火,连带着董兰猗的新书也一本难求,每天柜台一上架就秒空,连舒父子带着一群熟练匠人没日没夜地印书,也赶不上卖书的速度,短短数日人都快熬干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沈令月只好让丰乐楼的分柜挂出告示,《玉堂钗》每日限购二十本,售完即止。总算能给连家父子喘口气的时间。 另一边,戏班班主收定金收到手软,未来三个月的堂会都被排满了,除了五月初九这一天。 因为这天是裴家太夫人的寿辰。 班主心知他们这个来自南边小地方的戏班能在京城一炮而红,全靠侯府二公子送来的新戏本。因此无论其他人家开出的价格再高,他也不敢忘本,这一天是务必要到侯府唱堂会的。 …… 太夫人的寿辰是侯府上下近期的头等大事,沈令月和燕宜带着董兰猗卖书的时候,孟婉茵也和祁妈妈将寿宴相关事宜提前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太太每年都要过寿,孟婉茵嫁进来二十年,早已驾轻就熟,不费什么功夫。 但今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一是她多了两个儿媳妇——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提供了一些情绪价值。 二是因为董兰猗的新书大卖,似乎还得了宫中贵妃青睐,许多原本和昌宁侯府不太熟络的人家也纷纷派出得力管事送上拜帖,明里暗里想要一张寿宴的请柬。 孟婉茵请示过裴显,二人挑拣了好几天,选出一些可以结交的人家,派人送去请帖。 宾客突然增加,之前许多安排也要重新布置,把孟婉茵累得不行,索性抓了两个儿媳妇和外甥女来当帮工。 董兰猗第一次被允许参与侯府管家理事,此前她对这些事务一窍不通,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孟婉茵得了裴显的叮嘱,对她比以往更热情几分,拉着她的手笑道:“舅母知道你一向不爱掺和这些杂务琐事,但这次是你外祖母过寿,又有不少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如何与这些宾客打交道,是你迟早要学会的功课。” 侯爷说了,从前裴玉珍心比天高,不是想插手侯府中馈,就是铆足了劲儿想让女儿攀高枝,他不想养大她的胃口,才很少过问外甥女的教养。 如今瞧着董兰猗似乎转了性,不再琢磨着给裴景翊做小了,自己还很争气,写出了连贵妃娘娘都喜欢的新戏新故事,显然是长大了,也懂事了。 “你也是大姑娘了,将来若是嫁人当家,总不能两眼一抹黑,被下面奴才合伙诓骗了去。” 孟婉茵教她如何从头举办一场宴会,如何计算各处支出成本,如何辨别下面的奴才有没有中饱私囊,以次充好。 董兰猗听得昏昏欲睡,明显有些抵抗。 有学这些的工夫,她宁可回去继续写新书下一卷…… 沈令月眼珠一转,凑近她耳边:“表妹,你就当是为新书积累素材。这管家其实和当官也差不多,你要写谢姑娘如何在官场生存,如何与同僚打交道,这些都可以拿过来用嘛。” 董兰猗瞬间来了精神,一脸渴求新知识的急迫,“请舅母多多教我。” 孟婉茵:…… 这,这样也行? 计谋得逞的沈令月回到燕宜身边,冲她挤了挤眼睛。 好耶,又有新人帮忙分担家务了^_^ …… 到了太夫人寿宴当日,侯府大开中门,宾客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沈令月等人一早就来到松鹤堂陪伴老寿星见客,困得直打哈欠,用帕子捂嘴遮掩,一边小声跟燕宜吐槽:“我怀疑她们都是没抢到双喜班的堂会,过来蹭戏听的。” 燕宜姿态端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礼貌微笑,对来宾轻轻点头致意。 她借着侧身整理衣襟的动作,小声回:“来者是客,管她们是为什么来的,反正能让祖母高兴就行。” 太夫人今天确实很高兴,她特意将董兰猗带在身边,逢人就炫耀。 眼看几家门第不俗的夫人对外孙女夸赞个不停,隐隐流露出结亲之意。 裴玉珍在一旁听着都十分心动,这里面可还有几位夫人是去年找借口婉拒过她的,如今还不是巴巴地上赶着来求娶? 她脑子一热就想答应,下一秒就收到太夫人凉嗖嗖的眼刀子。 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家,未必是真心看中兰猗,越是如此,她们的姿态越要端得高高的,慢慢挑选才好。 太夫人滴水不漏地将这些试探之语都挡了回去,主动聊起新话题,“我外孙女写的新戏你们都看过了吗?没看的正好,今天双喜班来唱堂会,大家也陪我热闹热闹。” 众人连忙附和,一时间堂内气氛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太夫人慈爱地拍了拍董兰猗的手背,“好孩子,你在这儿陪我们说话也拘束,跟你二位嫂嫂一起,去那边水榭招待各家小辈吧。” 董兰猗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退。 直到走出屋子,她还能听到身后那些夫人们的溢美之词,夸张到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加快脚步。 去水榭要穿过花园中的小径,四下无人,她忍不住向二人吐槽:“从前我跟着母亲去别人家做客,她们对我可从没这样热情过。” “今时不同往日嘛。”沈令月语气夸张,“表妹你现在可是大红人,将来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哦。” 董兰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会的,我能有今日多亏二位嫂嫂倾力相助,我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否则就让我……” “不必如此。”燕宜笑着截断话头,“你只要继续写出好看的故事,其他的就全都交给我们吧。” 说话间三人来到水榭,一进门便有一股香风袭来,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莺声燕语,仔细一听讨论的全是《玉堂钗》。 “兰君姐姐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一秒董兰猗就被团团围住,拉着她迫不及待地讨论起剧情来。 更有人今天出门时特意带上了好不容易抢到的新书,拉着董兰猗要她现场签名留印。 董兰猗从腰间荷包取出一方质地上好的鸡血石印章,上面刻着“兰君”二字,郑重其事地在扉页印下。 这是前几天大表哥亲手刻了送给她的,祝贺她终于找到了真心热爱的事业和道路。 董兰猗心知自己从前给裴景翊夫妇带去了不少困扰,收到这份贵重又充满兄长体贴心意的礼物,激动得一整晚都没睡好,特意将印章随身携带。 她被各家小姐们簇拥着讨论剧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是每个观点都能让所有人接受,很快就出现分歧,变成了互不相让的辩论现场。 有人说谢姑娘若是拒绝成为驸马,便是伤了公主的心,将来在朝堂上必定寸步难行; 有人说谢姑娘应该将错就错,在洞房花烛夜与公主袒露心声,以公主的宽容善良,一定会帮她保守秘密; 还有人说这样岂不是要让公主大好青春白白守活寡?谢姑娘不能这么自私。 又有人担心谢姑娘女扮男装时间长了,会不会孤苦终老,无人可依。 最后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董兰猗。 “董小姐/兰君,你觉得我们谁说的对?” 董兰猗:…… 她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被她们嗡嗡吵得无计可施,只能求助地望向沈令月。 二嫂,救救! 燕宜在沈令月耳边低语几句,她心领神会,抬高声音:“各位请听我说——” 她一边喊一边挤进人群中间,将董兰猗护在身后,给她片刻喘息之机。 沈令月笑眯眯开口:“首先很高兴大家都能喜欢这个故事,你们的热情就是我家表妹继续创作的动力。但俗话说千人千面,同样的故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要求同存异,尊重彼此对不对?” 她打了个响指,“不如这样,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对《玉堂钗》的感想和评论写下来,差人送到国子监后巷的琅嬛馆,我们收集到一定数目的文章,就会集结刊印成册,公开发售。到时候你们可以买回家仔细阅看其他人的观点,若是想要写文应和,或是下笔反驳,还可以继续写出新文章,再送到琅嬛馆……” 在场的小姐夫人都是饱读诗书,不然也不会凑在一块讨论剧情,她们一下子就听懂了沈令月的意思,面面相觑,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有人试探发问:“我听说国子监和白鹿书院都会把学子们的优秀文章抄录刊印,供其他同窗和读书人观摩。沈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女子的随笔感想,也可以做成书册让人看到吗?” “当然!”沈令月肯定地点头,“虽然我们不能科考,不用写那些骈四俪六的华丽文章,但只要是真情流露而为,一样也有讨论分享的价值。” 这时候她还不忘给琅嬛馆打广告,“我知道各位当中有不少才媛,文心慧质不输男儿,若是想自己出版诗集文集的,欢迎选择我们琅嬛馆,提我名字有优惠哦。” 这个重磅消息一出,大家果然都忘了互相争辩,开始冥思苦想,自己该写一篇什么主题的文章,才有机会被刊印到合集中。 更有心急的一把抓住侯府的丫鬟:“快给我拿一套纸笔,再不写下来我就要忘了。” 有她带头,还有几位小姐也纷纷表示要现场撰文。 原本热闹不休的水榭,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误入了什么乡试考场。 还有那种平日里互相别苗头的小姐妹,此刻更是铆足了劲儿,要在写文章上压对方一头。 董兰猗没想到沈令月会用这种办法解决她们的争吵,扯了下她的衣袖小声问:“二表嫂,这样能行吗?会不会让琅嬛馆赔钱啊……” 沈令月把她拉到角落里小声解释:“印书的成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维持《玉堂钗》的讨论度啊。” 表妹写书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谢姑娘的故事明显是要连载下去的大长篇。 只要大家一直对剧情有讨论欲,哪怕是互相写文章吵架,也是维持热度的手段。 不然后世那些明星艺人为什么动不动上热搜,正炒反炒黑红也是红? 沈令月摸着下巴嘿嘿笑,没有微X抖X小红X,那她们就自己造一个吵(讨)架(论)的平台好了。 …… 解决完水榭风波,很快就到了开席的时辰。 赵岚和沈元嘉今日也应邀而来,母女俩许久未见,坐在一处闲话家常。 沈元嘉手里也拿着一本新出的《玉堂钗》,笑道:“现在出门做客,若是不了解谢姑娘的故事,都插不上话呢。” 正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赵岚勾了下唇角,“你小妹就是个爱折腾的,就连明安和文鸢都被她拉去充场面,为了裴家这位表姑娘,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现在《玉堂钗》火爆到什么地步呢,就连沈杭都差人去买了一本,看完一脸不屑表示这都是些脂粉笔墨,纯属小女子玩乐之作。 一边又在饭桌上酸溜溜跟沈明安抱怨:“你和月儿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我这个侍郎的爹?怎么没想过找我写序……” 赵岚差点被他恶心饱了,放下筷子阴阳了一句:“老爷是觉得自己比姜探花更好卖吗?” 沈杭:……肤浅! …… 沈元嘉:“我看侯府太夫人对这个外孙女颇为喜爱,经此一遭,不但董姑娘将来婚事能顺遂,小妹对裴家也是立了大功了。” 赵岚没忍住嘟囔一句:“她要是能早点给我添个外孙,那才是为裴家立功呢。” 沈元嘉面色一黯,低下头不说话了。 赵岚说完才反应过来,暗暗埋怨自己,“嘉儿,我不是说你,你和月儿的情况还是不一样……” 沈元嘉勉强挤出个笑脸:“我明白,至少我已经有蘅姐儿了。母亲有所不知,自从她进了云韶女学,整个人就越发明理懂事起来,还敢为了我顶撞她祖母呢。” 赵岚也好久没见到外孙女了,连忙转移话题,询问起来。 一边聊着天,沈元嘉抬头往四周望了一眼,疑惑道:“快开席了,小妹怎么还没入座?” 赵岚随意扫过去,“这丫头鬼灵精怪的,肯定又琢磨出什么新奇玩意……” 话音刚落,就见沈令月和燕宜一起推着一辆带滚轮的小车走进来,上面摆了一个三层高的奇怪点心,最上面是一个颤巍巍的粉色大寿桃,看起来质地轻盈,松软如云,离得近的还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浓郁甜香。 坐在上方的太夫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全部目光,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沈令月得意一笑,清清嗓子,“祖母,这是我和大嫂特意为您准备的寿桃糕,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燕宜轻声接:“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隆重出场的三层大蛋糕,瞬间成了本次寿宴上最闪耀的焦点。 太夫人用小勺子轻轻挖了一块寿桃,入口即化,香甜绵软,比她吃过最好吃的点心还要甜蜜幸福。 她赶紧让两个孙媳妇做主,给同桌年纪大的老姐妹们都分了一小块尝鲜,听着她们赞不绝口地夸奖,心里简直美上天。 “哎,我这个人哪就是命好,年轻时和夫君恩爱有加,老了也有儿孙满堂,个个争气,就连娶进门的孙媳妇都是秀外慧中,聪明伶俐!” 老太太一高兴,二人手腕上又各自多了一个大金镯子。 其他老姐妹听着她没完没了地炫耀,心里又羡慕又嫉妒,回家就找茬把儿孙臭骂了一顿。 ——不是一个个都说要孝敬我吗?等我过寿的时候也要吃到那什么裴家的寿桃糕! …… 这阵子昌宁侯府接连出了不小的风头,无论是董兰猗的新书,还是寿宴上那别具一格的新奇点心,都成为了各家茶余饭后津津议论的谈资。 全家大概只有裴显还没被这副鲜花着锦之相所迷惑,紧急召开家庭会议,叮嘱众人最近要低调行事。 “兰猗最近就不要出门了,你那新书不是卖得很好吗,好好在家休息一阵子,慢慢构思下一卷的剧情。” 裴显和颜悦色地叮嘱外甥女,一转头又对裴玉珍冷了脸,“最近上门给兰猗说亲的人家不少,你可别犯糊涂随便答应了,她的终身大事,需得我和母亲都掌过眼才算数。” 裴玉珍有点不服气,想说她才是董兰猗的亲娘,但她毕竟在侯府住了十年,去年又被骗损失了一大笔嫁妆,难免底气不足,乖乖点头应下。 董兰猗突然出声:“舅舅,我想……” “怎么了?” 她飞快瞥了裴玉珍一眼,鼓起勇气开口:“我今年才十八,两位嫂嫂都是二十岁才进的门,我也不想那么早嫁人,能不能再给我几年时间,我想专心写好《玉堂钗》这个故事。” 裴显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就算我和你外祖母要给你说亲,也一定会先问过你自己的打算,不会把你胡乱嫁出去的。” 董兰猗抿唇一笑,谢过舅舅,又偷偷瞄了燕宜一眼。 她想起当初大表嫂说过,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住在侯府也没关系。 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 接下来的日子,《玉堂钗》每日销量稳步上涨,直到逐渐稳定下来,琅嬛馆现有库存已经足够应付,连舒父子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才怪。 自从太夫人寿宴结束,第二天就有手快的小姐写好文章,让丫鬟送到了琅嬛馆,还学着董兰猗给自己起了个新笔名。 文章如雪片般飞来,连舒从中择优录取,集结成册,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制版刊印。 《玉堂钗评集(一)》一经出版,又是被各家小姐派人疯抢,想知道自己的文章被选上了没有,又想看看其他人的观点。 连带着已经趋向于饱和的《玉堂钗》销量又来了一波上扬,还吸引来了外地的书商,要和琅嬛馆签独家供应合同,允许他们将书售卖到外地,又是一笔可观的进项。 到了月底,沈令月带账房去琅嬛馆盘账,算出收益后大吃一惊。 “竟然赚了这么多?” 不愧是她看好的蓝海市场! 她喜滋滋地想:难道我的天赋点不是吃瓜,而是赚钱? 一转头对上连舒怨气十足,仿佛能养活十个邪剑仙的模样,她干笑两声:“小连掌柜,最近辛苦你了哈。” 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当即从本月纯利润中分出一成,“给你和连伯父的分红,我就说过赚钱了不会亏待你们的吧?” “不辛苦不辛苦,生意这么好,都是因为董姑娘的故事好。” 热乎乎的银票温暖了连舒的心,他期期艾艾地问:“不知道《玉堂钗》第二卷写完了没有,我能有机会提前看到吗?” 沈令月看出他的小心思,轻咳两声:“表妹还在闭关创作,等我回家问问她。若是写好了就给你送来。” “好!” 连舒也没气馁,虽然见不到董兰猗,但她写的故事一直陪着他,每天看到那么多读者来信讨论剧情,他就特别有干劲儿,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小连掌柜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晚上加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7章 第 87 章 她多希望自己能像绮兰一…… 雪浪斋的杜老板最近有点儿寝食难安。 因为《玉堂钗》太火爆了, 而且还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复刻的路线。 杜家也是京城老本地人了,世世代代经营书坊,在东西南北各区都有分店, 也可以自夸一句“书香世家”。 但他就是再有本事, 也不过是个小商人, 无论是请戏班子排新戏,还是去丰乐楼租柜台, 这背后要付出的成本都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如果说之前他还存了挖墙脚的心思,在得知兰君的真实身份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杜老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天三趟往潇湘公子家里跑, 恨不得在他家打地铺住下了,死缠烂打,无论如何也要他尽快交出新稿子,刊印《绮兰传》新卷,才能把被琅嬛馆抢走的读者重新拉回来。 肖朗被他纠缠得不胜其烦, 嘴上说着要闭关创作, 实则从书房后门悄悄去到后院, 以更加急迫的态度催促肖素真。 甚至还放了狠话:“……什么时候写完这一卷,我才放小囡进来见你,否则你就听她夜夜哭着喊娘吧!” 肖素真被逼迫,内外交困, 压力巨大,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点灯熬油终于写完了最新一卷,交给肖朗时整个人都在打晃儿。 肖朗拿到书稿喜不自胜,立刻就要回去誊抄。 肖素真艰难抓住他的衣角, “小囡在哪里?让我去见她……” “当然是好好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了。”肖朗敷衍地扯出一个笑脸,“阿姐,我可是她亲舅舅,还能让小囡受委屈吗?” 肖素真跌跌撞撞冲出房间,连日精神紧绷让她越发虚弱,没走两步就踉跄着扑倒在地。 “你去陪小囡玩一会儿吧,记得千万别踏出后院,我前面还有客人呢。” 肖朗丢下这句话,飞快进入书房。 肖素真从地上爬起来,往东边走了几步,趴在井边往下看。 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发丝凌乱的面孔。 肖素真知道自己不能让女儿看到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强撑着打了盆水简单清理了一下,使劲拍拍面颊,让脸上看起来有点血色,这才去了小囡的房间。 “阿娘!” 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正抱着碎布头缝的旧娃娃发呆,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立刻惊喜地抬起头。 肖素真快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小囡乖,这几天有没有听舅舅的话,他没有打你骂你吧?” 小囡天真的黑眼睛眨了眨,“没有啊,舅舅昨天还给我买烧鸡吃,一整个大鸡腿都是我的。” 肖素真闻言心下稍安,“那就好……阿娘平日太忙了,你要乖乖听舅舅的话,不要给他添麻烦,知道吗?” 弟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初丈夫突然暴病而亡,若不是弟弟态度强硬,坚持将她和小囡接回娘家,她们母女留在婆家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 想起那时丈夫新丧,婆婆就背着她和迟迟娶不到媳妇的小叔子暗中商议,说要给她下药,生米煮成熟饭,若能生个儿子,也算是给亡夫留下香火了。 肖素真终于明白,那段日子身后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来自何处,恶心得她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偷偷差人去给肖朗送信,让他来救救她们母女。 否则她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遭受这等奇耻大辱。 幸好弟弟还是来了,把她和小囡带出那个虎狼窝,还收留了她们。 只是三个人在京城开销很大,肖朗屡试不第,靠写话本为生,又销量平平,只能勉强维持生存,越发捉襟见肘。 肖素真心知是自己拖累了弟弟,正好她亡夫从前也爱看话本,书房里买了不少,肖素真也跟着看过几本,便有了自己动笔试一试的念头。 她记得自己写完第一个故事,忐忑去找肖朗,问他这个能不能卖钱。 肖朗看过后夸她写得好,但又面露难色。 “阿姐,若让书坊老板知道这故事是女子所写,还是一个寡妇,他肯定嫌晦气不愿沾手,正好我在老板那里还算有几分名气,不如假托我的名义,兴许还能更好卖一点?” 肖素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毕竟弟弟为了养活她们母女很不容易,只要能帮到这个家,她并不在乎什么署名。 后来肖朗很兴奋地回来,告诉她这个话本卖得很好,书坊老板特别满意,还想要更多的稿子。 肖素真高兴极了,她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讲故事的天赋,越发废寝忘食地创作,小囡则交给肖朗照顾,他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不会饿着冻着她。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肖朗对她的态度渐渐变了。 他开始一边对她的故事冷嘲热讽不屑一顾,一边又催着她快写多写,好出书赚钱。 临近交稿日期,他甚至还会用铁链把她的房门锁住,美其名曰专心创作,不让她受外界干扰。 肖素真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赚了钱出了名,搬进了大房子,却更加不高兴了。 她想让他高兴,她拼命地构思新故事,甚至写出了长篇《绮兰传》,让潇湘公子这个名号越发炙手可热。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因为肖朗说过,写好书和卖好书是两码事,他要出去应酬,和书坊老板打好关系,去维系那些有钱有势的读者……否则就算再精彩的故事,没人帮你吆喝,也只能堆在架子上落灰生虫。 “阿娘,你看这是什么?” 小囡的声音将她从漫长的思绪拉回现实,一低头就见女儿献宝似的拿出一本装订精美的书籍,封皮上写着《玉堂钗》。 “嘻嘻,这是我从舅舅书房里偷拿出来的,听说是现在外面卖得最火爆的故事。” 小囡眨巴着大眼睛,“阿娘你也看一看,兴许就有新的灵感,不用被舅舅关起来写了。” “小囡,以后不许乱动舅舅的东西……” 肖素真随口教育了她两句,一边翻开话本第一页,很快就被剧情吸引,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小囡靠在她怀里,好奇地打量着纸面上那一行行娟秀的小字,她不认得,但她知道这本书每隔几页就有好看的彩色画,上面画的姐姐穿着男人的衣裳,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威风极了。 肖素真越看越入迷,越看越为这个故事的大胆构思而击节称赞。 直到剧情在圣上赐婚那一幕戛然而止,她怅然若失地翻过封皮,轻轻念着作者的名字,兰君。 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真想和他见一面,一起讨论剧情…… 她最近状态不好,《绮兰传》陷入瓶颈,急需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帮她梳理思路。 就在肖素真垂眸凝思,能不能找个机会出门,打听一下这位兰君是什么来历时。 一道阴沉沉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光线。 “阿姐,你在看什么?” 肖朗脸色难看地走进来,一眼就瞧见封面上的《玉堂钗》,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书抢过来,对她大喊:“谁让你看这个的?!” 小囡吓得脸都白了,不住地往肖素真身后躲去。 肖素真现在一听见肖朗的咆哮就本能地感到恐惧,但爱女之心占据上风,她强撑着对他解释:“是我听说这本书卖的很好,想看看学习一下……” “都是砸钱堆出来的,有什么好的?不许看!” 肖朗暴跳如雷,扯着书脊用力撕开,刷刷几下就将书页撕成碎片,撒了一地。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通红,根本不顾小囡还在场,就指着肖素真暗暗威胁:“《绮兰传》新卷已经交给书坊老板了,如果这次卖的不好……你就带上小囡出去睡大街吧!” 肖素真浑身发抖,只能搂紧女儿不停点头,直到肖朗气冲冲地摔门出去,颤抖的身体微微止歇,眼泪控制不住地砸到地上。 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就是书里那个勇敢大胆的绮兰,可以抛开一切世俗偏见,不管不顾地逃离,快意江湖…… 可现实中的她,不过是个带着女儿逃出夫家的可怜寡妇,如果没有肖朗收留,她们母女恐怕真的就要露宿街头了。 …… 杜老板让雪浪斋的印刷匠人加班加点,终于以最快速度印出了最新一卷《绮兰传》。 他和肖朗商量好,还是按照上一次现场签售的法子,再学一学人家琅嬛馆,下血本请了一队舞龙舞狮,绕着京城大街小巷宣传一波。 这下又是一笔额外支出,杜老板心疼得要命,对肖朗道:“请舞狮队的钱咱们五五开,这可不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 肖朗心里啐他小气,面上还要赔笑:“行,到时候新书卖的多了,肯定能回本。” 到了新书发售那天,肖朗来到酒楼,在包间等待时就能看到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他的老读者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几分自信。 看来潇湘公子风采依旧,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就在时辰差不多了,他戴上面具,准备隆重登场时。 外面突然有人大喊。 “姐妹们,姜探花今天要在丰乐楼公开品鉴《玉堂钗评集》,听说还有许多年轻的进士小哥随机登台,现场评文,快跟我去抢号牌啊!!!” 长长的队伍瞬间如鸟兽散,一群人乌央乌央朝着丰乐楼赶去。 等肖朗走到台上,只看到空空荡荡的大堂,还有散落一地的花生瓜子皮。 作者有话说:来了[红心] 第88章 第 88 章 我用阿娘的故事,换你的…… 呼…… 一阵穿堂风吹过, 肖朗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越发显得可怜又萧索。 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仿佛一尊石化雕像。 直到杜老板跑进来, 见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我就出去谈了个事的工夫, 人呢?人都哪去了???” 肖朗面皮抽动,好半晌才挤出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们都去丰乐楼……看姜探花了。” 可恶……探花有什么了不起!长得俊有什么了不起! 杜老板一听到姜探花就明白了, “是琅嬛馆那边又出了什么新招?可他们为什么非要选在今天,故意和你打擂台?” 他后知后觉,上下打量了肖朗几个来回,神情微妙:“肖公子, 该不会是你得罪了他们吧?” 肖朗心虚地移开视线,嘴硬道:“我写我的书,怎么就得罪他们了?” 杜老板哪还看不出来他在狡辩,用力一跺脚,“姓肖的, 你自己作死可别带上我啊。我说怎么《绮兰传》的销量一日不如一日, 原来都是被你拖累的。我警告你, 当初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若是因为你这边出了问题,导致销量不佳,我是可以向你索赔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酒楼大堂心痛不已, 这租金还有布置场地的费用都花出去了,还有雇人排队, 提前安排“书托儿”的钱…… 杜老板扯着肖朗衣袖不放人,“你得赔偿我!” “真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肖朗使劲挣脱他,没好气道:“你有跟我在这儿算账的工夫, 不如赶紧去丰乐楼那边看看情况,我还想知道琅嬛馆为何一直针对我呢。” 他装出一副大义凛然、清白无辜的模样,大步向外走去。 肖朗憋着一股火来到丰乐楼,就被队伍中许多熟悉的面孔深深刺痛了眼睛。 这群喜新厌旧的女人! 明明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会永远追随他…… 他站在街对面,脸色难看得要命,小眼睛四下逡巡,终于被他看到董兰猗和一个年轻书生从侧门处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肖朗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惊喜又深情地开口:“兰猗,你终于探亲回来了吗,你都不知道这段日子我有多想你!” 董兰猗被他突然蹿上来的架势吓了一跳,一时慌了神,想要把手抽出来,可肖朗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铁钳一般箍得生疼,难以挣脱。 她眉头紧蹙,花容失色,不停地挣扎,“你放开,放开我!” 连舒也没想到自己陪董兰猗出来透气会遇到这种情况,当即反扣住肖朗手腕,皱紧眉头不断发力,“哪儿来的登徒子,再不放手我要报官了。” 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肖朗相比,连舒从小就扛着厚重的雕版在自家后院来回搬动,印书装订运货样样都做得,可比他的力气大多了。 肖朗瞬间感觉手腕处像是被烙铁紧紧烫住一般,面色扭曲,啊啊啊地喊叫着,不得不松开董兰猗。 董兰猗一脱身立刻躲到连舒身后,惊魂未定,抓着他的肩头小声道:“他,他就是潇湘公子……” 连舒眉头皱得更紧,“啊?” 大名鼎鼎的潇湘公子,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放手,放手啊!”肖朗疼得整张脸都要扭成一团了,好不容易等连舒松开手,立刻捧着自己的手腕甩个不停,对他怒目而视:“臭小子,我可是有秀才功名在身,你竟敢弄伤我?” 他见连舒面嫩,穿得也是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身上还系着干活的围裙,还以为他是书坊里打杂的小伙计,顿时优越感十足,高昂着脖子:“快给本秀才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我就报官了!” 连舒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默了默才道:“不好意思,我是举人。” 肖朗:……!!! 他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红得仿佛能滴出血,“不可能!” 这小子看着还未到及冠之年,怎么就考上举人了?! “我骗你干什么?”连舒翻了个白眼,又假装凶狠地板起脸,“你还要报官?你光天化日非礼董小姐,我才要报官抓你呢!” 肖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飞快掐了一把大腿,挤出两滴眼泪,哀求地望向董兰猗:“兰猗,你我好歹也有一段情分,就真要对我如此赶尽杀绝吗?” 董兰猗气得脸都红了,“谁,谁跟你有什么情分?你剽窃我的故事出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肖朗立刻反驳:“我不是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吗?就连《镜中缘》的稿酬我也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董兰猗冷不防被问住了,她本就不善与人争吵,如今更是有口难言,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他那八十两…… “哎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潇湘公子吗!” 肖朗身后传来一道震天巨响,炸雷一般,震得他耳朵里嗡嗡响个不停,仿佛成了个聋子。 他捂住耳朵狼狈转过身,就看到沈令月手里拿了个铜喇叭似的玩意儿,正对着他叭叭喊个不停。 肖朗心道不妙,董兰猗面皮薄好糊弄,她这个嫂子可是个难缠的。 然而此时他想走也来不及了,沈令月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衣袖,一边又朝着另一边排队的读者大喊:“快来看哪,就连潇湘公子都被姜探花的风采折服,偷偷来看热闹了!“ 那群刚从潇湘公子那边赶过来的小姐夫人们,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本来还有点愧疚,错过了公子的新书发售——什么,他自己也来了?那没事了。 还有人冲肖朗挥挥手,安抚一般,“公子你再等等啊,等我看完了姜探花和其他进士小哥哥,再来买你的新书。” 肖朗眼珠一转,故作一脸悲愤,指着沈令月大喊:“就算你们是高门侯府,千金小姐,就能随意欺凌我这个没背景没势力的小书生吗?我家里穷,全靠我写书卖书维持生计,跟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不一样,我家里还等米下锅呢……为什么非要选在今天和我打擂台,一定要逼死我你们才满意吗?!” 沈令月似笑非笑,哦吼,还跟她玩上舆论战了? “潇湘公子你在说什么?” 她不慌不忙举起铜喇叭,“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读书人,应该明白什么叫‘先撩者贱’吧?是谁收买街头无赖传播谣言,败坏兰君姑娘的名誉,我这儿可还有他们亲笔画押的证词呢!” 沈令月威胁地拍了拍自己的袖口,毫不畏惧地对上肖朗慌乱的视线。 她就是故意选在今天截胡又怎样呢?明明是他先犯贱的! 一旁排队的读者纷纷露出异样的神情,不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哪边说的才是真的?” “公子和兰君都是我喜欢的作者,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谁懂啊,既追《绮兰传》又看《玉堂钗》的我心都要碎了……你们就不能为了我握手言和吗?” 肖朗没想到自己那天收买无赖散播谣言的事这么快就暴露了,但他当初给钱的时候特意做了伪装,事后又迅速离开现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来过。 就算她手中有那几个地痞无赖的口供又如何?只要他死不承认就行了。 肖朗抹了一把脸,故意作出凄凉无助的表情,“罢了罢了,我一升斗小民,如何能与你们权贵之家相斗?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是我的错,大不了,大不了在下就此封笔,让潇湘公子与你们相忘于江湖吧!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语声嘶哑,仿佛被伤透了心一般,跌跌撞撞着跑开了。 “公子,公子别走啊!千万不要封笔,我还等着看绮兰姑娘的新冒险呢!” 有位年轻小姐按捺不住,提起裙角追了出去,边哭便喊。 有她带头,又有几个潇湘公子的死忠读者也跟着追了过去。 虽然离开的人比起排队的只是少数,但这一出闹剧多少还是影响了今天活动的气氛。 幸好有姜云霖随机应变,现场抽取“幸运读者”上台互动,或赠诗或画像,交流文章,最后也算是圆满落幕,又卖出许多本《玉堂钗评集》。 结束后,沈令月亲手给她端了杯茶,“姜探花辛苦了,我们这个场子多亏有你啊。” 接着又向其他受邀而来的年轻进士们一一谢过,“大家今天都很辛苦,我请你们在丰乐楼喝酒,随便点菜,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啊。” 姜云霖面对沈令月时已经不再拘谨,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再说我这些同僚大多家境拮据,今天过来帮忙还能赚一笔外快补贴家用,是我们该谢你才对。” 眼看进士们已经被丰乐楼的小二带去包厢,她才压低声音对沈令月道:“我看你是打算跟那个潇湘公子杠上了?此人成名在先,又一向会讨读者欢心,比起兰君这个后起之秀,还是有不小的威胁,你一定要慎重行事啊。” 沈令月点点头,咬牙切齿道:“他可真会演,好一个千年虾精!” 另一边,连舒见董兰猗愁眉不展,心事满怀的模样,也跟着着急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干巴巴地道:“你别难过,沈夫人那么厉害的,有那么多新奇的好主意,一定能解决这件事的。” “二表嫂的本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董兰猗轻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他真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之前沈令月一直瞒着她没说,是以董兰猗直到今日才知道,《玉堂钗》发售那天,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竟然都出自肖朗之手。 这让她对他最后的一点偶像滤镜也碎成了渣渣。 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嫉妒自己能写出好看的故事吗? 可他自己明明也有《绮兰传》在连载,就不能公平竞争,和平相处吗? 董兰猗想不通,又不想用这些琐碎的心事去烦扰二位嫂嫂,下意识地将连舒当成倾诉对象,对着他碎碎念个不停。 连舒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当一个倾听者,一个树洞,包容她全部的小秘密。 董兰猗念叨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点难为情:“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连舒一抬头就对上她清雅柔婉的面庞,脸上不受控制地爆红,连忙掩饰地抬起袖子抹了两把,摇头:“没有没有,我其实……其实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些,这是不是就代表……我们是朋友了?” 说到最后,他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仿佛不敢冒犯。 董兰猗愣了下,然后用力点头,认真看着他:“我们当然早就是朋友了。” 《玉堂钗》能卖得这么火爆,在短短时间内风靡京城,全都离不开连舒的亲力亲为,每一本装订好的书,都会被他反复检查校正,确保尽善尽美。 这可不是花钱雇来的工匠就能做到的,需要非常非常上心才行。 董兰猗认真打量着他,回忆着琅嬛馆开业那天,第一次见到连舒时的模样,不由道:“你最近瘦了好多,这里都凹进去了。” 她抬起纤细的指尖,虚虚点了两下连舒的脸颊。 哪怕没有实际触碰,连舒也感觉到他脸上仿佛有小蚂蚁爬过,酥酥麻麻的一路直冲天灵盖,炸得他头晕目眩,整个人飘飘然。 他像是喝了一大碗烈酒似的,晕乎乎地露出一个傻笑,摇摇头,“没关系,我年轻有的是力气,等忙完这阵子多睡上几天就养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我。” 董兰猗被他呆呆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又认真叮嘱:“不光要多睡觉,还要多吃饭,不能仗着年轻就肆意挥霍,如此才是长寿之道。” 连舒已经彻底醉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说好。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琅嬛馆附近。 董兰猗方才想起她最近写书正缺一本前朝文集参考,恰好连舒说琅嬛馆中还有库存,便随他一起过来拿书,然后再回侯府。 还没进门,就看到高高的柜台前站着一个踮脚的小女孩。 “请问,这里能买到带彩色画画的书吗?” 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怯生生的,手里攥着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 连舒上前,蹲下来好声好气地询问,“小妹妹,你是替家里人来买书的吗?告诉哥哥你要买的书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识字。”小囡摇摇头,“但我知道那本书里有彩色的画儿,画上是一个骑大马的姐姐……” 连舒轻笑出声,忍不住回头看向董兰猗,“这是不是你最小的读者?” 董兰猗跟着进了铺子,弯下腰摸了摸小囡的头,柔声问:“小妹妹,你不识字怎么看书呀?” 小囡一脸天真,“我是要给我阿娘买的,她本来有一本,但是被我舅舅撕坏了……阿娘很难过,还哭了,我想再给她买一本……”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攥紧了手里的荷包:“可是我听其他人说这本书很贵很难买到,我没有钱……” 她解开荷包系绳,从里面倒出两个铜板,扁着嘴巴,“哥哥,这些钱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我能先买几页带回家给我阿娘看吗?” 董兰猗眼中的怜惜几乎要溢出来,声音越发温柔,“小妹妹,你要买的书就是姐姐写的,姐姐做主送给你一本好不好?” 她给连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起身去后院取来一本刚刚装订好的崭新书籍。 小囡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翻了几页,看到她熟悉的彩色插画,哇了一声。 “就是这本书。姐姐,原来你也会写书啊!” 董兰猗被她天真的童言稚语逗笑,“是我写的,很难吗?” 小囡鼓了鼓腮,小声嘀咕:“我舅舅也写书,可他老是写不出来,动不动就朝我阿娘发脾气……” 董兰猗听得迷迷糊糊,以为她口中的舅舅大概是那些写才子佳人话本的落魄书生,也没在意。 “好了,姐姐不要你的零花钱,收起来吧。”她又摸摸小囡的脑袋,“你家住在哪里?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小囡歪头看她:“我家住在城东杏子巷,我是趁舅舅不在家偷跑出来的,没人知道。” 连舒轻吸一口气,“城东到这里可远呢,你一个小丫头跑出来,不怕被拐子拐走吗?” 他不由分说替小囡做了决定,“走,哥哥送你回家。” 小囡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扯了扯董兰猗的裙角,“姐姐,阿娘教过我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你送了我这本书,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你跟我回家去拿好不好?” 董兰猗想了想便对连舒道:“反正我回侯府也要经过杏子巷那边,不如我们一起坐马车送她回家,然后再送你回来?” 不然让连舒一个人从这里到杏子巷走个来回,实在太辛苦了。 连舒听出她是在关心自己,强忍着激动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二人带着小囡上了马车,在她一路的惊叹声中来到杏子巷附近。 小囡说她们不能走前门,舅舅不让她和阿娘去前面,会被别人看见。 董兰猗听得不由皱眉,心里嘀咕这个舅舅是什么古怪性子。 不让女眷出门,还不许人家看书…… 她和连舒跟着小囡绕到一座二进院子的后墙,看她熟练在墙角抽出几块砖头,露出一个勉强供小孩子钻过的洞口。 小囡把书宝贝地藏在怀里,钻进洞口之前还不忘叮嘱二人:“你们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哦。” 看她熟练钻洞的架势,估计平时没少从这里偷溜出来玩儿。 董兰猗思绪发散飘远,不由感慨:“如今还有不少人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女子读书无用,其实无非是想把她们困在家里,生怕她们读书通晓了事理,便不能被男人轻易哄骗了去,简直迂腐可笑。” 连舒点头附和:“不光如此,他们还不许女子看那些谈情说爱的话本,说什么有损闺誉,仿佛看了几本书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吐槽,不知不觉间关系仿佛又拉近了不少。 直到小囡顶着一头草叶钻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 “姐姐,这个给你!” 董兰猗不明就里,心说小丫头把她叫过来,就为了给她这些废纸? 难道在不识字的小妹妹眼里,这些就是她所谓的“宝贝”? 但她到底不忍心拒绝小囡的好意,便笑着收下,“好了,你快回家吧,别让你阿娘等急了。” 小囡冲她咧开嘴笑了,“姐姐,我用阿娘的故事换你的故事,我们互不相欠了哦。” 她冲二人挥挥手,又顺着原路爬回去,没一会儿从墙里伸出一只小手,费力地四下乱摸。 连舒哭笑不得,蹲下身帮她把墙洞补好,砖头一块一块填回去,“行了,哥哥帮你,快回去吧。” 董兰猗站在一旁等他,闲来无事,随手翻开小囡给她的那一叠废纸。 才看了几行,她瞳孔蓦地一缩,惊呼出声:“连舒,你快过来!” 连舒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跑过去,“怎么了?” 董兰猗把那叠纸递给他,指尖微抖,声音也发颤:“你快看,这好像,好像是《绮兰传》的原稿……” “啊?” 连舒连忙接过,飞快地一行行浏览纸上所写的内容,不由震惊。 去年冬天《绮兰传》一经面世就大为火爆,当时连舒虽然还在国子监,但也偷偷溜出去买了一本,他是看过这个故事的。 如今董兰猗交给他的这堆手稿,很明显是《绮兰传》最初的创作思路,上面还有许多反复删改过的痕迹,最后才形成了如今市面上发售的故事版本。 连舒低头看了看手稿,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堵高墙,“那小妹妹刚才说什么来着?” 董兰猗喃喃:“她说,用她阿娘写的故事,换我写的故事。” 连舒眉头紧锁:“可《绮兰传》不是潇湘公子写的吗?潇湘公子是男的啊。” 董兰猗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连舒的袖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既然能抄袭我的故事写出《镜中缘》,就有可能抄袭别人的故事,写出《绮兰传》啊。”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今日感想:雪王虽好但不要贪杯[爆哭][爆哭] 第89章 第 89 章 她和她,都该被他卖个好…… “你要这么说的话, 我也觉得……” 受她启发,连舒也有了新的想法。 他目光灼灼看向董兰猗,“我之前看《镜中缘》的时候, 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无论是文风还是故事设计, 都与《绮兰传》大相径庭,尤其是大结局, 女主角居然原谅了她那个变心的夫君,还主动替他纳了心上人进府,从此二女侍一夫,和和美美……” 连舒脸上露出吞苍蝇一般的表情, “这跟故事开头的基调完全不相符啊,我以为女主角至少要和离归家,开启新生活呢。” 怪不得《镜中缘》这本是限量发售,且不会再版,不然要是让更多读者看到这本书, 不得以为潇湘公子是被鬼上身了? 因为印量少, 所以至今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估计有不少他的死忠读者选择了溺爱——毕竟写文这种事,状态有好有坏,一时没灵感也很正常嘛。 董兰猗听完眼睛瞪得溜圆,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活脱脱一只炸毛小猫。 “……他抄我的故事,居然还乱改我的结局?!” 《镜中缘》是她唯一没有看完的一本潇湘公子的作品, 因为当时发现他照搬了自己的故事开头,董兰猗太生气了,直接把那本书压箱底, 不愿再看第二眼。 没想到他竟然又恶心了她一次。 董兰猗眉头紧蹙,无意识地攥紧连舒的衣袖,气得晃来晃去。 她面带薄怒,白皙的面颊仿佛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让连舒越发不敢动作,生怕惊醒了这一刻的美好。 结果董兰猗指尖不小心触到他手背,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忙不迭退后两步,稍稍侧过去的那半张脸似乎更红了。 连舒有些怅然若失,但此时不是沉迷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如今看来,潇湘公子应该是个抄袭惯犯,《绮兰传》真正的主人……” 他看向面前这堵墙,“应该是刚才那个小妹妹的母亲。” “可是她能写出这么精彩的故事,为何要任凭潇湘公子据为己有?” 董兰猗眼中浮现一丝迷茫,完全想不通。 怎么会有人舍得放弃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故事呢? “或许是她受家庭所困,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连舒想了想,突然趴到刚才小囡钻进去的那个墙洞旁,试着往里喊了几声,想把她叫回来问个究竟。 可是墙里的院子似乎很大,小囡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舒喊了半天也没人应。 董兰猗站在一旁望风,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虚极了,眼看巷子口的方向似乎有人过来,连忙拽起连舒的衣角,拉着他往角落里躲。 “……小心点儿,说不定是那孩子的舅舅回来了呢。” 二人挤在对面一户人家的门洞下面,门檐很窄,为了不暴露行踪,董兰猗和连舒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肢体接触。 连舒闭上眼睛不敢看,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往角落里面挤,好给她腾出更多空间。 但挨挨擦擦的衣角还是飘过来她身上幽然淡雅的香气,他没留神闻了一大口,反应过来又连忙屏住呼吸,憋得脸更红了。 好在董兰猗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窘态。 她手指扒着墙沿,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向外看,直到看清那人不过是个路过的货郎,在前面路口就左转不见了,这才松了口气。 董兰猗走出来,回头对连舒道:“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我还是赶紧回府找两位嫂嫂商议对策。” 连舒终于解脱,偷偷用力呼吸了好几下,忙不迭点头,“我送你回去。” 董兰猗率先往马车那边走去,余光瞥见连舒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偷偷翘起唇角。 真是个呆子。 …… 回到侯府,董兰猗不敢耽搁,第一时间拿着小囡给她的手稿去了九思院。 不出意外的话,在大表嫂这里总是能找到二表嫂的。 沈令月和燕宜正凑在一起琢磨如何把潇湘公子这个碍眼的家伙彻底踢开,没想到表妹一出手就送上一份大礼。 “这真是《绮兰传》原稿?”燕宜拿起其中一张书稿,上面涂抹过的字迹依旧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董兰猗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当初潇湘公子的手稿曾在他读者圈子里小范围拍卖,每一页都炒出了天价,我有幸借来看过一次,他的字迹和这上面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她又把连舒关于《镜中缘》结局的猜测向二人复述了一遍。 沈令月听得直皱眉,“拜托,谁会觉得这种结局是大团圆啊,太恶臭了吧。” 燕宜蹙眉凝思片刻,“这个故事走向,倒是颇有几分‘薄情书生’的风格?” 董兰猗不明就里,“谁是薄情书生?” “就是虾头男之前的马甲……笔名。” 沈令月让青蝉回澹月轩一趟,把她之前不小心买的那几本薄情书生写的话本都搬过来,一股脑堆到董兰猗面前。 “表妹你看书多,分析一下这些故事的风格。” 尽管董兰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她快速看完这几个故事后,还是忍不住要了一碗山楂水,才把那股恶心想吐的感觉压下去。 她艰难开口:“确实和《镜中缘》风格近似,有很多常用词句和典故,应该是一人所为。”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所以这才是潇湘公子的真实水平,我就说他怎么可能写出《绮兰传》这种细糠嘛!” 燕宜对她道:“潇湘公子已经见过何融,你再找个生面孔,去跟踪他的动向,还有,想办法查出城东杏子巷那户人家都住了什么人。” 沈令月点头应下,“这个好办,我让裴景淮去找吕冲就行。” 吕二可是她在顺天府的最大人脉,想查个房产户籍还不是小菜一碟? “表妹今天立了大功,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燕宜冲她柔柔一笑,瞧着董兰猗因为走了太多路而晒得微微发红的小脸,不由劝道:“你从前都不怎么出门,今天肯定累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董兰猗点头应下,临出门时又期期艾艾地看向二人:“表嫂,若是你们找到那孩子的母亲,就是《绮兰传》的真正作者,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想见见她,想当面告诉她,她的故事有多好看。” 在她对未来和人生充满迷茫,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的时候,是《绮兰传》给了她面对生活的勇气,让她知道原来还可以有这样肆意洒脱,自由勇敢的姑娘。 原来嫁人也并非女子唯一的选择和出路,天地之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哪怕餐风饮露,哪怕星夜兼程,但她的心是那么广阔和快活。 所以她才误以为潇湘公子是她的知音,是为她指点迷津的智者,才会一度对他格外迷恋。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绮兰姑娘的背后,是另一个女性闪闪发光的灵魂,才能与她,与那些喜爱这个故事的读者产生共鸣。 沈令月和燕宜自然是一口应下。 …… 肖朗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他摇摇晃晃走进院子,满身酒气刺鼻,一屁股坐在廊下,仰起头呆呆望向头顶乌漆漆的夜空。 残月如钩,星子也只有寥寥几点,大片乌云浓卷堆积,瞧着像是要落一场大雨。 肖朗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糟透了。 他今晚差点把自己灌了个半死,好说歹说,终于哄得杜老板再给他一次机会,暂时不计较今天的损失。 但杜老板对他也不复往日的殷勤热络,甚至暗示他尽快完结《绮兰传》这个故事,之后便不再与他合作了。 显然杜老板已经知道了他与琅嬛馆的恩怨,以及他曾经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选择明哲保身。 酒意上头,肖朗心底生出一丝极淡的悔意。 早知道就不该打董兰猗的主意,更不该偷她的故事。 否则以她从前对自己的迷恋程度,只要先把人哄到手,将来他们夫妻共同著书,又背靠侯府这棵大树,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比现在发达百倍。 现在真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没关系,大不了就像从前一样,换个笔名从头来过。 放话说要封笔的是潇湘公子,关他肖朗什么事? 肖朗很快把自己安慰好了,跌跌撞撞起身,去后院找肖素真。 “阿姐,还没歇息呢?” 他倚在门口,大着舌头冲她傻笑。 肖素真早在听到脚步声靠近的时候就把书藏了起来,定了定神抬起头,“是,是啊,刚刚突然有了新灵感,怕明天起来忘记了,赶紧记下来。” 肖朗满意地笑了,“阿姐,你真厉害,我们一家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全都是托你的福啊。” 他和颜悦色跟她说话的时候,总能让肖素真回忆起弟弟小时候的模样,比现在可爱多了。 那时候小小的肖朗曾拍着胸脯保证,说长大了一定会保护阿姐。 后来她被困在夫家最绝望的时刻,他果然履行了儿时的承诺,将她和小囡救出那个虎狼窝。 每每回忆起弟弟的好,肖素真总会为之动容。 她忍不住起身走向肖朗,扶着他回自己房间,“又喝这么多,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肖朗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道:“阿姐,《绮兰传》下一卷就收尾完结吧。” 肖素真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为什么?故事才刚刚过了一半……” 肖朗心头火起,用力推开她,没好气道:“书坊老板让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你新书写的不够精彩,卖不出去,他不想做赔本生意了呗。” 肖素真眉头紧蹙,半天没说话,只有握紧的双手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不知为何,看到她为这个消息而黯然神伤的模样,肖朗竟然感到一丝快意。 “阿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写书的天才吧?”肖朗声音里满是恶意,“要是没有我在外面辛苦经营,你的故事凭什么能被那么多人看到?” 肖素真脸上的表情已经维持不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狼狈地转身,“我去厨房烧水……”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 肖朗还不罢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你记住了,我才是潇湘公子!没有我,你的一切都不该存在!” 他眼神恶毒,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这些可恶的女人,不能科考也不能当官,凭什么还能写出那样叫好又叫座的故事?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不把这样的才华赐给他? 当初他接到肖素真的求救信,得知她婆家要把人强行扣下,传宗接代,急忙找上门去要人。 开玩笑,那是他亲姐姐,第一次嫁人时收到的彩礼都让他拿去读书了,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 如果任凭她留在那个死鬼丈夫家里,给人家当牛做马,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肖朗本来就打算着接回肖素真后,寻个媒人把她嫁出去,再赚一笔彩礼。 至于小囡嘛,一个小丫头吃的也不多,再长大点还能当个洗洗涮涮的使唤丫头,养到十几岁又能嫁出去换一笔钱。 他一心想把肖素真再“卖”个好价钱,对媒人介绍的那些人家挑挑拣拣,总是找不到满意的。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肖素真竟然告诉他,她写了一个话本,问他能不能帮着卖出去,贴补家用。 随之而来的,就是“薄情书生”销声匿迹,而潇湘公子火遍京城。 他终于不用带着姐姐和外甥女租房住,而是全款买下了这套二进小院——当然,房契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肖朗一边嫉恨她的才华,一边又不得不仰仗肖素真写出更多的故事,化作源源不断的金钱和名气,让他受尽追捧,和那么多小姐夫人的喜爱迷恋。 他摸黑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屋顶。 等《绮兰传》写完,就让阿姐赶紧构思新的故事,等她什么时候灵感枯竭,新书再也卖不动的时候,就把她这个人也卖掉好了。 …… “什么?杏子巷那套房子的户主就是肖朗?” 沈令月再三向裴景淮确认:“没弄错位置吧?” 裴景淮啧了一声,“这点小事我还办不明白?户房记档上写的清清楚楚,杏子巷十三号,有户主肖朗一人居住,年二十八,祖籍并州。” “不对啊,表妹和小连掌柜明明看见那小丫头钻墙洞进去,还说要给她阿娘送书呢。” 裴景淮摆摆手,“那就是肖朗故意没登记她们母女二人的信息呗,京城里这样的隐户不计其数,或是有人从外地来投亲访友,顺天府也没那么多人手实时登记。” 沈令月眼珠一转,又推他往外走,“小舟哥哥你再辛苦一趟,去户房查查肖朗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呗。” 裴景淮一时没留神,被她推得后退几步,又连忙站稳,清清嗓子,带了几分邀功的意味,挑了挑眉:“这么明显的道理,你觉得我会忘记吗?” 既然要查肖朗,当然要查他祖宗十八代啦。 这可是他跟陆西楼学到的宝贵经验,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裴景淮反客为主,抓着沈令月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抱着她顺势坐在一旁矮榻上,不紧不慢道:“肖朗父母双亡,只剩下一个姐姐名肖素真,今年三十,八年前嫁到并州四水县王员外家,嫁的是他家大儿子,二人育有一女,大名不详,但今年应该六岁了。” “去年春天肖素真之夫暴病而亡,没过多久,肖朗上门以娘家人身份带走肖素真母女,户籍从王家迁出,此后暂无最新记录。” 沈令月一拍手,“表妹见过的那个小丫头就是肖素真的女儿,她口中不许出门不许见客的舅舅就是肖朗了?” 裴景淮还在搜肠刮肚回忆,“对了,说到王员外家,他家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分别是……” “行了行了,肖素真都离开了,谁还要听她死鬼老公家里的事啊。” 沈令月迫不及待要拿消息和人分享,从裴景淮腿上站起身,敷衍地摸了两把他的脑袋,“干得漂亮,记你一功。”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气得裴景淮一挥拳,真拿他当跑腿小厮使唤了? 那边沈令月去找燕宜,半路还不忘派人去叫董兰猗。 等她赶到九思院门外,正好看到董兰猗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而来,气喘吁吁的,不复往日端庄娴静,甚至还抬手使劲扇了几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二表嫂,有,有那对母女的消息了?” 沈令月忍笑扶起她,“表妹以后得多运动,写书可是很耗费体力的。” 不过现在的表妹还是比过去那个可爱多了^_^ 二人进屋见到燕宜,也不多废话,直奔主题。 “看来是肖朗无意发现亲姐姐有写书的天赋,就把她的故事据为己有,还把她关在家里替自己写书,扬名立万。”燕宜总结。 “这个无耻小偷。”沈令月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又对二人道:“我们得想办法让肖姐姐看清肖朗的真面目,摆脱他的控制!” 董兰猗也跟着不停点头,和沈令月一起眼巴巴地看着燕宜,指望她给出一个好主意。 燕宜语气斟酌,“肖素真与肖朗是亲姐弟,如果她对此知情,并且是自愿隐身幕后的呢?” “肯定不是。”沈令月不假思索道,“表妹不是说了吗,肖朗连她的新书都不许肖素真看,当着孩子的面把书都撕了,这是对待亲姐姐的态度吗?何况这可不仅仅是亲姐姐,而是他的摇钱树啊。” 她急性子一上来,转头对董兰猗道:“不管了,我们一定要见到肖素真本人,劝她清醒一点,早日脱离苦海!” 董兰猗说好,“二表嫂,我都听你的。” “你们俩是打算甩开我单独行动了吗?”燕宜开了句玩笑,又正色道:“既然这事让我们知道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肖朗偷走了本不属于他的才华和光环,现在是该让那个真正的天才走到台前,被所有人看到了。 …… 几天后,肖朗忽然收到消息,说有金陵来的大书商看上潇湘公子的作品,想和他谈在江南的独家代理权,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 江南富庶,肖朗接到消息简直喜不自胜,一大早就打扮得人模狗样出门去了。 就在他离开家没多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驶入了杏子巷。 见四下无人,裴景淮动作利落地翻过墙头,从里面把大门打开。 沈令月,燕宜和董兰猗连忙从门缝挤进来。 董兰猗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紧张地拉着燕宜的衣角,“我们不会被人发现吧?” “放心,肖朗不到晚上别想回来。再说我都打听过了,这宅子里只住着他和肖素真母女三人,没有买奴婢。” 房子不大,四个人很快就来到后院,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水井边,对着一大木盆的衣裳吭哧吭哧搓洗着。 沈令月拳头硬了,好家伙,不买奴婢是因为有外甥女可以使唤吗?这也太黑心了,她才六岁啊。 小囡正低头用力搓着衣裳,忽然看到地上多出几道人影,正在不断向她靠近。 她回头先看到裴景淮,吓得大叫,“你们怎么进来的?!” 董兰猗连忙上前,放轻声音:“小妹妹,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小囡定睛细看,放松下来,“你是送我书的那个大姐姐!” 她放下湿漉漉的衣裳,快步跑到她身前,仰起头一脸天真地问:“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可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舅舅忘记锁门了吗?” “哎呀这些都不重要。”沈令月着急,耐着性子问她:“我们想见你娘亲,你能带我们过去吗?” “好啊。” 出于对董兰猗的信任,小囡对她们全无防备,直接将人带到了肖素真的书房,指着大门脆生生道:“我阿娘在里面写书呢,不过你们应该见不到她了,得等我舅舅回来才行。” 一行四人看到挂在书房门上的铜锁和缠了好几圈的铁链,一时相顾无言。 “这分明是囚/禁!”沈令月咬着牙,“裴景淮,你去把锁砸开。”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她一定要把肖素真母女带走! 作者有话说:【裴大:又双叒叕因为上班错过家庭活动[裂开]】 [让我康康]还是晚上加更嗷~ 第90章 第 90 章 “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 裴景淮四下寻摸了半天, 在墙根下面捡到一块砖头。 他一手拿砖,一手拽住铁链,铿锵两下, 锁头断开掉到地上, 铁链也被他扯下来, “好了。” 沈令月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一抬头就看到面前伏案写作的女人单薄的身影。 砸锁的动静太大, 肖素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几个年轻男女闯了进来,仿佛入室抢劫。 她先是慌了一下,下意识抓起手边颇有分量的镇纸,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等她余光瞥见跟在董兰猗身边的女儿时,眼里的惊惧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小囡,快到阿娘身边来!” 小囡浑然未觉, 拉着董兰猗的手冲她笑:“阿娘, 哥哥姐姐们是来救你的。” 她刚才都看见了, 舅舅每天出门前都要挂在门上的那把大锁,被这个哥哥几下就砸烂啦。 “救我?” 肖素真面上浮起一丝迷茫,再一打量几人的衣着装扮,分明是那些高门权贵家的公子小姐, 怎么会光天化日入室抢劫呢? 但她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需要被救的。 沈令月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就开始四下打量。 从她们闯进来后肖素真的反应来看, 她确实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这间房间虽然被铁链锁上,但屋里的陈设都算干净整洁,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 桌上散落着用过的纸张,边上还有一壶茶水并两碟点心。 她想了想,冲肖素真礼貌微笑:“肖姐姐,《绮兰传》是你所写对不对?肖朗为什么要把你关在房间里,他是不是在逼你为他写书赚钱?” 肖素真被冷不丁问糊涂了,点头又摇头,“是,是我写的没错。但阿朗并没有逼迫我,是我们在京城生活需要赚钱……他把我关在房间里,是因为我要赶稿,他说写书需要专注,不能被外界环境干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放屁!”沈令月气呼呼道,“他在外面花天酒地,逍遥快活的时候,怎么不说要磨练心志了?” 真是苦全让肖素真吃了,福都让肖朗享了。 燕宜上前一步,与肖素真平静地对视。 “肖朗霸占了《绮兰传》,抹去你的一切功劳,顶着潇湘公子的名号名利双收,肖姐姐,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令月反应过来,连忙跟着点头:“对对,我们可以帮你摆脱他!你有才华有天赋,自己写书赚钱多好,为什么让他占便宜?” 她越说越气,伸手一指小囡,“我们刚才来的时候,你女儿正在井边洗衣裳,那一大盆里全是肖朗的衣裳。她才这么小,有肖朗这么当舅舅的吗?” 肖素真瞬间变了脸色,快步绕过书桌走来,一把将小囡拉到怀里,抓着她的手仔细查看。 “小囡,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舅舅还要你给他洗衣裳?” 小囡把被井水冲得通红的十根小指头藏到背后,摇摇头,“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洗衣裳的。舅舅说家里不养闲人,让我学着干活,这样阿娘才能安心写书,赚钱给我们花呀。” 肖素真心疼极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第一次对肖朗生出怨怼。 她自己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可是小囡还那么小,弟弟这些日子明明赚了不少钱,为什么连雇人洗衣裳都舍不得? 看着女儿天真的小脸,肖素真再也无法违心说出,她是自愿替肖朗写书的。 “是我弟弟说,女子写书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举,若是不假托男子身份,根本没有书坊愿意与我们合作。” 肖素真低声解释:“他还说光会写书不算什么,要能卖得出去才叫真本事……” “他都是骗你的。” 董兰猗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激动地握住肖素真的手。 “肖姐姐,终于见到你了……我就是《玉堂钗》的作者兰君啊,你是不是已经看过我写的故事了?” 肖素真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少女,“你就是兰君?” 董兰猗用力点头,“没错,就是我。而且外面的读者都知道这本书是我写的,也没人因为我是女子就小看了我啊。” 肖素真被这个巨大的真相击中,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原来女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写书吗? 沈令月上前道:“我们是兰君的家人,也是琅嬛馆的东家,《玉堂钗》便是在我们的运作之下全城大卖,兰君只需要专心创作,根本不用操心这些琐事。肖姐姐,只要你离开肖朗,加入我们,你也可以做到的,你难道不想堂堂正正站在所有人面前,告诉她们你才是《绮兰传》的真正作者吗?” 她的话太有诱惑力,让肖素真根本无法拒绝。 是啊,她难道不想吗? 她想! 去年《绮兰传》一经推出就风靡京城,肖朗“大发慈悲”允许她出门放风。 她偷偷去了雪浪斋附近,看着店铺前面排起长龙,每个人都想买她的《绮兰传》,每个人都在兴奋讨论书中的剧情。 她很想加入她们,想问她们对故事有什么感想,还想在后续看到什么样的剧情。 可是肖朗再三叮嘱过不许她与外人过多接触,更不许她暴露身份。 肖素真只能羡慕地目送她们远去,没多久就被肖朗找到,带回家里继续写下一卷。 “我想,我想过的……” 肖素真抱紧了女儿,声音低低,“可我们母女不符合立户的条件,若是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丁,我们俩该如何在京城生活啊。” 况且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想——就算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肖朗真的会放她走吗? 沈令月皱起眉头,小声问燕宜:“我之前就想问你来着,古代不是有那个什么‘女户’吗,她们母女能不能单独立一户?” 燕宜低声回她:“立女户的条件极为苛刻,必须得满足‘户绝’,即女子的夫家、娘家都再无男丁能撑起门楣,才能允许她单独立户。” 假如肖素真没有离开王家,而王家除了她死去的丈夫,还有公公和两个小叔子,怎么也轮不到她自己立户。 而她就算回到娘家这边,还有肖朗这个成年男丁,官府同样也不会答应她分出去单过。 沈令月听着听着,冷不丁来了一句:“意思就是,只要肖朗死了,肖姐姐就能立女户了?” 燕宜:……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不能这样做啊。” 她扯了一下沈令月的衣袖,又对明显心动了的裴景淮坚决摇头。 肖朗是卑鄙无耻不假,可从律法角度审判他罪不至死,不能用这种极端方式解决问题。 沈令月又想到:“那假如我们能证明肖姐姐有养活自己和女儿的本事呢?” 因为许多女子没有经济来源,没有谋生手段,所以才不得不依附于家族中的男丁生存,但若是她有呢? 肖素真可是能写出大爆款《绮兰传》的当红作者,肖朗都靠着她全款买房了,谁敢说她离了男人就活不了? 燕宜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具体怎么操作,等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肖素真母女带走,逃脱肖朗的掌控。 董兰猗蹲下来,平视着小囡的眼睛,认真问她:“你想不想让你阿娘离开这里,以后就你们母女俩一起生活,没有人再把她关起来,也没有人再使唤你干活洗衣服?” 小囡不假思索:“我愿意!” 回头使劲摇晃肖素真的胳膊,“阿娘,我们听姐姐的,走吧!我不要跟舅舅一块住了,他总是偷偷骂我小拖油瓶……” 肖素真又气又怒,肖朗怎么对她发脾气都没关系,可他不该这么对小囡。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小的一团养到这么大,耗费了她多少心血,寄托了她多少心力与期望 她写《绮兰传》就是希望小囡将来能像绮兰一样勇敢自由,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像她一样,被困在这个铁链锁住的“监牢”。 铁链有形,而这世道对她,对女子的束缚却是无形又无处不在的。 “肖姐姐,绮兰是自你笔下诞生的灵魂,是你赋予她自由的人格和敢于冲破世俗桎梏的勇气,为什么轮到你自己就胆怯了,害怕了?” 董兰猗见她还在犹豫不决,真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一向好性子的她也不由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肖素真。 “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想又何必怕?” 这一声如黄钟大吕,狠狠敲进肖素真的脑子,仿佛醍醐灌顶,令她豁然开朗。 是啊,她有手,有笔,凭什么不能养活她自己和小囡呢? 前面的路就算再难,还能难过她被困在婆家,差点被逼着和另一个男人传宗接代吗?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将汹涌的泪意强压回去,带了几分期盼和忐忑,“你们,真的愿意帮我摆脱他吗?” 裴景淮轻咳一声,代表发言:“我是昌宁侯府二公子,她们是我大嫂、夫人和表妹,你觉得肖朗长了几个胆子,敢跟我们家过不去?” 肖素真终于下定决心,“好,我跟你们走。” 她回头望向身后的书架,和那些她用过的书稿,面露留恋,“这些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带走……” “当然要通通带走,一片纸也不给他留!” 沈令月挽起袖子,“肖姐姐,你说哪些是你要带走的,我们帮你打包,你和小囡去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吧。” 肖素真千恩万谢,飞快给她指了几处,“其他的都无所谓,这些书稿是我写《绮兰传》时的灵感构思,要是没了它们,后面的故事我也写不下去了。” 她带着小囡去了后边收拾,但很快就回来了。 董兰猗见母女俩手上只提了个小包袱,不由惊讶:“就带走这么点儿东西吗?” 肖素真苦笑了下,“我们母女当初是被空手赶出夫家的,就连我当年的嫁妆也不知所踪。后来随我弟弟来到京城,一直也没来得及置办什么,就这么凑合着过了。” 董兰猗在心里偷偷骂了几句虾头男。 自己穿得人模人样,在外面吃吃喝喝,还收了那么多有钱小姐的礼物,怎么都不舍得给自己亲姐姐买根簪子? 沈令月她们几个动作很快,将肖素真的书稿都打包收好,准备一会儿搬到马车上。 临出门时,肖素真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我和小囡离开这里……要住在哪儿?” 董兰猗不假思索:“就住在我的院子,正好方便我们探讨剧情。”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妥当,回头眼巴巴地看了裴景淮一眼。 下一秒,沈令月和燕宜也齐齐看向他。 “都看我干嘛?”裴景淮摸摸鼻子,“我没意见啊,那是表妹的院子,她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董兰猗立刻绽开笑脸,“谢谢二表哥!” 她摸了摸小囡的脑袋,“我家还有一个妹妹叫阿芝,她从小就盼着当一回姐姐,如今可算如愿了,到时候让她带你玩儿好不好?” …… 肖朗今天去见那位金陵书商很顺利,对方对他的才华特别欣赏,请他去了一家不输丰乐楼的大酒楼吃饭,还点了花楼的红倌人作陪。 美人在怀,娇声软语,肖朗不知不觉就被灌了几大壶酒,倒在榻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他再醒来时,房间内已经空空如也,什么红倌人,金陵书商,通通不见了。 小二推门进来,恭恭敬敬道:“客官您总算醒了,今天这桌席面一共六十八两,您是付现银还是银票?” 肖朗都懵了,哪有人请吃饭不先结账的? 仿佛看出他有吃霸王餐的念头,小二朝门外吆喝了一声,立刻有三四个身穿短打的壮汉冲进来,虎视眈眈地围住他。 肖朗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绞尽脑汁:“我今天出门没带这么多银子,但我有房子啊,我可是潇湘公子!你们,你们谁跟我回家去取银子就是了……” 最后酒楼派出小二和两名壮汉跟着肖朗回家拿钱。 他刚走到大门口,正要拿钥匙开门,手刚搭上门闩,大门自己就缓缓敞开了。 怎么回事?他今早出门忘记锁了? 肖朗推门进了院子,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半点灯火,安静得让人害怕。 “小囡?”他试着喊了两声,“阿姐?” 没人回应。 肖朗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往后院跑去。 小二连忙喊:“他要逃单,快追!” 肖朗冲到后院,恰好乌云从月亮上移开,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让他清楚地看到,原本锁着的书房大门敞开,砸坏的锁头和铁链被丢在地上。 “阿姐?” 他颤着声音走上前,看到书桌上干干净净,连一页纸都没有给他留下。 作者有话说:“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想又何必怕?”——出自粤剧《牡丹亭》 关于女户这个规定我是结合了各个朝代的一些要求,反正大部分都是条件卡得很严,懂的都懂[狗头] 所以这是一个古代版《出走的决心》的故事[撒花]人有时候还是需要被推一把~ 90-95 第91章 第 91 章 “站在高处的感觉真好。…… 跟着肖朗回家取钱的酒楼小二, 就看他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满院子乱跑,大喊大叫。 “装疯也别想赖账!” 一名壮汉上前抓住肖朗, 另一个壮汉反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凶神恶煞道:“清醒了吗?” 剧痛使肖朗找回一丝理智, 他忍着脸颊火辣辣的肿痛,忙不迭解释:“我没想赖账, 是我阿姐和外甥女,她们失踪了,我着急啊!” 小二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家里人丢了跟咱们也没关系, 赶紧把账结了,你想去哪儿找人我们都不管。” 肖朗就是再傻也想明白,自己今天肯定是被算计了。 他好说歹说让那个壮汉放开他,容他回房间去取钱。 可是当他从床下摸出钱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只剩几粒碎银, 瞬间惨叫出声。 “啊啊啊这是抢劫——!!!” 小二进了屋, 看他跪在地上, 捧着一个空匣子发疯,用力翻了个白眼。 他十分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一张酒楼日常预备好的欠条,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填好欠款数目,示意两名壮汉拿过去给肖朗画押。 “肖公子, 三日之内务必还清,否则就要利滚利了哦。” 小二四下打量起这座宅子, 已经开始下意识估算起价格来了。 肖朗再怎么挣扎也拗不过,被壮汉像拎起小鸡崽子似的抓着手指在欠条上按了个指印。 他在冷冰冰的地砖上坐了一夜,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立刻以最快速度出了门,直奔顺天府。 “我要报官!” …… “肖秀才,你是说有贼人闯入你家中,掳走了你姐姐和你外甥女,还偷走了你全部积蓄?” 带队来杏子巷调查的正是吕冲吕推官,他一脸公事公办地审讯着,身旁站着负责记录的笔吏。 吕冲问:“贼人偷走你多少银子啊?” 肖朗迟疑了下才小声答:“大概有五百多两吧。” “嚯,原来写书这么挣钱啊。” 吕冲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带着捕快在院中寻找“贼人”留下的痕迹,一边又问:“这座宅子也是你用写书钱买下来的?我看房契上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户房那边也没有你姐姐和外甥女登记的信息,怎么,还想逃税?” 肖朗连连摆手说不敢,语气含糊地辩解:“她们母女是被夫家赶出来的,我只是暂时收留她们一阵子,等她嫁了人又要搬出去,所以就没来得及去户房登记,还望大人多多担待……” “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早点将她们母女的身份登记上册,我们找起人来不就容易多了?” 吕冲很是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肖朗不敢得罪他,跟在后面连声称是。 一行人来到后院,吕冲走到肖素真房间外,在房门和窗户之间的地上,俯身捡起一条锁链,上面还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坏锁头。 他回头问肖朗:“这是干什么用的?你不是说这是你姐姐的房间吗,为什么要把门锁起来?” 肖朗暗道不好,他昨晚回家太晚了,今早又急着去报官,竟然忘了把这东西提前收起来。 对上吕冲越来越严肃,充满审视的锋利目光,肖朗心虚不已,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结结巴巴地狡辩:“是我,我担心我不在家的时候我阿姐跑出门会有危险,所以才把她锁在房间里……” 吕冲冷笑了下,“那可是你姐姐,她是三十岁不是三岁,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丢了?” 肖朗被噎了一下,很快又理直气壮道:“现在这不就丢了吗?” 他指着那坏掉的锁头上明显被砍砸过的痕迹,言之凿凿:“一定是有人砸坏锁头,将她们母女绑走了!” “你觉得是绑架?那你收到勒索信了吗?” 吕冲昨晚就收到好兄弟的通风报信,今天是特意过来替沈令月她们抹除痕迹的。 别问,问就是他夫人郭芸也是《绮兰传》忠实读者,昨晚听说了肖素真母女的遭遇,气得在家骂了半宿呢。 吕冲定定看着肖朗,那双审问过无数凶犯的眼睛熠熠有辉,仿佛一切罪恶在日光下都无所遁形。 他意味深长般开口:“兴许是你姐姐不愿意被你关在房里,所以带着女儿逃走了呢?” “她怎么敢?!”肖朗脱口而出。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找补:“大人,我的意思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娘家就我这么一个依靠,为什么非要跑出去受苦?” 吕冲哼笑了下,“我又不是你姐姐,怎么知道她如何想的。” 他随手将那条乌漆嘛黑的铁链丢到一边,对捕快一挥手,“行了,家庭内部事务,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说着就要带队收工。 肖朗急了,连忙拦住吕冲,“大人,你要非说她们是自行离家,那我……我就告她们盗窃!” 那可是五百多两啊,是他买完房子唯一的积蓄了,她凭什么带走? 肖素真,既然你不管你亲弟弟的死活,那也别怪我狠心! 肖朗眼神里带了狠劲儿,一定要吕冲立案通缉母女二人。 “你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她们俩干的吗?” 吕冲伸手指了一名捕快,“他刚才在墙头上发现一枚成年男子脚印,我们会朝这个方向追查,你慢慢等消息吧,告辞。” 找人是不可能找的,通缉也是不可能通的,就让肖朗以为那些银子都是“贼人”偷走的好了。 反正顺天府里积压的陈年悬案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 …… “小囡,还是你聪明!” 梅影阁的客房内,沈令月摸着小囡的脑袋不吝夸奖,“你怎么知道肖朗藏钱的地方?” “有一次舅舅偷偷在房里数银票,被我不小心看见了,他很生气骂了我一顿,后来又给我买了糖块,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囡嘴里塞着点心,全是她从前没吃过的好东西,一口接一口,把自己撑成了小松鼠。 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面带几分神气:“后来舅舅又换了个地方藏银子,其实我全都知道,嘻嘻。” 燕宜粗粗数了一下,小囡塞在怀里的银票有五百多两,她将这些银票捋平交给肖素真,温言道:“这下你就不必担心以后的生计问题了。” 昨天她们帮着肖素真收拾书房里的文稿,谁也没注意到小囡偷偷溜去肖朗房间,找到他的钱匣子,将里面的大额银票一股脑藏进衣襟里。 要不是她们回到侯府,在董兰猗住的梅影阁安置下来,提议说要给母女二人换身新衣裳,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呢。 肖素真心情复杂地接过银票,皱着眉头不赞同地数落女儿:“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不问自取便是偷——” 她板起脸来有几分严肃,小囡害怕地躲到董兰猗身后,紧紧扯着她的裙角,不服气地辩解: “可是舅舅的钱都是靠你写书挣来的啊,他还买了那么大的宅子,都没有我们的份……那不是他的钱,都是阿娘的!” “小囡说得对。” 沈令月旗帜鲜明地站在小丫头这边,“肖姐姐,你真是被他忽悠得脑子都不转了,要不是靠你写书爆火,他现在就跟那些屡试不第的秀才们一起,在大街上摆摊卖字呢!” 肖素真眸光连闪,内心斗争了许久,终于向小囡伸出手,放轻声音:“阿娘向你道歉,对不起,阿娘刚才不该骂你。” 小囡这才扑进肖素真怀里,紧紧抱着她小声道:“阿娘,我觉得我们现在才是真正逃出来了。” 在她幼小的心灵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和阿娘好像总是在逃。 从前祖母讨厌她,爹爹虽然对她好,但偶尔也会抱着她叹息,说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后来爹爹死了,阿娘带着她逃出那个家,她们来到京城,可舅舅又把阿娘重新关了起来。 现在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真好。 …… 肖素真和小囡在梅影阁安顿下来。 白天肖素真和董兰猗会一起讨论剧情,阿芝就带着小囡在院子里玩儿,有时去棠华苑撸猫,有时去找沈令月一起遛围脖儿。 小囡从未过过这样肆意快活的日子,阿芝也终于有了乖巧可爱的小妹妹,可以任凭她摆出大姐姐的架子,像打扮人偶娃娃一样给小囡梳头换衣裳。 春光明媚,侯府各处仿佛都回荡着小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为这偌大的府邸带来一丝生机。 棠华苑内,孟婉茵偷偷跟祁妈妈感慨:“家里还是得有小孩子才有人气儿啊。” 祁妈妈笑道:“二位公子和少夫人都恩爱着呢,想必只是缘分未到,说不定夫人很快就要被满院子的小孩儿吵得睡不着了。” 孟婉茵脑海中突然回忆起裴景淮小时候,仿佛一刻不停歇的小陀螺,永远精力旺盛,她每天一睁眼耳边就是娘娘娘个不停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心有余悸道:“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 侯府这边一片岁月静好,肖朗却要急疯了。 他去顺天府报官之后就没了下文,之后几次去衙门打探进度,都被那些官吏冷淡敷衍过去,只说让他继续等。 他能等,但酒楼的欠条等不了了啊。 肖朗实在没办法,只能忍痛找出读者过去送他的那些珍贵礼物,折价变卖,东拼西凑消了账。 如今他除了名下这套宅子以外,兜里简直比脸还干净。 祸不单行,雪浪斋杜老板又找上门,问他何时能把《绮兰传》最后一卷写完,他还等着印书呢。 这对肖朗来说才是最可怕的,肖素真已经不知所踪,他上哪儿去给杜老板变出个大结局来啊? 眼看交稿日期越来越近,一旦不能按时完成,他又要赔给雪浪斋一大笔银子,到时候就真连房子都保不住了。 肖朗头发都要薅秃了,最后决定硬着头皮自己写。 等他点灯熬油终于写完,拿着书稿去找杜老板,他随便翻了几页便大失所望:“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儿?你是不是疯了?” 肖朗死鸭子嘴硬,“是你非要我尽快完结的,那我只能想出这个结局。” 他又给杜老板画饼,“放心吧,只要你对外放出消息,说这本是潇湘公子封笔前的绝笔之作,我那些读者哭都来不及,肯定会把这本书全部包圆的。” “真的?”杜老板半信半疑。 “当然没问题,就是……”肖朗清清嗓子,压低声音,“你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千万不能让琅嬛馆那边知道了,否则我怕他们又来截胡。” 杜老板气得直吹胡子,“又要宣传绝笔之作,又要保密,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都是你该操心的问题,我就一个写书的,我什么也不懂。” 肖朗脚底抹油溜得快,杜老板指着他背影骂骂咧咧。 罢了,反正就这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跟他合作了。 肖朗交完稿,自觉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当晚就拿着杜老板预付的定金去丰乐楼狠狠消费了一把。 他辛辛苦苦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那对白眼狼母女卷走了。 肖朗一边喝酒一边恶狠狠地诅咒:早知道就不该去王家接人,就让肖素真被关在小院里一直生生生,生到死为止! 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大门被拍的震天响。 肖朗强撑着起身去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杜老板的一拳头。 “混蛋,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背着我两家通吃?!” 这一拳砸在他鼻梁上,两管血瞬间涌出。 肖朗捂着脸,人都懵了,“我干什么了?” “还跟我装无辜?”杜老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琅嬛馆今天要发售《绮兰传》最新卷了!” 他指着肖朗:“你可真行啊,故意给我写一个狗屎一样的结局,转头就跟琅嬛馆那边勾搭上了,以后都跟他们合作了是吧?你小子不讲信誉,信不信我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肖朗却跟听不懂他的威胁似的,猛地攥住杜老板衣领,不停追问:“你没听错?是琅嬛馆,要出《绮兰传》?” 好好好,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肖朗一把推开杜老板冲了出去。 等他从杏子巷跑到丰乐楼,前方已经排起了长队,街道两旁还有舞龙舞狮队伍在宣传造势,场面十分盛大隆重。 有人一边排队一边和同伴小声议论,“潇湘公子不是一向和雪浪斋合作吗,怎么突然换成琅嬛馆了?” “说不定是琅嬛馆财大气粗,花大价钱把公子挖过来了呗。你们没听说吗,琅嬛馆背后的东家可是……” “这是好事啊,那以后《绮兰传》里是不是也能有《玉堂钗》那样的彩色插画了?” “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潇湘公子和姜探花同台呢,这下再也不用二选一了,我全都要~” 肖朗恍恍惚惚站在人群中,周围都是对潇湘公子的讨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满脸鼻血的男人。 他想冲她们大喊,他才是潇湘公子,可话语刚到舌尖,却又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直到一声铜锣响起,董兰猗陪着肖素真走出来,一步步走上事先搭好的高台。 看到这二人现身,读者们不由哗然,私下议论起来。 “奇怪,怎么来的是兰君,公子为何还不露面?” 董兰猗清清嗓子,鼓起勇气对台下翘首以盼的读者大声道:“各位喜爱《绮兰传》的读者,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你们被骗了!我身边这位肖素真肖姐姐,她才是《绮兰传》的真正作者,而你们心心念念的潇湘公子,不过是个偷走亲姐姐才华的小偷!” 董兰猗转过头,鼓励地看向肖素真,“肖姐姐,是时候告诉大家一切真相了,这些喜爱、称赞和掌声,本就应该属于你。” 肖素真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上前一步,痛快承认,“没错,《绮兰传》是我写的,潇湘公子就是我弟弟肖朗,他骗了我,他说我是女子,是寡妇,所以我写的故事不会有人看……” 当肖素真说出肖朗为了逼她赶稿,将她用铁链锁在房间,写不完不许出来,哪怕女儿在门外急得哇哇大哭也不肯开门时。 台下的读者彻底出离愤怒了。 “人渣!” “畜生!” “小偷!” “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姐姐!” “你们忘了《镜中缘》的结局吗?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潇湘公子根本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和温柔,我有个小姐妹差点被他给……幸好她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及时逃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什么?其实我也收到过他的情信……” 肖朗用同样的甜言蜜语哄骗了不少人,这些女孩子心心念念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如今互相一对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鱼塘里的一条鱼,根据家世背景,长相性情,被他挑三拣四,打分排序。 有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恶心到不停干呕。 身边立刻有陌生的小姐递上帕子,关切询问,又送上一颗自制的梅子糖。 她们看向站在台上,虽然身形纤瘦,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坚定的肖素真。 是啊,只有这样真真切切经受过女子苦难的姐姐,才能将绮兰逃婚离家前的心情写得那般入木三分,引人共鸣。 她们是先爱上了自由洒脱的绮兰姑娘,才会爱屋及乌,移情于潇湘公子,误以为他是天下女子的知音。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小偷处心积虑打造的一场骗局。 被欺骗,被背叛的怒火无处发泄,小姐夫人们只能掏出钱袋,挥舞着挤到最前面,“我要买书,买二十本!” “我回去就告诉身边所有没来的姐妹,我要让后巷的每条狗都知道潇湘公子是个大骗子!” 声讨的浪潮越发高涨,肖朗藏在人群最外围,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恐惧。 他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露面,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冲着人群大声喊:“潇湘公子在这里!” 肖朗惊恐回头,对上沈令月灿烂的笑脸。 她笑得那么恣意,将肖朗往愤怒的人群轻轻一推。 “恭喜你,准备接受粉丝回踩的怒火吧。” 肖朗绝望地伸出手,很快就有数不清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只能拼命抱住头蜷成一团。 她们抄起什么砸什么,甚至有人把新买的书卷成筒,砸在他身上梆梆作响。 要不是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及时赶来维持秩序,给了肖朗逃窜的机会,他今天说不定真要被打死在这里。 董兰猗和肖素真站在台上围观了全程,直到肖朗像个过街老鼠一般踉跄逃离。 她问:“肖姐姐,你还会心疼他吗?” 肖素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台下重新开始排起长队,每个人都争着抢着买书,表达对她,对绮兰的喜爱时,轻轻勾起唇角。 “站在高处的感觉真好。” …… 《绮兰传》最新一卷的发售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新高,甚至超过从前几本加起来的总和。 最近大街小巷的热议话题都是潇湘公子沽名钓誉,囚禁亲生姐姐为其代笔,把亲外甥女当粗使丫头。 还有一直嫉妒潇湘公子发横财的那些落魄文人,直接把他从前用过的几个笔名都爆了出来。 还有城西的一个媒婆在酒后与人闲聊,“不小心”说出肖朗曾找她给姐姐说亲,不看对方人品性格,只要出得起高额彩礼,连五十岁老头子都肯答应。 “要不是那肖家大姐会写书,赚了银子,只怕早就被他卖出去咯!” 这话很快传了出去,又替肖朗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不知道是谁把他杏子巷的住址也爆出去了,他现在每天都不敢出门,因为一出门就要迎接数不清的谩骂,还有人往他身上砸臭鸡蛋。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家里实在没吃的了,肖朗饿的不行想要偷偷溜出去觅食,结果一开门,迎面就是一桶大粪水泼过来。 肖朗根本没有防备,甚至有几滴都溅进他嘴里。 “呸呸呸!”他疯狂地往外吐口水,崩溃一般跳脚大喊:“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没完没了缠着我?!” 停在前方的马车里,一名少女探出头,狠狠骂道:“你这个骗子,你骗了多少女孩子的感情自己心里没数吗,我要是你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你还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的?” 她在肖朗家门外蹲了好几天,总算能给差点失身的好姐妹出口恶气。 替天行道! 等肖朗回到院里,洗了好几遍澡才把自己身上的臭味洗干净。 第二天早上,一队官差敲响大门。 “肖朗是吧?宫中有旨,你窃书钓誉,苛待亲姐,不悌不义,忝为读书之人。现褫夺秀才功名,终身不得科举,即刻逐出京城,永不许入京!” 作者有话说:来了[红心] 第92章 第 92 章 当什么不如当甲方!…… “我本闺中一钗裙, 陛下请看耳环痕……” 高贵妃一身宽松男装红袍,乌黑长发束进青玉冠,嗓音婉转, 唱腔清丽, 绕着庆熙帝转了一圈, 冲他潇潇洒洒地一甩袖子,笑道:“陛下, 臣妾学的新戏好听吗?” 庆熙帝自然乐意给爱妃捧场,毫不吝啬掌声,“贵妃天性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高贵妃被夸得双颊飞霞, 美人含羞带怯,越发娇艳欲滴。 她摘了发冠,任由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顺势在庆熙帝身边坐下来,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多谢陛下为臣妾出了这口气。” 高贵妃久居深宫, 虽然外人看来是圣宠不衰, 但庆熙帝每日要处理的朝政太多太忙, 分给她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她若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迟早要被憋疯。 之前她的爱好就是鼓捣命理八字,热衷给人牵线做媒。 但京城里适龄的年轻男女就那么多, 也不是人人都有荣幸能被皇家赐婚,否则这份荣耀就该不值钱了。 高贵妃只能派心腹偷偷出宫, 替她搜罗坊间有趣的话本游记。 说起来她能识文断字,还是进宫选上宫女后才有机会学的,这些年陪伴在庆熙帝身侧, 说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也不为过。 庆熙帝喜爱高贵妃,不光是因为她的绝世美貌,更因为她聪明又知情知趣,想要什么就开口,想学什么就努力。 她从最初那个空有美貌,大字不识的小宫女,变成今日凤仪万千,容光夺目的贵妃娘娘,少不了庆熙帝的亲手培养。 正是这份独一无二的陪伴和养成感,才造就了高贵妃在后宫无可撼动的地位。 作为《绮兰传》的忠实读者,高贵妃得知潇湘公子的真面目后简直气坏了,以至于庆熙帝用过晚膳,移驾到她宫中准备歇息时,压根没见到贵妃的人影。 只有伺候她的宫女战战兢兢出来回禀:“娘娘说她今晚不舒服,不能服侍陛下了。” 爱妃身体抱恙,庆熙帝当然不能不过问,这一问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 听着高贵妃真情实意的道谢,庆熙帝不以为意,还有心思笑话她:“不过是个民间话本,也值得你这般上心?” “陛下忘了吗,臣妾也是家中长女。”高贵妃眼睫轻垂,瞧着越发楚楚生怜,“臣妾一想到那肖氏女的遭遇,便觉得心有戚戚。” 她柔弱无骨般伏在庆熙帝膝头,巴掌大的小脸如无暇白玉,孺慕又依恋地望着他:“若不是臣妾三生有幸,得陛下垂怜眷顾,只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端端的说这些伤感话做什么,你是朕的爱妃,朕自然会好好护着你。” 庆熙帝把人拉进怀中,轻拍安抚,高贵妃很快破涕为笑,又戏瘾大发,非要给庆熙帝唱完这出新排的《玉堂钗》不可。 之前高贵妃宣戏班子进宫献唱,庆熙帝下朝后也过来看了一眼,不过他一向对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腔没什么兴趣,如今才知道这竟然是个女扮男装考状元的故事。 庆熙帝抚掌大笑,指着高贵妃揶揄道:“若是那谢姑娘生得如贵妃这般美貌,那话本里的皇帝是傻子吗,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反正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这种事在大邺绝不可能发生! “故事而已,好看就行了。陛下圣明烛照,何必追究这些细微末节?” 高贵妃唱累了,又坐回庆熙帝身边,纤纤玉指剥开一颗青葡萄,送到庆熙帝嘴边又虚晃一枪,飞快扔进自己嘴里,冲他笑得狡黠。 庆熙帝被捉弄了也不恼,顺手拿起高贵妃看了一半的《绮兰传》新卷翻了翻,不由皱眉:“这女子竟敢孤身在外游荡,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如此甚为不妥。” 怎么现在外面的女子都爱看这种离经叛道的故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庆熙帝面露沉思,似有不喜,高贵妃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替肖素真找补,“陛下多虑了,这就是个故事嘛。您看最新章节,绮兰姑娘还遇到了一位御剑飞行的仙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一本修仙心法呢。” 她佯作不悦地轻哼:“外面那些男子还喜欢看狐狸精报恩,幻化成美人为他生儿育女的精怪故事呢,您怎么不说人妖相恋有悖天理了?” 庆熙帝本来就是随便一说,见高贵妃似有跟他较真的意思,连忙笑着求饶,“好了好了,朕又没想干什么,贵妃莫要计较了。” 高贵妃眼珠一转,又顺势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肖氏有此等才华实属不易,陛下可否开恩,特许她单立女户?这样她才好安心创作,臣妾也能看到更多的好故事了,好不好嘛?” 庆熙帝为了博红颜一笑,连一个微不足道的肖朗都逐出京城了,自然不会在意京城中是否多了一户女户,摆摆手便让随侍太监出宫传谕去了。 …… 传旨太监不知道肖素真人在何处,便直接带着陛下手谕去了顺天府。 吕冲今天正好没出外勤,接到消息立刻赶去户房,将同僚拉到一边小声商量:“既然已经给肖氏单独立了户,不如就将肖朗在杏子巷那座宅子也过到她名下得了,反正买房的钱都是她赚来的嘛。” 户房那名官员心知肖素真是在御前挂了号了,自然也不介意卖个好。反正就一道手续的事儿,肖朗人都被逐出京城了,房子理应由肖素真继承。 吕冲亲自盯着他办妥了一切手续,自告奋勇去侯府报信。 看在他这么积极表现的份上,说不定能给自家夫人多要几本签名书呢。 …… 在前院见到吕冲,肖素真几乎要被这个好消息给砸晕了。 一直困住她和小囡的户籍、房产问题,原来这么容易就能被解决。 吕冲有意表现,透露了一点小道消息:“我听传谕的那位公公透露,这都是贵妃娘娘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为你争取来的,只盼着你以后能写出更多更好看的故事。”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飞快补充了一句:“就是陛下似乎有一点不满意,觉得《绮兰传》鼓吹女子离经叛道,你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这方面。” 肖素真先是感激贵妃娘娘仗义执言,听到吕冲这话,心下一凛,不由看向一旁的燕宜。 幸好,幸好她之前采纳了周妹妹的提议,在《绮兰传》最新一卷里加入了一点点超出现实的玄幻精怪元素。 这样便不会被有心人拿来故作文章,说她是在影射当朝,怂恿女子反抗父母之命了。 肖素真定了定神,敛衽对吕冲郑重行礼,“事关宫闱私密,吕大人还能直言提醒,大恩大德,在下永不敢忘。” 吕冲连连摆手说不必如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就是……能不能送我一套《绮兰传》重订版啊?我夫人嫌家里原来那套有潇湘公子的名字晦气,说要撕了当柴烧呢。” 如今市面上由雪浪斋出版发售的《绮兰传》前五卷已经完全卖不动了,知晓内情的读者纷纷找到琅嬛馆,希望能尽快刊印一套署名是肖素真的新版本。 要不是肖朗已经被庆熙帝下旨逐出京城,不知所终,雪浪斋老板连买凶杀人的心都有了。 吕冲离开后,肖素真拿着新鲜出炉的房契,神色复杂。 兜兜转转,这套房子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正好她们母女在侯府已经叨扰多日,肖素真决定明天就带小囡搬回去。 董兰猗十分不舍,她虽然和肖素真差了十多岁,但二人平辈相交,又有共同爱好和理念,真是恨不能夜夜抵足而眠。 但她心里也清楚,借住侯府只是权宜之计,肖素真迟早要搬出去的。 于是她把自己从前看过的许多珍本古籍都抄写了一份,送给肖素真作为乔迁新居之礼。 临别之际,她拉着肖素真不舍叮嘱: “琅嬛馆最近收到不少来稿,都是受了鼓舞和启发,有意创作的姐妹们。肖姐姐你有空记得常回来坐坐,我们一起挑出有潜力,有新意的故事,做出更多好看的话本。” …… 肖素真母女离开后,董兰猗虽然伤感了两天,但她的新一卷《玉堂钗》还没写完,很快又投入到废寝忘食的赶稿中。 相比之下,最失落的反而是阿芝,她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小妹妹当玩伴,还没过瘾呢。 她又从小听话懂事惯了,有什么心事也不愿意说出来麻烦别人,就这么郁结于心,竟然生了一场小病,发烧好几日才退了。 病好后,沈令月和燕宜结伴去探望她,见阿芝恹恹地坐在床上,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不由替她着急起来。 沈令月灵光一闪,“阿芝,你想不想去上学?” “上什么学?” 裴玉珍一进屋刚好听到这句话,立刻紧张道:“阿芝从小身子就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你还敢让她去上学?万一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就是因为阿芝身体不好,才更要多多接触外界,锻炼身体啊。” 沈令月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从前裴玉珍就是把阿芝看得太紧了,仿佛活在真空罐子里,才让她小小年纪就过分懂事,不敢表达自己的需求。 要是放任裴玉珍这么下去,难保将来不会养出第二个董兰猗。 燕宜也跟着劝:“阿芝一个人在府里,也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实在寂寞,您想想之前小囡还在的时候,阿芝她每天笑得多开心啊。” 裴玉珍将信将疑,回头问病榻上的小女儿,“你想去上学吗?” 阿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同安公主办的那间云韶女学吗?我,我想去的。” 其实去年云韶女学对外招生的时候阿芝就想去了,可是她刚提了个话头就被裴玉珍怼了回来,说那里面鱼龙混杂,又有权贵千金,又有平头百姓的,像阿芝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身份,身体又不好,去了说不定会被欺负云云。 那阵子恰好裴玉珍又在为董兰猗的婚事闹心,阿芝不敢违逆她,只能将上学的念头暂且搁置了。 如今有二位表嫂撑腰,阿芝鼓起勇气,“娘,我今年都十三岁了,二表嫂家的外甥女四岁半就能去上学,我比她大了将近十岁,难道还不能照顾好自己吗?” 见裴玉珍还在举棋不定,沈令月把人拉到一边小声鼓动:“云韶女学可是同安公主创办,让阿芝进去读几年书,多结交一些有才华有身份的好朋友,将来说亲也更有把握啊。” 这话算是戳中裴玉珍的要害,她现在是管不了大女儿了,小女儿又不会写书不会挣钱,将来还不是得嫁个好人家? 裴玉珍清清嗓子,还想矜持一下,“现在又不是女学招生的时候,阿芝怎么进去啊。” “咱们家跟同安公主也算是亲戚,就走个后门,让阿芝先进去插班或借读两个月呗。” 沈令月摩拳擦掌,拍胸口保证送阿芝上学的事就包在她身上。 说干就干,等阿芝身体又恢复了两天,她和燕宜就带着小表妹出门去了。 用沈令月的话说,这点小事不好动用同安公主的人情,就直接去云韶女学,先找负责的桃李女官打听一下。 哪怕是交一笔借读费呢,只要能把阿芝塞进去就行。 董兰猗昨晚还偷偷来找过沈令月,说要是阿芝上学需要银子打点,都由她这个亲姐姐出钱。 自从靠写书挣了钱,董兰猗觉得自己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这和家里人为她准备的嫁妆可不一样,这是她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为此沈令月还和燕宜感慨:“表妹现在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果然钱就是人的胆啊。” 燕宜笑着点点她,“别忘了你这个琅嬛馆的大东家赚得更多。” 真要细究起来,表妹都成了给小月亮这个资本家打工的了。 沈令月喜滋滋:当什么不如当甲方! …… 桃李女官见到久违的二人先是一惊,得知她们愿意为云韶女学中的贫困学生设立一笔“奖学金”补贴,只为换取自家表妹一个入学名额,更是大喜过望。 她矜持地清清嗓子,“二位夫人其实不必这么客气,凭你们与公主殿下的交情,想要一个名额很容易。何况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今年的招生季,到时候再带府上这位小姐来考试也是一样的。” 沈令月笑道:“多谢桃姐姐提醒,只是我家小表妹因为生病错过了去年考试,这不是想着早点来上学,还能多交一些新朋友嘛。” 见她坚持如此,桃李女官便带她们去见了一位负责初级学堂的陈博士,请她现场为阿芝出了一份基础考卷,并现场面试。 阿芝表现得很好,不但卷面上的题目都答出来了,面对陈博士的提问也是落落大方。 陈博士满意地点头,对桃李女官道:“董同学的基础很好,我建议她可以去考一下中级课堂。” 沈令月和燕宜听了也很高兴,如果阿芝能考上中级课堂,那她的同窗就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大家更能相处得来。 去中级课堂的路上,她还小声跟燕宜蛐蛐:“小姑虽然有点溺爱孩子,但在教育这方面抓得还挺紧。” 不夸张地说,阿芝会背的古文比她多多了QAQ 燕宜微笑:“嗯,看表妹房间里有那么多书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严格教导,她也写不出那么精彩的故事。” 不出所料,阿芝也通过了中级水平的考核,桃李女官当场拍板,让她明日就可以带着行李来上学了。 这时一名教习从外面过来,对桃李女官行了一礼道:“德懿夫人已经到门外了,是不是可以带学生们去‘金声玉振台’那边等候了?” 桃李女官点头让她去安排,回身对几人笑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不如一会儿就带着董同学一块去听讲吧。” 沈令月迫不及待地问:“德懿夫人也当上女学博士了?” 桃李女官笑着摇头:“不是,是公主殿下邀请她来女学,为学生们讲一讲她从前在西北经历的人情风物。” “殿下说了,虽然这里的学生不能如男子一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可以定期邀请一些随夫外放过的朝廷命妇来讲学,让她们即便足不出户,也能了解四方风物。将来若是真有人需得远嫁他乡,多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沈令月哇了一声,冲燕宜挤眼睛,这不就是名家讲座? 同安公主为了这些学生真是煞费苦心。从前这些各地风土人情的小知识大多拘于内宅,只在本地同乡、或母女之间代代相传,如今却能在女学里公开宣讲,让更多人受益。 桃李女官邀请了,她们自然要积极参与,带上阿芝一块去了刚才那名教习提到的金声玉振台。 其实这里就是从前废王府的正殿,格外高大轩敞,又被同安公主派人改建过,足以容纳下所有学生,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礼堂。 “阿芝,跟桃女官进去吧。”燕宜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里面就有你未来的同窗了。” 阿芝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对未知的忐忑和期待,勇敢走了进去。 沈令月和燕宜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就和范青溪打了个照面。 她见到二人很惊喜,“你们也是受公主邀请来讲学的?” 沈令月连忙摆手,“我们俩连京城都没出过,有什么能讲的啊。” 范青溪打趣她:“可以讲讲你们是如何将一家小书斋做成京城第一等的啊。” 前阵子《玉堂钗》卖得红红火火,听说琅嬛馆已经在城东和城西又开了两家分铺了。 范青溪拉着二人的手,“凭咱们的交情,以后新书上市,先派人给我送两套不过分吧?” 燕宜笑着答应下来。 寒暄了几句,范青溪便被教习引到大殿最前面,开始对着下面的学生娓娓讲述她在西北生活十年的经验,和一些需要注意的当地风俗等等。 二人坐在最后一排,也跟着听完了全场,恍惚间仿佛回到大学听讲座的日子,不过范青溪讲的可有意思多了。 也让她们再次确信,送阿芝来上学是个正确的决定。 …… 阿芝顺利入学,董兰猗整日赶稿,裴玉珍一下子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只能天天来松鹤堂表孝心。 时间一长,就连太夫人都烦了,“外面天气这么好,你就不能出去逛一逛吗?” 裴玉珍理直气壮:“出门逛街不要银子的啊?” 太夫人没好气地给她塞了两张银票,“听说城外的玉佛寺最近来了位挂单高僧,年纪轻轻就佛法深厚,你去替我看看,若他真的灵验,就求一些开过光的法物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去问问燕宜和月儿有没有空,让她俩和你一块去。” 眼看着两个孙媳妇进门都快一年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夫人不免有点着急起来,琢磨着让她们多去寺里拜一拜。 裴玉珍本来还不乐意呢,太夫人见状就要把银票收回来,“你去不去?” “……我去!” 裴玉珍只好去叫上二人一起。 正好裴景淮今天在家,护卫三名女眷的任务就叫给他了,一行马车浩浩荡荡出了门。 玉佛寺距离京城大概一个时辰的路程,算是比较近了,而且据说寺中的素斋很有名,颇受许多官宦女眷的喜爱,香火旺盛。 沈令月虽然不迷信这些,但最近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就当是出来游玩了。 她兴致勃勃对燕宜道:“一会儿我要去求签,问问琅嬛馆下一间铺子开在哪儿更容易发财!” 燕宜:……刚才是谁说自己不迷信来着? 沈令月:求财除外^_^ 马车顺利出了城,就在离玉佛寺还有不到十里的山脚下,前方隐约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慌乱声响。 裴景淮没坐车,骑马在车队旁边护卫,抬手远眺前方,忽然道:“不好,前面的马惊了,要翻车。” 沈令月掀开车帘往外看,眼看自家的马车还在匀速前进,很快就要和前面乱成一团的车队撞上去,连忙道:“你快过去帮忙。” 惊马不是小事,闹不好要翻车出人命的。 “得令。” 裴景淮冲她挑了下眉,双腿一夹马腹加速向前,快靠近前面车队时忽地凌空一跃,整个人就跳上了受惊发狂的左驾马,狠狠勒住它的笼头,同时飞快解开连接马车厢体的套绳。 疯马乍一挣脱束缚,立刻嘶鸣着向前狂冲,裴景淮找准时机,在一片松软的草地前跳了下来,几个翻滚后卸了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籽,毫发无伤。 沈令月双手紧紧扒在车窗前看完全程,紧张又激动,忍不住朝他大喊:“夫君好帅!!!” 裴景淮被夸得尾巴要翘上天,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裴玉珍刚探出头看了一眼,就被小夫妻肉麻的视线交汇吓了回去。 ……有完没完了你们,在家里腻歪,出门还腻歪! 很快,侯府的马车队伍就追上了前面这辆马车,因为堵在半路上,不得不也停了下来。 裴景淮走过去时,车夫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冲他连连作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听他声音尖细,不似寻常男子,裴景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内侍?” 车夫哆嗦着点头,又见车厢里半天没有动静,心中越发惊慌,哀求道:“公子,可否让府上女眷帮忙查看一下车内情况?” 既然车夫是内侍,想必马车内一定是皇室宗亲了。裴景淮不敢怠慢,连忙去后面传话。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相携而来,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 待二人看清车内昏迷的女子时,不由惊呼出声。 “乐康公主?!” 不等二人惊讶乐康公主为何会一身常服悄悄出宫时,前方飞驰而来一排马队。 为首之人一身华贵的金线锦袍,飞扬跋扈,嘴里大喊着:“公主别怕,我来救你了——嗯???” 当看到乐康公主的马车虽然歪歪斜斜横在路边,但并无大碍的模样,男子勒停马匹,脸色不善:“谁让你们多管闲事的?” 沈令月从车里探出头来,皱眉道:“你谁啊?我们救人还有错了?” 男子身后一名随从立刻道:“放肆,竟敢对小国舅无礼!” 小国舅? 沈令月飞快检索吃瓜信息库,嘀嘀嘀,定位:大年初一宫宴。 这人不会就是高贵妃的弟弟,还想求娶乐康公主那个吧? 她转头看了看因为马匹受惊,不小心撞到额头的乐康公主。 嘶……这货不会是故意弄坏公主的车架,想来个英雄救美吧? 结果好巧不巧,被她家狗子给截胡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看不得一个失学儿童![加油]都给我去上学!】 最近家里各种事堆一块了,九岁的咪猪在两个月里尿闭了四次[爆哭][爆哭]非常感谢大家体谅我乱七八糟的更新时间QAQ 今晚就一章,但是24H内2分评论有小红包[撒花][撒花] 第93章 第 93 章 “小姑,你是来看大师的…… 高贵妃这个幼弟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 不然也不会有小国舅这个人尽皆知的绰号。 据说高贵妃的母亲快四十岁才怀上这个宝贝蛋,老来得子,从小就娇惯得不得了。等到他十岁上下, 又正是高贵妃在宫里盛宠无双的鼎盛时期, 高家也从小商户一跃登天封了侯, 老两口越发觉得幺儿是个旺家之子,越发偏爱。 如今这高家三郎高钰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他异想天开说要当驸马,高母就敢在宫宴上大喇喇要女儿保媒,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但明眼人都知道高钰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寻花问柳, 斗鸡走狗,还没成亲就祸祸了不少府里的丫头。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可能看上这么个女婿,何况是金枝玉叶的乐康公主? 再说沈令月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宫宴上高贵妃明明一口回绝了, 而且乐康公主的生母林贤妃明显也不赞同这门离谱的婚事。 那么今天高钰大张旗鼓弄了这一出, 就很可疑了。 燕宜还在车厢内照顾乐康公主, 沈令月挡在车门前,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心念一转,她立刻露出几分惶恐,连忙低头告罪:“原来是小国舅大驾, 恕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见您一行人快马而来, 态度恣意,还当是什么拦路抢劫的歹人呢。” 高钰被她服软示弱的态度取悦,神色稍霁, 傲慢地一抬马鞭,“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赶紧让开,别耽误我救公主。” 沈令月眨眨眼,一脸不解:“这马车上并无皇室徽记,小国舅为何离老远就知道受惊侧翻的车驾里坐的是公主呢?” 高钰被问住,张了张口,有些恼怒:“你问那么多干嘛?” 沈令月正色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如今在外面受了惊吓,宫中必要差人过问,我们昌宁侯府作为第一救助人,保不准还要进宫面圣陈情……小国舅若不介意,那我到时候就对陛下实话实说了?” 高钰额角微抽,心道要糟。 他瞪了一眼身后乱出主意的随从:都怪你!非说什么女子都爱英雄救美的桥段,故意买通御马监在马蹄上动了手脚……这下要玩儿脱了吧? 那随从被瞪得冷汗涔涔,情急之下大声辩解:“这,这有何难?前阵子贤妃娘娘生病,乐康公主至纯至孝,亲自出宫来玉佛寺,拜药师佛祈求贤妃平安,日夜抄经,每隔七日才回宫一次……” 沈令月死死抿住嘴角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还说你们不是故意盯着乐康公主的行踪搞事情? 此时高钰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这小娘子好像提到了昌宁侯府? 他终于将目光分给护卫在马车旁的裴景淮,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裴二哥,原来是你啊。” 裴景淮点了下头,态度有些冷淡,“我护送家中女眷来玉佛寺,正好碰上公主车驾出了意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若是今天坏了他好事的是别的什么小角色,高钰肯定直接把人拖下去一顿好打。 但他就是再纨绔也很清楚,京城里有哪些人家是得罪不得的。 昌宁侯府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心中不爽,高钰还是赔了个笑脸,伸长脖子想往马车里面看,“怎么半天没听见乐康妹妹的声音?她一定是受了惊吓,快下来让三哥看看?” 他语气轻挑油滑,又嬉皮笑脸地冲裴景淮挤眼睛,“裴二哥有所不知,我大姐有意将我和乐康妹妹凑成一对,我现在也不算外人了。” 车厢内,乐康公主听到这话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开口否认,燕宜忽然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靠近车门,在沈令月身后低声道:“晕了。” 沈令月收到信号,假装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惊叫:“哎呀,公主殿下撞到头,晕过去了!” 乐康公主反应过来,立刻紧紧闭上眼睛。 高钰一听那还得了,就要策马上前查看。 这时那赶车的小内监鼓起勇气张开双臂阻拦,“大胆!公主千金之躯,岂容外男窥探?” 高钰恼羞成怒,挥鞭便打,“你个狗阉才——” 马鞭刚一扬起,就被裴景淮眼疾手快地抓住,往回一扯。 他脸色比刚才更冷沉几分,幽黑的眼眸蕴着怒意,“小国舅,我夫人就在旁边,你若伤了她怎么办?” 高钰手里一空,对上裴景淮不善的神情,讪讪搓了两下手,“误会了,我又不是冲着你夫人去的。 “误伤也不行。”裴景淮一抬手,做了个逐客的动作。 “乐康公主昏迷不醒,说不好是伤到头了,这种情况万万不能颠簸。前面不远就是玉佛寺,我们先护送公主入寺休息,小国舅若是真的关心公主,不如快马回京,速速请太医前来诊治。” 高钰压根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哪敢真去请太医?连忙打了个哈哈,“突然想起我还要替大姐采买古玩字画,请太医这种小事,裴二哥你随便派个小厮去就行了,告辞。” 说完一夹马屁股就跑了,越跑越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鬼在追。 裴景淮望着他仓皇远去的背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字不识的草包废物,还买字画?” 这才有空问沈令月:“公主真晕了?严不严重?这马车不能坐了,要不还是把她抬到你们那辆车上……” 乐康公主从沈令月身后探出头,冲他微微勾唇:“多谢裴二公子,我没事。” 刚才马车侧翻的时候,是宫女及时护住了她,所以乐康公主伤的不重,倒是宫女头上撞了个大包,至今还晕乎乎的。 乐康公主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跟着沈令月和燕宜去了她们的马车上。 裴景淮叫来几个随从,一起出力将撞坏的马车抬到路边,省得耽误了别人出行。 赶车的小内监和宫女则去了侯府丫鬟们的马车上挤一挤。 乐康公主上了车,转身便对沈令月和燕宜福身一礼。 “多谢二位姐姐今日救命之恩。” 沈令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拜下去,玩笑道:“公主万万不可,您这一拜下去,明日我们侯府就要被弹劾的折子淹没了。” 燕宜也跟着劝:“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如此。” 乐康公主抬起头,眼里噙着几点泪花,“不是的,今天若没有及时遇到你们,高钰他,他一定会……” 在她断断续续的抽泣中,二人才知道,原来高钰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外面拦下乐康公主,意图和她亲近了。 “正旦宫宴那天,高贵妃和我母妃明明都已经拒绝了高夫人,可她还是不死心,每次进宫来探望贵妃,总要找借口来我母妃宫里坐一坐,话里话外都在吹嘘她那个宝贝儿子,怂恿我母妃答应这门亲事……” 乐康公主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一副恼怒又不敢发作的模样。 一滴眼泪掉在地毯上,她连忙抬手抹了下眼睛。 沈令月关心地问:“贤妃娘娘没有答应吧?” 乐康公主却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再也止不住,素白的小脸上满是绝望。 燕宜和沈令月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贤妃娘娘居然真的答应了?她疯了吗? 不敢出声惊扰乐康公主,燕宜拉过沈令月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个“恒”字。 沈令月眨眨眼,懂了。 林贤妃不会是觉得,只要把乐康公主嫁给高钰,就能换来高贵妃对恒王立储的支持吧? 用一个不受宠爱的女儿,换儿子荣登大宝,这笔买卖可不亏。 ……啊呸! 她气得直翻白眼。 高贵妃自己都不乐意把乐康公主说给高钰,你们俩倒是自顾自安排好了哈? 沈令月同情地看了乐康公主一眼,金枝玉叶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和燕宜赶紧拿帕子给乐康公主擦眼泪,没想到她自己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还冲二人轻轻笑了下,“抱歉,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的。” 她面上浮起几分担忧,“你们今天为了我得罪了高钰,他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吧?” “他敢?”沈令月气得直哼哼,“大不了我就先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打得他三个月起不来床!” 乐康公主被逗得噗嗤一笑,脑补了一下高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惨样,竟然还有点解气? 这一笑打破了车内沉闷压抑的气氛,三个人的关系也很快拉近了不少。 “我一直都很想认识你们,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乐康公主小声道:“我之前去同安姐姐的府里散心,她说裴家的两位少夫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热心又正直,让我多跟你们学一学,不然将来嫁了人也容易被驸马欺负。” 沈令月在心里给同安公主点了个赞。 对,以后在外面就这么宣传她们嗷^_^ 她清清嗓子,凑近乐康公主问:“殿下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啊。我看陛下对女儿们还是很好的,你就直接去求他赐婚嘛。” 林贤妃和高夫人再怎么打小算盘,还能越得过老皇帝去? 沈令月怂恿乐康公主别犹豫,看上谁了就赶紧开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乐康公主仿佛被她问住,怔愣了好一会儿,又缓缓摇头。 她轻声道:“我,我没有喜欢的人……” 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一闪而逝。 “没有啊……那就麻烦了。” 沈令月摸着下巴作苦恼状,在脑子里搜刮自己认识的未婚青年才俊,有没有哪个适合当驸马的? 要不就让裴景淮去找陆西楼,发动锦衣卫的力量来个全城海选? 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驸马还不容易? “殿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列个条件出来,我们慢慢筛选。” 乐康公主抿着唇,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我,我也说不上来。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只想赶紧回玉佛寺抄经静一静。” 燕宜对沈令月摇摇头,“公主刚刚受了不小的惊吓,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沈令月吐了下舌头,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又没憋住:“公主你可真孝顺,贤妃都要把你嫁给高钰了,你还想着替她抄经呢。” 燕宜无奈扶额,小月亮就不要在这个时候扎心了好吗…… 乐康公主苦笑了下,“只是希望母妃看在我孝心虔诚的份上放我一马,说白了,这也是我的私心。” “那咋了,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嘛。” 沈令月总有歪理,但乐康公主似乎真的得到了一丝安慰,看起来没那么低落了。 说话间,玉佛寺已经到了。 裴景淮率先入内,与知客僧交涉。 当知客僧得知车内还有乐康公主,立刻恭恭敬敬指向后山:“这段日子公主殿下为母祈福,一直住在本寺最好的禅院内,施主请随我来。” 沈令月和燕宜把乐康公主送到禅院,因为那名宫女秋山还受着伤,便问她要不要拨来两个侯府的丫鬟供她差遣。 乐康公主却拒绝了,“多谢二位姐姐好意,反正我在房里就是抄经而已,不用人伺候,就让秋山先在偏房歇息吧。” 沈令月也没有强求,点头说好,“一会儿我去打听一下,附近可有什么靠谱的郎中,秋山撞到头不是小事,还是得请大夫看一看。” “不用这么麻烦,寺里就有懂医的僧人。”乐康公主轻轻扬起唇角,“好歹我也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比你们知道得多一点。” “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个眼神,“殿下,那我们就先去前面拜佛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差人来前殿寻我们。” 二人目送乐康公主进入禅房,这才离开院子。 一出门沈令月就赶紧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活力满满,拉起燕宜,“走走走,先吃饭去。” 一大早就出门,半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到中午了,饿得她前胸贴后背的。 二人找路过的小沙弥问了饭堂的方向,走到半路上恰好和裴玉珍汇合。 她探头往二人后面张望,“公主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出来吃饭?” 刚才在山下听说她们救了公主,裴玉珍就想过去凑热闹了,可惜裴景淮不答应,非说马车里挤不下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玉佛寺,她还没见上公主的面呢,这怎么能行? 沈令月摆摆手,“公主受了惊吓,暂时没有胃口,回房间抄经去了。小姑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了,当心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裴玉珍不服气地哼了两声,“我又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难道还能冲撞了公主?” “哎呀,正因为小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一个小公主有什么好看的?” 沈令月不由分说挎住裴玉珍的胳膊,将她紧紧夹住,笑道:“咱们快去饭堂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哎哎哎,你松开我——” 裴玉珍仿佛被劫持了似的,不由自主地跟着沈令月往前走。 燕宜在后面偷偷笑,也跟了上去。 …… 玉佛寺的素斋果然名不虚传,明明不见一点荤腥,却能把山珍野菜做得格外鲜美。 尤其是那道三鲜素面,汤头醇厚香浓,面条细韧有嚼劲,裹着菌菇丁,芽菜丝,木耳丝往嘴里一卷,丰富的口感真能鲜掉舌头。 就连平日无肉不欢的裴景淮,都呼噜呼噜吃了三大碗,要不是沈令月拦着不让,他还能再来一碗。 裴景淮委屈:“为什么不让我吃?” 沈令月指尖飞快戳了一下他的小腹,语带威胁:“吃胖了我就不要你了。” 裴景淮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嘴硬:“我每天都晨练打拳,才没胖。” 沈令月清清嗓子,“我是怕你吃多了积食,下午我还想去后山转一转呢,我看那边摆的素点心也不错,我们多打包两份,带去山上吃不好吗?” 恰好裴景淮此时打了个饱嗝,就顺坡下驴地同意了。 裴玉珍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嫌弃地皱眉:“后山有什么好玩的?我看京城里哪座山都长得差不多。” 她神神秘秘道:“你们忘了咱们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当然要先去看那位很灵的云止大师了。据说他每天只解十支签,我们赶紧过去排队,晚了就抢不上了。” 限量款?那必须抢了。 沈令月一秒改主意,“快走快走,别吃了。” 正在打包素点心的裴景淮:……刚才不是你说要吃这个的吗? …… 沈令月她们紧赶慢赶来到大殿,看到殿内零星只有几个香客,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我们今天运气不错,一定能排到大师解签了。” 未时的钟声敲响,一名穿着灰色僧袍的年轻男子从佛像后面转了出来,冲殿内香客微微一躬身,“阿弥陀佛。” 沈令月沉默了两秒钟,转头看裴玉珍,“小姑,你老实交代,你是来看大师的,还是来看美男子的?” 怎么没人告诉她云止大师是个大帅哥啊! 裴玉珍也震惊了,直勾勾盯着云止大师,红唇微张,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她冤枉啊,太夫人也没提过这一茬啊! 燕宜也看得入了神,整个人仿佛入定了一般。 沈令月眼睛瞪得老大,哇哦哇哦感叹不停。 怎么说呢,云止大师有点像性转版的兰芽儿,只不过他眉心没有红痣,但二人身上那种圣洁出尘的佛性,给人一种同门师兄妹的错觉。 沈令月觉得自己来到这里以后,也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美男子了,但云止大师这一款圣僧型还是第一次。 她拉着燕宜小声犯花痴,“你不知道我曾经一度沉迷妖女X圣僧这种cp……超香的!” “咳咳咳!” 身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沈令月一转头,裴景淮面无表情递上一块素点心,“吃吗,这个也挺香的。” 沈令月一脸正义凛然:“佛门清净地,怎么能大吃大喝,快收回去。” 裴景淮哼了一声,上下扫了两眼云止大师,阴阳怪气道:“真是好圆的一颗光头啊,夜里出门都不用提灯笼了,真方便。” 沈令月、燕宜、裴玉珍异口同声:“闭嘴。” 裴景淮:…… 疯了,全家都疯了! 这货一定是个妖僧! “妖僧”云止已经走到解签台旁,神色淡然地为施主解起签来。 很快就排到了裴玉珍,她是长辈,自然要第一个来。 裴玉珍脸红红地走上前,近距离盯着云止的脸看个不停,越看越是欣赏。 云止面对她直白火辣的目光也不为所动,似是已经习惯了,他微微垂着眼,“施主想求什么?” 裴玉珍声音都软了几分,“我想求姻缘。” 她双手举起签筒摇晃了十几下,直到一根竹签掉出来。 云止上前捡起,看了一眼签头数字,淡淡道:“水中捉月费精神,梦里求财枉认真。识得真空生妙有,方知平淡是奇珍。” 裴玉珍:……好准! 她一下子红了眼圈,捂着脸大哭起来。 呜呜呜她要不是为了求财也不会被骗了那么多……华铭你这个乌龟骗子王八蛋……老娘诅咒你生儿子没□□!!! 裴景淮赶紧把伤心欲绝的小姑扶到旁边蒲团上休息,又趁人不注意瞪了云止一眼。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惹我小姑伤心成这样! 接下来是燕宜。 离得近了,她反而不好意思再多打量云止,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我想……求子嗣。”燕宜小声说道。 她这半年一直有在调理身体,定期请平安脉,大夫都说她的体质恢复了不少,可以试着开始备孕了。 这两个月她和裴景翊每次都没有做措施,但她的月经还是如期而至。 燕宜虽然不迷信,但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她虔诚地捧起签筒摇了半天,一根竹签突然跳出来,刚好被云止伸手接住。 他看了一眼签头,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宝筏今朝渡有缘,祥云护佑福绵延。但行善事存真意,自有天龙护法前。” 云止对燕宜点了点头,“恭喜施主,一定能得偿所愿。” 燕宜眸中生出明亮光彩,几乎要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 她下意识地望向身侧,却只看到了一团空气,又有一点点失落。 ……要是裴景翊也在这里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裴大:VIP会员已充值,快马加鞭赶路中——】 第94章 第 94 章 “倘若我非要强求呢?”…… 沈令月很幸运地排到了最后一个名额。 无视裴景淮幽怨的目光, 她迫不及待走到云止面前,大大方方将人从上到下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云止很年轻,目测不超过二十五岁, 个子不算特别高, 但也有个一七五的样子。 沈令月突然觉得裴景淮的酸话也没说错——他真的长了一颗好圆的头啊。 果然光头才是检验帅哥颜值的利器! 看看这饱满的后脑勺! 不光是头骨, 云止的面部骨相也十分优越,从额头到眉骨, 山根到下颌,构成绝美的折线轮廓。 从殿外照进来的一束阳光,恰好将他的侧脸映在身后的墙壁上,雕梁彩绘折射出的七彩光晕仿佛琉璃宝光, 恰好落在他头顶,显得整个人都越发圣洁出尘。 哪怕最简朴的灰色僧袍穿在他身上,好像也成了流光溢彩的锦斓袈裟,天人之衣。 沈令月尽情欣赏,花痴过后又是无尽的惋惜。 好好的一个大帅哥怎么就出家了呢?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咳咳。”她甩甩头把脑子里的BGM关掉, 一本正经问云止:“大师好像不是京城人士, 是从何处来玉佛寺挂单的?” 云止面对她近乎冒犯的打量也不以为忤, 好言好语地回答:“小僧自洛州白龙寺而来,因师父与玉佛寺的主持了空大师是同门师兄弟,我奉命下山游历,来到京城顺便替他探望师兄。” 沈令月摸着下巴, “那你师父也是白龙寺的大和尚咯?” “回施主,小僧的师父正是白龙寺的主持了净大师。” 沈令月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是掌门大弟子! 怪不得被派下山游历呢,按照武侠的套路,这就是在为以后接任掌门……啊不是, 接任主持做准备吧? 见沈令月似乎还跃跃欲试想问,云止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无奈,温言提醒:“施主,可以求签了。” “……好吧。” 沈令月也怕自己表现得太热情,吓到大师,赶紧拿起签筒,气沉丹田,马步一扎,上下左右前后摇晃个不停,无比虔诚地闭眼默念:“天灵灵地灵灵,信女沈令月,家住京城昌宁侯府澹月轩,生辰八字是……求菩萨保佑我发财暴富!” 晃了半天,一根竹签终于跳出来。 云止捡起来看了看,对沈令月轻轻点头。 “菩提树下悟真常,月映千江处处光。莫向外求珍宝现,灵山只在汝心堂。” 沈令月眨眨眼,脸上露出一分迷茫,“什么意思?” 云止双手合十:“施主,你是有慧根之人,无需拘泥于外物,心中通达,方得自在。” 沈令月听得脑瓜子嗡嗡响,当初法海是不是也说过许仙有慧根来着? 接下来不会就要劝她放弃俗世荣华富贵,遁入空门吧? 沈令月连忙后退一步,义正词严强调:“大师,我可没有什么慧根,我就是个俗人,我爱喝酒吃肉,爱金银珠宝……当然,我最爱的还是我家夫君!” 这句话极大取悦了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裴景淮,双手抱臂,唇角高高扬起。 云止下山游历这些日子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香客,却很少有人能像面前这位女施主一般,将自己的“俗气”表达得坦坦荡荡。 他低头一笑,“红尘万丈,何处不是修行之地?此心安处,便是汝乡。” 沈令月:死去的高中政治课正在攻击我…… 原来圣僧还是个唯心主义者? 她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问:“照大师的意思,只要我心里想着发财,就一定能发财对不对?” 云止默了默,无奈摇头,“施主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沈令月高高兴兴地冲他拜了拜,转身回到裴景淮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听见没有?大师说我一定能心想事成,以后咱们家赚钱就全靠我了。” 裴景淮乐得配合她,“好啊,只要你把我的月钱再涨上那么一点点,让我叫你财神奶奶都行。” “哼,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小两口斗着嘴,手挽手从大殿另一侧走了出去,云止抬头看了一眼,像是朝着后殿去了。 今日的解签已经结束,大殿内再无旁人,只余香烟袅袅。 云止将竹签一一整理好放回签筒,用一块帕子仔细擦拭着香案。 平心静气,动作不疾不徐,这样日常的功课也是一种修行。 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淡蓝色的绣鞋,径直走到他面前,越来越近。 云止的头垂得更低,轻声道:“今日不解签,施主明日请早。” “就不能为我破例一回吗?” 乐康公主与他隔着一张香案的距离,定定看着他道。 云止抬起头,对上乐康公主微红的双眼,心中几不可察地轻叹。 他的眼神如古井般无悲无喜,“殿下天生尊贵,金枝玉叶,又有什么是您求不得的呢?” 乐康公主微微仰起头,倔强的姿态像一只青鸟,“佛家不是讲众生平等吗,大师为何口口声声唤我殿下?” 云止垂下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施主说得对,是小僧着相了。” 乐康公主双手握住签筒,从云止面前夺过来,动作带上了一丝急切。 “倘若我今天非要强求呢?” 云止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年长的智者在纵容胡闹的孩子,“施主请便。” 他越是表现得这般淡然,乐康公主心里就越发煎熬。 白日里被惊马带翻的车驾,险些被高钰趁虚而入的后怕,此时齐齐涌上心头,让乐康公主晃动签筒的动作都带了几分发泄的意味,更加用力。 近百根竹签在签筒里上下摇晃,哗啦声响个不停,却迟迟没有一根签跳出来。 乐康公主用力摇晃签筒,却看也不看一眼,直直盯着云止的脸。 他全程眉眼低垂,似乎早已将她拒之千里之外。 她心中悲愤交加,突然将签筒用力往桌上一掼,转身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云止抬起头的一瞬间,恰好看到她眼角划过的一点水光,如朝露般转瞬即散。 啪嗒。 一根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云止俯身捡起,盯着签头上的数字沉默了很久,眸中变幻不定,最终将这根签藏进袖中,转身离开。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中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沈令月一行人正在后山碑林闲逛,见天气不妙,连忙中止了行程,匆匆往回赶。 她们前脚刚进入大殿,外面瞬间下起倾盆大雨,滂沱如注,好像天上破了个口子,没命似的将雨水疯狂倾泻而下。 密密麻麻的雨丝连成一片,站在大殿向外看,山林间都罩上了一层淡白色的雾汽,朦胧又迷离。 ……假如她们不是被困在山上的话,这一幕画面似乎还挺岁月静好。 燕宜轻轻蹙眉,对沈令月和裴景淮道:“雨天行山路多危险,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对面山壁传来大石块滚落下来的声音,一路压断了许多树枝,乒乒乓乓地坠入下方。 这要是刚好砸到她们的马车上……沈令月打了个寒颤,紧紧抱着燕宜的胳膊,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走了不走了,这也太危险了。” 裴景淮叫住一位僧人:“寺中可有多余的禅房,让我们过去休息一下。” “有的,施主们请随我来。” 僧人将她们带去后山,沈令月越走越觉得这条路熟悉,指着前面说:“那不是乐康公主的院子吗?” 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男子的喧哗声响。 “什么破天,说下雨就下雨!” “快去给小国舅烧几桶热水,若是他着凉受了风寒,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沈令月转过头,就见高钰一行人正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他的头发和衣裳都被急雨打湿,看起来颇为狼狈。 裴景淮上前,“小国舅不是回京城了吗,怎么又来玉佛寺了?” 高钰似乎没想到昌宁侯府的人还逗留在寺中,支吾了一下才道:“我这不是担心乐康妹妹的病情,特意回京城取了消肿化瘀的药膏,过来送给她的。” 裴景淮皱了下眉,低声提醒:“公主为贤妃娘娘祈福,清居寺中,你莫要扰了她的清静,更于名声有损。” 高钰见自己的谋划三番两次被裴景淮打断,一时也来了火气,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少管闲事!我和公主的婚事是板上钉钉,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高钰气势汹汹,直奔乐康公主的禅院。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乐康公主举着油纸伞走出来,眉眼冷凝。 “你不是要见我吗?现在看到了,可以回去了吧。” 面对乐康公主,高钰立刻做出温柔小意的姿态,关心道:“乐康妹妹,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特意给你取了最好的药膏,来,我帮你涂上……” “……高钰!” 乐康公主忍无可忍,鼓起勇气大喊他的名字,“你今天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就回宫禀告父皇,说你……你非礼我!” 沈令月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对,就是这样,你可是公主啊。 高钰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文文静静像个小兔子似的乐康公主,竟然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是真闹到陛下面前,就大姐那个只顾自己的性格,肯定不会替他求情的。 思及此处,高钰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往后退了两步,“好好好,我不惹你生气就是了,你今天心情不好,改日,改日我寻了好玩的东西再来送你啊。” 高钰一挥手带上随从往外走,路过裴景淮时还瞪了他一眼,下一秒又对带路的小沙弥凶巴巴喊:“看什么看,快给小爷准备上房和热水,对了,再拿两壶好酒!” 小沙弥都快吓哭了,“施主,我们这里不让喝酒……” 待高钰走远,沈令月和燕宜赶紧上前,“殿下,你还好吧?” “我没,没事。” 乐康公主眼睛红红的,好不容易发了一次脾气,反倒先把自己给气哭了。 沈令月看着都替她着急,这么一个软绵绵的小公主,要是没人护着,可太容易被欺负了。 侯府女眷都是贵客,僧人将她们安排在乐康公主隔壁的院子,都是差不多的布局,分正屋和东西厢房。 按照长幼尊卑,裴玉珍当仁不让地选了正房,燕宜去东厢房,裴景淮和沈令月去西厢房休息。 西厢房和乐康公主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沈令月折腾了大半天也累了,抱着裴景淮这个人肉靠枕,听着雨声美美睡了个下午觉。 醒来时外面雨声如瀑,不但没有变小,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沈令月走到窗边,刚推开一条缝,就被外面的狂风暴雨扑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眯起眼睛费力地向外看,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白色的,鹌鹑蛋大小的半透明圆球,正在院子里噼里啪啦跳着舞。 “夫君你快来看。”沈令月回身招呼他,“外面好像下冰雹了?” 裴景淮还没睡醒,迷迷糊糊走到她身后,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搁,差点把沈令月挤到墙里,压得她不停抗议。 他也不起身,黏黏糊糊地搂着她向窗外看,“确实越下越大,看来我们今晚要留宿寺中了。” 乌云密布,天色几乎已经全黑透了,又是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还是不要冒险赶路回城。 反正侯府日常出行都会在马车里准备被褥和一应器具,以备不时之需。 沈令月好不容易从裴景淮怀里挤出来,拿起门边的一把油纸伞,赶紧去对面找燕宜了。 燕宜也同意今晚在玉佛寺住一宿,只是眉眼间笼着淡淡的担忧。 “雨下得这么大,府里迟迟等不到我们回去,怕是要担心了。” 沈令月摆摆手,“就是因为雨下得太大,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们肯定被困在山上了嘛。”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冲燕宜揶揄地眨眨眼,“你是怕大哥会担心吧?” 燕宜轻飘飘嗔了她一眼,“……今早说好了晚上就回去的。” 虽说她已经习惯了裴景翊上班早出晚归的日子,但因为知道他每晚都会回来,而她会在房里等他,所以白日的分别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如今冷不丁要分开一整晚,还是被这样大的风雨阻隔,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相隔几十里,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房间,竟生出几分空荡的彷徨。 正出神,沈令月已经挽上她手臂,将燕宜抱进怀里,“好啦,我今晚陪你一起睡!反正我们好久好久都没有一块过夜了,不如今晚来个秉烛夜谈?” 比如聊一聊圣僧哥哥什么的^_^ 燕宜笑她:“那裴景淮怎么办?” 沈令月摆摆手,“他那么老大的人了,难道还怕一个人睡觉?” 若是平时在家里也就罢了,如今出门在外,她可不能让燕宜一个人过夜。 …… 晚膳是由寺中的小沙弥送过来的,一家人在正屋用过膳,裴玉珍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早知道要在寺里过夜,出门前就该带上一副麻将。” 这不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沈令月憋着笑,“小姑,佛门里不能赌钱吧?” “谁说要赌钱了?”裴玉珍轻哼,“输了的人就在脸上画王八呗。” 说话间,有一名小沙弥过来传话。 “今晚云止师兄会在明礼堂为留宿寺中的香客讲经,各位施主若是感兴趣,可以过去听一听。” 裴玉珍立刻来了精神,“那还等什么,快带路。” 沈令月和燕宜也饶有兴趣地跟上去。 只有裴景淮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 妖僧! 一行人刚走出院子,就见隔壁的乐康公主也打着伞出来了。 裴玉珍热情招呼:“殿下也是去听云止大师讲经的吗?” 乐康公主点头,“刚刚抄完今日的经书,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殿下孝心至诚,老天一定会被你感动,保佑贤妃娘娘早日康复。” 乐康公主只是淡淡笑了下,少女撑伞的身影纤细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大风吹走。 “雨天路滑,殿下小心些,和我们一块过去吧。” 沈令月和燕宜将她护在中间,三个人前后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朝明礼堂的方向走去。 云止坐在最前方的蒲团上,对每个进门的香客颔首示意。 轮到乐康公主进来时,他眸光微闪,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乐康公主默默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蒲团跪坐下来,低着头仿佛在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 沈令月和燕宜的蒲团挨得很近,方便二人小声八卦。 “听说白龙寺是中原一带最大的寺庙,好像还是什么禅宗的发源地,云止大师这次下山游历,就跟西天取经似的,等他把大邺境内几个大寺庙走了个遍,回去就能继承家业了……” 沈令月胡说八道,但燕宜全都听懂了。 她托着下巴看前面不疾不徐讲经的云止,再次感慨:“多好的圣僧啊,让人忍不住就想……嘿嘿嘿……” 燕宜哭笑不得去捂她的嘴,“收敛一点吧,让佛祖听到了怎么办,你还想不想发财了?” 这个威胁比什么都管用,沈令月立刻收声,狗狗祟祟冲四周拜了几下。 讲经讲到一半,忽然整间房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众人都吓了一跳,惊恐地四下张望,离得近的更是紧紧抱作一团。 是地龙翻身了吗? 这时一名小和尚从外面跑进来,匆匆对云止行了一礼,“师兄,后山被雨水冲垮了一块,主持让我来送各位施主回禅房休息。” 沈令月小声问燕宜:“听着像是泥石流?” 燕宜凝重点头,“好在玉佛寺地势比较高,就算山体滑坡应该也影响不到我们,就怕……山下的路可能会受阻碍。” 沈令月啊了一声,面露失望,“我还以为明天雨停了就能下山回家呢。” 燕宜安慰她:“这只是我猜测的最坏情况,未必会发生。” 在小和尚的带领下,香客们陆陆续续往外走,面露担忧,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向黑漆漆的山下望去。 明礼堂的位置比正殿还要高一点,从门口向下望,蜿蜒的山路想一条盘旋的长龙,被雨水吞没进幽暗的夜色之中。 突然有人指着山下某处喊出声:“哎,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人敢骑马上山?” 这一声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渐渐地,滂沱大雨中仿佛真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正朝着山上越来越近。 轰隆—— 一大块被雨水冲泡变软的山土顺着雨水冲刷滚落,卷积着树杈、灌木丛和石块,毫无保留地冲下方奔涌而去。 下一秒,伴随着骏马长嘶,扬蹄狂奔,那人险之又险地在泥石流淹没山路前冲了出来,直奔山门。 燕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呆住了,此时天地间的一切都化作虚影,唯有那道策马飞奔而来的身影,熟悉得让人心颤。 马蹄声吹散在风里,却又好像重重踩在她心上。 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近了,越来越近了。 山风呼啸着吹飞他头上戴的斗笠,下一秒,露出裴景翊清俊又凌厉的眉眼。 月光暗淡极了,可他的眼睛亮极了,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的阿昙。 燕宜忽然冲进雨中。 伞面被大风吹翻,她手上吃不住力,一下子整个伞都被吹飞出去,被淋漓的雨丝扑了满脸。 她胡乱抬手擦了一把,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朝着山门的方向跌跌撞撞跑过去。 裴景翊看到了,于是他越发催动马儿加速,甚至来不及等它站稳,便在山门前一个飞身跃下马背,下一秒将燕宜抱进怀中。 燕宜紧紧搂着他的腰,劲瘦有力的线条,熟悉的温度,让她意识到此刻绝非她的幻想。 她整个人被笼在他的蓑衣之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裳冰凉凉地贴在身上,不住地发抖。 裴景翊只能更加用力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住她潮湿的发丝,低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了几分无奈的怜惜。 “明明近在眼前,连这几步路都等不得了?” 燕宜抱着他半天没说话,突然使劲拍了好几下他的后背。 “裴景翊!”她压着嗓子,怒气不减地喊他,“你疯了吗,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你居然敢骑马上山——” 他到底知不知道刚才那一瞬有多惊险?他差一点,差一点就…… 裴景翊低头堵住她的声音,轻蹭她的唇角,舔掉脸颊的眼泪。 “可你一个人在山上,我会更担心。” 作者有话说:月崽:陪睡计划失败[爆哭] 第95章 第 95 章 难道他们老裴家代代出情…… 裴景翊护着燕宜躲进殿前的长廊下, 让她钻进自己蓑衣里面,为她挡住漫天风雨。 雨势未减,夜色浓重, 只有山道上两盏摇晃的灯笼一闪一闪, 逐渐靠近。 沈令月和裴景淮抱着雨伞和斗篷慢了一步赶过来, 见裴景翊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在泥石乱流的山道疾驰有多凶险, 没忍住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恋爱脑。” 雨声太大,裴景翊没听清,“弟妹说我什么?” 沈令月偷偷翻了个白眼,“我说……大哥你真是个燕燕脑!满脑子只有大嫂, 连小命都不要了。” 裴景翊对这个新绰号甘之如饴,还有心思对燕宜弯了弯唇角,“别担心,只是上山这段路难走了一点,出城的官道还好好的……” 话音未落, 一阵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山体滑坡的声响轰隆隆地传来。 燕宜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下意识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裴景淮大着胆子走到路边往下看, 回头幸灾乐祸道:“大哥,你再慢一点就真被埋了。” 裴景翊危险眯眼:“你很失望?” 裴景淮哼了一声,“我的心情不重要,倒是你忍心让大嫂守寡吗?” “大嫂才不会守寡呢。” 沈令月清脆的声音插进来, 她气鼓鼓地瞪着裴景翊,“你今天敢出事, 我明天就给大嫂寻摸十个八个更好的男人,保证不让她为你掉一滴眼泪!” 裴景翊懒得和二人斗嘴,只偏过头定定凝望着燕宜的脸, “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燕宜素白的脸蛋紧绷着,整个人因为淋湿了雨而轻轻发抖,却依旧用上全部的力气,狠狠掐着他的后背。 “对。”她凶巴巴地瞪他,“你再这样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不用等你死,我随时都可以改嫁。” 她生气的力道也不大,像小猫挠痒痒,但裴景翊还是配合地吃痛皱眉,佯作求饶,“夫人教训的是,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白天这场雨刚刚下起来的时候,裴景翊还在兵部办公。 抬头便是雾沉沉的天色,连绵的雨丝让人心烦意乱。 他知道燕宜她们今日去了玉佛寺,若是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很有可能会被阻隔在山上。 裴景翊破天荒地早退了半个时辰,回到侯府一问,便知她们果然还没回来。 他并不是什么冲动的性子,所以给了自己一盏茶的时间思考。 然后裴景翊决定出城去找她。 …… 沈令月给饭堂的大师傅塞了一锭银子,拜托他们多烧几桶热水,送去燕宜和裴景翊的房间,让他们好好洗个热水澡。 又从马车上翻出来几瓶常备药,什么避风散人参丸,一股脑地送过去,又再三叮嘱裴景翊,一定要让燕宜喝了生姜红糖水,擦干了头发再睡。 裴景翊皮糙肉厚的能随便折腾,她的燕燕可不能着凉了。 “多谢弟妹好意,我一定照顾好夫人,也照顾好我自己。” 裴景翊将药瓶笼进袖中,慢条斯理道:“就不劳烦你替她找别人了。” 房门无情地合拢,咔哒一声,他甚至还把门闩带上了。 沈令月气得跺脚,对着紧闭的房门挥了几下王八拳,被冷风冷雨吹得一激灵,连忙裹紧斗篷小跑着回了西厢房。 …… 后山这几座禅院都是为身份贵重的香客特意修建的,房间内都配有沐浴更衣的小隔间。 裴景翊打发走了沈令月,回到屋内,先检查了几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将离床最远的那扇窗开了道小缝,保证通风良好,又把双手虚虚放在炭盆上方,直到手心微微发热,才起身进了隔间。 浴桶里热水氤氲,白雾弥漫,燕宜整个人浸没在水中,苍白的面孔恢复了几分血色,湿发在水面上迤逦开来,随着水波流动,在她身前绕了个圈。 她睁开眼看向进来的裴景翊,“弟妹刚才又来了?” “嗯,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裴景翊面不改色站到她身后,被炭火烘得热热的手心径直贴上她的肩头,轻轻捏按起来。 “你刚才淋了雨,要尽快把湿寒之气排出去。” 燕宜没说话,低头看着水面上晃动的影子。 裴景翊说按摩就真的是在按摩,动作十分规矩,双手探入水下,贴上她光滑的脊背。 燕宜不自然地动了两下,身子一扭躲开他,“……好痒,还是等我洗完再按吧。” “好,我都听你的。”裴景翊又拿起放在旁边的丝瓜络和皂豆,“那我帮你洗头发?” 他修长灵活的十指插.进她发间,不轻不重的按压着,让燕宜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溢出一声喟叹。 她倚靠在桶壁上,一抬眼就能对上他低眉专注的姿态,不由小声道:“犯了错才知道来讨好我。” 还说什么都听她的……他哪次真的听了? 裴景翊微微挑眉,谪仙般的面孔恰到好处露出三分委屈,“夫人冤枉,我一直有在努力‘讨好’你啊。” 四目相对,燕宜先不争气地红了脸,抬手撩起一片水花,“……不许乱说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她害羞了,裴景翊不敢再招惹,手上动作加快,将燕宜抱到床上,让她靠坐在床边烘干头发,自己则飞快用剩下的两桶热水囫囵洗了一遍。 听着隔间里哗哗的水声,燕宜端起红糖姜汤,温热微辣的口感,她慢慢喝了大半碗下肚,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她咬着嘴唇,有些懊恼地反思,自己今天也太冲动了,怎么就不管不顾地跑过去了? 但在那个情况下,她好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等裴景翊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只想快一点,更快一点看到他,抱住他,确定这一切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燕宜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小月亮还说裴景翊是恋爱脑……大概她也是了。 “还在生我的气?” 裴景翊洗完澡出来,就见燕宜坐在床边发呆,他走过去,顺手拿起她没喝完的姜汤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回桌上。 他在燕宜身边坐下来,拿起布巾子替她慢慢擦着发尾,带着水汽的桃花眼潋滟地望过来,“还要我做什么才能让你消消气?” 燕宜握住他的手腕认真道:“你答应我,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裴景翊配合地点头,“是,我答应夫人,以后再也不会在夜里冒雨骑马上山。” 燕宜默了默,没好气地瞪他:“跟我玩儿文字游戏?” 这么多限定条件叠在一块,他再犯的几率简直小到忽略不计嘛。 裴景翊偏过头,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转过来又一副委屈模样,“可是我不想骗你,若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我无法控制想见你的本能。” 他一抬手将燕宜拉进怀里,薄唇轻轻划过她耳侧肌肤,“……我会担心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山上会不会有危险,你见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同样也在思念着我,嗯?” 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在她皮肤上游走,燕宜再也没办法装出对他冷漠的态度,伸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依偎在他胸前,失而复得般叹了口气。 “我……当然也会想你。”她的侧脸贴在他心口,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都像是说给她的情话。 裴景翊悄悄松了口气,捉起她的指尖亲了一下,循循善诱一般:“你们今天在寺里都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嗯……寺里的素面很好吃,还有解签很灵,长得很好看的大师。” 想起云止为她解的签文,燕宜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笑意。 裴景翊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是吗,有多好看?” 燕宜抬起头奇怪看他一眼,“你明天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她拍了裴景翊一下让他不要打断自己,慢慢将那几句签文复述了一遍。 “大师说我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燕宜脸上带着憧憬,一时没有留意,裴景翊的手已经探进她的衣襟。 等到她回过神来,连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你别胡闹,这可是寺里……” 裴景翊幽沉的眸子已经压下来,轻而易举找到她的脆弱点。 他低低笑了一声,含住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什么寺?感业寺?” 燕宜:……有时候真恨自己读书太多。 她没好气地去推他肩膀,偏偏人被按在下面,使不上力,声音很快带出喘.息,“你,你真是疯了……我们又不是……” “我们当然不是。”裴景翊与她早就心有灵犀,抢先一步堵住话头,“我们是拜过天地祖宗,明媒正娶的原配夫妻,佛祖不会怪罪的。” 裴景翊吻上她失神的湿漉漉的眼角,一边哄一边不停,“好阿昙,你说佛祖会赐给我们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燕宜紧紧捂着脸,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咽,“你,你别说了。” 谁能想到这人平日在外面最是端方清冷,怎么一到床榻上话也忒多! 她越是不让,他越非要说个不停,慢条斯理地拨开她额前微潮发丝,“光喝姜汤有什么用,你身上太凉了,要彻底地,完完全全地,把寒气都驱出来——” 裴景翊一手绕过她的背,整个揽起她的腰贴紧他,燕宜只能被迫搂住他脖颈,泄愤似的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你混蛋。” …… 雷电交加的深夜,沈令月趴在裴景淮胸前睡得正香,嘴角还有可疑的晶莹液体,将他的寝衣都洇湿了一小块。 突然她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直起上半身向窗外看去,一边使劲推了裴景淮两下。 “怎么了?”裴景淮迷迷糊糊,只觉得胸前凉凉的,顾不上去擦,先条件反射地拍了沈令月两下,“又做梦了?” 沈令月摇头,“我好像……听见隔壁有动静,像是女人的尖叫。” 隔壁?那不就是乐康公主的院子。 裴景淮揉着眼睛,“外面雨这么大,还有雷声,你怎么就听见女人尖叫了?一定是你把做梦和现实弄混了,快睡吧……” 他说着就要躺下去,又被沈令月强行拽起来,“不行,我不放心,我们赶紧起来去隔壁看一眼。” “……你真是我活祖宗。” 裴景淮被她这么一折腾,算是彻底醒过来了,认命地下床穿衣服,又给沈令月披上厚厚的斗篷,二人提着灯笼打着伞,顶风冒雨地去了隔壁。 沈令月手刚拉上门环,还没用力呢,院门就自己打开了。 裴景淮不解道:“伺候公主的人也太粗心了,怎么连院门都没锁。” 二人赶紧进了院子,直奔正屋。 沈令月试着敲了两下门,小声喊:“公主,公主你睡了吗?” 隔着房门,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很快,屋里亮起了一点光,渐渐移到门边。 “是沈姐姐吗?”里面传出乐康公主的声音,“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刚刚听到殿下这边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尖叫,就想过来看看。” 沈令月透过门缝,隐约可见乐康公主穿着寝衣站在里面,便没有要她打开门,只是问:“你没什么事吧?” “多谢沈姐姐,我就是,做了个噩梦,梦到白天那驾马车了……”乐康公主声音发颤,似乎还心有余悸,“可能是我在梦里喊出了声,所以才吵醒你们。” “没有没有,是我夫君起来喝水时听见的,你没事就好。” 沈令月熟练地把锅扣到裴景淮头上,又对乐康公主道:“只是做梦而已,没关系的,你要是害怕就把这盏灯留着,等到天亮就好了。” “嗯,外面雨大,沈姐姐你们也快回房歇息吧,我这里没事,真的。” 沈令月和裴景淮回到自己房间,她冲他一抬下巴,“你看,我就说我没听错吧?” “那你干嘛说是我听见的?”裴景淮假装生气瞪她,“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哎呀,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嘛。”沈令月拉着他的胳膊晃了两下,“不然万一公主误会了,以为我们大半夜的不睡觉是在……” 裴景淮听懂了,脸红红的,突然一伸手将沈令月打横抱起,稳稳放到床上,“好了,快睡觉。” 平时在家里也就罢了,这里可是佛寺,要庄重一点。 沈令月往里面滚了两圈,拍拍被褥,“来嘛。一起睡?” …… 这一晚,东西厢房都睡得很沉,只有正屋的裴玉珍罕见地失眠了。 她气呼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真是开了眼了,她那个最知礼守节的大侄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难道他们老裴家代代出情种? 她爹是这样,大哥是这样,现在两个侄子也中了蛊了。 什么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不健康!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裴玉珍勉强眯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雨声似乎渐渐变弱,停了下来。 她起身推门来到院子里,见两边厢房都静悄悄的,又哼了一声。 年轻就是好,在哪儿都能睡得香。 肚子有些饿了,裴玉珍决定去饭堂找点吃的。 刚走到半路,就听见前方正殿所在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死,死人了——!!!” 裴玉珍心下一悚,立刻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谁死了?……啊!!!” 裴玉珍猛地刹住脚步,下一秒也跟着没命地尖叫起来。 只见正殿前面的空地上,躺着一具浑身焦黑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样式奇怪的武器。 裴玉珍脸色惨白,立刻转过头不敢再看,死死抓住身旁小和尚的衣袖,“我要下山,快送我下山!” 小和尚脸色难看极了,摇着头道:“不,不行啊,昨晚大雨冲垮了山路,现在下面全是大石头,出不去的。” …… “景翊,景淮,都别睡了,快起来啊!” 裴玉珍慌慌张张跑回院子,冲着两边大喊,“出大事了,我们被困在山上了,外面还有个死人!” 片刻后,东西厢房先后打开门,四个人快步走出来,“小姑,怎么回事?”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太有冲击性了,裴玉珍脸色惨白,浑身冒冷汗,一回想就忍不住要干呕,整个人直往下坠。 沈令月连忙伸手托了一把,又从荷包里拿了块糖往她嘴里塞。 看小姑这样,像是低血糖的症状。 她和裴景淮合力将人扶到院中的石凳上,裴玉珍含着糖块终于缓过来几分,指着外面有气无力道:“我不行了,你们自己去正殿看吧……” “那我让丫鬟来陪着您。” 沈令月趁机把燕宜拉到自己身边,先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再观察她的气色,“没着凉吧?” 燕宜摇摇头,又趁她不注意瞪了裴景翊一眼。 裴景翊面上不露分毫,对裴景淮道:“小姑说得稀里糊涂,先去前面看看。” “我们也去。”沈令月拉着燕宜跟上。 一行人很快来到正殿前的空地上,离老远就看见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人影。沈令月一个激灵,连忙躲到裴景淮身后,双手捂住脸,只敢透过指缝一点点往外看。 “天哪,这人不会是被雷劈死的吧……”沈令月一边看一边小声嘟囔,“还有他身上插的那个凶器,是个什么玩意儿?” 裴景翊一眼认出:“是韦陀菩萨的降魔杵。” 他将燕宜护到身后,不许她再靠近,“会吓到你,就站在这里别动。” 裴景淮也同样叮嘱了沈令月一句,上前仔细端详这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突然啊了一声。 他微微瞪大眼睛,对裴景翊道:“这人……好像是小国舅啊。” “高贵妃那个幼弟?”裴景翊皱起眉头,“我跟他不熟,你确定吗?” 裴景淮忍着恶心又看了几眼,“我确定,就是他,而且他昨天刚好就在寺中。” 沈令月听到这话,和燕宜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 小国舅高钰,居然就这么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玉佛寺的主持了空大师匆匆赶来,一眼就看到插在高钰身上的那柄降魔杵,面色骤变,连忙低头念起了佛号,“罪过,罪过啊……” 好好的佛门清净之地,怎么就闹出了人命?死的还是这位惹不起的皇亲国戚? 裴景翊上前施了一礼,“大师,我听说下山的路被昨晚暴雨冲垮了,可有此事?” 了空大师叹着气点头,“正是,今早弟子们想下去打水,走到半路发现有巨木落石堵在山道上,想要清理出来一条能供马车通行的道路,至少也要三天。” 好在玉佛寺内一向粮食储备充足,就算不能下山,光凭寺中的库存也能支撑几天。 了空大师已经得知裴景翊的身份,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裴施主,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裴景翊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又一群家仆打扮的人从后山方向赶过来,“小国舅——” 为首的那个正是昨天跟在高钰身边趾高气昂的狗腿子,他冲上来一把揪住了空大师的衣领,咬牙切齿大喊:“小国舅死了,你们这群秃和尚一个也别想跑——” 裴景淮没好气地将人拽开,冷声道:“对大师放尊重点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那人到底是畏惧侯府权势,不甘心地后退几步,握紧拳头:“贵妃的亲弟弟死了,若是交不出凶手,高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裴景淮哼笑一声,“谁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神憎鬼厌的事,才遭天谴被雷劈了呢。”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一屁股坐到地上,闭着眼睛大喊:“一定是韦陀菩萨显灵了,不然菩萨的法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的僧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韦陀菩萨是护法天神,手持金刚杵,降妖除魔,护卫苍生。 而这位小国舅自打昨天进入玉佛寺,便对寺中僧人非打即骂,呼来喝去,更是不知从哪儿弄来许多酒肉,放肆地在禅房中大吃大喝。 难道真是他所作所为触怒了韦陀菩萨,才会降下天罚? 作者有话说:来了[红心] 95-100 第96章 第 96 章 神憎鬼厌,替天行道 玉佛寺是典型的三重殿布局。自山门进入, 沿中轴线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正殿)药师殿。 天王殿内正面供奉弥勒佛,两侧为四大天王,持法器镇守四方。 背面供奉韦陀菩萨, 面朝大雄宝殿, 有护法之意。 高钰的尸体便是被发现在天王殿与大雄宝殿之间的空地上, 恰好朝着韦陀菩萨的方向。 裴景淮大步走进天王殿内查看,很快便回来, 对裴景翊道:“韦陀菩萨手中的降魔杵不见了。” 他抬手比划了一个大致长度,肯定点头:“应该就是这把了。” 裴景翊低头看向插在高钰胸前的金色铜制利器,上端是三面佛头,作一笑一怒一骂状, 下端是三棱带尖刺,已经深深刺入高钰心口,却不见有一滴血流出来。 想来是经过昨夜大雨的冲刷,早已消失殆尽,就连尸体周围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高钰身上衣物已经呈现炭化, 腰间佩戴的黄金饰物也被烧熔, 扭曲变形, 紧紧烙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焦黑,口眼张突,神情扭曲,仿佛在死前遭受了极大的惊吓。 裴景翊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恰好对上天王殿内那尊韦陀菩萨庄严威风的法相。 昨夜的狂风骤雨已经消散,但今日依旧是个雾沉沉的阴天。玉佛寺上空仿佛也笼罩着一层阴霾。人心惶惶, 无声的恐惧悄然弥漫开来。 晦暗阴沉的光线斜照入殿内,映得佛像面孔也是半明半暗,光线扭曲了面容, 一半慈悲普渡,另一半却怒目狰狞。 果真是天罚吗? 裴景翊敛眸不语,玩味地勾起唇角。 …… 作为目前滞留在玉佛寺中身份最高之人,裴景翊接受了空大师的恳求和委托,暂时主持大局。 “继续安排寺中僧侣清理山道,尽快打通一条与外界连通的道路。” “安抚其他滞留的香客,让他们尽量都待在自己房间,不要随意走动。” “让饭堂的典座僧人清点寺中存粮,防水防潮,谨防霉变。” “至于高钰的尸身……” 裴景翊沉吟片刻,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悲愤不甘的高家随从们,对了空大师道:“先找一间空房安置吧。” 了空大师对身后弟子吩咐了几句,很快,两名僧人从后面抬着一架竹制的担架,小心翼翼将高钰的尸身抬上去,送到了西侧罗汉堂的一间空屋中。 “怀舟,去找几块干净的面巾和棉布手套,一会儿随我去检查高钰尸身。” 裴景淮皱起眉头,不高兴地嘟囔:“这是仵作的活儿,干嘛找我啊。” “现在有仵作能上山来吗?” 裴景翊嗓音微沉,带出几分长兄的威严,“高贵妃的幼弟死了,而事发时我们刚好留宿寺中,若是不能尽快检验尸身,保留证据,等到山路恢复通畅,说不定尸体已经腐坏不堪,就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裴景淮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个道理,谁让他们倒霉摊上了呢? 至少也要给高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要我说,肯定是他平日里作恶太多,活该遭雷劈……” 裴景淮骂骂咧咧去找僧人要工具了。 裴景翊又走向燕宜和沈令月,对二人温声道:“小姑还在房间休息,你们也回去陪她吧。记得让丫鬟煮些安神茶,莫要被尸体吓到了。” 高钰的死状太过恐怖,饶是沈令月平时胆子大爱看恐怖片,也无法接受直面尸体的巨大冲击,闻言连忙点头,“大哥你们自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大嫂的!” 裴景翊目送二人相携离开,这才转身去了停放高钰的厢房外面等候。 裴景淮动作很麻利,不光弄来了面巾和手套,还有一小坛烈酒,几块生姜,一小盒熏香。 裴景翊挑眉,“哪来的酒?” “高家人给的。”裴景淮如实道,“是他们昨天带上山喝剩下的,我刚才进了高钰房间,里面还有半只吃剩的烧鸡呢。” 裴景翊轻嗤一声,“在佛寺里吃肉喝酒,他还真是……死得其所。” 二人口含姜片,系上面巾,戴上手套,武装齐全,进入房间检验。 嘶啦一声,裴景淮用力将高钰身上的衣物剥下,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瓮声瓮气道:“我堂堂侯府二公子,竟然跟你在这里一起摆弄死人……” “别嚎了,大公子不也在这儿呢。”裴景翊眼神淡漠,手上动作麻利,很快二人就将高钰全身扒光,只剩下那一柄降魔杵插.在他胸前。 裴景翊双手握住上端佛头,稍一用力,将降魔杵拔出来,放到一旁。 胸前一个血洞,皮肉翻卷,外焦里嫩,细闻仿佛还有一股肉香。 裴景淮控制不住地干呕两声。 完了,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吃烤肉! “我记得《洗冤集录》中写过,被雷劈死之人‘肉色焦黄,浑身软黑,胸项背膊有似篆文痕’。” 裴景翊仔细打量着高钰裸.露的上半身,并无任何痕迹。 裴景淮忍着恶心凑过来看,“所以他是死后才被雷劈的?哦,我明白了!高钰是先被人用这个降魔杵扎死,再丢进大雨中,就变成了一个人形‘雷公柱’?” 大户人家的屋顶上都有类似的装置,或是房梁上的吞脊兽,或是用金属制成的雷公柱,与宝顶共同作用,将雷电之力泄入大地。 “嗯,还不算太傻。”裴景翊淡淡夸了一句。 裴景淮立马得意起来,“那当然,从小母亲就教我雷雨天不能往树下躲,容易遭雷劈。”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既然不是天罚,那就是有人故意杀死高钰,装神弄鬼,而凶手现在就和我们一起被困在玉佛寺中?” “恭喜你,又答对了。” “这也太危险了吧?”裴景淮在地上转了两圈,又反应过来,“不对,高钰被杀那是他活该,我们又没干坏事,有什么好怕的?” 他突然放松下来,催着裴景翊快离开这里。 “走走走,再多闻一会儿我连昨天午饭都要吐出来了……” 裴景翊却没动,围着高钰的尸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被他摸到高钰的后脑勺下面还有一处伤口,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在白布手套上留下黑褐色的一抹焦痕。 …… 回禅院的路上,燕宜和沈令月也在分析高钰之死。 “肯定不是什么天罚啦。”沈令月振振有词,“你看那个降魔杵,不是铜就是铁做的,分明是个大号引雷针嘛。” 燕宜轻声道:“凶手故意用韦陀菩萨的法器当做凶器,就是想把高钰的死因往神鬼之说上面引,洗脱嫌疑。” 沈令月突然被风吹起一阵鸡皮疙瘩,连忙抱住双臂,“一想到现在我们当中就有一个杀人凶手,还真是毛毛的……” 说话间路过乐康公主的院子,正好她推门出来,见到二人还有些惊讶:“沈姐姐,周姐姐,你们起得好早啊。” 乐康公主打了个哈欠,人还有点迷糊。 沈令月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殿下是才起来吗,你刚刚没听到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乐康公主一脸不解,“我昨晚不是做噩梦了吗,后来实在睡不着,就用温水化了一颗安神丸,果然一觉睡到天亮。” 她往前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寺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乐康公主还不知道高钰已死的消息?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 乐康公主胆子那么小,别再吓着她了。 二人还在纠结如何开口,宫女秋山提着一个食盒,从饭堂那边慌慌张张跑回来。 “不好了殿下,小国舅他,他死了!” 沈令月:……行了,这下不用瞒了。 乐康公主脸色一变,连忙扶住门框才站稳,一迭声地追问:“秋山,你在胡说什么,谁死了?” 秋山脸上露出复杂的,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还是害怕的表情。 “奴婢不敢胡说,真的是小国舅高钰。他今早被发现死在正殿前面,我去饭堂打饭的时候,那些师父都在议论,说他行为不检,触怒了韦陀菩萨,所以菩萨半夜显灵,降下天罚呢。” 乐康公主这次出宫祈福,身边只带了秋山这个心腹宫女。 高钰几次三番来纠缠公主,秋山都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 昨日她更是为了保护公主撞到了头,肿了好大一个包,现在还没消呢,结果先传来了高钰的死讯。 秋山忍了又忍,还是没控制住上扬的唇角,“殿下,您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嫁给那个混蛋了。” 乐康公主怔怔的,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是啊,菩萨真的显灵了。” …… 乐康公主带着秋山去了药师殿,为贤妃抄经祈福。 燕宜望着主仆二人慢慢远去的背影,轻声道:“高钰一死,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乐康公主了。” 就算林贤妃再想争取高贵妃对恒王的支持,总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吧。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这样的人渣,真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这个聪明的凶手,还真是干了一件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呢。 二人回到院中,裴玉珍听到动静立刻从房间出来,按捺不住八卦之心:“怎么样,死的是谁,凶手抓住了没有?” “小姑你不晕了?”沈令月故意卖了个关子,沉声道:“坏消息:凶手没找到。” 裴玉珍紧张地咬住帕子,“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要和凶手一块待在山上?” “好消息:死的是高钰。”沈令月笑眯眯补上后半句。 “……是他啊。”裴玉珍瞬间放松下来,摆了摆手,“那没事了。” 她又往二人身后看了一眼,“景翊和景淮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燕宜解释:“他们去检验高钰的尸身了。如今山路阻塞,无法及时收敛,总要给高家人一个说法。” 裴玉珍露出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快叫人去外面找些柚子叶,等他们回来好好去一去晦气。” 沈令月看着裴玉珍风风火火的架势,摇头感慨:“做人做到高钰这份上,也算是神憎鬼厌了。” …… 虽然嘴上说着高钰是死有余辜,凶手替天行道,但这一上午大家还是很知趣地没有出门乱逛,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 沈令月发出和裴玉珍同样的感慨:“早知道就带一副麻将出来了。” 谁能想到她们就是出门拜个佛,居然就遇上了命案,还被困在山上了。 裴玉珍更是没精打采,面对一桌子的素菜都提不起精神。 玉佛寺的素斋就是再好吃,也不能一天三顿地吃啊。 她眼珠一转,瞥向对面的裴景淮,笑得过分热情,“景淮,小姑实在没胃口,你去后山打只兔子回来,我们在院里偷偷烤了吃啊?” 烤兔子…… 裴景淮突然转过头干呕,疯狂摆手,“别跟我提肉,我最近都不想再碰荤腥了!” 裴玉珍不高兴地一瞪眼,“臭小子,你就不能孝顺我一下?顿顿都是青菜,我脸都要吃绿了。” 沈令月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小姑,我听说高钰就是因为在寺里吃肉喝酒,才会被菩萨引雷劈死的。” 裴玉珍:……这肉也不是非吃不可。 她板起脸来假装教训他们,“这几天都给我老老实实的,佛门清净地,不可以犯戒,小心被那什么‘天罚’盯上。” 沈令月大大咧咧道:“知道啦小姑,我和夫君整日都待在一块,又不差这几天。” 她还当是给自己放假了呢,盖着棉被纯聊天不好吗? 燕宜借着夹菜的动作,隐蔽地瞪了裴景翊一眼,暗含警告。 裴景翊神情坦然,不慌不忙给她盛了碗汤,“听说这些菌菇是小沙弥才从后山捡回来的,很新鲜,夫人多喝一点。” 沈令月受到启发,“不如我们下午也去后山捡蘑菇吧?” 昨天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现在山里肯定有好多蘑菇。 她想想就兴奋起来,“我记得后山还有一大片竹林,说不定我们能挖到竹笋呢。小姑,你想不想去?” 裴玉珍有点心动,但又要面子,哼了一声:“那都是乡野农妇才干的活,我可不想去踩一脚泥。” “……小姑你想想,你要是亲手捡回一篮子蘑菇和竹笋,往松鹤堂那么一送,说是你孝敬祖母的一番心意,她老人家肯定会开心啊。” 这个理由总算是打动了裴玉珍,她勉为其难道:“行吧,我跟你们一块去,谁让我是长辈呢,出门在外就得把你们看好咯。”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一家人换上方便行动的衣裳,提着小竹篮进了山。 裴玉珍一开始还矜持着不肯弯腰,可当她看到前方树下长满了一丛一丛的蘑菇,再也无法抑制本能,快步上前大捡特捡起来。 一边还跟母鸡护食似的冲身后喊:“这一片都是我的了,你们去别处找,不许跟我抢啊。” 沈令月拉着燕宜偷笑:“我就说,没有人能拒绝采集的快乐,没有!” 燕宜没怎么捡蘑菇,她还惦记着昨天下午没看完的那片古代碑林,上面有几幅字帖很是精妙,她还想找机会去拓下来,带回府里慢慢观摩呢。 沈令月听了便道:“这还不简单,我们一边慢慢捡着,一边往碑林方向走过去就是了。” 穿过竹林,前方便是通往碑林的那条石板小路。 燕宜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茂密竹林中隐隐约约的一角灰色身影,“前面好像有人。” 沈令月一眼就辨认出那个饱满又完美的后脑勺,兴奋之下没能控制住声音,“是云止大师!” 远处的云止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到她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这是……” 云止一低头就看到沈令月手上挎着的小竹篮,里面堆满了蘑菇,不由露出几分意外又无奈的神情。 “寺中如今人心惶惶,施主倒是颇有野趣。” “我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什么天罚。”沈令月嘿嘿一笑,又带了几分八卦:“大师呢,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后山来了?” 云止轻轻颔首:“今日无人解签,贫僧故来此间竹林观想参禅。” 沈令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就不打扰大师做功课了。” “不打扰,施主请自便。” 云止朝几人施了一礼,从容不迫地向外走去。 沈令月和燕宜径直进入碑林,却又看到了乐康公主。 “殿下不是去药师殿抄经了吗?” 乐康公主回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殿宇,“你们刚来还不知道,从药师殿后门出来,可以直通这片碑林。我在寺中住得久了,有时抄经觉得闷烦,就来这边转一转。” 沈令月点点头,又道:“好巧啊,我们刚才还在外面遇到云止大师了,殿下你见到他了吗?” 乐康公主微笑摇头:“没有啊,兴许是他远远看到我在这里,所以避开了吧。” 燕宜正在观摩身旁的一块石碑,目光无意中向下扫过,看到乐康公主笼在袖中的右手掌心缠着绷带,隐约有血色透出来。 她不由开口:“殿下是受伤了吗?” 乐康公主闻言一慌,掩饰地背过手,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划伤了。” “等下山的路清理出来,殿下还是和我们一块回京城吧。” 沈令月劝她:“反正高钰已经死了,你也不用再躲着贤妃娘娘。” 好好的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委屈巴巴住在佛寺里,身边只有一个宫女伺候,简直处处都不方便。 乐康公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你们慢慢逛,我回殿中把今天的经文抄完。” 二人目送乐康公主离开,沈令月还在感慨:“太不方便了,公主的鞋子都脏了,也没见宫女赶紧给她换双新的。” 燕宜顺着她视线望过去,随着乐康公主走动带起的裙角,隐约能看到她的鞋底和边沿都沾上了深褐色的痕迹,仿佛踩到了什么污泥。 她轻轻蹙眉,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她多想了。 …… 这趟进山,收获最多的莫过于裴玉珍,捡了满满两大篮子的蘑菇,最后还是让裴景淮给拎回来的。 她把蘑菇摊开晾在院子里,结果晚上来送饭的小和尚进院子看到了,忍不住道:“施主,你们捡这么多毒蘑菇做什么?” 裴玉珍:??? 沈令月也震惊了,“不是说只有色彩鲜艳的才是毒蘑菇吗,这些灰灰白白的也不能吃?” 小和尚捡起一个又大又白的圆形蘑菇解释道:“这种蘑菇我们都叫‘白鬼伞’,非常毒,就这么小小一朵,能毒死一匹成年公马呢。” 沈令月喃喃:“我还以为这是长得很大的口蘑……” 她请小和尚帮忙把她们今天捡回来的毒蘑菇都挑出来,最后只留下少少的一小堆是能吃的。 沈令月使劲盯着这几朵蘑菇,记住了,明天上山只捡这些! 裴玉珍捂着酸疼的后腰,“……我再也不捡了。” 她还不如花几十文钱去山下的村里收一篮子呢。 裴玉珍不小心嘟囔出声,小和尚眼前一亮,“施主要买干蘑菇吗,我……我之前捡了好多,都已经晒干了。” 他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您要是想买,我一会儿就全都送过来。” “你这个小和尚,还做起生意来了。”裴玉珍嗤笑,“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六根清净吗?” 小和尚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是的,是我娘……我娘她病了,我想攒点钱给她送回去,让她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裴玉珍愣了下,面上现出几分恻隐,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有多少蘑菇都送来,我全要了。” 小和尚破涕为笑:“谢谢施主,我回去就收拾好了给您送来!” 他感激地冲裴玉珍鞠了个躬,转身高高兴兴地跑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从床下面拖出一个布袋子,又去饭堂借了秤称重。 才三斤……卖不了多少钱。 小和尚看向后山,决定趁着天还没黑再进山一趟,若是能多采些蘑菇回来,就一起卖给那位好心的女施主。 他背起竹筐,跟同屋的师兄交代了一声,便飞快出了门。 进山后,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一大片能吃的蘑菇丛,赶紧都捡起来,一边往更深处走去。 直到前方隐约传来什么重物拖动的声音。 小和尚蓦地停住脚步,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恐惧。 师兄提醒过他,进山不能走得太深,里面可能还有野兽…… 他握紧竹筐的背绳,不敢转身,一步步倒退着向后走。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近了,突然树后出现了一道人影。 小和尚定睛一看,长长松了口气,扬起天真的笑脸:“是云止师兄啊,你吓死我了。” 云止朝他一步步走过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慧瑫,你怎么一个人进山来了?” “我来捡蘑菇啊。”小和尚一脸无邪,“师兄,你刚从里面出来,那边蘑菇多吗?” 云止摇摇头,“我没看见,你换个方向再找找吧。” “好的,谢谢师兄。”小和尚转了个身,朝树林另一边蹦蹦跳跳地去了。 云止静静看着他。 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上沾满鲜血,一滴滴落在草丛中。 作者有话说:来了[让我康康]大家都好聪明~ 第97章 第 97 章 “你不该威胁她。”……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云止做完功课回到禅房, 一进门便看到临窗的桌案上用茶杯压着一张字条。 他打开字条,看清上面的内容,神色骤变, 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因为云止并不是本寺弟子, 身份特殊, 住持了空大师特意为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禅房,就在藏经阁后面的西侧回廊上, 并不与其他弟子同住。 此时他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不远处高高矗立的经阁,檐角悬挂的莲花雨链轻轻晃动,将悬积的雨水缓慢地滴落而下。 四周静悄悄的, 找不到任何人来人往的踪迹。 云止用力攥紧纸条,微微抽动的额角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宁静的心绪。 终于,他下定决心,走向房间角落里的藤编衣箱,取出压在僧袍最下面, 用布包着的一把短刀, 揣进怀里出了门。 却不料他合上衣箱盖子时动作过大, 原本叠放整齐的衣物向另一侧滑落,里面露出了一支竹签,签头上染了一抹暗淡的殷红。 …… 日暮四合,林中越发幽暗, 树影如鬼爪般交错伸展,仿佛要将最后一抹天光撕成碎片。 枯枝断裂的声响太过清脆, 惊起密林间栖息的群鸦,遮天蔽日般扑棱棱飞过。 云止如约来到纸条上的地点,远远看到前方一抹背对着他的身影转了过来, 露出意料之中的面孔。 他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师兄约我来这里说话,不知所为何事?” 对方往前走了几步,在云止面前站定,意味深长地开口: “云止师弟奉师命下山游历,如今在玉佛寺盘桓已有月余,不知师弟何时启程,去往下一处?” “多谢师兄关心,我下山前师父并未规定期限,一切凭心作主,待我与玉佛寺的缘分散尽,自然会离开。” “真的吗?”对方嗤笑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借着地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师弟贪恋红尘富贵,舍不得走了呢。” 云止微微蹙眉,“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就我们两个,你少在那里假惺惺了。” 对方似乎对云止积累了不小的怨气,态度突然变得不客气起来,“师弟,你瞒我们瞒得好苦啊,若不是我无意中听到公主与她的宫女谈话,竟不知你们二人在山下就有了渊源,那位金枝玉叶,似乎对你情根深种啊……” “师兄请慎言!” 云止飞快打断他,语气有些急促,带了几分冷意,“我已是方外之人,断绝俗世情爱,与公主更是从无逾矩之行,师兄怎可平白污蔑殿下清誉?” 对方不但没有住口,反而变本加厉:“师弟你糊涂啊,就算你回到白龙寺接任住持之位,又怎么比得上做皇家的驸马?那位可是恒王唯一的亲妹妹,将来便是尊贵更胜一层的长公主,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师兄不必说这些话来试探我。”云止忽然恢复平静,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我劝师兄莫要把这些功名利禄看得太重,反而失了本心。” 他说完便要离开,对方却恼羞成怒,冲云止的背影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公主做了什么!高钰之死——” 云止霍然转过身,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杀意,“师兄在说什么?” 对方见他果然上钩,露出得逞的奸笑,“放心,我既然单独约你见面,便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只要师弟你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 对方脸上闪过一抹急切,“有劳师弟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引荐我入宫为陛下和贤妃娘娘讲经……唔!” 他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柄插入自己腹中的短刀,鲜血争先涌出,迅速染红了僧袍。 “云止,你……” 噗嗤。 利刃拔出又再次刺入。 云止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对方轰然跪倒在地,瞪得大大的瞳孔里满是痛苦和不甘。 “师兄,是你逼我的。” 云止用他的僧袍擦干刀上的血迹,重新收回怀中。 “你不该威胁她。” …… 直到熄灯之前,小和尚慧瑫背着满满一竹筐的蘑菇,忐忑地推开院门。 “施主,你们睡下了吗?我,我来送蘑菇了。” 裴玉珍从正屋出来,不高兴地抱怨:“怎么来得这么晚?” 慧瑫脸红红地低下头,小声解释:“我房里的干蘑菇不够了,我刚才又上山采了一些,都是最新鲜的。” 裴玉珍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了个比他半人还高的大竹筐,里面装的蘑菇都冒尖儿了,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压得他瘦弱的脊背直往前倾。 僧袍上沾满了树枝草叶,还有几处被刮得起了丝,脚下的布鞋也裹满泥巴,自院门处踩进来一串泥脚印。 还是个孩子呢,明明已经遁入空门,心里却还挂念着娘亲。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竹筐放下来。”她也顾不上生气了,招呼丫鬟上来帮忙,总算把小和尚解放出来。 裴玉珍取来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行了,这些蘑菇和竹筐我都买了,你快回去吧。” 慧瑫捧着银元宝如同烫手一般,“不不不,施主给多了,这些蘑菇不值这么多钱的。” 裴玉珍凶巴巴地板起脸:“你管我?我就爱吃山里新鲜的蘑菇,在我心里它们就值这个价,我可是侯府姑奶奶,你觉得我花不起这个钱吗?” “不是……谢谢施主!”慧瑫抬起头,眼睛红红地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施主你真好,我一定会每天诵经为你祈福的。” 有了这锭银子,他娘就能吃得起大夫开的补药,今年冬天再也不会咳得上不来气了。 “好啊,那你记得要让佛祖保佑我发财,再给我找个好男人。” 裴玉珍胡噜了一把慧瑫的小光头,绒绒的一层毛茬,手感还挺好,她没忍住又摸了好几下。 沈令月和燕宜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见状忙道:“小姑,不要欺负人家小师父啊。” 裴玉珍瞪她,“我哪里欺负他了?我还买了这么多蘑菇呢。” 沈令月走到竹筐前哇了一声,问慧瑫:“这些都是你刚才采回来的?好厉害啊。” 慧瑫被夸得不好意思,咧嘴一笑:“多亏云止师兄给我指了方向,让我找到好大一片蘑菇窝呢。” “云止大师这个时间还在山上?”沈令月一脸费解,“他白天就去竹林参禅,怎么晚上还要去?” 燕宜眸光微动,弯下腰来问慧瑫:“云止大师是什么时候来到你们玉佛寺的,他平时不和你们一起做早晚功课吗?” 慧瑫歪着头回忆了一会儿,拍手道:“云止师兄是和公主施主一块儿上山来的。云止师兄一路化缘走到京城,结果在山脚下晕倒了,幸好遇到了公主施主,把他搬到自己的马车上,还给他喂了食物和水呢。” “这么巧啊?”沈令月疑惑地自言自语,“那公主为什么……” 为什么表现得和云止大师完全不熟的样子? 那边慧瑫还在一板一眼回答燕宜:“师父说过,云止师兄是奉师命出来游历的,他的佛法造诣早已远超我们,所以不必跟我们一起做功课。他平时大多在藏经阁学习寺中珍藏的经书,或者去药师殿冥想。你们若是想找他,去这两个地方准没错。” “我知道了,多谢小师父。”燕宜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拂去一根草棍,“天色很晚了,你快回房休息吧。” 慧瑫像是这才注意到天色,啊了一声,“师父说过不许我们夜里乱走,若是被巡夜的师兄抓到要挨板子的,我先走了!” 小和尚慌里慌张跑了出去,连礼都忘了施。 裴玉珍不满地抱怨:“这破地方规矩真多,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燕宜温声道:“他再小也是出家人,就要遵守寺中的规矩。” “嘁,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佛理啊。”裴玉珍摆摆手,“真不知道他家里怎么想的,揭不开锅了吗,竟然舍得把这么小的孩子送来当和尚……” 她碎碎念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转身一看,沈令月和燕宜不知何时早就溜回房间里了。 气得她站在院子里双手叉腰大喊:“你们有没有把我这个长辈当回事啊!” 燕宜回到房间,裴景翊正坐在桌前,翻阅一本经书。 听到燕宜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道:“小姑又在外面嚷嚷什么呢?” “没什么,小姑今天大发善心,花五两银子买了一筐蘑菇。”燕宜语气轻快,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哦?那可真是‘大手笔’了。” 裴景翊一伸手将她捞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颈窝,手上动作不停,又翻过一页经书,看得津津有味。 燕宜靠在他胸前,跟裴景翊一起看起来,很快就被经文右侧的小字注释所吸引。 这笔字不光写得好,对经文的注释和理解也是独具一格,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燕宜扭过头问他,“这是哪位大师注释的版本?” 裴景翊轻勾唇角,“自然是你和弟妹念念不忘的云止大师。” 他白日里闲来无事去藏经阁转了一圈,恰好碰上云止,和他聊了几句佛理,确实非同一般。 不愧是能被内定为下任白龙寺住持的弟子,假以时日,云止定会成为一代高僧,修行圆满。 燕宜耳根微热,小声反驳:“我才没有心心念念,我只是……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裴景翊听出她声音里的犹豫和彷徨,果断放下经书,搂着燕宜的腰将她转了个身,面朝自己,眼神专注地凝望着她:“怎么了?” 燕宜抓着他领口衣角,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似是不确定地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刚才听慧瑫小师父说起,乐康公主在寺中也住了一段时日了,为何高钰偏偏死在昨夜?” 她仰起头看着裴景翊,“说实话,假如高钰之死真是人为,嫌疑最大的就是乐康公主了。但她比兔子还胆小,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高钰,还能伪造出这样一个‘菩萨显灵’的案发现场。” 至于她的贴身宫女秋山,昨天上山后就喝了汤药,一直昏睡着,更不用说动手杀人了。 裴景翊修长的指尖拂上她的眉心,轻轻按揉开来,“此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夫人何必空烦恼?等到过两天下了山,将高钰的尸身送回高家,便是我们日行一善了。” 燕宜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失笑摇头:“倒是我平白胡思乱想了。” 裴景翊刮了下她的鼻尖,“怎么会?是我的阿昙蕙质兰心,明察秋毫。” …… 翌日清晨,裴景淮早早醒来,轻手轻脚地来到院中,开始每日的晨练。 今天多打一套拳,中午多吃一碗面! 他刚扎好马步,拉开架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乍然响起,险些让他泄气跌倒。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地拉开院门,正要数落来人不懂规矩,就对上慧瑫小和尚惨白的小脸。 “不好了,师父让我来请二位裴施主……寺里又出人命了!” 裴景淮愣住,神色瞬间凝重起来,“这次死的是谁?” “是,是慧觉师兄……”慧瑫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带出哭腔。 裴景淮让慧瑫在门口等一会儿,他回身去敲东厢房的门,“大哥,你醒了吗?” 很快,裴景翊和燕宜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得知寺中再发命案,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如果高钰是死有余辜,凶手为何又要再杀一人? …… 叫醒沈令月后,四个人默契地没有惊动正屋的裴玉珍,跟着慧瑫快步去了前面。 这次的尸体被发现在东配殿。 沈令月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敢鼓起勇气走上前,怂怂地透过指缝向外看。 死者慧觉跪在文殊菩萨面前,头颅低垂,呈忏悔状。而菩萨手中的智慧剑,正深深插入他腹中。 她小声嘟囔:“又是死于菩萨的法器……这人犯了什么大罪吗?” 何德何能啊,竟然和高钰一个待遇? 了空大师被弟子搀扶着坐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慧瑫小声告诉燕宜:“慧觉师兄是住持的亲传弟子,有时师父要闭关参禅,慧觉师兄就会暂代他处理寺中事务,他是我们的大师兄,人很好的,上次我娘生病,他还偷偷借给我银子呢。” 小和尚眼睛红红的,不停摇头,“大师兄这么好的人,菩萨怎么会惩罚他呢?” 裴景翊走到了空大师身边,“住持请节哀。我想知道昨晚负责巡夜的僧人在哪里?东配殿的大门是何时锁上的,寺中有哪些人能接触到钥匙?” 了空大师长叹一声,“巡夜之事一向是慧觉负责安排的,具体人选老衲也不太清楚,可以去戒律堂查阅值班名册。至于东配殿的钥匙……” “师伯。” 云止匆匆从殿外走进来,先是飞快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慧觉,眉头深深皱起,上前扶住了空大师,“这是怎么回事?慧觉师兄为何也……” “罪过啊……”了空大师老泪纵横,“我们玉佛寺一向虔心侍佛,怎么会接连惹恼了菩萨?” 裴景翊对裴景淮道:“我们先去戒律堂找名册,再去慧觉的房间看看。” 沈令月和燕宜也连忙跟上。 死了一个高钰也就罢了,如今连寺中僧人都惨遭毒手,谁知道这藏在暗处的凶手是不是狂性大发,准备无差别杀人了? 几人刚走出大殿没多远,就见乐康公主带着秋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沈令月连忙上前,“殿下,您怎么来了?” 乐康公主脸色苍白,神情惊惶,“我,我听说寺中又有僧人被害了?是谁?” 她不顾沈令月的阻拦,绕过她就要继续往里走,想要弄个明白。 直到云止走了出来,对她施了一礼:“殿下,不要再往前了。” 乐康公主堪堪停住脚步,盛满泪光的眼睛定定望着他,颤声道:“你告诉我,里面死的是谁?” 云止垂下眼睛,轻声道:“是慧觉师兄。” 慧觉师父? 乐康公主很快就想起来,这个经常代替了空大师主持事务的首席弟子,平日里对她颇为恭敬,甚至有些过分热情。 有好几次她在药师殿抄经的时候,慧觉总会过来,主动提出为她解释经义。直到她再三拒绝,表示自己不喜被打扰,他才不再纠缠。 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而且还是和……一样的死法? 笼在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乐康公主紧紧咬着嘴唇,有心想问云止一句,却在对上他淡漠无波的视线时回过神来。 “殿下。”云止又唤了她一声,低低的,“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我知道了,多谢大师……提醒。” 乐康公主强迫自己勾起唇角,笑容复杂又凄楚,抬手飞快抹了一下眼角。 “秋山,我们去药师殿。” …… 裴景翊一行人来到戒律堂,找到巡夜轮班的名册。 “昨晚巡夜的是……慧尘和尚。”沈令月数着名册,“哎,前天晚上巡夜的就是慧觉本人。” 也就是高钰死的那一晚。 沈令月突发奇想,对燕宜道:“会不会是他那天晚上看到了凶手,所以被灭口了?” 燕宜眉头蹙得更深了,脸上带出几分担忧。 很快他们又去了慧觉的房间。这是二人间,他和另一个慧字辈的师弟一起住。 几人围着慧觉的床铺分头搜查。 沈令月最先在他衣箱里翻出一包银子,目测有七八十两。 “他一个和尚,哪来这么多银子?” 裴景翊问那名师弟,“你见过这些银子吗?” 师弟如实回答:“见过。都是慧觉师兄平日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解签,求符和做法事赚来的。” 死者为大,师弟的语气也比较委婉,“慧觉师兄他……一直很上进,一心想把玉佛寺发扬光大,变成京城一带香火最旺的寺庙。他还结识了很多达官贵人,想要走通他们的门路,最好是能让玉佛寺在御前扬名。” 要知道,如今京城附近最有名的红潭寺,便是因为其方丈多次入宫为陛下讲经,算是有半个皇家寺庙的名头,香火鼎盛,每年大年初一的头香都要被几家王府抢破头。 裴景淮不屑地撇撇嘴角,“你们这些和尚,怎么还追名逐利起来了。” 这下好了,慧觉可以去下面提前给玉佛寺造势扬名,成为阴间第一大寺了。 裴景翊一边听着,手上动作不停,掀开慧觉的被褥,又在床板上一寸寸敲过去,忽然感到某处是空的。 他沿着边缘摸索了一会儿,找准一角,猛地掀开,下面赫然是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枚做工精美的墨色麒麟形玉佩。 裴景翊的神色带上几分凝重。 麒麟是瑞兽,只有身份贵重或陛下特许赏赐方可佩戴。 燕宜注意到他的动作,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认出:“这是高钰的玉佩。” 那天高钰拦在乐康公主马车前,这枚玉佩就系在他腰间,几次从车窗外晃过,所以燕宜记得很清楚。 裴景翊握紧玉佩,沉声道:“高钰的随从现在何处?” …… “这是小国舅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高钰的随从高午一眼就认出来,抬手便要去夺,被裴景翊侧身闪过。 他推开高午的手,眼神凌冽,语气不善。 “这里没有旁人,你如实交代,高钰出事那晚究竟都做了什么?” 高午目光闪烁,支吾着道:“小国舅就是在房间里喝闷酒,还能做什么?” 裴景翊冷笑,“看来你是不想找出杀死高钰的真凶了?也罢,反正此事本就与我无关,等山下道路恢复,我便带着这枚玉佩进宫面圣——” 高午这才变了脸色,不情不愿道:“小国舅他……他喝醉了,很生气,说乐康公主不给他好脸,明明二人的婚事就差临门一脚,可她却还端着公主架子,不如……” “不如什么?” 高午低下头:“不如趁公主在寺中礼佛,先……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她不嫁也得嫁……” “混蛋!”裴景淮一脚踹飞桌边条凳,指着他厉喝:“那可是陛下的公主,他怎么敢?” 高午吓得一哆嗦,这一脚要是落在他身上,非得踢断他几根肋骨不可。 他麻利地跪了,语气带了几分无辜:“我就是高家的一个奴才,小国舅非要这么干,我也拦不住啊。再说了,我以为他就是喝醉酒说气话呢,就扶他上床休息了,谁想到他第二天就,就死了!” 裴景翊摩挲着玉佩,眉头紧锁。 难道他们真的要去审问乐康公主?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明天应该会结束这一趴~哎虽然大家都太聪明了但我还是要按部就班往下写……毕竟这不是一个正经推理[狗头] 第98章 第 98 章 不过如来掌上烟 买下小和尚捡来的一大筐蘑菇, 裴玉珍自觉做了件好事,这一晚睡得十分安详。 等她醒来得知寺里又死了一个,顿时露出天塌了一般的绝望。 “这个玉佛寺……我下下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裴玉珍在院子里四处拜着阿弥陀佛, 祈求下山的道路能尽快打通。 直到沈令月和燕宜回来, 告诉她死的人是了空大师的大弟子慧觉, 裴玉珍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 “怎么是他?” 沈令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刻追问:“小姑认识慧觉师父?” “嘁, 不是我吹牛,京城方圆五十里内哪家寺庙我没去过?” 裴玉珍用“没见识”的眼神颇为嫌弃地打量二人,“你们小年轻懂什么?这些寺庙哪家求财,哪家求姻缘, 哪家做法事,就没有我不了解的。” 沈令月:懂了,原来小姑就是“探庙博主”啊。 “这个慧觉吧……”裴玉珍一脸牙疼的表情,十分纠结,“算了, 人都死了, 就别计较他趋炎附势又贪财的那点小毛病了。” 据裴玉珍回忆, 去年她为了董兰猗的婚事四处求神拜佛那阵子,也来过玉佛寺好几次,当时接待她的就是慧觉。 “我在他手里前前后后买了七八张桃花符,结果屁用没有!”她一脸忿忿, “一百多两银子都打了水漂,他还劝我再做一场和合法事, 我一听要九百九十九两,这不是抢钱吗?” 她承认自己脑子不咋好,但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白白往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上砸银子。 有这钱还不如给华铭,至少华铭还能让她快活快活…… 打住,不要再想了! 裴玉珍突然用力甩了甩头,对二人信誓旦旦道:“你们在慧觉房里只搜出了不到一百两银子?不可能,他从我身上就捞了不止这些,一定有你们还没找到的地方。” 沈令月一听来了精神,摇花手似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小姑,咱们再去慧觉房里搜一遍?” “走!” 裴玉珍带着一种仿佛大仇得报的微妙心情,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二人出发了。 来到慧觉房间,裴玉珍化身抄家当水喝的锦衣卫,不放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还真让她搜出了藏在衣柜夹层里的一个颇有分量的蓝布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个巴掌大的金饼,做工粗糙,大小不一,像是自己用金首饰胡乱熔成的。 裴玉珍得意道:“看吧,还得是我,不然这么重要的线索岂不是被你们错过了?” 金饼下面还有一本小册子,沈令月好奇地翻开一看,嚯了一声。 这是慧觉的日记本啊! 说是日记,其实上面记录的全都是各家女眷不为人知的隐私。她们明明是出于对大师的信任才向慧觉倾诉,结果全被他暗搓搓记录下来,还在旁边点评:某某可以利用其家世,某某家境富裕,下次做法事价格上调…… 沈令月还在上面找到了裴玉珍的名字。 “老寡妇硬充娇花,爱摆阔要面子,斤斤计较,油水难榨……” 裴玉珍听得脸都黑了,一把扯下纸页撕成碎片,怒道:“这个不要脸挨千刀的,死得好死得妙!” 沈令月连忙把册子塞到燕宜手里,以防裴玉珍一怒之下全给撕了。 她啧啧两声,“老话说得好——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再说这哪是日记,分明是死亡笔记。 但凡她们不是被困在玉佛寺中,就这册子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弄死慧觉的动机吧? 燕宜接过册子翻了翻,并不是为了窥探其他女眷的隐私,而是一直翻到写字的最末页,在装订线里发现了被撕过的痕迹。 这里原本应该还有一页内容,现在却不见了。 …… 再三警告过高午,不许出去乱说,污蔑乐康公主的名声后,裴景翊和裴景淮离开高钰的院子。 没走多远,就在半路遇到了云止。 云止冲二人施了一礼,主动道:“了空师伯还在为慧觉师兄的死心痛不已,命小僧来配合二位施主调查。二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僧一定为你们安排。” “云止大师客气了。”裴景翊问:“寺里打算如何安置慧觉的尸身?” 云止道:“慧觉师兄已经斩断尘缘,如今他身死道消,按照玉佛寺的惯例,在举行过净身仪式后,便会被送去后山的舍身崖进行火化。” “知道了。”裴景翊神情淡然,对云止点点头,“大师请自便,若有需要我会再去禅房寻你。” 云止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隐约听见裴景淮在喊肚子饿,一会儿要去饭堂多吃一碗面云云。 他轻笑了下,转过头望向小路尽头的院门,眼神一瞬变得冰冷。 云止从另一个方向绕行,避开裴家兄弟,悄悄去了香积厨。 正在准备午饭的僧人见到他纷纷起身问好。 “我替师伯来看看寺中存粮可还宽裕。”云止一脸和气地解释,“中午再加一道蘑菇汤吧,也能省点口粮。” …… 裴景翊回到院中,得知她们在慧觉房里又有了新发现。 “册子给我看看。”裴景翊冲沈令月伸出手。 沈令月不情愿地从身后拿出来,又提醒:“大哥,你最好看过就忘了哦。” 裴景翊无奈地揉着眉心,“……我又不是为了八卦。” 他对这些女眷的隐私并不感兴趣,对他来说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 裴景翊一目十行地翻阅过去,抬头对上燕宜的目光,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你也觉得这上面少了什么?” 燕宜唇角不自觉带出一点笑意,轻轻点头。 “慧觉连几十两的香火钱都要记上一笔,怎么会落下如今寺里最‘有权有势’的那位?” 沈令月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你们是说……乐康公主?” 对哦,以慧觉对权势名利的痴迷,乐康公主于他而言简直就是一道摆在面前的登天阶。 可他的日记本上居然没有任何关于乐康公主的记载? 是还没打探出来,还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 这个时间,乐康公主和秋山还在药师殿内抄经。 安排裴景淮在路口放风,沈令月不再犹豫,拉着燕宜直奔隔壁乐康公主的院子。 “说起来,高钰死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听到公主院中传出了一声尖叫,可她却说是做噩梦了。” 沈令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或许高钰的死真与乐康公主有关。 燕宜在院门处停了下来,俯身仔细观察门闩的位置。 “你说你和二弟听到声音赶来的时候,这大门没闩,一推就开了?” 燕宜伸出手一点点摸过去,在门闩的横木内侧摸到几道凌乱的划痕。 “如高午所言,高钰酒后狂言称要轻薄公主,他趁着雨夜遮掩行迹,来到公主院外,又用随身携带的匕首等利器挑开门闩,潜入房间——” 她看了沈令月一眼,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神情。 沈令月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推开正屋的房门,在房间内仔细搜查起来。 终于被她在床脚处发现一点嵌在砖缝里的深褐色痕迹。 她趴在地上,伸长手臂往床下摸索,突然嘶了一声。 燕宜原本在她身后打量着四周,听到沈令月吸气声,连忙过来询问,“怎么了?” 沈令月慢慢从床底下取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碎瓷片,刚才就是这东西扎了她一下。 “难怪……我就说这里好像少了点东西。”燕宜指着房间另一头的多宝格,当中突兀地空了一块。 沈令月:“没错,小姑也住正屋,和这边是一样的规制,我记得架子上摆了个青瓷花瓶。” 乐康公主受伤的右手,鞋底沾染的褐色污渍,房间里消失的花瓶,床底的碎瓷片,砖缝里的血迹。 种种迹象表明,是高钰深夜潜入欲行不轨,乐康公主奋起反抗,失手将他杀害。 “可是高钰的尸体又如何出现在正殿前面,还有那根降魔杵……” 燕宜走到桌案前,拿起压在最下面的一本《药师经》翻开,很快就找到了一笔熟悉的字迹。 眼睫轻颤,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如此。” …… 到了用午饭的时辰。 高午不耐烦地从僧人手中接过食盒,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又没好气地扣回去。 “怎么又是这些清汤寡水的破玩意儿?” 送饭的僧人低着头解释:“寺中存粮告急,下山道路还未打通,请施主多担待……” 高午憋了一肚子火,把僧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才将食盒提进院中,招呼其他人一块来吃饭。 石桌中间摆了一大碗菌菇汤,闻起来倒是格外鲜美,白嫩的菇片口感绝佳。 高午把馒头撕成小块泡进汤里,美美吃了一大碗。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很快一大碗汤就被分食殆尽。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院中突然接连发出痛苦的呻/吟,伴随着碗筷打翻掉落的乒乓声响,很快又归于沉寂。 …… 药师殿内。 啪地一声,供奉在架子上一盏海灯突然无端裂开,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正埋头抄经的乐康公主吓了一跳,凝神望去,一时不察,笔尖的墨汁滴到纸上,洇开一团墨痕。 秋山站在她身后,见状呀了一声,面露惋惜,“眼看这一页经文就要抄完了,这下全废了。” “无妨,再抄一遍就是了。” 乐康公主定了定神,将弄脏的这一页放到边上,重新铺开一张白纸,几乎毫不思索,经文便流畅地自笔尖徐徐展开。 这本《药师经》全文五千三百八十八字,她住在玉佛寺这些日子,早已不知道抄了多少遍,早已铭刻于心。 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那一行行工整而端方的小楷,就像那个人一样,永远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肯再往前一步。 想起他时,唇角会不自觉浮起隐秘的微笑,可笑容过后又是无穷无尽的苦涩。 乐康公主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和尚。 从她在山脚捡到他,他在马车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就像一个跋涉在茫茫黑夜,不知前路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轮明月高悬,平等地照在每个人身上。 云止就是她的月亮。 一开始,她在角落里抄经,他在药师佛前冥想。 只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乐康公主那颗彷徨无依的心,就好像有了方向。 她在这里得到了在皇宫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幸福。 但云止却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月亮。 他那么远又那么好,好到让最胆小的人都生出贪念,想要将天边的月亮据为己有,从此只属于她一个人。 乐康公主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 她让秋山去山下买了一壶酒带上来,故意把自己灌得半醉,趁着夜色闯进了云止的禅房。 她抓着他的僧袍不撒手,趁他拿自己没办法的时候,偷偷亲了他。 软软的,凉凉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云止像是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住,愣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推开,第一次对她动了手,将人强行拎出房间。 她那晚喝醉了,只记得自己靠着紧闭的房门说了好多好多话,那一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还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后来她大概是坐在门外睡着了,但第二天醒来时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身上衣着完整,连鞋子都被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云止再没有去过药师殿。 他把自己锁进了藏经阁。 乐康公主进不去那里。但她知道,每当她走出药师殿,去后山碑林散心的时候,他站在藏经阁顶楼就能看到她。 那天她故意使了个小花招,假装被藏在草丛里的蛇咬伤,跌坐在地上哭个不停。 没过多久,云止就带着药赶了过来,那一刻他脸上终于带出几分无法掩饰的关心,却在发现她是假装后冷了脸,转身就要离开。 乐康公主着急去追他,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这次是真的扭伤了脚,她忍着痛没吭声,一瘸一拐走在他后面, 直到他终于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她的眼泪早已默默流了一路,却还倔强地跟着他。 那一刻,她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复杂的无奈,无望般的叹息。 云止在她前面蹲下来,低低开口:“我背你回去。” 那一天,乐康公主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只希望下山的这条路再长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 …… “殿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乐康公主抬起头。 裴景翊逆着光站在殿外,俊逸的面孔上神情晦暗,带着雪染霜寒般的凉意,大步走了进来。 乐康公主对上他锋利的视线,心中没来由地一慌,竟然忘了君臣尊卑,忍不住先开了口:“裴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裴景翊定定看着她,声音很轻:“臣来告诉公主——半个时辰前,与高钰一同上山的五名随从,俱被发现死在院中。” 乐康公主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蓦地站起身来,动作过大打翻了砚台,墨汁淋漓地四下流淌,很快将桌上的一叠纸染得脏污不堪。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怎么……怎么会这样?他们是怎么死的?” 裴景翊意味深长:“应该是误食了山上的毒蘑菇‘白鬼伞’,此菇毒性剧烈,只要一小朵就能毒死一匹成年骏马,区区几个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乐康公主强撑着扶住桌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轻声道:“那便是,便是意外了?裴大人为何要来告诉本宫?” “慧觉死了,高钰的随从也死了,便再也没有人知道——” 裴景翊抬起手,亮出那枚墨色麒麟玉佩,“高钰是被公主亲手杀害。” 乐康公主僵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冻结一般。 “你,你都知道了?” “殿下,是高钰对您欲行不轨在先,您便是当众杀了他也是理所应当,高家人绝不敢说半个不字,您为何要这般——” 沈令月按捺不住,从裴景翊身后探出头来,拉着燕宜快步走进殿内,语气急切,“我们都知道了,您和云止大师……” “不,不是的!” 乐康公主突然态度激烈地反驳,“我和云止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是我逼他替我善后,是我逼他将知情人统统灭口,一切都是我指使他的!” 她用力握紧拳头,强迫自己把头抬得高高的,压抑着哽咽:“你们不用再说了,等山路清理出来,我自会回宫向父皇请罪……” “公主,您并没有杀人,何来请罪之说?” 云止不知何时从药师佛像的后面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灰色僧袍,低眉敛目,面容平静而悲悯。 他看向裴景翊为首的侯府众人,微微颔首。 “请裴施主不要污蔑公主,她只是错手将高钰打晕了。是我将他拖到正殿,是我用降魔杵刺入他心口。还有慧觉和高家随从,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公主无关。” “云止!” 乐康公主再也坚持不住,泪水滚滚落下,“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我不许你就这么承认了!” 她冲到云止面前,用力拉住他的衣袖,像一个准备要对抗全世界的战士,勇敢地看向对面,“没错,我和云止彼此相爱,他是为了我才杀人的,等我回宫禀明父皇一切,就请他下旨让云止还俗,当我的驸马!” 说出这番话时,乐康公主心中忐忑极了,生怕云止又一次拒绝她。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任凭她牵着自己的衣角。 乐康公主静静等了一会儿,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看他,“你,你答应了?” 云止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如默许一般。 乐康公主喜极而泣,大胆地拉住他的手,“云止……我不要公主府了,我们离开京城,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堪称惊世骇俗,也许父皇会震怒,也许母妃会骂她鬼迷心窍,但她此刻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了。 她只要她的月亮。 云止终于抬起头,那双明润的无波无澜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他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几不可察的微笑,轻声说:“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乐康公主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大的倚仗,她伸开双臂,以保护的姿态拦在云止身前,理直气壮地对裴景翊道:“裴大人,本宫和驸马的事情,就无需你们过问了吧?” 裴景翊沉默了一瞬,对乐康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臣下之礼。 “臣,谨奉教。” …… 走出药师殿,沈令月的脑子还是懵的。 她突然使劲拍了一下自己,“我真傻,真的。” 她的吃瓜小雷达居然没有探测到乐康公主和云止的恋情! 沈令月抱着燕宜的胳膊哀嚎:“谁能想到啊……那可是未来要当住持的大师啊……就连我都只敢口嗨几句……” 乐康公主,那个比兔子还胆小,面对高钰的骚扰都不敢反抗的小姑娘,竟然闷声干大事?! 沈令月抓狂地薅头发,“她也太勇了,装得也太好了,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满级宫斗选手……” 高钰死后她们几次偶遇乐康公主,她那镇定自若的态度,简直瞒过了所有人。 “其实高钰死了就死了,可偏偏云止又……” 沈令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算不算是先破了色戒,又破了杀戒? 乐康公主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他在一起,真的能得到幸福吗? 燕宜见她一脸纠结挣扎,仿佛已经提前为乐看公主的未来而感到担忧,轻轻拍着沈令月的背安慰。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此刻对于乐康公主来说,她是得偿所愿,求得圆满了。” …… “殿下,你今天的经文还没有抄完。” 云止语气温和:“今日事,今日毕。你在佛前发过愿,不可食言。” 乐康公主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他,扯着云止的衣角不肯松开,“那你留下来陪我抄完好不好?” 云止轻笑着摇头,“殿下,我也有我的功课。” 乐康公主略微不满地皱起鼻子,带了几分娇嗔,“你都要当我的驸马了,怎么还惦记着你那劳什子功课?” “俗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 云止仿佛对乐康公主开了句玩笑,成功将她逗笑了,也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放下。 她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今天就是你最后一天撞钟了哦。等明天道路清理出来,你就随我一同下山,我们进宫去见父皇。” “好,最后一天。” …… “明天应该就能下山了吧?” 沈令月捧着一个玉米窝头小口小口啃着,哪怕今晚桌上并没有蘑菇做的菜,她也不敢碰了。 ——万一云止疯了,把她们这些“知情人士”通通灭口了怎么办? 裴景淮大咧咧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心吧,不是都用银针试过了吗,没毒的。” 他刚要把菜送进嘴里,就收到沈令月的死亡视线:“我也不会为你守寡的。” 裴景淮:…… 默默放下筷子,拿起窝头。 裴玉珍还在对着院子里那一筐蘑菇发愁,她现在不光恐肉,也恐蘑菇了。 一桌子人都没滋没味地吃着饭,盼着这难熬的日子快些过去。 裴景翊无意中转过头,看到后山那座孤悬的山峰上,似有滚滚浓烟升起,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如血色泼洒弥漫。 沈令月注意到他视线有异,顺着望过去,不由瞪大眼睛。 “什么情况?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这么大的烟,不会很快就烧到她们这里来了吧? 啊啊啊云止还是决定灭口了吗?居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电光火石间,裴景翊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放火。” “是舍身崖。” …… 沈令月她们放下筷子就往后山赶去。 等她们终于来到那所谓的“舍身崖”前,就看到半山腰被掏出的一个山洞,里面正不停地涌出浓烟,洞口处影影绰绰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云止!!!” 乐康公主跌跌撞撞爬上来,鬓发散乱,裙角沾满泥土,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疯了似的就要往前扑,被沈令月和燕宜拼命拉住。 “殿下,火随时都会烧过来的,你不能过去!” 乐康公主不停挣扎,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着:“云止,你出来,你别做傻事!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下山的!你这个大骗子!” 云止站在洞口,浓烟将他的面容逐渐吞噬,在一片灰色雾气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身后是足以灼痛皮肤的热浪,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对着乐康公主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殿下,小僧自知罪孽深重,无论佛祖降下何种惩罚,都由小僧一人承担,与殿下无关。” 乐康公主绝望地跪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面颊,又迅速被周围灼热的空气蒸发,在她皮肤上留下灼伤般的红痕。 好痛。 她全身都在痛,她的心好像被人紧紧捏住,在她身体里搅得血肉模糊。 “你出来……”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明明都答应她了,他说要跟她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 火舌蔓延,已经舔舐上他的衣角。 云止的目光依旧悲悯而温柔,久久地凝望着她。 他慢慢向后退去,直到身影完全被大火吞没。 乐康公主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他的一声叹息。 “小僧云止,祈愿殿下长乐安康。” 她再也承受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 这场火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乐康公主醒来,不顾众人阻拦,执意要再上山为云止拣骨。 沈令月和燕宜怕她出事,叫上各自的夫君,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处舍身崖原就是寺中僧人火化之处,大火烧烬,洞壁内一片漆黑,隐约可见灰色痕迹遍布其中,也不知是不是其他往生的僧人残留下来的骨殖。 乐康公主在洞口前停下,转身对二人平静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我想和云止单独说几句话。” 她越是这样平静,沈令月就越觉得后背发凉,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殿下,你……你说完了就快点出来啊。” 乐康公主轻勾唇角,转身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完了完了,她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沈令月抱着燕宜的胳膊瑟瑟发抖,又害怕又心疼。 谁也没有想到云止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用自己的死来涤荡一切罪孽。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乐康公主从里面出来,两手空空。 沈令月眨眨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要拣骨吗?难道是……全都烧光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乐康公主突然打开紧攥的右手,“你们看。” 沈令月一瞬屏住呼吸,“这是……” 燕宜轻声道:“是舍利吗?” 乐康公主掌心里躺着一枚榛仁大小的灰白色石头,很圆润,在日光下仿佛有一层淡淡的珠光。 “我就知道他不会舍得丢下我的。”乐康公主自顾自说着,将这枚石头小心地装进荷包里。 等她回了宫,就找将作监最好的珠宝匠人做一个镶托,日日戴在身上。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她一样。 下了山,乐康公主又说要去收拾云止的遗物。 她态度很认真:“云止不是玉佛寺的僧人,他在这里没有同门,只有我能替他整理,到时候再交还给白龙寺的大师。” 沈令月挤出一个笑脸:“殿下说的对,您想做什么我们都行。” 在整理云止的衣箱时,乐康公主找到了藏在衣服下面的那支签。 沈令月好奇地凑过来,“这不是我们之前排队解签的那个竹签吗,他为什么要藏起来一支?” 乐康公主摩挲着签头上染了暗红色的数字,突然快步走出房间,去后面找到了空大师,请他解签。 “难怪昨天慧辰整理签筒的时候说少了一根签,还以为是掉到外面弄丢了。” 了空大师眯眼辨认了一会儿签头数字,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怎么偏偏丢的是这一支?” 乐康公主紧张地问:“大师,此签何解?” 了空大师叹了口气,“殿下看这个数字,这是签筒里最后一支签,也是十分罕见的下下签。” 他那双老迈浑浊的眼眸仿佛看透了一切,对着乐康公主缓缓念出了签文—— “曾向韦陀求一愿,谁知誓愿即劫缘。殿前跪破膝头血,不过如来掌上烟。” 作者有话说:一口气写完了[撒花] 这个结局我从故事一开始就已经定下来了,期间反复思考能不能有破局的办法,但是都没想出来()所以其实你们能感受到我每天都写的很纠结很煎熬,真的就是那句话“我站在故事的开头,望向你必死的结局”[爆哭] 虽然我也爱看妖女X圣僧那种哈,但是怎么说呢,我个人觉得还是不下凡的圣僧最美味[狗头]唐僧要是留在女儿国也就没那么好嗑了,更没有那么多金句流传[让我康康] //最近家里事情确实比较多,因为猫猫生病我心态也不太好,不养猫的宝子可能不太清楚尿闭这个情况就是真的非常熬人也很容易复发,而且每天每时每刻我几乎都要盯着猪咪上厕所的情况,一有不对劲就要马上联系医生。然后我还要尽力保持日更,尽力不被评论区一些不太和谐的言论影响……骗你们的怎么可能不受影响[爆哭]我被举报那天关了电脑默默哭了很久QAQ 你们看我专栏也能知道我之前就是一个小透明,突然一下子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和喜欢我真的非常感恩也非常诚惶诚恐,连续日更三个多月真的压力也蛮大的,但是我一直有努力在调整状态,不想让这么多每天追更的宝宝失望,结果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了,有时候真的紧张到对着电脑一个字都打不出来,明明剧情就在脑子里装着,但是整个人像个语无伦次的傻子[爆哭] 哎一不小心和大家吐黑泥了……但是我还行!我还能撑住!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给我用心写出来的女鹅女婿们创造一个幸福的世界!她们就是支撑我每天坐在这里的动力55555当然还有你们[狗头][狗头]好了不说了爱大家么么么!我继续去盯着大胖猫尿尿了() 第99章 第 99 章 三句话教你如何当公主…… 在寺中僧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下, 下山的道路终于被清理出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空气格外清新,山上大片被暴风雨摧残折损过的树木也重新恢复了生机, 顽强地修复生长着, 雨后新绿滴翠, 蓬勃焕然。 沈令月和燕宜站在山门前向下方望去,不由感慨:“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啊。” 或许只有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才知道, 这三天里发生了多少,又带走了多少,有些人和有些事,永远也回不来了。 “还发什么呆, 快收拾东西回家啊!” 裴玉珍经过二人身边催促了一句,又回头叮嘱小厮轻抬轻放,“这些蘑菇是要孝敬太夫人的,别磕着碰着了。” 沈令月看着她张罗忙活的架势偷偷笑,对燕宜道:“小姑还是战胜了对蘑菇的恐惧啊。” 燕宜也轻轻勾起唇角, “谁让慧瑫小师父今早又送了一筐过来呢。” 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 对上小和尚眼巴巴的目光, 也很难拒绝吧。 侯府的马车旁,裴玉珍又摸了两把慧瑫的小光头,板起脸叮嘱:“以后不要一个人偷偷进山了,万一碰到野兽怎么办?若是再遇到什么难事, 就下山来昌宁侯府找我。” 想起慧觉日记本上对她的评语,裴玉珍磨了磨牙, 认真强调:“姑奶奶才不是小气鬼,我只对合眼缘的人这么好!” 慧瑫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谢谢裴施主,我以后一定每天都替你念经祈福,保佑你心想事成!” …… 裴景翊和了空大师一同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裴施主的意思老衲已经知晓。” 了空大师在最初的惊愕和痛心过后,已经从悲痛中抽离出来,历经沧桑的枯老面孔写满了悲悯和释然。 “众生皆苦,逃不开贪嗔痴怨。” 他对裴景翊道:“待各位施主下山后,玉佛寺将闭关一段时间,老衲会带领寺中弟子静思己身,参禅悟道,愿一切罪孽得以净化超脱。” 裴景翊合十回礼,“多谢大师配合,在下一定尽力周旋,不令高家怒火蔓延至寺中。” 二人交谈间,乐康公主一身素净衣裙,怀中抱着一个蓝布包裹缓缓走了过来。 短短一夜之间,她好像长大了许多,眼神中带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宁和空远,仿佛沉淀了无数云霭霜雪,最终化为高高悬在天边的一轮月亮。 她抬起手轻轻摩挲着紧贴心口的位置,那是云止最后留给她的东西,正伴随着她的心跳和呼吸而轻轻脉动。 “承蒙大师关怀,让本宫在寺中叨扰数日,如今也该下山了。” 乐康公主对了空大师施了一礼,眉眼低垂,语声平缓。 “云止留下的经书和一些遗物,本宫就一并带走了。日后若是白龙寺那边问起……本宫会亲自写信向了净大师说明,请住持成全。” “殿下随心便是,若是云止留下的经书能为殿下开启些许智慧真理,老衲想他也一定会答应的。” “真的吗?”乐康公主抬起头,眼角一点红痕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了空大师笑着点点头,目光温柔而慈悲。 “殿下,临别之际,老衲斗胆,想再赠您一句话。” 乐康公主连忙垂首:“大师请赐教。” “世上本无常照月,天边还有再来春。” 了空大师说完这句,转身慢慢向寺内走去,影子被拉得很长,渐渐没入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乐康公主来到沈令月和燕宜面前,不等二人先开口,便双手举过头顶,郑而重之地行了一个拜谢大礼。 “乐康谢过二位姐姐的陪伴,若是没有你们,我……” 她又想哭了,最终却咬紧唇瓣硬生生咽了回去,努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答应过云止,以后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勇敢坚强。眼泪不会变成武器,只会让真正关心在乎你的人一起心痛。 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将她轻轻抱住,安慰地轻抚着她的背。 “殿下,云止一定也希望你能快乐,幸福。”燕宜握紧她的手,认真道:“他并不是真的离开了,他是天上的云,路边的草,吹过你面颊的一缕风,始终都在你身边。” 乐康公主想象着这些画面,恰好此时一缕清风拂面而来,调皮地吹起她额前碎发,又像是爱人温柔的手指轻拂过发间。 她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郑重应下,“我会的。” 裴景翊一直等到三人聊得差不多了才走上前,“殿下回宫之后有何打算?” 乐康公主被问住了,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包裹。 “我,我不知道……” 山路已通,高家人很快就知道高钰死在了玉佛寺,就连他的随从也无一幸免。 或许高午他们还可以用误食毒蘑菇的借口掩饰过去,但高钰死状离奇,高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她回到宫里,或许又要面对母妃的质问和怒火,以及新一轮的无休无止地盘算称量,把她当成为皇兄铺路的垫脚石…… 乐康公主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挣扎而绝望。 “如果能选择……我真的再也不想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 裴景翊不假思索替她做了决定,在乐康公主疑惑的目光中缓缓道:“去同安公主府。” 乐康公主眼里重新燃起希望,“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求皇姐帮忙?” “没错,同安公主一定会帮你的!” 沈令月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你也是她的亲妹妹,她不会忍心看着你受煎熬的。” …… 侯府的马车进了城,分作两个方向。 裴玉珍先回去向家里报平安,沈令月和燕宜陪着乐康公主直奔同安公主府。 今日同安公主恰好在家,见三人联袂而来,诧异挑眉:“你们仨什么时候玩到一块儿去了?” “皇姐,我……” 乐康公主一开口就带了泪腔,又恼火自己不争气,使劲跺了下脚,强撑着把这几日在玉佛寺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同安公主越听神色越凝重,原本随意歪坐的身子也慢慢直起,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小国舅?真是给他脸了,死也活该。” 同安公主不爽高家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这个高钰,他曾经在一次醉酒后公开嘲讽卫绍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若不是侥幸入了公主的眼,早就和卫家人一起流放到岭南吃瘴气去了。 这话传到同安公主耳中,第二天就把宿醉的高钰从花楼里揪出来,在大街上用马鞭将他抽得皮开肉绽。 “驸马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也敢对他大放厥词?!” 事后高家人倒是认了怂,押着高钰上门来负荆请罪。 就连高贵妃也急忙开了私库,选了好几样庆熙帝赐给她的珍宝贡品送过来赔罪。 但同安公主可不是什么大度的性子,凡是说过卫绍坏话的人,她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呢。 别说林贤妃和高夫人的密谋暂时还未摆到明面上,就算她真敢求庆熙帝赐婚,同安公主也得想办法给搅黄了。 驸马是什么很不值钱的东西吗,高钰也配? 听到高钰的死讯,解气归解气,但同安公主还是为小皇妹和云止互生情愫一事而吓了一大跳。 她用从未有过的全新眼光上下打量着乐康公主,片刻后突然朗笑出声。 “好好好,不愧是我们萧家的女儿,看上哪个男人就一定要得到。” 乐康公主又羞又恼,小脸通红,连生气都忘了,“……皇姐!” 同安公主轻咳两声,怜爱地把这个小了十几岁的妹妹搂进怀里,“好了好了,你别难过,至少你知道他心里有你了对不对?” 沈令月和燕宜乖乖坐在一旁当背景板,此时才敢大着胆子举手:“殿下,您有办法解决此事吗?” 乐康公主和云止的感情是万万不能让宫里知道的,但高钰的死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能应付过庆熙帝那边。 “这有何难?”同安公主不在乎地摆摆手,“一会儿我陪乐康进宫一趟。” 她冲乐康公主眨眨眼,凤目明睐,熠熠生光。 “今天皇姐就好好教你一回,公主该怎么当。” …… “父皇,这是儿臣在玉佛寺礼佛时为您抄的《药师经》,祈求佛祖保佑您身体康泰,护我大邺国运昌隆。” 乐康公主按照同安公主教她的话,将一摞佛经放在庆熙帝的御案上,后退几步,姿态乖巧。 “哦,乐康回来了。”庆熙帝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一向安分乖巧的女儿,微微皱眉,“在佛寺住了这些日子,看着瘦了不少,等会儿回去让你母妃多点几道菜,好好给你补一补。” 不咸不淡安慰几句,庆熙帝一转头又笑呵呵地看向长女:“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看朕了?” 同安公主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将乐康公主拉到自己身边,“父皇,若有人仗着裙带关系欺负你女儿,您管不管?” 一种熟悉的头疼的感觉又来了,庆熙帝无奈道:“谁敢欺负你?你不是一向都当场报复回去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乐康妹妹。” 同安公主打了个时间差,趁高家人还不知道高钰的死讯,抢先给高钰定了个夜闯闺房,轻薄公主的罪名。 庆熙帝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竟有此事?” 他再怎么纵容高家人,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乐康是他的女儿,天家公主,岂是高钰能随意轻薄欺侮的? 同安公主还在火上浇油:“父皇,您以为高钰为何敢如此猖狂?” 庆熙帝以为她要劝谏自己别再偏宠贵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不接茬。 同安公主不以为意,自顾自道:“还不是因为贤妃娘娘,她竟敢背着父皇偷偷和高家有了默契,不声不响就要将乐康许给高家呢。” “贤妃?”这下庆熙帝是真的震惊了,一转念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面上带出几分天子威压,冷厉沉肃。 就连高贵妃都不敢这般托大,替自己亲弟弟求娶皇家公主。 贤妃倒是好大的野心! 一想到这事他还被蒙在鼓里,若真让高钰得了逞,事后贤妃再来他面前假惺惺说上一句“两个孩子彼此看对了眼,也是缘分”,求他赐婚…… 庆熙帝一拍桌案,喝了一声:“把贵妃和贤妃都叫过来,现在,马上!” 很快,二妃便从各自的宫里匆匆赶来,显然都得了传旨太监的叮嘱,知道庆熙帝正在气头上,俱是一身家常打扮,显得十分素淡。 林贤妃抢在高贵妃前头一步进了殿,正要说点什么,迎面一个茶杯丢过来,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 林贤妃吓得一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被碎瓷硌得生疼,忙不迭膝行向前几步,哀声道:“陛下息怒,臣妾不知为何惹恼了您,但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你还知道叫朕保重龙体。”庆熙帝冷着脸,“朕看你巴不得朕早点死了,好让你的宝贝大儿坐上这把椅子!” 这话简直太重了,林贤妃脸色惨白,拼命磕头,不敢再为自己辩驳。 高贵妃慢了一步,侥幸躲过庆熙帝的雷霆之怒,待她进了殿,一言不发跪了下来,安安静静低垂着头。 庆熙帝停顿了一下,不再斥责贤妃,转而看向她道:“朕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先跪下了?” 高贵妃轻轻抬起头,姣好的面容眉尖轻蹙,嗓音柔和婉转:“陛下正在气头上,臣妾不敢惹您不快。反正一定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够好,先赔罪总是没错的。” 同安公主偷偷给乐康公主使了个眼色:学会了吗? 乐康公主:……怪不得贵妃能在后宫独宠十多年,光有一张漂亮脸蛋可远远不够。 再看看都快被吓成了鹌鹑的林贤妃,乐康公主默默为生母叹了口气。 这不就是沈家姐姐说过的“对照组”吗? 这么多年,母妃还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 庆熙帝被高贵妃的自嘲逗笑了,再大的怒火也先消了三分,对她摆摆手:“别怕,今天的事错不在你,只是有件事需要叫你知晓。” 他威严的双眸扫过林贤妃,沉声道:“高钰要娶乐康,这事你知道吗?” 高贵妃蓦地瞪圆眼睛,想也不想地否认:“臣妾不知,臣妾最近还在为乐康公主排命盘呢。殿下命格贵重,怎么能便宜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林贤妃没忍住,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怎么会有高氏这样忘本的女人?她就没想过要提携娘家富贵更进一步吗? 若是高贵妃能听到她的心音,恐怕要狠狠嘲笑出声。 高父已经封侯,大弟二弟都蒙了恩荫,白拿着朝廷俸禄,娶到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官宦千金,这一切都是因她而得来的,还想要什么富贵? 别的女子扶持娘家,那是因为娘家是她们身后最大的助力。 可高家除了给她拖后腿,给她“妖妃”的名声再添上一笔有力注脚,还干过什么正事? 林贤妃眼珠子都要瞪抽筋了,高贵妃看也不看她一眼,又向庆熙帝一拜,果断撇清干系:“臣妾从不知情,也并未应允过任何人任何事,请陛下明察。” 庆熙帝满意地勾起唇角,“朕就知道爱妃是个拎得清的,平身,赐座。” 高贵妃规规矩矩坐在最边上的椅子,转过头关心地看了乐康公主一眼,无声地询问她是否还好。 不知为何,这次乐康公主回宫,高贵妃觉得她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难道真是在寺庙里待久了,人也变得大彻大悟了? 乐康公主接收到她的善意,轻勾了下唇角,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去高家,传朕口谕,高钰胆敢轻薄公主,罪该万死,朕看在贵妃多年陪伴的情分上,允许高家领回高钰尸体下葬,对外就说他暴病而亡,尽快发丧。若有半分不利于公主的流言传出,便拿高家另外两个儿子来抵。” 庆熙帝干脆利索地处置下去,又看向乐康公主:“你说那个为了救你而失手错杀高钰的小和尚,是洛州白龙寺住持的亲传弟子?” 乐康公主连忙起身回话,忍着巨大的悲痛,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回父皇,他法号云止,为了救儿臣才犯了,犯了杀戒,如今已然圆寂,以死谢罪……” 指甲紧紧抠着手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庆熙帝并未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沉吟,“若他还活着,朕一定要好好地封赏他。” 云止是为了保护他的女儿才失手杀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罢了,既然如此,朕便下旨追封他为上禅师。派人去洛州一趟,在白龙寺为他立功德牌位。再赐宫中珍藏经书给了净方丈,以慰他失去爱徒之痛。” 庆熙帝把乐康公主叫到自己身边,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好了,别难过,这说明你有佛缘啊,那位云止小师父到了极乐世界也会保佑你的。” 乐康公主扑进他怀里,借着父皇的安慰,终于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高贵妃受娘家连累,以管束不力的罪名,罚俸三个月。 林贤妃就惨了,不但被罚俸,还要禁足,更不许她再插手乐康公主的婚事。 旨意一下,林贤妃委屈得不行。 恒王一家才解除禁足没多久,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又被关了? 林贤妃不敢冲庆熙帝发脾气,只是看向乐康公主的眼神越发怨恨。 这哪里是她生的女儿,分明是个讨债鬼! …… 沈令月和燕宜回到侯府,立刻收到了孟婉茵的全方位关怀,拉着二人仔细看了又看,直呼阿弥陀佛。 “佛祖保佑,你们可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几天可把我们急坏了。” 侯府一共就这么几个主子,一下子被困在山上一半还多。 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裴家不就团灭了? 孟婉茵连声吩咐下去,让厨房今晚置办一桌席面,全家好好庆祝一下。 沈令月回到澹月轩,刚一进院就被围脖儿糊了一脸,毛茸茸的一大坨蹿上她的肩膀,抱着她的脑袋唧唧叫个不停。 “呸呸……”沈令月艰难地吐出一嘴毛,张牙舞爪地把围脖儿弄下去,指着它的小黑鼻头教训:“你已经是个成年狐狐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唧唧?”围脖儿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无邪。 围脖儿在侯府养了大半年,顿顿吃肉,养得皮光水滑,如今已经是一头成年狐狸的体型了,毛茸茸的大尾巴足有半米长,不知道是不是被绒团儿传染了,走路时还翘得高高的,一晃一晃,活脱脱一个小狐猫。 沈令月双手叉腰,和它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先把自己逗笑了。 这小东西就是故意的,它明明什么都懂! “乖乖的,等我洗完澡再出来陪你玩儿啊。” 沈令月丢下这句话,火急火燎地直奔浴房。 这几天在玉佛寺里实在太不方便了,洗澡都不敢多用水,期间还上山下山地到处跑了好几趟,她现在急需一个香香的热水澡抚慰自己。 晚上一家人聚在松鹤堂吃饭,桌上多了好几道蘑菇做的菜,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谁也没敢伸筷子。 只有太夫人不明就里,吃得喷香,还招呼大家一起:“这可是你们小姑亲自进山捡回来孝敬我的,哎,要说这山里天然长的蘑菇就是鲜呐。” 沈令月低头小声嘟囔:“您要真吃了小姑捡回来的蘑菇,现在就要躺板板咯……” 席间孟婉茵提起,她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后天就是恒王府办喜事的大日子,侯府全家都要去赴宴。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个眼神,终于想起来。 “是荣成县主和蒋平要成婚了?” 恒王府是在今年年初解除禁足的,也许是为了向庆熙帝表明自己的孝心纯良无害,恒王夫妇一直在悄悄筹备荣成县主的婚事,全程十分低调。 直到六礼的流程快走完了,这才公布了婚期,广邀宾客。 沈令月小声吐槽:“一直不公布婚期,是怕荣成县主逃婚吧?” 孟婉茵咳嗽两声,委婉道:“不管怎么样,这也是恒王府解禁后办的第一件喜事,是该好好热闹热闹。” 沈令月冲她笑得灿烂,“母亲说的是,我和大嫂一定要去,一定要亲自给县主送上我们最诚挚的祝福。” …… 大婚当天,恒王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喜气盈门,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虽说是恒王府嫁女,但蒋平家里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在京城连座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婚礼自然只能在恒王府举办。 听说以后小两口也会长住王府,对荣成县主来说,其实她的婚后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 沈令月和燕宜随大流去看新娘子。 荣成县主面无表情坐在喜床上,穿着嫁衣戴着凤冠,脸上却十分素淡,完全没有上妆的痕迹。 喜娘杵在一旁手足无措,对匆匆赶来的恒王妃勉强挤出几句吉利话:“县主天生丽质,无需修饰便是最美的新娘子了。” 荣成县主突然冷笑了一声,抬手将沉重的凤冠取下丢到一边,“是吗?谁家新娘子愿意嫁给外面那个丑八怪,不如来跟我换一换?” “荣成!” 恒王妃气得想打她,手抬到半空又放了下去,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父王就在前面招待宾客,都到了这一步,你就认了吧,好好跟蒋平过日子,啊?” 她将凤冠重新戴回女儿头上,稍微用力往下压了压,“听话,以后你父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荣成县主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接下来的流程都十分配合,像一个提线木偶,被牵引着跟蒋平拜过天地,送入洞房。 当蒋平挑开荣成县主的盖头,她抬起头对上那张令人厌恶的脸,眉头紧皱,一弯腰将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身后那么多观礼的宾客瞬间为之一静。 蒋平的脸色阴沉了一下,眉毛狠狠抽动,片刻后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身对众人作揖赔礼。 “县主今日一大早就起来化妆更衣,想是十分疲惫,所以才会偶感微恙,请大家多多包容。” 众人听着场面话,纷纷知趣地退出房间,把地方留给新婚小夫妻“沟通感情”。 蒋平关上门,脸色再也掩饰不住地难看极了,快步走到荣成面前,攥紧拳头,紧绷的声音压抑:“县主,你我夫妻一体,你让我难堪,难道在外人眼里你就能撇清干系了吗?” 荣成县主抬起头冷冷看着他:“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要我学着别的女人那样做低伏小伺候你,下辈子吧!” 蒋平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利用男女悬殊的体力差将荣成县主按在床上。 荣成县主挣扎着踢他的腿,“混蛋,你放开我!” “县主,从前我一直敬你重你,但过了今晚……你就只能乖乖做我的女人。” 蒋平狞笑了下,一边压着她的肩膀,一边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荣成县主挣扎着,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她事先藏起的一把剪刀,拿起便朝他猛刺过去。 “啊!!!” 新房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吼叫。 沈令月和燕宜她们还没走远,听到动静立刻拔腿往回跑。 她就知道荣成县主不会轻易妥协…… 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荣成县主顶着歪斜的凤冠,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大剪刀,一步步走了出来。 在她身后,蒋平捂着小腹下方在地上哀嚎着翻滚,有血从他指缝间不停涌出,令他面容扭曲越发骇人。 “萧霏——”蒋平嘶声喊着她的大名,“我要杀了你!” 荣成县主对他的怒骂和诅咒充耳不闻,歪着头对赶来的宾客嫣然一笑。 “你们谁去前面告诉我父王一声,他的好女婿,废掉了。” 沈令月悄悄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病娇的威力吗?” 怪不得这半年荣成县主一直没什么动静,原来是憋了个大的,割以永治。 燕宜点点头,又联想到乐康公主,不由发出感慨。 “萧家的女儿们,颇有武唐遗风啊。”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接下来收一收前面的剧情线,就开始正儿八经搞大事了——猎杀时刻到[狗头][狗头] 第100章 第 100 章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 好消息:太医来的很及时。 坏消息:来了……也没用。 偌大的恒王府像是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推杯换盏,寒暄闲聊的声音统统不见了,只剩下后院方向隐约传来的一声声哀嚎, 真是让人闻之蛋疼。 很快, 太医灌下去的安神汤起了作用, 就连这哀嚎声也消失了。 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恒王脸色黑如锅底, 从前院匆匆赶来,一把抓住太医紧张询问:“情况怎么样了,还能……保住吗?” 太医低下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回禀王爷, 蒋仪宾的伤处已经止住血了,但以后怕是……微臣学艺不精,王爷最好尽快去宫里找个刀儿匠过来处理一下,否则这天气越来越热,伤口容易溃烂不愈啊。” 恒王眼前一阵阵发黑, 抓着随从的胳膊才站稳, 仿佛一时还没缓过来, 艰声问:“找刀儿匠处理什么?” 太医声音更低了,“刀儿匠经验丰富,下手又快又准,找他们过来割得干净一点, 蒋仪宾也能少受点罪。” 恒王转过头,见荣成县主一脸悠闲自在地坐在廊下赏花, 翘着二郎腿,鞋尖一晃一晃的,那把锋利的大剪刀就放在她手边, 上面还大喇喇沾着蒋平的血。 他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萧霏,你疯了吗?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外面这么多宾客都在,你就非要让整个恒王府跟你一起丢人现眼?” 荣成县主忽然抄起手边的大剪刀,吓得恒王连退几步,哆嗦指着她:“孽障,你还想对我动手?” “父王说笑了,女儿不敢。” 荣成县主慢条斯理将剪刀刃合拢,紧握在手中,对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把它收好,免得误伤了人。” 话虽如此,恒王还是不敢靠得太近,指着荣成县主你你你了半天,最终一脸失望地拂袖而去。 荣成县主朝着他的背影大喊:“父王,你要是还想给我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丑男人,来一个我剪一个!” …… 乐康公主默默站在人群角落里,对上荣成县主那张怼天怼地又无所畏惧的脸庞,惊讶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她轻咬下唇,怪不得皇姐老是说她不争气,自己立不起来。 荣成比她更能豁得出去,更像一个公主。 若是她也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或许云止就不会…… 一想到他,心口又会闷闷地发疼。 乐康公主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如果父皇非要给她选一个驸马,她就提前跟他说好,两个人只做表面夫妻。 如果他不同意……那她也只能买一把大剪刀了。 …… 恒王府发生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宫里。 还没等恒王考虑好要不要去宫里请个刀儿匠,庆熙帝身边的大总管已经把人送来了。 “听说蒋仪宾今日喝多了酒,在新房摔了一跤,把那处给撞伤了?” 恒王:……? 大总管一脸遗憾惋惜,“陛下听了十分担忧,特命奴才前来探望。” 他一挥手,身后便走上来一个面容方正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正是宫里经验最丰富的刀儿匠。 “快进去给蒋仪宾瞧瞧,动作麻利点儿,免得贵人受罪。”大总管吩咐了一句,又笑着对恒王道:“陛下叫王爷进宫回话,您请吧。” …… “好奇怪,老皇帝居然没有处置荣成县主?” 沈令月把围脖儿推倒在桌上给它梳毛,一边跟燕宜分享最新八卦,“据可靠消息,恒王被叫进宫骂了一顿,似乎还动手了,那天守宫门的侍卫看到他是捂着脑袋出来的。” “可能是子债父偿?”燕宜冷静分析,“当初是恒王一意孤行,非要将荣成县主嫁给蒋平,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求仁得仁。” 说白了,当初荣成县主算计齐修远不成,反被蒋平捡了便宜。虽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捉了个现行,但她毕竟是老皇帝的亲孙女,只要她死活不肯嫁,无非是被传一阵子闲话罢了,难道还要为了所谓的名声寻死觅活? 荣成县主可不是好捏的软包子,她只会弄死别人,绝不会弄死自己。 真正放不下名声的是恒王,还有妄想借此一步登天的蒋平。 沈令月把梳齿里的毛团扯下来,搓成一个圆球丢给小狐狸追着玩儿,又兴致勃勃地问燕宜:“你说荣成县主和蒋平以后会怎么样,他们会和离吗?” 燕宜想了想摇头,“应该不会。蒋平再怎么不堪,也是去年陛下钦点的状元,如今却被荣成县主给……剪了。陛下总要做出安抚的姿态,才能平息读书人的怒火。” “怪不得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蒋平自己喝醉酒,不小心摔伤了那里,但恒王府上下依旧对这个女婿不离不弃,悉心照顾呢。” 沈令月一摊手,总结:“这下荣成县主的剧情线又对上了——嫁了个老公,但是跟没嫁一样,以后还是可以养上十个八个男宠。” 燕宜被她清奇的脑回路逗笑。嗯……怎么不算是殊途同归呢? …… 这个夏天很热闹,各家扎堆似的办喜事,沈令月和燕宜跟着孟婉茵轮流去吃席,偶尔遇上熟悉的好友,还能一起吃瓜,分享各家最新八卦,主打一个互通有无。 但很快沈令月就要吃瓜吃到自家头上了——她大哥沈明安和桑文鸢,终于要成亲了。 这是沈家第一次娶媳妇进门,成亲的还是赵岚最引以为傲的长子,一向管家理事都从容不迫的她,最近都有点焦虑了,听刘妈妈说她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失眠。 沈令月和沈元嘉这阵子没少往娘家跑,帮着赵岚一遍遍核对婚礼流程,检查大婚当日一应器物吃食是否准备齐全。 还有沈明安的院子,那真是一天打扫三遍,别说墙角的老鼠洞都堵死了,就连屋顶上的瓦片缺了个角,也要马上换一块新的。 就这样赵岚都还不满意,越看自家宅子越觉得狭小逼仄,生怕委屈了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儿媳妇。 她跟两个女儿念叨:“要是隔壁东边那户愿意卖宅子就好了,让明安和文鸢搬过去,在墙上开一道小门,这样他们小两口还能松快些。” 沈令月夸张地哇了一声,“大姐你听听,大嫂还没进门呢,母亲就要把大哥分给她单过了。” 沈元嘉掩唇轻笑:“我倒是羡慕弟妹,能有母亲这样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对了大姐,你婆婆最近没给你使绊子吧,还催生吗?” 沈令月冲她挤眼睛,姐妹二人心照不宣——大姐夫现在十有八.九已经不行啦。 沈元嘉偷瞄了赵岚一眼,见她还在埋头算账,凑近沈令月耳边小声道:“催啊,怎么不催,只不过被催的变成他了。” 去年沈元嘉听了赵岚安排,给韩志焕塞了两个通房,他还真当沈元嘉转了性,在伯府里逢人就夸她是贤妻,又偷偷向她许诺,只要两个通房能生下儿子,就去母留子,抱到正院给她养,指天发誓保证自己绝不会做那宠妾灭妻之事。 沈元嘉听听就算了,也不反驳,冷眼瞧着韩志焕变着法儿地耕耘,辛辛苦苦大半年,人都快熬干了,还是没能传出好消息。 她婆婆平西伯夫人也急了,心说该不会真是她儿子不能生了吧?又特意从外面寻来两个腰细屁股大的良家女子,都是家里兄弟五六个,特别能生儿子的,花了不少银子买进府里做了良妾。 沈令月啧啧:“两个变四个,大姐夫能忙得过来吗?” 沈元嘉勾唇轻笑:“你是好久没见到他了,否则一定会吓一跳,他比去年瘦了十多斤,书房里成天飘着药味儿,什么滋补的偏方都敢往嘴里送。” 平西伯夫人已经彻底没招了,听说最近已经开始琢磨,不行就把韩志焕的侄子过继给他一个算了。 “大姐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啊。”沈令月连忙道:“你连庶子都不想要,更何况是侄子。” 沈元嘉点头,“我又不傻,再说你大姐夫也不愿意,还觉得自己努努力能生呢。” 她婆婆也是个糊涂蛋,东乡侯府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现在京城各家夫人一听说谁要过继,心里就先不是滋味了。 沈令月宽慰她:“蘅姐儿在女学表现好,等她再长大几岁,说不定就能入了同安公主的眼,将来一定有大前程。” 别忘了,燕宜可是看到过,再过几年朝廷上就会有女官了,说不定蘅姐儿正好能赶上呢? 再梦个大一点的,假如蘅姐儿为国朝立功,兴许届时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大手一挥,特许她继承爵位呢? 总之沈令月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虽然她不能明说,但她可以努力守护蘅姐儿宝贵的独生女身份。 什么庶子继子的,统统闪开! …… 婚期将至,沈令月和燕宜结伴去桑家,为桑文鸢添妆。 走在桑家院子里,沈令月还和燕宜感慨:“我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的,真是太忙了。” 燕宜笑着正要回她,前面转角处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眼前一亮,“桑姑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刚到家。”桑知秋笑着走过来,“好久不见,看你们的气色,便知日子过得不错。” 经过大半年的游历,她的皮肤被日光和风霜染成了淡淡的小麦色,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依旧明亮坚韧的眼眸,里面更多了几分世事通达和豁然。 沈令月高兴地拉住她,“太好了,我昨天还和母亲提起您呢。一会儿我就派人回去说一声,一定给您留个好位子。” 桑知秋眸光微闪,脸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一个位子,可能不够。” “哎?”沈令月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桑知秋笑而不语,带着二人转了个方向,去到客院。 “阿秋,你回来了。” 一名身材高大,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从石桌旁站起来,手里捏着几页纸,“我刚刚把咱们在川西的见闻整理出来……这二位是?” 桑知秋温言介绍:“她们便是我与你提过的裴家两位少夫人。” 男子恍然大悟,快步上前,神色肃重地向二人施了一礼。 “久闻二位夫人高义,多谢你们仗义执言,将阿秋救出苦海。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和阿秋的今天——说起来,我该给二位准备一份厚厚的谢媒礼才是。” 沈令月啊了一声,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是桑小姑父?!” 男子抬起头,脸上带了笑,认真看向桑知秋,神色郑重又深情。 “哈哈,等阿秋什么时候答应嫁给我,你们再改口也不迟。” 燕宜弯起唇角,“恭喜桑姑姑。” 桑知秋只是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收到二人真挚的祝福也不再拘谨,大大方方道:“我和振声是在甘州认识的,他考上举人后落榜了两次,便不再追逐功名,决心要游遍万里河山,我们志趣相投,便一路同行,后来就……” 沈令月双手捧脸露出姨母笑,“太好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燕宜对莫振声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打探:“莫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还考吗?” 莫振声想也不想地摆摆手,“不考了不考了,我就不是做官的料。我和阿秋这次回来参加她侄女的婚礼,拜见桑家的长辈,请求他们允许我照顾阿秋。之后顶多再在京城待上几天,我们还要去茶马古道追驼铃呢。” 沈令月听着羡慕极了,这二人简直就是荒野侠侣,资深背包客啊。 “对了,我听文鸢说你前阵子盘下了一家书斋?” 桑知秋想起正事,去莫振声屋里取来一摞手稿。 “这是我和振声在旅途中写的随笔见闻,沈老板看看,觉得能否刊印发售?” 沈令月和燕宜分着传阅,很快就被二人笔下那些各地不同,或雄奇险峻,或壮丽宏伟的自然风光所吸引。 桑知秋和莫振声,一个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举人,文笔自然没得说,更兼之还收录了许多当地风俗见闻,景与情,自然与人文交融,绝对是市面上少见的游记中的精品佳作。 “能,当然能!” 沈令月大包大揽,“桑姑姑你们以后就一边玩一边写,攒够一本就寄回京城,等卖了书分了银子,我再给你们送过去当旅费。” 正好还能给琅嬛馆开辟一条新赛道呢。 桑知秋笑道:“那我们可要多谢沈老板的倾情资助了。” “嘿嘿,互惠互利嘛,既赚到了钱,又能让更多人足不出户领略大好风光,双赢!” 沈令月和桑知秋约好,等她有空了直接去琅嬛馆找连舒签契书就行。 可怜的小连掌柜,恐怕又要忙起来了^_^ 对了,说起来表妹的新书也快要交稿了,回去别忘了催催进度。 上次还听她抱怨卡文来着——果然再有天赋的大手子也逃不开卡文魔咒啊。 不如趁桑姑姑还在京城这几天,让她和董兰猗、肖素真一起碰个头,喝喝茶聊聊天,互相启发一下灵感? 这可都是她手上最宝贝的“摇钱树”啊,一定要精心呵护! 见沈令月说着说着话就突然走了神,桑知秋不明就里,小声问燕宜:“她这是怎么了?” 燕宜抿唇轻笑:“没事,她呀就是想银子想得入迷了。” …… 沈明安和桑文鸢的婚事顺顺当当地办完了,全程没有出一点岔子,非常盛大和圆满。 当沈明安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秤杆,挑开绣着并蒂莲花的红盖头,露出新嫁娘娇艳动人的面孔。 在观礼宾客的起哄声中,桑文鸢扬起脸看着他,红唇含笑,眼角隐约有晶莹闪烁。 “呜呜……” 沈令月抓着燕宜的袖子,哭得比一对新人还要厉害。 燕宜哭笑不得地拍拍她,“怎么了,这是大喜事啊。” 沈令月依旧哽咽,抽抽涕涕道:“好气哦,突然想到我们都没能见证彼此当新娘子的那一天。” 都怪老皇帝,为什么非要让她俩同一天进门嘛。 燕宜不由失笑。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见证的。 不同于沈明安和桑文鸢的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她和小月亮嫁进裴家的时候,虽然会为了团聚而喜悦,更多的还有即将面对那个陌生男人的紧张和忐忑。 幸运的是,过程虽然曲折了些,结果还算美满。 她握住沈令月的手认真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将来。” 作者有话说:100章撒花[撒花][撒花]为了保留一个美好幸福的氛围决定在这里停一下[狗头][狗头]晚上再发一章嗷~ //老规矩,本章24H内留2分评论发红包啦[红心][红心]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私心希望这份好运也能…… 九月初三, 令国公府派人上门报喜。 今早郑纯筠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太好了。”沈令月拉着燕宜击了个掌,又问来报信的丫鬟, “郑姐姐可还好?生得顺利吗?” 丫鬟面上带笑, 连连点头:“顺利的, 我们夫人这一胎养得好,没吃什么苦头, 从昨晚发动到小世子降生,也就用了五六个时辰。” 也就五六个时辰…… 沈令月有点幻痛了,悄悄吸了口气。 但是古代这个医疗条件,生孩子确实只能拼身体拼运气了, 她也不好说什么。 “那我们什么时候方便上门探望?”沈令月又问了一句。 丫鬟垂手回答:“我们国公爷心疼夫人,洗三礼就不准备大办了,只邀请亲近之人前来观礼,奴婢出门前被再三叮嘱,务必要将二位少夫人请来。” 燕宜微笑着答应下来, “回去告诉你家夫人, 我们一定参加。” 到了洗三那天, 二人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令国公府。 梅芳远远地就出来迎接,冲二人行了个礼,“小姐早上起来就盼着二位呢,快随我来吧。” 她和陈虎是今年三月成的亲, 如今已经梳起发髻作了妇人打扮,依旧陪在郑纯筠身边。 原本他们是想在去年冬天成亲的, 但那时郑纯筠刚诊出身孕不久,梅芳不放心别人来照顾,便将婚期又推迟了几个月, 直到郑纯筠这一胎坐稳了才答应。 顾凛与陈虎结拜为异性兄弟,便将令国公府东北角的那一片院落做了一些改造。他和梅芳成亲后,关上门就能过自己的小日子,平时过来正院这边也可以走夹道,十分方便。 燕宜注意到梅芳过台阶时会抬手轻扶一下后腰,再看她面容圆润丰盈,莫名有种母性的温柔,不由问了出来。 “周夫人好眼力,已经三个多月了。”梅芳笑道,“小姐总怕我累着,让我回自己屋里躺着。可是虎哥白天都在大营里,我一个人在那边待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过来陪小姐说说话,还能照看一下小世子。” 梅芳已经被放了身契,陈虎也是有职务在身的武官,她和郑纯筠早已超越了主仆之间的情谊,托大地说一句,她如今也能当起令国公府的半个家了。 沈令月听到也来恭喜她,“等到明年,府上就有两个小孩儿一起作伴了。” 二人进入内室,郑纯筠已经靠坐在床头,高兴地招招手,又让丫鬟把圆凳搬到床边,方便她们说话。 沈令月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丫鬟不是说你生得很顺利吗?怎么看着还是好辛苦的样子。” 郑纯筠脸色苍白,头上戴着抹额,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点浮肿,神色也很疲惫。 她看出沈令月脸上的担忧和惧怕,拉着她的手宽慰:“就算再顺利,那也是生了个孩子啊,不然为什么要让坐月子,多养一养就好了。” 沈令月握着她微凉的指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生孩子疼不疼啊?” 郑纯筠想了想,如实道:“特别疼,尤其是快要生出来的时候,稳婆一直喊我,让我用力,可是我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没力气了,好像随时都要撑不下去了……” 但那一瞬的疼痛记忆已经变得短暂而模糊,随着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传来,仿佛这十个月的辛苦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郑纯筠侧过身,让二人看到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香的小宝宝,唇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为了他,一切都值得了。” 刚出生三天的小宝宝,比电视剧里看到的小婴儿还要小,沈令月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半天,也不敢伸手去碰一下。 郑纯筠却比她胆大多了,熟练地将襁褓抱起来,问二人:“要不要试试?就当提前演练了。” 沈令月连连摇头,“我不行,我不敢的。” 郑纯筠又看向燕宜。 燕宜想了想道:“那我试一试,若是抱的姿势不对,郑姐姐可要及时纠正我。” “来,把手给我,这样托着他……” 郑纯筠手把手指点,燕宜拿出了做实验的严谨态度,一丝不苟地复刻她的动作,连抬手的角度都分毫不差,稳稳当当将小婴儿抱了过来。 她一低头就能清楚看见小家伙红红的脸蛋,特别嫩,比杏仁豆腐还要滑,突然啵地一声吐了个口水泡泡出来。 燕宜没好意思抱太久,确定自己记住了这个肌肉动作后便把孩子还给郑纯筠了。 沈令月问:“你和顾大哥给宝宝取名了吗?” “大名还没想好,就先叫着乳名,柏哥儿。” 郑纯筠用帕子细心地擦了擦宝宝的嘴角,笑着对二人解释:“夫君说他当初被暗算坠崖,多亏了岩壁上生的一棵崖柏替他垫了一下,卸去大半冲力,他才能侥幸捡回了半条命。” 顾凛为长子取了柏字作乳名,便是希望那棵救过他性命的崖柏还能继续保佑他和纯筠的孩子。 更希望柏哥儿将来能不畏严寒霜雪,撑起顾家的门楣。 “二位妹妹,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郑纯筠诚恳望向二人,“我想让柏哥儿认你们作干娘,以后我们两家便如通家之好一般走动,可好?“ 她能摆脱从前那段糟心的婚事,虽然是得了玄女娘娘的神谕指点,可郑纯筠隐隐约约总有种感觉,这份好运气就是面前的二人为她带来的。 她私心希望这份好运也能传递给她的孩子。 “行啊,这有什么为难的,我最喜欢别人家的小孩了。” 沈令月冲柏哥儿隔空比了个爱心,“宝宝快长大,以后你就有三个娘要孝顺啦。” 到了洗三的时辰,郑纯筠不能露面,便由沈令月和燕宜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干娘替她招待亲友。 她们围在澡盆前,轮流向水中抛掷花生、红枣、金银锞子等物,象征健康富贵,无病无灾。 收生姥姥将柏哥儿抱起来,先用大葱拍打他的身体,再将他轻轻放入盆中坐浴,撩起的水花弹上他额头,嘴里念叨着连串的吉祥话。 柏哥儿似乎是还没睡醒,被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不高兴地咧开嘴哭了起来。 收生姥姥面上喜色更甚,笑道:“咱们小世子哭得多有劲儿!将来一定能子承父业,做个上阵杀敌的大英雄。” 沈令月望向顾凛,他如今已经能丢开双拐稳稳地站立行走,但顶天立地的国公爷还是会因为儿子的哭声而紧张地攥紧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柏哥儿从收生姥姥手里抢过来了。 如此一番仪式下来,收生姥姥心满意足地带走了盆里的金银铜钱,乳母上前抱走柏哥儿,准备带去偏房喂奶。 梅芳过来请二人入席。 沈令月走到半路一摸荷包,突然想起她给柏哥儿单独准备的礼物忘了拿出来。 她让燕宜先过去,自己转身快步折返回郑纯筠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撞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鬼鬼祟祟地在偏房门外转悠。 沈令月想也不想便喊:“哎,你干嘛呢?” 那人受惊似的抬起头,却在对上沈令月的一瞬间转身就跑。 沈令月瞪圆眼睛,“……秦筝筝?!” 她怎么混进令国公府里来了? 很快,顾凛便带人赶了过来,一进屋便大步奔向郑纯筠,将她和柏哥儿紧紧拥在怀里,又低声问她:“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吗,怎么下来了?” 郑纯筠脸色更白了,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被反扣双手,押在地上的秦筝筝,颤声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刚才柏哥儿被抱去前面洗三,她正好有点累,就想睡一会儿。 后来乳母抱着柏哥儿回来,梅芳又恰好去隔壁开席的院子招待客人,院中恰好出现了一段真空。 她不敢想象,若是沈令月没有半路折返,若是让秦筝筝摸进乳母的房间,以她现在这个神色癫狂的模样,还不知道会对柏哥儿做出什么。 秦筝筝直勾勾地瞪着她,突然发狂似的挣扎起来,一边尖叫:“是你,是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恨你们!我就是要弄死你们的孩子,让你们也和我一样痛苦!” 燕宜收到消息时慢了一步赶来,和沈令月站在角落里,看着秦筝筝此刻的模样,几乎要认不出来。 从前的秦筝筝虽然不算什么绝色,但她被顾源钟情,至少也是个清秀小美人。 如今不过被赶出令国公府一年多的时间,她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老了七八岁岁,皮肤粗糙,身形微肿,穿的衣裳也十分寒酸,甚至都比不上国公府里的大丫鬟。 郑纯筠闭了闭眼,冷声道:“你和顾源的孩子今年初夭折了,那是因为你们成日里争吵不休,你怀着身子还不停喝酒,生下的孩子先天就羸弱,一场风寒便能轻易夺去他的性命。但,这不是你害我儿子的理由。” “怎么不是?!”秦筝筝眼神里满是仇恨,“如果不是你们将我们赶出家门,顾源会和我吵架吗?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国公府里尊贵的小少爷,生病了也能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他会这么容易死掉吗?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却出生了,分明是你儿子夺了我儿子的命!” 郑纯筠被她的歪理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身子越发虚弱,只能倚靠在顾凛身上。 柏哥儿也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比刚才洗三时候哭的更厉害了。 顾凛示意乳母把柏哥儿抱去隔壁安静的房间哄一哄,梅芳也忙不迭跟上。 他手上稍一用力,将郑纯筠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回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莫要和不相干的人动气,交给我来解决。” 顾凛走到秦筝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明一言不发,却有无形的杀意弥漫开来,有如实质般压上她的脊背。 秦筝筝莫名打了个寒颤,心中生出几分惧意,不敢再大声吵闹。 “我不会对女人动手,所以我会报官,告你擅闯国公府邸,对未来世子欲行不轨,具体怎么判,判多久,交给顺天府来决定。” 秦筝筝脸色瞬间灰败下来,“不,不能报官!” 若是她被关进大牢,顾源不就有理由休妻了? 她又开始挣扎,带了几分哀求,“国公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都是我鬼迷心窍,求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她还试图打感情牌,哽咽道:“我只是个失去儿子的母亲,我也不想这样啊,我一定是魔怔了,才会不受控制做出这些事……” 顾凛完全不上钩,淡淡道:“你不想坐牢也可以,那就如实告诉我,是谁帮你潜入国公府的?” 他以治军的方式治家,偌大一个国公府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也是各处井然有序,规矩严明。 就算今日府上洗三宴客,稍微松懈了一些,也绝不可能让秦筝筝如此顺利地摸到后院来。 秦筝筝眼神闪避,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顾凛的神情更加平静了,带着一种“明知如此”的自嘲。 “是我母亲,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来了[让我康康]哎生理期就是很容易腰疼肚子疼,这一天坐的我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5555 //别忘了去上一章留言嗷~ 第102章 第 102 章 说好的一家三口呢!(…… 令国公顾凛与其母冯棠关系微妙, 是京城各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去年顾凛回到京城,以雷霆之势揭破边关军需贪墨大案,公开指认他的亲舅舅冯椿, 大义灭亲, 又将背地里暗算他的弟弟顾源逐出令国公府, 从家谱上除名,并提前继承了爵位后。 冯棠就“病”了。 她仿佛从京城的社交圈子中消失了。 就连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 顾凛和郑纯筠的嫡长子洗三之礼,她作为柏哥儿的祖母,竟然也全程缺席。 顾凛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冷漠与忽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原来冯棠竟厌恶他到如此地步,连一个才出生三天的小婴儿都不肯放过。 他闭了闭眼,竭力控制下翻涌的心绪,对管事淡声道:“请老夫人过来。” 管事面露为难,压低声音回禀:“今早夫人便派人去后院请过一次了, 老夫人说她身体不适, 不想见人。” 顾凛声音更冷了几分, “身体不适?那就找副担架把人抬过来。” “……是。”管事心中一惊,连忙吩咐下去。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门外出现一道人影,冯棠气冲冲地大步走来, 一见顾凛便横眉冷竖,“国公爷好大的威风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逼着自己生病的亲娘到处走动的!怎么,非要让外人看看我们顾家有多么‘母慈子孝’吗?哈!” 沈令月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跟燕宜蛐蛐:“说话这么难听, 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真是祸害遗……” 燕宜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这屋子就这么大,她是生怕冯棠听不见吗? 下一秒,冯棠恶狠狠的眼神射过来,“又是你们两个。” 为什么每次都能准确来看她的笑话? 沈令月把燕宜的手拉开,理直气壮地瞪着冯棠:“那咋了?我们是郑姐姐请来的客人,来给柏哥儿洗三的!哦,柏哥儿已经认了我们当干娘,我还给他准备了全套的金锁金镯。你呢,你这个亲祖母可有关心过他,抱过他一回?” 顾凛和郑纯筠碍于孝道不好多说什么,但她可以当他们的嘴替! 沈令月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妈,放着前途无量的大儿子不要,猪油蒙了心似的偏宠废物小儿子,还想把顾大哥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战功都挪给顾源,间接默许纵容他谋害兄长。 是,就算冯棠是因为产后抑郁,值得同情,可这都二十多年了,为什么还要把对顾凛的厌恶传递到下一代? “母亲救我!” 秦筝筝突然挣脱,扑到冯棠脚边,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哀求:“我都是听您的吩咐才偷偷溜进府里的,我不要去坐牢……” 冯棠更加厌恶地推开她,冷冷道:“我吩咐你什么了?我看你和阿源在外面日子过得辛苦,变着法儿地补贴你们,叫你回来是想给你拿点体己钱,是你自己心生恶念,与我何干?” 秦筝筝被推了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不,不是这样的。 是母亲暗示她,只要顾凛和郑纯筠的孩子出了意外,她就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接回府中…… 秦筝筝对上冯棠那冰冷无情的视线,身子打了个寒颤,终于明白自己在她心中不过是个现成的替罪羊。 就算那孩子真的出事了,冯棠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她推出来,这样兴许还能给顾源换一个令她满意的儿媳妇。 “……老虔婆,你故意算计我!” 秦筝筝突然跳起来冲向冯棠,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厮打起来。 冯棠养尊处优多年,哪里比得上出身农家,又正当年轻的秦筝筝?一时不防挨了好几下,头皮被扯得生疼,毫无体面地喊叫起来。 “小贱人放开我!你自己又毒又蠢与我何干?阿源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贪慕虚荣,背信忘义的野丫头!” “老太婆,你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忘了是我救了他的小命,你们母子跪下给我磕头都不为过!到底是谁忘恩负义,你们这样对待救命恩人,死了也要下地狱!” 二人打得十分激烈,让人想上去拉架都找不到切入点。 沈令月第一时间拉着燕宜躲到安全的角落里,对着空气左勾拳右勾拳。 打吧打吧,反正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闹够了没有!” 顾凛忍无可忍,抬高声音,伸手向外面一指,冷冷道:“外面宽敞,你们要打就出去打,别打扰我夫人休息。” 冯棠怒目而视:“不孝子,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这个死丫头欺负?” “母亲,您以为手里握着孝道这把剑,就能将剑刃肆无忌惮地对准我吗?” 经历过无数次的失望后,顾凛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让冯棠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气势落入下风,色厉内荏地威胁:“信不信我去顺天府告你不孝——” “父亲这半年一直住在城外庄子上,您就不好奇他的起居是何人照顾吗?” 顾凛语气很轻,却不亚于抛下一枚重磅火弹。 “意图戕害顾家子嗣是大罪,若我开祠堂请族老,以族长名义令父亲休妻,再为他娶一任温柔可意的继室,您觉得他会不会答应?” 冯棠脸色瞬间惨白,“你敢!我是你亲生母亲,我为你祖父守过孝,凭什么休我?” 顾凛眼中毫无温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母亲,若我真想促成此事,您觉得自己还有反抗的筹码吗?” 她最大的筹码,无非是仗着他狠不下心。 从前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要保护的妻子和孩子。 柏哥儿还那么小,顾凛绝对不可以让他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家里。 冯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眼巴巴躲在角落,羡慕地看着她和阿源的孩子,竟然长成了这般冷酷无情的模样? 儿子要替父休母,这是何等荒谬滑稽? 但……冯家已经败落,顾凛却身康体健,很快便能重回朝堂。 “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棠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已经带了几分示弱的意味,“先是你舅舅,然后是我……你生下来就是要克我们冯家人的吗?” 顾凛不理会她诅咒一般的怨恨之语,神色淡漠:“没什么,只是母亲既然心心念念着顾源,不如搬出去和他同住,也好随时照顾,全了你们的母子亲情。” 他抬了下手,吩咐管事:“去把老夫人院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今晚之前,通通送去顾源那边。” 冯棠松了口气,又有些不甘心,“你要赶我走?” “母亲,我第一次学会走路的时候,是祖父祖母陪在我身边。” 顾凛认真看着她,深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二十多年的光阴,看到那个蹒跚学步的自己。 “去年冬天,我又重新开始学习走路,这一次是纯筠陪着我,鼓励我,让我终于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如今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在心里对他发誓,永远不会让他经历我所遭受过的不公。他会是令国公府的长子,世子,他将众望所归,理所应当继承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 顾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冯棠身上,让她感到了后知后觉弥漫开来的疼。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丝线在二人之间断开。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楚地意识到,她再也抓不住眼前这个儿子了。 …… “我们柏哥儿真是个小福星。” 沈令月拿着带铃铛的小金锁在他面前轻轻摇晃,黑葡萄似的眼仁儿好像会跟随一样,吃饱喝足的小手小脚格外有劲儿,一边啊啊地喊着,试图从襁褓中挣脱出来。 郑纯筠拉住她的手,惊魂未定道:“柏哥儿的福星是你才对。” 这个干娘认的太及时了。 燕宜宽慰她:“冯老夫人已经搬出去了,以后只有你们一家三口过日子,这下就安全多了。” 沈令月一边逗着干儿子,一边好奇地问:“老国公真在庄子上住得乐不思蜀了?那他身边有没有……嘿嘿……” 郑纯筠轻咳一声,委婉道:“那庄子建在城外一处温泉边上,冬暖夏凉,最适合上了年纪的人休养,而且父亲身边还有温柔体贴的姨娘照顾着,上次我叫管事去给他送些吃的用的,管事说老国公瞧着比从前年轻多了。” “啧,我记得老国公就是个面团似的老好人,娶了那么一个强势的妻子,这些年估计被她压得够呛。” 沈令月撇撇嘴,“他倒是拍拍屁股出城疗养去了,倒把这个火药桶留给你们。” 别说顾凛威胁冯棠要替父休妻了,估计老国公自己心里也巴不得再娶一个呢。 郑纯筠假装头疼地扶额,“千万别,我可不想再伺候一个婆婆了。”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把两个人各自分开了送出去,大家各过各的,离得远了,自然就生不出事端。 沈令月飞快地戳了一下柏哥儿嫩嫩的小脸蛋。 “小家伙,快点长大吧,你有一对非常非常爱你的爹娘哦。” …… 从令国公府回来,沈令月兴冲冲地翻出一匣子房契地契,跑到九思院找燕宜。 “燕燕你看,咱们家也有一处温泉庄子哎。” 她眼睛亮亮的,“秋天,正是进山赏风景,泡温泉,看红叶的好季节啊!” 对了,还可以带上围脖儿去林子里尽情撒欢,再跑跑马,打打猎,坐在小河边吃烤鱼烤虾烤兔子……想想就充满期待。 燕宜一听就知道她又闲不住了,虚点了两下她的额头,“你也想去庄子上住几天?” 沈令月顺势抱住她胳膊晃来晃去,“我们一起去嘛。” 燕宜目露为难:“可是裴景翊还要上班……”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沈令月气鼓鼓,“这么积极热爱工作,陪老婆就不重要吗?” 她眼珠一转,又坏笑着去拱燕宜肩膀,“据说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没有新鲜感,不利于备孕哦。” 燕宜脸红红地拍她一下,“这是哪来的歪理?” “这是科学。” 沈令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去陌生的地方会更有新鲜和刺激感,心情变好了,小宝宝自然就想来了——不然为什么新婚夫妇都要去度蜜月?” 燕宜被她缠得没办法,扶额点头,“好好好,我会把这些话如实转达给他的。” 话说回来,裴景翊在兵部六品主事的位子上坐了这么久,也该动一动了。 沈令月得了她的应允,高高兴兴回到澹月轩,开始让青蝉她们收拾出门用的行李。 裴景淮从外面回来,见状十分开心,“你终于答应陪我出去玩儿了?” 沈令月缓慢地眨了眨眼: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裴景淮半天没等到回应,开始用幽怨的目光控诉她,“你是不是又忘了?” “……当然没有!” 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想起来了,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试图讨好地贴贴,“就是你帮表妹的新书找戏班子那次嘛。干得漂亮!我都记着呢。” 裴景淮神色稍霁,捏了下她的鼻子,“算你有良心。说好了哦,这次就我们两个,谁也不带。” 沈令月干笑两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他:“可是我都答应围脖儿了。要是我们俩再撇下它偷偷出去玩……信不信它能把澹月轩的房顶掀了?” 裴景淮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那就再加上围脖儿,我们一家三口。” “嗯嗯。”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先不管了,反正大哥那头就交给燕宜想办法吧。 …… 到了出发那天,裴景淮一大早就起来,特意给他和沈令月选了同一色系的衣裳,连腰带上挂的玉佩都是成双成对的款式。 沈令月特别配合,让穿哪件就穿哪件。 裴景淮站在她身后,满意地看着镜中映出的一双人影,满意地翘起唇角。 “可惜现在时辰太早,不然真想让大嫂看看,还是我们俩站在一块最般配。” 沈令月笑了笑没敢出声。 很快,当裴景淮看到站在侯府大门前的一对熟悉身影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转头对沈令月磨了磨牙,“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说好的就他们两个……不对,说好的一家三口呢? 大清早的,别告诉他大哥大嫂是闲着没事站在门口看风景呢! 沈令月撒丫子就跑,一溜烟冲到燕宜身边,一脸惊喜地抬起头,“好巧啊!大哥大嫂,你们也要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上散心吗?” 裴景淮:……编,接着编。 燕宜扭过头不敢看他越来越黑的脸,不然她怕自己会笑出来。 她努力忍住,配合沈令月做出同样惊喜意外的神情,“是啊,好巧……我们也是昨晚临时决定的,不如等下一同出发?” 裴景淮不好对燕宜说什么,转过头气鼓鼓地瞪裴景翊:“你很闲吗,兵部最近不忙了?” 裴景翊一脸坦然,“忘了告诉你,我升职了。这几天衙门里在交接事宜,尚书大人特许我回家休息几日。” 这下就连沈令月都惊讶地望过来,“大哥升官了?还在兵部吗?” 裴景翊颔首,“嗯,只不过从武库司调去了武选司,任五品郎中。” 武库司主要负责军备保障,管理的是军需器械。但武选司的核心职能在于武官选拔和人事管理,袭爵、升降调遣和功过考核。 从管物到管人,不光是升官,还相当于被调到了大热灶。 沈令月用力拍手恭喜,“这是好事啊,必须得出去好好玩几天庆祝一下!” 裴景淮皱着眉头,没茬硬找:“这么突然,之前怎么没有半点风声漏出来?” 裴景翊负手而立,语气平淡:“这次调动确实比较顺利,因为我托父亲找人活动了一下。” 裴景淮瞪他:“……你这是以权谋私,歪门邪道!” 裴景翊拍拍他的肩膀,看弟弟的眼神像个天真的小傻子。 “不然呢?我们这样的人家,有权不用是傻瓜。” 见裴景淮还要抬杠,他飞快补了一句:“再废话,我给你也找个正经差事。” 让他也体验一下每天早出晚归,不能时刻陪在夫人身边的日子就该老实了。 作者有话说:【裴二: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摊手]我会一直憋气直到老婆单独陪我为止[爆哭][爆哭]】 /写着写着又来不及了[狗头]晚上第二更见~ 第103章 第 103 章 “裴景淮,我好像又更…… 出了京城一直往东, 申时左右就能抵达玉泉庄了。 据说那片山里有温泉眼,刚发现的时候,京城许多达官贵人都抢着去那边买地盖庄子, 没点身份和手段还抢不到呢。 侯府这个庄子, 还是因为过世的老侯爷在西征时护驾有功, 被先帝赏赐下来的。 沈令月在马车里坐不住,中途溜出去骑马骑了半个时辰, 然后吃了一嘴沙子呸呸呸地回来了。 她瘫在车厢里有气无力地哼哼:“高铁是不指望了,老乡哥怎么没想过苏个绿皮火车出来啊。” 带清都能修铁路,我们大邺凭什么不行? “可能是开国初期的生产力水平还不够吧。”燕宜顺着她的念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造蒸汽火车不算难, 难的是如何修出一条铁路。” 就古代的基建水平,能把联通各个城镇的官道修建维护得平整宽敞就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说对施工要求更高的铁路。 铁器至今还是管制品,没有足够的铁矿,上哪儿造铁轨去? 二人对视一眼, 齐齐叹了口气。 她们现在过的已经是多少底层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但也仅此而已。 沈令月握拳给自己打气, “坚持,为了温泉!” 好不容易出趟门,她非得把自己泡秃噜皮了才算回本。 …… 裴景淮也有好几年没来过这边了,因为他也嫌远。 好在到了玉泉庄后, 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因为整个庄子都是依托于几个温泉池修建而成,每个池子旁边都有浴房和供人休息的小院子, 最远的两个池子中间隔了一刻钟的路程。 裴景淮挑眉看了裴景翊一眼:“我们住东边,你们就去西边那个池子?” 裴景翊也巴不得离他远一点,欣然应允下来。 二人默契地牵起自家夫人的小手,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唧唧!” 裴景淮一拍脑袋,“差点把它给忘了。” 一回头,就见一团火红色的毛茸茸身影飞扑而来,轻车熟路地爬上裴景淮的后背,两只前爪扒在他肩头,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 裴景淮握住狐嘴筒子晃了两下,试图和它讲道理:“看,周围山上全是花草树木,里面还有小兔子小野鸡什么的,今晚你就一个狐去漫山遍野地撒欢儿,没事千万别回来啊。” 说完把围脖儿从身上扒下来,往山上的方向推了推,一拍它的大尾巴,“玩儿去吧。” 围脖儿转过脑袋,黑豆豆似的小眼睛圆溜溜盯着他看了半天,盯得裴景淮都心虚了,又冲它拜了拜,“围脖儿大仙,给个面子,今晚别来打扰我们了呗?” “……唧!” 围脖儿好像有小脾气了,傲娇地一扭头,咻咻地钻进草丛,很快不见了踪影。 裴景淮大步追上沈令月,就听她问:“你就这么把围脖儿放出去了,不怕它跑了?” “怎么可能?”裴景淮摆摆手,一脸深沉道:“吃过烧鸡炖鸡手撕鸡的狐狸,不可能再回去过茹毛饮血的日子。” 沈令月:……好有道理。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座竹林掩映,幽静雅致的小院,竹林深处隐约有热气蒸腾而出,袅袅飘散,连带着这片地上的温度都比庄子入口处高了几度似的,透着一股暖洋洋的舒坦。 沈令月加快脚步走进竹林,哇了一声,“居然是露天温泉。” 想象一下,月色当空,独照幽篁,她舒舒服服泡在温泉池子里,一边欣赏周围的野趣景致,再喝点小酒吃点水果…… 这趟果然没白来,值了! “我们先简单吃点东西,再把晚上过夜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你想什么呢?” 沈令月回头正要和裴景淮说话,就见他盯着温泉池子发呆,耳根蔓上可疑的红色。 裴景淮回过神来,见四下无人,忽地上前一步,将沈令月整个抱进怀里,低头去蹭她的鼻尖,“……当然是在想你。” 沈令月被他这么一弄也有点不好意思,抬手回抱住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好啦,我知道是我不对,没有事先跟你说就把大哥大嫂也一块叫来了……但是他们又不跟我们住一起,对吧?” 她睫毛一闪一闪的,指尖在他胸前画着圈,“现在也算我兑现承诺了吧?” 裴景淮就喜欢看她窝在自己怀里小鸟依人的样子,一时不由意动,偏过头去亲她。 沈令月陪他在池子边上腻歪了一会儿,眼看就要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连忙及时叫停:“……先回房间休整一下,坐了一天的马车,我还没洗澡呢。” 她小脸红红地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等晚上的,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裴景淮果然被吊起了胃口,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二人若无其事般回到院中,青蝉和霜絮动作麻利,已经把他们带来的枕头被褥和一应用具都收拾好了。 又等了一会儿,管事派人送了饭菜过来,都是庄子上自产自出的食材,或清蒸或凉拌,保留了原本的风味,很适合坐车颠簸了一天,没什么胃口的他们垫垫肚子。 沈令月偷偷叫来青蝉:“……出门前我特意让你单独放的那个包袱呢?” 青蝉心领神会,趁裴景淮出去找管事问话的工夫,动作麻利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小姐,都在这儿呢。” 沈令月做贼似的飞快打开看了一眼,又脸红红地合上,对青蝉道:“一会儿你把下面那套蓝色的给大嫂送过去。” “哎。”青蝉掩唇偷笑,“怪不得小姐让我做两套呢,原来还想着大少夫人那边。” 沈令月佯作镇定:“有福同享嘛。” 是她撺掇燕宜出门,说换个新环境有助于备孕,那么一点小小的辅助手段也是很有必要的啦^_^ 青蝉想起自己缝制这两套衣裳时全程都躲在自己房间里,压根不敢叫人看见,现在都觉得脸红心跳,不由小声嘟囔:“我看享福的明明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才对……” 沈令月脸上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热意,又腾地一下升起来,假装抬手要打她:“就你话多,还不快去。” 青蝉麻利地抱起包裹,笑眯眯道:“小姐放心,今晚我和霜絮都用棉花塞着耳朵睡觉,保证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说完没等沈令月恼羞成怒,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这是你家小姐给我送来的?” 燕宜不明就里地掀开包袱皮一角,看到里面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纱质衣料,还有那两块形状有些熟悉的小布片……唰地一下红了脸。 这个小月亮,真是……居然不声不响给她弄了个大的! 难道她今晚真的要穿这个去泡温泉?那也太……太超过了吧。 青蝉如愿以偿地从她脸上看到羞怯慌乱的表情,唇角笑意更深,福了一礼:“大少夫人,这可是我家小姐的一片心意,她说,祝您和大公子有一个……毕生难忘的夜晚。” 燕宜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简直欲哭无泪。 青蝉前脚刚出门,裴景翊后脚就走进来,见她对着一个小包袱状的东西在发呆,不由出声问:“弟妹差人来找你有事?” “没,没什么。”燕宜手忙脚乱地抱起包袱,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前,将包袱胡乱塞进被子里,转头对他笑了笑,“你刚才出去了?” “嗯,好久没来过这边了,管庄头要了份布局图,看看周围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裴景翊如她所愿地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 等到燕宜以为自己蒙混过关,起身去了隔壁的浴房后。 裴景翊立刻来到床边,将她藏起的包袱翻了出来。 “这是……什么?” 裴景翊拎起一条仿佛只有几根绳子交叉缝在一起的,滑溜溜的淡蓝色小布片,脸上罕见地浮起一丝迷茫。 …… 泡温泉之前要先洗澡。 裴景淮蠢蠢欲动想和她一起,被沈令月无情拒绝,抱着一个小包袱遮遮掩掩地进了浴房,关门前还不忘提醒他,“你去隔壁洗,待会儿等我叫你进去你再进哦。” 神神秘秘的……裴景淮还在惦记她说的那个“惊喜”,无论沈令月提什么条件他都一一应下。 在浴房里等了半天,青蝉终于来敲门:“姑爷,小姐在温泉池那边等着你。” 裴景淮披上外袍就冲了出去。 青蝉仿佛看到一道残影从眼前划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不由伸了个懒腰,捶了捶酸胀的脖子。 希望她点灯熬油赶出来的针线活,也能带给他们俩一个难忘的夜晚。 泡温泉就是好,她今晚都不用值夜烧水了。 …… 裴景淮走到竹林边上,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小心地走上通往温泉池的鹅卵石小路。 转过一片藤蔓搭成的天然围栏,尽管早有预料,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屏住呼吸。 静谧的月光之下,她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泡在乳白色的温泉里,圆而大的杏眼明亮,扑闪着小扇子似的睫毛湿漉漉地朝他看过来,唇角噙着他熟悉的慧黠的坏笑,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小狐狸,却反客为主,引诱猎人一步步走进她设下的陷阱。 裴景淮听到自己的呼吸加重了几分,此刻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变成映衬她的背景,在朦胧的月光下化作不真实的晕彩,轻纱一般洒向人间。 他一步步朝前走着,越来越快,直到脚下不受控制地一滑,整个人扑通一声摔进池子里。 沈令月愣了一瞬,然后毫不客气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知道自己一向对裴景淮很有吸引力,但是没想到今晚在环境的加持下简直效果翻倍! 水面上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气泡,等了半天也不见裴景淮浮上来。 沈令月笑声一停,有些紧张地往池子边上走过去,“夫君,夫君你还在吗?” 这池子也不深啊,他怎么掉下去就上不来了? 沈令月突然紧张,难道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头撞晕了? 她赶紧伸出手到处划拉,突然感觉水下有什么东西拉住她的脚踝,吓出尖叫:“啊啊啊——” 哗啦一声,裴景淮撞出水面,激起好大一片水花,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威胁似的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还敢笑我?” 沈令月刚才被他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又气又恼,使劲捶他胸口,“我就笑,就笑,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当然能把你,怎么样。”裴景淮将她拉近,二人的身体的水面下几乎紧紧贴在一起,轻薄的衣料恍若无物,彼此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逐渐升高。 池水中雾气氤氲,将四周笼成白茫茫的一片。 裴景淮手搭在她肩头,一寸寸向下摩挲,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二人都是穿着寝衣下水的,但她今天穿的这身摸起来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用眼神询问她,“说好给我的惊喜呢?” 沈令月还在气他躲在水里吓唬自己,傲娇地扭过头拒绝回答。 裴景淮挑了挑眉。 她不说也没关系,他可以自己慢慢探索。 裴景淮三下五除二就剥去了她的外裳,沾了水的布料在半空轻轻一抖,溅落无数水滴,在月光下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他眼眸微暗,趁沈令月不注意,突然抱着她往上一抬。 她低呼一声,双腿下意识地缠上他的腰,也因此将上半身露出了水面。 当裴景淮看到挂在她身上那两块小布料时,小腹瞬间一紧。 沈令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会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刻出现,一边慌乱地想要稳住身子,一边抬手就要去遮。 “紧张什么?这里只有我们。” 她被迫搂住他的脖颈,红着脸闭起眼睛。 他的目光好像化作实质,一寸寸在属于他的领地上逡巡,直到视线落在某处停顿。 …… 实践证明,沾了水的樱桃的确格外盈润鲜甜。 一边泡温泉一边吃水果简直再惬意不过了。 月亮悄悄藏进云层里,暗影浮沉,水雾弥漫。 沈令月觉得自己确实得到了一个大惊喜——只用一套半透明内.衣,就看到了裴景淮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就像平日里乖乖憨憨的大型犬,其实骨子里依旧保有狼的天性。 对落入掌中的猎物,要一寸寸攻略和占有,直到再也无法前进。 水面上泛起大大小小的气泡,她已经分不清是水太热还是她的脑子更热,无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多少次,都能准确被他的目光捕捉,再一次试探她的底线。 情深意动之际,她捧起他的脸使劲亲了一口,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 “裴景淮,我们成亲这么久,我好像又更喜欢你一点了。” “只是一点吗?” 裴景淮紧紧抱着她不撒手,不满似的又往前一下,“再说一遍。” 像是误入花丛的旅人,执着地只认准了他想要的那只蝴蝶,紧追不休。 终于被他等到一个机会,蝴蝶轻盈地扇动翅膀落在一朵花的蕊心中央,于是他步步逼近,小心捏住蝶翼,亮晶晶的粉末抖落下来,扑簌簌地打在花蕊上,蕊颤枝摇,晃动着吐出一汪蜜来。 沈令月呜咽了一声,几乎快要哭出来,泄愤一般咬住他肩膀,“你又……不许……” 裴景淮像是故意恶劣地戏弄她,总能找到最让她不上不下的那个点,非要逼得她颤颤巍巍靠在他耳边,说出让他满意的好听话才罢休。 “喜欢你……不是一点……最喜欢……小舟哥哥……” 他吻过她含泪的眼角,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她的鼻尖。 “好阿月,我的小蝴蝶,我也最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狗头][狗头]是今天的温泉小情侣~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回忆起我们月崽和裴二的新婚夜了嘿嘿嘿,谁能想到这才过了一年多啊(指指点点)(人心[黄心][黄心]) 连续更新了这么久其实有时候觉得自己都有点麻木了[爆哭]急需甜甜蜜蜜小情侣让我回回血哇~ [让我康康]同一时刻的同一片月光下,大哥和燕燕就靠你们自由想象了嗷[撒花]哎呀什么小布片小布条的好难猜哦() 第104章 第 104 章 钓鱼佬永不空军!…… 这一夜好像过得很漫长, 又好像很短暂。 沈令月迷迷糊糊趴在裴景淮背上,随着他沉稳的脚步缓缓离开枝叶婆娑的竹林。 天边泛起鸭蛋壳似的青霭,林间升腾着薄纱般的雾气, 细密的蛛网挂在枝头, 叶尖一滴晨露轻盈地坠下, 来回滚动着,仿佛散落的一串珠链。 早起的鸟儿啾鸣不停, 一只松鼠从囤粮的树洞中探出头,黑豆似的小眼睛机敏地左右张望,蓬松的长尾拂过树干,窸窣作响, 交织成清晨事后的一曲交响。 ……怎么好像才打了个盹儿的工夫,天就亮了? 她不满地嘟囔几句,唇瓣擦过他的耳垂,叽里咕噜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好像吃不饱又睡不醒的小猫在哼唧着撒娇。 裴景淮稳稳托着她的小腿, 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回到院中, 将她塞进空了一整晚的被窝里。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俯身去亲她的脸。 沈令月只觉得细细痒痒的,左右闪躲,抬手照他脸上拍了一下。 哪里来的蚊子扰人清梦! 裴景淮趁机抓住她的手又亲了一下,香香的, 从里到外都和他染上同一款澡豆的味道。 盯着她皱起鼻尖不高兴似的睡颜,裴景淮嘿嘿笑了两声, 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他心情颇好地一个人用了早点,换上一身利落劲装,出门前一本正经地吩咐青蝉:“你们在院子里小声点儿, 让她睡到自然醒。” “好的姑爷。” 青蝉目送裴景淮没事人似的大步向外走去,在院门口接过平安递来的长弓和箭囊,没一会儿还听到外面有骏马嘶鸣之声远去。 再偷偷进屋看一眼,她家小姐裹在被子卷里睡得不知为天地何物,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儿都透着一个大写的累字。 青蝉震惊,青蝉感慨,青蝉肃然起敬。 姑爷的体力,恐怖如斯! …… 裴景淮牵着马背着弓,溜溜达达往西北方向的山脚那边行去,还特意绕到裴景翊和燕宜的院子外面晃了一圈,学了两声布谷鸟叫。 他在心里默默数到三十,院门开了一道缝,动作很轻,老旧厚重的门板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裴景翊衣着整齐走出来,似是不悦地睨他一眼,“大早上的你又闹什么?” “你不也起得挺早?” 裴景淮存了几分和他较劲儿的心思,长腿一跨,利落地骑上马背,冲裴景翊挑衅扬眉,“大哥,我们进山跑一圈,打些野味回来加个菜?” 裴景翊:……他就知道,又来了。 提问:我有一个弟弟,从小到大对我总有奇怪的胜负欲怎么办?急,在线等。 那双在人前总是淡漠的桃花眼微微抬起,裴景翊丢下一句“稍等”,转身进了院子。 很快,两道马蹄声一前一后没入山林中。 咻—— 裴景淮毫不费力地射中一只兔子,转过头冲落后半步的裴景翊嘲笑道:“你是没睡醒,还是没吃饱?” 裴景翊视线飘向远方,心里还惦记着燕宜,昨晚闹得有点久,她被抱回房间时都脱了力,连寝衣都是他帮着换上的。 至于那两块巴掌大的小布料,还有沾了她气息,被扯得不成样子的细绳,则被他偷偷塞进了衣箱最下面。 那时她脸上挂着泪,可怜兮兮地求着他别再来回磨了,又赌气似的说一定要把这些坏东西一把火烧掉。 裴景翊当然不会如她的愿,还得找个妥善的地方藏好才行。 裴景淮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抽离,裴景翊神色淡淡,反手拉弓朝着半空的树梢射出一箭。 一只小麻雀扑棱棱地栽到地上。 “幼稚。”他对傻弟弟摇头,策马去了另一个方向。 裴景淮嘁了一声,自顾自地往林间深入,突然听到半山腰传来一道熟悉的魔性笑声。 “哈哈哈哈!” …… 沈令月一觉睡到下午,还是觉得全身都累累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勉强让自己爬起来,东倒西歪地靠在枕头和被子卷堆成的小山上,她打着哈欠问青蝉:“大嫂来找过我吗?” “没呢。”青蝉调皮地挤眼睛,“我去厨房打听过了,大少夫人那边连早饭和午饭都没叫,估计和小姐你一样,也在屋里补觉呢。” 脸上烫烫的,沈令月把自己又埋进被子里,蒙眼鸵鸟似的吩咐她去拿点心。 她觉得现在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天杀的裴景淮,真是一点儿都没打算放过她啊。 沈令月艰难地把两条腿搬到合适的位置,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还在发颤的大腿根。 唉,她还是低估了新皮肤对狗狗的超绝诱惑力……这下算是把自己给吃撑了。 等青蝉拿来点心给她垫肚子,又和霜絮一起使出浑身解数,把她全身按了个遍。 沈令月终于哆嗦着下了床,一步一颤地走出房间,开始正式享受她的温泉度假旅行—— “唧唧!” “唧呜~” 一红一白两道毛茸茸的身影蹿上墙头,围脖儿像个小炮弹似的猛冲过来。 沈令月顿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喊停,就被它当场撞飞,哎呦着摔了个屁股墩儿。 她顾不上腰疼屁股疼,一手紧紧按住犯罪狐的嘴筒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对面。 “行啊围脖儿。”她喃喃,“你这是进了一趟山,给自己拐回来一个仙女媳妇?” 日光下,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优雅地蹲坐在墙头,蓬松的大尾巴随风轻轻摇晃,自带一圈神圣光环。 还有那黑玛瑙似的眼珠,全包眼线,嘴角天然上扬的微笑弧度……绝对的极品大美狐! “唧唧!”围脖儿好像听懂了,得意地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又兴奋地踩着她肚子蹦了两下。 沈令月:……住脚,妈妈要被你踩吐了。 “青蝉,快去厨房叫两只鸡,一只红烧一只清蒸,给我们围脖儿当聘礼。” 她照着围脖儿后背胡噜了两把,笑眯眯道:“放心,咱们家的条件还养得起仙女,一定给你把漂亮媳妇追到手!” …… 傍晚,裴景翊和燕宜过来这边一起吃饭。 “恭喜弟妹,喜得佳儿佳妇。” 裴景翊一本正经地冲沈令月道贺,手中拎着他和燕宜的贺礼——一只荷叶叫花鸡,晃了两下。 沈令月被他的冷笑话幽了一默,立刻接上:“同喜同喜,将来生了孩子还要叫你们大伯、大伯母呢。” 她和燕宜对上视线,先看到的是对方白里透红光彩润泽的脸蛋,然后是二人不约一同选择的高领对襟长衫,将整个脖颈都遮得严严实实。 燕宜被她盯得先脸红了,羞恼似的嗔她一眼。 她越害羞沈令月就越兴奋,嘿嘿笑了两声挤到燕宜身边,语气正经极了,“大嫂昨晚睡得可好?” 燕宜偷偷捏了她一下,哼道:“我……和你睡得一样好。” 沈令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要不是碍于裴景翊在场,她现在已经把燕宜拉进被窝说悄悄话了。 她没忍住凑近燕宜耳边,“怎么样,我挑的这块蓝色月影纱特别衬你吧?” 燕宜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进衣领下面,仿佛被她调戏了一样,支吾着转移话题:“好饿,赶紧叫人摆饭吧。” 裴景翊对二人一见面就凑到一块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今天沈令月却好像心不在焉似的,一边跟燕宜说着悄悄话,一边偷偷往他这边瞄了好几眼。 他略一思索,而后恍然大悟。 ……他就说阿昙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都是被弟妹给带坏了。 不过,这样的“坏”他很喜欢,希望以后越多越好。 …… 四人在院子里用饭,不远处的空地上,围脖儿正和被它拐下山的仙女狐互相追着尾巴打闹,玩累了就去旁边装满手撕鸡肉的大碗里啃几口,兴奋地怪叫个不停。 燕宜对这只仙女白狐简直是一见钟情,吃东西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总是忍不住想往对面看。 她脸上带着几分羡慕,对沈令月道:“围脖儿真是被你们养得越发精怪了,还知道给自己找个漂亮的伴儿。” “爱美之心,狐狐有之嘛。” 沈令月灵光一闪,突然对燕宜眨了下眼睛,捏着嗓子道:“陛下,臣妾真的是白狐~” 燕宜瞬间意会,上扬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住,连忙喝了口果子露掩饰。 裴景淮和裴景翊坐在一旁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他们听不懂的暗语吗? “哎,你们说围脖儿要是和小白生小狐狸,会是什么颜色的?” 沈令月思维跳跃很快,咬着筷子思索:“纯白或者纯红都好看,但万一生出个杂色的怎么办?” 裴景翊不慌不忙开口:“雪里红梅,火照冰绡,也别有一番风味。” 沈令月肃然起敬,不愧是大哥,读书多就是有用! 她当场拍板:“等小白生了崽子,我替围脖儿做主送你们一对。” 燕宜含笑点头,又道:“小白这个名字也太随意了,就不能换个好听一点的吗?”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其实围脖儿也没有多好听啊……” 总不能管小白叫手套吧? 她胡思乱想,“那就叫小雪,仙仙,小雪仙,小白仙?” 沈令月挨个名字冲仙女狐喊了一遍,终于在叫到小白仙的时候抬起了头,冲她眯起眼睛,“唧呜~” “啊啊啊我死了……”她捂着心口夸张地倒在裴景淮身上,“美女撒娇,这谁能扛得住啊。” 再看围脖儿,已经躺在小白仙脚边翻起了肚皮,活脱脱就是一个舔狐! 下一秒,小白仙高冷地仰起头,四只粉底爪爪毫不留情从它身上迈过,轻盈地跳开。 围脖儿一个骨碌爬起来,又屁颠屁颠地追上去了。 沈令月捂脸,傻大儿简直没眼看,靠它自己还能讨到仙女媳妇儿吗? …… 今晚是好姐妹的温泉美容茶话会时间,二人“无情”地撇下各自恼人的夫君,叫人把位于玉泉庄正中间最大的那口温泉池子提前收拾出来,让她们安安生生泡个澡。 沈令月提前在自己院子沐浴完,正要出门去和燕宜汇合,冷不防被裴景淮从身后缠住,不由分说拉下她的衣领,在肩头上使劲嘬出一个红印来。 “你发什么疯?”沈令月震惊,反手在他侧腰拧了好几下,气呼呼道:“你明知道我要去和大嫂泡温泉,还敢给我留印子……” “不行吗?”裴景淮一脸被遗弃的委屈表情,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你昨晚还趴在我这里啃了半天……我只亲了一下,还没还完呢。” 沈令月一抬眼就对上自己昨晚发疯的“罪证”,密密麻麻的草莓印,还坏心眼地围着中间嘬出了一个心形轮廓。 “咳……那不是你自己答应我的吗?”沈令月理不直气也壮,“让你停你就装听不见……我还嫌自己啃得太少呢。” 她飞快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虎摸两把狗头,“听话,今晚我们各玩各的,你也可以去找大哥一起泡澡啊。” “跟他?”裴景淮嫌弃地撇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泡的,怪恶心的还……” 再说他可不想让自己这一身“爱的记号”被裴景翊看见,就他那个过目不忘的脑子,非得嘲笑自己到八十岁不可。 沈令月好不容易摆脱了粘人大狗,来到澄心堂边上的温泉池,看到燕宜也是穿得严严实实过来,瞬间平衡了不少。 谁家还没有一只爱咬人的大型破坏动物呢?理解理解。 二人走入温泉,倚靠在长条青石砌成的池子边上,任凭温热的水流舒缓地从身上流过,好像在做天然spa。 沈令月额头上搭着毛巾,舒服地发出喟叹,抬腿拍打起一串水花,“终于可以好好放个假了。” 但她安静不过三秒,就狗狗祟祟游到燕宜边上,殷勤地替她捏肩膀。 “我说的没错吧,出来玩是不是很有‘新鲜感’?” 燕宜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从盘子里拿起一颗山泉水湃过的紫葡萄塞进她嘴里。 “重点是出来玩吗?还不是你那些……小花招。” 燕宜的脸蛋被水汽熏得越发红润,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复重现那些要把人逼疯了的画面。 裴景翊他……太坏了。 她明明把那一小包衣裳藏起来了,可他却偷偷找出来,又藏进宽大衣袖中。 等她被撩拨得迷迷糊糊,任他为所欲为的时候才突然拿出来,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哄着她解释,这块小布片是干什么的,那条细绳又该系在什么地方…… “阿昙,你教教我,这个该怎么用?” 燕宜本就脸皮薄得厉害,她自己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东西,却还要给他一一演示,仿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漂亮礼物,再亲手引着他慢慢拆开包装。 “好孩子,现在可以拿下来了。” …… 她不敢再想,低头掩饰地盯着水面,结果反而像是被雾气烘出了幻觉,竟然在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裴景翊的模样。 天上的月亮那么远,水里的月亮不停摇晃,碎成无数片斑斓的影子。 他在后面温柔地抱着她,不停地夸她很美,很乖,听话,哄得她心尖发颤,下意识去迎合他的节奏,完成一场又一场满分答卷。 …… 分开时,裴景翊等在西边的小路上,来接她回去。 燕宜慢慢走到他身边,任凭他将自己的小手拢在掌心,二人踏着月色不急不缓地前行。 她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热意,小声道:“就这么几步路,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能让阿昙牵着我走。” 裴景翊抬手揽过她的腰,地上的两道人影也紧紧挨在一起,仿佛化为一体。 燕宜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影子上,像是在玩什么追逐游戏。 她抬起头飞快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强调:“明天和弟妹他们约好了一块去玩,今晚要早点休息,不能,不能再胡来了。” “都听你的。”裴景翊从善如流,搭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微收拢了一下,贴在她耳边低语:“腰还酸吗,一会儿我再帮你揉揉?还有……” 他袖口中变戏法似的滑出一个小瓷瓶,声音泠然如漱玉,是爱人间最亲密的呢喃,“今晚需得再涂一遍药,才能舒服一些。” …… 第二天上午,她们出了庄子,沿着温泉眼分布的方向有一条水量充沛的小河,沿岸地势平坦,正适合跑马、钓鱼、野炊消遣。 燕宜虽然早已学会了骑马,但她对这项运动兴致缺缺,只是骑着一匹裴景翊为她挑选的温顺母马慢慢踱着步子,看着另一边的沈令月和裴景淮比赛似的来回飞奔。 沈令月跑够了,又看上裴景淮挂在马身上的弓箭,嚷嚷着要学这个。 裴景淮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摇头拒绝,“不行,我的弓你拉不动。” 沈令月不信邪,一把抢过,卯足了力气向后一拽—— 纹丝不动。 “你刚才笑了对不对?”她凶巴巴瞪着他,“我看见了,你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裴景淮赶紧哄她,“等回了侯府,我就把我八岁那年用的一石弓找出来给你练习。” 八岁用的一石弓……沈令月受到一万点暴击。 “燕燕,回去帮我画一张。” 她抱着弓跑去找燕宜,像模像样比了个反手拉弓的造型,“就这样的,再在天上画一对大雕!” 哼哼,谁还不是个射雕英雄了? 沈令月完全是把燕宜当人肉相机了,找到一处好看的景色就要她画下来,还得把她们俩也画进去,假装合影留念。 “最近吃的有点多,都能摸出双下巴了。”沈令月捧着脸不满地嘟囔,“你记得帮我手动美颜一下哦。” “好,再加上这张河边泼水的动作……”燕宜在随身小本子上记录着,一数吓了一跳,“已经有十三张要画了。” 下一秒裴景翊凉凉的声音传来,“最多三张,弟妹你自己选吧,实在选不出来那就不画了。” 沈令月:……这个燕燕脑小气鬼。 不过她也意识到一下子画这么多张确实辛苦,拉着燕宜的手给她按摩,笑眯眯道:“知道啦,你看哪张简单就画哪张,反正我不挑的,都行!” 中午他们在河边简单搭了个灶,裴景翊和裴景淮叉了几条鱼回来,串在树枝上烤,只撒一点点盐就格外鲜嫩。 “你说这算不算是温泉鱼?”沈令月天马行空地乱想,“热胀冷缩的,怪不得鱼肉这么嫩,口感也tree tree的。” 她朝站在河边的裴景淮喊了一嗓子,“下午我们就在这儿钓鱼吧,晚上回去吃烤鱼。” 裴景淮看向身侧,“要不两两组队,再比一次?” 裴景翊专注地盯着河面,出手迅疾如闪电,飞快叉中一条鱼,尾巴在半空疯狂甩动,扑了裴景淮一脸的水珠。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傻弟弟疯狂吐口水的呆样,微笑着回了一句:“那你们输定了。” …… 小河边上排排坐着四条人影。 沈令月气沉丹田,看准时机,将晃动个不停的浮漂猛地向上一提。 鱼线在半空中甩过一个半圆弧,露出空荡荡的鱼钩。 “又没钓上来。”沈令月气得握拳,“我刚才明明感觉到有鱼咬钩了。” 可恶啊,为什么现实中钓鱼比星X露还难! “一定是你呼吸声音太大,吵到我的鱼了。” 沈令月熟练地甩锅,又拎起小马扎往远处挪了五六米。 裴景淮不敢吭声,等她走远了才提起鱼线,做贼似的飞快摘下一条巴掌大的鱼丢进桶里。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沈令月给自己钓不上鱼找到的理由有:鱼太大脱钩了,鱼太小滑掉了,鱼饵不行,位置不行,风水不行……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她一条鱼都钓不上来绝对是有原因的! 几米外的地方,裴景翊和燕宜这边却是收获颇丰,一条接一条,桶里已经装了大半。 他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问裴景淮,“还比吗?” 再这样下去,真担心弟妹今晚不让他进屋。 裴景淮:“……比!” 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要力挽狂澜! …… 沈令月摩拳擦掌,精心选择了一处风水宝地,用力抛竿。 她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 钓鱼佬永不空军! 等啊等,等啊等,突然水面上的浮漂猛地向下一扯,随即鱼线传来巨大的拉力。 沈令月激动得嗓子都破了,“裴景淮,快来帮我一把!”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拽不动鱼竿,肯定是个大家伙! 裴景淮赶紧过来帮忙,沈令月这边瞬间压力骤减。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裴景淮的力气她最清楚不过了,连他拽鱼竿都这么费力,这回钓上来的究竟是个什么大家伙? 还没等她想出究竟,一大片阴影缓缓从水下浮起,逐渐靠近岸边。 沈令月瞳孔一紧,仓皇地后退了好几步,用力闭上眼睛,疯狂朝身后摆手。 “燕燕别过来!是尸体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摊手]昨晚被锁了四次,改到两点多,做梦都在沈河啊啊啊 大家的呼声俺已经看到了,但你们懂的,不是不写,而是慢写,缓写,优写…… 都是泡温泉有什么好看的啦[狗头]下次解锁新场景不好吗~~ 第105章 第 105 章 人都死了,难道还能说…… 裴景翊把手中钓竿交给燕宜, 安抚似的捏了一下她指尖,“在这儿等我。” 他大步走到裴景淮身边,清俊的面孔冷沉紧绷, 一言不发, 沉默着与裴景淮一起将那具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尸一点点拽上岸边。 啪嗒。 一条看起来有五六斤重的大鲤鱼从尸体下方蹦出来, 鱼尾剧烈拍打着,鱼嘴里还死死咬着钩。 裴景淮上前将鲤鱼解下, 随手丢到一旁的空桶里,又看了一眼缠在尸体身上的鱼线,恍然大悟。 他冲沈令月挥挥手,仿佛要安慰她:“过来看看, 你钓上来好大一条鱼呢。” 沈令月已经捂着眼睛往后退了七八米,听到这话简直暴跳如雷,“裴景淮,你管这个叫大鱼?!” 裴景淮一脸委屈:“不是啊,是你真的钓到鱼了……” 裴景翊轻咳一声, 无奈道:“弟妹, 你误会怀舟了。确实是你先钓到了这条鱼, 它在挣扎时带着鱼线缠上尸身,才会连鱼带人一起被你钓上来。” 沈令月:…… 她该庆幸自己今天终于不是空军了吗? 但是这“钓一送一”是要闹哪样啊! 突然,她想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 “这具尸体还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几天,那我们刚才钓上来的鱼……” 在场四人齐齐变了脸色, 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反正肯定是不能吃了,但放回河里好像也不太现实。 裴景翊最先反应过来, 无奈道:“那就都带回庄子,埋进土里当花肥。” 沈令月叹了口气,“等到明年庄子上的花开得灿烂,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些鱼的肥力,还是因为……” “……弟妹快闭嘴吧。” 裴景翊扶额,又对面色发白的燕宜温声道:“夫人别听她胡说,只是一点小意外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沈令月也注意到燕宜脸色不对,连忙跑到她身边安慰:“你没事吧?” 燕宜轻轻摇头,握住沈令月的手,带着她往女尸的方向走去。 沈令月瞪大眼睛,“你你你要干什么?” 听说淹死的人都很难看的,还会形成什么巨人观……她真的不想做噩梦啊! 裴景翊见二人过来也皱起眉头,抬手拦了一下,不赞同地摇头,“夫人,别看。” “不行,我……我要看清楚。” 这次燕宜却破天荒地反驳了他,回头对沈令月说:“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这里等我,我只看一眼就回来。” 沈令月虽然害怕,但她更不想让燕燕一个人面对,深吸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般的心情,“我陪你!” 能让燕燕这么在意,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二人手拉着手一点点靠近。 燕宜对上裴景翊担忧不解的视线,对他宽慰似的轻轻笑了下,“我不怕的。” 沈令月壮着胆子飞快瞄了一眼,女尸身上穿的桃红色衣裙,看样式,有点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打扮。 而且她死的时间应该还不长,尸身没有明显的浮肿,只是脸上透着毫无血色的惨白,但能看出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 “瞧着年纪也不大,怎么就……” 同情战胜了恐惧,沈令月顺着水流往上游看去,回头问裴景淮:“这附近除了咱们的庄子,还有其他人家吗?” “那可多了去了。”裴景淮回忆了下,“如果是上游的话,我记得有吏部尚书家,淳郡王家,还有……” “安王。”燕宜突然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裴景淮不明就里,拍了下手,“对,还有安王,差点把他给忘了。大嫂你怎么知道的?” 燕宜垂下眼睛没有回答,只有沈令月和她紧紧交握的那只手能感觉到燕宜在轻轻发抖。 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她想起刚才燕宜的一反常态,执意要近距离观察这具尸体,突然灵光一闪,凑近燕宜耳语:“是玄女娘娘?” 那个来去无踪,捉摸不透的金手指,又让燕宜“看”到了什么? 燕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她看向裴景翊,“能否将这具尸体带回庄子,细细查验?” “好。” 裴景翊不问缘由就一口答应下来,让裴景淮骑马回庄子叫人。 此时金乌西落,天边晕开大片晚霞,河面上如碎金粼粼闪烁。暖黄色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清冷面容也被勾勒出几分温柔的轮廓。 他朝燕宜轻弯唇角,平淡的语气如同在闲话家常。 “夫人若有吩咐,我回去就把《平冤录》再多看几遍。” 沈令月默默转过头看风景。 可恶,早知道刚才就和裴景淮一块回去了。 …… 管事动作麻利,很快就叫了几个人赶着一架平板骡车找过来。 几人合力将尸体抬上草席,又小心翼翼地转移到车上。 裴景翊问管事:“附近的几个庄子上,有哪家的丫鬟是这身打扮的?” “这个小的不太清楚,等我回去找人打听一下?” 管事面露难色,解释:“侯夫人再三要求庄子上下严守门户,没事少和其他人家来往,小的不敢违逆,一向是不许粗使丫头们往外乱跑的。” 裴景翊点点头,这确实很符合孟婉茵小心谨慎的性格。 见管事神情忐忑,他安慰了句:“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这样做就很好,以后继续保持。” “是,大公子。” 一行人回到庄子,却在大门口遇见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的中年男人冲裴景翊恭敬一揖。 “裴大公子,在下是安王庄子上的管事,听说您在河里捞上来一具年轻女尸,怕不是我们庄子前几日逃跑的一个丫鬟,不知能否还给我们?” 裴景翊面上带出几分不悦,冷冷睨了自家管事一眼。 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严守门户”? 他骑在马背上没动,神色淡淡,“你们消息倒是灵通,为了一个逃奴如此大费周章,不知她犯了什么错?” 安王管事面露难色,“这丫头是新买回来的,笨手笨脚打碎了王妃心爱的花瓶,我不过打骂了她几句,谁想到她气性那么大,竟然偷偷跑出别院,还跳河寻了短见。” 他看裴景翊的脸色带了几分哀求,“请大公子高抬贵手,让小人把尸体带回去。您也知道,我们王妃心善,府里闹出了人命,若是不能妥善安葬,她一定会惩罚小人的。” 裴景翊眼神冷了几分。 这话简直漏洞百出。 且不说世家大族多用家生子,就是从外面新买回来的丫鬟,也要先跟着管事妈妈学规矩,再从修剪花木,浣洗衣物,粗使洒扫做起,怎么可能轻易接触到王妃的心爱之物? 管事口口声声称安王妃心善,又怎么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打骂丫鬟,将人逼到投河自尽的地步? 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心里有鬼,左不过是高门深宅那些龌龊事罢了。 若是放在从前,裴景翊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小丫鬟与安王府交恶。 但……谁让他夫人发话了呢? 裴景翊握住燕宜环在他腰间的手,淡淡道:“抱歉,我夫人也心善,她也不忍心看着这么年轻的姑娘曝尸荒野。你回去转告安王妃,一口薄棺而已,我们侯府还买得起,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管事面色微变,着急似的上前一步,强调:“裴大公子,这丫头是我们庄子的逃奴,签了卖身契的,便是死了也要葬在我们自家的地界上……” “强词夺理。” 裴景翊轻嗤:“人都死了,你们带回去一具尸体又如何?还不是草席一裹随便找个荒地埋了,难不成还要为她吹吹打打,风光大葬?” 真是古怪,安王府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小丫鬟如此上心?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燕宜从裴景翊身后探出头,认真问那管事:“说了半天,你还没掀开草席看一看,万一我们捞上来的并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管事一怔,硬着头皮上前,哆哆嗦嗦掀开草席一角便立刻盖回去,肯定的道:“没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燕宜又问,“便是我捡到东西,也要让失主描述一二,确定是他的才能归还。这可是一个人啊,那你说说她身上有什么特征?” 管事面色涨红,半天说不上来。 “这不就是死无对证吗?” 沈令月听了半天,一拍手道:“你说她是你们王府的逃奴,我还说她是捡到了那逃奴的衣裳,又失足落水了呢。” 她理直气壮:“既然你拿不出证据,就别拦着我们做好事,把这个可怜的姑娘好生安葬了。” “让开。” 裴景翊声音冷沉,拽了一下缰绳,马儿立刻心有灵犀一般扬蹄踏步,直奔管事方向冲过去。 管事仓皇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板车进了侯府的庄子,随后大门轰然合拢。 二管事凑上来小声问:“现在怎么办,就真让他们把春桃带走了?” 管事脸色阴沉,咬着牙自我安慰一般,“春桃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反正现在人都死了,一个死人难道还会说话不成?” 二管事又问:“那我们回去如何向王爷交代?” “交代什么?”管事没好气瞪他,“说我们眼睁睁看着裴家人把尸体带走了?” 他回过身警告一同来的几个心腹:“管好你们的嘴,回去就说人还没找到,记住了吗?”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颈椎病又犯了,歪着脖子写的有点慢……晚上还有一更嗷 顺便安利一下我的新预收《战死的夫君回来了》[狗头]怎么说呢就是如果没看够大哥和燕燕的话可以蹲一下这本~虽然说是代餐的话有点不尊重我的新女鹅女婿hhh……但是喜欢斯文败类这一口的饱饱可以看看文案再决定要不要尝尝咸淡[黄心][黄心] 第106章 第 106 章 律法不能还她的公道,…… 回到庄子里, 燕宜来不及交代裴景翊,便神色匆匆地拉着沈令月去了后边说话。 她们随便找了个空房间,把门锁好, 燕宜才开口:“那个姑娘确实是安王别院的丫鬟。” 沈令月搓搓手, 紧张地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她是怎么死的?” 燕宜眉心紧蹙,脸上带出几分少见的愠怒。 “她无意中撞见安王和别的女人偷.情, 才被抓起来灌了药,又趁看管之人不注意逃了出来,却在跑到河边时药效发作,落水而亡。” 方才就在那个丫鬟被捞上岸的时候, 燕宜脑子里像是被无数根针刺过,仿佛“附身”成了丫鬟本人,以她的视角十倍速重新经历了一遍死亡。 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惧和绝望,就像扑面而来的汹涌河水,将她整个淹没,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沈令月心疼地抱住燕宜, 轻抚她微微发颤的脊背, 不由恼道:“这个金手指真是不按套路出牌,怎么还用上沉浸式第一视角了。” 0个人想要这种体验好吗? 燕宜靠在她怀里,静静平复了一会儿,直到小月亮身上的暖意传递过来。 沈令月这才有心思吐槽安王:“不是, 他有毛病吧?就算看上哪个女人,纳进王府不就好了, 干嘛要搞偷偷摸摸这一套?而且被丫鬟看见了又能怎样,他们这些天龙人,不是早就习惯了身边随时有奴婢伺候吗?” 安王和安王妃这么多年想儿子都快想疯了, 就连安王妃自己都给他纳了好几个妾,她又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妒妇,何必呢? 她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因为和安王偷.情的女人身份不一般,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他才要把丫鬟灭口?” 燕宜赞许地点头,神色复杂:“你还记得恒王宫变那条时间线上,被高贵妃接手抚养的八皇子吗?” 沈令月微微瞪大眼睛:“难道……” “没错,和安王偷.情的那个女子,就是还未进宫的王美人,将来八皇子的生母。” 沈令月倒吸了口气,“天哪,要是这么算的话,安王就是给老皇帝戴了一顶绿帽子?那八皇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燕宜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以丫鬟的视角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脸,然后一下子就认出她是未来的王美人。” 沈令月摸着下巴嘀咕,“搞不好八皇子还真是老皇帝的嘞。不然安王努力了那么多年都生不出儿子,怎么偏偏自己送进宫的女人就能生了?” “假如王美人有孕的时间很微妙呢?” 燕宜提醒她:“如果安王坚信王美人怀的是他的儿子,一心一意为他铺路,先让高贵妃收养八皇子,再想办法弄出一份八皇子即位的遗诏,这样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否则以她们有限的几次与高贵妃的接触来看,她确实不像是那种有权欲的野心勃勃的宠妃,何必要蹚进夺嫡这趟浑水之中? “或许是因为……高贵妃和安王也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沈令月说完把自己都逗笑了,连连摇头,“安王是拿了什么杰克苏大男主剧本吗,怎么老皇帝的妃子个个都爱他。” 反正不知道为什么,沈令月对安王有一种本能的不喜,蠢蠢欲动想要撕下他的伪善假面。 她眼巴巴地看着燕宜:“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是替这个丫鬟伸冤,还是阻止王美人进宫,不让老皇帝绿云罩顶?” 王美人不进宫就没有八皇子,就没有高贵妃手持遗诏,就没有恒王夜闯宫门……这不就连上了? 但这个丫鬟的死……沈令月叹了口气。 人命如草芥,高高在上的王爷弄死一个小丫鬟又算什么呢? “哈哈哈哈!” 窗外响起熟悉的叫声,吓得沈令月一个激灵,一把推开后窗,冲着围脖儿大喊:“你不去哄你媳妇儿,就知道来吓唬我!” 等等,狐狸叫? 沈令月若有所思,回头对燕宜道:“或许有个办法,可以让这个丫鬟不用白白枉死。” 燕宜略一思索,很快跟上了她的脑回路,轻声道:“大楚兴,陈胜王?” 沈令月嘿嘿一笑,“我就知道,燕燕和我才是心有灵犀!” “什么灵犀?” 裴景翊和裴景淮从前面走了过来,二人身上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燕宜眼睛一亮,上前迎接:“检验过她的尸身了?” 裴景翊点头,又面露难色:“我对仵作验尸之术并不算精通,只能验出她死前应该中了毒,绝非那管事所言的投河自尽。” 他用银针刺入女尸喉咙,针尖发黑。且女尸口鼻中并无水草和泥沙一类的残留物,基本可以断定她在落水时已经昏迷或死亡。 裴景淮在旁边不客气地拆台,“其实是他不好意思解开那姑娘的衣裙,所以就只能验出这么多了。” 裴景翊凉凉扫了他一眼,“你好意思,你怎么不去脱她衣裳?” 裴景淮一个激灵,连忙否认:“我又不懂验尸,干嘛还要占她的便宜?” 再说他这辈子看过的姑娘就只有他媳妇一个…… 裴景翊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对燕宜解释:“若我真是仵作也就罢了,为了查明真相,尸体是男是女都并无区别。但贸然脱衣查验,恐怕不妥。” “嗯,我明白的。” 燕宜看着这个为了她一句话就敢去验尸的男人,眸光似水波温柔荡漾,“今日有劳夫君了。” 裴景翊趁机抓住她的手,轻声问:“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要不我让管事去附近村里寻一口薄棺,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燕宜面色沉凝,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她是被安王下令毒死的呢?就算她只是一个丫鬟,难道就白死了吗?” 哪怕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习惯了呼奴使婢的日子,燕宜骨子里还是没法接受这个阶级森严,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她知道小月亮和她是一样的,她们一直都把身边的丫鬟小厮当成按月发薪水请来的佣人,是雇佣关系,而不是主奴关系。 至少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因为撞破主家的秘辛,就被这样轻飘飘地杀掉了,好像随手碾死一只蚂蚁。 在她卖身为奴以前,她先是一个人。 裴景翊认真看着她,“你想报官吗?” 他一直都知道燕宜和别的千金闺秀不一样。 司香和点茶在九思院伺候了那么多年,却在燕宜嫁过来没多久就对她死心塌地,这绝不是一句“驭下有方”就能简单概括的。 因为她的眼里有她们,是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任打任骂,随意买卖或发配送人的物件。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燕宜从前在周家过得太艰难,没能养出官家小姐高高在上的气度,才会让她那么轻易就能与府里的丫鬟奴仆平等相交。 他自诩做不到这一点,但又觉得她现在这样便很好。 他想要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千金贵女,只有他的阿昙处处可心,简直就像老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完美妻子。 “给我一晚上的时间。” 燕宜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她向他保证:“我要好好想一想,明早给你答复?” 裴景翊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无论夫人想做什么,我都唯你是从。” 燕宜轻轻笑了,又对裴景淮道:“二弟,将阿月借我一晚可好?” “……啊?” 裴景淮还没反应过来,沈令月已经冲到燕宜身旁,一把将她搂住,笑道:“我愿意我愿意,别说借给你了,我送给你都可以!” 裴景翊嫌弃地扭过头。 大可不必,九思院并不欢迎你。 …… 深夜,二人偷偷来到停放尸体的空房间,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森森凉气扑面而来。 沈令月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对燕宜道:“为什么屋里这么冷啊?是不是她的怨气不散……” 燕宜拿出火折子点亮一根蜡烛,冷静道:“是裴景翊让人在屋里放了冰,你别自己吓自己。” 沈令月松了口气,又觉得此刻自己站在这里十分魔幻。 曾经她还是一个不敢直视尸体的小女孩,现在都敢大半夜摸进停尸间,待会儿还要…… “害怕吗?” 燕宜手里举着蜡烛,转头看她,幽幽的火光照得她脸上明灭不定,仿佛添了几分鬼魅之意。 她对沈令月道:“你只要记住,我们是来做好事的,我们不会让她枉死。” 沈令月看向前方,尸体身上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做了个深呼吸,认真点头,“没错,真正该害怕的人是安王才对。” 凭什么他杀了人还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美美享受荣华富贵? 既然律法不能还她一个公道,那她们就用自己的办法,替她讨回来。 燕宜走到长桌前,掀开白布,向她微微躬身。 “得罪了。” …… “你是说你们兄弟俩去庄子上钓鱼,结果却钓上来一个丫鬟,还是安王别院里的逃奴?” 庆熙帝饶有兴味地看着站在下方的裴景翊,“然后呢?这点小事也值当你进宫一趟?” “陛下明鉴,区区一个丫鬟确实算不得什么。” 裴景翊面容凝肃,不疾不徐道:“是微臣的妻子心善,不忍见那丫鬟曝尸荒野,便令人将其带回庄中,寻一吉日安葬,入土为安。” “结果就在发丧途中,棺内传出诡异声响,打开一看,那丫鬟面容之上七窍流血,口吐金丸。” 裴景翊从袖中取出一个白帕包着的事物,放到身边小太监手捧的托盘上,又对庆熙帝一躬身。 “金丸中藏有字条,微臣看过后不敢耽搁,立刻送入宫中。” 庆熙帝终于有了几分兴趣,招招手让小太监将那金丸呈上来。 只是一想到这东西是从死人嘴里抠出来的,他皱了下眉头,对小太监道:“你来给朕念念。” 能在庆熙帝身边伺候的太监,都是在内书堂认过字读过书的。 小太监将金丸从中间掰开,小心地取出里面的字条展开,定了定神念道:“青雀啄龙冠,白蟒吞长安。落日燕归来,玄甲裂坤元……陛下饶命!” 念到最后他也察觉出不对劲,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求饶。 庆熙帝的脸色瞬间冷沉如寒霜,犀利的眸光有如实质,紧紧钉在裴景翊身上。 “你大胆!”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谶语里藏了一个字谜,大家可以猜猜看,明天揭晓答案~ 以及裴大不会有事嗷,放心放心[撒花] 第107章 第 107 章 安王疯了,皇宫炸了!…… “唐太宗嫡次子李泰, 小字青雀,史载其‘聪敏绝伦,宠冠诸王’。” 燕宜站在书案前, 执笔勾勒出一只圆滚滚的雀鸟, 对沈令月笑道:“这个描述是不是很耳熟?” 沈令月点头:“安王是先帝幼子, 同样备受宠爱。” 她顺着燕宜的思路往下猜,“白蟒吞长安……蟒是指代蟒袍?只有郡王、亲王级别的皇室宗亲, 还有陛下特赐的对社稷有功的重臣才有资格穿蟒袍,总之就是身份尊贵,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但落日燕归来又是什么意思? 燕宜笑笑,在纸上写下“燕”和“宴”两个字。 “在古文中这两个字通常互用, 均为安乐宴饮之意。这句其实是一个字谜,落日宴归来——” 沈令月恍然大悟:“落日……宴字去了日字,正好是个安字。” 她一拍脑袋感慨,“原来设计一句谶语还有这么多隐喻,不愧是你!” 燕燕只用了半个晚上就编出这几句谶言, 还能巧妙将安王的名字和身份嵌入其中, 暗示他有谋反之心。 从古至今, 凡是沾上谋逆二字的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是帝王绝对的逆鳞。 “对了对了,那‘玄甲裂坤元’又是什么意思,也是藏字谜吗?” 燕宜被她问住, 眼睫轻颤,仿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句是我为了押韵胡诌的……反正谶言嘛, 也不一定每句都能对上吧。” “对对,咱们就属于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沈令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只要老皇帝对安王起了疑心, 就不信锦衣卫查不出什么线索。” “夫人,大公子回来了。”司香守在门外提醒了一句。 自从裴景翊进了宫,燕宜的心就始终不上不下地悬着,听到他回来,立刻带了几分急切地快步来到门口,正和裴景翊撞了个满怀。 她抓着他的手臂紧张打量,“怎么样,你这次进宫还顺利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显得有些多余,若真有什么不测,裴景翊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吗? 她和小月亮仓促间制订的这个计划,其实最凶险的一环都落在裴景翊身上。 他只能独自一人进宫,独自面对庆熙帝的审视。 “夫人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 裴景翊反握住她微凉的指尖,语气意味深长:“陛下看过那几句谶语后勃然大怒,已经派锦衣卫秘密出城,准备先将安王控制起来,再慢慢搜查。” 燕宜松了口气,看来事情正按照她们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又问:“陛下没有怀疑你?” 裴景翊摇头,“裴家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我又是他的外甥,发现这种事关重大的谶语,第一时间上报宫中,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何况还有他们上一次发现小王庄矿脉在先,按理说庆熙帝也不会怀疑他有什么私心。 只是裴景翊没有告诉燕宜的是,在他告退出宫之前,庆熙帝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还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允昭啊,要不是朕看着你长大,知晓你这一身文武兼修的好本事都是自己辛苦修习而来,朕还以为你是……罢了,你回去吧。” 回来时裴景翊想了一路,还是没有琢磨出来,庆熙帝那句欲言又止究竟包含了多少深意。 …… 指挥使陆声被庆熙帝派出京城执行别的任务去了,陆西楼接到密旨,当即点了一队心腹人手出城。 为了不惊动安王,一击即中,他提前和裴景翊打过招呼,借侯府的玉泉庄休整队伍,等到半夜再行动。 燕宜和沈令月她们已经先一步回府,只留下裴景淮接应他的好兄弟。 “哎,求你个事儿。” 裴景淮把陆西楼扯到无人角落,“给我弄一套锦衣卫的衣裳,今晚让我和你们一块行动。” 陆西楼惊讶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抄家感兴趣了?还是终于想通,决定加入我们了?” 裴景淮牢记燕宜的叮嘱,绝口不言,只胡搅蛮缠,“……我老早就看安王不顺眼了行不行?反正你就带上我,兴许我还能帮你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这有什么难的,等我给你找身干净衣裳去。” 陆西楼摆摆手,吊儿郎当地走了。 裴景淮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对好友撒谎有点愧疚,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大嫂和阿月是怎么从一个被毒死的小丫鬟身上推断出安王有谋反之心的? …… 三更天,安王别院中十分寂静,一派祥和安宁。 不同于京城中安王府的简朴空荡,这处藏在山中的小巧别院却是内有洞天,富丽堂皇。 正屋里燃着千金难买的龙涎香,层层纱幔自房顶垂下,如梦似幻。当中的紫檀雕花百子千孙大床上,安王抱着王美人喁喁私语。 “别怕,高贵妃那边我会打点妥当,只要她不为难你,凭你的容貌气度,很快就能获得圣宠。” 他捏了一把美人滑如凝脂的雪白肌肤,依依不舍,“别怪本王心狠,谁让你与从前的高贵妃有五分神似呢?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专一独宠,都比不上更年轻的那个。” 等王氏在后宫站稳脚跟,分走高贵妃的恩宠,很多事情才更好谋划。 王美人乖乖靠在他怀里,柔声道:“王家上下早已选择效忠于您,只要能对大业有益,让妾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天师说你的八字对本王子嗣有大助益,只要你能给本王生个儿子,将来必不会亏待了你。” 听到安王的许诺,王美人心头一片火热。 安王子嗣艰难,人尽皆知,若她能为他诞下唯一的儿子,等安王登上大位,她就是太子生母。 什么安王妃都得通通让到一边去,她要当宫里最尊贵的那个女人。 二人柔情蜜意,眼看安王的手又开始不老实地乱摸,只听砰地一声,大门被蛮力破开,一队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鱼服直冲进来。 安王瞳孔一紧,立刻将王美人塞进被窝藏好,装出一副刚刚惊醒的模样,“是谁敢夜闯本王别院?” “安王殿下,得罪了。”陆西楼踢踢踏踏走上前,懒散语调中听不出半分歉意,“陛下有诏,命安王即刻进宫。” 安王心下一沉。 他这阵子明明表现得十分低调,甚至都躲到城外别院来了。皇兄为何突然向他发难?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甚至还能对陆西楼笑笑,语气亲切:“西楼,可否卖本王一个面子,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兄为何要急着见我?” 陆西楼耸耸肩膀,“下官奉命行事,安王殿下就别为难我了。您是自己穿上衣裳呢,还是让我的人来帮忙?” 安王慢吞吞地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衫,一边穿一边飞快思索着对策。 然而就在他下了床以后,越发显得床里那团隆起的被褥格外突兀。 仔细看,被子边沿还在微微发抖。 陆西楼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被子用力掀开,伴随着一声女子尖叫,还有安王充满怒意的厉喝:“陆西楼,你连本王的姬妾都不肯放过吗?” “金屋藏娇,王爷好兴致啊。”陆西楼用力抓住女子手腕,强行将她挡住脸的双手扯下来。 “你是……吏部侍郎之女王海若?” 陆西楼看清这张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美人面庞,脱口而出,“你不是下个月就要进宫了吗,怎么会在安王的被窝里?” “你,你认错了,我是王海若的孪生妹妹……” 王美人语无伦次地辩解,一边哀求地看向安王。 陆西楼冷笑了下,“王家一共五子六女,我可从没听说哪个是双生。” 他回头看向安王,意味深长道:“殿下,王小姐可是即将入宫的天子妃嫔啊。” 安王脸色灰败,怎么也没想到锦衣卫会在今晚突击上门,坏了他的谋算。 他握紧拳头咬牙道:“本王与海若……早有情愫,待本王进宫禀明皇兄,看在本王子嗣艰难的份上,皇兄一定会成全我们。” 没错,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皇兄对外一向摆出对他这个幼弟十分爱护信重的模样,他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自己发脾气的。 安王不停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一名锦衣卫不知怎么走到了东墙的多宝阁前,伸手就要去拿放在第二层的一只青玉香炉。 “别动!” 他想也不想地大喊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裴景淮握住香炉,回忆着燕宜给的提示,向左拧了三下。 轰隆隆…… 墙上突然现出一道暗门,黑洞洞地通往地下。 在场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一瞬,十分安静。 陆西楼最先反应过来,挑眉厉喝:“将安王拿下!” …… “天灵灵地灵灵,玄女娘娘保佑,安王房里的密道一定要有他谋反的证据啊。” 沈令月跪在床上拜个不停。 裴景淮不在家,燕宜今晚特意来澹月轩陪她,见她口中念念有词,不由劝道:“算算时间,二弟现在已经跟着陆西楼去了安王别院,一定会有收获的。” ——之前那晚,就在燕宜和沈令月潜入停放丫鬟尸身的房间,准备利用她制造“冤魂不散”的异象,揭发安王与王美人奸.情时,却又“看”到了安王下令处死丫鬟之后的画面。 燕宜看到安王走到多宝阁前,握住那只青玉香炉往左转了三圈,随后墙上出现一道暗门。 安王匆匆走下台阶,暗门很快合拢,幻象也随之消散。 她由此断定,丫鬟之死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撞破安王与王美人的关系,安王要掩藏的是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于是她和小月亮临时改变计划,编造出四句谶语,暗示安王有谋反之心,再让裴景翊进宫告发,裴景淮混进锦衣卫队伍见机行事,将暗门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至于锦衣卫能不能从暗门后面得到线索,那就要看安王是否真的如他平时表现的那般清白无暇了。 …… 裴景淮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了屋先吨吨灌下半壶茶水,显然是连夜赶路来不及喝水,渴得狠了。 沈令月等不及,他一放下茶壶就立刻问:“怎么样,安王别院里到底藏了什么?” 裴景淮憋了一肚子八卦要和她分享,“别提了,安王居然和即将入宫的王家小姐有一腿,被我们捉了个正着!” 沈令月:……哦。 这是重点吗?她早就知道了! 她又催他:“除了王美人呢,大嫂梦到的那个密道是不是真的?” 裴景淮被她摇晃得头晕,小声嘟囔,“真不知道你和大嫂是得了什么神通,一天天的不是冤魂托梦就是神明显灵……好了好了我说!密道确实存在,也按照大嫂教的法子打开了。” 当暗门出现那一刻,陆西楼当机立断控制住安王,将他五花大绑,连嘴都堵上了,这才点了几个人和他一块下去查探。 裴景淮自然也跟着下去了,然后他们就在暗道下面的密室中找到了成箱的铠甲和铁器,还有一箱没来得及运走的雷.管。 他对沈令月道:“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小王庄发现的那个私矿吗?当时我们都以为是恒王派人干的,他还被陛下禁足了半年。” 沈令月反应过来,“难道小王庄私矿的幕后主人不是恒王,而是安王?” 裴景淮肯定点头,又带了几分后怕,“幸亏我们下去得及时,安王藏在下面的人手没来得及销毁罪证,我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去年在小王庄后山看过的那批货。” 当时他们动作要是慢了一步,或是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安王,让他手下的人点了雷.管,估计大半个别院都要被夷为平地。 裴景淮道:“如今安王已经被关进天牢,等锦衣卫从他府里搜出更多谋逆线索,他就死定了。” “不对啊……”沈令月听完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皱起眉头,“如果你们在密道下面只找到了一箱雷.管,那安王之前攒下的那么多存货都放到哪儿去了?” 裴景淮愣了下,和沈令月大眼瞪小眼。 “对啊,其他的雷.管呢?”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们脚下的地面仿佛都感觉到了一阵阵震颤。 沈令月和裴景淮立刻冲出房间,就看到皇宫方向上空升起一团剧烈的黑色浓烟,遮天蔽日,充满不祥之兆。 “我的老天鹅啊。”沈令月喃喃,“安王他疯了吧,他居然把皇宫给炸了?!” 等等…… 假如“玄甲”指代的是黑色火.药,乾为天坤为地,玄甲裂坤元=火药炸大地?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沈令月摸着心口感慨,燕燕不愧是被玄女娘娘选中的“神使”,这分明就是言灵啊! 作者有话说:恒王:[爆哭][爆哭]请苍天辨忠奸!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看到课代表交作业了~不过你们都没找到那个字谜hhh其实我查资料的时候也震惊了一下,这里居然还有通假字的知识orz 不过谶言这东西其实就是怎么理解都行啦,大家的脑洞也给我很多新启发,居然还能凑出藏头诗!都比我想象力丰富[撒花][撒花] 晚上还有一更嗷~最近发现分成两章好像写起来手感好一点[狗头] 第108章 第 108 章 真正于国有功的是她们…… 浓郁的黑烟升腾而起, 凝滞在半空久久不散,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在耀武扬威。 庆熙帝站在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望着爆炸传来的方向, 脸色铁青。 今日当值的禁卫统领满头大汗跑过来, 单膝跪地:“回禀陛下, 东配殿被炸塌了三间,事发时殿内应有八名当值太监和宫女, 目前已经挖出三人,一死二重伤……另外在后殿的花园中发现一名服毒自尽的老太监,在他怀里搜出一个火折子,疑似为爆炸元凶。” 庆熙帝听完冷笑一声, “祖宗保佑,朕真是命大啊。” 从前有大朝会的日子,庆熙帝偶尔会在散朝后在东配殿接见臣子,或是处理一些政务,下午再回到后宫起居之所继续批折子。 今天没有大朝会, 否则他现在大概已经和那几个太监宫女一块埋在下面了。 庆熙帝自嘲了一句, 周围伺候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大气都不敢出。 他对禁卫统领道:“继续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调派更多人手,把各处宫殿都给我掘地三尺检查仔细了,若是再炸第二处, 你便提头来见!” 说完,他怒气冲冲一甩袖子, 对内侍道:“龙辇呢,送朕去天牢。” 他要亲口问问那个狼子野心的混账东西,怎么敢把雷.管埋进宫里的! 天牢内, 安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听到入口处传来一连串急促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看到庆熙帝,他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又兴致缺缺地垂下头。 “怎么,看到朕还活着很失望?” 庆熙帝上前几步,忽然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用足了十成力气。 安王吃痛地闷哼,却抬起头对庆熙帝放声大笑:“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装了十几二十年的好哥哥,可把你憋坏了吧?” “萧晟,你要不要脸?”庆熙帝气得胡子乱颤,愤怒指着他,“朕自问一向对你不薄,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不过是胜利者假惺惺的伪善罢了,真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吗?” 安王脸上不复平日的儒雅温和,甚至还有几分癫狂,“若不是父皇骤然离世,现在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是谁还说不定呢!” 庆熙帝语气冰冷:“朕看你是魔怔了,父皇驾崩前当着百官和宗亲的面亲口传位于朕,朕是中宫太子,即位名正言顺,何来篡位一说?” 他一把揪住安王衣领,“宫中还有哪处埋了火药?老实交代,朕可以留你一命。” 安王翘起唇角,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你猜啊?只要你一天不放了我,我的人就会把那些火药一一点燃。今天炸文华殿,明天炸武英殿,后天……不如就炸你心爱的高贵妃?哈哈哈哈!” 庆熙帝气得又往他肚子上怼了一拳头,“信不信朕先剐了你!” 他向外面走了几步,又忽然折返回来,指着安王大骂:“知道你为什么生不出儿子,而朕有七个儿子五个女儿吗?因为你就是个坏种!老天爷有眼,你这种坏胚子就活该绝后!” 这话狠狠刺痛了安王的内心,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口不择言,用最恶毒的话语不停攻击着庆熙帝。 然而庆熙帝根本不在乎,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只剩安王无能狂怒,带动身上的铁链哐当作响,久久不绝。 庆熙帝一出天牢就收起笑容,沉声吩咐:“派人去后宫,把所有宫妃和皇子公主都集中安置起来,先从高贵妃的宫殿开始检查,确认安全后,让她照顾好其他人。没有朕的命令,任何宫人都不许擅自走动,否则格杀勿论。” …… 深夜,接到消息的陆声快马赶回宫中,无需通传,直入庆熙帝寝宫。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陆声风尘仆仆跪在榻前。 “无妨,西楼那孩子也长大了,有你几分当年的风采。” 庆熙帝摆摆手,示意陆声坐过来说话。 “从前朕一直觉得自己不得天人眷顾。”庆熙帝叹了口气,又有几分余幸,“但是这次要不是允昭夫妇心善,替那个没名字的小丫鬟收敛安葬,上天又怎么会降下谶言,提醒朕早作防备呢?” 他兴致勃勃问陆声:“所以朕还是受天命眷顾的对不对?” 陆声连忙点头应是,又试探着问:“陛下是觉得裴大公子有天人之姿?” “诶,肯定不是他。”庆熙帝摆摆手,“那孩子从小在朕眼皮底下长大,若真有什么神通,早就该显现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说来也巧,裴景翊两次进宫示警都与安王有关,去年的小王庄私矿,如今业已查明是安王在幕后操纵。 “他倒是个心眼多的,让朕的儿子给他当了挡箭牌。”庆熙帝冷哼,“幸亏朕早就看清了老大是个笨蛋,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搞火.药,闹宫变呐。” 但一想到恒王,又不免想起他那个糟心的闺女。 庆熙帝憋了一肚子牢骚话,总算找到了可心的树洞:“蒋平再不济也是朕钦点的状元,朕给他赐的婚,荣成这孩子是半点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好好的一个男人,说剪就剪!” 最后还不是得让他这个皇祖父来收拾烂摊子? “罢了,她敢对夫君动手,也好过将来被夫君欺负。萧家的女儿可没有软柿子。” 庆熙帝又想起乐康的婚事至今还没个着落,又是一阵头大,“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呢?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哎,要不把她指给你们家西楼怎么样?” 庆熙帝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乐康性子软和,嫁到别人家朕也不放心,西楼一表人才,将来虽不能继承你的衣钵,但朕可以封他一个爵位嘛。” 陆声连忙推辞:“陛下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只是西楼性情乖恣,整日泡在北镇抚司研究那些骇人刑具,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公主温柔娴雅,合该找个体贴可心的驸马相伴,才配得上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啊。” “你说的也是,她若有荣成五分刚烈,倒是能和你家西楼打个平手。” 庆熙帝开了句玩笑,就此作罢,叹道:“儿女都是债啊。” …… 接下来一连数日,宫里各处轮流排查,过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当庆熙帝得知,就连奉先殿下面都被安王留在宫中的眼线偷偷埋了火药,当场惊出一身冷汗。 奉先殿里供的可都是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要是真让安王丧心病狂给炸了,后世史书只会记载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天怒人怨,害得祖宗都不得安宁。 他越是后怕,对裴景翊及时献言,有如神兵天降般的预示就越发满意。 各色赏赐如流水一般送进侯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圣旨: 昌宁侯府嫡长子裴景翊,于国有功,册为侯府世子。 另,侯府嫡次子裴景淮,机敏果决,细心胆大,封为六品云骑尉。 裴显赶紧带着全家领旨谢恩。 孟婉茵跪在他身后半步,悄悄抹了一下眼泪。 如今世子名分已定,怀舟还得了个六品勋官的虚衔,以后家里就该安生了。 只有当事人裴景淮还是一副不在状况的表情,“我吗?我干啥了就封我?” 气得沈令月偷偷掐他后腰,“笨蛋,当然是因为你发现密道,及时察觉安王的阴谋啊。” 再往远了想,也有可能是把他们去年发现小王庄私矿的功劳一并发放了。 裴景淮挠头,还有点不好意思,“可那不都是大……大哥教导有方啊!” 对上裴景翊警告的视线,他一个激灵改了口,冲他傻笑,“对吧大哥?” 裴景翊:“……嗯。” 虽然二人心知肚明,这些封赏都是因为配合自家夫人演的一出好戏。 真正于国有功的是她们才对。 …… 自从安王被抓入天牢,安王府外也被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王妃整个人都懵了,六神无主,只能去后院找太妃拿主意。 “一定是有奸人陷害王爷,他怎么会谋反呢?” 她一时情急,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他连儿子都没有,就算谋反成功了又能怎样?” 李太妃原本正在闭目诵经,手里数着念珠,突然睁开眼冷冷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砸不到你头上。” 她转头看向窗外萧瑟的秋景,目光飘远,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真以为在宫里找到的那些火.药就是全部了吗? 第109章 第 109 章 天命就该落在她身上 裴景翊被立为世子, 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夫人,决定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替大孙子好好庆祝一番。 孟婉茵这回拿钱拿得毫不心虚,面对太夫人时也能挺起三分腰杆了。 筹办宴会的间隙, 沈令月和燕宜见缝插针地摸鱼偷懒, 聚众吃瓜。 “听说王美人全家明天就要被发配辽东了。” 沈令月啧啧感叹, “你说她图什么呢,真是被安王骗昏头了。” “但就算王美人顺利进了宫, 最迟明年也会因为生育八皇子难产而亡。” 燕宜冷静道:“虽然辽东苦寒,假如王家舍得花钱打点,说不定在那边也能挣出一条活路。” “这个我知道,流放逃荒剧本嘛。”沈令月兴致勃勃安利起来, “我有一阵子可喜欢看了,什么进山打猎,捡蘑菇挖野菜,开荒种田……” 东北冷是冷了点,但至少四季气候分明, 冬天只要穿得厚厚的窝在家里烤火就能熬过去。 真要是发配岭南……什么瘴气湿热飞天大蟑螂就先够喝一壶的了。 反正要她选的话, 她宁可被流放到北边……呸呸呸, 童言无忌! 沈令月抱着一大杯大邺本土版焦糖奶茶,美滋滋嘬了一口。 “你说得对,没了王美人,就没了八皇子, 也就不会有恒王宫变,血流成河。”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问燕宜:“所以我们提前揭破安王阴谋,也算是提前救了很多人对吧?” 燕宜轻轻点头,“嗯, 很多人的命运线发生了变化,我能感觉到。” 说起来,整件事的引子还是那个小丫鬟——如果她们没有决心替她伸张,就不会有后面“看”到的暗门和地下密道。 安王一定也想不到,他辛苦隐忍筹谋多年,在人前戴着温和无害的假面,最后却毁在一个他可能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丫鬟身上。 燕宜又道:“香萍被安葬在玉泉庄南边的一座小山上,管事想得很周全,还替她修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后来她们派人去打听过,春桃这个名字是她被买进安王别院后改的,她原本的名字叫香萍。 “嗯,等下次我们再去庄子泡温泉,记得上山给香萍烧点纸钱。” 尤其是裴景淮,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也不会被授封六品云骑尉了。 沈令月捂着脑袋感慨:“老皇帝也知道他不爱上班吗,居然只给了一个勋官虚衔,白领俸禄还不用干活,这也太爽了吧?” 毕竟庆熙帝对勋贵们的赏赐一向很吝啬,除了每家的嫡长子能继承爵位,其他儿子通通都要自谋生路才行。 如今裴景淮在他们的“二二联盟”里也算是扬眉吐气,终于不是无业游民了。 沈令月对此也看开了,反正他们俩就是咸鱼夫妇,有吃有喝有钱花,啃完亲爹啃大哥…… 二人正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青蝉进来禀报:“门房说有位姓许的娘子上门拜见,瞧着很着急的模样。” 许娘子? 沈令月一下反应过来,“是瑶娘吧。” 她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安王府被围了,可兰芽儿还在里面呢!” 二人赶紧放下手头事情,赶去前院。 来的果然是许瑶娘,她顾不上寒暄,一见到二人就立刻道:“兰芽儿她……” 沈令月点头:“嗯嗯,你先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许瑶娘定了定神,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巧的鎏金令牌。 “这是同安公主借给我的,希望安王府外的锦衣卫能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准许我把兰芽儿带出来。” “既然有公主相助,那就好办多了。”燕宜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过去。” 三人坐车来到安王府,离老远就看到一队锦衣卫守在大门外,面容沉肃,气氛凝重又森然。 “哎,那不是陆西楼吗?” 沈令月找了半天,总算看到一个熟人,安慰瑶娘:“他和我夫君关系很好,我们找他求个情,应该没问题的。” 陆西楼正在安排巡守交接事宜,一回头就见到沈令月和燕宜带着一个陌生女子朝他走来,不由纳闷:“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沈令月三言两语说完来龙去脉,“我朋友就剩下她妹妹这一个亲人了,就连同安公主也知晓此事,只是之前太妃一直卡着不放人,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许瑶娘忐忑点头,又将同安公主的令牌取出,对陆西楼恳求道:“求大人允许我们姐妹团聚,瑶娘此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陆西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我以提审的名义将人带出来,到北镇抚司走个过场,然后你们再把人偷偷接走。” 同安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说她们想要的不过是太妃身边一个念佛的小侍女,想来与安王谋逆也并无干系。 “你们把马车停到那边等我。”陆西楼给她们指了个方向,转身进入安王府。 他径直来到后院,对守在佛堂外的两个管事妈妈不客气地问道:“哪个是妙善?锦衣卫提审,把人叫过来。” 管事妈妈不敢拖延,连忙进屋禀告。 “锦衣卫要带走妙善?” 李太妃数佛珠的动作一顿,看向站在一旁的素衣少女,眉心一点红痣,妙丽动人。 妙善被她古怪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出声:“太妃……” 李太妃忽地轻笑起来,拉起妙善的手拍了拍,“好孩子,没想到你还有这番机缘。” 妙善面露茫然,李太妃却不再解释,转身去了内室,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佛头玉佩,亲手系在妙善颈间。 “去吧,孩子。”李太妃脸上笑容更深了,“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这句话中似乎带了几分诀别之意,妙善眼圈红红,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忐忑不安地跟着管事妈妈走了出去。 门外,陆西楼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催促,一抬头就和妙善打了个照面,呼吸一滞。 他盯着妙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你是去年那个观音?” 妙善被他狭长幽深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低下头轻声解释:“只是一个扮相,婢子不敢妄称观音。” 陆西楼摸了下鼻子,下意识地放轻声音,“咳,锦衣卫例行审查,你不必紧张,跟我走吧。” 妙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出被围困数日的安王府,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随着她抬起头的动作,挂在胸前那枚佛头玉佩仿佛也被阳光照耀,散发着莹润的色泽。 在安王府大门斜对面叫卖的一个小贩,眼神紧盯住那枚佛头,片刻后假装有事一般挑起货担,慢悠悠地离开了。 “大人,您要带我去哪儿?” 妙善怯生生跟在陆西楼身后,直到拐进左边的一条小巷,看到那里停着一驾马车,旁边站着几个熟悉的面孔。 “兰芽儿!” 许瑶娘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冲上去将她紧紧抱住,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 等了这么久,现在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和她的兰芽儿相认了。 “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妙善小心翼翼出声,“我不是……” 燕宜和沈令月一起过来,正要向她解释原委,目光一触到那枚佛头玉佩,眼前忽然闪过一连串画面。 震天动地的声响,弥漫天际的黑烟,烈火熊熊燃烧,老人和孩子绝望的哭喊。 而那片已经被炸为废墟残垣的建筑,正是—— 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燕宜一把抓住沈令月手腕,语气急迫。 “不好,安王手里还有火药,他要炸济善堂!” 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陆西楼已经变了脸色,“周夫人,你说什么?” 燕宜抬手一指,“妙善姑娘,这枚玉佩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刚才出门前,太妃娘娘亲手为我戴上的……”妙善一脸迷茫,“有什么问题吗?”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了,燕宜飞快对陆西楼道:“陆大人,你若是信我,现在马上派人去济善堂疏散周围人员,否则一定会酿成大祸。” “你是说安王名下的济善堂里也藏有火药?” 陆西楼神色凝重,“可是城中共有七八座济善堂,你怎么知道他要炸哪个?” 燕宜一把抓住妙善的手,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人命关天,再让她多看到一点…… 有了! 她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去年她和小月亮帮助过的温娘子温明月! “城南那座。”燕宜果断开口,“陆大人,请你快一点!” 陆西楼深深望了她一眼,“好。” 他大步跑出小巷,翻身上马,对安王府外的锦衣卫大喝一声:“陈亮刘元留下,其他人立刻跟我走!” “我们也过去。” 燕宜不由分说将几人都带上马车,又让车夫加速前进,越快越好。 许瑶娘紧紧抓着兰芽儿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安王和李太妃是同谋。”燕宜使劲抠了一下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宫里找出的那些火药不是全部,还有一些被他们埋在济善堂下面,以备不时之需。” 济善堂都建在城南城北百姓密集的居民区,一旦火药被引爆,伤亡的不仅是里面收容的孤寡老幼,就连周围的无辜百姓也不能幸免。 “安王真是疯了……”沈令月喃喃,“都已经事发败露了,他还在折腾什么?” 燕宜低声道:“可能是他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吧。” 装了那么多年的大善人,压抑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早晚会以一种更加爆裂的方式彻底发泄出来。 …… 沈令月和燕宜她们这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踉踉跄跄下了车,来到城南济善堂外,就看到里面一片混乱。 锦衣卫凶名在外,方才陆西楼带人一到,不由分说冲进济善堂,把里面的老人小孩儿往外轰,结果反而惹出误会,以为他们是来抄家抓人的,一时间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在慌乱逃窜,四下躲避。 燕宜眉头紧锁,焦心不已。 再这样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一旦藏匿在暗处的安王手下趁乱点火,这种慌乱逃窜的场面只会让伤亡更加惨重。 “我有办法。” 沈令月灵机一动,拉着妙善站到马车上面,冲里面大喊:“快来看啊,观音降世,赐福普渡众生了!” 躲在墙角的一个老婆婆抬起头,看清妙善那张出尘绝伦的面庞,露出惊喜之色。 “是观音娘娘,观音娘娘来救我们了?” 沈令月扯开嗓子更加大声喊:“观音赐福,先到先得,跟着观音娘娘走,就能洗清你们的罪孽——” 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声音探出头来,试探着向马车方向靠拢。 沈令月赶紧让把马车动起来,往对面街上开阔的空地赶去,她拉着妙善站在车厢前面,一路走一路喊。 陆西楼意识到她们在帮忙,对属下比了个配合的手势,不再野蛮粗暴地轰人,转而在附近搜寻起可能是点火者的可疑人选。 随着跟马车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听到动静,跟着聚拢过来,很快在两条道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围成了一片人潮。 实在是妙善在去年观音法会上的扮相太过深入人心,她今日又恰好是一身白衣,一下子就唤醒了百姓的记忆,纷纷口称观音娘娘,齐齐下拜。 妙善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抓住沈令月的衣角,“我,我现在要做什么?” “你就随便说点什么……念经,或者讲佛理,总之先把他们都稳住!” 妙善定了定神,盘膝而坐,闭目诵念起经文来。 她身上仿佛自带一股神圣气质,哪怕声音并不高,可在周围人群屏息凝气中,一句句经文有如水波荡漾开来,偌大的空地上一片安静。 另一边,陆西楼追着一道鬼祟人影冲进济善堂内院,眼看他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露出狞笑,抬手便要丢进不远处的杂物间。 陆西楼一个飞扑上前,伸手抓住了半空中的火折子,不顾手心滚烫,狠狠往地上一摁。 下一秒,那人被冲进来的锦衣卫死死按住,再也动弹不得。 陆西楼甩了甩手,大步走进杂物间,将散乱堆积的杂物一一挪开,终于找到藏在最里面的一箱雷.管,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差一点就让他得手了。 陆西楼叫属下进来把箱子抬走,将那人押回北镇抚司严刑拷问,同时派出更多锦衣卫去其他济善堂搜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保证不再有火药外流。 布置完这一切,他才有工夫赶去前面,一眼就看到了被围簇在人群中央,闭目念诵经文的妙善,眉心一点红痣在日光下越发鲜艳欲滴。 这一刻,陆西楼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看着妙善,又看着如护法一般守在她身后的沈令月和燕宜,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于危难关头,瞬息之间拯救了成百上千人的性命,这怎么不算是观音降世,普度众生呢? …… “一会儿我就带妙善姑娘进宫面圣,揭破李太妃的真面目。” 陆西楼脸色认真向她们保证,“妙善姑娘不是帮凶,而是首告人证。我以性命起誓,今日之事绝不会牵连到她身上,一定将她完完整整还给你们。” “兰芽儿别怕,我在公主府等你回来。” 许瑶娘再三叮咛,又对陆西楼深深拜了一礼,“有劳陆大人为舍妹周旋,瑶娘感激涕零。” 陆西楼连忙将人扶起,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许娘子客气了,今日危机能平安解决,是我要多谢你们。”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燕宜一眼,带妙善离开。 沈令月努力保持冷静,先把许瑶娘送回去,等到马车里只剩下她和燕宜,才紧张地抓住她衣袖。 “现在怎么办,陆西楼会不会怀疑我们?” “人命关天,当时顾不上那么多。”燕宜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过来,反握住她的手,“至少我们救下了更多的人,我不后悔。” “对,玄女娘娘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不然干嘛还要向你示警呢?” 沈令月默默安慰自己,反正做都做了,至少她们问心无愧。 …… “你说什么?” 庆熙帝惊得打翻了茶杯,猛地从御案后站起身,直直盯着陆西楼又问了一遍:“就在刚才,安王的人又差点炸了济善堂?” 陆西楼垂首应是,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幸好有安王府侍女妙善偷听到李太妃密谋,大义灭亲,出首告发,微臣才能及时察觉祸端,消弭伤亡。” 庆熙帝松了口气,砰砰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自言自语:“难道天人一直都在朕身边默默襄助,不图回报?” 他心中感到几分熨帖,又有些自得。 真想让安王看看,什么才叫天命所归! “李太妃……”庆熙帝冷哼一声,“也是个佛口蛇心的毒妇,五台山上那么多得道高僧,都没能度化她一身怨气吗?” 真是白念了那么多年佛,原来统统都是伪装。 庆熙帝不再犹豫,对身旁的总管太监道:“你去一趟安王府,毒酒还是白绫,让她自己选。” 陆西楼适时开口:“陛下,妙善现下就在殿外等候,可要宣她觐见?” “不必了,念她告发有功,赐金银布匹,自行归家去吧。” 庆熙帝摆摆手,对一个小侍女并没有多大兴趣。 反正一切都是藏在幕后的那位天人最好的安排,他都懂。 陆西楼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庆熙帝的心情为什么突然变好了,但他不再追问细节便是万幸。 否则他还真不好把裴家那两位给摘出来…… 出了宫,陆西楼又亲自将妙善和庆熙帝的赏赐一并送到同安公主府。 许瑶娘等得望眼欲穿,见到妹妹平安归来,不由喜极而泣。 “兰芽儿,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还有很多不解,给姐姐一点时间,让我慢慢讲给你听好吗?” 经历了这一天的惊心动魄,此刻妙善终于能平静下来,认真打量着许瑶娘,竟隐约从她和自己肖似的面容中,找回了一点碎片式的记忆。 “你是……姐姐?”她不确定地开口,“难怪我第一次在街上见到你就觉得亲切,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没错,我们是亲姐妹,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许瑶娘小心翼翼抱住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以前是我太懦弱,不敢与你相认。可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姐姐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养活你,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妙善静静看着她,就在许瑶娘以为自己要被拒绝时,她抬手轻轻回抱住她。 “好啊,原来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姐姐,多谢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 从今以后她有了来处,也有了去处,或许这便是菩萨想要告诉她的缘法。 …… “西楼,你等等。” 离开前,陆西楼被同安公主叫住。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瑶娘都告诉我了,今天多亏有燕宜和阿月相助,才能让无辜之人免于伤亡,这份大人情,你可不能忘了。” 陆西楼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同安公主的言外之意,神色正经起来,“殿下放心,我与怀舟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今日之事,入我耳,止我口,我陆西楼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虽然他不明白燕宜为何看到妙善的第一眼就断定那枚佛头玉佩是传信的暗号,但她救下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同安公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见他神色清明,坦坦荡荡,心中稍定。 看来陆声并没有把天人的秘密告诉给他。 ——父皇还被蒙在鼓里,而她已经得到天人的下落。 这一局,注定是她要抢占先机了。 同安公主目送陆西楼离开,轻勾起唇角,凤眸里是灼灼燃烧,毫不掩饰的野心。 从前辅佐帝王的天人都是男子,所以父皇苦苦寻了大半辈子的也是男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天人会是两名女子。 这就是最好的预示——天命就该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裴二:没想到吧哥还是不用上班[狗头]我就是老婆随叫随到的忠诚小狗[撒花]】 [让我康康]没错,终于要开始走主线了(什么一个日常吃瓜文居然还有主线x) //以下是梳理思路、伏笔回收时间[红心] 关于天人这个设定我是打了个信息差[狗头]明面上只有老皇帝和他的特务头子陆声知道这件事,但月崽和燕燕其实一直没有和他们正面接触过,加上前面还有两个好用的挡箭牌老公(bushi)陆西楼身为老二失去世袭权&知情权,所以他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是需要上报的,毕竟是好兄弟的老婆和嫂子,而且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套麻袋打人除外hhh) 同安公主这条线也是一直有在铺垫,大家也早就看出来她的野心不仅仅是当一个公主了哈[让我康康]而且她作为和二人接触最密切的皇室成员,也是最容易分析出她们身份的,而且【她们】相当于是天然的同盟,月崽和燕燕不傻也知道该帮谁[撒花] 但是还是要说一下我们这本不是烧脑权谋[爆哭]我没有脑子可以烧……所以就算是进入主线夺权剧情我也会努力保持一个轻松愉快的吃瓜氛围,反正只要妹宝一边吃瓜一边把公主的竞争对手都干掉就好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天人辅佐呢! 以及第NNN次感谢一路追更陪伴的宝宝们[红心]是你们给我勇气让我想搞一个大的()现在每天支撑我更新的那口气就是公主上位然后月崽和燕燕可以为所欲为[狗头]咱们自己上桌抢来的饭就是香[加油][加油] 第110章 第 110 章 我们的钱三七分账,安…… 自打那天从外面回来, 沈令月着实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就连做梦都梦到自己和燕宜被老皇帝抓去严刑拷问,逼她们说出强国之策, 否则就拉出去砍头。 梦里她倒是不用担心燕宜——她一个工科学霸随便拿点东西出来就能糊弄住老皇帝了, 但她没有啊! 她就记得自己颤颤巍巍跟老皇帝商量:杀我之前, 不如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然后她就每天绞尽脑汁地瞎编,每天都把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卡在天亮时分, 老皇帝不得不留了她一晚又一晚…… 好么,这是串台到《一千零一夜》了! 每次她从噩梦中惊醒,一转头看到身旁紧紧搂着她睡得正香的裴景淮,就忍不住趴在他胸口默默掉几颗小珍珠。 呜呜呜她还没过够这样吃好喝好的咸鱼日子呢怎么就又要重开了…… 哭了一会儿就怒从心头起色向胆边生, 开始在他身上捏捏摸摸啃来啃去。 万一她真的被老皇帝弄死了,以他对裴家的宠信程度,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景淮为她守寡。 没准儿她这边刚咽气,尸体还没凉透呢,那边侯府就吹吹打打迎新人了…… 越想越气, 沈令月照着他胸前使劲咬了一口。 “嘶……” 裴景淮直接被疼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沈令月披头散发趴在他身上, 眼冒凶光,杀气腾腾,仿佛怨鬼索命。 他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拍,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摸她脑袋, 声音放得很轻,“又睡魇着了?摸摸毛, 吓不着……” 沈令月不为所动,语气幽怨:“我死了你会娶别人吗?你也会这样拍她的头,哄她睡觉吗?” 裴景淮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呸呸呸,童言无忌,有怪莫怪……” 也不知道她这两天抽什么风,大半夜的动不动就把他闹醒,然后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昨天晚上问的是“如果让你再娶一个,你是想要和我长得像的用来怀念我,还是找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彻底忘了我?” 前天晚上问的是“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消失,去了另一个世界,你会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找到我吗?” 这些话说的仿佛交代后事一样,把裴景淮都吓毛了,差点想偷偷请个天师回来驱一驱。 什么妖魔精怪快从我夫人身上下来啊啊啊! “你为什么还不回答?你是不是犹豫了,是不是心虚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幻想我死以后可以娶谁——啊!” 裴景淮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面,威胁似的捏住她下巴,“不让我睡觉是吧?那我们就都别睡了。” 沈令月咬住他手指,委屈巴巴瞪着他,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甚至还有点好亲。 裴景淮是这么想的,然后也这么做了。 床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直闹到快天亮才停下,他将累到彻底昏睡过去的她塞进被窝里,盯着她汗津津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又没忍住亲亲她的额头。 傻不拉几的,天天都在瞎想些什么? …… 接下来裴景淮仿佛找到了“治”她的好办法,只要沈令月半夜一闹腾,先把人摁进怀里亲一顿再说。 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许多新的小花招,知道她喜欢看他摸他,就主动往她手上送,咬着她耳垂说一些不让播的骚话,最后把人翻来覆去吃干抹净,就可以安生睡觉了。 结果就是沈令月还没等到锦衣卫来抓她,先被某只精力旺盛的大型犬折腾到差点肾虚,饭桌上顿顿少不了枸杞黑豆猪骨汤,杜仲核桃炖羊肉,芡实莲子煲老鸭…… 菜单报到棠华苑,孟婉茵都惊了。 怀舟才二十出头,正是男人最好的时候,怎么就要大补起来了? 她又不忍心让儿媳妇知道了难受,偷偷把裴景淮叫来数落了一顿。 “以后少跟人出去乱吃乱喝,多在家里陪陪你媳妇,你这个云骑尉是怎么得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还不都是因为她旺你。” 孟婉茵唠唠叨叨了半天,核心就是要对媳妇好,不能让她受委屈,趁着年轻早点要个孩子,晚了就来不及了…… 裴景淮:……??? 什么就晚了? 他觉得自己挺好的啊? …… 就这样每天痛并快乐着,抱着多吃一顿是一顿,少吃一口是亏本的破罐破摔心态,沈令月等啊等,一直等到侯府开宴那天。 陆西楼像没事人一般带着贺礼上门,还去了松鹤堂拜见太夫人,把老太太哄得皮都展开了,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问他成亲了没,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看着在外面号称鬼见愁的陆二狐狸也招架不住秀秀老太的催婚大.法,沈令月揉着后腰,不可思议地问燕宜:“咱们这算是,又蒙混过关了一次?” 难道陆西楼就没有意识到燕宜那天的举动很不科学吗? 这么不科学的事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这就更不科学了。 说好的皇帝眼线,爪牙心腹呢? 燕宜安静站在孟婉茵身后,抬头对上陆西楼的视线,在半空一触即分,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她定了定神,偏过头与沈令月耳语:“……我猜他现在还不够格接触到皇室秘密,又或者,是他暂时还没有报上去的打算。” 她们和陆西楼也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别看他虽然凶名在外,但只要是被他纳入自己人的范畴,还是很好说话的。 有他和裴景淮的交情,还有侯府在老皇帝面前的信誉度,裴景翊身上一半的皇家血脉……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她们俩露馅翻车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沈令月对燕宜的话一向信服,闻言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愣住。 早知道是这样,那她这些日子又算什么……暴饮暴食? …… 这次宴席办得很是顺利,大家高高兴兴吃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全程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宾主尽欢。 沈令月觉得一定是有自己这个瓜神坐镇的缘故。 侯府可是她罩的地盘! 就在二人跟着孟婉茵送别最后一位客人,准备回去整理清点,完成收尾工作时。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西楼神出鬼没一般突然闪现,脸上挂着看不出深浅的微笑。 沈令月心里一个咯噔。 不好,难道今天这顿就是断头饭? 陆西楼对孟婉茵微微欠身,态度多了几分正经:“请侯夫人见谅,在下有一桩公事在身,需要二位少夫人帮个小忙。” 锦衣卫的公事…… 孟婉茵心中升起淡淡的担忧,但一想这好歹是在自己家里,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点点头应下,“既然是公事,你们不如去那边的花厅说话?我这就叫丫鬟去准备茶水点心——” 回头冲祁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找裴景翊和裴景淮过来。 …… 进了花厅,陆西楼便极其不见外地坐了上首,端起茶杯转了两下,慢悠悠道:“二位不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抓人的。” 沈令月:笑不出来.jpg 燕宜在来花厅的路上已经平复好情绪,在他右下方的椅子落座,轻声道:“陆大人,不知我们能帮上你什么忙?” “世子夫人真是敞亮。”陆西楼微笑赞了一声,还不忘及时更新头衔称呼,“你放心,城南济善堂爆炸案已经翻篇儿了,陛下赏赐了勇敢告发的侍女妙善……” “兰芽儿。”沈令月忍不住开口纠正,“不要叫她妙善了,她是许博士的妹妹许兰芽。” “好,许姑娘已经脱籍归家,姐妹团聚,从此和废安王府再无瓜葛。”陆西楼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他冲二人一摊手,“现在可以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吗?” 那天进宫面圣,他可是全程都没提起她们半个字。 “……为什么?”燕宜微微蹙眉,似乎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 陆西楼直白道:“我知道二位夫人身上或许有不可言说的神异之处,但……我们是友非敌,不对吗?” 他又对沈令月半真半假道:“弟妹,别忘了我当初还想招揽你呢。你若是答应了,那我们便是自己人,我更要好好护着你——” “谁用你护了?” 裴景淮接到消息立刻赶来,正好听见陆西楼这句,立刻不客气地怼回去,“陆二我警告你啊,你少打我媳妇的主意!” 陆西楼翻了个白眼。 他打沈令月的主意?是图她套麻袋套得准,还是碎蛋碎得狠? 也就裴二这个缺心眼的真把她当成一朵娇花,这分明是一棵食人霸王花! 裴景翊走进来,不动声色挡在燕宜身前,“西楼,有什么话就和我讲,莫要为难家中女眷。” 陆西楼对他拱了拱手,“世子过虑了,我今日确实是有事相求于二位夫人。” 他往裴景淮身后看了一眼,沈令月正扒着他肩膀往这边偷瞄,看起来颇有种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意味,不由好笑。 他清清嗓子:“安王还被关在天牢里,安王妃被贬为庶人,送入皇家庵堂清修,李太妃则被赐了毒酒,这些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点头。 陆西楼叹了口气,“陛下命我带队查抄清点安王名下财产,锦衣卫最好的账房已经三天没睡了,但是对不上账啊。” 一有新瓜吃,沈令月就来精神了,忍不住道:“安王不是散尽家财,济贫扶弱做慈善了吗?” 陆西楼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嫌弃:“你真信了啊?” 沈令月:…… 燕宜替她打了个圆场:“外面大家都这么说,而且我们去过安王府,的确是十分简朴。” 陆西楼摆摆手,“别提了,那所谓的慈善也是一笔烂账。简单来说,假如安王真的把府上钱财和京城各家捐助的善款都用在正道上,足够他再开十家济善堂,养活全京城的孤寡老人了。” 裴景翊很快反应过来:“安王打着做慈善的名义私吞善款,转移财产,用来行谋逆之举?” 要知道,就是因为安王大善人的名声经营得太好了,京城许多权贵人家都给济善堂捐过不少银子。尤其是一些心善的后宅女眷,不光捐钱捐物,还经常带着府里丫鬟去济善堂转转,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买糖买糕呢。 可若是这些银子在济善堂过了一手,最后都流入安王自己的腰包,成为他招兵买马的本钱…… 沈令月使劲捶了下拳头,“……我们的钱三七分账,安王的钱如数奉还是吧?” 可恶,好名声都让他得了,那些银子里还有她的一份呢! 她对燕宜道:“你还记得我们去年到济善堂查过账吗?一定是安王的账房太厉害,假账也做得天衣无缝。” “没错,光看济善堂的账目是查不出问题的,只有对着安王府库房里的账目底本,两边一起才能核查出问题。” 陆西楼接上:“现在两本账中间出现了一笔巨大亏空,但我们搜遍了安王府和他名下几个庄子别院,既找不出财物,也找不出新的账本。” 那么一大笔银子,总不能不翼而飞了吧? 这便是陆西楼今天专门来赴宴,又在宴会结束后留下来单独找沈令月和燕宜说话的原因。 “我想请二位夫人做外援,帮我把安王藏匿起来的这笔银子找出来。” 裴景淮不太乐意,“你们锦衣卫可是抄家翻地的一把好手,如果你们都找不出来,我夫人和大嫂又有什么办法?” “那可不一定。”陆西楼意味深长地看向裴景翊,“兴许世子夫人受神明眷顾,有天助之力呢?” 他也是在那天阻止爆炸案发生后才反应过来——去安王别院抓人那晚,裴景淮一反常态非要加入行动,而且偏偏又是他准确无误找到了开启暗门的机关。 他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陆西楼对裴景淮再了解不过,这就不是他能干出来的聪明事儿。 身后必有二位高人指点。 “好,我答应你。” 燕宜上前一步,在裴景翊开口前答应下来。 她回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对陆西楼道:“我尽力试试,但不保证一定能找到,希望陆大人不要强人所难。” “放心,我懂规矩。”陆西楼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就是看在同安公主的份上,我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让燕宜放心,反而又添了几分讶异。 怎么又扯到同安公主身上来了? 她和沈令月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先按兵不动。 “我也要和大嫂一起。”沈令月对陆西楼道,“你不是一直想招揽我吗,我答应了,现在可以了吧?” 裴景淮立刻接上:“还有我,我得护着她们,对吧大哥?” 裴景翊:……突然觉得他这个云骑尉还是有点用处。 家里至少得有一个能使唤跑腿的闲人吧? 陆西楼自然来者不拒,“买一送二,我今天算是赚了。行,你们准备一下,明天我派车来接你们。” 他心情颇好地告辞离开。 “我没事,你别担心。” 燕宜轻轻拉住裴景翊的手,“现在是陆大人有求于我们,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裴景翊替她别了下头发,目光停留在她眼睑下方淡淡的青痕。 济善堂出事当晚,燕宜就对他说了白天发生的事。 虽然她言辞含糊,将自己如何发现兰芽儿身上那块玉佩有异,又是如何认出意图引爆济善堂的歹人正是之前在安王府外徘徊的挑担小贩,但这些都无法佐证她那有如神助一般的灵光闪现。 对于裴景翊而言,这种事第一次发生是巧合,第二次发生是惊诧,第三次第四次……那就不是意外,而是习以为常了。 只要她和弟妹凑在一起,好像总有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奇思妙想,而且这些大胆想法到最后都被验证为真。 那又如何呢?她是他认定的妻子,只要她高兴就好。 如果这件事是她一定要做的,他会不遗余力帮她完成心愿。 …… 这是燕宜和沈令月第一次“公费出差”。 陆西楼甚至还像模像样地给二人弄来一套身量合适的,全新的飞鱼服,对外只说她们是从别处调来,擅长寻物的同僚。 而燕宜也的确不负所托,真如开了天眼一般,带着沈令月和裴景淮往别院外的林子里钻,七拐八绕,最后在一棵枯死的老梅树树洞下面,挖出了被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箱账本。 东西挖出来的时候陆西楼都傻了。 安王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除了他自己,谁能想到账本藏在这么一个完全没有特征参照物的山沟沟里? 他总不可能把安王名下所有的宅子院子都拆了,包括方圆十里的地皮也翻一遍吧,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燕宜负责找账本找银子,沈令月负责……找理由。 “这是风水。” “这是秘术。” “这是玄学!” “这是……” 陆西楼:……停,这是我服了:) 他不需要理由,他只需要会抓耗子的好猫。 …… 陆西楼带着账本和从山里一座孤坟下面挖出来的几箱子金砖进宫面圣时,恰巧同安公主也在。 因为宫中各处可能埋有雷.管,折腾得庆熙帝和整个后宫已经好多天没睡上一个好觉了,他头疼得厉害,看奏折更觉得心烦,便不时叫同安公主进宫一趟,帮他念念。 有些不重要的日常请安奏章,干脆都挑出来让同安公主批复了完事。 “朕这么多儿女当中,唯有你最贴心。” 庆熙帝身子向后一仰,本想靠着休息一会儿,却被冰冷坚硬的龙椅硌得腰酸背痛,不由骂了一句:“这破椅子,真是哪哪都不舒坦。” 同安公主拿起一个大靠枕塞到他身后,笑道:“父皇错了,这可是世上最好的那把椅子,否则安王叔怎么会心心念念要抢来坐呢?” 庆熙帝冷哼一声,“朕倒是不怕他来抢,等他真的坐上来,就知道没那么舒服了。” 他忍不住跟同安公主吐槽:“你说他天天瞎折腾,有那工夫不如求个儿子,否则就是当上皇帝又如何?他能传给谁?” “不是所有人都如父皇这般,一心为了儿女后代考虑的。” 同安公主绕到庆熙帝身后,为他按摩肩颈,“对安王叔来说,只要他能坐上这个位置,享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就够了。反正他自己先痛快了再说,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呢?” 她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穴位也找得很准,一看就是专门跟人学过的。 ……肯定是因为驸马当年在战场受了伤,这些年一直闭门修养,阿缨学按摩也是为了照顾他。 庆熙帝突然吃起女婿的飞醋来,拍拍同安公主的手背,“行啦,一会儿朕叫太医过来按一按,不必你这么辛苦。” “这怎么叫辛苦?这是女儿的孝心,父皇不想要吗?” 同安公主语气轻快,哄得庆熙帝通体舒畅,才道明来意,“安王叔假借慈善之名邀买人心,固然虚伪可恨,但如今安王府被查抄,那些济善堂没了支撑,恐怕今年冬天要过得艰难了。” 庆熙帝掀开眼皮看她一眼,“你想接手此事?” “儿臣想。”同安公主大大方方应下,“但光凭我一人恐怕是独木难支,况且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瓜田李下,儿臣也要提防御史台的悠悠众口啊。” 庆熙帝就喜欢她这份想什么要什么的坦荡,呵呵一笑:“听你这意思,是已经有成算了?说来听听。”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牵头组织皇室宗亲,各府女眷一同筹办‘皇家悯恩寺’,以朝廷名义公开抚幼济贫。” 同安公主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这是儿臣草拟的悯恩寺主事人员构成和基本职能,以及善款的来源筹措和发放使用,请父皇过目。” “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庆熙帝笑着翻开奏折,仿佛又想起当初她上奏申请开办云韶女学的场景。 “嚯,你这个悯恩寺是仿着‘五寺’来建的,还想当第六寺不成?” 五寺,即大理寺、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太常寺。 “父皇若是答应也未尝不可。”同安公主不动声色道:“等悯恩寺的一应事务走上正轨,儿臣愿意接受户部监管,御史台监督。” 庆熙帝玩笑道:“你干脆让朕拨几个新科进士给你打下手去得了,正好还能多出几个官职来。” “我不要。”同安公主立刻拒绝,“安王叔都靠不住,外人就更别提了。再说这抚幼济贫,救助孤寡老幼,按理说应属国母之职……” 庆熙帝的眼神黯淡下来,暖阁内有一瞬的沉默。 同安公主把手放上他的手背,“父皇,您平时在宫里宠一宠贵妃也就罢了,女儿也盼着您身边有个贴心知冷热的伶俐人。但这事让她出面不合适,她也没这么大的能耐。” 庆熙帝回过神来,摆摆手道:“你不用说,这个朕明白,朕还不舍得让贵妃多操劳呢。” 就如同安公主的奏折所言,有她牵头组织,再加上乐康和宫里另外几个到了年岁的公主,恒王妃、裕王妃几个,都是他的女儿和媳妇,绝对的自家人。 如此既避免了一家独大,又能互相监督,只要同安公主把稳船舵,就能平稳运行。 “行,朕准了,你回去再拟个更详细的条陈来。朕再拨给你一块地皮做你们那悯恩寺的‘官署’,把这件事给朕好好地办起来,省得百姓只记得安王的好。” 庆熙帝很记仇地哼了一声,“他好个屁,也不想想他那些银子都是谁给他的。” 连做慈善都是虚情假意,活该他没儿子! 等陆西楼抬着金砖进宫汇报,庆熙帝大手一挥,“一半没入国库充公,一半给公主送去,做悯恩寺的启动金。” 同安公主心情颇好地出了宫,吩咐女官:“往昌宁侯府送两份帖子,请她们明日过来喝茶。”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让我康康] 110-120 第111章 第 111 章 “在下此生唯一心悦之…… 接到同安公主的帖子时, 沈令月和燕宜正在澹月轩院子里欣赏一场惊世骇俗的三角恋。 当事“人”——围脖儿、小白仙、以及侯府的猫猫大王绒团儿。 没错,小白仙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烧鸡蒸鸡手撕鸡的诱惑,乖乖被沈令月带回了家, 喜提金饭碗一只。 而自打围脖儿被沈令月她们带出门玩了好几天, 绒团儿顿觉猫生寂寥, 连平时最爱吃的小鱼干都不碰了,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偌大的侯府屋顶上来回巡视, 望眼欲穿。 终于等到围脖儿回来,绒团儿第一时间喵喵呜呜地冲上去,准备大展身手时,一抹雪白轻盈的影子跳下车, 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抖。 “唧呜~” 绒团儿震惊,绒团儿心动,绒团儿原地翻肚皮,两只前爪爪疯狂开花。 更加意外的是,对围脖儿的百般讨好都无动于衷的小白仙, 竟然莫名和绒团儿对上了眼缘, 优雅地踱步上前, 一猫一狐碰了碰鼻子,显得十分友好。 “唧唧!” 围脖儿抓狂,一个猛冲过来,张开大嘴狠狠含住猫头, 糊了它一脸凑凑口水。 “喵呜!” 一狐一猫原地开战,小白仙灵巧地蹿上马车顶, 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沈令月捏着嗓子替它配音。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就去练舞室——” …… 因为安王造反不成被抓,那些曾经和安王府往来紧密的人家都风声鹤唳,生怕锦衣卫找上门时。 侯府却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稳小日子, 很难说不是因为这三个活宝天天干架,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以至于侯府上下根本无暇分心他顾,净追在它们后头收拾残局了。 “啧啧。”沈令月一边观战一边锐评,“白狐果然是妖孽啊。” 本来围脖儿和绒团儿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下更是结大仇了。 但她想不通的是,绒团儿怎么就了入了仙女的狐眼呢? 燕宜笑道:“可能因为它们俩都是雌的?” 这下轮到沈令月震惊了,“绒团儿原来是母猫吗?” “你不知道?”燕宜反问,“之前母亲拜托我给猫猫们画像,还给我看了它们的档案册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绒团儿为雌性。” 不得不说孟婉茵绝对是一个合格的资深猫奴,给养过的每一只猫猫都登记造册,上面记录了它们的毛色特征性格爱好饮食习惯,包括梳毛擦耳朵剪指甲洗澡的频率,甚至还有过往病史,养护注意事项等等,十分全面。 “我一直以为绒团儿长得又大又能打……”沈令月肃然起敬,“原来是猫猫女大王!” 好家伙,那绒团儿和小白仙究竟是闺蜜情还是故乡的百合花开了? 狐猫三角恋,不光跨物种还跨性别…… 青蝉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帖子送进来的。 “同安公主要见我们?”沈令月收起玩笑的心思,小脸一垮,“她不会也发现了什么吧?” 之前她们答应帮陆西楼寻找安王藏匿的财产和账本,燕宜就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才知道同安公主找过陆西楼,暗示他不要把她们二人的特别之处随便往外说。 陆西楼当时还觉得很委屈:“我嘴巴紧可是出了名的,京城里那么多人家的阴私龌龊,你看我往外说过一个字吗?” 沈令月当时就心动不已,老天怎么就没给她一个读心术的金手指? 那她就能天天跟在陆西楼身后吃瓜,吃吃吃到厌倦…… “凭我们几次和公主打交道来看,就算她怀疑了什么,至少目前也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燕宜安慰她不要自乱阵脚,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翌日,二人出门去了同安公主府。 “来得正好,尝尝驸马煮的茶。” 同安公主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热情招呼二人落座,又介绍:“这茶是用去岁驸马亲自收集的松上雪煮成,清冽通透,微苦回甘,别有一番风味。” 沈令月心里藏着事儿,捧起茶杯小嘬一口,咂吧咂吧。 好像跟她平时用井水泡的茶也没多大区别? 这也就是古代纯天然无污染,还敢直接喝雪水……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扬起小脸冲同安公主笑得灿烂,“果然是好茶!” 同安公主觑着她滴溜溜转的杏眼,扶额苦笑,毫不客气地戳穿,“行了,就知道你喝不出来,不用为难自己。” 沈令月嘿嘿一笑,又诚恳道:“茶水么,解渴就够了,反正我和大嫂坐了半天的车,正口干舌燥呢,这杯茶来得刚刚好。” 同安公主原本也不是叫她们来喝茶的,省去无意义的寒暄,她直接将奏折副本交给二人,“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沈令月和燕宜挤在一块,看得很认真。 “殿下要将安王名下的济善堂接管过来,还要成立皇家悯恩寺,统一管理?”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这是好事啊。我前几天还担心呢,安王府一倒,以后那么多老弱孤寡可怎么办。” 虽说安王打着慈善旗号中饱私囊吞了不少银子,但总要做些表面功夫才能糊弄住那么多人。 可以说他罪大恶极,但不能否认的是,的确有许多贫苦百姓因他而受益。 “没错,一码归一码,济善堂这一摊子不能因为安王叔废了就垮掉,这也是我请你们过来的原因。” 同安公主轻握茶杯,对燕宜微微一笑,“每次见你们,总会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燕宜对上她睿智而富有洞察力的视线,心弦仿佛被某个念头狠狠拨动。 聪明人之间无需说太多,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她同样回以一个浅浅的笑意,“殿下心系苍生,仁爱有大义,我们愿为您尽一丝绵薄之力。” 同安公主稍稍抬高杯子,仿佛隔空与她轻碰了一下。 她看向沈令月,身子微微前倾,带了几分问询之态,“我准备请一些德才兼备的女眷共同协理事务,分工监督,阿月可有推荐的人选?” “殿下你这就问对人了。”沈令月一下子积极起来,数着手指盘点,“本来郑姐姐是最合适的,但她前不久刚生了孩子,至少要到明年才能抽出身来、” 同安公主赞许点头:“郑夫人虽然年轻,但身份够重,郑老尚书亲自养出来的孙女总不会差。” “还有德懿夫人。”沈令月又道:“您还邀请她去女学讲过课呢。” “这个自然,范夫人早就在我的内定名单之中了。” “殿下还可以考虑一下我娘,我大姐,和我娘家大嫂啊。”沈令月趁机安排自己人,拍着胸脯保证:“尤其是我娘,她管家理事可是一把好手,还特别有生意头脑呢。” 同安公主故意逗她:“怎么都是你自家的亲戚?这也太偏心了。” “举贤不避亲啊。”沈令月理直气壮,“正因为我了解她们,才敢放心推荐嘛。” 燕宜开口补充:“殿下,我们所了解信任的大多是身边亲朋好友,但光凭这种举荐之法难免有失公允,还可能错过其他人才。不如采取轮换制,公开招募选拔,凡是有信心能做好此事的各家女眷,都可以前来揭榜报考。” 沈令月连连点头,“对对,就像云韶女学招生一样,只不过我们这回招的是……办事员!” 好险,差点就把公务员这个词给秃噜出来了。 燕宜看她一眼,心领神会,又道:“新科进士还有三年观政期,近距离学习揣摩为官之道。殿下可以面向各家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子,将她们集中起来,再安排给各位管事夫人打打下手,如此以老带新,教上几年,就不愁将来悯恩寺没有能用的储备人才了。” “还有还有,做慈善要想良好长久地运作,不能光指望各家捐款,或是殿下自掏腰包,或是从宫里拨银子,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一笔烂账。” 沈令月以前参加校内救助流浪动物的公益社团,还会定期组织义卖活动,设计相关文创产品进行售卖呢。 她和燕宜齐声道:“……要以商养善!” 同安公主拍了拍手,对燕宜道:“听说你外祖白家便是在北地与京城之间跑商的大户人家,不知可否写信替我引荐一二?” 燕宜立刻起身拜谢,“是殿下愿意提携白家,我岂有不应之理。” 沈令月也忍不住替她高兴。 白家再有钱也只是商户出身,若是能攀上同安公主这棵大树,以后便是来到京城发展,也不是没人撑腰,可以任人欺负的钱袋子了。 白家越好,燕燕就越好,她那个便宜爹和黑心继母非得悔青了肠子不可。 …… 同安公主有心将悯恩寺事务引上正轨,为了堵住朝会上那些官员挑刺找茬的嘴,一定要拿出一份尽善尽美的方案。 她是个行动派,这边和二人聊着合适的人选,那边已经安排府中女官上门去各家请人了。 范青溪是最先来的,先谢过同安公主的赏识,又表示自己最近刚好有空,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她笑着解释:“宗哥儿被他爹送去私塾了,先生是他的同年,教学十分尽心,还管吃管住,每个月休沐三天。我一个人在家正愁无事可做,若不是公主相召,我都打算给琅嬛馆投稿了。” 沈令月使劲咳嗽两声,抓住她的手:“投稿还是要投的,只要故事好看,润笔费大大地有!” 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挣钱(划掉)挖掘新作者的机会的! 几人越聊越投机,中午便留在公主府里一起用饭。 沈令月和燕宜还找机会参观了一下公主府的花园,然后就遇到了熟人。 “乐康公主。”二人连忙行礼,又忍不住看向她身后,“殿下,您和兰芽儿怎么在一块了?” 乐康公主微笑着让二人起身,又道:“姐姐们不要老是一口一个殿下了,怪生分的。我本名萧持盈,你们叫我阿盈,或者盈盈都可以。” 她回身拉住兰芽儿的手,解释:“是皇姐让兰芽儿跟在我身边帮忙的。她要筹办悯恩寺,还要安抚济善堂里那些惶惶不安的孤寡老幼,便让我和兰芽儿以佛经故事入手,开解他们。” 许瑶娘还在云韶女学里教书,抽不出身,兰芽儿虽然跟她同住,但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 正好同安公主有意让乐康公主从情伤中走出来,便做主让兰芽儿当了她的贴身女官。 二人年纪相仿,又有共同语言,乐康公主温柔和善,兰芽儿跟着她也不会觉得拘束,相信很快就能忘记在安王府的那些不愉快回忆。 兰芽儿走上前对二人拜了一礼,声音颤抖,“那天……多谢二位姐姐救我脱离苦海。” ——后来兰芽儿才知道,李太妃临别时送她那块玉佩,就是提醒外面人动手的信号。 要不是沈令月和燕宜及时察觉阴谋,又带着她假托观音之名,将百姓提前引出家门。 她不敢想象,假如济善堂真的被引爆,那么多无辜枉死的百姓,岂不是都成了她亲手造的杀孽? 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燕宜将她扶起,抬手轻轻抚过兰芽儿微红的眼角,劝慰道:“都过去了,正因为是你扮的观音相足够令人信服,才能顺利救下那么多百姓。去年的因化作今日的果,或许这就是菩萨在冥冥之中给你的指引。” 兰芽儿似有所感悟,泪水洗濯过的双眸越发明亮,笑意嫣然。 …… 想象中的审判并没有发生,反而在公主府组了个热热闹闹的熟人局,看到大家都过得越来越好,沈令月很兴奋,回侯府的路上还在拉着燕宜八卦。 “青溪姐说宗哥儿被他爹送去私塾……我真是憋得好辛苦,好想问她是哪个爹安排的啊啊啊……” 沈令月好奇得抓心挠肝,又道:“你觉不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桃花满面的?绝对有情况啊。” 燕宜戳戳她额头,“好啦,如果青溪姐想说,自然就告诉我们了。” 沈令月从马车下面翻出一盒小点心嚼嚼嚼,又感慨:“我发现公主们的名字都很好听哎,比封号好听多了。” 同安公主萧濯缨,乐康公主萧持盈。 “我听裴景翊说过,前面几位公主的名字都是卫皇后给取的。” 燕宜回忆着,“尤其是同安公主,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三岁那年病故后,是卫皇后把她抱到中宫亲自抚养长大,她和驸马也因此结缘,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我记得母亲说过,卫皇后是宫里不能提的禁忌。”沈令月摸着下巴思考,“还有卫家,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被流放,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病恹恹的卫驸马?” 燕宜垂眸轻声道:“这个他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卫皇后是自戕而亡,陛下因此震怒,迁怒于整个卫家,下旨流放。” “卫皇后是自杀?” 沈令月嘶了一声,很不理解,“为什么啊,她和老皇帝感情不好吗?” 要说帝后感情好,老皇帝却独宠高贵妃十多年。 要说帝后感情不好,老皇帝宁可让后位空悬,也没让他心爱的高贵妃更进一步。 啊啊啊她真的很想吃到更多宫里的瓜! 马车突然蓦地一停,紧接着外面响起焦急的声音。 “车里可是沈、周二位夫人?救命啊!” 沈令月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一把撩开车帘,“齐编修?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齐修远,他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形容狼狈,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荣成县主……她把姜兄扣下了!” 沈令月:??? 不对啊,荣成县主以前不是喜欢齐修远吗,怎么突然换人了? 而且还是姜云霖……达咩! 她赶紧招呼齐修远上车,“带路!” …… 丰乐楼包厢内。 姜云霖被恒王府的侍从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俊俏的面孔微微发白。 “县主,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也是朝廷命官,您这样做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弹劾我什么,说我强迫你?” 荣成县主手持团扇,轻佻勾起姜云霖的下巴,笑得肆意,“我可是亲王之女,你能被我看上应该觉得荣幸才对,我看谁敢告我?” 啧,从前她光盯着齐修远了,怎么没发现这位探花郎也别有风味? 荣成县主丢开扇子,涂了丹蔻的指尖轻抚过姜云霖的下颌,又暧昧地向下流连而去。 姜云霖头皮发麻,脸色涨红,整个人像是快要气炸了,拼命扭动着躲闪,“……县主万万不可!我,我克妻的啊!” “我又不是你的妻子。”荣成县主理所应当道,“我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个废物。” 说到最后,她咬紧牙齿,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她都把蒋平给剪了,父王和皇祖父竟然还不允许她休夫! 她才不会守着一个废人过日子,她就要自己出来找乐子。 “探花郎,打个商量,我不要你负责,只要……你帮我生个孩子。” 荣成县主摸了姜云霖的脸一把,莫名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又轻轻摩挲,往他耳边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夫君不中用了,我总不能为他守活寡吧?我只想要个和你一样俊俏的孩子,放心,孩子生下来随我姓,我自己养,绝对不会要你负责的。”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搜罗了不少长相出众的小白脸,可是他们空有一副好皮囊,脑袋空空全无内涵,只会一味奉承讨好她,荣成县主玩了一阵就腻味了。 这种绣花枕头玩就玩了,真要生孩子,还是得找个才貌俱佳的真君子。 要是有个探花郎的爹,将来说不定也能科举入仕,出人头地呢。 姜云霖绝望地闭上眼睛。 完蛋了……荣成县主很快就会发现她是女儿身,她辛苦谋划多年的复仇大业,竟然毁在了仇人之女手中,太讽刺了。 就在荣成县主要解开姜云霖领口第一颗扣子时。 砰地一声,房门被用力撞开,齐修远和沈令月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荣成县主不悦地竖起眉头,“你们要干什么?” “县主,强扭的瓜不甜。”齐修远握紧拳头,“就算您是宗室贵女,也不能这样强迫姜兄,做他不情愿的事!” “他不情愿,那你来?”荣成县主歪头看他。 齐修远眉头皱得更紧,他要是喜欢荣成县主还用等到现在? 不等他开口,荣成县主便冷笑,“齐修远,本县主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就是回心转意也晚了!” 她一指齐修远,冷冷道:“出去,现在我瞧不上你了。” “县主三思啊。” 沈令月硬着头皮开口,“探花郎……探花郎他,他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 姜云霖蓦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是吗?”荣成县主回头看他,“你不是克妻吗,那你告诉我,你喜欢谁?我现在就去帮你克了她。” 她就不信,京城中有哪家千金敢和她抢人。 姜云霖张了张口,就听沈令月又喊了一句。 “探花郎喜欢的人……是乐康公主!” 荣成县主蓦地回身,冷冷盯着沈令月:“你说谁?” “贤妃娘娘的女儿,县主的小姑姑,乐康公主,萧持盈。” 沈令月偷偷抠了下手心,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探花郎一直心悦乐康公主,却因他被道士批了克妻命,只能将这份情意深藏心底,唯恐损伤公主玉体,不敢声张。” “……对,没错,就是这样。” 姜云霖接收到她的信号,立刻点头附和,“在下此生唯一心悦之人便是乐康公主,今日县主若是夺了我的清白,我,我就……以死明志!” “好,好极了。” 荣成县主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近似癫狂。 小姑那个面捏似的受气包,居然也有人喜欢? 而且还是眼前这个才貌俱佳,被京城无数少女追捧的探花郎? 就凭她是公主,而自己只是个县主? “探花郎,你很会选啊。” 荣成县主俯视着他,眼神微冷,“最近皇祖父正为小姑的婚事发愁,为此还将我祖母罚俸禁足,不许她插手此事……” 她一招手让随从进来,给姜云霖松绑。 姜云霖得获自由,立刻起身跑到沈令月和齐修远身后,脸上发白,惊魂未定。 下一秒,就听荣成县主道:“既然你心里只有我小姑姑一个,那便随我进宫,让皇祖父也听听你的情意。” 她朝着对面三人勾起唇角,笑得幸灾乐祸。 “我倒要看看,小姑姑她金枝玉叶,能不能受得住你的克妻命啊?” 作者有话说:【孟婉茵:实不相瞒,养儿子都没这么上心[红心]】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来了!嘿嘿今天终于赶上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怎么跟你小姑父说话…… “荣成, 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 庆熙帝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看向站在下方的这个奇怪组合。 他的孙女,裴家老二怀舟的媳妇儿, 还有他钦点的探花郎和齐编修? 这几个人怎么搅和到一块去了? “咳咳, 沈氏, 你先说,今日为何无故进宫啊?” 庆熙帝思来想去, 决定先听听沈令月的。 他对她还有几分不错的印象——第一次进宫谢恩就能把贵妃哄得眉开眼笑,大大方方的小丫头,见人三分笑,着实讨喜。 沈令月顶着荣成县主的死亡视线上前一步, ”启禀陛下,臣妇进宫……是来向您贺喜的!” “哦?喜从何来?”庆熙帝更糊涂了。 “陛下,您看姜探花一表人才,气质绝伦,为人温和有礼, 和乐康公主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对着姜云霖一通夸, 又向庆熙帝挤出个笑脸, “您看这桩婚事怎么样?” 庆熙帝不由一愣。 “沈氏,你大胆。” 荣成县主冷声道:“京城中人人皆知姜探花克妻,你却让他娶我小姑姑,是何居心?” 沈令月反唇相讥:“姜探花是不是真的克妻还尚未定论, 那也比县主您强抢民男……官男要好吧?” 荣成县主没想到她竟敢真的在御前告她一状,气得扬手便要打, “要你多管闲事?我看你才是那个不守妇道的,谁知道你和……和齐修远是不是有一腿?!” 不然他为什么会去向沈令月求助? 荣成县主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 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好好好,齐修远你三番五次拒绝我,原来是早有了心上人,你们两个勾搭成奸,简直是不知廉耻!” “县主慎言。”齐修远皱眉反驳,“我与沈夫人清清白白,若不是你强行扣下姜兄,我又怎么会跑出去求救,又恰好撞上侯府车驾?” 荣成县主又瞪着沈令月:“他找你帮忙你就答应?你敢为了他得罪我,还说你们两个不是有一腿?” “县主你抢人在先还有理了?”沈令月简直要被她清奇的脑回路逗笑了,“我是为了帮齐编修吗?我明明是为了姜探花和乐康公主的大好姻缘不被你破坏——” 砰砰! 庆熙帝忍无可忍地敲了两下茶碗,“你们当这里是村头老槐树,还是街口菜市场呢?” 他这么大一个皇帝坐在这儿,就没人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吗?啊? 沈令月反应最快,立刻跪下老老实实道:“陛下息怒,臣妇一时情急声音大了些,但这一切都是县主先挑起来的,您要怪就怪她好了。” 庆熙帝被她气笑了,这是认错呢还是甩锅呢? 他又看向荣成县主,目光中带了几分威严,“到底怎么回事?你对姜探花做了什么?” 荣成县主也跪下了,但腰板挺得笔直,理直气壮道:“孙女看上姜探花了,想跟他生个孩子,他不愿意。” “噗——” 庆熙帝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全喷了出来,险些没把自己呛出个好歹,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 他指着荣成县主你你你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荣成县主一脸无畏,“蒋平不中用了,您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吧?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再说姜探花不好吗,我要是和他生个孩子,就是您的曾孙啊,又没便宜了外人。”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庆熙帝险些被她的话带歪,陷入沉思。 荣成县主得意洋洋地看了沈令月一眼。 她敢这么作,自然是有所倚仗。 因为荣成县主是庆熙帝所有孙子孙女中,唯一一个和他生辰相同的孩子。 民间有种说法叫“同日而生,命理相通”,尤其是祖孙之间有生日相同的,更是被视为一种特殊的缘分和吉兆。 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是皇室孙辈中最受宠的那个,甚至不亚于其他王叔家的世子嫡子。 她一直是这样坚信的,直到恒王强迫她嫁给蒋平,而庆熙帝竟然也默许了这门婚事,只为了安抚住蒋平身后所代表的天下读书人。 从那天起荣成县主就意识到,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她在父王和皇祖父心里永远都比不上那把椅子。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她敢在成亲当天废了蒋平,就是想再赌一把。 事实证明,她就算再失宠,好像也比蒋平强一点。 至少她姓萧。 “……陛下,是臣不愿意!” 姜云霖受到沈令月的眼神,连忙站出来替自己辩白,“臣早已心有所属,县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庆熙帝回过神来,恍恍惚惚想起,“方才沈氏是不是说了,你和朕的乐康……?” 姜云霖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危就把无辜的乐康公主牵扯进来…… 然而沈令月偷偷在后面捅了她一下,又主动接过话:“是的陛下,姜探花一直心悦乐康公主,只是他性情内敛,一直不敢向公主表明情意。” “他是不敢吗?他是怕克了我小姑姑吧。” 荣成县主主打一个“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要”,“皇祖父,姜探花拒绝我也就罢了,可他竟敢拿乐康姑姑当筏子,这分明是对公主不敬,对皇室不敬!” 庆熙帝捂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姜云霖是他钦点的探花,这么好的一表人才,他当然早早就动过招婿的心思。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传出他是克妻命,又接连拒绝了好几位朝中大人结亲的意思,庆熙帝想想便就此作罢了。 命理之说虽然未必当真,但他也不好把自己的女儿上赶着嫁给一个克妻的吧? ——哦,他的臣子都不敢拿自家女儿的安危来冒险,那他这个皇帝成什么了? 可是如今探花郎却说看上了他的乐康? 庆熙帝说不上来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心情十分复杂。 好在门外传来一声唱喏,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同安公主、乐康公主求见。” 庆熙帝精神一振,“快叫她们进来。” 很快,二位公主步入殿内,“儿臣拜见父皇。” 乐康公主恰好跪在姜云霖旁边,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 姜云霖挤出一个尴尬又带着歉意的微笑。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如果不出门也不会被荣成县主盯上…… 庆熙帝让二人平身,又问:“你们怎么一块进宫来了?” “盈盈今日在我府中,帮忙筹办悯恩寺事宜,听说她的心上人受了刁难,特意拉上我来向您求情的。” 同安公主笑意盈盈,“父皇,您就成全了这对有情人吧。” “什么?”庆熙帝糊涂了,看向乐康公主:“你,你也喜欢姜探花?” 姜云霖更是难以置信,盯着身旁少女柔和的面庞,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不知道乐康公主喜欢自己? “是,父皇。” 乐康公主面颊微红,仿佛十分羞涩,“女儿早就对姜探花……一见倾心,只是外面都传他克妻,谁家也不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冒险,女儿就不敢告诉您,怕您生气……” 庆熙帝松了口气,语气带了几分嗔怪,“你有心上人,便该早点告诉朕。朕和贵妃还巴巴地给你选驸马呢,万一选上你不喜欢的人,不就又成了一对怨偶?” 荣成县主气得脸都白了,指甲死死抠进掌心。 凭什么皇祖父对小姑姑就是和颜悦色,生怕她嫁错了人? 那她呢,她和蒋平又算什么? 庆熙帝看看乐康公主,又看看姜云霖,越看越觉得满意。 乐康温柔娴静,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真要是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驸马,整日心情郁郁可怎么办? 这个探花郎好啊,能力好长得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跟乐康站在一块,那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他突然呵呵笑起来,指着二人道:“你们这样,简直就是贵妃嘴里成日念叨的什么‘双向奔赴’嘛!” 贵妃最近沉迷民间话本,动不动就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奇怪话,但是偏偏又都很有道理。 听得多了,就连庆熙帝脑子里也都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爱故事。 庆熙帝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去礼部找个人拟旨,朕要给乐康和探花郎赐婚。” 荣成县主一听急了,“皇祖父,他克妻!” “不许胡闹。”庆熙帝板起脸来,“人家两个是郎有情妾有意,就你在中间瞎搅和,你到底图什么?” 荣成县主没忍住瞪了乐康公主一眼。 可恶,凭什么她就能嫁给自己喜欢,又刚好喜欢她的男人? 她就是不甘心! “等等,先不去礼部了,去把贵妃请来。” 庆熙帝又改了主意。 高贵妃很快过来,手里还拿着本最新的《玉堂钗》,一见到庆熙帝就不高兴似的耍起小性子。 “臣妾看书正得趣儿呢,就被您给叫来了。” 一转头才发现殿内站了一堆人,差点吓一跳:“这是干嘛呢?” 庆熙帝被当众埋怨也不以为意,言简意赅道:“你给乐康和姜探花合一下八字。朕就不信了,他就是再克妻,还能克到朕的女儿?” 高贵妃微微瞪圆眼睛,连忙问了姜云霖的八字,又叫小太监送来纸笔,在纸上划拉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各种长短线条。 片刻后她抬起头,笃定开口:“姜探花一定是叫人给骗了,这哪是什么克妻命,分明是三奇加会,权禄在身的富贵命啊。” 庆熙帝又忙问:“那他与乐康的八字合盘怎么样?” 姜云霖一颗心都提上了嗓子尖。 她报给高贵妃的八字自然是假的,准确地说是她孪生哥哥的,也就是真正的“姜云霖”。 如果哥哥还活着,今日堂堂正正立于朝中的本该是他才对…… 高贵妃弯起眼睛,轻轻拍了下手,笑道:“鸾凤和鸣,相生相补,天作之合。” “……成了!” 庆熙帝不再犹豫,“马上让礼部拟旨,越快越好。” 甭管探花郎是不是让别的道士给坑蒙拐骗了,反正只要贵妃说他不克妻,那就不克! 这么好的女婿他要是再不牢牢抓住,指不定便宜了谁家呢。 乐康公主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姜云霖一起跪下谢恩。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臣……谢过陛下。” 姜云霖语气苦涩,不敢直视乐康公主的眼睛。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乐康公主喜欢自己? 庆熙帝自觉又做了一桩好媒,笑着对乐康公主道:“好了,带着你的准驸马去给贤妃请个安,顺便解了她的禁足,她以后也不必再为你的婚事瞎操心了。” “是,儿臣告退。” 乐康公主和姜云霖一前一后走出大殿,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公主。”姜云霖语气艰涩,“其实我……” “嘘。” 乐康公主冲她眨了眨眼,见四下无人,偷偷握住姜云霖的手,看起来姿态十分亲昵。 “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刚好也需要一个驸马,我们是各取所需。” 她对姜云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反正都要嫁人,那我嫁给你不好吗?” ——沈令月跟着荣成县主一块进宫前,飞快给燕宜留了话。 燕宜立刻折返回公主府,对乐康公主只说了一句话。 “探花郎是女驸马。” 乐康公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果断进宫认下这门婚事。 这对她和她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姜云霖长长松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带上几分感激,“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乐康公主挽上她手臂,“驸马,高兴点儿,我们可是天生一对。” 姜云霖被逗得笑了一下,雌雄难辨的姣好面容,色若春晓,美不胜收。 二人相携而行,浓情蜜意,路上碰到的宫人很快就将这个消息传遍了。 …… 庆熙帝心情一好,也不追究这几个人闹到御前的荒唐事了,挥挥手让她们赶紧出宫。 还不忘警告荣成县主,“你想再找一个朕也不拦着你,但是最起码要人家心甘情愿吧?” 堂堂县主,强抢民男……传出去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荣成县主不情愿地答应了,出宫时又瞪了沈令月好几眼,“你最好烧香拜佛祈祷自己别犯到我手里,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沈令月毫不畏惧,“县主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下次别再乱抢男人了,难道你对自己的魅力就这么不自信吗?” 荣成县主:……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直到上了王府的马车,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沈夫人今日大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齐修远对她深深一揖,神色凝重,“县主性情跋扈,如今怕是记恨上你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沈令月摆摆手,“我早就说了,我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姜探花。” 虽然她不知道姜云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女扮男装考科举入仕,但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沈令月不能眼睁睁看她被荣成县主的愚蠢毁掉。 齐修远唇角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是啊,姜兄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令月歪头打量他:“你也想当驸马?小齐啊,男人要大度,嫉妒使人丑陋啊。” “当然不是。”齐修远连忙否认,声音低了几分,“我就是,就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一想到以后姜云霖身边有了乐康公主相伴,他们二人再也不能一起逛街买书,出城踏青,谈天说地,抵足而眠…… 齐修远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这种想法很危险,不敢再往深里想。 ——他们两个早晚都是要成亲的,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小家庭,这有什么问题吗? 齐修远飞快调整好情绪,面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姜兄很好,公主……也很好,他们俩一看就很般配,一定会很幸福的。” 沈令月上了自家马车,掀开车帘还能看到齐修远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就连肩膀也微微耷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失恋了。 “啧啧,小齐啊,准备面对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吧。”沈令月感慨着坐了回去。 …… 礼部也不明白为什么庆熙帝这次催的这么急,当晚就将赐婚圣旨送到姜云霖家中,同时也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什么?高贵妃亲口说姜探花的克妻命是假的? 什么?姜探花和乐康公主是双向暗恋,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晚京城无数少女的心又碎了一次。 第二天恰好有大朝会,姜云霖官职低,从前都只能站在队伍最末尾,今日却被太监亲自带路,领到了宗亲那一排的前面。 “姜驸马,以后上朝您就站在这儿,可别记错了。” 姜云霖硬着头皮道了谢,又对周围一群未来的亲戚们打招呼。 然后一转头就收到来自身后一抹怨毒的目光。 正是养好伤后重新回到朝堂上的蒋平。 他走过来对着姜云霖阴阳怪气:“探花郎从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克妻,原来是为了待价而沽啊。恭喜恭喜。” 姜云霖淡淡扫了他一眼,双手背到身后,“蒋平,怎么跟你小姑父说话呢?” 蒋平:…… 大意了,怎么忘了还有这茬。 他咬牙切齿为自己辩解:“你我是同年,我还比你大几岁呢,这样不合适吧?” “礼不可废。” 姜云霖忍他很久了。以前蒋平在翰林院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动不动就显摆自己的状元身份,还老是找借口挑她的刺。 她对蒋平微微一笑,故意抬高声音好让其他宗室成员也能听到。 “皇家讲的是辈分又不是年龄,就算你八十岁,也要叫我一声小姑父。” 宗室里那些老侄子小叔叔之类的多了去了,谁敢在长辈面前拿乔? 蒋平再不情愿,被这么多人围观着,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姑父说的是。” “哎。” 姜云霖大大方方应下,长辈一般抬了抬手,语重心长道:“知道你身体不好,若是站不住就别强撑着,让那边的公公给你找个座儿。啊?” 身体不好…… 站不住…… 公公…… 蒋平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姓姜的你欺人太甚! …… “姜探花怎么就突然不克妻了呢?” 饭桌上,裴玉珍一脸遗憾,“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死骗子敢忽悠他,害得我错过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之前姜云霖为《玉堂钗》站台宣传的时候,明明和兰猗有说有笑,怎么就没抓住这个机会呢。 “娘,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董兰猗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我和姜探花是君子之交,清清白白,再说他和乐康公主彼此有情,有我什么事儿啊。” “好好好,是娘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生气影响思路……” 裴玉珍秒怂,赶紧给女儿夹了一筷鱼肉,哄道:“多吃鱼,吃鱼补脑。” 《玉堂钗》卖得火爆,已经有从京城向外地蔓延的趋势,听说江南一带很快就要同步发售了。 如今裴玉珍每个月都能从女儿手里拿到一笔不菲的零花钱,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呢。 阿芝不满地鼓起腮:“娘现在心里只有大姐,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都不理我了。” “嘿,怎么出去上个学脾气还见长了?” 裴玉珍眼睛一瞪,又在一桌人齐刷刷的目光谴责中败下阵来,赶紧又给小女儿夹菜,“你也多吃鱼,回学堂考个好成绩,让我也出去跟人显摆显摆。” 阿芝偷笑,冲董兰猗眨了下眼睛。 ——娘的脾气改好了不少,她们俩可算是熬出头了。 饭后,阿芝来找沈令月和燕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表嫂,我明天想请同窗来家里玩儿,可以让厨房给我们备一桌席面吗?” 沈令月捏捏她的小脸蛋:“我们阿芝这么快就在女学里交到好朋友啦?行啊,你尽快叫她们来玩儿,我和你大表嫂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作者有话说:我错了,我忏悔,熬夜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爆哭] 第113章 第 113 章 “天哪,燕燕你是吃醋…… 阿芝这次邀请了五位小伙伴来侯府做客, 都是和她分到一个班上的同窗,年龄相仿,最小的十岁, 最大的十四岁。 其中有三个小姑娘是来自官宦之家, 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 另外两个则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儿,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 燕宜问过阿芝班上这两种不同出身的同学比例, 发现比去年她和沈令月去女学参观时高出了不少。 “女学今年似乎招收了更多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儿。”她若有所思。 阿芝不明就里,点点头:“嗯,听说今年公主山长派去各地招生的女官姐姐们多了一倍,最远都去到了漠北和泉州呢。” 她隔壁班就有一个姑娘是从闽地来的, 一开始官话说的不熟练,博士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全班同学仿佛在听天书。 那姑娘也是个要强的,拉着舍友们苦练官话,在学舍里天天叽里呱啦, 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有模有样, 除了皮肤还带着一点海风吹过的微黑, 光听口音还以为她是京城本地人呢。 沈令月往阿芝嘴里塞了块糖,笑道:“交朋友最重要的是能玩到一块儿去,否则公主也不会把你们分到一个班啊。” 一股浓郁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阿芝眼睛一亮, 忍不住又嚼了两下,“二表嫂, 这是什么好吃的?” “嘿嘿,这叫榛子太妃糖,我和你大表嫂院里的点茶姑娘研究了好久呢, 今天才做出来一批成品。” 沈令月最近没什么机会出门吃瓜,就憋在府里一门心思鼓捣吃的。 上次给太夫人过寿,她和燕宜集思广益弄出了本土版奶油蛋糕,连带着解锁了许多奶制品,什么黄油奶酪酸奶炼乳,通通端上侯府的餐桌。 尤其是在刚刚过去的炎夏,就连裴显都叫小厨房做了好几次水果什锦酸奶,偷偷躲在书房里大快朵颐,结果却忘了擦干净胡子,被孟婉茵抓了个正着。 听说最近他又迷上了奶茶,而且还是府里唯一一个要喝全糖的…… 为了实现甜品自由,沈令月天天拉着点茶画饼,给她描述各种自己从前吃过的蛋糕饼干泡芙奶糖…… 点茶是个心灵手巧的,哪怕沈令月根本不懂配方,全凭脑补想象,她一次次地试验,竟然也复刻出了七八成的样子。 就说今天这盘太妃糖吧,点茶亲自守在小炉子旁边熬糖浆,火候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稍有不慎就会变得焦苦难以下咽,一整锅糖浆全部废掉。 这么难得的美味糖果,阿芝一听都舍不得吃了,含在嘴里一点点抿着,想把这份甜蜜留得更久一点。 不过…… “为什么叫太妃糖啊?” 阿芝眨眨眼睛,“难道这方子是宫里的某位太妃娘娘传出来的?” 沈令月被问住了。 ……因为她去超市买现成的就叫太妃糖啊啊啊啊。 她赶紧求助燕宜。 “呃,其实这种糖果是从海外传回来的。”燕宜定了定神,倒是没有让面前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神失望,“只不过当地的语言听起来恰好像太妃一般,就这么叫开了。” “大表嫂好厉害,你懂的真多!” 阿芝简直要变成小迷妹了,眼睛亮亮的,还不忘端水,“还有二表嫂也很厉害,连海外的糖果都能做出来,那我们是不是全京城第一个吃到太妃糖的人呀?” 沈令月冲她眨眨眼:“说不定真的是哦。” 阿芝不好意思地对手指:“那我明天可以用这个糖招待她们吗?会不会很辛苦点茶姐姐?” 也不是她虚荣啦,她就是想和自己的小姐妹们一起分享这份独一无二的甜蜜…… “没问题。”沈令月一口应下,“点茶已经掌握了熬糖浆的火候要领,以后家里人想吃这个糖随时都能做。” 燕宜又问她:“阿芝,你把那两位同窗的住址告诉我,明早我安排人雇了马车去接她们。” 那三位出身条件好的姑娘不用她操心,她们家里肯定有马车接送。 但出身普通家庭的两位女孩儿,既然是邀请她们来府上作客,总不好要人家自掏腰包雇马车出门。 至于为什么是去外面雇马车而不是用侯府自己的马车,也是考虑到这个年龄小姑娘的自尊心。侯府的马车都是有规制的,太过华丽,容易给对方家庭带来压力,也不免有炫耀之感,万一影响到阿芝和小伙伴的感情就不好了。 阿芝很聪明,听燕宜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因为这份细心和体贴而越发欢喜。 她用力张开双臂,试着将二位表嫂全部抱住,“阿芝最最喜欢你们啦!” …… 第二天阿芝早早就醒了,给自己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动作十分利落,都是在女学里练出来的。 她像个小陀螺似的在院子里到处转,反复检查今天招待小伙伴的各处细节是否准备妥当,力求完美。 裴玉珍被她弄出的动静吵醒,打着哈欠走出来,“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约几个小姑娘来家里玩儿吗?” 这里可是侯府,普通人一辈子也没机会踏进来看一眼,她们能上门做客就该烧高香了。 阿芝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娘,你还不明白为什么你都没有几个好朋友吗?” 裴玉珍:…… “臭丫头,敢编排起你老娘了?”裴玉珍瞪圆了眼睛作势要打她,“谁说我没朋友?是那些人身份太低,跟我聊不到一块去!” 阿芝一溜烟躲到院子最远那头的枫树后面,探出小脑袋冲她做鬼脸:“二表嫂说过,我们要让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帮忙,日子才能过得顺畅。” 她也是去了云韶女学才慢慢明白,从前裴玉珍教她和大姐的很多道理根本就不对,全都是歪理。 她娘一边以自己出身侯府为傲,一边又嫌弃她们早逝的爹爹不争气,拖累了两个女儿的出身,害得大姐婚事艰难。 可她也不想想,分明是她自己眼高手低,平时又不爱和人交际走动,没几个说得上话的知心好友,遇到事情才临时抱佛脚,人家凭什么愿意帮你? 就连大姐从前也被娘教得糊里糊涂,拎不清轻重,差点破坏了大表哥和大表嫂这门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幸好二位表嫂不计前嫌,还帮大姐找到了她的人生新方向,再也不必整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了。 ……咳,虽然最近大姐写书写得不顺利,身上的怨气好像更重了。 阿芝脑子里闪过一堆念头,小大人似的摇头叹息。 这个家以后还得靠我啊。 她要努力读书,多交朋友,拿好成绩,只要年底大考能排进全女学前十名,就能得到公主山长亲自接见,还能和她单独面谈一刻钟,请公主为她的将来指点迷津呢。 …… 上午,几个小姑娘陆陆续续来到侯府。 沈令月和燕宜为了给小表妹撑场面,特意陪她一起在大门口迎接。 雇来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圆头圆脑的姑娘,身上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浅黄色衣裙,手里还提着一个盖着蓝色碎花布的小竹篮。 她站在侯府门口向里望,哇了一声,“阿芝,你家可真大。” “没有啦,咱们女学还是王府改建成的,比我舅舅家大多了。” 阿芝拉着小姑娘向二人介绍:“表嫂,这是和我一个班的黄巧妮,她人如其名,手特别巧,绣花和打络子都是我们班第一名呢。” 黄巧妮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连连摆手:“我也就这点长处了,论起读书和弹琴画画,你们都比我厉害多了。” “人各有所长嘛,巧妮你能被招进女学,就已经很厉害啦。”沈令月热情跟她打招呼,“我们是阿芝的嫂嫂,欢迎你来家里作客,快进来吧。” 黄巧妮连忙向二人问好,又递上她手里的小竹篮,不好意思的道:“这是我娘晒的柿子饼……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今年柿子真的很甜,二位嫂嫂不介意可以尝尝。” 昨天她回到家,一说今天要来侯府做客,全家人都跟着紧张起来,生怕她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贵人。 她爹甚至还劝她:“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哪敢登贵人的门呢。” 黄巧妮苦口婆心地劝他们,“我和阿芝是同窗,是她主动邀请我去家里作客,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们在女学里都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菜,公主山长再三强调,不许任何人仗着家世背景随意欺负同学,一次警告,两次记过,第三次直接开除,永不再录取。 好不容易劝住了爹娘,他们又开始发愁上门做客带什么礼物。 她娘甚至一狠心开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拿出一只银镯子,反复擦拭得光亮,要她带去侯府。 “……娘,我是去做客,又不是去上贡。” 黄巧妮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她娘晒好的柿饼装了一篮子,“行了,就这个吧。” 她娘大惊失色:“这是咱们自家吃食,怎么好拿去送给贵人,人家才不稀罕呢。” 黄巧妮坦然道:“反正咱家是什么条件阿芝也清楚,她要是嫌弃我家里穷,那干嘛还要和我交朋友?” 话虽如此,但当黄巧妮站在侯府宽敞的庭院中,看着阿芝两位表嫂天仙似的容貌,通身气派的穿戴,还是不免带上几分忐忑和紧张。 然而下一秒,沈令月就毫不见外地掀开上面盖的帕子,拿起一枚柿饼咬了一大口,弯起眼睛,”好甜啊。” 又给燕宜拿了一块,“你也尝尝,比咱们在外面买的好吃多了。” 燕宜对黄巧妮笑了下,接过柿饼尝了尝,也点头赞许:“确实不错。” 沈令月把篮子递给身后的青蝉,“去找几个盘子分一分,给太夫人,母亲还有小姑她们都送去尝尝,这可是我们阿芝好朋友带来的礼物呢。” 转过头又对黄巧妮笑眯眯道:“你家还有多余的柿子吗,能不能卖给我一些?这个季节就要多吃柿子,烤着吃煮着吃做点心都好吃。” 黄巧妮愣了下,连忙用力点头:“有的,我家那颗柿子树今年结了好多……不用买,我明天就让我爹摘了给您送来!” “不行,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否则阿芝要生我气了。”沈令月半真半假道,“我们公平交易,就按市面上的价格卖给我,就这么说定了哦。” 阿芝也跟着点头,“没错,巧妮你上次不是还说家里今年结了好多柿子,正愁卖不完吗?都卖给我表嫂吧,她可会研究好吃的东西了,等做出了新的柿子点心,我们一起吃。” 又凑近黄巧妮耳边说悄悄话:“……她们俩都有钱,让你爹每斤多喊个三五文都行。” “哎哎,我可都听见了啊,怎么还拿我当冤大头呢?” 沈令月佯作不满地弹了下阿芝的额头,气氛一下子更加放松了。 说话间,另一位派车接来的小姑娘也到了,她叫陈小雅,今年十四岁,被特招进女学的原因是她身体素质够好,是武课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小雅射箭特别准,是我们班第一个能射中三十步靶子的,而且平均成绩都在八分以上。” 阿芝特别骄傲地向二人炫耀她的好朋友。 沈令月肃然起敬,“真人不露相啊。” 陈小雅看着瘦瘦高高的,没想到还是个体育特长生。 她向二人问过好,同样也拿出家里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套木雕的十二生肖小玩偶。 她爹是个木匠,平时就爱雕些小玩意儿哄家里的弟弟妹妹,这套生肖木雕原本是打算给邻居家的货郎寄卖的,一听说女儿要来侯府做客,连忙让她带了来。 阿芝高兴地收下这份礼物,“正好可以摆在我床头。” 又等了一会儿,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坐着自家的马车过来了,一下车就和黄巧妮、陈小雅叽叽喳喳聊了起来,显然几个人关系都不错的样子。 一个小姑娘见阿芝频频向外面张望,不由问:“阿芝,怎么还不进去,你还在等谁?” 之前不是约好了,她们四个一起来阿芝舅舅家作客的吗? 阿芝面露难色,“是吴琼……她那天听到我们商量聚会的事,就说能不能加上她一个,我就答应了。” “是她啊?” 几个小姑娘纷纷露出意外的神情。 沈令月仗着和她们混熟了,好奇地问:“吴琼是谁?你们和她关系不好吗?” 姓方的那个小姑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和她来往不多,但也没有到不好的地步。” 阿芝踮起脚偷偷对沈令月说:“吴琼是淳郡王府的千金。” 沈令月懵了一下,“那她怎么姓吴?” 不是应该姓萧吗? “她是淳郡王妃认的义女。”阿芝说,“听说是郡王妃找到公主山长面前,破格把她送进女学的。” 沈令月懂了,看来就算是同安公主亲自办学,也免不了有关系户的存在。 她小声问阿芝:“你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请她来做客?” 她可不希望阿芝小小年纪就养成不懂拒绝的讨好型人格。 郡王府的千金又如何?总不能逼着阿芝和她交朋友吧。 “没有啦。”阿芝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她人还挺好的,也没什么架子,和班上每个人都能聊得来,就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和我说话。” 沈令月懂了,“你觉得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阿芝用力点头,二表嫂一下子就说出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本来这次聚会是她们五个商量好的,这次休假来阿芝家做客,下一次就去方沅沅家,几个人轮流做东。 阿芝在班上人缘也很好,但她们五个却是玩得最好的。 结果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吴琼,虽然阿芝碍于情面答应下来,但总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沈令月拉住她的小手,“朋友也有很多种啊,有点头之交,有稍微更近一点的,也有关系特别好的,最高境界就是那种可以生死相托的……你就把吴琼当成一个来家里玩的普通客人,好好地招待她一天就行了,不要想着她破坏了你们几个小姐妹的聚会,反正以后还有更多机会嘛。” 燕宜也走过来开导阿芝:“听你二表嫂的,你看她无论走到哪儿,和谁见了面都能打招呼,说不定她根本没记住对方的名字……” “名字我还是能记住的吧?”沈令月假装不乐意地鼓起腮帮子,“不要在阿芝面前诋毁我的光辉形象啊。” 阿芝被二人逗笑,点点头,“我明白啦,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嘛。” 终于,一行人翘首以盼,等到一辆郡王府规制的华丽马车赶进巷子里,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吴琼推开车门跳下来,脚步有些急切,一见到阿芝就连声道歉。 “对不住,我来迟了。今早母亲起来有些不舒服,我本想留下来照顾她的,是她要我过来,说早就跟你们约好了,不好随便失约……” 吴琼面色微微发白,额头上还带着汗,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担心,衬在她娇美的面庞上越发显得情真意切,很有说服力。 阿芝连忙表示没关系,“人都齐了,那我们就去花园玩儿吧,正好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黄巧妮她们答应下来,为了维持气氛和睦,也是不让阿芝这个东道主难做,哪怕她们和吴琼不熟,几个小姑娘还是说说笑笑往里面走去。 “年轻真好啊。” 沈令月看着一排活泼靓丽的背影走远,仿佛冲淡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不由感慨:“突然想起我们上学那会儿,也是这么热闹。” “是吗?我怎么记得热闹的好像只有你。” 燕宜看她一眼,轻声道:“那时每天大课间做操,还有体育课分组活动,你身边总是围了好多人,大家都爱和你交朋友……” 沈令月一把抱住她,夸张道:“天哪,燕燕你是吃醋了吗?” 燕宜轻哼了一声,侧过脸不看她的样子还有点小傲娇。 沈令月搂着她不撒手,“嘿嘿,虽然我是很受欢迎啦……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一一位最重要的!” 反正无论她身边围了多少人,她总会准确找到燕宜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那时候还有人背地里看不惯她,说她死皮赖脸抱学霸大腿呢。 沈令月不以为意,反以为荣:那咋了,有本事你们也抱一个? 她就是喜欢和燕燕在一块,她就要当燕燕最最最好的好姐妹! 作者有话说:【关于月崽&燕燕如何看对方——】 燕燕:她身边明明有很多人,却只选择了我[摸头] 月崽:你们都不懂,能追到燕燕全靠我死皮赖脸[狗头] //晚上还有一更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14章 第 114 章 “世子夫人真是好命。…… 阿芝年纪还小,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沈令月开导了一通,豁然开朗, 认认真真当起了带路参观的小主人。 刚才表嫂还答应了, 等她过生辰的时候给她办一个大大大宴会, 她想把全班同学请来都没问题。 到时候来府里做客的人只会更多,难道她还要按照关系亲疏远近, 特意分出三六九等吗? 阿芝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是她答应吴琼来参加今天的小聚会,那她就要尽量保证一视同仁,让大家都能玩得开心才好。 黄巧妮和陈小雅虽然是第一次来这等煊赫显贵的人家做客, 但在阿芝轻言细语的介绍中很快放松下来,笑嘻嘻地在花园里追逐打闹。 刘荞和方沅沅以前也跟着家里长辈出门赴宴过,还算稳得住,只是一门心思欣赏着园中景色,赞叹房主设计的巧思。 “阿芝, 你也太幸福了, 能住在这么大的园子里, 还不用和别人挤。” 刘荞羡慕不已,她家至今还是祖孙三代同堂,一大家子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会拌嘴吵闹, 成日里没个安静的时候。 要不是这次约好了要来阿芝家做客,她宁可休息日也留在女学里, 至少其他舍友都回家去了,她还能落个清静。 方沅沅也跟着点头,她爹就是个七品小官, 一家三口至今还租房子住呢,她娘做梦都想在京城置宅,天天省吃俭用的。 阿芝连忙摆手,“都是外祖母和舅舅一家心善,才让我们母女三个长居于此,我心里也十分感激他们呢。” 话音刚落,就见吴琼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带了点同情? 阿芝没搞懂她在想什么,但为了不冷落她还是礼貌地找话题:“淳郡王府的景色一定更好看,吴姐姐肯定早就见惯了。” 吴琼淡淡一笑,轻声道:“也还好,就像阿芝妹妹所说的,宅子园子都是别人家的,我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 刘荞没忍住瞥了她一眼。 奇了怪了,阿芝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亲外甥女,这是她亲舅舅家,怎么就变成寄人篱下了? 吴琼平时在班里待人接物都挺正常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方沅沅扯了她两下,轻轻摇头,阻止了刘荞“打抱不平”的冲动。 虽然女学里讲究平等互助,但大家心里也清楚,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呢。 像吴琼这样出自郡王府,又摆明了是走后门塞进来的,甭管她是淳郡王妃亲生的还是收养的,她们这些小官家的女儿都得敬着她三分。 当然,这仅限于日常相处中,旬考月考她们可是不会放水的。 阿芝也被吴琼的话弄得尴尬了一下,她还没独自处理过这种场面,正发愁如何打圆场呢,前面屋顶上突然传来猫飞狐跳的对骂。 “……那是我舅母养的猫和我二表嫂养的狐狸!” 谢天谢地,话题这不就来了? 阿芝松了口气,连忙指着屋顶上的两团毛球介绍,顺便还给几人科普了侯府最近天天上演的狐猫狐三角恋。 “喏,你们看蹲在屋顶最高处的那个就是小白仙了。”阿芝笑道:“我表哥表嫂他们都在打赌,赌小白仙什么时候才答应给围脖儿生小崽子呢。” 没有女孩子能抗拒毛茸茸,就连黄巧妮和陈小雅都跑回来,期待着今天能不能有机会亲自上手撸一把。 很快几人来到梅影阁。 董兰猗知道妹妹今天要带朋友来家里玩儿,特意出来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方沅沅突然吸了一口气,一边按人中一边掐大腿。 “啊啊啊阿芝你怎么没告诉我们你姐姐就是兰君啊!!!” 她可是兰君的死忠书粉!《玉堂钗》卷卷不落倒背如流! 之前还试着给琅嬛馆投过稿,可惜被掌柜以“文笔稚嫩,故事简单”退回来了呜呜呜…… 方沅沅一脸见到偶像的激动,眼睛红红的,下一秒都要哭出来了。 “呃,我没说过吗?”阿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其实是家里人不让我到处乱说炫耀啦,而且我以为你们都不看这些话本子的……” 比如刘荞至今就还是一脸状况外的迷茫:谁是兰君?什么《玉堂钗》? 然后就被方沅沅拉着激情安利,成功为董兰猗增加新读者一枚。 方沅沅抱着新鲜热乎的《玉堂钗》最新卷签名版,软绵绵地往刘荞身上一靠,“真是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阿芝好笑地去捂她嘴巴,“乱说什么,《玉堂钗》还没写完呢,你也舍得?” 董兰猗陪这几个小妹妹坐下聊了会儿,便又回去继续赶稿了。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坐在边上的那位淳郡王府的吴小姐,正捧着她留给方沅沅的书看得认真。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违和感。 但交稿日期就在眼前,她无暇过多思考,摇了摇头又回房间了。 ……既然是郡王府千金,又是阿芝邀请来做客的同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因为今天的小聚会多了个人,刘荞她们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但吴琼也只是安静坐着看书,很快她们就忘了这一茬,七嘴八舌地聊起女学里的八卦趣事来。 房里时不时传出少女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很快又被方沅沅用力地“嘘”声镇压。 “小声点儿,不要吵到兰君姐姐创作!” “哦哦哦……” 大家又开始鬼鬼祟祟压低声音,仿佛奸细在接头。 “对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 阿芝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本仔细装订起来的画册。 刘荞翻开第一页,立刻被画面所吸引,“好可爱!” 画上是一个梳着双包包头的圆脸小女孩正在给一只大猫梳毛,跟她们平日里见到的工笔画完全不同,这幅画笔触圆润灵动,画上的小人儿五短身材,眼睛也格外大和圆,看着不像真人,但又显得特别童趣可爱。 阿芝歪头晃脑,“这是我大表嫂给我画的,后面还有呢。” 几人一一翻阅过去,画上的小阿芝时而撸猫时而扑蝶,时而爬上树又下不来,坐在树杈上揉眼大哭;下一页又变成她手上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果子,大口大口正吃得香。 “你表嫂也太疼你了,我大哥也会画画,可他宁可跟那些朋友出去画什么花儿草儿的,也不肯给我画一副小像。”刘荞气鼓鼓地抱怨着。 阿芝嘿嘿笑,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显摆自己能住大园子大房子,但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小姐妹知道,她有超级超级好的亲人们。 吴琼看得专注,突然问:“你说的大表嫂,就是府上的世子夫人吗?” “对呀,刚才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穿天水碧色的那位就是了。” 吴琼眼睫轻颤,“我听说府上这位世子夫人出身平平,全因陛下指婚才能嫁给侯府嫡长子,她真是好命啊。” 阿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吴姐姐,我大表嫂身上的优点很多,家世只不过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点,她被我们全家喜欢是因为她自己本来就很好,而不是简单的‘命好’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就是,我看世子夫人长得漂亮,人又和气,往那儿一站跟仙女似的,每天就是光看着这张脸我都能多吃两碗饭呢。” 黄巧妮说完这话,立刻引来其他几人连声赞同。 “对对,不光世子夫人,还有阿芝的二表嫂也很好啊,这个什么太妃糖不就是她想出来的?比外面点心铺子卖的好吃多了。嘿嘿,一会儿记得帮我多装几颗带走啊,我要拿回去给我娘尝尝鲜。” “对不起阿芝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吴琼突然红了眼眶,委屈兮兮地看着她,“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自己,你们只看到我身在郡王府,其实我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阿芝的小脑瓜难得灵光了一回,连忙打断她自怨自艾式的回忆,“吴姐姐,咱们今天出来玩就开心一点,往好处想,其实你已经比很多人过得都要好多了。” “就是,外面多少人连顿顿白米饭都吃不上呢,我要不是运气好考进了云韶女学,还能有和你们这群官家小姐坐在一块说话的份儿?” 黄巧妮大大方方自嘲了句,逗得刘荞和方沅沅哈哈直笑,捏着她的小圆脸叫她小村姑,现场演起了公子哥调戏民女的滑稽戏码。 吴琼看起来显得有些无措,仿佛跟她们格格不入,连忙起身说要更衣,跟着丫鬟去了外面。 等她回来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悄凑近窗纸,就听到刘荞不高兴似的嘟囔:“……好好的聚会全被她搅和了,到底在难过个什么劲儿啊?” “就是,她要不是被郡王妃收养,现在还指不定在哪儿呢,这还不叫命好?居然还嫌弃你大表嫂家世低。” “好了好了,这次都是我考虑不周,改天我单独再请你们来家里玩……” 吴琼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慢慢后退几步,又故意加重脚步声,提醒屋里的人她回来了。 房间内的谈话瞬间消失,等她推门进去,那几个人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剥起了橘子。 “啊,二表嫂说她在后园的亭子里给我们准备了围炉煮茶,可以烤橘子,烤栗子,烤红薯吃。” 阿芝笑着起身,“在屋里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去花园吧,兴许还能等到围脖儿和绒团儿路过呢。” 客随主便,几人纷纷应好。 吴琼走在后面,突然呀了一声,“我的耳环掉了一只。你们先过去吧,我回头找找,兴许是掉在路上了。” 阿芝点头:“那行,吴姐姐你先找,我们就在前面的亭子里等你,就是东边假山上那座,很好认的。” 吴琼目送她们走远,一边装着四下找东西的模样,一边偷偷折回阿芝的房间。 她将阿芝十分珍重的那本画册从匣子里取出来,目光落在一旁放在桌上的茶壶,单手拎了起来。 …… 小姑娘们在侯府玩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各回各家,每人怀里还多了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沈令月严选小零食。 刘荞拉着阿芝的手不放,笑得傻兮兮的,“哎哟,回去了我娘肯定要说我,怎么出来做客还连吃带拿的。” 但是太妃糖真好吃,奶茶真好喝,下次还来! 阿芝目送她们上车,又派了侯府两名丫鬟跟着护送黄巧妮和陈小雅回家,安排好一切,终于伸了个懒腰,长长吐了口气。 “难怪舅母不喜欢张罗宴会,我才招待了几个人呀就累成这样……” 她跟身边丫鬟抱怨了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间,连晚饭也不想吃了,只想躺下好好歇一会儿。 丫鬟走到外面收拾房间,突然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滴水了?” 阿芝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丫鬟手里捧着那个还在往下滴水的木匣,突然发出尖叫。 “啊啊啊我的画——!” …… 等沈令月和燕宜接到消息赶过去时,阿芝正抱着被泡烂的画册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了?” 沈令月赶紧过去把小表妹搂在怀里,拿帕子给她擦脸,“白天不是还和小伙伴们玩得好好的,出什么事了?” 阿芝哭得打了个嗝,肿着眼睛看向燕宜,“大表嫂,你给我画的画……全没了呜呜呜……” 她把抱在怀里已经软塌塌的画册举起来,被水泡得黏连在一起,上面的墨迹也成了一团糟污。 燕宜松了口气,连忙安慰她:“没事的,不哭了啊,我再重新给你画一套。” 这是她之前闲着没事给阿芝画的□□人小漫画,都是现成的模板,重画一遍也不费什么时间。 “不,不一样。”阿芝抽抽噎噎,“这是大表嫂送我的,我明明有好好保存,怎么就突然被水泡了呢……” “阿芝,你那个同窗有问题。” 董兰猗慢了一步赶来,进门便道:“中午她曾单独进过你的屋子,我站在窗边放风的时候恰好看到了。” “谁?”阿芝眨眨眼反应过来,“是吴琼吗?她之前说耳环掉了,在花园里找了半天才来和我们汇合……” 耳环掉了? 沈令月扶额,这不是她用过八百遍的借口吗。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沈令月回忆起吴琼,看着漂漂亮亮,文文静静一个小姑娘,又是郡王府的小姐,犯不着做这种事情吧? 董兰猗一摊手,“反正我看到她进你屋子了,我还以为她是回来拿东西呢。要不你明天回到女学再问问她?”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来了 第115章 第 115 章 冒得险中险,吃得瓜上…… 尽管燕宜已经答应再给阿芝画一本更多更好看的册子, 但她心里还是委屈又愧疚,晚间睡觉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第二天早上蔫蔫地上学去了。 刘荞和方沅沅她们来得早, 正凑在一块分享阿芝表嫂送她们的小零食里哪个最好吃, 见阿芝顶着两颗大桃子似的眼睛飘进来, 都吓了一跳。 昨天大家还玩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然而不等她们上前询问, 便到了上课的时辰,授课博士跟在阿芝身后进来,微微一笑:“来吧,随堂小考。” 刘荞等人:……天塌了! 好不容易结束昏头涨脑的小测验, 课间休息,阿芝鼓起勇气去找吴琼,吞吞吐吐向她询问。 吴琼先是惊讶,随即露出委屈又气愤的表情,微微抬高声音:“阿芝妹妹, 你怀疑我弄坏了你的画册子?” 刘荞方沅沅她们立刻围上来。 “什么画册?” “是世子夫人给你画的那本娃娃头?怎么回事?” 七嘴八舌的声音很快引来班上其他同学的注意。 吴琼站在学堂角落里, 面前是阿芝为首的五人小队, 乍一看仿佛她们集体将她堵住一般。 她眉头一蹙就红了眼睛,指着几人道:“昨天我们都去了侯府做客,为什么你偏偏就怀疑我?” 阿芝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闹大,她本想私下里找吴琼问问的。 她硬着头皮解释:“是我大姐看到你中途回来过, 还进了我的房间。而阿荞她们全程都和我待在一块……” “我是为了找耳环才推门进去看看的。”吴琼抬手一指自己的耳垂,“这是郡王妃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不敢弄掉了,格外小心,进屋看了一圈地上没有就赶紧出来了, 你凭什么说我故意弄坏你的东西?” 她微微仰起头,带出几分傲气,“我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郡王府里什么名家珍本没有,我干嘛要闲着没事弄坏你的一本画册子?” 刘荞没忍住插了一句:“这和珍不珍贵没关系,是阿芝大表嫂亲手为她画的,心意无价!” 吴琼嘲讽似的扯了下嘴角,“既然如此珍贵,那你为何不妥善保管好了?别是府里的下人笨手笨脚闯了祸,却要赖到我头上吧?” “你——” 方沅沅还想说话,被阿芝拦住,不想让她为自己得罪了吴琼。 但她没防住身后还有个黄巧妮,快言快语道:“阿芝好心邀请你上门做客,你不但迟到还两手空空,真觉得出身郡王府就高人一等吗?” 连她和陈小雅都竭尽所能准备了礼物,可是吴琼不但让她们等了好久,更是什么东西也没准备,仿佛她能亲临侯府就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黄巧妮昨天就注意到了这点,只不过见阿芝没反应,她一个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吐槽吴琼不懂礼数。 但是偏偏就这么巧,只有吴琼单独进过阿芝房间,还曾酸言酸语嫌弃阿芝的大表嫂出身不高,阿芝还不能怀疑她,找她问问了? 吴琼被黄巧妮当众奚落,眼神一瞬冷了下来,“我迟到是因为要照顾郡王妃,后来出门匆忙才忘了备礼,等会儿我叫人往侯府补送一份就是了——放心,肯定比你那一篮柿子值钱。” 黄巧妮气得涨红了脸,阿芝连忙让力气大的陈小雅把她拉开,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 这是她和吴琼之间的问题,不能把其他小姐妹都卷进来。 阿芝偷偷握了下拳头,勉强挤出个笑脸,“大家都别吵了,是我……是我没有保管好自己的东西,既然吴姐姐说不是你做的,那便是误会一场,我向吴姐姐赔不是了。” 吴琼看着阿芝在自己面前低头服软,微不可察地翘起唇角,仿佛不与她计较地摆摆手,“罢了,谁让我倒霉掉了东西呢,被你怀疑也是正常的。大家能坐在一间学堂里读书也是缘分,以后还要和睦相处,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摩擦伤了感情,阿芝妹妹你说对不对?” 阿芝:“……好。” 下午有一节武课,拳法师父刚宣布自由活动,几人就拉着阿芝迅速闪到无人角落,义愤填膺地叽叽喳喳。 “吴琼太过分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虚伪?” “阿芝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就不该答应让她去你家玩的。” 阿芝被小姐妹们的正义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但还是认真提醒:“既然早早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是好事,以后我们绕着她走就是了。你们千万别为了我得罪她,怎么说她也是淳郡王妃的养女……” “唉。”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凭什么啊,公主山长明明说过在女学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同窗……” 阿芝握拳给大家鼓劲儿,“我们以后要更加用功读书,在学业上超过她就是最好的还击。” “嗯嗯!” …… “表嫂,你们怎么来了?” 放学后阿芝被叫到女学大门口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沈令月和燕宜从自家马车上走了下来。 “听小姑说你今早起得迟了,没用早饭就慌慌张张来了学堂,肯定还委屈着吧?” 沈令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个大食盒,“特意让点茶给你做的栗子奶油小蛋糕,多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哦。” 燕宜捏捏她的小脸,“怎么眼睛还是肿的?晚上记得用冷帕子多敷一会儿。” 阿芝闻着食盒缝隙中散发出来的奶甜香,鼻子又有点发酸了,“表嫂……” “不许哭,再哭就不好看了。”沈令月假装训她,又蹲下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那个吴琼承认了吗?” 阿芝迟疑了下,摇摇头:“她说不是她做的……表嫂,要不还是算了吧,兴许就是一场误会呢?” 表嫂都对她这么好,她不希望她们为了替她出头就贸贸然对上淳郡王府。 这次就当她吃了个识人不清的教训,以后不会再犯傻了。 然而阿芝那点小心思在二人眼里仿佛小水坑一样浅显,她越是这样懂事,沈令月就越不想这么算了。 既然说是小孩子之间闹矛盾,那她作为家长,直接找上对面家长讲道理也是可以的吧? 淳郡王府怎么了?也不看看安王是谁扳倒的。 沈令月直奔棠华苑,找孟婉茵打听情报去了。 “你问淳郡王妃?” 孟婉茵表情有点奇怪,“她人很好啊,我们都是做继室的,以前出门赴宴,碰上了也会说几句话。不过她前两年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很少出门了,都是由她大儿媳妇出来交际。” “那不就是……淳郡王府的世子妃?” 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瞳孔地震。 想起来了! 那个和自己小叔子纠缠不清的漂亮姐姐! 她和燕宜都在外面撞见过好几次了! “母亲,您说淳郡王妃也是继室?”燕宜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孟婉茵点头,叹了口气,“淳郡王府可没有咱们家这么太平,世子和郡王妃亲生的二公子斗得不可开交,好好的亲兄弟弄得跟生死仇人一般,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身体能好起来就怪了。” 沈令月撇撇嘴,斗得确实厉害,不光抢爵位,还要抢女人…… 她咳嗽一声,连忙拉回正题:“那您知道淳郡王妃收养了一个叫吴琼的女孩儿吗?前天还被阿芝请来家里作客……”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通,着重强调阿芝发现画册被泡坏后哭得有多伤心,伸手比划了个大圆,“小表妹眼睛肿的哟,这——么老大!” “啊?” 孟婉茵听了十分意外,回忆道:“那孩子是去年被领进门的,当时雪娥还为她办了一场小宴,算是过了明路认下的正经养女。我当时也去了,那孩子全程都守在雪娥身边,看着就乖巧懂事,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她当时还替淳郡王妃高兴来着,身边有个知冷热的贴心小棉袄,比那个不省心的亲儿子靠谱多了。 沈令月对孟婉茵使出胡搅蛮缠大.法,“……反正她欺负阿芝是真的,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啊,不然还让她以为是咱们侯府怕了她呢。” “行行行,过两天我给雪娥送份帖子,咱们上门去探望她的时候提一嘴,让她管管那孩子。” 孟婉茵并没有把小孩子间的矛盾当回事儿,但沈令月和燕宜能如此维护阿芝这个小表妹,还是让她心里十分熨帖。 两个媳妇都是心思正又护着自家人的性子,如此和和美美过下去,再也不用担心会发生如淳郡王府那般兄弟阋墙的糟心事了。 没看现在全家最难搞最刺儿头的小姑子都消停多了吗?这都是她们进门后带来的改变啊。 妻贤夫祸少,好妻旺三代,古人说得果然没错。 …… 沈令月没打算告黑状,特意选了个女学休沐的日子,叫上燕宜和孟婉茵一块去了淳郡王府。 为了不让阿芝察觉,她前一天晚上还特意去找了董兰猗,让她明天带小表妹出门逛街散散心。 董兰猗还有点不好意思:“阿芝受了委屈,按理说应该是我和母亲为她出头……” 沈令月摆摆手,“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你又不擅长和人吵……讲道理,再说小姑那个炮仗脾气,别真把淳郡王府给得罪狠了,到时候更难收场。” 第二天婆媳三个带着礼物,打着探望淳郡王妃的旗号上门拜访。 淳郡王妃和孟婉茵年纪相仿,但看起来可比她憔悴不少,眼角印刻着缕缕细纹,唇色也很淡,靠在床头病恹恹的。 吴琼乖巧地侍奉在她身侧,端茶倒水,无需淳郡王妃开口,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十分妥帖。 见沈令月和燕宜进了门,她没来由地心头一慌,连忙低头退到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孟婉茵坐到床边,拉起她冰凉的手关心道:“可是最近换季又不舒坦了?” 孟婉茵对淳郡王妃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感,外人都说她们运气好,出身低微却捡了便宜嫁入高门,但继室又有几个是好当的? 若真像燕宜继母那般豁出去的也就罢了,偏偏她和雪娥都是谨小慎微安静内敛的性子,到头来煎熬的只有自己。 淳郡王妃摇摇头,苍白面孔浮起一抹苦笑,“我这身子是老毛病了,成日里喝药也不过是图个安慰,就是熬日子罢了。” 孟婉茵欲言又止,不由想起一桩旧事。 当年雪娥嫁入郡王府后很快有了身孕,不知是谁在世子萧楚文耳边挑唆,说雪娥这一胎若是男孩,必会夺去他现在的一切。 当时才四岁的萧楚文就敢把雪娥骗到花园,推进湖里。当时还是三九寒冬,若非雪娥的陪嫁丫鬟及时找来,只怕她当时就已经一尸两命了。 但那一胎还是没保住,雪娥也因此寒气入体大病一场,足足养了三年,才又怀上了二公子萧楚阳。 也难怪两兄弟成年后为了爵位斗得你死我活,这中间是真的欠了一条人命债。 看她卧病在床的虚弱模样,孟婉茵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若是让雪娥知道她收养的女儿在外面做出那样的事,怕不是又要伤心失望了……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了一眼,也有点张不开嘴。 真是的,怎么搞的她们好像是上门兴师问罪的反派? 看淳郡王妃这副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也不像是能纵容吴琼在学堂胡作非为的人啊? 沈令月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郡王妃,得罪了,我们今日上门拜访,是因为您的养女吴琼和我家小表妹……” 话还没说完,一个丫鬟慌里慌张跑进来,脸都白了。 “不好了,世子妃刚刚在花园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 淳郡王妃惊坐起身,“好好地怎么就摔了?快去请太医。” 孟婉茵变了脸色,“我记得府上世子妃最近刚有了身孕?” 她前不久才让祁妈妈上门送过贺礼。 淳郡王妃脸色更白了,艰难点头:“没错,她是去年三月进的门,成亲一年多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我为了避嫌一直很少过问,可是怎么就……” 主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孟婉茵也不好久留,起身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淳郡王妃拉住她的手,神情无奈,“恕我招待不周了,不然怎么也要留你们用顿饭。” 她又看向沈令月和燕宜,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羡慕,“还是你有福气,两个媳妇都这么好,以后便万事不愁了。” 淳郡王妃急着去世子妃那边查看情况,和婆媳三人一块出了门。 吴琼突然从角落里走出来,挽上淳郡王妃的手臂,搀着她道:“母亲,我陪您一块去看大嫂吧。” “琼儿就别去了,你还小,那边现在肯定乱得很,别吓着你。” 淳郡王妃推开她,神情平和:“听话,你自己去玩儿吧。” “是,我都听母亲的。” 吴琼乖巧应下,目送她们向外面走去。 直到沈令月走到门口,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看到吴琼翘起的嘴角,仿佛在笑。 那一瞬间,她身上流露出的完全不属于十四岁少女的违和感,竟让沈令月有种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之感。 就像一个戴了面具的假人,甚至让她生出恐怖谷效应的错觉。 沈令月突然改了主意,上前对孟婉茵道:“母亲,我们也去看看世子妃吧?” 孟婉茵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几面,略熟。”沈令月睁眼说瞎话,“来都来了,我们好歹过去看一眼,也算尽份心意嘛。” 孟婉茵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配合地看向淳郡王妃:“雪娥?” 淳郡王妃正愁一会儿若是萧楚文回来,自己该如何向他交代呢,若是有外人在场,兴许他还能收敛几分脾气,忙不迭答应下来。 “好,你们随我一块过去吧。” 沈令月又回头看了一眼,吴琼却已经不在原地,不知去了哪里。 一行人赶去世子妃的院子,恰好太医也在此时背着药箱跑进来,不由分说被领进屋子。 隔着窗户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忍痛的低低呻.吟,听着格外焦心。 孟婉茵拍拍淳郡王妃的手,“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淳郡王妃定了定神,叫来伺候世子妃的丫鬟厉声询问:“你们是怎么照顾世子妃的,为什么她会在花园里摔了?” 丫鬟低头跪地,声音带了哭腔:“世子妃每日都会去花园散步,走的是同一条路,下人们不敢怠慢,一向打扫得十分干净,路上连一片落叶也不留。结果今日不知被谁在转弯隐蔽处泼了油,世子妃刚走过去就摔倒了,肚子还撞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 竟然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淳郡王妃眼前一阵阵发晕,抓着孟婉茵才勉强站稳,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把府里所有下人都控制起来,关到柴房挨个审问,今天还有谁去过花园。凡是说不上来行程的,没有人证的,通通给我捆起来打板子。” “母亲!” 一阵风似的高大人影冲了进来,连珠炮似的发问:“听说大嫂摔倒了?怎么回事,情况严重吗?” 淳郡王妃看清来人正是她那不省心的儿子,抓着萧楚阳拉到一旁角落里,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萧楚阳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您怎么能这样想我?在您心里我是多卑鄙,才会对女人和孩子下手?”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还不是你和世子斗成了乌眼鸡,我夹在中间能怎么办?” 淳郡王妃松了口气,又拉着他再三叮嘱:“别再逞勇斗狠了,他是嫡长子,名分已定,你争不过的。” 萧楚阳握紧拳头,眼神很冷,“凭什么?那他推您下水,害我没了一个哥哥,您又缠绵病榻多年,这笔账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萧楚文那个人面兽心的,什么都要抢走,就连他喜欢的人也…… 他死死盯着屋里的方向,耳边是她极力压抑的痛呼,他的心也像被狠狠攥住,备受煎熬。 …… “哇哦,二公子来的比世子还要快。” 沈令月和燕宜小声蛐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亲爹呢。” 燕宜也很震撼,但她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跟着过来,难道你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幕?” “没有啊,我就是想找借口多在郡王府里待一会儿。” 沈令月把自己刚才看到吴琼时的那种违和感描述给她听,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太怪了,太别扭了。你说世子妃摔倒会不会也是她干的?” 就像她毫无理由地弄坏了阿芝的画册一般? “确实奇怪,难道是出于嫉妒?”燕宜努力把自己代入吴琼的视角去思考,“因为世子妃有孕,所以整个郡王府的关注都在她身上,吴琼因此心生不满?但……” “但她只是一个养女啊。”沈令月接上她的话,“难道她还想和一个未成型的胎儿争宠?”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荒谬的理由,那只能说吴琼从根子上就彻底歪了,以后一定要让阿芝离她远点儿。 她们陪着淳郡王妃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医才抹着汗从屋里出来。 “万幸,世子妃身子还算强健,胎儿没什么大碍,只是最好卧床休养一个月,我再开几副安胎药。” 淳郡王妃连连念了几句佛祖保佑,对太医千恩万谢,让管事妈妈带他去隔壁房间开方子。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世子怎么还没回来,他都不关心自己妻子的吗?” 声音不小心大了些,萧楚阳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发出嗤笑:“他?指不定宿在哪间花楼的香闺里还没起呢。” “楚阳!” 淳郡王妃瞪了儿子一眼,对孟婉茵道:“孩子保住了就没事,等世子妃醒来,我会告诉她你们来探望过的。” 事关郡王府内阴私,孟婉茵也不好再多留,带着沈令月和燕宜告辞了。 出了二门,还要穿过一片小花园才能到前院。 沈令月突然停下脚步,耳尖微动,偏过头朝花园深处看去。 “那边好像有人过去了?” 世子妃刚出意外,府里下人都被控制起来了,是谁还能在外面游荡? “去看看。”她拉起燕宜就往里面跑。 留孟婉茵站在原地:??? …… 二人悄悄接近传来声响的方位,蹲下.身子匍匐挪动。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燕宜用气声问,一边努力避开地上的枯枝落叶。 沈令月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冒得险中险,吃得瓜上瓜! 很快,婆娑树影下浮现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老天鹅啊,怎么是他们俩?”沈令月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喊出来。 左边那个是吴琼,右边那个……看衣裳应该是世子萧楚文? “啪!” 萧楚文突然扬手打了吴琼一巴掌,指着她愤怒地说着什么。 沈令月瞳孔地震,难道真是吴琼害世子妃摔倒,被世子发现了? 然而下一秒,吴琼却哭着扑进萧楚文怀里。 燕宜脑子里嗡地一声,闪过一连串画面。 作者有话说:月崽:莽就一个字! 燕宜:这样不好吧(默默跟上) 第116章 第 116 章 “因为我相信是你,也…… 贵府真乱啊…… 沈令月瞳孔地震, 大脑空白。 先有世子妃和小叔子疑似前缘未了,又有世子和继母收养的女儿不清不楚…… 等等,吴琼还是个小姑娘啊! 啊啊啊炼铜癖给我原地爆炸螺旋升天! 咦, 萧楚文把吴琼推开了? 沈令月默默收回诅咒, 不确定, 再看看? 只见萧楚文似乎也被吴琼扑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被她紧紧抱住后更是惊愕不已, 想也不想地一把将她推开,还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浮现出恼怒又厌恶的复杂神情。 而吴琼似乎也被他眼底的情绪伤到了一般,捂着脸哭着跑了。 萧楚文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又像是才反应过来,疯狂拍打自己的衣裳,随后脸色一变,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握紧拳头愤怒地朝世子妃的院子大步赶去。 “呼吸。”身边传来燕宜轻声提醒。 沈令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用力喘了好几下。 “哎呀我去……这剧情也太扑朔迷离了。”她拍着胸口不停给自己顺气, 眉头紧皱看向燕宜:“所以是吴琼单恋萧楚文, 心生嫉妒谋害世子妃?” 可是萧楚文有什么好的啊,他至少比吴琼大了十几岁吧? 货真价实的老男人了。 更何况照刚才的情形来看,萧楚文似乎对吴琼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面对她的“投怀送抱”也是疾言厉色。 嗯……至少还算个有良知的正常人? 反正人贩子和炼铜癖在沈令月这里通通永世不得超生哈。 她嘀嘀咕咕自己分析了一通, 才发现燕宜已经半天没出声了。 “……燕燕,你又看到了?” 沈令月这才注意到她脸上复杂纠结的情绪, 堪比扇形统计图。 难道淳郡王府真是一个精彩大瓜田? “嗯,回去再说。” 燕宜默默做了个深呼吸,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实在是, 太震撼了。 …… 回到九思院。 燕宜特意等沈令月喝完水才开口,还是将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什么?你是说吴琼真实年龄可能比我们俩还要大,只是得了一种怪病,才会一直维持现在的少女模样?” 沈令月不由回忆起她这两次见到的吴琼,白净孱弱,安静乖巧,很有那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而且抛开她偏成熟化的衣着打扮,仔细辨认五官还带了一丝幼态,别说是十四岁了,就说她十一二岁也有人信。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长得很快,发育也是有早有晚,确实很难从外表判断。 但因为阿芝向二人介绍时提过吴琼的年龄,所以她不免先入为主,自动将她的年龄认定为十四岁。 “我明白了……”沈令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会觉得她身上有种违和感,假的就是假的,真正的少女感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吴琼一直伪装的很好,但如果让她和阿芝,还有她那几个小伙伴站在一起,就能看出区别来。 而吴琼在淳郡王妃面前的形象一直是乖巧懂事,哪怕偶尔显得早熟了一点,也会被以早慧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很难察觉。 一想到那个乖巧文静的少女身体里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沈令月就觉得浑身发毛,有种被藏在暗影角落里的毒蛇盯住的阴湿感。 “因为她得了病,无法享受成年女性的情.爱.欢.愉,无法诞育自己的骨肉,这种身体和灵魂不匹配的巨大落差感滋生出嫉妒,所以才会对怀孕的世子妃下手?” 沈令月摸着下巴露出苦恼之色,“这么一想还有点可怜……但是嫉妒和害人是不对的!” 或许人人都幻想过自己能永葆青春,但要是让沈令月来选,她肯定会选择停留在十八岁或者二十岁,而不是十二三岁。 小孩子才不想长大,但彼得潘不是也后悔了吗? “吴琼若是生在我们的世界,大家都会知道这只是一种病,而不会用有色眼光去看她。” 燕宜冷静提醒:“但她生错了时代,她在这里会被视作异端、妖邪,甚至是怪物。” 沈令月啊了一声,“萧楚文……他会不会知道吴琼的真实身份?” 否则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决然又厌恶地推开吴琼,甚至在她离开后还拼命拍打衣裳,仿佛自己被玷污了一般。 一个小小年纪就敢推怀孕继母落入冰湖,长大后娶了老婆还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老男人……被一个“小女孩”玷污? 沈令月冷哼:“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就不该对小男孩小女孩生出任何非分之想,这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底线,但不代表一个男人不是炼铜癖就是好男人了。 否则好男人的标准也太低了点。 等等…… 如果萧楚文早就知道吴琼的真实身份,那她又是怎么被淳郡王妃收养的呢? 这对继母子中间可是隔了一条人命的深仇大恨啊。 沈令月脑子有点乱了,求助地抓住燕宜手腕,“好燕燕,要不你还是从头给我讲吧,我放弃思考了呜呜呜……” 燕宜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那我就从吴琼真正的少女时代说起吧。” …… 燕宜看到的吴琼出生在南方一个小村庄里,在她人生的前十二年,或许还算是顺遂的。 虽然出生在一个没什么钱还要不停拼儿子,把女儿当成未来儿子彩礼钱的农户家庭,但因为吴琼身边所有的女人,无论老幼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并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偶尔会有一点不甘心,以及期盼着只要表现得再听话一点,再懂事一点,就能少挨几顿打,多吃几口饭,将来要是能嫁个条件不错,性情温和,不像她爹一样喝醉酒就打女人打孩子的丈夫,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她的长相结合了父母的优点,或许再加上一点基因彩票,是全家最出挑的孩子,又因为嘴甜有眼色会表现,父母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是全家最有希望高嫁的那个,从她十二三岁开始就很少被打骂了,还特许她不用下地干活,只要在家里做做饭,收拾屋子,把皮肤养的白白净净,双手别那么粗糙。 直到吴琼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某一天突然停止了生长。 与她同龄的邻家姐妹开始悄悄用布条勒住胸口,彼此交换着少女青春期那些难以言明的小秘密,她们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红红的,带着一丝娇羞和对长大的期待。 这些感受她都没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不合群,她开始撒谎,偷听她们聊天的内容,不动声色地向身边人套话,然后再加工成自己身上的体验。 她小心翼翼隐瞒到十五岁,但两三年间丝毫没有改变的容貌还是出卖了她。 父母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惧怕,甚至还有一丝丝无法将她这个“怪物”嫁出去的恼怒。 吴琼知道自己成了村里最恶毒的刁婆婆口中真正的“赔钱货”。 直到有一天,她偷听到父母在房里关起门商量。 “府城那位老爷只喜欢买十二三岁的丫头,没几年就嫌她们长大了,不是那口滋味。但琼儿不会长大,她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只要她聪明一点听话一点,就能永远留在老爷身边吃香喝辣……” “咱们家是养不起这样的怪物,送她去大户人家也算是享福了……” 吴琼当然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在震惊过后,心中升起的是强烈的愤怒和恨意。 是她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吗?难道她不想找个男人嫁了,生儿育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她只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有一口饭吃,为什么连生她养她的爹娘也要将她赶出去,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她是奇货可居? 这种愤怒在母亲有天不小心说漏嘴,说那位富户老爷今年已经五十八岁时达到了最高点。 她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里逃跑了,临走前还在她家的茅草屋顶放了一把火。 后来吴琼去过很多地方,她发现自己这张天真无害的脸蛋很容易激起好心人的同情。 她被买进过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又很快博得了当家夫人的喜爱,将她拨到亲生女儿身边,将来好当她的陪嫁。 但吴琼却没办法长久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她怕自己身上的秘密会被发现,会被当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在这样一次次的逃跑和流亡中,她的心被嫉妒啃噬得千疮百孔,每个洞眼里都渗出毒汁来。 好恨她们。 恨她们能长大,恨她们高挑玲珑,恨她们可以肆意装扮自己,依偎在心爱之人怀中,与他共度良宵。 而她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什么男人会抛开皮囊只爱她的灵魂呢? 都是一群贪恋少女青春rou体的畜生。 直到她又一次逃跑,阴差阳错下遇见了萧楚文。 …… “萧楚文知道了吴琼的秘密,将她改头换面包装一番送到淳郡王妃面前,获取她的信任,在她的饮食里下慢性毒药?!” 沈令月霍然起身,“怪不得母亲说郡王妃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原来白眼狼就在她身边。” “要不是淳郡王妃心善,觉得自己既然收养了这个女儿,就要对她的未来负责,破天荒地舍了脸面求到同安公主面前,把吴琼塞进云韶女学,让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学堂里,没了频繁下手的机会。” 燕宜轻声道:“否则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到今天。” 而吴琼大概是私下里和萧楚文还达成了某种约定,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嫉恨上了世子妃,想要害她和腹中的孩子。 这是萧楚文没有预料到的计划之外,所以在她和小月亮看到的那一幕中,他才会那么生气和愤怒,打了吴琼一巴掌。 “……吴琼不会觉得只要害死世子妃,自己就能上位了吧?”沈令月被她扭曲嫉妒的脑回路惊呆了,“可她一辈子都长不大,萧楚文怎么可能娶她?” 而且这两个癫公癫婆锁死算了,干嘛要连累世子妃无辜受害? “不行,必须得让淳郡王妃赶紧认清吴琼的真面目,不能把这条毒蛇留在身边了。” 沈令月义愤填膺,“还有萧楚文,这种垃圾东西凭什么能当世子,继承王位?我要是萧楚阳我也不服。” 投胎投得好很了不起吗? 燕宜拍拍她的手背安抚激动情绪,“没办法,嫡长子继承制固然有很多弊端,却是当下维护统治稳定和礼法传承的最佳手段了。” 沈令月哼哼:“二凤并不觉得,并向你发来一封玄武门邀请函。” 燕宜:……现在是讨论嫡长子继承是否合理的时候吗? 小月亮这跑题三万里的天赋技能也是没谁了。 “哎呀我懂我懂,这不就是一时情绪上头了嘛。” 沈令月拉着燕宜袖子晃了晃,眼巴巴看着她:“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没有证据,我懂,但我们可以找人去查嘛。” 以燕宜“看”到的吴琼的过去,应该能查到她的真实籍贯和来历吧? 如果能找到吴琼从前的乡邻和亲戚作证,指认她十多年前就长这样,十多年后还长这样,不就真相大白了? “不如我们还找陆西楼帮忙?”沈令月打了个响指,“反正咱们跟小陆也不是外人了,他肯定对淳郡王府这个大瓜感兴趣。” 然而燕宜却摇了摇头。 “淳郡王府是皇室宗亲,萧楚文更是当了二十年的世子,如果我们贸贸然就去揭穿他的真面目,事关郡王爵位更替,需要上报给宗人府,很大可能会惊动老皇帝。” 她冷静提醒沈令月:“这次可没有安王谋逆这么大的罪名替我们转移视线了。” 越靠近皇室权利中心,她们暴露的几率就越大。 眼下的安稳日子来之不易,以后她们走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不能再像去年刚来那会儿横冲直撞了。 沈令月扁扁嘴巴,有点不服气,但心里明白燕宜说的是对的。 “这年头做好事还得偷偷摸摸……凭什么凭什么啊啊啊啊。” 沈令月:已确诊“凭什么”人格。 燕宜好笑地给她顺毛,“因为我们小月亮就是这么正直勇敢又善良啊,这一点点委屈也是可以接受的对不对?” 沈令月啪叽一下倒她怀里,枕在燕宜腿上冲她眨巴眨巴眼,“那我们这次怎么干?要不还是写匿名信,或者装神弄鬼?” 燕宜忍着笑摇头,“都不是。” 她看向窗外,唇角翘起,带出一抹神秘浅笑。 “他们萧家的事,自然该让萧家人来出面解决。” …… 几天后。 沈令月和燕宜走在同安公主府里,人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她小碎步追上燕宜,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萧家的事让萧家人解决吗?我以为你说的是萧楚阳……” 燕宜无奈看她一眼,“我们和萧楚阳素无来往,怎么跟他说?说‘我知道你喜欢你大嫂,现在有一个机会能把你大哥从世子之位拉下来,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估计萧楚阳只会觉得她们有毛病。 “以同安公主的身份地位,由她出面再顺理成章不过。” “可是……” 沈令月还要说什么,前面已经遥遥传来同安公主热情的招呼声,“两位谋士又来献策了?” 谋士?沈令月嘿嘿笑,她莫名有点喜欢这个称呼哎。 …… 同安公主还以为她们是为了悯恩寺而来。 设立皇家悯恩寺已经通过朝会决议——不同意的也被同安公主当场骂回去了,大有谁敢反对,她明天就把济善堂那些老幼孤残抬到他们家里去的架势。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她一不用朝廷拨款,二不用各位大人操心,身为萧家女儿,抚恤大邺子民,谁敢有意见? 官员们也是看庆熙帝的眼色行事。之前济善堂和安王捆绑太深,结果养出了一个逆贼。如今将慈善救济事业收归到皇室,权力分散在各位公主、王妃手中,又有朝中官员家的内眷命妇们组成的“小都察院”监管银钱使用去向。 这些夫人们回到家还被夫君戏称一句“女御史”,连带着他们在同僚面前也颇有几分自得。 毕竟不是谁家的夫人都能获此殊荣,被公主王妃们信任重用的。 再说了,之前没有济善堂的时候,每年冬天这些高门大户也要施粥赠药,赈济百姓,都是各家女眷在组织,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统一起来罢了。 问题不大。 …… 同安公主没想到燕宜是为何而来。 沈令月更没想到,燕宜竟然选择将吴琼的身世,她与萧楚文的密谋一并和盘托出,对同安公主更是全无掩饰和保留。 她站在旁边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几次试图去拽燕宜的衣角打断她,都被燕宜不动声色忽略,最后干脆抓住她的手不放,牢牢按在自己掌心里。 沈令月无力望天。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够莽的,没想到跟燕燕一比,她甚至显得过于保守了? 就,就这么全都告诉公主了?不用找点“托梦”“神谕”之类的借口吗? 同安公主听得很认真,全程没有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世间竟真有这种令人童颜不老的怪病?我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是的,殿下。吴琼只是得了一种罕见怪病,并非妖邪异端,但生病也绝不是她心思扭曲,害人性命的理由。” 燕宜认真道:“我只记得吴琼家乡附近有一条‘yao河’,吴家所在的村子名为‘wuyang村’,气候应属于江南到长江一带,更多信息便不甚清楚了。” “这些就够了。”同安公主肯定点头,“我府上便有舆图,还有之前派去南边招生的女官,把她们叫来对照舆图挨个回忆,就能确定出吴琼家乡的大致范围。” 她又对燕宜道:“淳郡王妃那边你们也无需担心,我明日就让文太医去给她请平安脉,若能在日常饮食中查出问题,正好是个切入点。” “还有萧楚阳……”同安公主失笑摇头,“我倒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放心吧,我会找时间跟他谈谈的。” 送上门的世子之位,他不要才是傻子。 同安公主三两句话,就将二人最担忧的部分一一轻松解决。 燕宜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几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有劳殿下了。” 同安公主走到燕宜面前,拉起她和沈令月的手,意味深长道:“这怎么能叫劳烦呢,我该多谢你们送我这份机缘才对。” 萧家那些老古板的王伯王叔们还在隔岸观火,押宝下注,选择他们看好的皇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争取他们。 她要的是把他们从高高的王位上拉下来,换成自己的人。 就像除了她,还有谁能理解萧楚阳对大嫂求而不得的痴恋呢? 只要他够聪明,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帮他得偿所愿。 …… 沈令月仿佛还游离在状况之外,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同安公主和燕宜在那儿打哑谜似的。 不是,燕燕就这么轻易地把同安公主也变成自己人啦? 这不比陆西楼好用多了! 她们以后再也不用费尽心思想借口,可以跟在公主屁股后头光明正大吃瓜了? 好耶! 同安公主被她的迷糊样逗得一笑,屈起手指轻弹沈令月的额头,“小阿月,这就傻了?你当初天不怕地不怕,敢在我别院给所有人下药的那股劲儿呢?” 沈令月像是被人迎头敲了一棍,瞬间清醒过来,“您,您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替你收尾善后,扫清痕迹的。” 同安公主挑了挑眉,语气别有深意:“那时我就觉得你们二人绝非池中物,果然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她又看向燕宜,脸上带了几分少见的严肃认真。 “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为什么会来找我?” 燕宜后退两步,抬起双手,向同安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 姿态优雅,行云流水,带起衣袖翩跹,仿若振翅之雁,黛羽如扇。 “殿下,因为我相信是你,也只能是你。” 作者有话说:燕燕:谋士择明主[好运莲莲] 月崽:好耶,以后和公主一起吃瓜[加油] 裴大裴二:老婆都跟公主跑了,我们以后岂不是没用了[化了][化了]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看到评论区已经有聪明饱饱猜出吴琼身份了~啊顺便提一句,因为我本人不太喜欢传统古言那种十五六岁嫁人的设定哈,所以这本一开始就特意提到过架空,然后让所有角色的年龄看起来都偏大一点(二十出头怎么你了[爆哭])反正大家能get大致意思就行[撒花] //以及又到了一月一次的抽奖时间[狗头]不确定会不会是这本书最后一次抽奖了,所以咱们玩一把刺激的随机分配哈哈哈,到时候大家记得来评论区晒欧气嗷[摸头] 第117章 第 117 章 当你发现家里有一只虫…… “啊啊啊啊燕燕你在和公主对什么暗号!” 回去的马车上, 沈令月抓着她摇晃不停,“好奇怪,我们不是每天都待在一起吗, 你和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别晃了, 我说我说。” 燕宜玩笑似的举手投降, 对上沈令月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神情忽然认真起来。 “同安公主有意夺嫡——或者可以说, 她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准备下场了。” 沈令月:啊? 她现在就好像那个表情包里的大白猫,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盯着对面的人。 头好痒, 要长脑子了…… “是,云韶女学?”沈令月恍恍惚惚间好像摸到了一根线头。 燕宜点头,“从云韶女学到悯恩寺,教育和慈善,同安公主很聪明, 她选择了这两个最容易被当权忽视的角度, 作为她撬动大邺朝堂格局, 走到百官面前的第一步,将他们对“女子干政”的敏感度尽可能降到最低,一点点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云韶女学是太.祖朝就留下来的国策,同安公主一句奉祖宗法令行事, 自掏腰包办学招生,又刻意将云韶女学打造成一块金闪闪的皇家招牌, 便会让朝堂上的大人产生一种错觉: 这个学堂里培养出来的女子德才兼备,宜室宜家,无论是自家嫁女, 或是为儿择媳,认准女学出来的一定没错。 除非他们愿意低下傲慢的头颅,亲自去考察女学里开设的那些课程就会明白—— 在这里学习生活过的女孩子们,难道她们的人生目标就只是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吗? 女子称帝之路,从古到今都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艰难险途。成功者寥寥不说,还要被后世岁月史书,抹去功绩,妖魔化她们的一切,斥为异端,非分之想。 同安公主需要更多的同盟,她要亲自培养出一批有见识有才华的女学生,女官,女将军,把她们放到官场上去和无数的男人们竞争厮杀。 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不会想放手。她们必须,也只能拥护同安公主,才能牢牢守住自己的利益。 但囿于女学招生的年龄限制,这样从小慢慢培养起来的帮手或许还不够,于是便有了设立悯恩寺这进一步的试探。 从朝中官员并不算激烈的反应来看,就知道他们又一次轻视了公主,也小看了女人。 “我明白了!” 沈令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你向公主提议,将内外命妇都吸纳进悯恩寺做事不说,还让各家年轻一代的未婚女子和新嫁媳妇都来给她们打下手,这是要把老中青三代‘一网打尽’,全都拉下水啊。” 云韶女学到今年也才第四年,像是京城中和沈令月、燕宜年纪相仿的这一批小娘子,其实都属于没赶上的那一波,第一年招生时就已经超龄了,大多都在相看夫婿,准备嫁妆,和母亲学习管家理事等等技能。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燕宜露出赞许的目光,“女子一旦成了亲,就被困在后宅这一方小小天地,整日被婆媳妯娌、夫君妾室,教育子女等琐事环绕。若是她们满意眼下的生活也就罢了,但你我来到这里之后,见过那么多不同年龄身份的女性,又有几人能真心感到幸福呢?” 太少了。 她并不是要否定女子在家庭中的付出和贡献,也尊重每一个在婚姻家庭中获得幸福的人,也会为她们的这份幸运感到由衷的喜悦。 她只是觉得,应该给那些不那么幸运的人,更多一点选择。 沈令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大姐沈元嘉。 “大姐她那么好……她是我母亲精心教养出来的,最完美的大家闺秀,保底也是个五百强高管水平,可是大姐夫除了命好会投胎,他哪里配得上她?” 一年前的沈令月,得知韩志焕在外面养女人,第一反应就是劝沈元嘉和离,结果还被赵岚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那时的她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离婚就能解决一切,却忽略了这个世界和她的那个终究不一样。 婚姻不光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两个家族的纽带,是利益输送,是政治同盟,是无数千丝万缕斩不断的人情世故。 大姐夫就是再渣再烂,只要他一天还是平西伯府世子,大姐为了这个吊在面前的爵位和家族的期盼,唾手可得的荣耀,也只能忍下去,熬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能够逆势而上,和这个世界,和延续了成百上千年的传统思想对抗。 成亲一年多了,沈令月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理解母亲和大姐的选择。 有时她也会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惶恐,好像从前那个吃垃圾小零食,熬夜打游戏,无忧无虑的咸鱼女大,正在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成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变成族谱上的一句某门某代妻沈氏。 她抗拒这种变化,潜意识里不想生孩子,也是一种对抗,好像只要她不承担起为人母的责任,就还是从前那个沈令月一样。 “我真傻……当初猜了那么多皇子,甚至连安王都算进去了,怎么就没想过是同安公主呢?” 沈令月捂脸,为自己的“不勇敢”而羞愧。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知道女帝之路太难走,所以下意识地将公主们排除在选择之外了吗? 可是同安公主都敢想敢做,她一个新时代受过教育,思想进步的大学生,怎么还不如一个土著古人? ……不对,公主应该属于穿五代? 沈令月被自己一秒跑题的脑回路逗笑,突然满血复活,在车厢里扑腾起来。 “好好好,我们就要这个女帝——” 燕宜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不然车夫还以为我们在里面打起来了呢。” 她和沈令月对视着,在彼此眼中重新找到了那一抹光。 既然不想被改变,为什么她们不可以试一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呢? 细小的浮尘在空气中漂浮流动,燕宜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画面: 太和殿上站了更多的女官,有她曾经看到过的关璞,也有长大后的蘅姐儿、阿芝,有过一面之缘的刘荞,方沅沅,黄巧妮。 她还看到了二妹周雁翎,她黑了,瘦了,但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利剑,堂堂正正站在一群武将中间。而被她带在身边那抹寡言又沉稳的影子,正是被阿芝夸赞过射箭极准的陈小雅。 而这一次,大殿前方的金阶之上,那张象征万里江山的权力之椅,终于不再是云山雾罩,向着燕宜展露真容。 同安帝萧濯缨,玄衣纁裳,冠冕十二旒,龙章凤姿,睥睨天下。 …… “快给文太医上茶。” 淳郡王妃将文娴请进屋内,热情招待,又向她解释:“真没想到能把你请过来。世子妃这几日都在用王太医的药,如今应该还睡着,我这就派人去她院里知会一声……” “王太医在安胎方面很有经验,不必惊动世子妃,下官今日是为郡王妃而来。” “为我?”淳郡王妃不明就里,“我没请太医啊。” 文娴冲她微微一笑,面颊浮起的酒窝更显亲切,“前日同安公主向陛下建议,如今天气转冷,宗室中年纪大的姑祖婶婆们多有身子不爽利的,不若安排太医轮流上门问诊,免得长辈们不好意思开口,有什么小病小痛也不当回事,万一拖成大毛病就来不及了。” 淳郡王妃了然,点头赞道:“殿下真是仁心宅厚,听说最近悯恩寺初创,事务千头万绪,她还能分出心神来惦念着我们。” “郡王妃也知道悯恩寺?”文娴不动声色套话,“听说殿下招揽了不少宗室亲眷过去帮忙,您就没想过要去试试?” 淳郡王妃刚要开口,便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嘴唇,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面上潮红未退,摆摆手道:“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不争气,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只能躺在床上,便是有心也无力……再说世子妃又出了意外,需得安心养胎,郡王府里大事小情都要我过问,更是分.身乏术啊。” “郡王妃管家辛苦,更要保重自身。” 文娴打开药箱,将脉枕放在桌上,“让下官为您请脉。” 淳郡王妃身体不好,一直有定期诊脉的习惯,但文娴是奉同安公主命令上门,又打着抚恤宗室亲眷的名义,她也不好拒绝,便伸出手腕。 文娴把脉的时间很长,又让她换了一只手,眉头微微拧起。 “文太医,我的身体难道还有什么没查出的毛病?”淳郡王妃打量着她的脸色,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文娴没有回答,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本簿子,煞有介事道:“公主吩咐要把这次问诊情况都记录下来,包括您的日常饮食,起居习惯等等,回头送到太医院,和往日的脉案一同留档封存。不知下官可否参观郡王妃的房间,检查是否有饮食和药物相克的情况。” 淳郡王妃不疑有他,领文娴进了内室,又让丫鬟把她最近的药方和膳食单子都拿来。 文娴挨个检查记录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方绣帕。 她拿起来看了看,针脚不算细密,配色也不太精巧,看着像是初学者的水平。 至少不该出现在郡王妃的房间里。 淳郡王妃见状便道:“这是琼儿在女学里绣的帕子,非要拿回来孝敬我,我要是不用,她还不乐意呢。” 她摇摇头,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其实做父母的都能听出是在炫耀。 文娴笑笑:“郡王妃心善,之前就听说您从外面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还找公主破格将她收入女学。” “我和那孩子也算投缘,总要为她的将来打算。” 淳郡王妃不好意思道:“也多亏公主不计较,卖了我一个人情。等琼儿在女学里待上两年,多结交几个好朋友,将来便是我不在了,她也不至于孤零零的没个依靠。” 当初她出城上香,在路边捡到饿晕过去的吴琼,一时恻隐让丫鬟将她带上车,喂她喝水吃点心。 吴琼醒来后跪着求她收留自己,说她是不想被父母为哥哥换亲,嫁给一个逼得媳妇跳了井的老瘸子才逃出来的,哪怕卖身为丫鬟,也决不能再被抓回去。 相似的遭遇让淳郡王妃一下子想到了自己。 她本来也不必嫁给比她大了十多岁的淳郡王做续弦,全因她哥哥酒后闹事得罪了权贵,对方不依不饶,父母才动了将她嫁进郡王府的心思,想借淳郡王皇亲国戚的身份将此事平息下去。 她进门前就知道继室难当,但她没想到萧楚文小小年纪就那么狠毒,害死她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不说,又令她寒气入体伤了根本,年纪越大,身子就越来越差。 她将吴琼带回府中,却没让她签什么卖身契,还给她单独拨了一个屋子住着,调来两个小丫鬟伺候她。 吴琼很惶恐,每天天不亮就来她房间外面等着,等淳郡王妃醒来,她便寸步不离地服侍她梳洗更衣,连丫鬟端来的茶水都要亲自试过温度才递给她,察言观色,细心又周全。 她还很会说话,整日陪在淳郡王妃身边,经常逗得她开怀大笑,仿佛死寂枯燥的生活中终于多了一点亮色。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如今吴琼要去上学,萧楚阳又整日在外面不知道忙什么,淳郡王妃大概是憋得狠了,只能向文娴倾诉。 大概也是因为文太医在宗室女眷中的风评一向不错,同为女子,那些不好对男太医说出口的羞人隐私和烦恼,都可以在文娴温柔平和的安抚中放下心防,倾诉吐露。 这一次文娴同样扮演了一个绝佳的倾听者,又问她:“恕下官多嘴,您和那孩子不过是萍水相逢之缘,您贵为郡王妃,给她一笔金银作嫁妆便是了,为何还要认作养女呢?郡王和世子他们……不会有意见吗?” 淳郡王妃柔弱的面庞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执拗和倔强。 “我在这个府里委屈了半辈子,除了楚阳,我甚至不能再有一个孩子,难道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吗?” 起初她也没想过要和琼儿作母女,都是因为萧楚文。 他对她的恨意甚至蔓延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非说琼儿在花园里挡了他的路,抬手就是一巴掌。 琼儿怕她担心,更怕她知道了会找萧楚文的麻烦,故意从树上跳下来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回来还要说是自己不小心。 要不是花园里还有其他人目睹了萧楚文打她那一幕,偷偷来报信,淳郡王妃还不知道自己要被瞒多久。 萧楚文打的不光是琼儿,还是她这个继母的脸。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淳郡王妃下定决心,要让琼儿做她的养女,做郡王府的千金小姐,以后谁也再不能随意欺辱她。 起初淳郡王当然不同意,还骂她是不是疯了,居然让一个外面不知底细的野丫头进萧家的门。 她第一次忤逆了他,拿出当年挑唆萧楚文推她的乳母的口供,还有太医写的脉案,说如果淳郡王不答应,她就拿着这些东西告上宗人府,闹得越大越好,不信庆熙帝还会让萧楚文继续当这个世子。 淳郡王只得妥协,但条件是吴琼不得改姓,也不入家谱,她只是淳郡王妃自己收养的女儿,和整个郡王府无关。 …… “倒是唱的好一出双簧戏。” 同安公主听完文娴回禀,握紧扶手冷哼一声,“萧楚文倒是很会揣摩继母的心思,给吴琼编造了这么一段身世,又故意刁难她,激起淳郡王妃的保护欲。”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吴琼的小意逢迎,细心体贴,处处都暖在淳郡王妃的心坎上。 同安公主手边摆着一份女学里授课博士和生活教习等人对吴琼的评价,都夸她勤勉努力,会关心师长的身体健康,会主动提出自己课业上的不足之处,向她们认真请教云云。 若不是燕宜提前揭开她的真面目,说不定哪天同安公主去女学里巡视,一不留神都会被吴琼的伪装骗了去。 人们对小女孩总是有更多的宽容和怜爱。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安静乖巧的少女,身体里却藏着大人的灵魂呢。 文娴又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 “淳郡王妃的日常饮食和用药都有专人负责,吴琼只有休沐日才能回到郡王府,没什么动手的机会。但这条帕子却是吴琼亲手绣了送给她的,还再三叮嘱淳郡王妃要带在身边经常用。” 同安公主:“帕子上可是做了什么手脚?” “是,我闻到帕子上的绣线似乎沾染了香气。淳郡王妃说这是吴琼跟香道课的许博士学的,用香料浸染丝线,再拿来绣制衣裙,如此行走坐卧间便有香气萦绕不散,又不像熏香那么呛人。” 文娴面露愧色,“这帕子被郡王妃带在身边用了一些时日,香气已经挥散得差不多了,又有多种气味混杂,我实在是辨认不出。” “无妨,你能查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同安公主不介意地摆摆手,吩咐身旁女官:“去女学一趟,看许博士今天有没有课,让她忙完了过来一趟。” 许瑶娘今天的课恰好都排在上午,见到公主府来人,立刻跟她赶了过来。 文娴把那条帕子交给她,许瑶娘先将其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闻了一会儿,又让侍女打来一盆滚烫的热水,将帕子投入其中,抬手轻轻扇闻着蒸腾的水汽。 “丁香,郁金,豆蔻……” 许瑶娘闭目凝神,口中报出一连串香料。 文娴连忙拿笔飞快记下,再将其与淳郡王妃的温补药方一对照,果然发现了问题。 “香料没问题,药方也没问题,但这两种东西放在一块,天长日久,不但有损药性,还会让人慢性中毒,身体日渐衰弱。” 许瑶娘从文娴口中听完来龙去脉,恍然大悟,“我说吴琼怎么有段时间表现得对我这门课特别感兴趣,下学后还常来找我问个不停,说要自己研究香方。我当时还提醒过她,香料配比要因人而异,若是使用者身体不适,更要注意是否和药物有冲撞。” 她懊恼地蹙起眉头,“我这好好的一门香道课,怎么成了她害人的手段?” “这又不是你的错,是她先起了害人之心。”同安公主道,“就像那些拿刀杀人的,总不能怪到铁匠头上去吧?” 她安抚过许瑶娘,温声道:“来都来了,正好兰芽儿和盈盈就在后面做事,去看看她吧。” “哎,多谢殿下。” 许瑶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靥如桃花绽放,高高兴兴地往后面去了。 同安公主又问文娴:“平常负责给淳郡王妃诊脉的是哪个太医?你觉得他是否也被萧楚文收买,才会恰好开出这样一张药方?” 说到最后,声音冷了几分。 萧楚文能收买太医谋害继母,说明这个太医已经不可信任。若再让他继续留在太医院里,谁知道他又会被谁收买,又要害谁? 文娴报出一个名字,肯定道:“他若定期给淳郡王妃请脉,不可能发现不了她身体有问题,太医院里可没有这样学艺不精的庸才。” “很好,我记下了。”同安公主暗自将太医院列为下一个要开刀的目标。 小阿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你发现家里有一只虫子的时候,其实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生了一窝又一窝了。 嘶……想想还有点恶心。同安公主默默抱紧手臂。 话糙理不糙,如今被她掀开的是淳郡王府里的这一摊污糟事,那么其他的宗室呢? 在京城里尚且如此,还有那些在前几朝被分封到各地的藩王呢? 同安公主托腮叹气。 现在的大邺就像一艘历经百年的远洋航船,看似完好,还能继续航行,其实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的蛀眼和风浪礁石拍打留下的斑驳伤痕,指不定哪天就要被扩成一个大洞,往里灌水。 她要修补的地方还有很多。 想起燕宜望向她那充满信赖与期待的眼神,同安公主轻轻笑了起来。 好在她有这个信心,也只有她能做好这件事。 …… 又过了十几天,同安公主派去南边寻找吴琼来历的人回来了。 “殿下,幸不辱命。” 带队的侍卫长一抱拳,起身后脸上带出几分复杂神色,“吴琼她……简直就是个穷凶极恶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化了]居然……没写到……脖子一疼脑袋就晕晕的,今天先停到这里TAT明天一定上门闹事(bushi) 啊啊啊还有八月终于结束了!开学的朋友们你们好吗[让我康康]希望九月能凉快下来啊啊啊啊啊 第118章 第 118 章 “我该叫你吴琼呢,还…… 这日孟婉茵正在棠华苑看着账本撸着猫, 沈令月和燕宜就来了,约她一起去淳郡王府。 “为什么?” 孟婉茵人还懵懵的,但已经下意识地跟着两个儿媳妇起身向外走去, 一边接过祁妈妈递来的鸡毛掸子飞快在身上粘了几下。 燕宜挽上她手臂, 温声道:“最近同安公主不是在安排太医上门给各家宗室女眷检查身体吗, 听说是淳郡王妃那边查出了一点小问题,又知道您和她关系不错, 便让我们上门探望一二。” “雪娥又病了?严不严重啊?”孟婉茵一听果然着急起来,不用二人催促便风风火火地往大门口走去。 沈令月和燕宜连忙跟上。 今天是她们和同安公主约定好的日子,考虑到淳郡王妃的身体,以及她在得知真相后很有可能受到打击, 她们才计划着把孟婉茵“骗”过去,至少有她陪在淳郡王妃身边,也是一份支持和安慰。 侯府马车在淳郡王府大门前停下,时间掐得刚刚好,另一头便是同安公主的车驾缓缓驶了进来。 “参见殿下。” 孟婉茵带着二人上前问好, 一抬头对上同安公主威严的凤眸, 面上仿佛染了霜雪, 不由心里一颤,回头看向淳郡王府挂得高高的金字匾额。 看公主这个架势,好像来者不善啊? 她回头悄悄对二人低声:“咱们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还是先回家?” “母亲说错了,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沈令月不由分说架起孟婉茵的胳膊,硬是把人拽进了郡王府大门, 跟在同安公主一行侧后方的位置。 孟婉茵:……怎么感觉上贼船了? 同安公主身后跟着那名风尘仆仆来回奔波了几百里的卫队长,见到沈令月和燕宜这两个熟悉面孔,对她们轻轻点了下头。 然后她又多看了燕宜好几眼。 这位世子夫人的画技简直活灵活现, 仿佛将真人印在纸上一般。 她们拿着吴琼的画像走访到婺垟村,村人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当年想烧死亲爹娘的那个吴大妞吗?” 或许是这件事在当地太过惊世骇俗,哪怕已经过了十年,村人还能清晰回忆出许多细节。 “造孽啊,不就是爹娘给她说的亲事不满意吗,哪家的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偏偏就她胆大包天要逃家,你说逃也就逃了,竟然还想放火把全家人都烧死?简直就是个讨债鬼,当初一生下来就该扔盆里溺死……” 村人唠叨咒骂个不停,明明他和吴琼无冤无仇,不知道的还以为烧的是他家房子。 后来卫队长又多找了几个人打听,才知道吴琼放火逃家这件事在村子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那两年家里有女儿到了适婚年龄的,都不敢再为了高彩礼就把女儿胡乱嫁出去,至少也要问一句女儿的心思再做决定。 他们也怕啊,谁家的闺女不是整日围着灶台转?真要是让她们有样学样,半夜抽出一根烧着的木柴往房顶一丢,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才行。 而那个对吴琼满口怨言的村民,他本来也是要把小女儿嫁给一户出得起高彩礼的人家,却被女儿用吴琼来威胁,最后不得不答应将她嫁给彼此喜欢的小伙子,少收了好几两银子呢。 等卫队长找到年迈的吴琼父母家中,二人也是对这个女儿恨得牙痒痒,一口一个丧门星地骂着。 若不是卫队长已经从同安公主那里听到了事实真相,还真以为吴家老两口是被女儿报复的无辜受害者呢。 全村人都以为吴琼只是不满父母说亲才放火逃跑的,可他们敢对着所有人说出真相吗? 卫队长压下心中对这一家子的鄙夷,忍着不耐烦将他们带回京城作证。 但这一点点对吴琼遭遇不幸的同情心,在她查出更多受害者后,彻底全部化为泡影。 …… 今日恰好也是女学休沐日,吴琼一如既往地陪在淳郡王妃身边,哄着她喝下一整碗苦涩汤药,正要拿帕子为她擦拭嘴角,却发现淳郡王妃手边换了一条新帕子,绣工精湛,显然是出自府里的针线房。 “母亲,我送您的那条手帕呢?”吴琼轻声问道,双手不安地绞作一团,“是嫌琼儿的绣工粗鄙吗?” “当然不是。”淳郡王妃连忙摆手,“前两天不知道顺手放在哪儿了,后来怎么找也没找到,这才让丫鬟做了一条新的。” 说来也怪,那天文太医上门给她请脉时手帕还在,她还夸这是琼儿的一片孝心呢。 淳郡王妃还猜测是不是文太医收拾药箱的时候不小心夹带进去了,但她差人去太医院问过,文太医却说不是她拿的。 吴琼闻言悄悄松了口气,又道:“等我回到女学,再给您绣一条新的。” “傻孩子,我送你去女学是为了让你多读书长见识,多交一些朋友,你该把更多心思花在课业上面。” 淳郡王妃不赞同地摇头,“你以后又不当绣娘,这种小事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 吴琼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没有母亲……就没有琼儿的今天,我现在不能日日陪在您身边,正应该多做些小物件代替我向母亲尽孝啊。” 淳郡王妃被她这番话哄得十分舒心,嘴里的苦药味儿都被冲散了不少,将她整个拉进怀里拍了两下。 “好孩子,咱们今生能做母女也是缘分一场,我只要你好好地长大,嫁个如意郎君,便是对我最大的孝心了。” 在淳郡王妃看来,琼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翼翼,也太会看人眼色了,听话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托关系也要把吴琼塞进云韶女学,就是因为里面汇聚了京城各家最优秀的小娘子,想让吴琼多跟她们接触,学一学她们身上那股自信大方,不卑不亢的傲气。 就算她名义上只是自己这个郡王妃的养女,但只要她花心思细细挑选上几年,一定能给琼儿说一门不错的亲事。 淳郡王妃还沉浸在对吴琼嫁人生子,将来抱着外孙回来看她的美好幻想中,却不知依偎在她怀中的少女眼底满是不甘的阴霾。 直到丫鬟推开帘子进了屋,打断了母女之间这温情的一幕。 “启禀郡王妃,同安公主到了,还有昌宁侯夫人,世子夫人,二少夫人……如今正带着郡王爷,世子,二公子一并朝咱们院子来呢。” 一连串的人名头衔让淳郡王妃脑袋里晕乎乎的,只记住了一个昌宁侯夫人。 “婉茵应该是来探望我的,可是同安公主与咱们郡王府一向并无往来啊。” 还有郡王爷和世子他们……又是来她这里做什么的? 想不明白,但不影响淳郡王妃赶紧安排丫鬟去准备接待贵客们,又叫人来替她簪发,换一身见客的大衣裳。 吴琼却在其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这份小动物般的直觉本能帮助她在过往的很多个紧要关头逃过一劫,直到今天。 她站起身,仿佛害怕见到这么多外人似的,白净孱弱的面孔带上几分不安:“母亲要招待贵客,那琼儿便先回房间去了。” “去吧,你难得回家一趟,中午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送去,你就在自己屋里用,不必过来陪我了。” 淳郡王妃话音刚落,吴琼便迫不及待,逃也似的推门而出,脚步还有几分慌乱。 然而她刚跑到院子里,就和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同安公主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吴琼脸色一变,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 同安公主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恶行累累的“少女”,红唇微扬。 “跑什么,见到山长不该行礼问好吗?” 淳郡王正亦步亦趋跟在同安公主身边,见到吴琼这副怯生生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叱道:“公主问你话呢,你那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转脸又对同安公主堆起讨好的笑,“大侄女别跟她一般见识,麻雀就是麻雀,混进凤凰窝里也成不了!” 他可是先帝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萧家直系子孙,只不过生母家世不显,位分又低,不比安王那么受宠,所以这么多年也只混了个郡王。 淳郡王一直以自己的血统为傲,对淳郡王妃异想天开,收养一个外面捡回来的乡下丫头的行为十分不理解,索性眼不见为净,这两年都极少踏足正院。 之前听说淳郡王妃瞒着他偷偷把吴琼送进都是名门闺秀的云韶女学,他还和她大吵了一架,骂她扯虎皮拉大旗,滥用郡王府的名号云云。 今日同安公主突然来访,还指名要见郡王妃。 联想到她还有一重身份是云韶女学的山长,淳郡王立刻明白—— 一定是吴琼在学堂里得罪人闯了祸,同安公主这是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没看她身后还跟着昌宁侯府的几位女眷?肯定就是对面学生的家长啊! 思及此处,他对吴琼的怒气又噌噌往上冒,“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云韶女学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吗?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还敢抹黑我们郡王府的名声,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淳郡王年纪大了,一激动就容易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在郡王妃院里转着圈,最后一把拿起放在花圃边上的小铲子,追着吴琼就要劈头盖脸打下去。 “父王且慢。” 他身后冲出来一道人影,不由分说握住淳郡王高高举起的手臂,带了几分力道,沉声开口:“您这一铲子下非要出人命不可。况且公主还在这里,您就打算让我母亲院子里见血吗?” 吴琼还维持着双臂抱头的动作,缓缓抬起视线,对上的却是萧楚阳冷峻严肃的面庞。 ……怎么是他? 她不由继续向人群中探寻,却只在最后面看到萧楚文影影绰绰的一点轮廓。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边上,事不关己,眼睁睁看着淳郡王要打死她? “混账,怎么敢跟你老子大呼小叫的?”淳郡王没好气地瞪着二儿子,最终在他桀骜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当啷一声丢了铲子。 萧楚阳一个眼神,立刻有丫鬟低着头小跑过来,飞快将花铲收走。 他这才松开淳郡王的手腕,全程都没有看吴琼一眼。 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养妹,萧楚阳一开始是充满审视和怀疑的。 但她又确实填补了母亲在郡王府里日复一日的枯燥苍白,令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萧楚阳便默许了她的存在。只是他并不擅长和十几岁的小姑娘相处,更不会哄人,便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有时看起来显得十分冷淡。 “王叔消消气,我今日上门,是另有一桩要事。” 同安公主先是言辞温和地安抚了两句,紧接着脸色一沉,“萧世子,你上前来。” 萧楚文刚才还在房里陪世子妃,根本不明白同安公主为何突然声势浩大地上门,又把他和萧楚阳一块叫到这里。 如今听到同安公主唤他上前,语气不善,他本能地头皮发麻,磨蹭着走到前面,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公主有何吩咐——” “啪!” 同安公主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偌大的庭院内一瞬间安静如死寂,就连听到外面闹起来的动静,匆忙赶出来的淳郡王妃都愣在了原地。 同安公主可不是娇滴滴的娘子,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萧楚文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面皮上浮现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来。 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脑袋里嗡鸣不断,眼冒金星,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弯腰哇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里面甚至还躺着一颗牙。 淳郡王也傻了,明明论辈分他才是长辈,却在同安公主这个侄女面前直不起腰来,好半晌才喏喏开口:“殿、殿下,有话好好说……楚文也是你堂弟啊,怎么好说动手就动手呢?” 唯有萧楚阳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好整以暇地欣赏起异母兄长的狼狈样。 同安公主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侍女递来的干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过每一根手指,甩了甩手腕,摇头叹道:“好久没亲自动手打人了,准头不够,不然应该再打掉两颗牙的。” 萧楚文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冒血,捂着肿胀的半边脸愤怒地瞪着同安公主:“你@#¥%……” 口齿不清,只能听到一串乱码。 “本宫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忠不孝,戕害尊亲的畜生!” 同安公主一挥手,门外押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太医。 “这,这是怎么了?” 淳郡王妃一眼认出,这不正是日常负责给郡王府请脉诊治的王太医吗? 王太医一被丢到地上,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下官有罪,下官收了萧世子的好处,在郡王妃平日用的药方里做了手脚……啊!” 萧楚阳上去就是一脚,用力踩住他的后背,厉声追问:“说清楚,你对我母亲都做了什么?” 他抬起头冷冷看着萧楚文,眸光中杀意尽显。 王太医被踩在地上哀嚎,断断续续交代了一切。 “郡王妃的丝帕……香料与药材相克……” 萧楚阳不明就里,凌厉眸光扫过淳郡王妃身后的丫鬟,“我母亲平时用的帕子是谁绣的?给我站出来!” 丫鬟们都吓白了脸,呼啦啦跪了一地,各个都摇头说不是自己。 “还嘴硬?”萧楚阳握紧拳头,骨节咯吱作响,“别逼我对你们用刑……” “是小姐!” 淳郡王妃的贴身大丫鬟突然抬起头,指着吴琼大声道:“这大半年来郡王妃用的一直都是小姐绣的帕子!” 一直安静缩在角落里的吴琼,瞬间成为全场目光焦点。 她猛地抬起头,面孔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纤细的身子轻轻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萧楚阳愤怒的目光撕成碎片。 他直勾勾盯着她,一步步向她的方向逼近,“是你吗?吴琼?是你帮着萧楚文一起害我母亲?” 吴琼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沁出血来,她拼命摇着头,却不敢对上从另一个方向望过来的,淳郡王妃忧心迫切的视线。 “琼儿……”她朝她伸出手,嗓音颤抖,“你过来,到母亲这边来。” 吴琼站在原地没有动,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滑过面颊,留下数道晶莹水痕。 萧楚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突起的骨节硬得硌人,又那么轻,仿佛拎起一个棉花做的人形娃娃。 他强迫她睁开眼看自己,“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吴琼蓦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斥的不甘和怨恨,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应该有的眼神,就连萧楚阳都下意识地移开了一瞬视线,反应过来后又暗自心惊。 太可怕了,母亲身边竟然藏了这样一条毒蛇。 “楚阳,松手吧,她不会承认的。” 同安公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萧楚阳转过头,眉头紧锁,“殿下,你早就知道了?” “也就比你早上那么两三天。” 同安公主示意卫队长上前,把情绪激动的萧楚阳拉开。 她和吴琼之间便再无第三人遮挡,两道视线在半空交汇。 “我该叫你吴琼呢,还是春禾,小九,茕儿……或者,吴大妞?” 同安公主每念出一个名字,吴琼心中的惊惧便放大一分。 直到她听见了吴大妞,这个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吴琼再也支撑不住,软面条似的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吴大妞!你这个遭瘟的讨债鬼!挨千刀的贱皮子——” 充斥着乡间俚语的粗俗咒骂声遥遥传来,越来越近,熟悉的,久违的乡音让吴琼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一对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夫妇走进院中,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男人,只是半边脸都布满火烧瘢痕,看起来越发狰狞可怖。 当他看清吴琼的面容,瞬间爆发出快意的嘲笑声,“大姐,你果然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我十五岁那年你就长这样,如今我二十五岁,你还是这样!” 要不是同安公主带来的女卫死死拦着,他和吴家老两口早就冲上去对吴琼拳打脚踢了,如今只能满口污言秽语地咒骂。 “大妞你丧良心啊!”吴母拍着大腿连哭带嚎,“你要走就走,为什么要点了咱家房子?你看看你弟弟,他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了腿,脸也让火燎了,到现在还没能娶上媳妇儿……你害得老吴家绝了后啊!” “他活该!”吴琼突然抬起头冷冷瞪回去,“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就是他亲口说要把我卖了换钱的,我只恨他没能烧死在那场火里!” 吴母的咒骂声实在刺耳,同安公主皱了下眉头,卫队长立刻会意,迅速让人将吴家三口堵了嘴带下去。 她一点都不同情吴家,就凭吴琼下面两个妹妹都没嫁到什么好人家,吴家人也活该有此一劫。 要不是公主叮嘱过,只有吴家人露面才能让吴琼撕下伪装,她才不想花钱雇他们来京城呢。 同安公主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很平静。 “吴琼,本宫知道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了病,所以和别人不一样,不能长大,永远保持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吴琼猛地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不是怪物?我没有被诅咒?也没有得罪了神灵?” 她喃喃重复着,又哭又笑,“原来我只是病了啊。那为什么他们不肯带我去治病呢?” “是吴家对不起你在先,你想怎么报复他们都没关系,甚至因为你在婺垟村放的那把火,无形中改变了村里许多姑娘的命运,让她们不必再担惊受怕,被父母卖到奇形怪状的婆家。” 吴琼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那个村子了,自然也不清楚她逃走后都发生过什么。 听到同安公主这番话,她眼中迸起一点光亮,唇角无意识地翘起,“真的吗?哈哈,原来我还算做了回好事——” “吴家有罪。但张家,李家,何家呢?” 同安公主无情的话语打碎了她为自己编织的美好幻想,迅速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中。 她走到吴琼身前,投下的影子将她瘦小的身体完全笼罩,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怜悯,更多的是压抑着怒意的愤怒拷问。 “你改名换姓辗转各地,为了生存不得不卖身为丫鬟,可你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谋害主家,一次次地逃亡?” 同安公主记忆力绝佳,将卫队长带回的陈年案卷清晰印入脑海,此时信手拈来。 “张茜娘,李娉婷,何心芳,这些都是你服侍过的小姐,她们信任你,重用你,把你当成心腹,向你倾吐心事,可你呢?你在张茜娘每日喝的汤里下毒,和劫匪里应外合骗开李家大门,还在跟着何心芳陪嫁到夫家半年后,一把火将他上下烧得干干净净……” 同安公主指着她厉喝:“抬起头来!你告诉我,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第119章 第 119 章 “你整个人都是假的,…… “雪娥!” 同安公主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低呼, 转过头便看到孟婉茵冲到摇摇欲坠的淳郡王妃身边,努力支撑着她不倒下去,一边又快又急地对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声吩咐:“还不快去拿垫子和毯子, 还有郡王妃日常用的药……不对不对, 药不能再吃了, 燕宜阿月,你们快来搭把手!” 察觉到同安公主投来的一瞥, 孟婉茵鼓起勇气冲她弯了弯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断殿下审问,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雪娥撑不住啊。 孟婉茵又偷偷地瞪了淳郡王和萧楚阳各一眼。 男人就是靠不住!亲生的也没用! 若是萧楚阳能让雪娥少操点心,平时多关心关心她, 哪怕是早点娶个媳妇回来呢?雪娥也不会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吴琼这个养女身上,为她殚精竭虑谋划未来了。 她抱着雪娥,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轻到只剩下一把骨头,越发替好友感到心酸。 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为吴琼的身世和她犯下的累累罪行惊愕万分,雪娥作为和她朝夕相处的养母, 乍然得知这般惊世骇俗的真相, 心里该有多难过? …… “老天鹅啊, 吴琼居然,居然还干了这么多坏事……” 沈令月目瞪口呆,抓住燕宜不可置信地问:“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她还以为吴琼顶多是在一个地方待几年就偷偷跑掉呢。 没想到她连收留自己的人家也不放过? 燕宜垂下眼睫,轻叹一声:“我也是在那天之后才陆陆续续看到的。” 起初她和小月亮是一样的想法, 甚至还有一点同情吴琼不幸的遭遇。 直到她“解锁”了更多吴琼的记忆,那些纯粹的恶意和报复让她简直无法说出口, 只好尽可能将信息整理出来交给同安公主,让她的人再去探查更多真相。 沈令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紧靠在燕宜身上, 仿佛要互相取暖一般。 …… “我就是恨她们,恨她们有我没有的一切!” 吴琼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您是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公主,生来尊贵,又怎么能理解我这种小蚂蚁的心思?您以为我是靠什么才能混进这些大户人家,又是如何一步步爬到夫人小姐身边,成为她们的心腹?那种时时刻刻都要紧绷精神,一丝一毫不敢懈怠,小姐一伸手就要猜中她心思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张茜娘把她不爱吃的点心和剩饭剩菜赏给我,就像打发街边的一条狗!我还要感恩戴德跪谢她的‘大发慈悲’,假装吃的很香甜……她不是每天都要喝三只老母鸡熬出来的一碗汤吗,我就让她喝个够。” “李娉婷……她说我眼睛生得比她好看,不许我露额头,只能用厚厚的头帘遮着,还几次开玩笑说要把我的眼睛挖下来换给她。” 吴琼唇边浮起一抹鬼魅般的冷笑,“劫匪冲进李家大院那一晚,我亲眼看着她被几个壮汉拖进房里,不管她怎么喊破了嗓子也没人能救……哦,她看到我了,我当时就站在门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那双难看的眼睛渐渐没了光亮,她再也不能和我换了,哈哈!” “还有何心芳。”吴琼念着这个名字,语气浓烈的怨恨几乎要滴出来,毒液将她身前的石板灼出大洞。 “她发现姑爷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我,便问我要不要等过两年长大一点,就给姑爷做通房……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 何心芳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吴琼害怕极了,生怕这是小姐对她的考验,连声否认,指天发誓自己这辈子只会忠于她一个。 可是姑爷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劲,几次点名要她去书房送东西,最过分的那次甚至把她关在房里,还要脱她的裙子…… 她拼命挣扎,连哭带闹才侥幸逃脱,终于明白姑爷和她在外面遇到过的那些臭男人一样,都是喜欢她这张稚嫩脸蛋的畜生。 她一边痛恨着,一边遗憾着,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透过这具皮囊欣赏她这个人,如果她告诉对方其实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他一定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落荒而逃。 “放火,很容易的。”吴琼低低笑起来,“小姐那么喜欢为姑爷打算,那就随他去下面继续当个贤妻良母好了。” 同安公主闭了闭眼,并不为吴琼语气中的嫉恨而撼动。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她的语气波澜不惊,“是你心里先有了恨,才会把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看作是轻视、讥讽、嘲笑、作弄。我的人在出事这几家周围调查过,他们平日里的名声都很好,从未传出过苛待下人的流言。” 同安公主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吴琼言过饰非的控诉,“我问你,如果他们真是那等大奸大恶的人家,你又为何要费尽心思争取表现混进去?” 盛满毒液的水球瞬间被戳破,吴琼再没了狡辩的理由,狼狈地躲开她的目光。 同安公主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步步紧逼,“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本宫倒要再问问你,淳郡王妃做错了什么?她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怎么能和萧楚文合谋暗害她,你的良心呢?” “我,我……” 吴琼支吾着,那些混乱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终于她闭上眼睛崩溃似的大喊:“是她不肯长长久久留我在身边,是她整日里念着要我快点长大嫁人生子……可是我要怎么让她满意?我根本就做不到啊!” “太荒谬了。” 孟婉茵再也按捺不住,快步冲到吴琼面前,指尖微微发颤:“哪个母亲不是这样期盼自己的女儿?只有你这样心歪的人才会把这些话当成是逼迫!你从不告诉雪娥真相,又怎么指望她能理解你,接纳你?当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吴琼终于敢看向淳郡王妃的方向。 她脸色苍白地靠坐在软垫上,气若游丝,眼泪如断线珍珠落个不停,哀哀地捂着心口,说不出一句话。 吴琼从未见过她这么伤心的模样,掉下的每一滴眼泪都滚烫地砸在她身上。 从得知吴琼与萧楚文合谋,从她们的相遇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算计,淳郡王妃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却越发心碎不能自已。 便是当年萧楚文推她落水,她醒来后被告知孩子没保住,都没有现在这么痛苦。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老天垂怜自己生活寂苦,才为她送来这样一个贴心懂事的女儿。 呵,她在对琼儿百般关怀照顾的时候,为了她不惜忤逆淳郡王的时候,萧楚文一定躲在被窝里偷笑出声了吧? 笑她蠢,笑她好骗,笑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淳郡王妃突然吐出一大口血。 “母亲!”吴琼霍然起身,脱口而出。 “你还有脸叫她母亲?” “……别叫我母亲!” 萧楚阳和淳郡王妃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他冲过来半跪在地上,小心替她揉着胸口,微哑的嗓音悔恨不已。 “母亲,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想过您一个人在府里也会寂寞,才会让那畜生钻了空子。” 自从萧楚文抢先一步娶了阿柔进门,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被夺走爱人的愤怒中,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大事要去做。 可他也不想,阿柔已经是萧楚文的妻子,本就不好和继婆婆走得太近,又因为他们之前那段关系,她越发不敢往淳郡王妃面前凑,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 而他自己又迟迟不肯娶妻,还不说清原因,连累母亲为他操心担忧,思虑过重,身体越发不好。 “王八蛋萧楚文,你给我去死——” 萧楚阳一个暴起直奔他而去,哐哐往萧楚文脸上砸了好几拳。 萧楚文惨叫连连,众人仿佛能听到鼻梁断裂的清脆声。 同安公主连忙让卫队长将萧楚阳控制住。 不能让他背上弑兄夺爵的恶名。 一片混乱中,燕宜不知何时走到吴琼面前。 吴琼还沉浸在淳郡王妃那一声拒绝里,仰起头看她一眼,冷哼:“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世子夫人?” 她同样讨厌燕宜,因为燕宜就是她梦想中最想要成为的那种女子。 吴琼承认同安公主说得对,她的脑子早就不正常了,她恨这个世界的一切。 “吴琼,如果你选择早点向淳郡王妃坦白一切,你觉得她会像其他人一样,也把你当成一个怪物吗?” 燕宜平淡的声音刺破吴琼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幕。 她无视吴琼惊慌闪烁的视线,继续道:“她是真的把你当女儿,就算你一辈子长不大又如何?是你宁可相信萧楚文的鬼话,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就算他真的成功谋害了郡王妃,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被他当成替罪羊?” “别说了,别说了!”吴琼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燕宜却视若无睹,她的声音仿佛细细缕缕的丝线,无孔不入地钻进吴琼的脑子。 “你爱他吗?还是他让你产生了他会爱你的错觉?你嫉妒世子妃有孕害她摔伤,萧楚文又是怎么对待你的?难道你觉得他会放着名门闺秀,温婉贤淑的世子妃不要,而选择……你吗?” “你宁可相信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愿睁开眼看看真正陪在你身边,关心你吃没吃饱穿没穿暖的,一个母亲。” “吴琼,就算你整个人从名字到身世都是假的,可她对你的爱是真的。” 燕宜的声音并不高,不像同安公主势如风雷,也不像萧楚阳疾声怒骂,却比他们都更有力量。 吴琼茫然地转过头,恰好对上萧楚文鼻血长流,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突然笑了下,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世子夫人,你以为萧楚文是如何找上我的?你猜猜,我们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 燕宜眉心微蹙,恍惚间仿佛抓住了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吴琼突然以让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冲向萧楚文,袖中滑出一把绣花用的小剪刀,狠狠捅进他的喉咙。 萧楚文的瞳孔骤然紧缩,剧痛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吴琼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抹神经质般的微笑。 “现在,我可以做母亲唯一的女儿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唯一能猜中君父心思的…… 事发突然,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萧楚文脖颈飚出一道血箭,溅了吴琼满头满脸, 让她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尖叫声此起彼伏, 卫队长带着属下第一时间拔刀护在同安公主身边。 她心中又惊又怕, 怎么也没想到吴琼明明在自己家里,身上还藏了凶器。 刚才同安公主和吴琼之间不过三步距离, 假如她有意谋害公主,她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不过卫队长更想不通的是,吴琼和萧楚文不是一伙的吗? 为什么在周夫人跟她说了几句话后,吴琼就突然反水了? …… 萧楚文死死瞪着吴琼, 微微扩散的瞳孔中充满茫然。 他想问她为什么,可是被扎透的喉管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吴琼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剪刀,被血糊住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性的泪水,在她脸上冲出一道道淡红色的诡异痕迹。 “她说得对,我真是个傻子才会相信你。”吴琼喃喃,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 没有你把我送到母亲身边, 我也无法拥有生命里最幸福的这一年。” 噗嗤。 她又将剪刀往里捅了一寸,成功让萧楚文的脸色又狰狞扭曲了几分。 吴琼终于明白她的痛苦来源于何处,她和淳郡王妃之间的这段母女亲情本就建立在一个完完全全的巨大谎言之上。 她一边听着萧楚文的吩咐在淳郡王妃药里做手脚,一边又要说服自己去接受母亲对她纯然的善意和关爱。 她做不到, 她只能不停给自己洗脑,吹毛求疵地认为淳郡王妃不可能接受真正的她,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女儿”,可以是吴琼,也可以是别人。 “来不及了, 我回不了头了,母亲真的不要我了……” 吴琼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锋利的剪刀反复刺进皮肉,直到晕开无数朵大小不一的血花。 直到萧楚文彻底咽气,死都不能瞑目的那一刻,她终于畅快地,解脱地舒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浮现淳郡王妃苍白虚弱的面庞,她嘴唇开合,冲吴琼的方向伸出手,仿佛在对她说着什么。 但吴琼已经听不到了。 她只是露出一个孩子般的天真的微笑。 “母亲,琼儿帮你,还有没能出生的楚煜哥哥报仇了,您原谅我好不好?” 如果有下辈子,她真的好想做一回母亲的女儿,按着她的期许健康长大,嫁人生子,活到九十九。 …… 淳郡王府彻底乱了套。 关键时刻孟婉茵站了出来,当仁不让地使唤起淳郡王妃身边的管事丫鬟,抬人的抬人,煎药的煎药,再去开库房准备丧葬用品。 “对了,世子妃那边千万要封锁住消息,她身子还没养好,不能再受打击了。” 孟婉茵忙得团团转,一回头见淳郡王还趴在萧楚文尸体上号丧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喜欢你的宝贝嫡长子,干脆早点下去陪他好了! 孟婉茵咬了咬牙,一指萧楚阳,“别在这儿杵着了,扶你父王回房间休息去,这么大岁数别哭坏了身子。” 萧楚阳:……那不是更好? 但眼下府里确实不能更乱了,他无奈照做,大步走到淳郡王身边,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强行把老爷子拽起来,半扶半拖地弄出了院子。 经过吴琼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吴琼自从杀了萧楚文就处于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恍惚里,哪怕卫队长带人将她五花大绑,又搜走她身上藏的小刀和发簪等利器,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淳郡王妃卧房前的那扇窗户。 萧楚阳想说点什么,但又有些词穷,最终一言不发地拽着淳郡王走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哭嚎。 “……把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为我儿偿命!” 沈令月找机会凑到同安公主面前。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吴琼?” “她犯下屡屡恶行,证据确凿,自然按大邺律法严惩。” 同安公主没有丝毫犹豫,又扫了一眼不远处被扎成个血窟窿的萧楚文,淡淡道:“淳郡王府世子谋害继母,被当众揭发,畏罪自杀。我想王叔也会接受这个结果。” “殿下。” 燕宜走过来行了一礼,凝声道:“我建议殿下再派人去查萧楚文的日常行踪,我怀疑他身上很可能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恶事。” 同安公主颔首应下,又对二人勾起唇角,玩笑一般:“从前没看出来,昌宁侯夫人倒是个能拿事的。” 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把淳郡王妃院里的人手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每个人面上还带着惊惶,但至少不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沈令月与有荣焉:“那当然,母亲就是宅了点,胆子小了点,她管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跑进来。 “世子妃,世子妃流了好多血,快找大夫救命啊!” 同安公主脸色一变,赶紧让人出去找大夫。 还是没防住郡王府人多口杂,一定是世子妃收到风声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最终那边院里传来消息,世子妃还是小产了。 同安公主面有戚戚,轻轻吐了一口气。 “罢了,没保住是没缘分,但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沈令月和燕宜都明白她话里的未尽之意。 世子妃这一胎算是萧楚文的遗腹子,要是个女儿还好说,若是儿子,只怕长大后在府里的身份会更尴尬。 …… “完了完了,殿下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回侯府的马车上,孟婉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一抹惊恐。 她今天是怎么了? 先是打断同安公主问话,又冲上去指责吴琼,最后还越俎代庖管起郡王府的家事了? 孟婉茵懊恼地捂住脸,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没有啊,殿下还夸您冷静稳重有大局观呢。” 沈令月笑眯眯地挽上她胳膊,又竖起一个大拇指,“母亲您今天超厉害的!” 孟婉茵松了口气,后怕地拍拍胸口。 “唉,雪娥都那样了,世子妃又躺着,偌大的郡王府里找不出一个能管事的,那我还能眼睁睁看着吗?总不能,不能让殿下纡尊降贵处理这些琐事吧。” 沈令月配合点头,“没错没错,殿下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和大嫂运气真好,有您这样开明大度的好婆婆。” 否则她们俩哪还有机会在各个瓜田里乱窜?早就被关进什么小佛堂抄经捡豆子去了。 孟婉茵不好意思地笑,一手拉起一个,“我的运气也好,幸好嫁进来的是你们两个。” 直到婆媳三个在大门口分开,各回各院,孟婉茵走在路上忽然一拍脑袋。 对啊,要不是两个儿媳妇非要拉着她去郡王府看雪娥,她也遇不上这么大的事,更不会在同安公主面前“胆大包天”…… 不过,这种大声说话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孟婉茵想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回到院子直接夹起嗓子。 “呀,绒团儿回来了,今天吃鱼鱼没有?快过来让娘抱抱……” …… 同安公主命人将吴琼带回府中单独关押。 燕宜的话提醒了她,像吴琼这样极端偏激,视人命为草芥的疯子,又是如何心甘情愿被萧楚文利用的? 萧楚文是如何得知吴琼的真实情况?以他郡王世子的身份,和吴琼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才对。 “吴琼,本宫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说不说,都是死罪,无可饶恕。”同安公主隔着栅栏与她对望,“但如果你愿意配合调查,我可以让你在最后的这段时日里过得舒服一点。” 吴琼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还仔仔细细将头发梳整齐,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染纤尘的天真少女。 她平静地开口:“萧楚文平日爱去倚花楼,但他不是去点楼里姑娘的,后院地下有条密道直通城外,那里才是他们的销金窟。” 同安公主派人沿着这条线去查,几天后卫队长脸色铁青地回来。 “殿下,原来他们派人暗中在各地搜罗长相漂亮的幼童,不分男女,甚至还和人贩子有勾结,诱拐良家孩童,关在别院中肆意亵玩。除了萧楚文,常去的还有……” 她报出几个名字,同安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除了萧楚文,甚至还有其他旁支宗室子弟,某某官员家的亲戚,没落勋贵之后…… 同安公主嗤笑一声,眼神极冷:“看看本宫的这些堂兄弟们,在家里妻妾成群,在外面秦楼楚馆都不够他们玩了是吧?竟然把肮脏的心思动在孩童身上,简直是禽兽不如!” 卫队长打量着她的脸色,又低声补充:“属下刚才又去见了吴琼一趟,她承认她是在从张家逃出来以后,不小心被别院那帮人打晕抓走的。” 被抓进来的孩童一开始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只给少少的食水,逼迫他们不许哭,要听话,每日还有专人来教导,想活命就要学会“讨好”主人。 那时候吴琼才明白,她从前犯下那么多滔天大罪还能平安脱身,只不过是她运气好,选中的都是没什么权势,小富即安的人家。 在真正的黑暗和巨大的邪恶面前,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吴琼在那里待了三年,比起同龄人,她的身高长相都毫无变化,这才引起萧楚文的注意,精心策划,将她送到淳郡王妃身边做内应。” 同安公主不再犹豫,起身道:“备车,我要进宫。” 她气势汹汹地冲进庆熙帝寝殿,将调查出来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他面前,面若寒霜:“父皇,我看咱们萧家是要完蛋了!”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庆熙帝嗔怪地瞪了大女儿一眼,到底没冲她真发脾气,只是将那些纸页捡起来挨个看过去。 然后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楚文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宗人府怎么没报上来?” 同安公主冷哼,“淳王叔要脸面,家里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她将自己派太医上门问诊,诊出淳郡王妃身体有恙,疑似被下毒,又顺藤摸瓜查出这一连串的阴谋一一道来。 之前这事就在庆熙帝面前过了明路,他还夸了同安公主细心周全,知道体恤宗室长辈。 庆熙帝也没想到,只是派出太医去各家问诊,就能挖出这么多他从未得知的污糟事。 他的锦衣卫呢,怎么成吃白饭的了? “父皇,锦衣卫虽是您的亲信密探,但这些宗室自诩与我们同宗同族,出身尊贵,根本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加之前朝先帝曾多次言明要优待宗室,想来他们也不敢过多干涉我们萧家的事。” 同安公主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陆指挥使在大事上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但他也无法百分百管束住每一个属下。就像您贵为天子,也无法掌控朝中每个人的心思啊。” “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朕又不是神仙,有千里眼顺风耳,他们想要背着朕偷偷搞点小动作很容易。” 庆熙帝哼了一声,重重将那份名单往案上一摔,“朕只是没想到,自家人也有背刺朕的时候。” 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恶心事? 等等,他的亲儿孙没有掺和进去的吧? 庆熙帝又拿起名单仔细看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证明他这一脉的萧家儿孙都是正常的。 “父皇,儿臣恳请您向都察院下发敕令,派出钦差御史,严查各地藩王是否在当地只手遮天,为非作歹。” 同安公主义愤填膺,“都是一个祖宗生的,凭什么他们就能躺在功劳簿上无法无天,还当起土皇帝来了?对得起朝廷每年发放的大笔俸禄吗?”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庆熙帝的要害,一想到宗人府每年报上来的那笔巨款,庆熙帝都心疼得直抽抽。 各地藩王册封都要追溯到他皇祖父那一朝了,说是同宗同族,其实和他本人早就没那么亲近的血缘,还要白白花钱养着这一批正事不干,只会吃喝享乐的宗室子弟…… 庆熙帝也想学着女儿问一句:凭什么? 大邺建立已有百余年,开国初期要打天下坐江山,要靠着自家亲戚和兄弟同心协力,才有分封宗室和功勋权贵。但时至今日,这一庞大臃肿的利益集团已经成为当权者的心腹大患。 若是各家勋贵都如令国公府、昌宁侯府等这般忠君爱国,勤勉干事的能臣干将也就罢了,偏偏大部分都是躺在祖宗打下来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一到正事通通稀松。 庆熙帝早有意下手整顿,但他年纪摆在这儿了,贸然削爵撤藩,万一干到一半人没了,给儿孙留下个烂摊子怎么办? 倒不如忍着肉疼维持现状,一点点慢慢地动手,看谁家先露出狐狸尾巴,砍了便是。 “朕没想到,第一个向朕谏言彻查宗室的会是你。” 庆熙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同安公主,心生怅惘。 ——阿缨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恒王、裕王他们几个还像傻瓜一样四处逢迎,结交宗室亲贵,争取他们的支持呢,却不知道他们越是这样跳得高,就越是将自己往那个位置推得更远。 唯一能猜中他这个君父心思的,竟然只有同安。 庆熙帝又叹了口气,感慨同安公主的生母去得早,哪怕再给她生个同母弟弟呢? 他也不用在这儿纠结了,直接赐她一个镇国封号完事。 “女儿只是看不过这些混账东西,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同安公主仿佛看不出庆熙帝的心思一般,坦然开口:“反正女儿一向得您宠爱,便是得罪了他们又能如何?谁让我命好,投胎成了您的公主呢?” “哈哈哈,是朕命好,得了你这么个贴心闺女!” 庆熙帝朗声一笑,也不纠结了,既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如交给同安。 等他百年后新帝即位,便是看在同安公主此番功劳上,也不会苛待了这位能干的姐妹。 …… 阿芝又一次休沐回家,在饭桌上提起:“好奇怪啊,吴琼突然就不来学堂了,听说淳郡王府还派人来把她的东西都收走了,是不许她念书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了燕宜和沈令月一眼。 该不会是二位表嫂为了替她出气,把吴琼给赶出去了吧? 孟婉茵夹菜的动作蓦地一顿,也跟着看向两个儿媳妇。 燕宜神色不变,淡定道:“淳郡王妃身体不好,太医说京城冬日严寒不利于她养病,建议她去南边小住一段日子,吴琼是陪她一起离京了。” 阿芝还小,那些大人之间复杂的纠葛就不要让她知道了。 反正和吴琼的矛盾也只是她求学生涯里的一段小插曲,很快就会忘记的。 “哦。”阿芝点头,悄悄松了口气,不是表嫂干的就好。 她和巧妮、沅沅她们还想着在下次月考时考过吴琼呢。 也不知道她明年还会不会回来……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心那么重干嘛?读你的书去。” 裴玉珍给她夹了块肉,兴致勃勃道:“听说最近陛下有意彻查宗室不法事端,揪出不少混账东西。大哥,景翊,你们上朝时听到御史弹劾了吗,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沈令月:“对哦,我前几天回娘家,听我母亲说外祖父最近忙得很,天天都要撸起袖子上朝骂架,老爷子可精神了,至少还能再干十年。” 她外祖父,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秉松,小老头一生清正,口舌如刀,在朝上骂遍同事无敌手,据说早年连庆熙帝都敢喷,现在岁数大了才收敛了几分。 裴显轻咳一声,瞥向阿芝,“孩子还在这儿呢,晚点再说。” 那些藩王们简直是变着花样折磨人,他都怕阿芝听了做噩梦。 “……我不是小孩子了。” 阿芝气鼓鼓地反驳,“在学堂里博士都给我们讲了,那些藩王荒淫昏庸,有强迫女子裹小脚,不听话的就直接砍掉一截,有肆意打骂虐杀王府宫人的,还有一个在当地强抢了七百多名民女……” 裴玉珍筷子都吓掉了,“七百多个?我天啊,咱们陛下都没这么多妃子吧?” 说完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们怎么还学这个?” 阿芝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公主山长说了,我们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颁布了什么国策,我们也是要清楚的,还要出到考题里呢。” 裴玉珍羡慕不已,现在连阿芝都比她懂得多了? 她戳戳小女儿,“你们学堂里还缺不缺管事的?或者让我去当那个什么生活教习也行啊。” 阿芝:…… 沈令月憋着笑跟燕宜小声说:“小姑为了吃到一手瓜也是拼了,居然想去当宿管阿姨。” 燕宜抿唇不语,无意中向对面看去,却发现孟婉茵神色淡淡的,似有不虞。 裴显要给她夹菜,也被她用筷子挡了下,轻声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席。 …… 燕宜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孟婉茵确实有心事。 她找到沈令月商量:“母亲一定是从淳郡王妃身上觉得感伤了,不如你跟二弟说说,让他最近有空多去棠华苑陪陪她。” 老话总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虽然孩子长大了自然会组建自己的小家,但这种作为父母“被抛下”的失落感还是很难排解。 这不是她们俩能帮上忙的,还得裴景淮这个亲儿子出面才行。 沈令月一口应下,当晚就将从外面兴冲冲回来的裴景淮轰出房间。 拎着一食盒丰乐楼新出菜品的裴景淮摸不着头脑:“我又做错什么了?” “嗯,你不孝顺。”沈令月假装板起脸,“从外面买了好吃的回来,为什么不先送给母亲尝尝?” “……我是那种人吗?”裴景淮喊冤,“早就让平安送去了。” 沈令月:“……你就不能亲自送过去吗!” 她收下食盒,无情关上房门,“去陪母亲说说话,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裴景淮只能往棠华苑的方向去了,走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是母亲说过让他成了亲多陪媳妇儿的,他一直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再说他平时在外面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没忘了给棠华苑送一份啊。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对面那条路上遥遥而来一抹颀长身影。 裴景淮举起灯笼照了下,“大哥?你来找我母亲有事吗?” 裴景翊轻咳,没好意思说他是被燕宜的话所触动,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 方才回到九思院,燕宜跟他闲聊一般说起孟婉茵这几日的异样,又感慨:“继室难当,母亲和淳郡王妃都是心地柔善之人,只因嫁到了不同的人家,际遇便大不相同。” 两相对比,孟婉茵会庆幸自己运气好,更会忍不住为好友感到难过,甚至于连自己这份幸运都成了不能诉之于口的隐秘。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不停内耗,将他人的苦难也背负在自己心上。 裴景翊早已从燕宜口中得知淳郡王府那场夺爵闹剧的始末,亦是为萧楚文的恶毒感到心惊。 萧楚文和萧楚阳,某种程度上不就是他和怀舟的对照吗? 思及此处,裴景翊的嗓音温和了几分,摇头道:“没事,刚好散步过来,顺路探望一下母亲。” 裴景淮翻了个白眼,从九思院到这里也叫顺路? 他想起小时候因为孟婉茵偷偷关照裴景翊,他还气得不行,揪着比他高了半头的裴景翊威胁,让他不许和自己抢娘。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嘛…… 裴景淮大度地摆摆手:“行啊,一起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加了一点吴琼的心理活动,大家好像被那个“唯一的女儿”误导了,世子就是纯坏,没有什么隐情哈,吴琼是因为淳郡王妃那句别叫我母亲才破防的,她觉得自己这样做算是赎罪,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被洗白,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今晚不加更,提前说下明天准备请假休息一天,会挂假条,后天再见嗷 120-130 第121章 第 121 章 小舅妈是社交悍.匪级…… 听见丫鬟通报大公子来了, 孟婉茵惊喜抬头。 “允昭来了,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怎么还有个你?” 后半句话是对跟着裴景翊进来的裴景淮说的,态度变化之快, 细听还有点嫌弃。 裴景淮大声叫屈:“我才是亲生的吧, 就这么不受您待见?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 嘴上抱怨两句, 却依旧不见外地找了把椅子坐了,又对孟婉茵怀里的小奶猫勾手指, 嘬嘬逗了两声,“这又是谁跟谁生的?” 小奶猫被突然靠近的“庞然大物”吓得炸了毛,一骨碌跳到地上,鬼鬼祟祟在屋里转了几圈, 最后扒着裴景翊的衣角,噌噌两下爬上他大腿。 裴景翊熟练地挠着小猫下巴,很快就听见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在他腿上盘成一个球,小尾巴惬意地轻轻摇晃。 坐在他对面的裴景淮见此情景更气了。 怎么回事, 亲妈不待见他, 亲妈养的猫也不肯让他抱? 孟婉茵没好气地轻哼:“忘了你小时候是怎么把我院里的猫追得不敢下地, 蹲在树上嚎了半宿的?它们愿意理你才怪呢。”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被我欺负过的那批猫早就寿终正寝,怎么还记仇啊?” 裴景淮挠头,心说难不成棠华苑的每一代猫猫大王都要把“远离裴景淮”这个宗旨传承下去? “那就是因为围脖儿。” 孟婉茵说得斩钉截铁, 又数落起儿子,“它是你带回来的, 能不能管一管?成天溜进狸奴小院偷吃我给猫儿做的肉干,抢小崽子们的羊奶,好好的一头狐狸, 都快胖成狗了!” 裴景淮不服:“啧,我们围脖儿哪里胖了,那叫油光水滑毛色亮!再说咱们家又不缺那两口肉,您再多做一点儿不就完了……围脖儿不也是您的亲亲狐孙吗?” 孟婉茵:……我想打死你这个猢狲。 裴景翊轻咳一声,唇角含笑,打断了母子俩即将上演的全武行。 “母亲刚才说有事找我?” “哦,对,瞧我这脑子,让怀舟气的都不好用了。” 孟婉茵瞪了儿子一眼,又对裴景翊和颜悦色道:“今年是郡主二十周年忌辰,我打算以侯府名义在上清观为她做道场,届时你和燕宜需在观中斋戒几日。” “有劳母亲费心了。”这是正事,裴景翊肃容应下,“我会提前向兵部告假的。” 裴景淮插了一嘴:“听说上清观的法事很难排啊,上次吕临家想在中元节给先祖做法事,结果观里道长说,中元节的法事名额在正月就约满了。” “可不是吗。去年我就没约上,所以今年提前大半年就去上清观付了定钱排队,要他们一定把郡主忌辰那日的名额空出来。” 孟婉茵解释完,又怕裴景翊多想,连忙补充:“我知道你和侯爷平日里忙于公务,对这些家事难免有所疏漏,反正我都替你们安排好了,等到了日子直接过去就行。” 裴景翊心情有些微妙,又带了一点点的怅然。 原来生母离开他已经二十年了。 记忆中的面容似乎已经变得模糊,只剩逢年过节摆在祠堂里那块冰冷的牌位。 孟婉茵提前大半年替他生母排队做法事,却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也不是为了向他和父亲邀功。 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就像她日复一日地打理整个侯府一般,不过是日常而已。 裴景翊抬眸,又对孟婉茵谢了一遍:“让母亲费心了。” 态度郑重,让孟婉茵越发无措起来,连连摆手,“哎呀,这不算什么的……不不不,我不是说郡主的忌辰不算什么,这绝对是家里最近的头等大事,我还安排了人去城外施粥赠药,为郡主多积阴德……” 孟婉茵一紧张,就把原本没打算告诉裴景翊的那些安排一股脑都秃噜出来了,不由有些懊恼。 “嗯,我明白的。” 裴景翊起身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奶猫送回孟婉茵身旁,冷玉般的面庞带了一丝暖意。 “我母亲若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我感到幸运,能再拥有一个像您这样的母亲。” 孟婉茵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连忙掩饰地别过脸,飞快抹了一把眼睛,“哎,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陪燕宜吧。” 裴景翊请安告退后,孟婉茵又凶巴巴地轰裴景淮,“你还不走,想留我这儿打地铺啊?” “也不是不行。”裴景淮哼哼,“我媳妇儿今天骂我不孝顺,说我平时没有多陪您……那我今晚就不走了,我给您守夜!” 孟婉茵想了下就明白过来,一定是两个儿媳妇看出她最近情绪低落,变着法子哄她高兴呢。 不然裴景翊也不会刚好来了棠华苑。 她一下子就高兴多了,心里暗暗埋怨裴显不行,怎么就没让她再多生个女儿? “走走走,我才不用你陪呢。”孟婉茵扯着裴景淮胳膊把人推出门外,“没看你往屋里一杵,吓得小灰灰都不敢喵了。” 门板在裴景淮面前无情合拢,他耸耸肩膀,转身就往澹月轩的方向大步狂奔。 不管了,是母亲说不用他陪的,回去洗洗睡觉! ……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外面整日吹着呼呼的北风,天空是阴沉沉的铅灰色,偶尔出太阳的日子,就跟冰箱里的灯似的,散发不出半点暖意。 侯府里已经早早烧起了地龙,但沈令月还是嫌冷,每天把自己裹成球,来找燕宜一起烤火,烤红薯,烤板栗,烤橘子…… “听说淳郡王府已经把改立萧楚阳为世子的折子递上去了。” 沈令月扒拉出一个烤好的红薯,外皮还烫着,她一边嘶嘶哈哈配着音,两只手来回倒腾,终于成功撕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淌着蜜的薯肉来,赶紧分给燕宜一半。 她自己咬了一大口继续道:“不过淳郡王也没别的选择了,就萧楚文干的那些恶心事儿,他们郡王府还能保住就算是烧高香了。” 由同安公主倡议主导,大刀阔斧地整顿宗室,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萧楚文和他堂兄弟们的“特殊癖好”也被公之于众,引来无数唾骂痛恨。 那些被揪住小辫子的宗室因此对同安公主十分不满,私下里骂她管得太宽,还有人暗搓搓地组织亲戚们联合起来弹劾她的。 结果这帮平日里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宗亲少爷们,一到写奏折的时候就麻了爪。 再说他们能弹劾同安公主什么?——陛下,管管你女儿吧,让她别来揭发我们为非作歹了? 现在就连都察院里最古板迂腐的御史,都不会分出半点心思给同安公主,全都卯着劲儿地收集宗室不法证据,准备在自己的履历上再添一笔光辉战绩呢。 “公主这一招真是妙啊。” 沈令月捧着半拉红薯,一脸陶醉又崇拜地感慨,“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在大义之下,借助百官与万民之手扫清障碍,国库每年省下一大笔银子,将来不都是她的?” 燕宜给二人倒了杯菊花茶,轻声道:“公主这个身份,既是掣肘,也是伪装。” 因为是公主,因为是女子,所以他们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同安公主早已悄无声息走上了帝位的角斗场。 “对了,母亲说淳郡王妃前几日带着前世子妃离开京城,去南边调养身体了。” 沈令月积极分享八卦:“听说萧楚阳也打着护卫母亲的名义跟着出了城……你说他和前世子妃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吗?” “应该可以吧。”燕宜不确定的道,“不过对于前世子妃来说,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确实是好事。” 萧楚文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恶名还在,前世子妃作为他的遗孀,若是留在京城,少不了要受到外人的流言蜚语。她本来就刚刚小产不久,身子还虚弱着,若是再添上心病,人一定会熬不住的。 淳郡王妃大概也知道了儿子和她之间的情意,才会主动带她远离京城这个风波漩涡。 “再说萧楚阳……也未必全是为了儿女私情才离京的。” 燕宜看着杯子里上下起伏,花瓣舒展的大朵金丝菊,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猜这多半是他和同安公主达成的协议,他此行南下,一定还有其他的任务。” 沈令月反应过来,拍了下手,“对哦,我之前就想和你说来着,你不觉得公主府里的那些女官和女卫,有点太能干了吗?” 卫队长只凭借燕宜幻象中得到的模糊信息,就能在短短数日内将吴琼的真实来历大起底,连当地的陈年旧案都能弄到卷宗,这份收集打探情报的本事,堪比老皇帝的锦衣卫啊。 “就连公主府里的舆图,精细程度都比我在裴景翊书房看到的兵部版舆图更详细周全。” 燕宜补充:“你还记得阿芝说过,今年云韶女学外出招生的女官队伍,最远已经到了泉州和漠北吗?与其说她们是在招生,倒更像是在用自己的双脚亲自丈量大邺的每一寸疆土。” 随着云韶女学逐年开办,毕业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个队伍也会不断壮大,成为同安公主有力的臂膀。 “殿下威武!”沈令月海豹鼓掌,又喜滋滋,“我们眼光太好了,一把就押中了最后赢家!” 嘿嘿,她和燕燕这回也算是混了个从龙之功吧? 正畅想着将来如何论功行赏,司香来报:”世子夫人,白家的年礼到了,这次是亲家舅爷和舅母一块来的。” “快请进来说话。”燕宜连忙起身招呼,又拉住沈令月,“小舅舅又不是外人,你陪我一起。” 很快,白瑞轩和妻子苏慧则相携而来。 苏慧则身量娇小,脸蛋白净秀美,乍一看仿佛南方水乡养出来的娇小姐,一开口却是西北姑娘的飒爽利落,活脱脱一根小辣椒。 她一进门就上前拉住燕宜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去年你舅舅从京城回来,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外甥女有多好,这下可算让我亲眼见着了。” 苏慧则根本没给燕宜开口说话的机会,把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一转头连沈令月也没放过,“这位便是二少夫人吧?要不怎么说京城的风水养人呢,你要是到了我们那边,保管街上的男女老少见到你都挪不开眼,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呢!我们燕宜能和你做妯娌,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再亲近不过了。” 平时自诩是社牛的沈令月都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小脸通红,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燕燕这个小舅妈简直就是社交悍.匪级别的! 不过也正因为苏慧则这份毫不见外的热情,瞬间打破了亲戚初次见面的生疏感,让燕宜对她也多了几分天然的亲近,温言道:“舅舅和舅母这一路上还顺利吧?” 白瑞轩可算找着机会插话,“其实……” 苏慧则一个眼神就吓得他闭了嘴,转过头又跟没事人似的笑道:“顺利,可顺利了,来京城这条路我们都走惯了的,又恰好碰上一位官老爷进京述职的队伍,一路互相照应着,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来打我们的主意?” “那就好。”燕宜稍稍松了口气,这年头行商也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两厢落座,丫鬟端了新茶和点心上来,苏慧则这才道出来意:“多亏你从中牵线,让咱们家也有机会搭上同安公主的关系,收到你来信的那天,你外祖父都高兴得多吃了半碗饭呢,这不就决定让我和你小舅舅趁着这次来京城送年礼,以后长居京城,作为白家和公主府的联络纽带了。” 白瑞轩在妻子面前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只会一边点头一边说对对对,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沈令月坐在一边偷笑:看来白家舅舅也是个老婆奴啊。 苏慧则还道:“你两个表弟表妹年纪还小,冬日里不好上路,怕有个闪失。等明年三月再让家里把他们送来,到时还要来向你这个大表姐问好呢。” 燕宜一口应下,“没问题,舅母以后也要带着表弟表妹常来玩儿。” 苏慧则拉着她的手揶揄道:“听听,我们世子夫人说话就是这么有底气。” 沈令月立刻表态:“没错,我们二房以后就指着大哥大嫂过日子了。” 苏慧则笑着虚点她两下,“二少夫人别急,家里知道你和燕宜感情好,这年礼里自然也有你的那一份。” “真的吗?谢谢舅母!” 房间里一时气氛融洽,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直到司香又硬着头皮来报:“……周家派了管事妈妈过来,说要见世子夫人。” 苏慧则一下子拉了脸,毫不客气的道:“见过街边要饭的,没见过叫花子找上门来的。” 燕宜望向白瑞轩,无声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白瑞轩见瞒不住了,无奈道:“其实我们进城的时候就遇上了周家的人,他们似乎是特意在那儿等着的,一见面就使唤我把年礼送去周家……” 然后就被马车里跳下来的苏慧则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白瑞轩也没想到,周家人竟敢这么大咧咧,找人找到侯府上来了。 之前白家往周家送了二十年的年礼,是为了让女儿/姐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能过得好一点,东西也大多是为燕宜准备的。 去年燕宜嫁到了裴家,那白家的年礼自然也要送到侯府上来。 该不会是因为去年没收到,所以今年早早地派人在城门口等着截胡吧? 沈令月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那黑心继母是占便宜没够了吗?” 燕宜面上也流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自从裴景翊去年在周将军小儿子的百日宴上狠狠摆了他们父子一道后,侯府和周家的关系就一直维持在淡淡的面子情上,逢年过节也会互相走礼,但基本和那些往来不多的人家一个待遇,跟同为亲家的沈家完全不能比。 礼单都是燕宜亲自拟定的,孟婉茵还委婉问过她,这节礼是不是太轻了一点。 燕宜平静告诉她,就凭林绮玉过去十多年私吞的白家年礼,她就是未来二十年不送礼也足够抵消了。 什么娘家是出嫁女最有力的后盾,这句话放在她和周家身上完全不成立。 燕宜按住苏慧则的手背,“舅母消消气,先让人进来,听听她的来意。” 司香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带着林绮玉身边的管事妈妈进来了。 她神色倨傲,只对燕宜和沈令月行了个礼,对坐在旁边的白瑞轩夫妇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大小姐,我……” “放肆,怎么跟世子夫人说话呢?”沈令月率先发难,拍了下桌子,“林夫人是怎么管教府里下人的?没大没小,不成样子。” 管事妈妈心中恼怒又不敢发作,攥紧了掌心赔笑道:“是奴婢一不小心说顺嘴了,世子夫人见谅。这不是夫人听说亲家舅爷来了京城,特意派奴婢来请二位过府一叙呢。” 说到这儿,她像是才正眼看了白瑞轩和苏慧则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白舅爷这次打算在京城里逗留多久啊?白家商行有几笔税银还没交割清楚,夫人听说了这事替你们着急,正要找你们商量呢。” 白瑞轩不由变了脸色。 当初白家之所以答应让长女带着大笔嫁妆嫁给周川,便是因为他与西北税课司局的长官有亲戚,白家借着这份姻亲托庇,做生意能少些麻烦。 后来林绮玉嫁给周川做继室,得知了白家的这份“把柄”,想方设法让娘家亲戚与西北布政司结了亲,如此便能将白家这头肥羊牢牢握在手里。 去年白家人从离家出走的周雁翎口中得知,燕宜在周家过得并不好,他们想方设法送进周府的那些东西也没能用到她身上,白老爷子一气之下,便说以后不再给周家送礼分红了。 至于是否会被周川和林绮玉借机刁难……只要他们正正当当做生意,安分守己,不偷税漏税,周家总不能没茬硬找吧? 但白家还是低估了这两口子的缺德程度,也意识到一个官字大过天,就算白家在西北财力赫赫,可若是官府有心找你的麻烦,便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这一年白家的生意并不算好做,磕磕绊绊,损失不少。 有旁支提出为什么不找燕宜帮忙,反正她都嫁给侯府的嫡长子了,裴家总能压得住周家吧? 说这话的小子被白老爷子狠狠骂了一通。 “燕宜从小没得过咱们家什么好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她的家世本就比府里二少夫人低了一等,若是连外家的生意都要求着侯府托庇,你让她在夫家怎么抬得起头?” 白老爷子作为家主下了死命令,谁敢把家里生意上的糟心事捅到燕宜面前,别怪他家法伺候。 白家有意隐瞒,加之西北和京城往来不多,因此燕宜这一年来硬是没能察觉到任何端倪。 而就在白家人商议着该去何处找个新靠山,摆脱周家吸血虫一般的压榨时,燕宜寄来的那封信简直就是天降甘霖。 同安公主,那可是最受陛下宠爱的长女,居然想入股白家,合伙做生意,将利润用于朝廷赈济孤寡老幼的悯恩寺日常运作? 这和半只脚踏进皇商队伍里有什么区别? 不怪白老爷子这么高兴,当机立断将小儿子一家打包送来京城,以后就听同安公主和燕宜使唤了。 …… “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敢威胁起我来了?” 苏慧则抄起桌上半温的茶水泼了过去,回头对燕宜道:“外甥女,借你院里的人用用,帮舅母把这个老刁货捆起来。” 燕宜刚刚从白瑞轩的低声解释里弄清了来龙去脉,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动。 为她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和那些不忍心“拖她后腿”的亲人们。 是她和裴景翊给周家的警告还不够,让林绮玉觉得自己依旧可以拿捏一个小小的继女? 燕宜轻轻颔首,“舅母想做什么便做,九思院上下都任你调遣。” 转头吩咐司香:“备车,我们去周家。” 不是要算账吗,那就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第122章 第 122 章 “和离吧。” 周府后院。 烧着地龙的正房暖意融融, 伺候的丫鬟婆子只穿着夹袄都热得额头冒汗,而林绮玉身上盖着皮毛毯子,依旧挡不住那一股股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凉意。 自从她去年早产生下小儿子, 哪怕坐足了双月子, 身子也没完全调理过来。 到底是年纪大了, 生育一场更是元气大伤。 一想到离家出走一年多还杳无音讯的周雁翎,她这心里更是压不住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不光女儿下落不明, 儿子周闻陌也在武举中落了选,又有裴景翊去年在宴席上当众叱他心性不定,睚眦必报,使得周川本想托关系把他塞进昔日同袍的军营里, 也被三推四阻,拖着拖着没了下文。 眼看习武从军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周闻陌又不是读书那块料,他将来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都怪周燕宜! 林绮玉愤愤地在心底咒骂着,外人只看到周家得蒙天恩, 女儿嫁进侯府当世子夫人, 可是到头来他们得了好处吗? 她全然忘记了当初朝廷彻查有通敌之嫌的武将军官时, 周川也被牵连其中,若不是裴景翊替他说项,从中转圜,说不定他这个四品将军衔也保不住。 心里窝着火, 等丫鬟端着参茶小心翼翼上前,林绮玉只喝了一口便不悦皱眉, “一点参味儿都没有,干脆让我喝白水得了,库房里没有西北送来的党参了?” “本来还剩一些, 昨日老爷派人来取走了,说是要拿去给上峰送礼……” 林绮玉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扬手打翻茶盏,没好气的道:“土埋半截的人了还送什么礼?明知道这些党参是给我补身子的,他是存心要气死我再娶一个吗!” 自从周川仕途无望,二人的感情也不复以往。 林绮玉嫌弃他站队都站不明白,什么人的好处也敢收。 周川反过来指责她苛待长女,要不是她这个继母当的太失败,燕宜也不会和娘家离了心。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再加上小儿子现在正是闹腾人的年纪,尽管有乳母照看,但林绮玉也不敢全然撒手,每日都是心力交瘁,越发不得安生。 听着隔壁传来的“魔音贯耳”,吱哇乱叫震天响,林绮玉越发心烦意乱,扯开毯子给自己扇了两下,又问:“李妈妈去侯府有一阵了,怎么还没回来?” 去年白家的年礼就没送到府里,起初她还以为是路上耽搁了,派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人家直接把几大车的东西都拉去了侯府。 林绮玉还等着燕宜有点眼色,主动送回来一半以表孝心呢,结果人家不但没送,甚至在这一年里和周家的走动都越发淡薄,完全看不出来两家是姻亲关系。 气得她给娘家写信,让嫁给西北布政司家小儿子的堂妹多吹吹枕头风,狠榨白家商行的油水,逼他们低头服软。 没想到白家也是个犟骨头,到底是在当地经营了几十年的大家族,根基深厚,居然咬着牙硬扛了下来。 今年林绮玉估摸着日子快到了,特意派人去北城门附近蹲守,无论如何也要把白家的年礼抢先截过来。 白家出手阔绰,那些上好的党参鹿茸留给她自己补身子,剩下的好东西也能送去铺子里卖了回本,总归是一笔进项。 武将之家本就开销更大,周川和林绮玉又都不是什么家底丰厚善于经营的,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年周家有一半的开销都来自白家的补贴,和她偷偷摸摸从燕宜生母嫁妆里抠出来的产业。 如今眼看这头肥羊就要跟着翅膀硬了的大女儿飞走了,林绮玉能不着急吗? 就在她思忖着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这个李妈妈去了侯府还能迷路不成? 丫鬟推开帘子,带进一股寒气,飞快禀报:“大小姐和侯府二少夫人,带着白家舅爷、舅太太一并过来了。还有……” “还有什么?” 丫鬟声音更低,“还有李妈妈,是被捆着送回来的。” 林绮玉又惊又怒,李妈妈可是代表她上门请人的,周燕宜怎么敢? 来不及反应,只见一抹娇小身影率先进了屋子,环视一圈,对着林绮玉笑得嘲讽:“这屋里的摆设好生眼熟,还以为是我们白家的姑奶奶还魂回来了呢。” 林绮玉一下子就猜出这名陌生妇人是白瑞轩的妻子,燕宜的舅母。 据说也是她将周家派去接年礼的下人在街上痛骂一顿,丝毫不顾及将军府的脸面。 林绮玉从来就没看得起白家过,更别说苏慧则一个商人妇了,被她这般奚落,瞬间怒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我没记错的话,周、白两家还是姻亲吧?我母亲娘家来的人,自然是府里的座上宾。” 燕宜不紧不慢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坐下,又吩咐林绮玉屋里的丫鬟上茶水点心。 态度自然又从容。 林绮玉冷哼一声:“大小姐当了世子夫人就是不一样啊,我这个母亲是不是还要跪下来给你问安?” “夫人这话说的,不会是又想给我大嫂下套,败坏她名声吧?” 沈令月可不光是跟着来现场吃瓜的,她还要当燕燕最忠诚的狗腿子(划掉) 林绮玉被她噎得脸色发白,握紧拳头忍了忍,只冲着白瑞轩夫妇发难,阴阳怪气道:“原来舅爷还知道咱们两家是姻亲啊?我还以为白家攀上了侯府这根高枝,就看不上我家将军了呢。” “呸,姓林的,你一个后娘也好意思在我们面前摆大?” 苏慧则早就忍够了,往年白瑞轩上门送年礼都会受周家人的冷眼,连门房都敢不给他好脸色看,她一笔笔都记着呢。 她指着林绮玉房里的几件摆设一一数过去,“这几个都是我们家大姑奶奶的陪嫁,嫁妆单子上写的清清楚楚,按理说早该跟着燕宜一块送去侯府的,怎么会堂而皇之摆在你屋里?你这个不要脸的贼!” 林绮玉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强撑着狡辩:“什么嫁妆单子,我可不知道。去年燕宜出嫁的时候,我早就把白夫人的东西都还给她了,你别血口喷人啊。” 燕宜淡声道:“那是因为去年夫人给我的嫁妆单子是后来伪造的,您仗着自己管家十余年,不声不响将我母亲的陪嫁都变成了周家的产业,但假的就是假的,城南那几间铺子,还有郊外的那一片水田,到底是谁的东西,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好啊,世子夫人这是来找我翻旧账了?”林绮玉咬牙,“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十分丰厚,但她还在世那几年,要照看你,要贴补府里家用,早就花的七七八八了,你凭什么是说我动了手脚?” “那就报官吧。” 燕宜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淡定道:“我母亲是从西北发嫁的,她的嫁妆单子,白家族里和当地衙门都有备份留档,还请夫人拿出周家过往二十年的开销账本,白家和侯府都不缺能干的账房,咱们一条条核对过去,看看我母亲的嫁妆到底都花在了哪里。“ 沈令月在一旁帮腔:“啧,继室苛待原配之女,侵吞原配嫁妆,我想顺天府一定很乐意凑这个热闹哦?” “你疯了?”林绮玉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就为了这么,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要闹到和娘家对簿公堂?你不嫌丢人吗!” “小偷强盗都不觉得自己丢人,我身为苦主有什么好怕的?” 燕宜目光定定对上她,不肯后退半步,“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就看夫人和周将军意下如何了。” 去年她还没出嫁那会儿,手里既无可用之人,又无外家倾力相助,明知道林绮玉在她生母的嫁妆上动了手脚也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忍下,尽快逃离周家这滩泥淖。 如今她已经在侯府站稳脚跟,家事顺遂和睦,还成功和白家恢复来往。 要不是林绮玉贪得无厌,一而再再而三拿白家当自己的钱袋子,燕宜早都忘了还要和她算这一笔笔账。 苏慧则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把袖珍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周家每年要从白家商行里抽取的分红……大姑奶奶陪嫁的绸缎庄和当铺……城外八百亩水田的出息……” 最后报出了一个让林绮玉眼前一黑的数字。 苏慧则抬起头似笑非笑:“闹了半天,你们周家是全靠我们家养着呢?林夫人,你不把我们燕宜当成财神奶奶供起来也就罢了,听说她从前在自己家里都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还被你丢到庄子上思过……” 她眼珠一转,上前一把扯下林绮玉搭在身上的狼皮毯子,厉声道:“这一看就是西北荒漠狼的皮子做成的,是我们家特意送来给燕宜御寒的东西,倒是跑到你身上来了!” 一股寒气瞬间袭来,林绮玉打了个冷颤,更有种面皮被扯下来般的羞耻感,不顾体面地冲着燕宜咆哮:“别以为有了白家人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报官就报官,到时候看看是周家丢人,还是你这个世子夫人丢人!” 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林绮玉想通了,就让燕宜闹去,闹大了也是她这个世子夫人没脸,到时候看其他勋贵家里怎么笑话她! “谁说燕宜只有白家人撑腰的?” 帘子剧烈抖动了两下,不等院里的丫鬟来通传,便见孟婉茵和裴玉珍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走了进来。 燕宜意外地微微瞪大眼睛,连忙起身相迎,“祖母,母亲,小姑,你们怎么……” 孟婉茵解释:“听说白家舅爷今天上门,我还等着留他们在府里用饭呢,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回了周家。” 林绮玉派管事妈妈上门找茬时,司香就在旁边听了全程,被孟婉茵一问,立刻一五一十说了。 又恰好裴玉珍来找孟婉茵拿东西,一听这还得了,立刻火急火燎请了太夫人出动,三个人紧赶慢赶过来。 裴玉珍先冲林绮玉翻了个白眼,又大声数落燕宜:“你现在可是咱们侯府的世子夫人,哪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叫嚣?真当我们裴家好欺负吗?” 燕宜抿唇低头,态度柔顺:“小姑教训的是。” ……不得不说,裴玉珍这种平等看不起所有人的态度,对付起外人来简直是绝杀。 裴玉珍洋洋得意,一副“老娘今天就是来吵架”的架势。 至于太夫人更不必说,她本人亲临周家,就已经代表了侯府的态度。 这可是给她和老侯爷重现新婚纪念画,又齐心合力扳倒死对头的乖乖大孙媳妇,怎么能让一个后娘欺负了去? 裴家女眷们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明明这里是周家,是林绮玉的屋子,硬生生把她挤得没处下脚,仿佛一个外人。 林绮玉气得面皮直抽抽,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裴家人就这么看重她? 苏慧则也没想到她们来周家算账,竟然惊动了侯府几位长辈,忙拉着白瑞轩上前一一见礼,态度十分恭敬。 于是林绮玉又更加惊讶地看到,侯府太夫人不但没有瞧不起白家夫妇,甚至还和颜悦色地拉着苏慧则的手说话,让她们夫妇就在侯府客院住下云云。 裴玉珍更是迅速从苏慧则口中问清来龙去脉,一拍桌上的算盘,对林绮玉道:“既然账都算完了,快把我们亲家母的嫁妆都还回来!” 那——么老大一笔银子啊!她都替燕宜心疼,必须一文不少地要回来! 林绮玉还在发愣,裴玉珍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了,挽起袖子问苏慧则:“这屋里有哪些是白夫人的东西?” 看这架势,不等她点头,她们俩就能把这屋子搬空了。 林绮玉疯狂给心腹丫鬟使眼色:还不快去前院找周川过来! “九两九重的累丝凤冠,于阗血玉镯一对,波斯猫眼石项链,还有这和田玉枕,缠枝莲景泰蓝捧镜……” 裴玉珍仿佛抄家一般,将林绮玉的梳妆奁翻了个底朝天,又举着一串猫眼石项链冲燕宜晃了晃:“侄媳妇,这个回去借我戴两天啊?” 燕宜:……突然发现小姑还挺有抄家的天赋? 就在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时,周川终于姗姗而来,急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先给太夫人问了好,转头就瞪着燕宜:“你这孩子又闹什么?都是一家人,非要斤斤计较算的那么清楚吗?” “自从林夫人进了门,您有拿我当过一家人吗?” 燕宜平静地看着他,“当初是您贪图我母亲的美色和白家的财力,强迫外祖父嫁女,可等我母亲真嫁过来,没几年您就厌烦了,又觉得白家不过一介商户,不能在仕途上为您助力。” “母亲一个人远嫁到京城,又被您冷待漠视,几个月也不回家一趟。她忧思于心,年纪轻轻就病故了,可您呢?您迫不及待娶了同僚的妹妹,好的蜜里调油恩爱非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是我母亲逼着你娶她似的。” 燕宜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扎在周川心上,逼得他狼狈移开目光,不敢和女儿对视。 “您是不是觉得我和周家走到今天,全因为继母多年苛待?” 燕宜话锋一转,看了林绮玉一眼,嘲讽地扯起唇角,“可若是没有您的忽视和纵容,她敢这样对我吗?身为一家之主,身为‘父亲’的您,才是这一切的源头啊。” 白氏虽然已经病故,可只要周燕宜还活着一天,就是一个明晃晃的证据,证明当初是他周川贪财好色,是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周川终于恼羞成怒,不顾太夫人还在场,便对燕宜低喝:“不孝女!果然是随了你母亲,一样的犟骨头!我是你亲老子,你怎么敢这样指责我?” 他当然清楚白氏是被他强行娶进门的,但他那时年轻气盛,也想过要和她好好过日子,是白氏不肯。 她和燕宜一样,都是看着柔顺,内里却极有主见的硬骨头,哪怕明面上对他毕恭毕敬,视他为夫君,可周川总能感觉她在瞧不起他,甚至在内心深处嫌弃着他。 他故意打压她,冷落她,想让她认命,想让她本本分分当他的夫人。 可是白氏宁可生生把自己熬死,也没有向他服过软。 后来周川认识了林绮玉,是她的热情主动让他重新找回了男人的尊严,迫不及待成了亲,又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恩爱甜蜜,仿佛这样就能忘记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他不想再看到燕宜,不想被她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强取豪夺的混蛋,甚至巴不得她消失,因此明知道林绮玉故意为难继女,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教训两句,从未有过实际行动和补偿。 如今这些隐秘的心思被燕宜当众揭开,周川也和林绮玉一样彻底破防了。 “孽障!”周川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燕宜咆哮:“别忘了你母亲的牌位还摆在周家祠堂里,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女儿,你,你敢忤逆尊亲……” “岳父大人既然这般厌恶岳母和我夫人,不如和离吧。” 帘子又是一动,裴景翊挟着满身风雪大步走进来,眉眼染了霜寒,强势地将燕宜护在身后,又重复了一遍。 “请岳父写一份和离书,由我夫人代签画押,从此岳母与周家再无瓜葛。” 周川瞳孔一紧,脱口而出:“人都死了那么多年,还怎么和离?” 裴景翊淡淡瞥了林绮玉一眼,恰好捕捉到她脸上来不及收起的一丝窃喜,唇角微勾:“反正岳父和林夫人鹣鲽情深,死后怕是也要同衾同穴,正好给你们腾地方。“ 周川握紧拳头,又越过裴景翊去寻找燕宜的视线,声音微颤:“你也是这么想的?我提醒你,你现在已经是裴家妇,难不成你要带着你母亲的灵位摆到侯府祠堂去?世间哪有这样的规矩!” 苏慧则扯了下白瑞轩的衣角,小舅舅脑子灵光了一瞬,立刻喊道:“我可以把大姐送回西北,葬进白家祖坟!” 这些年白老爷子一直在后悔,不该为了所谓的官商结合牺牲了长女的幸福,害得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若是能将大姐的尸骨送回西北安葬,老爷子说不定还更高兴呢。 裴景翊眼底漫出几分柔和,对白瑞轩轻轻颔首:“多谢小舅舅,只是西北离京城千里路遥,不好惊扰了岳母魂灵,况且我想岳母也不愿离女儿太远。” 他低头看向燕宜商量,“不如将岳母灵位移到上清观,与我母亲一起供奉往生海灯,说不定她们二人还能做个伴,彼此说说话。” 有宽大衣袖遮掩,他轻轻牵起燕宜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 燕宜凝望着他专注的眉眼,里面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她点头,“好,都听你安排。” 若白夫人真的在天有灵,想必她也是愿意和周川彻底撇清干系的。 以后有她和裴景翊,还有他们的孩子,她的香火也不会断绝,不会被人遗忘。 …… 周川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燕宜宁可不要林绮玉这些年私吞下来的财产,也要让他与白氏和离。 “要么对簿公堂,你我父女恩断义绝,要么让我带母亲离开,您选一个吧。” 周川自然别无选择,只能在裴景翊亲手所写的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裴景翊陪燕宜去了祠堂,亲手将白氏的牌位从里面拿出来,用布仔细地包好。 等他们出来的间隙,沈令月挽着孟婉茵的胳膊小声嘀咕:“是您派人去找大哥报信的?” 孟婉茵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也是想着有备无患……” “母亲英明!”沈令月冲她竖起大拇指。 裴景翊一来,显得她们这一家子都有人撑腰了。 只有裴玉珍抱着一包袱从林绮玉房里搜刮来的首饰器物,还有点不甘心,“那么多银子呢,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慧则轻咳一声,忍着笑和她解释:“那可是过去十多年的收益总和,周家根本拿不出来,说不定还要闹个鱼死网破,不如趁机切割干净。” 坦白说,这些银子白家还真没放在眼里,只要能彻底摆脱周家这个吸血虫就够了。 倒是白瑞轩没忍住多看了裴玉珍好几眼。 这位亲家姑太太怎么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说好的侯府千金呢? 作者有话说:今晚还是一更,还有那个抽奖规则我看了下,虽然是明天开奖,但订阅率统计好像是截止到今晚零点,提前祝大家好运[玫瑰] 第123章 第 123 章 “为兄祝你和公主………… 谁也没想到, 裴玉珍和苏慧则竟然在这次“抄家”中一见如故,交上朋友了。 苏慧则比裴玉珍小了七八岁,一口一个玉珍姐叫得脆甜, 又能放下.身段虚心向她请教在京城里生活的各种注意事项, 极大填补了裴玉珍日常社交生活里的空白, 二话不说就承担起了帮助小姐妹一家在京城站稳脚跟的任务。 二人经常约着一块出门逛街下馆子,看房子选铺子。 苏慧则头脑精明, 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又帮裴玉珍梳理了一下她“硕果仅存”的嫁妆产业,如何换掉不老实的掌柜伙计,调整经营方向, 事事都为她和两个女儿的未来考虑,周到又贴心。 裴玉珍感动得眼泪汪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之前被骗的事儿说出来了,抱着苏慧则大哭:“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要是早点认识小慧这么好的姐妹,她的嫁妆也不会……呜呜呜…… 苏慧则恍然大悟, 拍着她玉珍姐的后背安慰:“没事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家兰猗不是写书挣钱了吗, 到时候我帮她规划置办一份更好的嫁妆。” 裴玉珍抹了把眼泪,没好气道:“她啊,成天就琢磨写写写,哪还有个想嫁人的样子?” 苏慧则不由失笑:“好姐姐, 你两个女儿都这么有本事,只要自己手里攥着银子, 嫁不嫁人的又有什么关系?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招赘啊。” 裴玉珍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做不了董兰猗的主, 只能含糊应下,“……先看看,要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再说。” 二人今天约饭的地点恰好在国子监附近,裴玉珍突然想起来,便说要带苏慧则去琅嬛馆看一看。 店内冷冷清清,连舒正在柜台后面捧着最新一本《玉堂钗》看得如痴如醉,连屋里进了人都不知道。 裴玉珍不由皱眉,哪有这样当掌柜的? 她使劲咳嗽了两声。 连舒抬起头,一下子就认出来人,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脸唰地红成了煮熟的大虾,“裴,裴夫人,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店里的生意怎么样,不行吗?” 裴玉珍进来转了一圈,似有不满,“最近我女儿的书卖的还好吗?为什么都没有人上门?” 连舒连忙道:“裴夫人放心,《玉堂钗》的销量一直很稳定,只是最近天气冷了,那些夫人小姐不爱出门,通常是打发府里下人过来直接拿书,加上国子监临近年终大考,学生们都在埋头苦读,所以显得冷清了些。” “玉珍姐,书坊不比其他卖货铺子,越到年关越是火爆,做的就是细水长流的生意。” 苏慧则看连舒面嫩又紧张,好心替他说了句话,“你看这满室书香,最是幽静雅致,读书人也不喜欢自己常光顾的书坊闹哄哄像个菜市场吧?” 裴玉珍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对连舒有点不放心,冲他伸出手,“把这两个月的账本给我看看。” 连舒立刻站直身子,果断摇头,“不行,账本只有沈夫人和周夫人才能看。” “……我是她们俩的小姑!”裴玉珍气得叉腰,“我还是兰猗的亲娘!” “那也不行。”连舒老实回答,“等您当了琅嬛馆的股东,我自然会把账本奉上。” “好好好,你这个油盐不进的臭小子,回去我就让人换了你!” 裴玉珍放了句狠话,又从柜台旁边的书架上拿了两本新书,塞到苏慧则手里,哼道:“小慧你拿回去看——喂,记我女儿账上,听到没有?” 连舒默默点头。 苏慧则趁着裴玉珍出门的工夫,飞快往柜台上放了锭银子,小声道:“我是世子夫人的小舅母,改日再来找你谈合作啊。” 这间书坊既然是外甥女的产业,那她自然也要贴补一二,正好让商队回程时先带一车书回去试试水。 她们西北的姑娘就不能有好看的话本子吗? …… 临近年关,还有一件大事,便是乐康公主和姜云霖要成亲了。 这个时间其实有点赶,很不符合公主大婚应有的繁琐流程和威严气派。 但乐康公主和姜云霖私下商量过,二人都需要这桩婚事做挡箭牌,自然是越快越好。 于是在钦天监为庆熙帝送来占卜好的婚期供他挑选时,在今年年底和明年六月之间,乐康公主果断选择了前者。 她在庆熙帝面前做羞涩小女儿状:“……女儿年龄也不小了,赶在年前成亲,等到正旦日还能带着姜探花一块来给父皇拜年。” 庆熙帝:……闺女你才二十啊,哪里就不小了? 老父亲又一次感受到了“女大不中留”的辛酸。 不过乐康难得主动向他提一回要求,又是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也能理解。 自从这孩子跟着她长姐操持起悯恩寺的事务来,整个人看着都舒朗大方多了。 但庆熙帝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等乐康公主告退后,立刻偷偷摸摸去找高贵妃,让她安排一个靠谱的女太医,去给乐康公主请平安脉。 “你说乐康这么急着要成亲,不会是因为和驸马情难自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吧?” 庆熙帝长长叹了口气,“探花郎要是敢……朕就,朕就!” 高贵妃无奈又好笑地抚着他胸口,“陛下,您想哪儿去了,探花郎那么斯文俊秀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在大婚前就敢轻薄了公主?” 不过这未婚男女彼此中意,又情到浓时的,也确实不好说…… 高贵妃不敢耽误,马上安排下去,又提议:“不若顺便让太医给探花郎也检查检查?万一……” 话没说尽,但庆熙帝一下子就懂了。 “查,必须好好查。”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朕的女儿可不能守活寡。” 好巧不巧,高贵妃找上的太医正是文娴。 她向文娴委婉传达了庆熙帝的意思,文娴一出宫便径直去了同安公主府。 乐康公主自从和林贤妃母女离了心,大多时候宁可待在同安公主这里,也不愿意回宫。 听完文娴的话,她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拉住同安公主衣袖:“皇姐,我……” 好险,差点就要让父皇好心办坏事了。 “别怕,太医院刚经过一轮清洗,新进来的太医都要熬资历呢,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给你和驸马看诊的。” 同安公主安慰她,“以后就让文娴专门负责你们‘夫妇’的身体情况,她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文娴也对乐康公主点点头:“殿下放心,稍后我会去单独拜访姜探花,再教她一些隐瞒身份特征的窍门。” “多谢皇姐,多谢文太医。”乐康公主面露感激。 于是二人顺利通过的庆熙帝的“婚前体检”,最终将婚期定在了腊月十八。 反正乐康公主的府邸是由一座郡王府改建而成的,无需大修大补,工部和礼部紧赶慢赶,总算在婚期前将公主和驸马的婚房拾掇得里外一新,喜气洋洋。 沈令月和燕宜收到喜帖时也震惊了下。 “这就是皇家速度吗?” 不过这两个人的婚事算是她们俩变相促成的,早点成亲也好。 大婚当日,侯府一家子早早出了门,来到乐康公主府。 然后就在前院看到了俨然以主家自居的恒王夫妇,正在热情地招待宾客。 沈令月:……差点忘了乐康公主是恒王的亲妹妹。 庆熙帝是肯定不会出宫参加女儿婚宴的,那恒王这个长兄自然就承担起招待客人的职责来。 恒王今天满面红光,比起荣成县主出嫁那日似乎还要高兴。 上一届的状元和探花,一个成了他女婿,一个成了他妹婿,这些将来可都是他的助力啊。 他就说父皇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恒王高兴了,自然就有别人不高兴。 裕王端着酒杯溜溜达达上前,笑得不怀好意,“大哥,今天这大喜日子,怎么不见你的爱婿啊?” 恒王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咬着牙警告他:“知道是大喜日子,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裕王就是要看他吃瘪的样子,将酒水一饮而尽,高高兴兴找其他宗室聊天去了。 最近宗室子弟们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个个都夹着尾巴,生怕被都察院那帮战斗力爆棚的言官盯上。 此时凑在一块也只敢偷偷说同安公主的坏话。 裕王一过来立刻被拉入话题:“王兄,你说她一个女流之辈,手伸的也太长了吧?大家都是姓萧的,就她非要把咱们赶尽杀绝,有什么好处?” 一人挤眉弄眼:“我看哪,一定是因为卫驸马身子太虚不中用,满足不了她,这女人在闺房里不顺心了,可不就只能拿咱们撒气?” “照你这意思,咱们该多搜罗几个美男送到公主府上,这样她就没空管我们了哈哈哈……” 这些平日里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宗室子弟,仗着身处偏僻角落,四下无人,肆无忌惮地聊着下三路话题,猥琐至极,丑态毕现。 直到身后不知从哪儿遥遥传来一嗓子:“同安公主来了!” “哪儿呢,在哪儿呢?” “别管了,快走快走!” 几人瞬间变了脸色,慌里慌张如没头苍蝇般四下逃窜,不知是谁踩了谁的鞋子,又或是勾住了谁的腰带,撞作一团,又各自鼻青脸肿地狼狈跑远。 一墙之隔的花窗下,沈令月和燕宜从灌木丛中站起来,望着他们慌不择路的背影使劲呸了一声。 “一群怂货!有本事就去公主面前说啊!” 上一个背地里说卫驸马坏话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沈令月扒着窗沿向远处一个劲儿地张望。 她要把这些人的脸都记下来,回去就找同安公主打小报告。 “燕燕,刚才最左边穿深绿色袍子那个你记住了吗?就他笑得最猥琐了。” “记下了记下了,我们快回后院吧。”燕宜扯扯她的衣角。 等那些人发现同安公主根本没来,就会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说不定还要折回来找人算账呢。 二人果断开溜,回到后院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相熟的女眷聊天八卦,沉浸式体验了一回公主出嫁的全流程。 …… 前院,今天的新郎官姜云霖一身大红喜袍,头上簪花,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皎然若天上月,完全不负探花郎之名。 她亦步亦趋跟在恒王身后,面上带着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完美微笑,任凭恒王领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妹婿四处敬酒交际。 直到她来到齐修远的座位前,发现他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已经有了醉意,甚至都没看到她走过来,还在自斟自饮。 “齐兄,你不是在外面一向滴酒不沾的吗?” 姜云霖知道他酒量一般,下意识就要去夺他的杯子,却被齐修远向后一撤闪过。 齐修远抬起头,白皙俊秀的面孔泛起酒意的潮红,眼神迷离,使劲眨了几下才认出来人,“是,姜兄啊,你今天这一身可真好看……” 他盯着姜云霖傻笑起来。 姜云霖叹了口气,劝他:“少喝点儿吧,当心有人趁你喝醉图谋不轨。” 别忘了荣成县主现在还到处找人生孩子呢。 齐修远却像是来了脾气,执拗地摇头:“不行,今天是姜兄的大喜日子,我必须喝!”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冲姜云霖举起酒杯。 “为兄祝你和公主……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说完一饮而尽,整个人又陷入恍惚的迷离中。 姜云霖心里泛起微微苦涩,用自己的杯子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 又叫来公主府的侍女,“齐编修喝醉了,送他去客房休息。悄悄地,别让外人知道了。” 前面恒王正和人聊得欢,一回头发现姜云霖还没跟上来,连忙往回走了几步,抓着她的衣袖,“妹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位老大人……” 至于喝得醉醺醺已经趴在桌上的齐修远,则被他完全无视。 区区一个小翰林,妹夫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好,一切都听王兄安排。” 姜云霖低眉顺眼,掩下心中浓浓杀意。 …… 散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按照规矩,此时姜云霖应该回到她和乐康公主的新房,准备就寝了。 但她心里还记挂着喝醉了的齐修远,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前面客房再看一眼。 至少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在公主府里留宿一晚,等明天酒醒回了家,就不用担心他的清白了。 姜云霖来到客房前,问侍女:“齐编修还睡着?” “是,驸马放心,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没有任何人靠近。” 姜云霖松了口气,又被自己的杯弓蛇影逗笑了,摆摆手道:“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敲了敲门,“齐兄,你醒了吗?” 没人应声。 姜云霖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屋看看,听说有醉酒之人在睡梦中呕吐,活活把自己呛死的惨剧。 可她刚把门推开一道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进去。 姜云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一个结实滚烫的怀抱里。 “齐兄?” 她声音微微发颤,抬起头对上一双醉意未消的眼眸,只是此刻里面涌动着强烈的偏执,陌生得让人害怕。 房间里没点灯,一片黑暗中,唯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齐修远直直盯着姜云霖,突然抬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又一点点摩挲着,直到指腹按上她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下午睡过头了,晚上还有一更哈 第124章 第 124 章 “齐兄,你是家中独子…… 新房内。 乐康公主早早就卸下了繁琐沉重的华丽嫁衣和金冠, 沐浴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着琅嬛馆最新出的话本子。 这半年来,不少颇有才名的闺阁千金纷纷踊跃投稿, 琅嬛馆陆续刊印发售了许多精彩的女性题材话本, 还有桑夫人和伴侣共同撰写的游记, 文笔清丽,引人入胜, 一经上市便大受好评,甚至在士林阶层中也颇有名气。 喜烛高燃,映得满室明亮。她正看得入神,忽听灯花一爆, 下意识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宫女看了刻漏一眼,“快亥时了。” 乐康公主轻轻蹙眉,放下话本看向门外的方向。 这么晚了,驸马怎么还没从前院过来? 新婚之夜,总要装装样子。 更何况…… 乐康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宫女。 这是她出嫁前母妃突然送来的, 美其名曰帮她打理公主府的得力心腹。 至于是谁的心腹, 那便不言自明了。 乐康公主没吭声, 琢磨着该用个什么借口早点打发了她。 结果那宫女倒先沉不住气开了口:“殿下,听说今日恒王带着驸马敬了好几圈酒,许是吃醉了,要不奴婢帮您去前院找一找?” 话音刚落, 房门被猛地推开,姜云霖慌慌张张进来, 脸色发白,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乐康公主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关心道:“驸马, 你还好吧,我都等你半天了。” 姜云霖定了定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脸,“让公主担心了,臣在前院一一送别宾客,耽误了时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怎么还一口一个臣的,多见外。”乐康公主拉着她往内室走,余光瞥见那宫女又跟了上来,脚步一顿,“你还有事?” 宫女攥着双手,一副不敢抬头看姜云霖的模样,声音都变得细柔了几分,“奴婢,奴婢来伺候驸马沐浴更衣。” 姜云霖一听就沉了脸,“不必,我不喜外人伺候,你可以出去了。” 宫女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房间。 “她是我母妃送来的。” 乐康公主拉着姜云霖进了隔间的浴房,窗纸上映出她为驸马宽衣解带的身影,一边压低声音解释,“明日我便找借口打发她去别处伺候,我们院里的人必须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她叹了口气,“看来少不得又要麻烦皇姐了。” 乐康公主之前一直长在宫里,林贤妃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培植自己人手的机会。 “其实我不用人伺候也可以。”姜云霖安慰她,“这几天先做做样子,过些日子我就搬去前院书房。” 乐康公主笑道:“那可不行,我们是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的彼此喜欢,哪有刚成亲就分房的道理?再说,我还想让宓姐姐多多教我朝堂之事呢。” 姜宓,是姜云霖的本名,在庆熙帝赐婚那天她就告诉乐康公主了。 “行,只要你想学,我一定倾囊相授。”姜云霖摸摸她的脑袋,终于在四下无人之际流露出一丝属于女子的温柔。 她看乐康公主就像看一个小妹妹一样,从今以后,两个人要共同保守这个要命的秘密了。 乐康公主眼尖,忽然发现姜云霖耳边有一抹可疑的红痕,不由问了出来,“怎么大冬天的还有蚊子?” 姜云霖解衣扣的动作一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盈盈,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她诚恳地望着自己的盟友,语气带了几分纠结和无奈:“我刚才在前院耽误了一会儿,不是因为送别宾客,而是我去客院看了一眼喝醉的齐编修,然后他……” 姜云霖垂下眼,姣好面容浮起一丝胭脂般的红晕。 “他好像,心悦于我。” 乐康公主一下子就精神了。 “等等,齐编修喜欢的是男子的你还是女子的你?”她紧张打量着姜云霖,“难道他发现你是女子了?” 姜云霖摇头,表情越发纠结,“我觉得他是喝醉了,所以应该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天哪。”乐康公主掩唇低呼,“那他不就如同话本子上写的那样,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最近追得如痴如醉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还为书中两个冲破世俗终于走到一起的男子流了好几回眼泪呢。 “不对不对。”乐康公主反应过来,仔细盯着姜云霖桃花般的面颊,笃定道:“宓姐姐,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姜云霖捂住脸,声音变低:“那又如何呢?我已经以我哥哥的身份入了官场,我和齐兄……没可能了。” 他们是同科,去年一起进的翰林院,又因为志趣相投经常待在一处。 起初姜云霖是有自己的私心,只要她和齐修远表现得越是如同好兄弟一般,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可是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她又并非草木顽石,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对身边这个青年才俊的倾慕之情呢? 可她还有大仇未报,只能将这份情意深深藏在心底,绝不泄露出分毫。 然而今晚的意外却让她猛然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她一厢情愿,齐修远心里也是有她的。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 回想起刚才自己夺路而逃的狼狈画面,姜云霖脸上越发滚烫,一把抄起架子上的毛巾,狠狠浸在冷水里,又敷在自己脸上。 “哎呀,你害羞什么。” 乐康公主强行把毛巾拿下来,一本正经道:“既然你们彼此喜欢,不如早点把话说开了,大不了以后你们就在公主府里见面,只要……只要小心一些,不要弄出孩子就行。” 说到最后,她的小脸也不由红红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云霖好气又好笑:“……你想的也太远了吧?” 就是为了她自己的仕途,她也不可能做这种昏了头的事啊。 再说了,要是真让齐修远频频出入公主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乐康公主才成亲就腻了驸马,又跟齐编修好上了呢。 “我不怕啊。”乐康公主抬起头理直气壮道,“皇姐说做公主就要有做公主的样子,便是真养几个面首又能怎么样?” 她最看不得有情人被迫分离了,只要宓姐姐和齐修远彼此相爱,大不了就让她背一回黑锅。 “盈盈,谢谢你。”姜云霖神色郑重起来,“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将我们所有人都置于险地。” 她的身世秘密,是沈令月和燕宜,是同安公主和乐康公主,文太医等人共同保守的,为的就是能让她在官场上走得更高更远。 她若沉溺于男女情.爱,任性妄为,又怎么对得起大家? 所以刚刚在她察觉到齐修远对自己意乱情迷时,第一反应就是将人打晕,吭哧吭哧搬到床上,让他保持一个趴睡的姿势,不会被自己呛到,然后就赶紧跑回来了。 乐康公主听完她的解释,有点小失望,但更多的是敬佩。 “宓姐姐,你真厉害。”乐康公主叹了口气,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不像我这么没用,我现在还是忘不了他。” 如果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想和云止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她眼巴巴地看着姜云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啊?” “不会,因为你还太年轻,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苦难。”姜云霖温柔地捏捏她的脸,“好啦,想想云止师父,你还可以替他做更多的事,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度众生呢?” …… 翌日清晨,姜云霖和乐康公主正在用早膳,宫女禀报,说齐修远来向驸马辞行。 “我出去看看,公主慢用。”姜云霖对她点了下头,起身来到外间待客的小花厅。 早上姜云霖一起来便吩咐侍女去给齐修远送了套干净衣裳,此时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淡淡皂角香气。 姜云霖一进门便率先开口:“齐兄昨晚睡得怎么样?你把自己灌的那么醉,真是吓我一跳。” 齐修远抬头看向对面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新晋驸马,神色复杂,好半天才开口:“多谢贤弟昨晚收留我,我……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吧?” “有吗?”姜云霖摇摇头,“我昨晚还去客房瞧了你一眼,见你睡得正香,便让侍女每隔一个时辰进屋看看,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啊。” “难道真是我喝醉了?”齐修远喃喃,“我明明记得昨晚……” “齐兄。”姜云霖笑着打断他的回忆,“时候不早了,你一夜未归,齐伯母恐怕要担心的。” “你说得对,我该告辞了。” 齐修远压下心头那一抹淡淡的怅然,向姜云霖拱了拱手。 姜云霖亲自送他到公主府大门口,又安排马车送他回家。 临别时她拍了拍齐修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齐兄,你看我比你年纪还小,都已经娶妻成亲了。你是家中独子,伯母一定也盼着你早早觅得良人,开枝散叶,所以你也要抓紧啊。” 齐修远蓦地抬起头,眼神里带了一抹幽光:“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啊。” 姜云霖面上笑得更加灿烂,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身后的掌心快要被指甲抠烂。 早点成亲,早点……忘了我。 “那就借驸马吉言了。” 齐修远冷冷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昏暗的车厢内,他放任自己向后靠去,宿醉后的大脑依旧微微钝痛,不时闪现过凌乱破碎的画面。 昨晚来房间看他的人真是公主府的侍女吗?那他岂不是轻薄了陌生的无辜女子? 可是他明明记得,最后失去意识前,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落在他的额头上。 齐修远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仿佛在回忆那种残留的触感。 罢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再也不碰了。 …… 婚事顺利落下帷幕,直到乐康公主和姜云霖三朝回门,进宫拜谢君父,全程没出什么幺蛾子。 除了公主府的一个宫女不小心弄脏了驸马刚刚写好的奏折,被发配去西北角看守库房以外,一切都很安静。 沈令月在家默默等了好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坏消息,终于松了口气。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大家聚在松鹤堂一边打麻将一边守岁。 沈令月的牌技经过这一年隔三差五的练习,早已大有进步,摩拳擦掌要一雪前耻。 松鹤堂内欢笑声不断,远远地飘出屋外,消散在漫天飞雪之间。 子时的钟声敲响,沈令月第一个冲到太夫人身边,“祖母新年吉祥!祝您喜乐安康事事顺心,红包拿来——” “你这小皮猴,今晚就等这一刻呢吧?”太夫人早就习惯了她的跳脱,笑呵呵地从身后拿出一打红封,“来来来,人人都有啊。” 沈令月嘿嘿一笑,这才后退几步,在裴显的带领下一起拜了年。 闹腾够了,又火急火燎赶回澹月轩补觉,准备参加几个时辰后的正旦宫宴。 “一想到每年都要这么折腾一回,就好想一下子快进到六十岁啊。” 六十岁了就不用大年初一起来遭这个罪…… 沈令月打着哈欠爬起来,任凭丫鬟们在她身上摆弄。 裴景淮穿衣裳就比她快多了,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对着铜镜整理领口,一边道:“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光明正大缺席。” “什么?请病假吗?” 裴景淮嘿嘿一笑:“孕妇就可以不用进宫领宴了。” 沈令月:……你滚! 倒也不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哈^_^ 就这样一路骂骂咧咧进了宫,沈令月一秒恢复清醒,乖巧地和燕宜一起跟在孟婉茵身后走进大殿。 来都来了,那就努力打起精神,切个瓜吃! 吃瓜雷达启动,正在为您扫描—— “咱们陛下真是老当益壮,后宫居然又传出喜讯了。” “不知道王美人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真是个有福气的……”??? 沈令月眯起眼睛使劲往前面看,终于在高贵妃身边不远处的位置,看到一个小腹高高隆起的年轻女子,正被几名宫人小心翼翼地簇拥着。 就连高贵妃也对她十分照顾,时不时就要派人去她身边瞧一瞧。 沈令月都惊了,拉着燕宜快要躲到桌子下面。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又来了一个王美人?” “难道恒王那什么的剧情线注定无法跳过?” “可是他连女婿都换人了啊!” 燕宜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别慌,只是一个有孕的宫妃而已,王氏又是大姓,很正常。” “可是……”沈令月眉头紧皱,带着对未来的深深担忧,“我真的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再发生了,而且公主那边……” 自从知道了同安公主有夺嫡之心,她和燕宜还仔细复盘过金手指几次给出的预示。 在恒王宫变失败那条线里,似乎完全没有提到过同安公主和驸马卫绍。 而在燕宜看到的,同安公主顺利即位那条线里,也同样找不到恒王、裕王几位年长皇子的身影。 难道他们注定无法共存,要斗个你死我活? “别急,再等等。” 燕宜还是那句话,她安宁冷静的神情终于安慰到了沈令月,让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没事人一般吃吃喝喝起来。 二月初六,宫中传来喜讯: 王美人平安诞下八皇子,陛下龙颜大悦,晋封为王嫔。 第125章 第 125 章 盼着他身体康健,又盼…… “王嫔是三年前那批选秀入宫的, 家世不高,容貌也不如贵妃那般艳丽出众,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 同安公主不紧不慢向二人解释着, “她也就刚进宫那几个月被父皇召幸过几次, 然后就和后宫里的大部分女人一样, 数着过日子罢了。” 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又问:“那她又是怎么突然复宠的呢?总不会是因为她刚好姓王吧, 哈哈……” “这跟她姓什么没关系。”同安公主不明白沈令月为何有此一说,“说来也巧,去年五、六月那会儿,父皇突然起了游园的兴致, 在花园深处偶遇了王嫔,想起她的寝殿就在附近,便过去坐了坐。” 大概王嫔也是个有子女运的,就那么一次,还真让她怀上了。 后宫已经近十年没有皇嗣出生了, 王嫔顺利诞下一子, 对于庆熙帝而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承认自己正在逐渐衰老, 成年的儿子们围在龙椅附近虎视眈眈,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这个孩子来的恰是时候。 燕宜委婉发问:“殿下觉得,八皇子会是下一个安王吗?” 同安公主眯了下眼:“你担心父皇会偏宠幼子,让如今的局面产生新的变数?” 她不由失笑, 轻轻摇头。 “八弟还是个襁褓婴儿呢,这年头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等他平安长大到能和哥哥姐姐们掰手腕的年纪再说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父皇能不能看着小儿子长大都还是未知数呢。 她问二人:“你们俩一听说王嫔顺利生子,就急吼吼地来找我,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燕宜犹豫着, 不知道要不要把恒王宫变那一条线完整告诉同安公主。 这里面牵涉关联的人物太多,当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扭转既定的结局。 同安公主看出她有顾虑,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静静等待着。 她虽然已经确定沈、周二人便是她要找的天人,却从未想过逼迫她们为自己效命。 她们能走到一起,能像今天这般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只是因为她们有共同一致的目标。 同安公主有信心,除了她,她们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 这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欣赏,才是最不可动摇的盟约。 “殿下,我想为您展示一个假设。” 燕宜终于下定决心,“假如王嫔没有母子平安,而是难产去世,您觉得八皇子最有可能交给谁抚养?” “高贵妃?”同安公主心思敏锐,立刻想到了正确答案,“她年轻盛宠却无子,而父皇已经逐渐老迈,为贵妃的将来考虑,让她抱养一个没有生母的皇子,也是一个依靠。” “那您觉得,陛下是否会……昏了头,给高贵妃留下一份八皇子即位,贵妃垂帘听政的遗诏呢?” 燕宜和沈令月之前就反复研究过很多次,实在想不通庆熙帝是在何等情况下写出这份遗诏的。 同安公主脸色一变,无奈扶额。 “我明白了……这还真是父皇能干出来的事情。” 她语气里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们知道贵妃刚进宫那几年有多得宠吗?她嫌宫里不自由,父皇就敢带着她微服出宫逛街吃饭,结果被都察院的赵老大人撞了个正着,第二天就洋洋洒洒写了万字奏折进谏,贵妃是红颜祸水的名声就这么传出来的。” 沈令月瞪大眼睛:“我,我外公还干过这事儿呢?” 她真是低估了小老头的战斗力啊。 “嗯,父皇本就理亏,又怕真把老大人气出个好歹,不但没有责罚他,还痛快认错,又给赵家送了许多金银布帛,以表彰他的忠义直言。” 沈令月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陛下这真是老房子着火,遇见真爱了。” “后来他不敢再带贵妃出宫了,就让陆指挥使从民间选拔一批身家清白的小贩,每个月入宫一次,摆摊假装民间市集,供贵妃和其他嫔妃采买玩乐。” 同安公主好笑地扯了下唇角,“那时我还没出宫建府,我们这些公主皇子也跟着沾了光,见识了不少民间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换了个坐姿,对燕宜道:“所以假如真有这么一份遗诏,我也不觉得奇怪,肯定是父皇写下来哄着贵妃高兴的——只要上面没盖玉玺,就不会作数。” “字迹不能模仿,但是玉玺随时都能盖上去啊。”沈令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陛下去世得太突然,贵妃趁乱拿到了玉玺,所以才……” “阿月你说什么?”同安公主的视线骤然变得锐利,“父皇他怎么了?” 沈令月连忙捂嘴,求助地看向燕宜。 啊啊啊她怎么不小心说出来了! 燕宜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对同安公主冷静道:“殿下,实不相瞒,您还有大约三年半的时间来准备。” 同安公主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竭力让声线保持稳定。 “我知道了。” 三年半……父皇他…… 这个数字说长不长,说短也太短。 只要庆熙帝还在世一日,她就是深受君父信重的长女,权势在握,身份尊贵的公主。 “殿下也无需太过忧心,这只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种情况,也许不会发生呢?” 燕宜安慰她:“如今王嫔安然无恙,八皇子也不会被抱到贵妃身边抚养,更不会有那道遗诏出现。” “就是就是,也许这个时空的陛下身强体壮,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同安公主被沈令月的话逗笑,摇摇头:“父皇若是活到一百岁,那我也要六七十岁了。” 她对庆熙帝的心情十分复杂,既盼着他身体康健,又盼着他……别那么康健。 估计几位皇兄也是这么想的。 谁让他们生在天家,早就没了纯粹的父子、父女亲情。 同安公主已经调整好情绪,正色道:“多谢你们的预示,过阵子我就找机会打探一下父皇的脉案,若是有什么隐疾,一定要尽早发现治疗。” 窥探圣躬其实是一件很冒险又犯忌讳的事,但她还是父皇的女儿,有责任关心君父的身体。 至少这一刻,同安公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殿下,宫里来人,请您即刻进宫。” 女官进屋禀报,同安公主立刻起身:“父皇要见我?所为何事?” “陛下今日去后宫探望王嫔与八皇子,出门时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一跤,似是伤到了左腿腿骨。” 女官知道沈令月和燕宜都是受公主信任的心腹,当着二人的面一五一十道来:“宫里不光宣了您,还有恒王、裕王等几位宫外的皇子,此时应该都陆续进宫了。” “父皇摔伤了?” 同安公主皱起眉头,雷厉风行地大步向外走去,经过二人时摆摆手,“我现在进宫,你们也赶紧回侯府吧,若有新的消息我再派人通知你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庆熙帝这个年纪,伤筋动骨可不是开玩笑的。 燕宜和沈令月不敢耽搁,起身恭送同安公主出门。 …… 嫌马车太慢,同安公主是一路骑马进宫的。 她在宫门前翻身下马,恰好赶上对面裕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 “三哥。” 同安公主和裕王打了个招呼,二人都没心思寒暄,紧赶慢赶往乾清宫大步走去。 离老远就看到宫门前跪着一道单薄身影,一身素衣,脱簪待罪,正是王嫔。 同安公主快步上前,不由分说解下披风,将王嫔瑟瑟发抖的身子裹住,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孔,不赞同地皱起眉:“你才生产不久,怎么能跪在这里吹冷风?若你有个好歹,八皇子可怎么办?” 王嫔哆嗦着身子,眼泪如两行线滚滚落下,“嫔妾,嫔妾有罪,若不是陛下来探望嫔妾母子,也不会滑倒摔伤……” “这是意外。”同安公主强调,“父皇只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袋晕过去了,他都没治你的罪,你倒先惩罚起自己了?” 她叫来一个小太监,“带王嫔去偏殿暖暖身子,再叫本宫的辇车过来,把她好好地送回寝宫,听见了吗?” 王嫔还没有在宫里乘辇的资格,但同安公主可以。 只是她平时嫌辇车速度太慢,还不如自己走路更快些。 王嫔眼泪汪汪地拜谢过同安公主,裹着她的披风跟小太监离开了。 裕王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此时轻哼一声:“你倒是个会做好人的,怎么收拾起自家人来就不手软了?” 裕王平时交际广泛,拉拢了不少宗室子弟,结果这一次被同安公主这么一闹,折损了一半,他心里多少存了几分怨气。 同安公主白他一眼:“三哥又没生过孩子,自然不懂女人坐月子有多重要,若是养不好身子,是要留下大毛病的。” 裕王翻了个白眼,又有几分幸灾乐祸,“行啊,让她好好养着,看她还能不能再为父皇生个一子半女的。” 八皇子才出生就害得父皇摔倒受伤,别的不说,一个“生而不祥”的名头是没跑了。 春寒料峭的冷风嗖嗖刮过,裕王揣着袖子原地直跺脚,呼吸间都带着白气,四下张望:“大哥呢,父皇都受伤了,他居然不是第一个赶来的?” 同安公主这才注意到恒王没来。 不应该啊,从恒王府进宫的距离比裕王府还近呢。 她随口敷衍了一句:“可能大哥今天没在府里吧。” 二人和陆续赶来的几位皇子,公主,又在廊下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看到恒王胖胖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远处冲过来,跑得急赤白脸的。 眼看自己身为长子,还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恒王老脸一红,也不敢耽搁,赶紧带着弟弟妹妹们入殿觐见。 …… “这剧情走向真是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沈令月坐在马车里,捧着热乎乎的手炉感慨:“八皇子换了个活着的亲妈,高贵妃拿不到遗诏了,老皇帝又摔伤了……” 她看向燕宜:“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恒王宫变的事告诉公主?让她提前有个准备也好。” “嗯,我刚才就打算说的,结果被意外打断了。”燕宜轻声道,“这一连串的变故,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后我们一定要更加小心行事。” 马车拐进一条比主街稍窄一点的东西向街道。 二人从公主府出来,没有急着回府,打算在外面逛逛。 “就在这里停下等我们吧。” 燕宜吩咐了车夫一声,对沈令月道:“白家在前面开了间铺子,听小舅母说最近会新上一批西域来的香料,你不是想吃烧烤了吗?” 沈令月两眼放光:“我的孜然芝麻八角白胡椒!” 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燕宜唇边浮起笑意,不紧不慢跟上。 管他宫中如何云波诡谲,小月亮只要能吃到烤肉就开心了。 来到商铺门前,正好和对面过来的一对主仆擦肩而过。 ……什么人在这个天气还要戴着幕篱出门? 燕宜感觉到一丝违和,出神的瞬间,身子一歪,险些撞到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连忙向后躲闪了一下,动作间带动面纱飘起,露出一张含情带愁的姣好面孔。 “抱歉。”燕宜站稳身子,歉意地看着她:“没撞疼你吧?” “没事。”那女子摇摇头便要离开。 燕宜却一反常态地抓住她手腕,一副要负责到底的架势:“小姐,你千万不要客气,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或者你留个地址给我?真是太抱歉了,我回去就让府里给你送一份赔礼……” “你这夫人好没道理,哪有上赶着打听别人住址的?” 一直跟在女子身边的丫鬟不乐意了,强行掰开燕宜的手,警惕地护着自家小姐,加快脚步走远了。 燕宜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二人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那边沈令月都进了铺子,半天没等到燕宜跟过来,又回头出来找她。 “燕燕,你发什么呆呢?”她伸手在燕宜面前晃了两下。 燕宜蹙起眉头,不确定的道:“是我眼花了吗?刚才那个女子,好像王美人啊……” 从前的,上一个王美人。 作者有话说:反复写了半天都不满意,今天就一更吧,过两天我尽量补上,这个不算加更,到时候会标注。 (一更一更一更,要不我以后都不通知了吧不然总有人看错……) 还有就是说一下请假条的问题,想问下大家是觉得我挂请假条通知比较好呢,还是以后只要【当天更新不论时间】就不挂请假条了? 毕竟请假条的实际作用是按天数请假的,我就请假几小时然后给人一种每天都请假的错觉[化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都别嚎了, 朕还没死呢。” 庆熙帝沉着脸,很不痛快地躺在龙榻上,左小腿被太医绑上了夹板。面前的地砖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子女、嫔妃, 个个面容哀戚, 抽泣不断, 活像是来给他扫墓的。 好消息是骨头没断,只是裂了;坏消息是至少要卧床一个月, 不能随意走动。 听他骂人的声音还算中气十足,下面众人哭声一停,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裕王却忽然膝行上前,抱着庆熙帝受伤的左腿哽咽不止。 “父皇, 父皇您疼不疼啊?儿子真恨不能以身代之!从今天起儿子就不出宫了,晚上儿子就睡在您的脚踏边上,日夜侍疾,直到父皇龙体完全康健为止!” 晚了一步表现的恒王:……就你长嘴了是吧! 可他又学不会裕王那一套,只能讷讷地追上一句:“父皇, 儿臣也愿意留在宫里照顾您。” 其他皇子公主们也纷纷表态, 争着为老父亲献孝心。 庆熙帝神色稍霁, 装作嫌弃地使劲摆手,“得了吧,一个个都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还指望你们来伺候朕?” 又用没受伤的那条腿踹开裕王的脑袋, 笑骂一句:“你从小睡觉就不老实,磨牙打呼噜说梦话一个不落, 朕才不跟你睡一个屋里呢。” 裕王被拒绝了也不恼,还一脸感动:“父皇连儿子小时候的睡相都记得,如今您身子不适, 儿子却不能近前侍奉,实在是有愧于父皇多年抚育,呜呜呜……” 恒王嫌弃地扭过脸。 快奔四的大老爷儿们,做出这幅样子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真想像老三这样没皮没脸地活一次啊…… 同安公主起身后,没有跟他们争着表现,而是走到一旁,低声询问起太医和大太监黄总管,庆熙帝的伤情如何。 黄总管心有余悸道:“陛下看八皇子生得结实,哭声也响亮,很高兴,出门时没留神在台阶上滑了一下。幸亏院里有个扫雪的小太监机灵,飞扑过来垫在下面,这才只受了一点轻伤。” 那小太监给庆熙帝结结实实当了回肉垫,脑袋磕得头破血流,当时就昏迷不醒了。 “派太医过去看了吗?”同安公主问,“这是救了父皇一命的忠仆,不可怠慢。” “哎,殿下心善,真是和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黄总管连忙道:“陛下也吩咐过了,不惜多少珍贵药材,也要把那小子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只要那小太监命大熬过这一劫,将来的前途必然差不了。 同安公主点点头,又和太医低声交谈,还拿过庆熙帝的脉案翻阅,询问药方的医理和根据,剂量多少,以庆熙帝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适应等等。 眉毛胡子花白,年纪比庆熙帝还大十多岁的老太医,硬生生被同安公主问出一身冷汗,回答越发谨慎,不敢有一丝错漏。 另一边,庆熙帝虽然躺着不能动弹,却将殿内的一切景象都尽收眼底。 在同安公主拿起他的脉案翻阅的时候,他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王嫔跪在殿外请罪的事儿,黄总管第一时间就报上来了。 但他当时刚摔伤了腿,又亲眼见那小太监为护住他撞得头破血流,仿佛那便是他原来的下场,正是惊怒交加,根本顾不上旁的。 直到同安进了宫,自作主张让王嫔乘她的车辇回去,庆熙帝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太医为了止痛给他开了安神的汤药,此时药劲渐渐上来了,庆熙帝感到一丝疲乏,便抬起手让他们都回去。 “你们也看到了,朕没什么大碍,这里有贵妃照顾着就够了。” 高贵妃是后宫里第一个赶过来的,又在成年皇子们进殿后立刻避到了屏风后面,轻摇蒲扇,专心盯着熬药的小炉子。 此时听到庆熙帝点她名字,连忙将蒲扇交给一旁的宫女,缓步行来,斜着身子坐在龙榻边上,也不说话,就用那双含情脉脉,水光涟涟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庆熙帝。 庆熙帝被这一眼看得心都化了,主动抬手去抹她的眼角,好声好气地哄着:“莫哭,朕这不是好好的嘛?都是朕自己不小心……” 他越哄,高贵妃反而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被子上,晕开一个又一个圈圈。 庆熙帝有点心虚,毕竟他是从别的嫔妃宫里出来才受伤的。最近因为八皇子,多少也冷落了贵妃几分。 他知道贵妃嘴上没说什么,之前照顾王嫔也算尽心尽力,但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庆熙帝脑中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大胆念头。 要不趁着八皇子年纪还小,把他抱到贵妃身边来养? ……不行,这么小的孩子最是脆弱的时候,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让贵妃空欢喜一场,更添母子分离之痛? 怎么也要过了三岁,确定孩子能站得住再说。 庆熙帝默默在心里记下此事,又拉起高贵妃的手,语焉不详地承诺了句:“你在朕心里就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比不过去。” 高贵妃收了泪,轻抚上他的左腿,“臣妾只是替陛下难受罢了,儿时臣妾贪玩,爬到树上摘枣子吃,不小心摔断了胳膊,都哭了好几个月呢。” “好好好,朕知道了,以后一定更加小心,不让贵妃担忧……” 老皇帝和宠妃在上头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皇子公主、各宫嫔妃们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 反正他们早就习惯了。 要不是高贵妃自己生不出来,但凡她有个一子半女的,储君之位根本毫无悬念嘛。 不过也正因为她生不出来,这个宠妃当得还算稳当,没人会轻易跟她过不去。 恒王站在下面第一排,离得最近,近到能看清高贵妃裙角精致的金线绣纹。 他一副低头不语的老实模样,眼珠子却快飞到头顶上去了,视线死死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片刻都不舍得错过。 庆熙帝拉着贵妃的小手打了个哈欠,更困了,一转头疑惑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众人:……真当我们不存在了呗? 同安公主突然走上前来,神情严肃。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父皇决断。” “何事?” “十日后便是先农坛祭祀。”同安公主冷静道,“钦天监卜算吉日,礼部拟定流程,一切都已无法更改,但父皇却在此时伤了腿……”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所以这场关乎春耕的重要祭祀,要派谁去? 听到这里,恒王和裕王俱是眼睛一亮,争先恐后地向庆熙帝请愿。 “父皇,儿臣愿往!” 自庆熙帝即位以来,历年的祭祀大事都是他亲自主持,从未缺席。 而谁能得到第一次替君父主持祭祀的机会,便能在将来的夺嫡之争中抢占先机。 庆熙帝困意朦胧的双眼瞬间睁大,即便是年迈的老龙,也会在涉及到自己权力交替的敏感时刻变得无比清醒。 但同安公主这番话又确实提醒了他。 “不是还有十日吗?不急,等朕睡醒了再好好考虑一下。” 庆熙帝又打了个哈欠,困意龙钟,仿佛刚才那一瞬眼底迸发的审视和不悦只是一个错觉。 众人低头应是,任凭无数思绪在心头流转,明面上俱是恭顺模样,如潮水般退出了殿内。 高贵妃扶着庆熙帝的后颈,让他躺到枕头上。 “陛下睡一会儿吧,臣妾就在这儿陪着您。” 庆熙帝拉着她的手,就在朦朦胧胧快要睡着时,突然问了一句:“爱妃,你说朕该让谁去主持祭祀?” “陛下想让谁去都行,反正他们都是代天子行事。”高贵妃想也不想地随口说道,态度随意,开玩笑似的,“要不让臣妾替您去?反正年年都是一样的流程,听也听会了。” “胡闹,你一个女子,怎么能代朕祭天……” 庆熙帝呵笑着嘟囔了一句,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高贵妃轻眨了眨蝶翼似的长睫,托腮打量着他,轻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呢?” 陛下,您不是给我讲过吕雉和刘娥的故事吗? …… “王海若?不可能。” 陆西楼想也不想地摇头否认,“王家全家都被流放辽东了,算算日子,她现在应该老实待在屋里猫冬织布呢,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她又不会什么瞬移法术。” 他说完又使劲胡噜了几下被他强行抱在怀里不敢动的围脖儿,对裴景淮笑道:“你儿子手感真好,借我玩儿两天呗?” “去你大爷的,你还知道这是我儿子啊。” 裴景淮踹他凳子腿儿,又把围脖儿从陆西楼手里解救出来,安抚地摸摸小脑瓜,指着陆西楼数落它:“你平时跟绒团儿打架的厉害劲呢?咬他啊。” “唧唧……” 围脖儿的两只大耳朵耷拉着,尾巴也死死夹在两腿间,活脱脱一个不敢反抗的小可怜。 陆西楼吹了声口哨,得意道:“看到没有?这小东西就是有眼色,知道什么人不敢得罪。” “哼,围脖儿不敢我敢——” 沈令月忍无可忍地敲敲桌子,“哎哎,你们俩能不能正经一点!” 又瞪陆西楼:“你是不相信我大嫂的眼力,还是不信她的本事?” 陆西楼:……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兴许世子夫人只是眼花看错了呢。” 他对燕宜诚恳道:“有没有其他更确凿的证据?” 燕宜递出一张画像,是那个全程护在自家小姐身边,十分警惕的丫鬟。 “虽然我没能问出她们的住址,但我猜应该就在周围不远。”燕宜回忆着,“当时那丫鬟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有两块豆腐和几捆青菜,瞧着还算新鲜。” “我懂了,这说明她们不是特意出来逛街,而是就在家附近买了菜。” 沈令月又不解:“可是谁家丫鬟出门买菜还要拉上小姐啊?如果那人真是本该流放辽东的王海若,她不该老老实实躲在屋里,怎么还敢出门呢?” 陆西楼配合捧场:“弟妹分析的有理有据,有天赋。” 燕宜也知道自己的猜测过于大胆了,毕竟只是惊鸿一瞥,而她上一次见到的“王海若”也不过是在丫鬟香萍的幻象里。 但她还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觉。 “陆大人,你们锦衣卫在辽东可有分部?流放到辽东的那些犯官罪臣和家眷,是否还有专人负责监管?” “有是有,不过去辽东可是个苦差事,一般都是家里没门道,又不会讨好上峰的倒霉蛋才被发派过去,两年一轮换,也甭指望他们对差事多上心了。” 陆西楼还想和燕宜打好关系,以后保持合作呢,想了想便道:“我回去找找,北镇抚司应该有辽东每个月传回的情报存档,里面兴许会有王家人的信息,我让人整理了给你送来。” “好,有劳陆大人。”燕宜向他道谢。 陆西楼动作很快,当晚就送来一本记录王家人抵达辽东后的情报记录。 彼时燕宜刚沐浴完,散着头发坐在桌旁,和裴景翊一起翻阅分析着。 “这里。” 修长指尖轻点纸页某处,裴景翊道:“王家从京城步行出发,五日后途径甘平驿借宿,当夜王家二房嫡次女王幼眉突发急病,不治而亡。” “有什么问题吗?”燕宜不解,眉心紧蹙,叹了口气:“从前都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一朝败落,还要靠两条腿走到千里之外的辽东……” 最先熬不过去的,也是这些柔弱女眷。 裴景翊抬手轻轻抚平她多愁善感的眉间,温言道:“王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路必定会打点押送的兵卒,保全家平安。你再往后看,为何去辽东的这一路上只殁了一个王小姐,还是在出京没几日的时候?” 燕宜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也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从京城走到辽东要一个多月,越到后半程,天气转冷,人力疲乏,也越容易出事。王家这才走了五天,怎么就……?” 她看向裴景翊:“也许是这位王小姐本就体弱,又运气不好染上了急病?” “从这里到甘平驿,快马来回只需要两天。”裴景翊淡淡道:“让陆西楼派人跑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翌日,陆西楼一到北镇抚司,就接到裴景翊派人递来的口信。 “嗯?”陆西楼拿着裴景翊送回来的那页情报,仔细看了又看,嘀咕了一句:“不是要查王海若吗,怎么又变成王幼眉了?” 两天后,恰逢裴景翊休沐,他正准备陪燕宜出门逛一逛,刚走到大门口就见陆西楼风风火火策马而来。 “哟,贤伉俪要出门啊?” 陆西楼单手一撑马鞍利落地翻身下来,脸上毫无愧疚,唇边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笑得不怀好意,“先等等,你们要查的事儿有结果了。” 澹月轩内。 陆西楼从怀里掏出一叠口供拍到桌上。 “甘平驿的驿卒不经吓,没用什么手段就交代了。他说就在王家人入住驿站当夜,从京城方向快马赶来一行人,遮遮掩掩不露身份,但瞧着非富即贵。” “驿卒半夜起来上茅房,就看到王家人住的房间里被带出来一名头戴幕篱的年轻女子,被那行人恭恭敬敬请进马车,悄悄从驿站后门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听押送王家人的兵卒说,昨夜有位王小姐暴病而亡,怕尸体上带了什么疫病,已经连夜抬出去埋了。” 陆西楼哼笑,“那驿卒在甘平驿干了十多年,接待过不知多少流放犯官,有的人家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受苦的,便会托了京城里的亲友,收买押送兵卒,偷偷将人带走,对外就报个病亡。或是李代桃僵,从外面买个人送过来凑数,而被带走的那个就可以隐姓埋名,离开京城过日子。” 这也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一般只要谨慎低调一点,别做的太明显被人发现了,大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官场就能一帆风顺,万一哪天落魄了,还指望有人能帮忙捞一把,好歹给家里留个香火。 “那驿卒对王家人的印象深刻,因为很少见到有人家大费周折收买兵卒,伪造记录,只为换出去一个女儿的。他自己还琢磨呢,兴许是那位王小姐的未婚夫舍不得心爱之人去辽东受苦,所以才想方设法把人给救出来?” 陆西楼双手一撑桌面,不紧不慢道:“但我让人查过,王家二房的王幼眉今年十四,还没订过亲。而且据驿卒回忆,那个被带上马车的王家小姐身量高挑,容貌秀美,至少也有十八、九岁了。” 他环视过面前排排坐,听得认真的四个人,叹了口气:“也许你们是对的,王海若真的没有去辽东,而是被人偷偷带回京城,藏起来了。” “把‘也许’给我去掉。” 沈令月抱住燕宜手臂,得意道:“侯府家规第一条:世子夫人说的都对!” 陆西楼:“……那要是她错了呢?” 裴景翊淡声:“家规第二条:如果世子夫人错了,请参考第一条。” “嗯嗯大哥说的也对!”沈令月跟裴景翊隔空击了个掌。 陆西楼一脸黑线,咳嗽两声:“好好好,我认输了,一会儿我就让人以白家杂货铺为圆心,把方圆五里都查个遍。” 敌明我暗,他手里已经有了燕宜画的丫鬟小像,只要她再出门采买,一定会被锦衣卫抓个正着。 …… 庆熙帝受了伤,下旨停朝十日,百官若有事启奏,直接将奏本递进宫中即可。 当然,说是停了朝会,庆熙帝也没闲着,每日还是会宣召阁臣和六部长官在暖阁议事,并从恒王开始给皇子们排了班,轮流在一旁听政,给庆熙帝打打下手。 这是庆熙帝第一次流露出放权给儿子们的意图,加之先农坛祭祀就在眼前,主祭人选还未确定,几个年长皇子都争着表现,好在君父面前加加分。 公主们并未被排到这个班次内,但同安公主还是带着乐康公主每日不落地进宫,盯着庆熙帝按时喝药,又要给一开会就是一整天的老大人们准备饭食茶水等,主打一个内勤关怀。 今天轮班的裕王冷眼瞧着,琢磨出几丝不对劲来。 同安最近在父皇面前是不是表现得有点太积极了? 先是从安王手里抢来了济善堂那一摊子,又被庆熙帝批准成立了一个什么悯恩寺,正儿八经地办起公务来了。 当然,他媳妇裕王妃也在里面掺和了一手,这就不提了。 可她后面借着淳郡王家兄弟相争的丑闻,向宗室挥刀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妇道人家,手伸的也太长了吧? 裕王这样想着,清清嗓子貌似好心地劝了一句:“皇妹,我们在这儿商议朝政大事呢,你还不赶紧带着乐康避出去?” 同安公主正站在御案旁边,熟练地为奏折分类,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听?三哥别忘了太.祖明训,我身为公主,亦有上朝参政之权。” 裕王被噎了一下,不情愿的嘟囔:“别的公主怎么不这样?就你一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 同安公主立刻道:“好啊三哥,你敢说太.祖留下来的规矩是鸡毛?” 庆熙帝放下药碗,瞪了裕王一眼。 裕王后背一寒,连忙跪下:“父皇恕罪,儿臣一时失言,绝无不敬祖宗之意啊。” 庆熙帝没搭理他,转头看向低眉顺眼的乐康公主:“你和驸马才成亲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必每日进宫来陪朕,这里又不缺伺候的人手。”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乐康公主莞尔一笑,“驸马在翰林院为父皇尽忠尽职,女儿也是夫唱妇随,愿在君父身边尽孝。” 庆熙帝欣慰点头:“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越来越懂事了。” 哎,他这门婚事指的可真不错。探花郎,更不错。 “你和驸马要加把劲儿,朕还等着早点抱外孙呢。” 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家常,庆熙帝像是才想起裕王还跪着,淡淡道:“起来吧,以后管好你那张嘴,太.祖也是你能随意点评的?” 裕王臊眉耷眼地起身,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父皇就是偏心,可谁让同安是唯一一个养在先皇后身边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 她从小就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事事都要和他们这些兄弟争抢攀比。 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对同安更是宠得没边儿,恨不得把自己宫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她。 那时他们兄弟几个还没有为了储君之位斗得你死我活,私下聚会的时候还玩笑说,但凡她萧濯缨是个儿子,光是中宫抚养这一条,名分就已经定下来了。 可他现在瞧着……同安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裕王脑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又被他飞快否决。 不不不,不可能的,就算她是皇后抚养长大,勉强算半个嫡出…… 可她终究还是个女子啊。 朝堂上那些学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老大人,谁会支持她? 裕王脑子里乱乱的,没注意到庆熙帝翻开了一本奏折,是催他尽快确定先农坛祭祀人选的。 再不下决定,太常寺和礼部各部门还等着修改礼服和祭文祷词呢,时间要来不及了。 同安公主余光瞥见奏折内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捏着墨条在砚池里一圈圈地研着,手腕轻转,匀速稳定。 她听见庆熙帝叹了口气。 “老三,先农坛祭祀……” 裕王惊喜抬起头,“父皇,儿臣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庆熙帝慢悠悠补上后半句:“就由你和老大一起主持吧。” 裕王:“……是。” 同安公主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再转动墨条时,速度比方才稍微快了几分。 她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转过头淡定开口:“父皇,您中午想吃什么,天麻猪脑汤怎么样?” 第127章 第 127 章 “琅嬛馆的新书,好看…… “老大那个木头脑袋, 要不是命好比我早出生两年,他算什么?” “老三从小就油嘴滑舌不干正事,成天只会说好听话哄父皇开心, 他凭什么和我一起主持祭祀?” 庆熙帝的口谕一发下来, 恒王和裕王都十分不满, 各自在王府里拉着亲信门客商量,怎么才能把对方从祭祀人选中踢出去。 于是第二天, 庆熙帝就收到了一箩筐弹劾裕王和恒王的奏折。 他也不生气,饶有兴味地将奏折分成两堆。 “老三倒是挺会拉拢人心。”庆熙帝指着弹劾恒王那一摞高高的奏折点评,“朕怎么瞧着,这里面还有一些萧晟的人。” 萧晟, 便是已经被贬为庶人的安王,至今还被庆熙帝关在天牢里。 安王一倒台,一些依附于他但又没做什么坏事的中低层官员,自然要抓紧时间给自己抱个新大腿。 “不过都是党争罢了。” 同安公主随手拿起一本弹劾裕王生活奢靡的,又拿起一本弹劾恒王内帏不修, 纵女行凶的, 淡定道:“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 大哥和三哥可是皇子,又不是圣人。” 庆熙帝叫黄总管把这些奏折分类收起来,通通留中不发。 他偏过头打量着同安公主的脸色,声音放轻了几分, “阿缨,你是朕的长女, 在你看来,你大哥和三哥哪个更合适啊?” “事关大位传继,女儿不敢妄言, 一切由父皇定夺。” 同安公主平静道:“女儿只盼着父皇身体快快好起来,只要您在,女儿才能一直过这样的好日子。” 庆熙帝欣慰地笑了。 他当然知道千秋万岁不过是臣子阿谀的奉承,瞧瞧,他不过摔伤了腿,下面的儿子们就开始互相搞小动作了。 老大和老三那么想替他去祭祀,那就一起去好了。 只要他不松口,那就只是一场祭祀而已,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同安公主如每日一般,盯着庆熙帝按时喝了药,送他去寝殿休息,和过来接替她照顾父皇的高贵妃点头致意,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却没有马上出宫,而是转道去了皇城东南角,钦天监官署。 “姚监正。” 同安公主屏退左右,对他微笑:“现在是你还本宫人情的时候了。” …… 锦衣卫找人盯人的本事可不是吃素的,没两天就锁定了那丫鬟的踪迹。 还有当初曾经和陆西楼一块去抓捕过安王的手下,经他辨认,屋里住的年轻女子,的确是王海若无疑。 “难道是安王派人干的?他和王海若不是旧情人吗。” 沈令月说完自己就先否定了,“不对不对,他自己都在天牢里关着呢,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结果当晚陆西楼就给她们送来一个劲爆消息。 “把王海若金屋藏娇的,是恒王?!” “我也没想到,陛下都摔断腿罢朝了,恒王还有心思出去找女人,而且找的还是这位——” 陆西楼也很惊讶,但他派去盯梢的人亲眼看见恒王鬼鬼祟祟进了王海若的院子,那熟练的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他摸着下巴思考,“这个王海若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放着好好的宫妃不当,先是跟安王,现在又跟了恒王?” 燕宜却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等陆西楼离开后,她才对沈令月解释:“王海若的眼睛,与高贵妃有七八分神似。” 沈令月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他是拿王海若当替身呢?” 在恒王宫变的那条线里,她们就已经知道恒王一直对高贵妃有不轨之心,带兵杀进宫中第一件事就是把高贵妃掳走囚禁。 而这一次因为她们提前戳破了安王的阴谋,导致王海若没能顺利进宫当上王美人,也不会因为生下八皇子而难产去世。 王家全家被流放辽东,恒王见到王海若后起了心思,收买押送兵卒将她从流放队伍里偷偷救走,变成自己的外室。 燕宜点头:“陛下已经有了高贵妃,王海若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但恒王或许是觉得自己无法得到贵妃,那么拥有一个替代品也不错。” 沈令月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也太恶心了吧!” 替身文学什么的最讨厌了。 还有王海若也是够倒霉的,侥幸逃过一死,却还是要沦为他人的玩物。 她跟燕宜嘀嘀咕咕:“你说我们想办法把这事儿捅到老皇帝面前怎么样?只要让他意识到恒王对高贵妃有色心,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啊!“ 早点把恒王这个祸根解决掉,看他还上哪儿发动宫变去。 燕宜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把恒王在外面有人的消息透露给恒王妃,让她找上门去闹?” 沈令月说完就摇头,“不行不行,他们两口子可是利益共同体,恒王妃就算知道了恒王觊觎贵妃又能怎么样?她才不会大义灭亲呢。” 还是得换一个人,一个恨不得彻底摁死恒王的……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裕王?” …… “你们……还真是我的福星啊。” 同安公主听完来龙去脉,神色微妙,“王家人都流放半年了,大哥把王海若藏得这么深,都让你们给找出来了。”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和燕燕就是出门闲逛,没想到一逛一个准,哈哈哈……” 刚才燕宜已经把上次没说完的话通通告诉了同安公主,包括齐修远和荣成县主那段被强迫的婚事,以及恒王发动宫变后的下场等等。 同安公主眼神冷凝:“大哥真是伪装得够深的,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竟然连后宫里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都不放过,他们何其无辜? “你们的计划我明白了。”同安公主微微一笑,“正好,三嫂最近对悯恩寺的事务十分积极,恨不得成天都待在官署里呢。” 只要让裕王夫妇得知恒王对高贵妃的心思,一定会想方设法捅到父皇面前的,根本无需她们动手。 “除此之外,你们还得帮我做一件事。” 同安公主像是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府上的表小姐,最近写话本可还顺利?” …… “表嫂,你们找我有事?” 董兰猗刚结束了最新一卷《玉堂钗》的修订,正准备给自己好好放几天假休息一下,就被请来了澹月轩。 “不急,人还没到齐呢,你先喝口茶歇歇啊。” 沈令月热情地招待她,各种小点心摆了一桌。 很快,肖素真也从杏子巷赶来,同样是一头雾水,“怎么了,可是琅嬛馆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琅嬛馆那边一切都好着呢。” 沈令月清清嗓子,“是我和大嫂要拜托二位,以最快的速度写一个话本子出来。” 燕宜递给二人几页书稿,上面是她和小月亮商议过的故事梗概。 “你们在这个基础上自由发挥就好。” 董兰猗很快看完,下意识地抬头问:“这个故事里的宠妃,怎么好像高……” “嘘。”沈令月冲她比了个手势,笑得神神秘秘,“借古讽今,看破不说破啊。” 董兰猗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又和肖素真商量起具体情节来。 二人现在都已经是成熟的笔杆子了,又有现成的故事梗概,很快就打好了腹稿,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一拿到书稿,沈令月又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连舒,让他加个班,连夜印出样书来。 “这是琅嬛馆要发售的新书吗?”连舒翻开看了几页,一下子就认出熟悉的笔迹,“董姑娘才交了新稿子,这么快又写了一本?” 他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了暗暗的控诉,仿佛她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一样。 “啊,这个是非卖品。”沈令月咳嗽两声,“你就别问了,总之我有急用,明早派人过来取啊。” …… 宫里。 庆熙帝最近虽然不上朝了,但每天还是要坐着轮椅去文华殿批奏折议事。 这样白天的时候,高贵妃也能松快一下,不用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娘娘,这是琅嬛馆新出的话本子,《玉堂钗》和《绮兰传》都出了,还有几本其他的。” 宫女拎着一个小布包裹从外面回来,打开一一摆到高贵妃面前。 “《贵妃怨》?”高贵妃好奇地拿起一本没看过的新书,对宫女笑道:“本宫倒要看看这个贵妃是怎么了。” 她拿着话本去到窗前的矮榻上,才翻了几页就微微变了脸色。 话本里的这个贵妃,怎么从出身到习惯都像极了她本人? 皇帝年迈,贵妃正青春美貌,盛宠无子,却被皇长子觊觎,生出不轨之心…… 高贵妃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道令人厌恶的身影。 她又不是傻子,早在几年前就察觉到恒王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 从此但凡是有他在的场合,她都尽量避开,更不愿和林贤妃、恒王妃等人有半点交集。 可是总有一些场合是避无可避的,她也只能竭力让自己忽视那道如骨附蛆的黏腻的窥伺,又刻意在庆熙帝面前做低伏小,以示二人感情深厚,让恒王赶紧打消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然而接下来话本中的情节更让她心惊胆战——皇长子趁父皇病重发动宫变,肆意屠杀年幼皇嗣,将贵妃掳走囚禁。 贵妃不堪受辱选择自尽,而后世史书却要给她扣上一个祸国妖妃的名头,非说皇长子是因为她才举兵谋逆,气死君父的。还说她早就和皇长子暗送秋波,周旋在父子之间,野心勃勃…… “……这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贵妃气得一把将话本子丢出去老远,胸口微微起伏,娇艳的面孔布满寒霜。 等她渐渐冷静下来,一股寒意却慢慢涌上心头。 如果将来真让恒王上位了,他能放过自己吗? 染了蔻丹的指甲尖尖刺进掌心,高贵妃轻咬下唇,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美貌是她的登天梯,可她绝不满足于此。 长得漂亮是她的错吗?凭什么她就要被当做战利品一般被男人抢来抢去?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都是男人粉饰自己野心的借口。 真恶心。 她宁可去死,也不想委身于恒王苟活。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不能先下手为强呢? 最后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宫女在门外提醒:“陛下差人来请娘娘一同用膳。” 高贵妃很快调整好情绪,无事发生一般去了前面。 在门口和同安公主打了个照面,客气地互相见礼。 同安公主却在经过她身边时轻飘飘丢下一句。 “琅嬛馆的新书,好看吗?” …… 悯恩寺官署。 裕王妃自从来到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积极表现,交好各家女眷,很是为裕王刷了一波印象分。 算账算得累了,头晕眼花,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经过一间庑房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提到了恒王? 裕王妃立刻站定,鬼鬼祟祟地贴上窗纸偷听。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恒王居然在外面偷偷养女人?” “嗐,哪有男人不偷腥的。别看恒王和恒王妃在外面表现得那么恩爱,那都是演给陛下看的,谁让裕王是出了名的花心,后院里妻妾成群呢。恒王表现得尊重正妻,不就显出他来了?” 裕王妃听到这里气得攥紧拳头。 她就说吧,老大两口子都是面忠心奸的! 尤其是恒王妃,每次见到她就一脸同情,假惺惺地安慰,还劝她女人就要大度云云。话锋一转就开始显摆恒王对她有多好,后院里干干净净,从不让她操心…… 哼,是不用她操心,因为人家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裕王妃整个人都毫无形象地趴在窗户上,还想继续听到更多。 “啊?恒王那个外室就住在杨柳胡同里?” “千真万确,上次我去那边买香料,亲眼看见恒王下了马车,鬼鬼祟祟进了门。我还特意问了邻居,他们都说那家里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裕王妃不敢耽搁,连悯恩寺的活都不干了,立刻回到王府,拉着裕王分享情报。 裕王听完兴致缺缺,“不就是在外面养个女人嘛,多大点事儿,你还特意回来告诉我?”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裕王妃气得拧他耳朵,“马上就是先农坛祭祀了,父皇还病着,他就出去找女人,这分明是不孝。你把这事闹大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在父皇面前装老实人。” 裕王哎呦着赶紧把自己的耳朵抢救回来,若有所思,“这倒是个好主意,之前我安排那么多人上奏弹劾老大,父皇也没表态,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说干就干,裕王立刻派出亲信人手,直奔杨柳胡同,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王海若。 砰地一声,大门被蛮力破开,一群面相凶蛮的壮汉直直冲进来,后面跟着悠哉悠哉的裕王。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王海若和丫鬟抱作一团,吓得瑟瑟发抖。 “你就是我大哥在外面养的那个?”裕王随意地打量了几眼。 确实是个美人儿,但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呢? “王爷,在房里发现了好多画。” 一名手下从屋里跑出来,怀里抱着几个画轴。 裕王随手打开一幅,看清上面画的宫装女子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低头看看画,又抬头看看王海若,几番对比,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 老大,你完蛋了! …… 祭祀前夜。 礼部已经送来了改好尺寸的衮冕服,用的是去年庆熙帝祭天时穿的旧衣,象征代天子而祭。 恒王抚摸着衣襟上精致的十二章纹刺绣,激动得微微发抖。 仿佛只要穿上这身衣裳,他就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他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来回转着圈,怎么看也看不够。 直到宫里来人,宣他即刻进宫面圣。 恒王兴冲冲地进了宫,一进门便道:“父皇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儿臣吗?您放心,儿臣明天一定好好表现……” 啪! 一个茶杯结结实实砸到他脑袋上,随之而来的是庆熙帝的咆哮。 “逆子,跪下!” 额头传来剧痛,一股温热液体缓缓流下,视线前方一片模糊,看什么都沁着一层血色。 恒王条件反射般膝盖一软,正要问庆熙帝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一转头就看到了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王海若。 他心下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以头抢地。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不该见色心起,私藏流放官眷……儿臣再也不敢了!” 他用力磕着头,额前很快一片青肿,混着头上流下来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好不狼狈。 然而这副惨状并没有让庆熙帝有半分动容,帝王之怒威压滔天,他沉沉开口:“老大,你就只犯了这点错吗?” 恒王心里咯噔了一下,牙齿咯咯颤抖,身子几乎要贴在地面上。 “儿臣,儿臣不明白……” 他自以为将那份心思掩藏得很好,按理说不会被君父察觉。 下一秒,他面前突然被丢来一卷画轴。 恒王哆哆嗦嗦捡起来,解开绳扣,看清画上栩栩如生的美艳女子,呼吸不由一滞。 这是何人手笔?竟然将她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等恒王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已经来不及了。 庆熙帝看到他那一瞬失神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笑一声 “老大,你挺有种啊,在王氏的房间里挂满贵妃的画像,是打算睹物思人呢,还是望梅止渴?” 恒王猛然抬起头,“父皇,儿臣没有,儿臣从未见过这些画像,是有人诬陷儿臣!” 他转头愤怒地瞪向裕王:“老三,你太龌龊了,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蔑我!” “我污蔑你?” 裕王大步走到王海若身旁,将她强行拽起来,抬手遮住她下半张脸,哼笑:“大哥,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这双眼睛才把她藏起来的?这分明就是贵妃娘娘当年入宫时的模样!你敢觊觎父皇的嫔妃,你才龌龊!” “我没有,我没有……” 恒王拼命摇头,但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畜生东西!” 庆熙帝指着他破口大骂,这一刻简直出离愤怒,抄起桌上什么就往下砸。 “你今天敢觊觎贵妃,明天是不是就要下毒弄死你老子?” “传旨,恒王狼子野心,忤逆君父,即刻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恒王鬼哭狼嚎地被拖了下去。 裕王立刻低下头,紧紧抿住嘴角,不然他真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庆熙帝发了一通脾气,疲倦地揉着眉心。 “老三,明天祭祀你一个人去吧,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别让朕失望。” 裕王立刻跪下谢恩:“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一定为您分忧。” 他退出去后,庆熙帝冷酷地对下方抖若筛糠的王海若说:“抬起头来。” 王海若颤颤巍巍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庆熙帝皱了下眉,对身旁的黄总管道:“赐鸩酒。” 王海若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黄总管领命而去,还没走几步,就和高贵妃迎面撞上。 “……请陛下收回成命!” 高贵妃红着眼睛跪在他面前,抓着庆熙帝的衣角,“她与臣妾有几分相似,也算是孽缘一场。求您留她一命,将她远远地送走便是了。” 庆熙帝叹了口气,将高贵妃拉起来,“你倒是个心善大度的,就不怕再有人利用她对你起那龌龊心思?” 高贵妃凄婉一笑:“人心难防,臣妾总不能将全天下与我相似的女子都赶尽杀绝吧?那不就真成了口诛笔伐的祸国妖妃?” 庆熙帝沉默片刻后道:“朕把她交给你处置,是杀是留,你自己决定。” …… 翌日,裕王一身礼服,意气风发地登上辇车,准备出发去先农坛祭祀。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尽显天家威严。 而他坐在高高的辇车上,放眼望去,仿佛所有人都在向他俯首,这种美妙的滋味简直令人心醉。 裕王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扶手上,享受着这一刻独属于他的无上荣耀。 直到队伍经过一座小山包,斜刺里突然射出一支白羽箭,狠狠钉上辇车左侧,距离裕王的身体不过几寸。 他一声惨叫,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慌乱中竟从车上滚落下来。 “有刺客!” “保护裕王!” 仪仗队伍瞬间乱成一团,两旁护卫纷纷拔刀防御,警惕地左右张望。 对面山上。 卫绍一击得手,毫不犹豫地丢下弓箭,轻车熟路地钻进一旁的树林里,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同安:不让我去,那就谁都别想去[摊手] 驸马:默默吃软饭,然后惊艳所有人[墨镜] 第128章 第 128 章 朝廷是一个巨大的草台…… 裕王去的时候有多风光, 回来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人是被抬回来的——他年逾花甲的老父皇在宫殿门口脚滑,尚且有忠心护主的小太监当肉垫,轮到裕王就是真的结结实实摔断了一条腿, 太医给他上夹板固定的时候, 惨叫声几乎要捅破天际。 然而就这样了他还不忘让人把自己抬到庆熙帝面前卖惨。 “幸好这次是儿臣替父皇去祭祀了, 不然若是让那刺客得手……祖宗保佑啊,父皇有真龙护体, 天命所归,儿臣替您挡了这一劫也算是尽忠尽孝了呜呜呜……” 裕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这伤是替庆熙帝受的,他才是父皇唯一的好大儿。 同安公主听不下去了, 无语低头。 裕王这张嘴,这辈子跟了他算是没白活。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刺客”就是冲你来的呢三哥? 庆熙帝也被他哭得心烦,但裕王遇刺受伤也是事实,他耐着性子吩咐黄总管:“把老三送到偏殿休息, 再给他加一碗安神药。” 省得他就知道在那儿哭哭哭, 赶紧睡觉得了。 裕王被带下去了, 庆熙帝周身凛冽的威压彻底释放出来,上至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下至随行护卫警戒的锦衣卫千户齐刷刷跪了一地。 “臣等有罪!” 庆熙帝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没能压下心头那股躁郁的怒气。 “自朕即位以来, 每年都亲自主持先农坛祭祀,祈求上苍保佑我大邺这一年风调雨顺, 粮食丰产,百姓安康……数十年来从无缺席!怎么今年不过是换了个皇子替朕主持,就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他重重一拍桌案, 怒道:“裕王遇刺,找人把他先送回来就是了,怎么能连祭祀都一并中断了?礼部和太常寺是没人了吗?流程你们都过过千百遍了,找个人先顶上去啊!” 祭祀仪式草草中断,这才是让庆熙帝最生气的一点。 类似情况在前朝也不是没发生过,皇帝身体不适,或是不想自己出门,就指定某位官员代祭,只要能完成仪式就行。 庆熙帝指着礼部尚书比鹌鹑还低的脑袋,咬牙切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懂不懂?这点小事都不敢做主,朕看你这尚书是白干了。” 下面跪了一地的官员谁也不敢吭声。 之前裕王和恒王为了争夺这个祭祀名额,疯狂上奏弹劾对方黑料,两派官员就差约在左顺门外聚众斗殴了,谁不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 结果就在昨天晚上,恒王莫名被急召进宫,不知为何触怒天威,好好的一个皇长子,竟然被关进天牢了? 事涉宫闱秘辛,众人也不敢多打听,只能连夜修改仪式流程,把主祭换成了裕王。 熬了个通宵加班,一大早又要跟着出城去先农坛,结果才走到半路就遇刺了。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不是没人提过要不要把队伍分成两批,一批快马送裕王回城救治,一批留下来继续赶往先农坛,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祭祀。 但人一多了心思就乱,队伍里既有恒王党,又有裕王党,还有谁都不站的骑墙派,选谁主祭?又成了新的问题。 再说了,谁知道那藏在暗处的刺客究竟是冲谁来的?是行刺皇室,还是单纯想要破坏祭祀? 万一他们继续往前走,又有人藏在林子里放冷箭怎么办? 裕王从车辇上摔下来就疼晕过去了,完全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光是站在原地吵架就吵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常寺卿扭头一看高高升起的太阳,一拍大腿: “别吵了,吉时已过,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 这才是祭祀没有继续进行的真正原因,是万万不能让庆熙帝知道的。 无论什么党什么派,这一刻都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任凭庆熙帝骂得天花乱坠,只要磕头认罪就行了。 反正法不责众嘛,还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庆熙帝骂累了,从同安公主手里接过茶水灌了一大口,又把枪口对准锦衣卫。 “从宫里到先农坛这条路线是朕走了多少年的,你们是怎么沿途警戒的,居然能让刺客混进来,还冲着老三放箭?” “陛下息怒,臣等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肃清街道,沿途也安排了专人防守,但……” 千户犹豫了一下才道:“但刺客藏身的那片小山包离祭祀队伍至少有三百步的距离,远远超出了普通弓箭手的射程范围,按理来说不该有刺客选择这么一个位置……” 文官们觉得自己挨骂冤枉,他也觉得冤啊。 能在三百步外一箭射中车辇,差点要了裕王小命的,这样的人才还当什么刺客啊,不如投军杀敌立功来的更快些。 “按理来说?”庆熙帝哼笑一声,“你是给自己还是给刺客找理由呢?” 他又问:“现场除了刺客丢下的弓箭,可还有留下其他线索?” 千户立刻摇头:“没有,他做的很干净利索,逃跑的路线也像是提前计划好的,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 顶着庆熙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垂下脑袋不敢说了。 同安公主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嘴角。 有人在家养病养了这么多年,倒是没丢下当年深入敌营做斥候的本事。 “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朕滚!” 庆熙帝骂跑了一屋子文臣武官,拄着额头叹气。 “先是老大,又是老三,到底是他们俩太没用,还是祖宗显灵,帮朕排除错误答案呢?” 他曾经一直坚信自己是受天人庇护的,不然也不会提前揭破安王的狼子野心,免于一场浩劫。 可是如今恒王裕王接连出事,让庆熙帝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到底谁才是那个值得托付江山的继承人选呢? …… 恒王自从昨晚进了宫就没回来。 起初恒王妃还不以为然,想着也许是庆熙帝这一受伤,突然慈父心起,要和大儿子秉烛夜谈呢。 但是今早就要去先农坛祭祀了,恒王的礼服还放在家里,总不能让他从宫里直接出发吧? 天快亮的时候,恒王妃左思右想,还是指了个人进宫,去给恒王送衣服。 结果那人很快抱着礼服回来了,脸色惨白,牙齿都在打战。 “不好了王妃,宫里都说王爷……不知何故惹怒了陛下,已经被押入天牢,和安王作伴去了!” 恒王妃都懵了,这是犯了多大的罪? 难道王爷昨晚被召进宫,其实是去行刺的? ……就算你有这个心思,好歹也要提前和家里通个气啊! 恒王妃赶紧又派人继续出去打探,知道了今日祭祀照常举行,只是主祭变成了裕王自己。 她赶紧坐了马车赶到城门口,亲眼看见裕王一个人意气风发地坐在车辇上,那架势仿佛不是去祭天,而是去登基的。 恒王妃恨得咬牙切齿,一定是老三搞的鬼! 她盯着裕王远去的背影小声诅咒:“……摔不死你!” ——然后裕王就真的摔断腿了。 但恒王妃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恒王至今还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砰地一声,荣成县主推门而入,直截了当问:“父王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宫里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恒王妃一脸焦急的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荣成县主眼底闪过一抹狠意,“八成是父王的心思已经被皇祖父察觉,所以先下手为强……母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你想想安王府是什么下场?” 恒王妃脸色一白,慌张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不会的,你父王毕竟是陛下的长子,再说宫里还有贤妃娘娘……” 荣成县主冷哼:“祖母不过一介深宫妇人,早就失了宠,还能指望上她什么?” 恒王妃面露苦涩。 一听说恒王出事,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给林贤妃传话——但如今执掌六宫的是高贵妃,她又怎么会让林贤妃有联通外界的机会? 平时各个嫔妃宫里多少都有一些往家里传递消息的门路,高贵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不瞎往宫里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 但这次事关她本人名誉,高贵妃终于狠下心来,将整个后宫管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尤其是林贤妃和恒王母子,休想再和外界传递半分消息。 “母妃,不能再等了。”荣成县主语气加重,催促她,“父王书房小门的钥匙在你手里对不对?赶紧给我,我要知道父王现在有哪些准备……” 恒王妃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头,“给你干什么?那些……都是你大哥的。” 荣成县主翻了个白眼,“大哥前几天就带着大嫂出城玩去了,等他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性子急,不等恒王妃松口,自己开始在房里大肆翻找起来。 终于被她在梳妆盒夹层里面找到了一把单独收藏起来的钥匙。 荣成县主面露喜色,正要拿着出门,被恒王妃一把拉住。 “你父王在宫里还没消息呢,你现在轻举妄动,不是要害他吗?” 恒王妃苦口婆心劝她别冲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父子俩哪有隔夜仇?你皇祖父受了伤,脾气难免大了点,再等等,兴许过几天你父王就回来了。” 荣成县主却不肯把钥匙还给她,“先放我这里保管,如果父王真的回来了,我再亲自交给他。” 恒王妃没办法,只能一边派人继续往宫里打探消息,一边又让人赶紧出城去把世子找回来主持大局。 假如恒王真的回不来了……陛下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也能对恒王府网开一面吧? …… 翌日,庆熙帝突然召集百官,重开朝会。 休养了十天,他的左腿还是不能动弹,只能推着轮椅过来,再由四个小太监合力将他抬到龙椅上。 “昨日裕王替朕去先农坛祭祀,半路遇袭受伤,仪式被迫终止,但春祭事关黎民社稷,未能完成,恐对上天不敬,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该如何补救啊?” 有人提议:“不如另择吉日,重新祭祀?” 有人反对:“不可。历年先农坛祭祀都是在仲春亥日,这是古礼,哪能说换日子就换日子的?” “那就改祭天坛,换一个名头,不就能换日子了?”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要请钦天监重新卜算……” “臣,钦天监监正姚启,有本启奏!” 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中,平时在朝会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姚监正朗声出列,行至大殿前列。 事关祭祀,庆熙帝对姚监正的意见还是很看重的,和颜悦色地问:“姚卿想说什么?” 姚监正:“微臣近日来夜观星象有异,特此上奏。” 庆熙帝莫名紧张起来,“是什么异象?” 难道这就是老大老三接连出事的原因? 姚监正翻开奏本,清清嗓子道:“臣观荧惑星入太微垣,客星经天,尾扫织女,更有天仓星与天庾星交辉如结……” 落在庆熙帝耳中:嗡嗡嗡…… 他强行打断:“能不能说点朕能听懂的?” 姚监正抬起头,发现周围官员也是一脸鸭子听雷的呆滞模样。 他心下轻嗤:让你们平时一个个都不通星象,没关系,至少还有人识货…… 姚监正清清嗓子,解释道:“彗扫织女,是说织女本司桑蚕,彗尾过处如天孙持帚。客星犯女主,嗣者承德之谶。而仓庾联珠,乃蚕丝贯天之古兆,二宿主藏帛,星如纺轮相绞,此等星象与先农坛祭祀终止或有关联。因此臣斗胆上奏,与其另择吉日,或另立名目,不如重启亲蚕礼,以桑蚕代稼穑,既合星象预示,又能安抚社稷。” “重启亲蚕礼?”礼部尚书脱口而出:“亲蚕礼历来由皇后主祭,如今后位空悬十余年,姚大人你打的什么主意?” 要说后宫里哪个是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百官立刻就想到了高贵妃,七嘴八舌地反对起来。 “不行不行。” “贵妃一无家世,二无子嗣,怎可堪为国母?” “再说高家……” 姚监正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反驳回去:“谁说我要让贵妃主持了?” 他看向庆熙帝,一脸正义凛然。 “陛下,同安公主乃皇长女,又曾养在中宫多年,论名分论身份,她才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臣请圣谕:由同安公主重启亲蚕之礼,以安天下民心!” 作者有话说:[红心] 第129章 第 129 章 “那就只能妇唱夫随了…… 三月初六, 吉巳日,青龙值神,宜祭祀。 黎明时分, 青灰色的天光下, 浩荡绵长的仪仗队伍自安定门出发, 一路至北郊先蚕坛。 蚕神嫘祖像端立于高台之上,缠枝莲纹铜香炉内青烟袅袅, 有淡淡的桑枝木调香气。 同安公主身着青质五色纹翟衣,头戴十二翚冠,踏着稳定从容的步伐,缓缓行至前方。 在她身后是两列共十二名辅佐祭祀流程的女官, 站在最前面的二人,赫然是本该站在下方外命妇队伍中的沈令月和燕宜。 二人身穿绛色曲裾深衣,一人捧漆盘,一人持丝帛,低眉敛目, 神态庄严。 卯时三刻, 礼官轻敲金磬, 向列队于下方的百官及命妇宣告仪式开始。 同安公主带众人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 沈令月上前,呈上漆盘中的桑酒。 燕宜上前,奉上长一尺二丈,折成圭形的白素绢。 同安公主将其敬献于嫘祖像前, 白绢悬挂于桑枝之上,寓意“丝帛垂天, 蚕神赐福”。 她展开书于黄帛之上的祭文,朗声颂告: “皇女萧氏濯缨,敬告蚕神: 惟神肇兴蚕织, 衣我烝民,万世永赖……敬以牲帛醴齐之仪,用伸祭告。尚享。” 沈令月和燕宜带领女官们齐齐吟唱。 “春蚕生,王母降,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同安公主手持金钩采下三条桑叶,下方命妇们依次跟从,再由蚕妇将桑叶切碎喂蚕。 一时只听沙沙声响,是春天,是生机,是勃勃生发的希望。 …… 为了近距离欣赏自家夫人协助同安公主主持祭祀的风采,裴景翊不得不沾了一回弟弟的光,跟某位云骑尉一起混进了仪仗队伍前排。 自从庆熙帝准了钦天监姚监正的奏折,答应重启亲蚕礼,并让同安公主主祭后,礼部,太常寺等相关衙门忙到飞起,又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大夜,终于修修改改做出了一份全新的祭祀流程。 毕竟从古到今,以皇女之身主持亲蚕礼的,同安公主还是第一人。 而且她还很强势,在朝会上接下这个差事后,直接去了礼部监工,然后她就不走了—— “先农坛祭天出了大篓子,父皇已经很生气了,况且他又在休养身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不劳他费心了,不如本宫和各位大人们商量着办?” 语气是商量的,口吻是不容拒绝的。 同安公主不光要求百官及内外命妇一同前往先蚕坛观礼,还在女官名单中加上了沈令月和燕宜的名字,命二人为女官之首,全程协助她完成祭祀流程。 有官员提出质疑:“周、沈二位夫人此前并未接触过祭礼,临时拔擢,恐有不周全。且二人均出自昌宁侯府,殿下此举是否过于偏爱?” “以前没做过,不是可以学吗?” 同安公主不慌不忙,逐条反驳,“周夫人是清河郡主的儿媳,与皇家有亲。沈夫人乃礼部沈侍郎之女,家学渊源,且二人一向与本宫交好,本宫就是要给她们这个露脸的机会,你有意见?” 搞定了礼部官员后,同安公主又安排两名女官去侯府临时突击教学,盯着二人将礼仪流程和祭文乐章背得滚瓜烂熟,方有今日。 此时此刻,沈令月和燕宜站在同安公主身后,辅佐她一丝不苟地完成祭祀,一切都堪称完美。 初升的旭日穿破云海,一刹那金光万丈,尽数慷慨地披洒在她的衣角,煌煌然若天人之姿。 二人彼此对视,竭力克制眼底翻涌的激动情绪。 她们仿佛在见证一个新的历史。 …… 天光大亮,金乌掠过重重檐角,先蚕坛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七彩流光,礼乐长鸣,恰似九天之上青鸾吟响,万千荣光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裴景翊抬起头,仿佛被那团耀然金光所慑,不由眯起眼睛。 他低声道:“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 “你说什么呢,什么龙啊虎啊的?” 裴景淮不明就里地凑过来,眼睛还盯着高台上的沈令月,喜滋滋道:“不愧是我媳妇儿,这么老气的颜色穿在她身上还是这么好看。” 不枉她这几天说梦话都是什么“于穆惟神,肇启蚕桑”,总算是顺顺当当把仪式进行下来了。 “……没什么。” 裴景翊看了傻弟弟一眼,估计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他又将视线投向高台之上。 同安公主正在挑选蚕妇事先准备好的蚕茧,这些蚕茧后续会被送去缫丝染制成布,做成礼服敬告先祖,才算是一套完整的祭祀礼仪。 只见她微微偏过头看着蚕妇,凤眸专注,面容端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开大合的气势,于沉静中运筹帷幄,朝着既定的目标稳稳前进。 燕宜和沈令月始终跟在同安公主身后,像两个忠诚的卫士,也像公主宽大袖袍之外延展开来的羽翼。 而他竟然没有发觉,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回城的马车上,裴景翊突然拉着裴景淮钻进来,四个人两两对坐,原本宽大的车厢也显得逼仄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令月被裴景翊这句话给问住了,眨巴眨巴眼看向燕宜,试图蒙混过关。 “大嫂,我怎么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啊。” 燕宜回望裴景翊充满探究的幽深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们好像,还没来得及和家里人商量,就义无反顾地投了公主了? 燕宜突然感到一阵心虚,眼睫轻颤,抿唇不语。 裴景翊很少见她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差点气笑了,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故意压低嗓音:“不怕我告诉父亲吗?” 裴显当了大半辈子的保皇党,人到中年,结果被两个儿媳妇拉下水站队了? 燕宜哎了一声,连忙拉住他手腕,语速不由加快:“这是我和弟妹共同的决定,与你们男人无关……” 她虽然相信自己的预感,但皇位之争本就瞬息万变,这是押上身家性命的一场豪赌。 假如她们赌输了,那就提前和侯府撇清干系…… 裴景翊手腕一翻,将燕宜的指尖笼在掌心,藏于衣袖之下,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看她的眼神带上几分欲语还休的幽怨。 “怎么能无关?世子夫人是要休了我吗?” 小没良心的,背着他不声不响干大事也就罢了,竟然还不给他一个“同谋”的机会。 裴景淮耳朵捕捉到关键词,刚才还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精神起来,“谁要休谁?” 裴景翊似笑非笑:“嗯,是弟妹要休你。” 裴景淮一脸震惊和委屈:“为什么?!” “因为她们要支持同安公主夺嫡,不想牵连我们。”裴景翊语气轻飘飘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嗯……嗯?你说谁???” 裴景淮这下是真清醒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去贴沈令月额头,“不发烧,看着也没发疯啊?” 沈令月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那咋了?有人支持恒王,有人支持裕王,同安公主就不可以吗?” 裴景翊无奈似的弯起唇角,“没说不行。” 他抬起手,袖口滑落,光明正大地握住燕宜,轻叹一声:“做都做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那就只能妇唱夫随了。” 裴景淮也跟着一摊手,“让我支持谁都行,反正我听阿月的。” 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戳戳裴景淮的胸口:“夫君放心,看在我的面子上,将来殿下也会记你一功的哦。” 裴景淮给她捏肩膀作殷勤状:“夫人,你将来发达了可不能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夫啊。” 燕宜和裴景翊被二人逗笑,彼此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又问了一句:“父亲那边?” “无妨,让他继续做他的忠臣就好。” 裴景翊低下头,认真揉捏着燕宜因为捧帛太久,微微酸胀的小臂,漫不经心道:“反正这个家迟早都是我们说了算。对吧,世子夫人?” …… “陛下,亲蚕礼顺利完成,礼毕之时,天边有七彩霞光,鸾鸟回旋,久久不散,此乃风调雨顺的大吉之兆,京城许多百姓都亲眼目睹,纷纷跪拜祥瑞,山呼万岁呢。” 听完礼部官员回禀,庆熙帝龙心大悦,夸了一句同安公主做得好,又让黄总管去开自己的私库,厚赏公主府。 然后他让宫人推着轮椅,去了高贵妃的寝殿。 床榻四周被帐幔围得严严实实,隐约能看见一道侧躺着的身影,明知圣驾来到,也不起身行礼。 庆熙帝也不生气,屏退宫人后自己挪动轮子来到床边,掀开帐幔,对着高贵妃的背影好言好语道:“亲蚕礼都结束了,还要跟朕置气吗?” 高贵妃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一头墨发如绸缎,素面朝天,依旧美得惊人。 “臣妾哪敢和陛下置气。”她语气幽怨,“臣妾只怨自己没本事,娘家拖后腿,不能为陛下分忧。” 庆熙帝拉住她的手,“主持祭祀也没什么好玩的,你看同安,提前十来天就要反复排演流程,天不亮就坐车出宫,还要跟着蚕妇学习缫丝织布,亲手缝衣……朕是舍不得让你辛苦。” 为了哄好高贵妃,庆熙帝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历数同安公主主持祭祀的好处。 “阿缨从小养在中宫,甚得皇后喜爱,不是嫡出胜似嫡出,且她的驸马也出自皇后母族,早年更是立下战功赫赫,深得民心。” “同安公主……自然是极好的。”高贵妃垂下眼,像是妥协一般轻叹,“陛下说的句句在理,倒显得臣妾是非不分了。” 她握住庆熙帝的手,顺势伏在他膝头,撒娇似的开口:“公主这是为君父分忧呢,陛下可一定要重赏她。” 贵妃发了话,庆熙帝自然无有不应,赶紧又派了个小太监去追黄总管,叮嘱给同安公主的赏赐再加三成。 帝妃二人和好如初。 翌日,高贵妃正陪着庆熙帝下棋,黄总管弓着身子进来,面露难色,低声道:“陛下,贤妃娘娘又来跪着请罪了,奴婢怎么劝她也不肯起来。” 庆熙帝落子的动作一顿,脸色难看了几分。 “她的好儿子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朕?” 他没好气地吩咐黄总管:“她要跪就让她跪!什么时候跪晕了就抬回自己宫里去。” 黄总管硬着头皮下去了。 到了殿外,林贤妃一见到他就目露哀求:“黄总管,陛下可说了何时见我?” 到底是皇长子的生母,这些年黄总管也没少收她的好处,有几分香火情,见状也带了几分不忍,委婉道:“娘娘还是回去吧,别想着为恒王求情了,您得先保全自身,再想将来啊。” 林贤妃凄凉一笑,“陛下不明不白地将恒王押入天牢,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就想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黄总管,我唯一的儿子下狱了啊,我还指望什么将来?” 黄总管默了默,他当然知道恒王是为何下狱的,但这件事不能从他嘴里露出来。 他轻咳一声,劝道:“就算不为了恒王,您还有乐康公主呢?” 乐康公主不久前刚与陛下看好的探花郎成了亲,看在小两口的面子上,庆熙帝至少不会迁怒于林贤妃。 但林贤妃却并不领黄总管的情,听到乐康公主的名号,更是不耐烦地皱眉。 这个女儿从小就和她八字不合,成亲后更是彻底离了心,连她送去公主府的宫女都被胡乱打发去看仓库了,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母妃当回事。 指望她能有什么用? 林贤妃一连跪了三天,两个膝盖都几乎要磨烂了,也没能见到庆熙帝一面。 这日她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冰凉的石砖上。 高贵妃出来透气,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指使人去请太医。 结果林贤妃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的声音,就如同打了强心针一般,顶着一口气又睁开了眼,一把抓住高贵妃的裙角,嗓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高杳杳,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我儿!” 林贤妃虽然虚弱,手劲儿却不小,死死拽着她不撒手,眼底是新仇旧恨交织,“这些年你独宠六宫,把我们这些有子嫔妃都死死踩在脚下,你还不知足吗?陛下让你摄六宫事,我可曾给你使过绊子?结果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高贵妃眉头拧紧,面色冷凝:“贤妃,是恒王自己惹怒陛下,与我何干?你要迁怒也找错人了。” “是吗?”林贤妃直勾勾盯着那张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漂亮脸蛋:“你敢不敢对天发誓,我儿下天牢与你无关?” 高贵妃默然不语,避开她近乎癫狂的狰狞质问,催促宫人赶紧把“神志不清”的贤妃送回宫里。 林贤妃被两个小太监强行搀扶起来,却突然挣脱束缚,疯了一般扑向高贵妃,长长的指甲在她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狐狸精!纸是包不住火的,都怪你,都怪你害了我儿——” 面颊一阵刺痛,高贵妃捂着脸后退几步,刚要还口,身后响起庆熙帝压抑着怒气的沉沉嗓音。 “贤妃,所以你早就知道恒王对贵妃有不轨之心了是吗?” 林贤妃没想到庆熙帝会突然现身,张了张口,却在强势的龙威之下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当然知道。 自从高杳杳进宫没多久就一跃而起,成了陛下新宠后,恒王进宫看她的次数便呈直线上升。 一开始林贤妃还很欣慰,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知道关心母妃了。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恒王每次来看她,离开的时候总要绕上一大圈,在贵妃的寝殿附近徘徊许久,才会出宫。 林贤妃又惊又怒,叫来恒王狠狠骂了一顿,让他睁开眼睛清醒一点,怎么能觊觎他父皇的女人? 他可是皇长子,是最有希望登上大宝的皇子,等将来权御天下,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轻而易举? 这些年林贤妃小心翼翼替恒王扫清障碍,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心思,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竟然被裕王抓住了把柄,还一下子捅到了庆熙帝面前。 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林贤妃只觉得荒谬。 恒王甚至都没对高贵妃做过什么,他不过是,不过是偷偷救出了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犯官家眷而已。 为了一个女人,庆熙帝就能舍弃他的长子吗? “陛下,恒王只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您罚也罚过了,求您开恩,把他从天牢里放出来吧!” 林贤妃跪下苦苦哀求,“天牢那是人待的地方吗?恒王从小就没吃过苦,他也是要当祖父的年纪了,那里面阴冷湿寒不说,吃不好睡不好……” 却不知她越是求情,庆熙帝心头的怒火就更盛。 “你们母子俩都拿朕当傻瓜糊弄是吧?” 他咬着牙,握紧轮椅扶手,重重拍着,“贤妃,朕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朕就是选刚满月的小八,也不会选恒王!” 庆熙帝冷笑一声,“派人去宗人府,恒王萧镕,即日起贬为庶人,开除宗籍!” 林贤妃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庆熙帝看也不看一眼,只对捂着脸的高贵妃招手,“过来,让朕看看伤到哪儿了?” 高贵妃眼睫盛着水光,慢慢放下手,白玉似的面颊上沁着几滴血珠,愈发触目惊心。 美玉微瑕,最是叫人心痛。 太医院又是一通兵荒马乱,庆熙帝下了死命令,务必要用最好的药,不能让贵妃留下半点疤痕。 等到太医院院正被架着赶过来,一看高贵妃脸上那道血痕:…… 陛下,臣再晚来一会儿,贵妃脸上的伤口都要愈合了呢。 心里吐槽归吐槽,老太医还是不敢耽搁,麻利地开方熬药。 另一边,林贤妃宫里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就算是最年轻不懂事的太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庆熙帝的眉头,一个个不是说有事就是请假,火速跑了个干净。 小宫女吃了个闭门羹,哭着跑回来,问林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办啊,他们都不肯来给娘娘看病……” 大宫女快步走到床边,手背贴上林贤妃额头,烧得滚烫。 她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打盆水来,我给娘娘擦身。” …… 夜深人静,荣成县主悄悄溜进恒王书房,从书架后面的夹层里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用恒王妃给的钥匙打开。 这里面都是恒王一党最核心的情报,包括几个可以调动的禁卫将领,朝中某高官的秘辛,放在御前的眼线等等。 荣成县主不敢耽搁,找到纸笔开始抄录。 就在她抄完把盒子原路放回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她的兄长,恒王世子大步走进来,见到她便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 荣成县主不慌不忙反问,“父王还关在天牢里,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那是皇祖父亲自下的命令,我能有什么办法?” 恒王世子的视线在她鼓囊囊的袖口多停留了一眼,没好气道:“我会联系朝中官员联名上奏,为父王求情的。你就别管了,反正跟你没关系。” 二人虽然是亲兄妹,但一向不对付。 甚至恒王世子还有点埋怨,要不是荣成县主一再惹事,说不定皇祖父也不会迁怒于父王。 “联名上奏有用的话,父王还会被关吗?” 荣成县主经过他身边时淡淡丢下一句:“废物。” 翌日,恒王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传回王府,恒王妃当场就晕了。 醒来后一直拉着世子在哭:“陛下是真的不要你们父王了吗?他可是皇长子啊!” 恒王世子也很慌,却还不死心地问传话的人:“是只革除了我父王一人的宗籍吗?我们这些儿女呢?” “陛下没有明言,但宗人府目前只是将萧镕的名字除籍了。世子,县主,和府里几位公子依旧是萧氏后裔。” 恒王妃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母子俩一脸劫后余生的侥幸。 无人注意到荣成县主悄悄离开了房间。 是夜,林贤妃虽然在宫女照料下退了烧,但人还是虚弱得起不来床,睁着苍白空洞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子,像一抹失去力气的游魂。 “娘娘,奴婢刚才在窗户下面捡到了这个。” 大宫女轻手轻脚进了屋,忐忑地将一个信封递过去。 自从高贵妃严抓宫务,她们和宫外的联系就断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外面的消息。 林贤妃颤抖着拆出信纸,一眼就认出这是荣成县主的字迹。 等她艰难看完信上内容,脸色已经惨白到近乎透明。 “我真没想到……”林贤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喃喃道:“她才是最像她祖父的那个,都是一样的狠心无情……” 大宫女站在一旁,眼看着贤妃的脸色几度变幻,眼神里仿佛褪去光芒,不由担心地唤了一声:“娘娘?可是恒王府出了什么事?” 林贤妃颤抖着将信纸凑近烛火,眼看着彻底烧为灰烬,才对大宫女摇摇头,“没事,我有点饿了,小厨房还有吃的吗?” 这是林贤妃几天来第一次主动要吃东西,大宫女连忙道:“有,奴婢给您去下一碗鸡汤小馄饨可好?” 很快,一股浓香的鸡汤味飘进来。 林贤妃忍着不适,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脸色也红润了几分,对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宫女露出一个微笑。 “这几天辛苦你了,今晚回房好好睡一觉,不用值夜了。” 把人打发走以后,林贤妃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慢慢地将绣凳搬到房梁下。 “儿啊,这是母妃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白绫荡过屋梁,林贤妃将头伸进绳圈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踢翻了凳子。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红心] 第130章 第 130 章 千防万防,宫变难防!…… 亲蚕礼顺利结束后, 沈令月足足睡了一整天才缓过来。 这感觉就像她上高中时学校开运动会,她被选进护旗仪仗队,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去学校集合训练一样。 光荣归光荣, 但也是真累。 更何况这可是国家级别的祭祀活动, 而且还是同安公主第一次公开主持的大礼仪, 搞不好她和燕宜的名字还能被写进史书里呢,嘿嘿~ 虽然事后她们才反应过来, 忘了跟自家夫君提前通个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反正他们除了听话也没有别的选择。 沈令月睡饱了又满血复活,高高兴兴去找燕宜,发现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燕宜解释:“最近云韶女学里有几位博士正在尝试改良灌溉用的水车, 公主让我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看看。” 她并没有向同安公主隐瞒自己的技能,但受制于当下生产力,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尽可能提高一些效率,做不到跨时代点亮科技树。 说实话,燕宜对女学里用的一些教材已经“磨刀霍霍”很久了, 四书五经当然要学, 但为什么不能增加一些理工科的基础原理呢? 虽然《天工开物》被架空的大邺朝蝴蝶掉了, 《梦溪笔谈》总还有吧? 燕宜,一款绝对的实干派。 如今半个侯府(一桌麻将)都被她和小月亮拉下水了,那么这次下注站队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沈令月听完她的计划, 再一次被好友的高效行动力震惊了。 这边同安公主才利用了祭祀活动收拢民心,她的燕燕就已经开始琢磨科教兴国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 其次就是现在。” 燕宜一本正经道:“比起延续了近千年的科举制,云韶女学起步太晚了,不如另辟蹊径, 弯道超车。” 沈令月听得晕乎乎,但她一向无条件支持燕燕,当即决定,“我陪你一起,正好还能去看看蘅姐儿和阿芝她们。” 她挽住燕宜,靠在她肩膀上感慨:“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就她这条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咸鱼,再摊上一个同样不务正业的裴景淮,怕不是要啃老一辈子? 但是燕燕就不一样了,总觉得她一个人无论到哪里,都能凭自己的才能很好地活下去。 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 “而我只想要芝士。”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她,“我也想当学霸,可是臣妾做不到啊啊啊……” “好啦,别胡思乱想。” 燕宜摸摸她的小脑瓜,很认真地强调:“不要去假设,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 小月亮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撑和依靠。 只有她们望向彼此的瞬间,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条来时的路。 沈令月被她哄成翘嘴,直到马车在云韶女学前停下,她还抱着燕宜腻腻歪歪不肯撒手。 啊啊啊又是嫉妒裴景翊的一天! 他何德何能,娶到这么完美的燕燕! …… 沈令月先送燕宜去和那几位改良水车的博士碰面,她们约在女学后山的一处水塘边上,同安公主特意拨出这块地当试验田,据说十三岁以上的学生就要以班级为单位下地学农了,亩产量还会计入年终考核成绩。 燕宜一加入讨论就如鱼得水,沈令月努力旁听了半天,掐了好几下大腿,最终败下阵来,跑到学堂那边偷看蘅姐儿上课去了。 沈·大蒜头·令月: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橘外人.jpg 她四处闲逛着,正好赶上初级学堂下学的时辰,一群穿着蓝白学子服的小豆丁们乌央乌央跑出来,如同出笼小鸡,叽叽喳喳。 沈令月一抬头,发现站在学堂门口,含笑目送小朋友们离开的年轻女子,似乎有点眼熟? 她抬起手,远远地遮住女子的下半张脸。 ……妈耶,这不是高贵妃的替身,王海若吗? 她居然被同安公主留在女学了? 沈令月憋了一肚子问题,正好桃李女官来找她,说同安公主来了。 她一见到公主就迫不及待地问:“殿下,王海若她……” “哦,是贵妃把她送到我这儿来的。” 同安公主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疑问,淡淡道:“父皇本来要赐她鸩酒,高贵妃于心不忍,保下王海若的性命,托我给她寻个容身之处。” 王海若从前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如今王家人都在辽东,把她送过去和家人团聚?也无非是多一个人挨冻受罪。 “你也看到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很难生存,倒不如留在女学做个启蒙先生,别的不说,教人读书认字总是没问题的。” 同安公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用之人。 而且这样也算是还了贵妃的一个人情。 沈令月松了一口气,内心却暗暗对老皇帝生出几分埋怨。 ……觊觎你小老婆的是恒王,他都没有被赐鸩酒,凭什么要让王海若陪葬啊? 是,她以前是犯糊涂给你戴过绿帽子,可是王家全家都被流放了啊。如果王海若没有倒霉被恒王带走,说不定现在在辽东也能过上平凡安稳的小日子。 结果她先是被恒王抓去当了替身外室,如今事发,还要被老皇帝灭口? 沈令月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这种执掌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送人去死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得可怕。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她们没有捅破王海若的存在,利用她扳倒恒王,或许她现在还能做一只安享富贵的金丝雀? 她又不能跑去问王海若,你更喜欢哪一种生活。 沈令月后背无端升起一股冷汗。 好像无论她怎么选,都会有人因此受难。 这就是真实的权力的游戏吗? “阿月,回神。” 同安公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用力握住沈令月的手。 沈令月抬起头,眼神有一瞬不自然的闪躲,“殿下,我……”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同安公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沉静的眼神中带着从未更改过的坚定。 “我无法向你承诺,这一辈子绝不会冤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或许当我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同样会做出身不由己的决定,这就是掌握权力的代价。” “但萧濯缨会答应你,此生绝不辜负沈令月和周燕宜,如有违誓,天道不容。” “殿下……” 沈令月眼睛红了,鼻子酸了,只恨自己没有一百八十个金手指,能速速送她的公主殿下登上大位。 什么叫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啊啊啊! 想那么多干嘛,干就完了! 同安公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哭什么,几句好听话就把你收买了,不想要封侯拜相了?”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扭手指头:“主要是……不想上班……” 某种意义上说,她和裴景淮真的是天生绝配。 同安公主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唇角高高翘起,无奈扶额:“知道了,以后给你安排一个不用每日上值的差事,时间灵活,随你安排,这样行了吧?” 沈令月:“好!” 嘻嘻,老板画的大饼就是香^_^ ——多年以后,当沈令月今天还在扬州抓贪官,明天就要乘船南下广州查关税的时候,她只想抱着裴景淮哭: “千万不要相信皇帝的鬼话啊啊啊!” …… 从云韶女学出来,二人又去了城南的济善堂,给乐康公主送东西。 自从悯恩寺接管了京城中的数座济善堂,统一管理,狠抓账目后,住在里面的孤寡老幼生活都有了极大改善。 她们到的时候,乐康公主正在陪一群小孩子玩老鹰捉小鸡,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孩子们似乎并不知道乐康公主的真实身份,喊的都是“盈盈姐”,还有人大着胆子管她要糖吃。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说:“这就是嫁给一个女驸马的好处了。” 老皇帝得到了满意的女婿,乐康公主和姜云霖也能互为掩护,一箭三雕啊。 说话间,济善堂的新管事赶了过来,又是一个熟人。 “温娘子?”沈令月看到她很高兴,打量着她身上的新衣裳,脸上不再是愁苦的忧伤,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你怎么在这里?丫丫呢?” 温明月抿唇一笑,“丫丫在屋里玩呢,多亏乐康公主心善,知道我家的情况后,准允我带着女儿来做事。” 沈令月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温明月去年就来济善堂这边做工了,那时安王谋逆还未事发,她也只是想找个活计贴补家用。 后来济善堂被悯恩寺全盘接管,上一个管事因为和安王府有牵扯,又有中饱私囊之嫌,直接被顺天府抓走了。 温明月做事勤快,人又年轻好学,今年终于被提拔为新任管事,月钱也足够支撑女儿的医药费了。 “乐康公主仁善,特意请了一位文太医过来给丫丫诊病,她说丫丫虽然先天体弱,但也不是不能治,只要再精心调理几年,等她满了十岁,就可以试着用针灸疏通经络淤堵了。” “是文太医啊,那没问题了,她很厉害的。”沈令月欣慰道,“这下你也算是有盼头了。” 温明月感激地点头,又要向二人道谢:“当初若不是你们替我洗清杀夫冤屈,摆脱无赖婆家,我和丫丫做梦也不敢想会有今天……” 燕宜拦住她要下跪的动作,温言劝慰:“天助自助者,你能当上这里的管事,靠的是你自己的能力,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回去的路上,沈令月靠在燕宜怀里,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今天看到温娘子,让我觉得我们做的事情还是有意义的。” “当然,你只需要再坚定一点。”燕宜拍拍她,“如果注定不能做到尽善尽美,那就只能问心无愧。” “对了,你说贵妃为什么会救下王海若啊?” 沈令月心情一好,八卦之火又重新燃起,“她就不怕惹恼了老皇帝,落个瑛贵人的下场?” 燕宜艰难跟上她的思路:“……高贵妃毕竟专宠多年,肯定比我们更能摸准陛下的心思,再说你就算要类比,她也是熹贵妃那个等级的啊。” 真要论起来,王海若才更像那个倒霉的瑛贵人。 “啊,宫斗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沈令月摸着下巴胡思乱想,“那你说高贵妃为什么会答应和同安公主结盟呢?我以为她还想抱养八皇子,走垂帘听政那条剧情线呢。” 最近接连几次大事件,让沈令月承认她过去好像有点小看高贵妃了。 她要是没有那个野心和胆量,也不会在老皇帝突然驾崩后拿出那份莫名其妙的遗诏了。 虽然中间被恒王宫变搞得差点玩儿脱了,但后来不还是在齐修远的辅佐下,顺利当上掌握实权的太后了吗? “高贵妃是聪明人,在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撑野心的时候,与同安公主结盟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燕宜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殿下,她是如何说服高贵妃的,光凭那本临时赶工出来的话本子吗?” 同安公主告诉她,高贵妃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她想要的并不是权力,而是只有拥有权力后才能掌握的,自由。 …… 几天后,宫里传出恒王被贬为庶人,革除宗籍的消息。 沈令月惊掉下巴,难道是高贵妃又发力了? 毕竟这个定时炸弹留不得,这下算是彻底绝了恒王夺嫡的心思。 她正美滋滋吃着瓜,没两天又传出林贤妃突发恶疾,不治身亡的消息。 这次就不能看热闹了,因为有品级的外命妇要进宫哭灵。 本来沈令月是不够格的,裴景淮才六品,还是个虚衔。 但庆熙帝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仿佛是为了给足林贤妃死后哀荣,特命京城里有爵位的人家必须全员到场,还给林贤妃追封了一个慧贤皇贵妃的谥号。 沈令月憋了一肚子起床气,一见到燕宜就疯狂吐槽:“……你把人家儿子都开除宗籍了,人都给活活气死了,现在整这么大阵仗给谁看?” 她穿到这里好几年,第一次披麻戴孝,竟然是给恒王他妈,真是离了大谱。 裴景翊要上值,护送二人进宫的任务又一次落在裴景淮头上。 ——庆熙帝还没老糊涂,拉着朝廷官员一块给他的小老婆哭丧。 按照宫规,林贤妃的棺椁要在寝宫停灵七日,方可下葬入皇陵。 沈令月和燕宜只能每天早出晚归去哭灵,真·早起如上坟。 不过二人都从孟婉茵那里拿到了特制姜汁小手帕,哭不出来的偷偷闻一下,立马涕泪横流。 沈令月一边抹眼泪一边观察,发现这么干的也不光她们家,别家夫人也都是各显神通。 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命妇女眷,大概也只有恒王妃哭的是真伤心,其中还有一半是为了至今关在天牢里的夫君。 她身后是恒王府的世子妃,荣成县主等人,个个都是哭声震天,好不凄惨。 在恒王府女眷四周形成了一圈微妙的真空带,大家都知道这一家子地位尴尬,不敢靠近。 直到停灵第五天,沈令月已经可以熟练地跪坐在蒲团上打瞌睡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哭喊。 “母妃啊——!!!”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见恒王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形销骨立地冲进来,对着林贤妃的灵位哐哐磕头,哭得昏天黑地。 好家伙,他不会是从天牢越狱出来的吧?! 沈令月一个踉跄爬起来,一手拉燕宜一手拉孟婉茵,迅速退到边上。 然后就听到一位消息颇为灵通的侯夫人小声八卦:“听说恒……皇长子在天牢里得知贤妃娘娘死讯,已经不吃不喝绝食好几天了,又咬破手指写下万字血书,哀求陛下放他出来,送贤妃娘娘最后一程。” 侯夫人摇着头感慨:“也是个孝子啊。” 沈令月低头撇撇嘴角。 她们进宫哭灵第二天,就从同安公主那里得知,林贤妃根本不是病故,而是自缢。 “她大概是想用自己的死,换取父皇对大哥的最后一丝怜惜吧。” 不管怎么说,林贤妃也是除了先皇后之外,陪伴庆熙帝最久的女人,多少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沈令月对着恒王哭天抢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大孝子,早干嘛去了? 但很快,她就见识到了更“孝”的那个—— 荣成县主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恒王身边,强行将他拉起来。 “父王,你本是皇长子,却被奸人陷害,蒙蔽皇祖父圣听,害你们父子离心!” 荣成县主抄起供桌上的盘碗,一把摔了个粉碎,目光扫过面前一众惊讶不安的命妇女眷,冷笑一声。 “今日便请各位做个见证,我父王要拨乱反正,诛妖妃,清君侧!” 话音刚落,殿外遥遥传来一阵兵戈厮杀,地动山摇之声。 沈令月心下一沉,绝望闭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千防万防,宫变难防啊! 恒王,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作者有话说:荣成:让你们看看一个恋爱脑觉醒后有多恐怖[药丸] (顺便还剧透了一下月崽和燕燕将来的分工,因为不确定会不会写到这一趴,或许会放在番外里?毕竟京城的瓜田已经快被她俩锄秃了[捂脸偷看]) /以及昨天那一章贵妃其实不是真的想去主持祭祀,虽然按照我查的资料来看,亲蚕礼历来是皇后主祭,没有皇后就让嫔妃代祭,是为了符合“男耕女织”的儒家礼教思想吧,反正是没有公主主持的。而同安公主要拿到这个祭祀权,就得让贵妃当一下对照组,因为百官觉得贵妃不行,还不如让公主去。包括贵妃假装闹脾气,也是为了让老皇帝自己说服自己,给同安祭祀找理由,两个人属于是结盟后打配合了 //还有贵妃和荣成剧情的变化,主要是跟着这一世的剧情走的哈,算是月崽和燕燕穿过来引起的蝴蝶效应,时移世易嘛,我觉得每个角色都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出不一样的改变和选择,而不是说像工具人一样傻乎乎走流程,这个变化肯定是连锁反应的,主角也不能做到全知全能,随机应变其实也挺刺激的对吧(顶锅盖)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想法,写不好是我能力有限[求你了]争取以后更进步[抱抱] 130-140 第131章 第 131 章 驸马柔弱不能自理? 沈令月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但她不敢。 她只能随大流, 和其他吓得花容失色抽泣尖叫的命妇们缩成一团,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说她们这些人主要起到一个人质的作用,只要恒王脑子还没坏, 暂时还做不出撕票的行为。 但是……她和荣成县主有仇啊TAT 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沈令月在心里默默念咒, 漫天神佛拜了个遍。 荣成县主这会儿确实也顾不上公报私仇, 她把恒王强行扶起,又让人拿来早就准备好的黑底混金线绣九龙披风, 将他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白色囚衣挡了个严严实实。 ——大概是起事时间太仓促,来不及现绣龙袍了,只能黑袍加身意思一下。 “父王。” 荣成县主用力抓住他手腕,目光灼灼, 神情炽热,“您难道想让祖母死不瞑目吗?不如奋力一搏!” 恒王回过神来,眼中满是对庆熙帝的浓烈恨意。 母妃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生了重病?一定是父皇迁怒她,逼迫她! 为了那个女人, 他连自己的长子都能革除宗籍, 还有什么父子亲情可言! 这一刻, 他顾不上去细想荣成县主是如何拿到他在禁军中掌握的人手,又是如何策划了这场宫变的。 他只想冲到庆熙帝面前,将他从那张高高在上的宝座拉下来。 恒王正了正衣领,缓缓抬起头, 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视线扫过面前瑟瑟发抖的命妇女眷,他沉声道:“各位夫人留在此地不要走动, 待本王办完了正事,自然会将你们平安送回府上。” 众人噤若寒蝉,胆子小的连哭声都不敢流露出来, 只能死死捂住嘴巴。 沈令月和燕宜挡在孟婉茵前面,眼珠转个不停,疯狂思索破局之法。 直到燕宜环视过殿内众人,发现了一丝古怪之处。 “……高贵妃呢?” 荣成县主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林贤妃的棺椁停在正殿,两侧的偏殿和厢房是给宫妃和一些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的命妇休息的。 毕竟庆熙帝只是要她们进宫哭灵,又不是要她们来陪葬。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连跪七天,加之仪式已经到了尾声,大家也想偷个懒摸个鱼,跪一会儿就去后面歇一会儿。 如今偏殿厢房内休息的夫人们都被挨个“请”了出来,却独独少了高贵妃的人影。 荣成县主拧紧眉头,她原本的计划是先趁乱抓住高贵妃,带着她去前朝要挟庆熙帝写下退位诏书。若是他不肯,那就杀了高贵妃祭旗,正好坐实了庆熙帝受妖妃迷惑,昏聩无道的罪名。 结果现在第一个环节就出了问题,最重要的人质没了? 她叫来守在殿外的禁军头领,让他带人冲进后宫,掘地三尺也要把高贵妃找出来。 黑压压的兵卒如乌云过境,片刻后,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喊声。 沈令月默默攥紧拳头,恨得牙直痒痒。 宫变的重点难道不是擒贼先擒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老皇帝,完成权力交接吗? 老皇帝还没死呢,你这就开始在后宫烧杀抢掠起来了? 恒王你好歹也是个皇子,你不是农民起义军啊! 什么破宫变,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沈令月在心里骂骂咧咧,大概是她身上的怒气太过浓烈,好死不死地吸引了荣成县主的注意。 没能抓到高贵妃,她心里正烦躁着,一扭头就看到沈令月这个“旧恨”,冷哼一声,大步向她走来。 “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荣成县主用力捏住沈令月的下巴,语气冰冷,“当初你坏我好事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要不是沈令月从中作梗,她早就把姜云霖弄到手了,又怎么会让他当上驸马? ——乐康公主和姜云霖成亲三月有余,依旧蜜里调油不说,乐康公主自己也是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所谓的克妻谣言早已不攻自破。 荣成县主越想越气,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上了杀意。 最讨厌你们这些夫妻恩爱的! 不如今天就趁这个机会让裴景淮做了鳏夫。 依稀记得他好像还有几分姿色…… “县主请三思!” 燕宜上前阻拦,一把将荣成县主的手甩开,微微抬高声音:“县主既然想利用我们要挟各家,若您此时乱开杀戒,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周围的女眷听到这话,脸上的恐慌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她们并不清楚荣成县主和沈令月有什么旧怨,但此时殿内所有女眷的命运是紧紧系在一起的,谁知道她下一个会朝谁动手? 荣成县主冷冷瞪着燕宜:“你胆子不小啊,就不怕我连你一块收拾了吗?” 燕宜当然也会害怕,毕竟正常人很难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她用力攥了一下冰凉的指尖,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在荣成县主耳边低语:“县主要杀我们很容易,但你真的要将昌宁侯府和所有勋贵都推到恒王对面吗?” 荣成县主沉默片刻,隔空点了沈令月两下,“今天先放过你。” 等父王顺利即位,她当上公主,想怎么收拾她们都有的是机会。 “母妃,你和大嫂就在这里看着她们。” 荣成县主调了一队人进来,把众人团团围住,故意对恒王妃大声说:“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然后她就追着恒王去前面了。 前朝此时也是一片混乱。 荣成县主敢假借恒王手谕调动亲信逼宫,当然不会只朝着后宫的女眷使劲儿,控制住前朝的守卫才是重点。 事发突然,彼时还有不少进宫等待召见的官员,以及本身官署就坐落在皇城内的,大家正好好地喝着茶聊着天,突然就听见外面刀兵作响,厮杀震天,乱起来了! 这些敢追随恒王造反的禁卫可不管你是几品官,是状元还是榜眼,谁敢乱动,说砍就砍,说抓就抓。 但就算如此,也拦不住有血性的臣子,一边喊着护驾,前赴后继地往庆熙帝办公的文华殿赶去。 其中就包括姜云霖这个倒霉蛋。 自从她成了驸马,庆熙帝大手一挥,直接将她从翰林院提拔到了詹事府,负责治经讲学,可自由出入宫闱。 她提着袍子跟着詹事府的一干同僚们在宫里和叛军玩起了大逃杀,很快就被凶猛的禁军冲散,被逼到了某条夹道的尽头。 眼看那禁军面色狰狞,提刀步步逼来,姜云霖却手无寸铁,心中不由生出天要亡我的感慨。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成了恒王的妹夫,为家人报仇指日可待。 结果恒王先是自己作死被削成了白板,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呢,他居然还能从天牢出来搞宫变??? 砰! 姜云霖猛地睁开眼,就见那禁军头上鲜血直流,缓缓栽倒。 身后露出正高举着一块大砚台的齐修远的身影。 “你没事吧?”齐修远快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紧张地上下打量,“受伤了没有?” 姜云霖跑得灰头土脸,帽子也掉了,头发也乱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翰林院吗? 自从她被调去詹事府,二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齐修远苦笑,“刘大学士风湿犯了,让我来给詹事大人送文书。” 结果就这么倒霉,也被困在宫里了。 姜云霖脱口而出:“他那风湿一个月里要犯二十天,根本就是故意使唤人。” 从前他们一起在翰林院的时候,没少背地里吐槽这位。 齐修远轻抿了下唇角,低声道:“也不算是使唤,是我自己想来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光明正大来到詹事府,或许还能碰运气见到他。 姜云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明明此刻危急关头,她却无法控制自己鼓噪的心跳,跳得乱七八糟。 直到远处有打斗声传来,她一个激灵回过神,下意识抓住齐修远的手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待援军。” 她拉着齐修远向外跑,多亏了在詹事府办差这两个月,她现在对皇城里的地形分布可比齐修远熟悉多了。 齐修远一手拎着沉重的,一角还沾着血的砚台,被姜云霖拉着在宫里狂奔,一转头就能看到她绷紧的面容,明亮的眼眸。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却只希望他们能这样一直一直跑下去才好。 “站住!” 转过一个拐角,二人很不幸地与一个五人小队狭路相逢。 对面五个人手里都有武器,持刀上前,步步紧逼,目光扫过二人身上的官袍,厉声喝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齐修远上前一步,拦在姜云霖前面,紧张道:“我们是翰林院的,进宫来给大人们送文书。官爷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是人都喜欢长得漂亮的,这几个禁军也不例外,见齐修远一身青色文官袍,瞧着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也不像是有什么威胁,便带上了几分轻慢,一挥手道:“老实跟着我们,别乱跑。” 站在最左边的那名禁军眼尖,指着齐修远手上的砚台问:“那是什么东西?” 齐修远一紧张,砚台脱了手砸到地方,日光照出上面残留的血迹。 他支吾着解释:“这是我捡的……” 这时,另一人认出了他身后的姜云霖,大声道:“我见过他,他是乐康公主的驸马!” 驸马和小翰林那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为首的禁军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们敢骗我?” 姜云霖自知避无可避,推开齐修远走出来,“我跟你们走,但他确实只是个小翰林,放他走。” “不行,我得跟你在一块儿!” 齐修远和姜云霖拉扯起来,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吵得面红耳赤。 那几个禁军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看起了热闹。 “行了!”为首禁军听得烦了,抽刀一挥,“谁也别想走,老三,去把他们绑起来。” 老三刚往前走了两步,一道破空声咻地穿透他的后心。 他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冒出的箭尖,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什么人——” 余下几名禁军纷纷转身迎敌,却只见一道银芒闪过,几息之间就被抹了脖子,齐刷刷倒了一地。 卫绍越过横七竖八的禁军尸体,大步上前,面带关切:“没受伤吧?” 姜云霖眼睛瞪得老大,“……姐,姐夫?” 卫绍不在意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滴子,淡淡一笑:“听说恒王带人逼宫了?别担心,城北大营的军队很快就赶来了,其他人呢,是被关起来了吗?” 姜云霖恍恍惚惚,抬手指了个方向,“刚才听他们说,好像都被关到西边的谨身殿了。” 卫绍点头,“你们也别在外面晃悠了,不安全,找个地方藏起来,很快就好。” “姐夫,你要去哪儿啊?”姜云霖朝卫绍的背影喊了一声。 卫绍头也不回:“救驾。” 二人站在原地,看着卫绍一往无前,唰唰几下就又解决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禁军,如砍瓜切菜般轻松惬意。 齐修远说出了姜云霖的心声。 “外面不是都说卫驸马身体不好,柔弱不能自理吗?” 如果这也叫柔弱的话,那他们俩算什么? “姜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齐修远问:“你对地形更熟悉,知道哪里安全吗?” 姜云霖眼中迸发出光彩。 “还躲什么躲,当然是跟着驸马一起去救驾啊。” 她拉起齐修远就往文华殿的方向跑,声音飘在风里,莫名带了一丝激动。 “齐兄,这可是现成的大功劳,不捡白不捡!” …… 林贤妃宫里。 恒王妃和世子妃被“委以重任”,担起了看守女眷之责,但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多少即将飞华腾达的喜悦,更多的是茫然和惶恐。 事发突然,根本没人和她们商量过,怎么好好地进宫哭灵,就发展到逼宫禅位这一步了? 恒王妃心乱如麻,一边后悔当初不该让荣成县主拿到那把密匣的钥匙,一边又抱了几分渺茫的希望。 古来富贵险中求,万一成功了呢? 世子妃的心情就比她复杂多了,她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是庆熙帝当初精挑细选的长孙媳妇,一向端庄贤淑,守礼本分。 自从嫁进恒王府,她冷眼瞧着公爹与夫君的日常做派,一言以蔽之,就是“望之不似人君”,根本没有帝王之相。 若是能平平顺顺做个闲王也就罢了,至少一辈子吃喝不愁,享尽天家富贵。 可他们居然猪油蒙了心要逼宫夺位?还是选在生母尸骨未寒,停灵寝宫的时候发难? 世子妃感觉自己从小受到的三纲五常教育都遭遇了巨大冲击。 这是为人子、孙能干出来的事吗??? 从刚才荣成县主摔杯为号的那一刻,世子妃就有一种要完蛋的预感。 ……不行,她不想被这一家子蠢人拉下水啊! 世子妃转过头看了一眼,恒王妃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极力压住嘴角上翘的弧度,仿佛在畅想自己当上皇后的美妙愿景。 她在心里无声叹气,放弃了拉拢恒王妃的打算。 罢了,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 世子妃开始悄悄打量缩成一群鹌鹑的各家命妇,然后就和沈令月炯炯有神的目光对上了。 那是昌宁侯府裴家的女眷? 方才荣成县主和沈令月的冲突,世子妃都看在眼里,她心念一转,忽然捂着小腹低低呻.吟起来。 恒王妃终于回过神来,紧张地问儿媳妇:“怎么了?” 世子妃红了眼圈,低声道:“母妃,我这个月的小日子还没来,怕是已经有了……” 有了?那就是刚才被惊吓动了胎气? 恒王妃一时慌了神,便道:“那你去偏殿躺一会儿吧,这里有我看着呢,没事的。” “嗯,辛苦母妃了。”世子妃一脸歉疚,仿佛无法为她分忧。 恒王妃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辛苦的。” 反正殿门口还守着这么多官兵呢,看着这些女眷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吓得小脸煞白的模样,恒王妃只觉得扬眉吐气,痛快极了。 等她当了皇后,这些人还不是要跪在她面前三拜九叩? 世子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向偏殿走去,经过沈令月身边时,颐指气使地吩咐:“你,进来给我捶腿。” 周围女眷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昌宁侯府到底怎么得罪恒王府了?先是荣成县主,如今世子妃又来找麻烦? 孟婉茵一直被两个儿媳妇护在身后,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握紧拳头喊了一句:“你,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欺负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世子妃冷哼一声,高傲地抬起下巴,“侯夫人,我劝你识相一点,今后这里是谁说了算,你还看不出来吗?” ——如果恒王兵变成功,这位世子妃很快就要原地升级为太子妃了,谁敢惹她? 一时间,原本还想替昌宁侯府出头的其他人家都默默缩了回去,甚至还有人给沈令月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服个软算了,别把全家都搭进去。 沈令月也想不明白,她和这位世子妃也不熟啊,怎么就被她盯上了呢? 难道是她要替自家小姑子荣成县主出口气? “行,我跟你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令月想得很开,保命要紧嘛。 反正她不信恒王能成功……如果成功了她就把沈字倒过来写! 就在沈令月跟着世子妃往偏殿走去时,燕宜将孟婉茵交托给相熟的女眷照看,快步追了上来。 “等等。” 燕宜握住沈令月的手,对着世子妃不卑不亢道:“我家弟妹没学过伺候人,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伤到世子妃就不好了,如果您不介意,不如换我来?” 沈令月一听就急了,怎么能让燕燕替她受这个委屈? 她拦在燕宜前面,挤出个笑脸,“不就是捶腿吗,我会,我可会了,还是让我来吧。” 世子妃看着二人争来抢去的模样,笑了下,“行啊,那就一起来吧。” 进了偏殿,世子妃让那名宫女在门口守着,似笑非笑道:“侯府的两位夫人要给我捏肩捶腿,还是别让外人瞧见的好。” 门一关,世子妃却一反常态,肚子也不疼了,腰也不弯了,快步走到后窗边上,小心翼翼打开一道缝,向外张望。 确定后窗外面无人看守,她赶紧向二人招手。 “你们快从这里逃出去,想办法往外面传信,叫人进来平叛。” 沈令月瞪大了眼睛。 说好的忍辱负重为仇人捏肩捶背呢,怎么仇人自己先反了? 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比如她和燕宜刚跳出窗子,就被荣成县主带人抓了个正着,然后当场处决—— “还愣着干什么?晚了就来不及了。” 世子妃苦笑了下,“难道你们觉得恒王能成事?” 沈令月和燕宜齐齐摇头。 世子妃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块恒王府的对牌,这是她平时帮着恒王妃管家用的,塞到沈令月手里。 “拿着这个,若是路上遇到禁军,就说你们是我的人,替我去找世子传话……反正无论什么理由都好,他们应该不敢为难你们。” 沈令月收好对牌,先翻过窗户,又来拉燕宜的手。 燕宜转过头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 世子妃扶着窗棂的手指用力收紧,轻声道:“我只想和孩子一起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堪称疯狂,但她总要为自己和府里年幼的一双儿女打算。 她们不能跟这一家子疯子一起陪葬。 …… 荣成县主大概是觉得这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成不了大事,除了正殿内象征性地留了一队人看守,其他地方都是空无一人。 沈令月和燕宜顺利溜出宫殿,一时却有些茫然。 “我们该去找谁搬救兵啊?” ——谢邀,第一次参加宫变活动,请问接下来流程应该怎么走? 或者说,怎么走才能不迷路? 燕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方位,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时辰。 “反正先往南走,想办法混出宫门再说。” 此时的皇宫内各处安静得吓人,空气里无端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偶尔还能看到倒在路边的宫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沈令月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们身下弥漫开来的血迹,整个人仿佛惊弓之鸟,拉着燕宜小心躲闪,仿佛在玩什么鬼屋逃生游戏。 她颤声问:“你说世子妃怎么就选中我们俩了呢?” 难道是她们脸上刻着“救世主”三个字吗? “可能是因为我们和荣成县主有仇吧。” 燕宜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要说那一屋子女眷里,大概只有我们最不希望恒王成功了。” 沈令月默默给自己打气,坚持坚持再坚持,救驾之功近在眼前! 很快,乾清门广场到了。 过了这道门,就算是从后宫正式来到了前朝。 沈令月停住脚步,听着前方遥遥传来的厮杀声,问燕宜:“现在怎么办?” 那边都杀红眼了,她们就算亮出恒王府的牌子,万一人家不买账怎么办? 燕宜站在高处远眺,看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道:“我怎么看着,恒王的人好像被打退了?” 交战双方明显穿着不一样的军服,一边是被恒王收买的禁军,另一边瞧着像是城外北大营的服制? 周家是将门,燕宜在记忆里耳濡目染,多少也见过几次。 “援兵这么快就进宫了?看来老皇帝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沈令月赶紧把世子妃给的对牌藏好,万一让人以为她们是叛党同伙呢? 二人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一段,当她们看清楚冲在最前面,一马当先万人敌的银甲将军时,惊诧地瞪大眼睛。 怎么会是卫驸马? 燕宜立刻改了主意。 “不用出宫了,我们直接去找陛下。” 作者有话说:姜云霖&燕燕:救驾之功,我们来啦[撒花][撒花] 第132章 第 132 章 “请父王即刻传位于我…… 宫变发生时, 庆熙帝正在文华殿开小会。 参会人员有:户部尚书、工部侍郎、兵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翰林院修撰,等等。 起因是今早从滇南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某县铜矿发生塌方事故, 百余名矿工被埋于井下, 至今生死不明。幸存矿工不堪重负大批逃亡, 矿税官镇压不成反激起民变,持续数日, 已有星火燎原之势。 当地官员实在是控制不住局面了,不得不向中.央传书求援。 陛下,菜菜,捞捞! 要派兵打仗, 就意味着又要花钱。 户部尚书就是个死抠的钱袋子,拿手好戏就是向庆熙帝哭穷,又借着铜矿出事的由头,老生常谈,说起了民间私铸泛滥, 屡禁不止的情况。 “我朝铜矿大多分布在西南边境, 开采难、运输难, 且铜矿资源有限,从前前朝开始挖了几百年,已有枯竭之相,近几年运出来的黄铜成色越来越差, 无法满足朝廷需求。” 工部侍郎也跟着帮腔,无论是打造军械, 改良火器都需要用到大量的矿产资源,铜矿匮乏,军械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民间私铸铜钱泛滥, 更有‘销铜钱为铜器’者屡禁不绝,去年军械局为了给神机营配备最新一代的火铳,不得不从民间收购熔炼了几百尊铜制佛像,这才凑够了原料啊。” 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秉松更是直言上奏:“此次矿工暴乱,必定与当地矿税官中饱私囊,克扣矿工待遇有关,若要派兵平乱,第一件事便是严查此獠,安抚当地民心。” 庆熙帝看着军报奏折,听着几位大人互相争论,兵部要钱,户部哭穷,工部说铜矿很重要不能停产,都察院要派御史随大军出行,严查当地矿税贪腐…… 就很头大。 别看京城里每日一片歌舞升平,煌煌天朝气象,实际上这个国家每天、每时、每刻都有新状况发生。 北方旱了,南方涝了,母亲河又上岸给自己找贡品了。 东边豪强兼并土地,隐田隐户;西边少民不服管束,跟着土司往山里一钻,又反了。 庆熙帝每天一睁眼就是干,生病了受伤了也要坚持开小朝会,生怕老萧家的江山在他手里败坏光了。 恒王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世子和荣成县主冲进了文华殿。 身后跟着一队禁军,腰挎长刀,来者不善。 黄总管最先反应过来,嗷了一嗓子,“萧庶人,你竟敢持刀闯宫,是想造反吗!快来人哪,护驾!” 然而外面一片静悄悄,只有紧闭的宫门缝隙飘进来的淡淡血腥味,暗示着殿外的守卫再也不能进来了。 庆熙帝放下奏折,低头看了一眼恒王身上那件十分刺眼的五爪金龙披风,冷哼一声:“朕放你出来送贤妃最后一程,你不在后面老实待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恒王握紧拳头,“父皇这是明知故问吗?我是来为我母妃讨公道的!” “公道?”庆熙帝摆摆手,“你先等一会儿,朕还有正事要和几位大人商议呢。” 恒王被他这般淡定的态度弄迷糊了。 不是,他都带兵闯宫了,父皇就一点都不惊慌失措吗? 几位大人也有点懵。 现在是继续议政的时候吗?陛下,你的大儿子要造反啊! 赵秉松最先反应过来,小老头横眉怒目,指着恒王就要开骂:“不忠不孝,乱臣贼子——” 然后被户部尚书和工部侍郎合力捂住嘴巴往后拖。 “老大人莫冲动,他们有刀……” 赵秉松:“唔唔唔!” 放开我,我要护驾! 其余官员也顾不上互相扯皮了,硬着头皮拦在庆熙帝与恒王之间,试图筑起一道人肉防线。 庆熙帝见状十分不满,抄起奏折硬壳在桌案上敲了两下。 “慌什么?暴乱的矿工怎么处置,派谁去平乱,你们倒是给朕拟个章程出来啊。” “父皇!” 恒王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请父皇即刻传位于我!” “哦,原来你真要造反。”庆熙帝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母妃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来篡你老子的位了?” 恒王被他那高高在上,不加掩饰的轻蔑眼神刺痛,面红耳赤,难言的羞愧在心底弥漫开来。 他红着眼睛朝庆熙帝怒吼:“是你逼我的!我是皇长子,无嫡立长,天经地义!可你却对我挑三拣四,怎么都不满意,还逼死了我母妃……她可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啊!” “你以为贤妃是朕逼死的?”庆熙帝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眼神倏忽转冷,“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女儿呢?” 恒王一愣:“什么?” 庆熙帝朝身后侧方的位置挥了下手,“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走了出来,战战兢兢磕了个头,口齿清晰道:“贤妃娘娘自缢当晚,她的贴身宫女绿枝曾在后花园墙洞下收到一封密信,内容是……” 荣成县主瞬间变了脸色。 小宫女一字不差复述出来的,正是她通过秘密渠道送给林贤妃的那封绝命信。 也是她在信中软硬兼施,暗示林贤妃以一死换取恒王一条生路,并在她的葬礼上伺机发动宫变,逼迫庆熙帝退位。 林贤妃心知自己在后宫大势已去,恒王刚被废黜,太医院就敢捧高踩低无视她,将来的日子只怕跟打入冷宫也没多少区别,不如放手一搏。 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恒王能上位,当娘的就是为儿子豁出这条命也值了。 但恒王对此全然不知情,他听着信中内容,心底一寸寸发寒,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一直鼓动他起事的女儿,“你不是说你祖母是被贵妃克扣用度,活活逼死的吗?” 哪怕被当面揭穿,荣成县主有一瞬的慌乱,也很快冷静下来,指甲抠着掌心,不甘示弱地回望恒王。 “我说错了吗?祖母病得起不来床都无人问津,高贵妃脸上划破一个小口子都有太医院院正亲自开药,您就忍心让她在后宫受尽折磨?长痛不如短痛,这都是祖母对您的一片爱子之心!” 荣成县主上前一步,冷冷看着庆熙帝:“请皇祖父效仿高皇帝,传位于我父王,您为大邺操劳半生,也该享一享晚年清福了。否则……” 她故意往门外看了一眼,暗示道:“您也不想看到贵妃娘娘香消玉殒吧?” 虽然她派去后宫寻找高贵妃的人手一无所获,但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先用她要挟庆熙帝也没关系…… “县主是在找我吗?”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道丽影,高贵妃在庆熙帝身旁站定,一手搭在他肩头,“陛下莫要为不孝儿孙动气,伤了身体。” 荣成县主大惊失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明明看准了时机才下手的,前朝和后宫之间的通路早已提前被人锁死,高贵妃是怎么从后宫逃到文华殿来的? 高贵妃轻哼,“自然是陛下圣明烛照,早就洞悉了你们一家子的阴谋算计!” 庆熙帝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冷淡地看向这个与他生辰相同的孙女。 “荣成,你有野心,也够狠心,可惜你还是太年轻了,真当宫变是小孩子过家家那么容易吗?” 荣成县主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绝不能倒在这里! 她回头对着那队禁军厉喝道:“陛下被妖妃迷惑心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他们通通杀光!” 今日在殿内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逃! 带头的禁军将领是恒王派的死忠,之前是因为恒王人在天牢,荣成县主又有密匣在手,他只能听她调动。如今恒王就在眼前,禁军将领下意识地看向他。 恒王脸上青白交加,显然还未从“我女儿逼死了我亲娘”的巨大变故中缓过来。 “父王!”荣成县主急得直跺脚,“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在犹豫什么?” 恒王沉默片刻后,似是不忍地别过脸去,低声吩咐将领:“动手。” 一群人拔刀朝着金阶之上冲去。 砰! 将领眉心出现一个血洞,瞪大眼睛倒在了地上。 恒王惊愕地抬起头。 陆声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手里举着火铳,枪.管冒出一股灰烟。 凌厉视线扫过余下禁军,冷声道:“放下武器,再上前一步者,格杀勿论。” 火铳的威力不言自明,伴随着一地的咣当声,余下数人丢了佩刀,举起双手,老老实实地不敢再动作。 一队锦衣卫如鬼魅般从偏殿翻进来,动作迅速地将这些人捆绑带走。 陆声的枪管微微一转,瞄准了恒王的心口,静静等待庆熙帝的下一步指示。 扑通一声,恒王世子麻利地跪了。 “皇祖父救我!孙儿都是被他们胁迫来的,此前全然不知情啊!” 恒王世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半是悔恨,半是害怕。 “孙儿好好地给祖母守着灵,就被父王和荣成拉着过来了……什么逼宫什么抓人,都和我无关啊!”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冤枉,本来就是稀里糊涂被拉来凑数的,谁能想到庆熙帝不光早有准备,还在身边藏了火铳这个大杀器啊! 荣成县主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废物!这个时候摇尾乞怜还有什么意义?” 恒王世子不服气地瞪她:“我看你才是疯子!皇祖父又没有把我们革除宗籍,你放着好好的县主不当,非要干这杀头的勾当!” 荣成县主又看向恒王,他被陆声的枪口指着,脸都白了,双股战战,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对面不小心走火了。 “成王败寇,要打要杀,我都认了。” 荣成县主仰起下巴,不甘心地问:“皇祖父,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输在了哪里?如果换做是你,处在我父王的位置,你还能怎么做?” 庆熙帝懒得再给恒王父子多余的眼神,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一家子的血性全都集中到荣成身上了。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祖父在教导孙女一般,饶有兴味地弹了两下杯盖。 “你太自负了,就没发现你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吗?” 荣成县主闭了闭眼,齿缝中迸出那个令她作呕的名字。 “……蒋平!” 混账王八蛋,一定是他告的密! 自从二人成婚,荣成县主就从未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整个恒王府的主子都把他这个有名无实的仪宾当空气。 蒋平像一个游魂飘荡在恒王府,哪怕恒王没出事前向他再三许诺,将来一定会补偿他,可蒋平还是将恨意深藏心底。 荣成县主性情跋扈乖张,对身边奴仆动辄打骂。 在她因为一点小事不合心意,就扇了贴身丫鬟一耳光之后,是蒋平偷偷给丫鬟送去伤药,温言安抚,让二人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在荣成县主全无察觉的时候,蒋平已经悄悄掌握了她的一举一动,并在宫中传出贤妃病故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通过陆声向庆熙帝告密:恒王有逼宫之嫌。 后来无论是荣成县主安排让朝中的恒王一党上奏进言,要求给贤妃加谥号,丧仪一定要隆重,最好让外命妇都进宫为贤妃哭灵。 庆熙帝都一一照办,仿佛他突然良心发现,要弥补林贤妃一般。 ——尽管他确实有这个念头,也想再给恒王最后一个机会,看他是不是真的敢这般大逆不道,逼宫夺位。 “你母妃是和皇后,也就是当初的太子妃一同进宫的。她那时候年轻,漂亮,懂事,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每当朕在外面受了不痛快,去她宫里坐坐,她总会默默站在一旁,给朕扇扇子,或是煮一碗红豆甜汤。” 庆熙帝平淡地回忆着和林贤妃的往昔点滴,“若是早知道一个皇长子的名头就让你们心生妄念,汲汲营营,朕还不如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萧镕,抬起头来看着朕!便是你今日篡位成功,也是用你母妃一条命换来的,值得吗!” 庆熙帝抄起手边的军报,劈头盖脸砸下去。 “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只要你现在就给朕解决了滇南矿工暴乱,朕把皇位送到你手上好不好!” 原先他觉得恒王虽然资质平平,但好歹占个老实本分,不像裕王那么油嘴滑舌,更容易闯祸。 庆熙帝总想再看看,再多衡量衡量,也想着趁自己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尽可能把朝政捋得平顺一些,将来无论皇位传到谁手里,最不济也是个守成之君。 可惜老话说的好,不怕聪明人犯错,就怕蠢人灵机一动。 就算是靠这种下作的手段夺位成功,难道朝中百官就能服气了? 荣成和夫君离心离德,连自己身边人都管束不住,这么要命的事说泄密就泄密,还能指望她办成什么大事? 庆熙帝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摆了摆手,对陆声道:“行了,把人都押下去吧。” “是。” 陆声将手铳轻轻放到庆熙帝手边,尽管他已经无数次证明过自己的绝对忠诚,但还是足够小心谨慎,绝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陆声刚往下走了几步,嘭地一声,殿门被暴力破开,卫绍一马当先冲进来。 “陛下,臣救驾来迟……” 话说到一半,他看清眼下一边倒的局面,默默收回了后半句。 ——本来就是一句客套话,现在一看,怎么好像真的来迟了? 在他身后,是历经八百米冲刺跑,终于汇合的沈令月和燕宜,姜云霖和齐修远。 大家都是来捡漏的同道中人,就是这个剧情发展好像不太对劲啊? 另一边,赵秉松终于挣脱了户部尚书的铁手,脱口而出:“月儿,你怎么在这里?” “外公?” 沈令月可算找到切入话题的理由,快步上前搀扶住小老头,又对稳稳当当坐在上方的庆熙帝解释:“陛下,我们在贤妃娘娘宫里被堵住了,多亏恒王世子妃深明大义,大义灭亲,特意放我和大嫂逃出来搬救兵啊!” 不管怎么说,世子妃给了她和燕燕一个第一时间赶来吃瓜……不是,来救驾的机会,她也得投桃报李,将她从恒王府这一窝反贼里摘出来。 荣成县主听到这句话,又是两眼一黑。 自家人都在不停拖后腿,这日子没法过了! 庆熙帝呵呵一笑,拉着高贵妃的手道:“总算有一个脑子清醒的。” “父皇!” 同安公主快步奔进殿内,她和卫绍是兵分两路冲进皇城的,她带着公主府的女卫直奔后宫,本想着护住嫔妃和其他年幼的皇子公主,结果却发现庆熙帝早就安排了锦衣卫潜伏留守,叛军已经被尽数擒拿。 她才知道庆熙帝对恒王宫变早有准备,赶紧又折返回来和卫绍汇合。 ——半路还顺手救下了被一队残兵追得狼狈逃窜的沈令月和燕宜。 此时沈令月搀着外公,心有余悸。 谁懂啊,救驾之功没捞着不说,还差点成为本次宫变唯一受伤的女眷……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QAQ 真·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同安公主鬓发微乱,显然也是一路杀进来的,紧张地围着庆熙帝打量,“您受惊了,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转过头又对恒王破口大骂,“大哥你真是疯了,你这样对得起贤妃娘娘在天之灵吗?” 庆熙帝欣然享受着女儿的关怀,又对卫绍招招手。 “竟然连驸马都惊动了,你的身子不要紧吧?” 卫绍卸了兵器上前,“儿臣一听宫里出了事,就赶紧随公主一同来救驾……” 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连忙抬手一捂,却有点点血迹从指缝间溢出,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 同安公主立刻上前将他抱住,“阿绍,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卫绍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她肩头。 同安公主眼圈唰地一红,哀声道:“父皇……” “别说了,快去叫太医。”庆熙帝不敢耽搁,连声吩咐下去。 同安和驸马成亲多年,感情甚笃,若是因为这次宫变有个三长两短,而且还是在他明明掌控一切,却要等恒王自投罗网闹的,她非得恨上自己不可。 一想到这里,庆熙帝不由越发迁怒起恒王来。 总不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蠢货儿子,就搭上一个好女婿吧? “走走走,赶紧带走!”他皱着眉头别过脸,不愿再看恒王一眼。 荣成县主被锦衣卫押住,却还在挣扎,“皇祖父,我要见蒋平!我要听他亲口说清楚!” 黄总管收到庆熙帝的眼神,亲自去了偏殿,将蒋平带出来。 蒋平一直躲在文华殿里,他知道今天这里就是全皇宫最安全的地方,此时眼看着轻慢他的恒王全家都成了阶下囚,尤其是害他不能再当男人的荣成县主,他终于有了一种一雪前耻的痛快。 ……可惜,就是将这个毒妇千刀万剐,他失去的东西也再也拿不回来了。 蒋平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到荣成县主面前,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畅快。 “怎么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荣成县主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反手拔出身旁锦衣卫腰间佩刀,直刺入蒋平身体。 蒋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低头看着鲜血不停涌出,染红了衣袍。 荣成县主又把刀往里使劲捅了几寸,眼神冷漠而厌恶。 “想踩着我们全家上位?下辈子吧!” 她弯起唇角,在蒋平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目光中放肆大笑起来。 殿内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姜云霖和齐修远站得近,差点被溅了一身血。 二人目瞪口呆,目送着放肆狂笑的荣成县主被五花大绑押下去。 经过齐修远身边时,荣成县主突然死死瞪着他。 “如果你当初肯乖乖从了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归根结底,蒋平就是被你害死的。” 齐修远震惊到失语,这怎么还能怪到他头上? 姜云霖看不过去,站出来替好友说话:“明明是你自己欲壑难填,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她气呼呼地拉着齐修远走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你别听她的疯话,当初是蒋平非要抢你的酒,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齐修远没吭声,听着姜云霖絮絮叨叨的安慰,心中似有暖流淌过。 “嗯,我不听她的。” 另一边,沈令月还在被外公拉着教训,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明知道危险还傻乎乎往前冲…… 沈令月老老实实挨骂,结果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小老头这是指桑骂槐呢? 明面上骂的是她,其实是在骂老皇帝吧? 庆熙帝也听出来了,轻咳一声,将沈令月解救出来,“老大人消消气,你有这样智勇双全,不畏艰险的外孙女,应该骄傲才是。” 小老头眼皮一耷拉,阴阳怪气道:“陛下谬赞了,她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还能用年轻二字遮掩过去。不像有的人,年纪一大把,还当自己是二十来岁小伙子呢。” 沈令月:……外公你好像有点太勇了。 这是明涵了吧! 庆熙帝不自在地摸摸胡须,“要不我们还是继续说铜矿的事?” 沈令月还没忘了自己的救驾之功呢,眼珠一转,主动请缨:“陛下稍候片刻,我来给各位大人收拾东西。” 刚才恒王带人冲进来时,搞得殿内乱七八糟,各种奏折文书撒了一地。 燕宜从地上捡起一本散开的奏折,看到题目便是《请节制铜矿开采以固国本疏》,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作者有话说:一场注定失败的宫变[让我康康]恒王真是两辈子都败在女婿手里了hhh 以及没有想到的热武器会在这里出现吧[狗头]其实我也纳闷为什么没有人选择直接开枪暗杀()可能行刺也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吧╮(╯▽╰)╭ 第133章 第 133 章 你外孙女比你嘴甜多了…… 太医院署并不在恒王的打击目标内, 除了几个倒霉蛋正好被派去后宫给嫔妃们看诊,不幸被围困了几个时辰之外,等其他太医听说恒王宫变的时候, 文华殿这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院正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还以为是庆熙帝在宫变中受了伤, 脑子里已经反复背过几十个续命药方,以及万一伤势过重……该如何把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保下来。 结果一进殿, 就见庆熙帝好好地坐在上面,被素有铁口黑面之称的赵老御史“劝谏”得不敢回嘴,手边的宣纸都快被抠烂了。 庆熙帝一见到院正,如蒙大赦般站起身, 拉着他就往偏殿走,“快去给驸马瞧瞧,他刚才都吐血了。” “陛下,臣还没说完呢!”赵秉松在他身后喊。 庆熙帝跑得更快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偏殿内, 同安公主守在床边, 紧紧抓着卫绍的手, 眼角微红,脸上满是关切和担忧。 卫绍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抬起另一只手去摸同安公主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温言道:“阿缨别哭,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你又骗我, 太医早就说过你的身体不能再剧烈活动了,谁叫你这么冲动的?” 卫绍被数落了也不生气,好言好语解释:“宫里出了事, 我知你心系父皇安危,可我也是你夫君,总不能让你一个柔弱女子顶在前面。” “胡说,我哪里柔弱了?” “在我心里。” 小两口吵着吵着就开始打情骂俏,二人之间仿佛自成一道屏障,任何人都插不进来。 庆熙帝清清嗓子,仿佛不好意思打扰一般,“同安,太医来了,让他给驸马诊个脉吧。” 同安公主连忙起身让出位置。 院正仔细给卫绍把了脉,又检查了他身上几处打斗中造成的淤痕,青青紫紫,好不骇人。 落在庆熙帝眼里,每一道都是小两口关心他这个君父,奋勇救驾的证明。 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这就是他亲儿子,亲的! “给驸马用最好的药,仔仔细细地调理好了,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日常威胁过太医,关心完大女婿,庆熙帝又去慰问小女婿。 姜云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刷脸的好机会,拉着齐修远表了一波忠心。 庆熙帝打量齐修远,觉得有点眼熟,“你是哪年的进士来着?” “微臣与驸马同年,是二甲第十。” 姜云霖在一旁补充:“方才儿臣被一叛贼围堵,多亏齐编修出手相救,将其打晕,儿臣才有机会与姐夫汇合,一同前来救驾。”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一脸诚恳地望向庆熙帝:“原来父皇早已洞察一切,运筹帷幄,您能安然无恙,真是我大邺之福。” “你们有这份心就很好了。”庆熙帝目露赞许,“不是谁都敢在生死关头逆流而上,直闯险境的。” 更别说这两个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但凡这一路碰上哪个不长眼的叛军,人家可不管你字写得漂不漂亮,会不会做锦绣文章。 庆熙帝在心里默默自我安慰:虽然儿子不成器,但是他挑女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 女婿,就是自己选择的儿子! 姜云霖自不必说,倒是齐修远,这回算是正式在庆熙帝面前挂了号了。 为了不被赵秉松抓回去叨叨叨,庆熙帝今日格外的和颜悦色有耐心,“爱卿今年多大了?成亲了没有啊?” 齐修远面颊一红,低头道:“微臣暂时还未考虑过这些,只想把精力放在公务上,趁着年轻做出一番事业来。” “哎,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有个贤内助为你操持中馈,你也能更加心无旁骛地办公啊。” 庆熙帝问他:“没有什么算命的说你八字克妻吧?不如改天让贵妃帮你也……” “陛下万万不可!” 齐修远一着急,声音都大了些,又连忙解释:“微臣……已有心上人,只是如今官小位卑,不敢向他坦诚心意……” “这有何难?从明天起,你便去詹事府和驸马一起当差吧。” 齐修远和姜云霖既然是同科进士,也在翰林院待了小三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动一动。 庆熙帝对自己欣赏的年轻人,向来是不吝啬提拔的。 齐修远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悦,连忙跪地谢恩。 庆熙帝笑眯眯地对姜云霖道:“以后记得多照顾齐卿几分,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嘛。” 姜云霖心情复杂,“……是。” …… 沈令月一边收拾散落一地的文书公函,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庆熙帝慰问救驾先锋们。 连齐修远这个打酱油的都原地升官了,总不能落下她和燕燕吧? 陛下看看我看看我……她在心里疯狂呐喊。 沈令月抱着一摞奏折,磨磨蹭蹭走到御案边上,然后就被陆声放在边上的那把手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没见过吧?” 庆熙帝早就注意到了她鬼头鬼脑的小动作,也没生气,反而很大方地摆摆手,“这叫手铳,朕准你拿起来看个清楚。” 沈令月双眼放光,“谢谢陛下!” 又回头冲燕宜咻咻两声,叫她一起过来看。 这可是正宗的古代版火枪哎。 她和燕宜凑在一块,把手铳翻来覆去地摆弄着。 黄总管如临大敌,紧张地盯着二人动作,生怕这里再出一个刺客。 庆熙帝好笑地看他一眼,“陆声把弹药火石都卸了,这现在就是个空膛,看把你吓的。” 沈令月也就是看个热闹,倒是燕宜很感兴趣的样子,把手铳上能拆的部位都研究了个遍。 “陛下,我……我有个问题。”沈令月清清嗓子,小心翼翼举手,“我问了,您能保证不治我的罪吗?” 庆熙帝正好奇她想问什么,赵秉松可算找着机会插话,“月儿,陛下面前不得胡闹,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还不快快回到后面去。” “哎,朕还没来得及奖励她们呢,说几句话算什么?” 庆熙帝点点桌面,“你问吧。” 沈令月脱口而出:“既然有火铳这种大杀器,为什么没人用来……” 赵秉松眼睛一瞪,恨不得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外孙女打晕扛走。 这话说的,不要命啦? 庆熙帝哈哈一笑,反问她:“你就不怕朕生气?” 他算是发现了,允昭和怀舟娶的这两个媳妇儿,和别家的女眷都不太一样。 且不说她们是如何敢大着胆子从后宫跑到前朝来通风报信,便是在他面前,似乎也没有其他人面圣时的紧张和胆怯。 沈令月飞快瞥了一眼即将爆发的外公小老头,压低声音对庆熙帝道:“外公他骂您……不是,是劝谏,劝谏!您都能虚心接受,容忍他继续留在朝中,足以说明陛下胸怀宽广,又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小辈斤斤计较呢?” 庆熙帝看看赵秉松,又看看沈令月,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当了一辈子的九五至尊,很多人怕他,很多人恨他,庆熙帝早就厌倦了,他现在更愿意看到那些敢于在他面前说真话的人。 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庆熙帝微微一笑,慷慨解答:“你以为这火铳是大白菜,满大街随处都能买到吗?” 沈令月以为的暗杀:刺客手持火铳藏在屋顶,瞄准庆熙帝,一击得手,迅速逃脱。 实际上,先不说刺客搞到一支手铳的难度有多高,就凭现在的火器技术,既做不到连发,射程又短,也就一百多尺。 而且庆熙帝身边时刻有数名护卫,且随时做好了为他挡子弹的准备。 所以这个刺客首先需要拿到火铳,然后要突破庆熙帝身边的层层护卫,最后当着他的面装填弹药,点燃火绳…… 没等这一连串流程走完,早就被护卫乱刀剁成臊子了。 不然陆声刚才为什么只对着那个禁军将领开了一枪?是他不想突突突一通扫射吗? 如果某天庆熙帝真的沦落到身旁无一人保护的境地,别说是用火铳了,随便找根绳子也能勒死他() 沈令月突然想起某个在睡梦中险些被宫女勒死的老登,那么大的优势,居然也只是“险些”而已。 她自言自语:“难道当皇帝的真有龙气护体?” 庆熙帝不知道她的脑回路已经歪到十万八千里了,但光听到这句话就龙颜大悦,忍不住瞄了赵秉松一眼。 听听,你外孙女可比你嘴甜多了! …… 林贤妃宫里还扣着一屋子命妇女眷,高贵妃便带二人回了后宫,处理善后。 不久之前,恒王妃还做着当皇后的美梦,就被陆西楼带着锦衣卫悄悄围住,发动突袭,将看押人质的数名叛贼一举拿下。 为了确保这些女眷中没有和恒王府沆瀣一气的同谋,陆西楼并没有放她们离开,依旧守在殿外,封锁消息。 恒王妃和世子妃则被堵了嘴单独关押在偏殿。 直到高贵妃回来,传了庆熙帝的口谕,让陆西楼可以放人了。 陆西楼看到跟在贵妃身后的二人,松了口气,神色带了几分戏谑,“世子妃说她放你们逃出去报信了,幸好人没事。” 虽说庆熙帝对这场宫变早有预料,但为了做戏逼真,就连陆西楼都是今天上午才接到消息。 方才禁军闯宫的混乱局面也不是假的,万一沈令月和燕宜运气不好出了什么意外,他都不知道怎么跟裴家交代。 “侯夫人在里面,她很担心你们,快进去看看吧。” 沈令月和燕宜一听也不敢耽搁,赶紧推门进去。 孟婉茵都快急死了,方才她明明看着二人跟世子妃进了偏殿,结果等锦衣卫的人马冲进来一搜,两个大活人竟然不见了? 再一听世子妃告诉陆西楼,是她让沈令月和燕宜从后窗逃出去搬救兵,如今人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孟婉茵一想到刚才外面乱糟糟的喊杀声,自己先把自己吓得够呛。 如今见二人完好无损地回来,她一手拉着一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阿弥陀佛,三清保佑,总算你们都好好的……” 一屋子的女眷从高贵妃口中得知宫变已被平息,恒王一家已经伏诛,也是连连念佛。 等到恒王妃和世子妃被锦衣卫从偏殿带出来时,所有人都对她们怒目而视。 “乱臣贼子!” “不忠不孝!” “就该满门抄斩!” 世子妃对这些咒骂恍然未闻,不停在人群中寻找二人的身影,神色焦灼。 直到燕宜走过来,将对牌还给她,凑近世子妃耳边说:“我们见到陛下了,也说了是你特意放我们出来报信的。” 至于庆熙帝最终会如何处置恒王一家,就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 世子妃目露感激,眼神暗了一瞬,又对燕宜点点头。 她早有预感恒王不能成事,但没想到这场宫变从一开始就在庆熙帝的掌握之中。 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她的命。 …… “父皇,父皇啊!儿臣来晚了,儿臣万万没想到大哥他竟然如此狼子野心,不忠不孝啊!” 宫门解禁后,裕王第一时间被抬了进来,拍着自己绑夹板的大腿嚎啕大哭,“儿臣也想带人进宫勤王,可是儿臣这条腿不中用啊……” 庆熙帝被他哭得脑瓜子直嗡嗡,但有了恒王这个对照组,他现在看裕王也没那么难受了,摆摆手止住他的哭声,态度还算温和:“行了,朕没事,就是你妹夫以为朕遇到危险,不管不顾带人冲进来,差点又犯了旧伤。” 裕王一进来就看到同安公主又陪在庆熙帝身旁,正纳闷她怎么消息如此灵通,又听见卫绍救驾受伤,心里的酸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没忍住阴阳怪气道:“妹夫在家休养多年,还能带兵杀敌,看来病的也不是很重嘛,该不会之前都是装出来的吧?” 话音刚落,同安公主抄起果盘里的一颗大头梨就朝他砸过去。 “三哥你再胡说一句试试?驸马刚才都吐血晕倒了!” 裕王躲又躲不开,被砸了个正着,捂着脑门嗷嗷喊:“父皇,你看看她啊,她打我!” “朕看你也该打。”庆熙帝冷哼,“你那张破嘴也该有人管管了。” 裕王不敢吭声,早知道他也娶一个将门虎女当王妃了,关键时刻还能替夫救驾…… 不能说卫绍,那他说老大总行了吧? 裕王摩拳擦掌,一副替庆熙帝打抱不平的模样。 “大哥真是枉为人子!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我们兄弟里的头一份,父皇您对他多好啊,他怎么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裕王开始回忆小时候,连某年正旦宫宴上,庆熙帝给恒王多夹了一筷子菜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动情处,自己都差点委屈哭了。 庆熙帝:……从前怎么没发现老三记性这么好? 不过裕王的话也的确勾起了他许多回忆,恒王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由那个狂悖的逆子,回退到了童年时圆头圆脑,笑得憨憨的傻小子。 皇位、权势,野心,这些可怕的恶魔,让他们父子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庆熙帝叹了口气,打断裕王翻旧账,“依你看,朕要如何处置老大一家?” 裕王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的道:“自然是满门抄斩,以绝后患。” 他还没忘了跟同安公主争表现,想了想又加码:“父皇若是舍不得父子之情,儿臣愿为您分忧,亲自监斩,以正典刑!” 庆熙帝的脸色更难看了,“朕知道了,你没事就先回去吧,好好养你的腿,别四处蹦跶了,朕可不想要一个瘸儿子。” 裕王一走,庆熙帝便问同安公主:“你也觉得老大该死吗?” 同安公主想了想道:“儿臣以前听驸马讲过一个故事,说盗墓贼通常是两人行动,一人下墓,一人在地上接应。又因为盗墓的手艺大多是祖传的,所以通常是父子俩一起,而且必须是父亲在上面接应,儿子下墓探宝。” “因为若是父亲在下面,儿子在上面,一旦下面遇到什么不测情况,儿子往往会舍了父亲逃之夭夭,将父亲活活困死在墓中。但若是情况反过来,父亲是万万不舍得儿子困死在下面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将儿子救上来。” 这话算是说到庆熙帝心坎上了,他摇头苦笑,“是啊,老子总是舍不得对儿子下狠手的,可是反过来呢?这些当儿子的却恨不得老子早点死。” “大哥从小就是老实人,但老实人也最容易钻牛角尖。” 同安公主温言劝慰:“无论父皇如何处置,一定都有您的理由。” “阿缨,你怎么也跟那些老官油子似的,学会跟朕打太极了。”庆熙帝笑着点点她,“就知道把难题抛回朕身上。” 下一秒他忽然沉了脸,语气带了几分严肃。 “朕就想听你一句准话,对老大一家,是杀还是留?” 作者有话说:orz今天短小了点[化了] 老皇帝的考验开始了,大家可以无奖竞猜起来了[狗头] 第134章 第 134 章 信仰她,臣服她。……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也是富贵险中求的一天! 沈令月还惦记着庆熙帝忙完正事后会不会给她和燕宜什么赏赐, 故意在宫里磨蹭了好久。 她还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那么多命妇被扣押了大半天,没吃没喝,担惊受怕的, 宫里总要安抚一二吧? 不能寒了功臣勋贵们的心。 沈令月和燕宜主动请缨, 帮高贵妃处置宫务, 照顾年纪大的,身体本就不太好的一些长辈们, 不知不觉间又拉了一波好感。 各家夫人看她们的眼神都越发火热,心说昌宁侯府不愧是铁杆的保皇派,就连娶进来的两个儿媳妇都是有勇有谋,宁折不弯。 外面都乱成那样了, 她们还敢策反恒王世子妃,翻窗户逃出去搬救兵! 陛下的眼光也太好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全都指进裴家去了。 又有人想起,这两门婚事当初似乎是高贵妃撮合的? 原本高贵妃在贵妇圈子里的名声一般,毕竟她就是那种最典型的美貌单出秒杀一切的小户女, 偏偏还能独宠多年, 让许多自恃出身高贵的士族千金颇为鄙夷。 但……谁不想给家里娶一个能旺三代的好媳妇啊? 高贵妃刚慰问过一位心绞痛发作的国公夫人, 正要起身离开,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目光诚挚恳切:“贵妃娘娘,我家小儿子尚未婚配, 求娘娘为他保个媒?” “还有我家的。” “这是我娘家侄子的八字……” 等高贵妃回过神来,怀里已经多了一打众人临时写下的八字庚帖。 大家都一脸期盼地望着她, 让高贵妃有种自己是月老下凡的错觉。 她定了定神,扬起一抹粲然笑意。 “多谢各位信任,那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高贵妃让宫女替她将这些庚帖收好, 有空了慢慢琢磨,回头再看沈令月和燕宜,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偏爱。 别说昌宁侯府了,她也觉得这两个丫头挺旺自己的。 没有沈令月就没有琅嬛馆,她看不到那么多有趣的话本,也没机会以此为渠道与同安公主传递消息。 作为执掌后宫的宠妃,高贵妃的小金库丝毫不输庆熙帝的内库,于是裴家婆媳三个出宫时,都被她赠了一份厚礼。 高贵妃一手拉一个,羡慕地对孟婉茵道:“侯夫人好福气,真想把她们留下来一直陪在本宫身边。” 孟婉茵:……万万不可! 这皇宫还是少来为妙! …… 她们是最后一批出宫的,夜幕将至,皇城各处亮起烛火,一队队巡逻的禁军步伐整齐划一地走过,仿佛白日里那场厮杀不过是短暂的幻觉。 但燕宜还是能感觉到鼻尖仿佛有残余的腥气萦绕,胃里不受控制地微微翻涌。 她连忙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却不小心拿错了另一条加了料的。 生姜的辛辣味瞬间涌上来,熏得燕宜不停咳嗽,眼泪狂流。 沈令月和孟婉茵都吓了一跳,正手忙脚乱地替她拍背顺气,忽然感觉到一阵疾风迎面而来,下一秒,燕宜已经被大步赶来的裴景翊完全圈在怀里。 他收紧的手臂微微发颤,仿佛要用这个动作确认她是否安好。 燕宜被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包裹,紧绷了一整天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下来,放任自己靠在他胸前,双手绕过腰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的脊背,用力按下。 裴显和裴景淮慢了一步,对上守门侍卫瞪大的双眼,二人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客套了,快步上前拉住自家夫人的手,异口同声地问:“没事吧?” 孟婉茵吓了一跳,立刻把手抽回来,不自在地拨弄了下头发,“侯爷放心,我们都好好的。” 裴显:“……哦。” 他往左边看看,老大两口子还紧紧抱着彼此不松开。 再往右边看看,沈令月已经扑到裴景淮怀里撒娇,“死了好多人……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以前有阵子沉迷丧尸片怪兽片,尤其是那种血浆不要钱似的漫天泼洒,简直是期末周的解压神器。 但当这种场景真正出现在她眼前,沈令月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她没法说服自己这些都是纸片人是npc,她甚至不敢去细看那些倒在地上还未闭上眼的脸庞,其中会不会有某次进宫赴宴时为她领路的宫人。 刚才忙活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乍然见到裴景淮,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可以肆无忌惮向他袒露自己的脆弱。 裴景淮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胸前衣料被她的眼泪打湿,越发心疼,抬手轻拍着她的背,难得用温柔的语气安抚:“没事了,我们回家,青蝉烧了一大锅水,你想泡多久都可以,然后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忘记了,好不好?” 沈令月抓着他的腰带,委屈巴巴加条件:“……还要你给我按摩!” 裴景淮尽数应下,又许诺明天带她去逛街,后天丰乐楼下馆子,大后天……一口气把未来半个月的行程都排满了,总算哄得沈令月破涕为笑。 裴显站在中间,忍无可忍,用力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道:“人没事就好,有什么话回家再慢慢说。” 再在这儿待下去,让他觉得自己格外多余。 一家人正要上车离开,守门侍卫忽然朝另一个方向躬身行礼:“同安公主。” 同安公主下了车,对裴显一家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又问:“侯爷是来接家眷的?” 裴显应是,斟酌着开口:“听说宫中出了些变故,臣等忧心不已,不知陛下龙体安泰否?” “侯爷放心,父皇很好,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同安公主又将目光转向燕宜,见她脸色苍白,眼角带泪,不由多关心了几句。 燕宜摇头说自己无事,想了想又给同安公主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二人走到马车另一面,恰好隔开宫门守卫的视线。 同安公主低声问:“可是又有什么预示?” 燕宜摇头,“刚才听高贵妃身边人提了一嘴,说是裕王进宫了?” “无妨,他就是来落井下石的。”同安公主摆摆手,“三哥根本不明白,他越是想弄死大哥,反而越会激起父皇的怜子之心。” 正是因为她看透了庆熙帝的心思,才会在君父步步紧逼的问话中,选择保下恒王。 “安王叔在天牢里都被关了半年了,也没见父皇下令将他处决。” 同安公主微微翘起唇角,“父皇虽然霸道专横,但他毕竟老了,人一老就容易心软,总想让一家子儿女都和和睦睦围在他身边,哪怕这注定只是个假象。” 裕王,太心急了。 燕宜又问:“那陛下的意思是流放还是圈禁?” “父皇还没打定主意。”同安公主道,“再说大哥这次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先是群臣上书造势,又有串联禁军发动宫变,等着看吧,明日朝堂上又要开始一场大清洗了。”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就看这些空出来的官职里,她能争取到多少了。 燕宜也想到了这点,面上带出淡淡笑意,连胃里那股不适感都减轻了几分,由衷地为同安公主感到高兴。 “殿下,我有一计。”她上前一步,对同安公主耳语:“今日在文华殿看到户部关于铜矿开采的奏本,其实……” 同安公主认真听着,眼中迸发出全新的光彩,问燕宜:“果真如此?” 燕宜肯定点头,“如此既能全了陛下的怜子之心,又为您添了开疆拓土之功。” 只要这一计能成,最快三年,同安公主在朝中的声望将无人能及。 “没问题,我来想办法说动父皇。”同安公主一口答应下来,“就算大哥没这个胆子,不是还有荣成吗?” 她这个侄女心黑手狠,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同安公主一高兴,抱着燕宜转了个圈,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飞扬。 “好姑娘,你真是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 车厢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卫绍掀开车帘,幽幽看向二人:“殿下,天色已晚,别让裴家人等太久,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 天色昏暗,越发衬得卫绍脸色苍白,虚弱中带着三分幽怨。 同安公主只好放开燕宜,和她约好明日到公主府详谈。 燕宜向车上的卫绍礼貌颔首,又小声问:“驸马的身体?” 万一将来……中宫空悬可不是好兆头啊。 不等同安公主开口,卫绍轻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劳世子夫人挂心,我应该是能陪着阿缨白头到老的。” 同安公主嗔他一眼:“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斤斤计较?” 她拉着燕宜的手解释:“驸马早年是受过伤,但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只是当时父皇和卫家交恶,我们只能韬光养晦,低调行事。” 庆熙帝还是很关心这个大女婿的,隔三差五想起来就会派太医来请脉,这么多年下来,卫绍装病也是颇有心得。 今日他故意在庆熙帝面前吐血晕倒,三分病也能演出十二分。 燕宜了然,又对卫绍郑重道歉:“驸马误会了,我当然也盼着您和殿下琴瑟和鸣,长长久久。” …… 沈令月全都看到了! 同安公主抱了燕燕,还转圈了! 就连驸马都吃燕燕的醋了,她更要吃! 等同安公主和卫绍坐车离开,沈令月正要冲过去,却被裴景翊截了胡。 他对沈令月微微一笑:“弟妹,府里派了三辆马车过来,我们各坐各的可好?” 沈令月气鼓鼓,和裴景翊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天,终于怂怂点头,“好……” 裴景淮打圆场,哄着她上了马车,“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 他和裴景翊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 唉,别人家都是担心妯娌不和,他们家倒好,只需要担心妯娌太和,把自家夫君都抛到脑后去了! 燕宜和裴景翊上了车。 车门一关,内里自成一方天地,黑漆漆的连一丝月光都照不进来。 燕宜正要弯腰去找烛台,冷不防被裴景翊圈在怀中,密密麻麻的吻毫无章法落了下来。 马车缓缓行进,有轻微的颠簸,但都比不过燕宜在他怀里感受到的疾风骤雨。 这一整日的忧心与煎熬,焦躁与不安,通通被他以另一种方式释放出来,让她感同身受。 若是放在从前,燕宜是必然不肯与他在车内这般亲热,担心会弄出声响叫人听见,太羞耻了。 但今天她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亲眼见到那般惨烈的宫变画面,胸中这股不安的郁气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燕宜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亲吻和喘息的间歇里,微微仰起头亲了亲他的喉结。 裴景翊轻轻一颤,被她亲过的地方像是着了火,酥酥麻麻一路蔓延到全身,呼吸一滞,随即更加用力地将她揉进怀里,如同野兽标记猎物一般,慢条斯理地舔舐过她颈侧,齿尖叼起一小块细嫩肌肤,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佳肴。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要点灯这回事,在黑暗中无限放大了其他感官,呼吸,气味,触感,用最亲密的姿态确认彼此的存在。 “阿昙,我怕极了。” 裴景翊用力收紧双臂,却怎么都觉得还不够,仿佛只要他稍一松懈,她就会化作一股青烟随风飞走。 他一下一下啄吻着她的耳垂,在她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轻颤的嗓音似乎有些哽咽,“我怕你有事,怕你受伤,怕你会害怕……” 燕宜的心脏好似被狠狠攫住,巨大的冲击如海潮一般不停涌来,将她的理智和冷静都撞得粉碎。 她当然知道裴景翊是喜欢她的,但他好像总能一次又一次刷新那个名为爱的上限。 燕宜躺靠在他怀里,明明是他上她下的姿态,她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最虔诚的祈祷和仰望。 这一刻,仿佛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女,而他匍匐在她脚下,信仰她,臣服她。 燕宜抬起手,如同神明赐福,轻抚他的发顶,声音低柔。 “别怕,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说:冷知识:人在收到巨大惊吓后需要—— (PS:只是亲亲! 第135章 第 135 章 “我们生个孩子吧。”…… “回来了回来了, 快把火盆端过来!” 裴玉珍这一会儿工夫从松鹤堂到前院跑了好几趟,总算听到马车进巷子的辘辘声响,连忙赶回来报信。 太夫人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脚步飞快, 董兰猗连忙追上去搀扶, “外祖母您慢点儿。” “母亲,我们回来了。” 裴显和孟婉茵率先迈进松鹤堂庭院, 然后就被一排三个烧得正旺的火盆扑了一脸热浪。 “祖母,小姑。” 裴景翊和裴景淮夫妇四个进了门,也被这个阵仗唬了一大跳。 太夫人摆摆手,“别废话了, 赶紧跨个火盆先。” 裴玉珍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大把艾叶,沾了水往他们身上洒去,“阿弥陀佛,百无禁忌,晦气全消……” 迈过火盆, 还没走几步, 她又端来一碗粟米、绿豆、玉米稞之类的混合杂粮, 噼里啪啦往他们身上砸。 沈令月赶紧捂脸护头,左右躲闪,“小姑,你这是去晦气还是公报私仇啊!” 再说这又是什么地方的习俗? 你干脆再加一把大枣花生桂圆莲子得了…… 裴玉珍理直气壮, “哎呀你不懂,这是南边传来的, 反正礼多人不怪嘛。” 太夫人这回也站在她那边,连连点头,“就是, 你们今天可遭了大罪了,我听说宫里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冤魂不散哪……” 沈令月:……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哈。 不过这毕竟是长辈们的一番心意,沈令月和燕宜十分默契地转头躲进夫君怀里。 现成的肉盾不用白不用! 总算结束了驱邪仪式,一家人进屋吃饭。 裴玉珍拉着她们问个不停,“恒王真的在贤妃娘娘灵前造反了?天爷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我都得从棺材里气活过来。” 董兰猗也眼巴巴地看着表嫂,这可是宫变哎,现成的一手素材,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沈令月和燕宜打起精神,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起来,挑能说的讲给她们听。 该说不说裴玉珍是个绝佳的听众,情绪价值给得足足的。 一时间房里只剩她大呼小叫的吸气声。 “原来是荣成县主撺掇恒王起事的?” “恒王世子妃为了自保,主动把你们放走了??” “蒋仪宾告密,荣成县主当着陛下的面把他一刀捅死了???” 末了裴玉珍总结:“这一家子各怀鬼胎的,能成事才怪。真要让恒王得了逞,我们谁也讨不了好。” 跟恒王这个糊涂蛋一比,庆熙帝简直就是千古明君了。 裴玉珍朝天上拜了拜,“阿弥陀佛,保佑咱们陛下长命百岁,就算不能,那就保佑下一任皇帝也是跟侯府亲近的……” 沈令月嘿嘿一笑,“小姑你就放心吧,咱们家再富贵三代还是没什么问题哒!” 裴显看看她,又看看燕宜,目露沉思。 …… 沈令月一回到澹月轩,就受到了丫鬟们的热烈欢迎,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跨火盆的流程。 青蝉更是恨不得把她今天入宫穿的这身衣裳全都烧成灰,以后再也不见才好。 “热水已经备好了,小姐快去泡一泡,解解乏。” 沈令月笑着应下,转身用指尖勾住裴景淮的腰带,往前一拽,“小裴子,还不过来伺候着?” 裴景淮非常熟练地回了个嗻,配合她玩起了奇奇怪怪的扮演游戏。 沈令月今天的运动量简直超标了,又是翻窗户爬假山,又是八百米冲刺跑的,此刻泡在热水里,一下子就摊成了一滩软泥,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隔间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你轻点儿。”沈令月哀怨控诉,小腿扑腾着溅了他一身水。 裴景淮捏着她的脚踝不撒手,按摩的力道丝毫不减,“现在不把筋骨揉开了,你明天更难受。” 沈令月只能继续龇牙咧嘴鬼哭狼嚎,被裴景淮前前后后全身上下捏了个遍,最后用大毛巾一裹,轻轻松松扛回床上。 裴景淮自己折返回隔间,又往浴桶里兑了一壶热水,飞快洗了个战斗澡。 等他出来,发现沈令月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仰头望天,眼睛睁得老大。 “怎么还不睡?”他在床边坐下来,正低头系着寝衣带子,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 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被沈令月按倒在床榻上,跨坐在他腰间。 裴景淮一抬头,就看到裹在她胸前的毛巾边缘松动,缓缓滑落…… 眼神一暗,几乎是瞬间就起了反应。 沈令月也感觉到了,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顶了一下,笑得像个采花大盗,挑起裴景淮的下巴,“小美人,快从了我吧~” 裴景淮被磨蹭得脸都红了,一路蔓延到耳后,鼻腔也是阵阵发紧,他狼狈地扭过脸去,嗓音沙哑,“你不是,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还不快睡?” 沈令月把松松垮垮的毛巾直接扯下来丢到一边,“啪叽”一下趴在他身上,两条腿紧紧缠住他的腰,对上他潮色翻涌的眼眸,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不是都给我按摩放松身体了吗?我现在精神得很,一点也不困。” 裴景淮拿她没办法,抬手托了下她的后腰,无奈道:“今天没泡那个,现在用热水也来不及了。” 全城封锁,宫门也阻断消息进出,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只求她平安无事,哪还有什么旖旎心思。 若是别的日子也就罢了,大不了他注意一点提前出来。 但是她说过每个月这几天是什么“危险期”…… “那就不用了。” 沈令月搂着他的脖子到处乱亲,像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狗,小小声说:“小舟哥哥,我们生个孩子吧。” 裴景淮身体一紧,仿佛迎头一盆凉水浇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发烧了?还是中邪了?” 气得沈令月在他大腿里侧使劲摸了一把,“我好得很,没病也没疯!” 裴景淮嘶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又欢愉的纠结表情,好半天才缓过来,“那你这是……” 沈令月趴在他胸口,听着咚咚的心跳,轻声道:“我就是觉得,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太快了。” 她和燕燕努力想要阻止恒王宫变,减少无谓的伤亡。 可是两只小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却是难以预料的全新连锁反应。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不是任凭她们涂抹修改的RPG模拟器。 沈令月在他耳边循循善诱,“你就不想知道我们俩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吗?” 这是他们成亲的第三年,她终于愿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被围脖儿摧残了这么久,他们现在应该能当好一对合格的父母了吧? 沈令月在脑海里畅想起来,却没注意到裴景淮半天都没有出声。 她低头不高兴地看他,语气威胁:“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和我要孩子?” ……不行,光是说出后半句话,她的心脏就开始酸胀起来。 “裴景淮!”沈令月眼圈一红,气得扑上来咬他。 裴景淮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面,语气无奈,“衣裳都没穿,你不嫌冷了?” 沈令月眼里包着两汪水,“我不冷,我怒火中烧!” 又去踢他小腿。 裴景淮钳住她的腰,像是重复过无数遍一样丝滑,慢慢欺进。 “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他不动,就那么停在那儿,认真望进她的眼里。 “你要给我生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 裴景淮抬手按了按她眼角微湿的水痕,随着他的动作,沈令月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男人想要孩子,太容易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轻松的事吗?” 低头亲亲她的脸,“我只是不舍得你辛苦。” 沈令月抓着他的肩膀起伏,在他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乐意,不要你管。” 裴景淮低低笑了一声。 “既然夫人盛情相邀……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俯身含住她的唇,将这一整个漫漫长夜的呓语都吞入腹中。 …… 裴景翊这一整晚都紧紧抱着燕宜,只是确认她还在他身边,就连梦里都是清甜。 清晨,他静悄悄地起身下床,洗漱更衣。 ——就算前一天宫变了又如何,还不是要按时上值。 出门前他叮嘱司香,“夫人昨天受了惊吓,不要吵醒她。” 于是燕宜睡到下午才自然醒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时辰,只觉得不可思议。 昨晚她和裴景翊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能睡这么久? 这太不符合她一贯的生物钟了。 而且明明睡了将近七个时辰,她还是感觉身上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来。 好奇怪,但今天还要去公主府谈事,燕宜就没放在心上。 她让司香去了一趟澹月轩,得知沈令月也才起床不久,二人约好直接在侯府大门口碰头。 一上车,沈令月就假装板起脸,“坦白从宽,你昨天和公主都说什么悄悄话了,她还抱你!” “陛下问公主该如何处置恒王一家。”燕宜如实道,“我想这是他对于继承人的考题,而裕王是不及格。” 沈令月瞪圆眼睛,“你的意思是,老皇帝已经将公主列入候选名单了?” “陛下受伤辍朝那段时间,同安公主每日都会进宫伴驾,我想陛下多少也猜出了几分,若是他不准允,早就把她打发回府了,而不是默许。” 沈令月高兴地拍手,“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公主能堂堂正正接过皇位,总比我们再搞一次宫变来得正当。” 燕宜点头,“所以我给公主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主意。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呢。” “我?”沈令月懵懵,“可是我好像啥也没干啊。” 她只擅长封建迷信邪门歪道…… 燕宜轻轻笑了。 小月亮根本不知道她自己有多好。 有段时间她沉迷看历史同人文,二人的日常聊天记录里也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就像一只在到处游荡的小企鹅,每每发现什么花纹新奇的小石头,都会第一时间带回来和自己分享。 比如燕宜就知道了“明摄宗”“高梁河车神”“happy forever big king”“赛级麻草”都是什么意思…… 而她又是个对新知识充满探索欲的性格,经常是沈令月自己都忘了跟她分享过什么,抛出一个梗就跑了,燕宜就只能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去查资料,看专业科普视频等等。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jpg 燕宜提醒沈令月:“你记得我们昨天在文华殿整理的那些奏折文书吗,关于滇南铜矿的。” 铜矿开采,关乎到金融、经济、工程、军械等多个方面,属于国家战略资源。 沈令月依旧摸不着头脑,“挖不出铜了怎么办?总不能让恒王凭空变出来一个新矿吧。” 燕宜眼珠微微转动,神态与沈令月肖似,充满慧黠。 “你果然连自己看过什么都忘了。” 她推开车窗,视线飘远,仿佛跨越了绵长的海岸线,直达遥远的东方。 “大邺缺铜,更缺银,但是……某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岛国,拥有全球四分之一产量的银矿哦。” 作者有话说:燕宜:(地图展开)殿下,想要开疆拓土之功吗[让我康康] 第136章 第 136 章 科学备孕&拔萝卜种萝…… 沈令月激动地在车里挥了一套王八拳。 别跟她说什么以和为贵, 她只想核平某岛。 不打不是种花人! “哎哎,这个世界也有小日子吗?”文盲小沈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求知欲爆棚, “那咱们老乡哥当初怎么没搞一块飞地回来?” 或者叫藩属国, 某某封地, 某某州也行啊。 燕宜微微后仰,躲开她毫无章法的拳风, 想了想道:“可能那时候还是乱世,萧太.祖忙着打天下,很多事情都力有不逮吧。” 就连云韶女学,不也是在一百多年后才由同安公主主张开办的吗。 区区一个小岛, 优先级肯定比不上稳定政局,恢复生产,人口繁衍等等强国之策。 要说裴景翊在兵部上班最大的好处,就是燕宜跟着蹭看了不少舆图,虽然不够精细, 但也足够她分辨出那个熟悉的轮廓了。 之前裴景翊还在武库司, 燕宜在他书房看到过各地边防驻军每年更新军需器械的数量, 所需的铜、铁矿石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可惜他官职还不够高,军械局、火器营那边的资料保密程度更加严格,不然燕宜还想看看大邺的火器技术研发到哪个阶段了。 虽然她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但是万一能和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互相交流启发一下呢? 毕竟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每个种花人多少都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 可以不用,但必须要有。 不过燕宜也就是想想而已, 总不能让裴景翊冒着风险去偷资料,再被有心人扣上一个意图谋反的帽子。 老公一时半会儿是指望不上了,幸好还有同安公主。 反正燕宜有的是耐心和时间慢慢等。 但大邺的铜矿储量是真的等不了了。 “如果按照现在的历史脉络发展下去, 铜矿产量枯竭,最先冲击的是货币,要么改用纸钞,要么更多使用白银结算。” 燕宜回忆着当初因为沈令月一时兴起发她的史同小段子,而专门去找的古代金融体系科普。 “纸钞需要国家信誉背书,需要有官方的金融机构,但是世家贵族和民间百姓宁可相信各地大商会自行开办的钱庄发行银票,也不敢寄希望于纸钞,归根结底还是不确定性太多了。” “这个我知道。”沈令月全都想起来了,兴致勃勃举手,“大X宝钞不如厕纸嘛,之前我们去看展的时候还买过文创明信片呢。” 黄金白银好歹是贵金属,哪怕今天这个王朝突然崩了,但只要老百姓手里有金银,心里就不慌。 但纸钞这个东西……朝廷缺钱了就印一批,越滥发越贬值,谁还敢用啊? 沈令月摸着下巴偷笑,“大邺没有发行纸钞,估计老乡哥也听过厕纸梗,嘿嘿。” 燕宜点头,“虽然我们平时出门用银子更多,但对普通百姓而言,铜钱、粮食、布匹才是他们最常用的结算货币。” 铜矿产量年年下降,民间私铸铜钱杂质含量变高,铜钱和银子换算的比例越发不稳定,损耗率也在增加。 这一点在她平时帮着孟婉茵管家理账的时候就深有体会了,尤其是侯府在各地置办的地产,佃户每年往主家交粮,往官府纳税,这其中如何换算,都是一笔麻烦账。 沈令月听得晕乎乎,仿佛回到了大学通识课堂上。 她一拍桌总结:“……反正就是我们缺铜缺银,对面小岛储藏丰富,那还等什么,拿来吧你!” 说话间就到了公主府。 同安公主果然没让燕宜失望,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搜集到了许多资料,用来佐证她的大胆设想。 以燕宜对裴景翊书房公文的熟悉程度,没费什么力气就辨认出,这些资料中有不少都是密不外传的关键档案。 至少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她在心里对同安公主的评估又上升了几点。 殿下的底牌就如同驸马的装病技巧一样,深不可测。 这才是让人安心的合作伙伴。 沈令月坐在边上吃水果,听她们聊天如天书,打了几个哈欠。 昨晚折腾得有点过火,完全没睡够啊啊啊…… 同安公主余光一扫,见沈令月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了,不由好笑。 昨天才亲身经历了一场宫变,还能睡得这么没心没肺,也是一种天赋异禀。 这时侍女来报,说文太医给驸马诊完脉了。 同安公主连忙请她进来说话。 昨晚卫绍气她和燕宜躲在马车后面说悄悄话,更气燕宜质疑他的身体,回到府里还醋了半天。 同安公主只好给他一个当场证明自己身强体健的机会。 但她又确实担心卫绍的身体,便悄悄请了文娴过来,先斩后奏,卫绍总不好当着文姨的面耍小性子。 文娴也不和她客气,笑着落座,“驸马的旧伤经过这些年的精心调理,轻易不会复发,您越是对他小心翼翼,反倒会加重驸马的心理负担,弄巧成拙了。” 同安公主松了口气,又小声嘀咕:“这个坏蛋,装病骗到我头上来了。” 就喜欢看她为他担惊受怕是不是?那她今晚就不客气了。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不可细说的画面,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一本正经谈事的态度。 同安公主随口道:“既然文姨都来了,阿月,燕宜,你们要不要也请她把个脉?” 沈令月对上文娴笑吟吟的脸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摇头婉拒:“不了不了,我身体挺好的哈哈哈……” 听说厉害的中医只要往你手腕上一搭,连你昨晚看了带颜色的漫画都一清二楚。 而她昨晚……这可不兴说啊! 文娴在太医院待了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沈令月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脸上笑意更深,“小沈夫人眼眸清亮,神完气足,一看就是气血丰盈的好身体。” 被夸了,沈令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下一秒就听文娴悠悠开口:“只是年轻人要注意节制,张弛有度,才是养生之道啊。” 沈令月:……完蛋,暴露了!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涨红,对上同安公主戏谑的神情,哼唧一声,抬手用袖子把整个脑袋都蒙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 同安公主笑得更开心了,还十分贴心地点头表示理解:“羞什么,谁还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这是好事啊。” 燕宜为替她解围,主动伸出手腕,“我从昨天出宫起就不太舒服,有劳文太医了。” 沈令月立刻拉下袖子,紧张问道:“燕燕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文娴也收起笑容,认真为燕宜把脉。 她面容紧绷,眉头微蹙,把完左手又换右手,半天都没有说话。 沈令月更紧张了,难道燕燕的情况已经让太医都觉得棘手了吗? 她这两年一直有喝药调理,按理说已经比刚成亲那会儿恢复了不少啊。 “文姨,怎么回事?”同安公主也等不及发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文娴一抬头就对上三张如出一辙,紧张兮兮的脸,她慢条斯理地收起脉枕。 “月份还浅,脉象不是很清晰,不过以我多年经验,十有八.九是有了。” 文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吓人”的话。 她对燕宜弯了弯眼角,“恭喜世子夫人,你有孕了。” 燕宜怔住,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小腹。 她有孩子了? 怪不得她这几天总觉得格外疲倦,还以为是每天进宫哭灵累的。 原来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她和裴景翊的孩子就这么悄悄地来了。 沈令月突然嗷了一嗓子,冲到文娴面前一脸紧张地问:“宝宝健康吗?我是说,我们最近天天进宫哭灵,一跪就是半天,昨天我们还在宫里跑了好远……” “别担心,孕妇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文娴好笑地安慰着她,明明怀孕的是燕宜,结果沈令月才是那个脸都吓白了的。 她又问了燕宜更多细节,比如这几天是否有下腹坠痛,是否有出血,上一次同.房是什么时候…… 燕宜回过神来,红着脸一一答了。 “嗯,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多休息两天,养养精神,别太紧张了。” 文娴拿来纸笔唰唰开了个温补药方,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前些年宫里还能时常传出喜讯,她们动不动就来问我这个能不能吃,那个能不能做,把我问得烦了,干脆就整理出了一本孕妇手册,常见的问题和饮食用药的忌讳都在上面了,你拿回去慢慢看。” 燕宜谢过文娴,认真收好。 “文太医,能不能也送我一本啊?”沈令月脸红红地伸手,“说不定我很快也能用上了呢。” 文娴被她逗笑了,她一辈子没成亲,没有儿女,在宫里见惯了太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冷不丁见到沈令月这样活泼讨喜可可爱爱的小甜豆,就像三伏天吃了一大块冰西瓜那样沁人心脾,甜到了心坎里。 她故意挑了下眉,“那你刚才还不让我把脉?” 沈令月视死如归般伸出手。 不就是社死吗,她豁出去了! 玩笑归玩笑,文娴还是认真给她检查了一下身体,一口道破她饮食不规律还爱熬夜的“恶习”。 “少吃辣的冷的油腻的,本来内火就旺,又阴虚阳盛……”文娴指着她额头上冒出的一颗红肿痘痘,“漂亮脸蛋不想要了?” 沈令月老老实实听训,含泪暂别火锅烤肉炸鸡腿炸薯条…… “不过你身体底子好,想要孩子也不难。” 文娴从药箱里又拿出两本小册子,一本是和燕宜一样的孕妇指南,另一本是集合数代太医精心总结的……备孕心得。 沈令月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一页带插画的。! 这这这,光天化日的,这合适吗啊啊啊…… 文娴认真道:“不必难为情,姿势也很重要,女子胞宫位置不同,有前位后位之分。还有每次结束后记得把腰垫高一点……” 沈令月小脸通黄,仿佛又回到了成亲前夜被赵岚突击补习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爱答不理,现在的她猛猛学习! …… 燕宜意外诊出身孕,同安公主也不好再让她多费心神。 “女子有孕本就辛苦,我刚怀上阿旭那几个月,吃什么吐什么,把驸马都给吓坏了。” 同安公主亲自送二人到门口,摸摸燕宜的脑袋,“回去好好休息,渡海开矿一事自有我来安排。” 燕宜今天过来也就是补充一些她知道的关于岛国银矿分布位置的细节,具体如何说动庆熙帝,安排哪些人上船,都要等同安公主谋划安排。 她点头笑笑,“那我就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同安公主眉眼飞扬,自信又笃定,“必不会让你失望。” 二人上了回家的马车,沈令月却一反常态,坐在离燕宜最远的对面位置。 燕宜冲她招招手,“过来,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沈令月嘿嘿一笑,蛄蛹着蹭到她身边,手心轻轻贴上燕宜小腹,“太好了,你终于有宝宝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恨不得自己有双激光眼,可以看到里面的小豆丁。 “宝宝,我是你月亮姨姨,是你干妈,是你二婶……是全世界第二疼你的人!” 裴景翊是谁?不认识。 反正这就是她和燕燕的宝宝! 燕宜好笑地看她在那儿对着肚子叽里咕噜,却不料同安公主早已派人去兵部报喜了。 于是燕宜一下车,就见到本该在上班的裴景翊站在侯府大门口,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裴景翊是翘班回来的,他收到公主府传来的消息,连假都来不及请,直接就跑了。 终于等到燕宜回来,他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 “搂紧我。”他低头看向她微微惊讶的眉眼,声音带着颤抖的小心翼翼,“我抱你回去。” 燕宜感受到他的郑重和紧张,便顺从地揽过他的脖颈,“好。” 只剩沈令月站在门口:…… 算了,她不跟宝爸一般见识! 摸了摸怀里的两本小册子,她决定今晚就试试文太医极力推荐的新姿势。 …… 恒王一倒,朝堂上又迎来了一轮大清洗。 庆熙帝心里憋着一股火,他就跟天下所有溺爱孩子的老父亲一般,把无处发泄的怨气都冲着外人撒出去。 老大小时候明明是个老实孩子,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们这群结党营私,汲汲营营的官油子撺掇的! 他狠不下心收拾自己的儿孙,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些心怀鬼胎的臣子吗! 他让黄总管把当初恒王、裕王两党互相弹劾的那几筐奏折都搬了出来,先收拾跳的最高的那一批。 ——没错,虽然裕王没有逼宫,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要削恒王党,裕王这边也别想一家独大,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裴显带着裴景翊每天去上朝,眼看身边空出的位置越来越多,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被所谓的从龙之功迷了眼,安安稳稳当着他的昌宁侯。 一个萝卜一个坑,拔出旧萝卜,就要种新萝卜。 正好三年前那批在六部观政的进士也学得差不多了,庆熙帝每天唰唰签字批红,该提拔的提拔,该上任的上任,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同安公主悄悄往新萝卜坑里安插自己人,她不需要他们支持什么,只要他们不反对就够了。 庆熙帝大肆调动官员任命的时候,终于想起自己还忘了奖励两个“救驾功臣”。 正好礼部尚书因为跟恒王勾连太深,被都察院抓住小辫子参了一本,庆熙帝直接送他去天牢跟恒王作伴了。 而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一职…… 他从脑子里扒拉出来一个熟悉的人选。 “就他吧!” …… “我?” 沈杭接到任命,整个人都懵了。 他还以为自己要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干到致仕呢。 怎么突然就产房传喜讯——升了??? 沈杭稀里糊涂地进宫谢恩。 庆熙帝摆摆手。 “免礼。爱卿有个好女儿,有勇有谋,忠君无畏,想必你一定能父承女志,替朕管好礼部这一摊子吧?” 沈杭:……他这还是沾了小闺女的光了? 但是父承女志是什么意思啊!简直是……倒反天罡! 沈杭不服气,但他不敢说,身子伏得更低,诚惶诚恐道:“臣惶恐,今后必定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提携之恩。” 沈杭退下后,庆熙帝咬着笔杆,又写了一份手谕。 着裴景淮晋为轻车都尉,兼领金吾左卫指挥佥事。 前者是云骑尉升阶来的四品勋官,依旧是虚衔。 但金吾卫乃禁中十二卫之一,负责守卫巡逻,维护皇城安全。 也就意味着,裴景淮结束了在家啃爹啃哥的咸鱼二代生活…… 他要去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裴二:天塌了[化了] 第137章 第 137 章 你不吃软饭,是不喜欢…… “围脖儿啊围脖儿, 你爹可真是个有媳妇命的。” 陆西楼抱着“感动不敢动”的小狐狸,咬牙切齿地使劲撸了好几下,哼道:“我这么多年在锦衣卫勤勤恳恳干活, 风里来雨里去, 也才混了个指挥佥事。他倒好, 光在家吃软饭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裴景淮才不惯着他,笑得越发灿烂, “我乐意,我这人就爱吃软饭,软饭多香啊。羡慕我?你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吗?” 陆西楼:……看你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夫纲何在! 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陆西楼轻而易举戳破他的伪装, “以后就让你天天去给陛下看门,从早站到晚,累不死你!” 裴景淮:笑容消失.jpg “你少吓唬我。”他嘴硬,“站岗那是普通侍卫干的,我爹说了, 我只用给他们排班就行了。” “啧, 侯爷肯定是在骗你。”陆西楼摇头, “金吾卫指挥佥事是那么好当的吗?你手里管着几百号人,如何保证他们对你忠心不二,令行禁止?还有,禁军十二卫每年都会举行大比武, 若是你们金吾左卫武备松弛,得了个倒数第一, 你猜他们会不会笑话你一整年?昌宁侯府以军功起家,你可不能给祖宗抹黑啊。” 裴景淮脸一垮,“还有这么多事儿要管啊?” 他后悔了, 能不能让陛下收回成命? 就不能让他愉快地当一个纨绔子弟吗! 裴景淮委屈,拉着沈令月的袖子卖惨,“夫人啊,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上进了?” 这次的救驾之功(未成功版)都给他岳父换了个二品尚书,给他挣了个指挥佥事。 要是类似的情况再来一回…… 裴景淮脑洞大开:“陛下不会给我封侯吧?那裴家的族谱岂不是又要单开一页了哈哈哈……” 气得沈令月拧他耳朵,“给你升官还挑三拣四的,你不干,外面有的是野男人想干!” 哼,要不是她没机会出来当官,这种好事还能落到她爹和夫君头上? 虽然她自己也不想上班就是了() “哪有什么野男人?”裴景淮捂着耳朵抗诉,“本宫一日不死,谁也休想踏进这道门。不对,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拦住外面的小妖精!” “唧唧!”围脖儿兴奋地帮腔。 陆西楼一把按下狐头,冷眼旁观。 ……你们两口子平时在家都这么演吗? 他决定狠狠破坏一下气氛,幽幽开口:“二啊,你知道你的前一任是怎么下去的吗?” 裴景淮扭头:“不是卷进恒王宫变被撤职的吗?” 陆西楼幸灾乐祸地摇了摇手指,“不对哦,他就是那个被我爹用火铳开了瓢的倒霉蛋……” “呸呸呸,我夫君刚升官,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沈令月没好气地瞪他,真该把小姑那天没用完的五谷杂粮要来一碗,全都熬成腊八粥塞他嘴里! 陆西楼做了个鬼脸,“不然你以为这差事怎么落你头上的?还不是陛下看重裴家忠君不二,相信你一定能替他老人家看好大门呗,哈哈哈……” 沈令月扶额叹气,老公的发小嘴太贱怎么办?可套麻袋否? 她放下茶盏去哄裴景淮,“好啦,这是陛下信任你,不像某人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年,你这一下子就是人家的一辈子咯。” 裴景淮顺势靠在她肩头,偷偷去拉小手,“我这不是舍不得跟你分开吗。” 陆西楼:……有完没完了你们! …… “沈侍郎为官多年,行事谨慎,又有赵老大人这个岳父帮衬,这次提拔他升任礼部尚书也是应有之意。” “至于怀舟,他确实沾了沈氏的光,但说到底也是因为我们侯府一向不偏不倚,明哲保身,他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 裴显特意来到九思院,劝裴景翊不要因此胡思乱想,伤了兄弟间的感情。 “你已经是世子了,兵部的职位就是一个过渡,为父在左军都督府的差事早晚都要交到你手上,当年你祖父还在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多虑了,我现在又不想升官。” 裴景翊手握一卷医书看得专心,对裴显的话半听不听的,等他说完才抬起头问了一句:“您能否替我向兵部尚书知会一声,把武选司的差事交给旁人暂管,我想请几个月长假。” 裴显目光落在封面上《女科要旨》四个大字,感觉自己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了好几下。 再一看裴景翊身边还堆着不少医书,什么《傅青主女科》《经效产宝》……眼前一黑。 他咬着牙挤出一句:“你这个裴郎中,是真要改行当郎中了?” 裴景翊认真回:“燕宜诊出身孕,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您第一个孙辈,侯府下一代继承人,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文娴送的那本孕妇手册他已经倒背如流了,但是还觉得不够充分,又自己搜罗来许多专门讲女子医科的书籍和药方,这样才能全方位地照顾好燕宜一整个孕期。 裴显一脸无语,好半晌才挤出来一句:“你这是草木皆兵了。你媳妇在家里有你母亲照看,还有老二家的陪着她解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现在家里连老二这条混吃等死的咸鱼都要出门当差了,结果他的长子,堂堂侯府世子,竟然要请长假在家陪有了身孕的夫人??? 裴显觉得一定是他岁数大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心思了。 “我自然是相信母亲的,但她照顾得再精心,终究比不上我这个夫君。” 至于裴显提到的沈令月,则直接被裴景翊忽略掉了。 他留在家里防的就是她。 省得沈令月成天拉着燕宜到处乱跑,万一再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 他对这个弟妹的惹事体质已经十分了解了,有时候根本不是她主动惹事,是只要她一出现,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就自己往她身上撞…… 裴景翊暗下决心,一定要给燕宜创造一个安宁祥和的养胎环境。 裴显劝了半天,见他不为所动,没好气地甩下一句。 “我跟兵部尚书不熟,没那么大的脸面替你请长假,要不你去找陛下吧。” 他这话就是赌气,结果裴景翊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 “有道理,明日我就进宫探望舅舅,顺便向他报个喜。” 裴显:…… 有事叫舅舅,无事叫陛下是吧? 你们这舅甥之情还挺灵活的。 …… 燕宜怀孕的消息,侯府自家人都知道了。 但都说怀孕前三个月不宜声张,容易惊动胎神,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宣扬出去,就连裴景淮的升职宴都没有大操大办,只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小小庆祝了一番。 庆熙帝还在批量发送罢官抄家流放大礼包呢,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而且举办一场宴会本就劳心劳神,这样孟婉茵和燕宜也能歇一歇。 结果没过几天,沈令月就收到了娘家送来的请帖,是庆祝她爹升官的。 她拿着帖子去找裴显和孟婉茵,问她能不能回家吃席。 “无妨,沈大人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入仕,侍郎升尚书也不算什么破格拔擢。” 裴显对她很是宽容,还让孟婉茵从公中准备一份厚礼,替他向亲家道喜。 得了长辈允许,沈令月就准备高高兴兴回娘家了。 第二天她习惯性地去九思院找燕宜一起出门,结果被裴景翊拦在门口,和颜悦色道:“夫人还在休息,弟妹自己回去便可。” 沈令月眨眨眼:“大嫂还没醒吗?我都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要不让我进去和她说句话再走——” 话音未落,她身形灵活地从裴景翊身边呲溜一下挤了进去。 “燕燕,我来看你啦!” 裴景翊:…… 实在是防不住啊。 沈令月熟门熟路地进了房间,见燕宜靠坐在床边看书,不高兴地嘟嘴。 “大哥骗我,他说你还没起床呢。” 她挨着床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燕宜的肚子,“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累吗?” “还行,就是偶尔会觉得眼前发晕。”燕宜放下话本,指尖轻轻按着额角,无奈道:“裴景翊不许我下床走动,我说想看书,他就抱着我去书架前慢慢挑……” 简直把她当作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一样,就差亲手喂饭喂水了。 沈令月嘿嘿笑,“大哥也是心疼你嘛,你也不用跟他客气,这个时候就要使劲使唤他!” 她现在是没怀上,等她也有了孩子,她非让裴景淮给她当马骑不可。 身后传来咳嗽声。 裴景翊倚在门边,无奈地轻轻摇头,“弟妹,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不上值?” 说他的坏话也太肆无忌惮了点。 “那咋了?”沈令月理不直气也壮,“燕燕怀孕多辛苦啊,你要是敢对她不细心不体贴,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天天在宝宝耳边念叨‘你爹是个大坏蛋,以后不给他养老,吃饭都用小木碗!’” 裴景翊轻扯唇角:“放心,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沈令月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双眼:“我会一直盯着你……” 转头对燕宜笑眯眯道:“那我自己回娘家啦,要是听到什么好玩的八卦,回来就给你讲!” 燕宜笑着点头:“替我向伯母问好。” …… 今日沈家宾客盈门,十分热闹。 沈杭今年还不到五十,就能当上一部主官,在朝堂上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看看赵老大人,老爷子都快八十了,骂人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可见大邺朝堂老龄化有多严重了。 也不怪沈杭非要在这个时候设宴庆祝,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份喜悦怎么能无人分享呢? 没人能做到锦衣夜行。 ——哦,不想上班的裴景淮除外。 沈令月来到赵岚院里,沈元嘉已经到了,旁边还坐着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桑文鸢。 沈元嘉一见到她就笑着招手,“哎呦,指挥佥事夫人来了,快给我们讲讲,宫变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说起来,原本沈元嘉也在进宫哭灵的命妇名单内,但她只去了三天,第三天晚上蘅姐儿被从女学送回来,说是她们班上有人出水痘了,为了安全起见,全班停课十天,在家观察。 沈元嘉担心女儿也染上,连忙向宫里告了假,专心在家陪蘅姐儿,正好躲过一劫。 “大姐,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沈令月在她身边坐下,眉飞色舞地分享起一手情报。 桑文鸢也好奇极了,身子微微前倾,瞪大眼睛听得专注,不时发出一声低呼。 赵岚轻咳两声,不悦的道:“你少在那里胡诌八扯的,别吓着你嫂子。” 沈令月吐了吐舌头,想起桑文鸢还是个孕妇,连忙问:“嫂子,你不要紧吧?” 不能让小宝宝听这些打打杀杀的内容当胎教啊。 桑文鸢抿唇一笑,轻轻摇头,“我没事,母亲就是太紧张了。” 她连被绑架这种事都经历过了,如今只是听听故事,还吓不到她。 沈令月冲赵岚哼了一声,“你看,大嫂都说没事,你不要挑拨我们姑嫂感情啊。” 赵岚斜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你到底在宫里干了什么,竟然能让你父亲都沾光升了官?” 宫里没有秘密,庆熙帝那句“父承女志”的玩笑话已经悄悄传出去了。 有同僚嫉妒沈杭年纪轻轻升了主官,就拿这句话调侃他,说他前半辈子靠夫人,后半辈子靠女儿云云。 沈杭在外面还是很能撑得住的,当即反唇相讥:“那是陛下赞扬我家宅安定,妻贤女孝,哼哼,这是你们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不过他回到家还是跟赵岚抱怨了几句,“……难道我在礼部勤勤恳恳这么多年,陛下就只记住我有个好女儿了?” 沈元嘉听了赵岚的话,冷笑一声,“父亲是巴不得这份好名声落到二妹头上吧,这样她的婚事也不会蹉跎至今了。” 沈杭偏宠柳姨娘那几年,沈元嘉已经懂事了,她是唯一陪着赵岚从那段艰难日子里熬过来的孩子,对柳姨娘母子三个实在是摆不出好脸色。 她还记得当初宫里为小妹和裴二公子赐婚,柳姨娘竟然异想天开,想要让沈颂仪替嫁过去,气得小妹大病一场,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成了,暗示家里早点准备起来。 小妹是母亲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沈元嘉毫不怀疑赵岚会弄死柳姨娘为女儿陪葬。 幸好小妹还是挺过来了,顺顺当当嫁进了侯府,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反正这屋里坐着的都是自家人,沈元嘉也不掩饰自己对柳姨娘的厌恶,哼道:“二妹的婚事一拖再拖,终于把自己熬成二品尚书家的千金了,可喜可贺。” 第138章 第 138 章 谁是公主的入幕之宾?…… 赵岚看着环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媳妇, 眉眼舒展,心情颇好地喝了一口蜜枣茶。 反正她的儿女们过得顺遂就行了。 至于沈明达和沈颂仪两兄妹?呵,那不是沈杭的孩子吗, 谁的血脉谁自己操心去。 每次沈杭来正院找她, 闲话说不到三句, 就开始旁敲侧击,暗示赵岚为沈明达和沈颂仪寻摸一桩好亲事。 她现在连装都懒得装了, 直接说自己能力有限,怕是不能让柳姨娘满意,还是让她自己慢慢挑吧。 赵岚还不忘提醒沈杭:“那道长不是说了吗,咱们家二小姐是鸾凤命, 贵不可言。贵人的姻缘,岂是我这一介凡人能随意摆布的?” 她边说边摇头,“老爷忘了自己躺在床上一个月,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了?我可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 虽然赵岚“大方”地允许柳姨娘外出走动,替儿女相看, 但正经人家的原配夫人, 有几个愿意自贬身价, 与妾室来往的? 柳姨娘倒是出门了几趟,可结交的那些人家还不如沈家呢,个个都存着攀附的心思,她是一个也没瞧上。 沈杭实在没招了, 只能亲自上阵,打起了朝中同僚的主意, 没事就往各个部门官署里晃悠,打听人家家里是否还有尚未婚配的儿女。 沈令月听到这里,抱着沈元嘉的胳膊叹息一声, “父亲对二姐真好啊,显得我们俩才像是庶出的。” 沈元嘉拍拍她的背哄道:“那又如何呢,父亲越是这般费尽心思,越是坐实了他偏宠庶女,脑筋不清,哪家主母愿意娶这么一个儿媳妇进门?” 要说也是柳姨娘的眼光太挑了,运气又太不好了。 她之前一心想让沈颂仪嫁入高门,结果偏偏赶上庆熙帝严查勋贵,整饬宗室。 沈元嘉问赵岚:“母亲,我记得她之前是不是看上了东乡侯府,还有淳郡王府?结果一个被夺爵抄家,一个闹出兄弟阋墙,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赵岚轻扯唇角,“可不是吗,我都怀疑她那宝贝女儿是扫把星转世,怎么盯上谁家,谁家就倒霉?” 沈令月:…… 完了,扫把星竟是我自己?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两家好像都是她吃瓜吃垮的…… 沈令月心虚对手指,一转头就和桑文鸢对上了视线。 ……差点忘了,东乡侯府倒台也有她一份^_^ 桑文鸢冲她眨眨眼,小声道:“听说柳姨娘最近又盯上了詹事府的小齐大人。可是我听母亲说过,当年小齐大人刚中进士的时候,父亲就安排他来家里相看过,最后没成啊。” 沈令月点头,“没错,当年柳姨娘和沈颂仪就看不上齐修远,嫌他家贫,孤儿寡母的,在京城没有助力,十年八年熬不出头……” 这是眼看小齐发达起来了,又想吃回头草了? 她摇摇头,“可惜已经太迟了。” 那时候齐修远还没喜欢上姜云霖,若是沈颂仪真的答应嫁给他,只要她成亲后不作妖,也能夸一句郎才女貌。 “对啊,太迟了。”桑文鸢跟着点头,声音又压低几分:“我听说他之所以升官升得这么快,因为他……做了乐康公主的入幕之宾。” 沈令月:……???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 等等,京城里居然有她不知道的新瓜? 而且这好像不太对吧? 桑文鸢还以为她不知道,越发积极地主动分享:“真的,是我上次回娘家时,听我二伯母的表妹的外甥媳妇说的。她家就在乐康公主府后街,好几次亲眼见到齐修远从公主府侧门出入,而且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沈令月目光呆滞。 先不说齐修远为什么大晚上的进出公主府吧,这位二伯母的表妹的外甥媳妇……是不是有点太闲了? 桑文鸢还在那儿感慨呢,“从前只听说乐康公主温柔娴静,没想到成了亲也是如此的……开明,金枝玉叶就是不一样哈。” 就是委屈了探花郎,那可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梦啊,如今却只能和旁人一起服侍公主了。 沈令月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你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姑嫂两个正小声蛐蛐着,那边赵岚突然点了沈令月的名。 “你之前和世子夫人一向是形影不离,今天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沈令月眨眨眼,这个可以说吗? 亲妈亲姐亲嫂子,应该不算外人吧? 她想了想一摊手,如实道:“大嫂有孕了,还未足月,是文太医诊出来的,担心她在宫变中受了惊吓,让她卧床休养几天。” 赵岚默了默,扶额叹气,“你们俩可是同一天成的亲,如今她都有身孕了,你呢?” 这两年沈令月每次回娘家,赵岚都要抓着她唠叨半天,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不就是装傻充愣地打岔。 赵岚也拿她没办法了,只能偷偷烧香拜佛,祈祷女儿早点有好消息。 “之前你们俩都没怀上也就罢了,大哥不笑二哥,侯府要着急也是一块着急,可现在呢?人家都怀上了,剩你自己怎么办?” 赵岚一脸费解,小两口感情好好的,成亲好几年都如新婚一般甜蜜,怎么就怀不上呢? 到底是谁的问题? 沈令月当然不敢说她和裴景淮一直有做措施……这种话可不能让长辈听见,简直是“大逆不道”。 她只能举手投降,“我已经在努力了!今年,今年之内一定成功!” 说完又跑到桑文鸢身边,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大嫂借我蹭一蹭孕气嗷~” 桑文鸢大方表示随便蹭,又劝赵岚消消气,“自从小妹进门,裴家便蒸蒸日上,妹夫也有了正经官职,都是沾了她的光,他们怎么会跟她过不去呢?” 沈令月躲在她身后连连附和:“就是,现在侯府上下被我和大嫂收拾得服服帖帖,连我们家那个最刁钻的小姑都转性了!” 沈元嘉也跟着帮腔:“您看小妹这气色红润的精神劲,就知道她在裴家过得好着呢,不必担忧。” 赵岚佯作不快,“敢情你们几个才是一伙的,就我是坏人行了吧?” “才不是呢,您是心疼我。” 沈令月凑到她身边,捏肩捶腿地哄了半天,又有沈元嘉和桑文鸢连番上阵,好话一箩筐地夸着母亲/婆婆,终于让赵岚露出笑脸,挨个摸了一把脑袋。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 沈家的席面准备得十分妥帖,赵岚从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拂了沈杭的脸面,在外人眼里,二人就是那种典型的模范夫妇,人人称道。 沈元嘉和沈令月回来帮忙,分担了一部分招待客人的工作,还能让桑文鸢多休息一会儿。 直到沈颂仪不声不响过来,面带幽怨之色:“大姐,小妹,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是要合起伙来孤立我吗?” 旁边路过的一位夫人立刻停下脚步,假装欣赏起面前光秃秃的树枝来。 实际耳朵伸得老长,眼珠子在姐妹三个之间瞟来瞟去,转个不停,满脸都是看好戏的激动。 哟哟哟,原来沈尚书家里也有嫡庶不和的热闹啊。 沈元嘉藏在袖子下面的双手不由攥紧。 沈颂仪怎么又来这一套? 她就非要让外人看自家的笑话吗? 她忍了又忍,挤出一丝微笑:“二妹妹误会了,我正和小妹说女子有孕时的一些症状,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些话可不能乱听。”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就连沈颂仪都挑不出毛病来。 她不甘心地看向沈令月,语气里带了酸:“三妹,你已经有身孕了?” 沈令月摇头,“没有,所以我才向大姐请教经验啊。” 沈颂仪悄悄松了口气,飞快看了一眼沈元嘉,低声道:“大姐又没有生儿子的经验传授给你……” “你——” 沈元嘉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她一再挑衅,何况沈颂仪还故意往她痛处上捅刀子。 “二姐你刚才说什么?” 沈令月拦在中间,一边拼命给沈元嘉使眼色,转过头笑眯眯地问:“我没听清,你能不能再大声说一遍?” 旁边磨磨蹭蹭不肯走的夫人:对啊对啊我也没听清! 沈颂仪当然不敢再说一遍,这话就是沈杭听见了也要骂她没规矩。 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柔柔道:“我没说什么呀,我就是羡慕你们姐妹感情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因为大姐不和我一般见识,愿意带着我玩儿呗。” 沈令月认真看着她,“二姐,父亲还没给你定下亲事吗?你只比我大了几个月,我成亲都快三年了,你要是再耽误下去,难不成要等下一届的榜下捉婿?” 沈颂仪死死咬住嘴唇,生气似的扭过头去。 “二姐,我劝你最近消停一点儿。” 沈令月眼看着那位夫人被沈家的丫鬟“请”进了内院,这才压低声音道:“促成一桩婚事很难,可要是想搞点破坏,那还不容易吗?“ 没有外人,沈颂仪也不装了,脸色一沉,“你威胁我?” “没错。”沈令月大大方方点头,“不信你就试试,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本来嘛,只要柳姨娘母女两个老老实实的不作妖,赵岚都懒得搭理她们。 但沈颂仪自己眼高手低,还跟个斗鸡似的到处挑衅,惹她大姐生气。 沈令月就不能忍了。 放下一句狠话,她拉着沈元嘉离开,“大姐,我们去那边。” 沈颂仪盯着二人的背影,眼神越发阴郁,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若不是圣旨赐婚,她沈令月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如今连她那个纨绔夫君都成了宫中近卫,天子心腹。 差一点……只差一点,这些就都是她的了。 沈颂仪想不通,当初她明明亲眼看着沈令月喝下那杯茶,亲耳听到好几个大夫都说救不活了。 可她的命怎么就这么硬,居然又自己挺过来了? 沈颂仪心事重重地转身往回走,半路上和沈明达撞了个满怀。 她没好气地揉着额头,“你没长眼睛啊,那么宽的路也能撞到我?” 沈明达被她吼了也不还嘴,只是皱着眉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沈颂仪更生气了,回到柳姨娘屋里就告状,“二哥他欺负我!” 柳姨娘脸色更难看了,一言不发,周身萦绕着不悦的气息。 沈颂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声音弱了几分,“姨娘,你怎么了?” 好半晌,她才听到柳姨娘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二哥疯了,他可是二品尚书家的公子啊,居然昏了头要去给人当赘婿!” 作者有话说:本来以为今天出门办事赶不上了,结果居然提前结束00赶紧回来摸了一章小瓜[让我康康] 第139章 第 139 章 大家都是造反的,怎么…… 天牢最近越来越挤了。 过道尽头最深处的牢房里, 一线微弱的天光自墙壁上方的气窗投下来,勉强照亮了地上一小块光秃秃的石砖,有浮尘在半空中飞舞。 安王躺在低矮粗陋的木床上, 听着前头遥遥传来的吵闹和咒骂声, 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草席在身下咯吱作响。 幸好他来得早,还能捞到一个单间。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小半年了, 也不知道庆熙帝是不是打算关他一辈子。 安王轻蔑地扯了下唇角,目光落向斜对面那间大号牢房。 那里关着恒王一大家子,每天都要上演几回全武行,简直是给他送上门的乐子看。 可惜庆熙帝好久没来了, 不然安王很想问他一句:被老实巴交的大儿子逼宫造反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天道好轮回啊。 儿子多有什么用? 躺着躺着就到了中午送饭的时辰,不出意外地,对面又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 恒王世子抢过荣成县主碗里的一个馒头,怒目而视:“你还有脸吃?要不是你撺掇父王逼宫,我们会落得这个下场吗?” 天牢的伙食是定时定量的, 而且极为简陋, 每人每顿一个馒头, 一碗清汤寡水的炖白菜,上面飘着几点微不可察的油花,但高超的厨子能让你翻遍碗底也找不到一丁点的肉末末。 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才最折磨人,尤其是恒王世子这种锦衣玉食过惯了的, 每天都吃不饱又吃不好,心火煎熬, 无处发泄。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难道他们也要像对面的十二叔公那样,一直被关到死吗? 世子不敢跟恒王发脾气,只能揪着荣成县主说事, 话里话外都怪她不安分。 荣成县主也不惯着他,被抢了馒头反手就将白菜汤扣了世子一脑袋。 “关在这里和被关在恒王府有什么区别?至少我敢赌,你呢,你就只会无能狂怒!” 世子瞪她:“你连自己男人都管不住,还赌个屁!”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嫂靠出卖我们全家换来一条活路,这就是你的贤良淑德世子妃?” 恒王妃想拉架都插不进去话,只能使劲去扯恒王的衣袖。 恒王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嗓子,“你们有完没完了?” 兄妹俩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仇恨。 恒王现在也只能管住他们一小会儿,等到了晚上,还会因为各种其他的理由吵起来。 安王一手撑着后脑勺,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啧了一声,“这就没了?” 他还想拱火,看他们自相残杀起来才有意思呢。 不过要安王说,他还挺欣赏这个侄孙女的,至少人家敢想敢干,比起瞻前顾后的爹,畏畏缩缩的哥,荣成县主倒是有血性多了。 他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安王惋惜地摇摇头。 听到安王的话,恒王瞪了他一眼,连还嘴的力气都没了,疲倦地坐在床边,心底一片漠然。 自从他们全家被抓进来,父皇就再没出现过,也没有派人传来旨意。 这几天他眼看着从前支持自己的官员纷纷落马,天牢内人满为患,内心彻底陷入绝望。 大势已去,要杀要剐,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这种等待第二只靴子落下来的时刻太难熬了,恒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眼中渐渐失去光彩。 深夜,同安公主悄悄来到天牢,看到他头上那一大片新冒出来的白发,不由一惊。 她站在栏杆外,心情复杂地喊了一声大哥。 恒王蓦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他仿佛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是父皇让你来看我的吗?” 他声音大了些,惊醒了其他人,恒王世子一个骨碌爬起来,冲上去抓着栏杆痛哭流涕,“姑姑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皇祖父明察秋毫,还我一个清白,要杀就杀萧霏,她才是罪魁祸首——” 同安公主无奈地扫他一眼,淡淡道:“父皇已经同意世子妃和离归家,还有你的两个孩子,他们年纪还小,不会受到牵连,依旧是萧家子孙。” 恒王世子不甘心地低下头,眼底满是恨意。 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出了事跑的比谁都快…… 但他不敢在同安公主面前流露出来,只是委屈巴巴地装可怜,“姑姑,那我呢,皇祖父真能狠心下旨杀了我们吗?我也是他的亲孙儿啊。” 恒王妃也扑过来哀求:“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求父皇看在贤妃娘娘的份上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对面的安王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大家都是造反的,怎么还分三六九等啊?” 谁还不是个皇子了? 同安公主转过身,手里的灯笼微微抬高,照亮安王不甘心的眉眼。 “十二叔。”她轻声道,“你也不想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吧?” 安王眉梢微挑,“怎么,他终于要大发慈悲放了我吗?或者流放我?西北还是岭南?” 他故意挑衅地看着同安公主:“大侄女,回去问问你父皇,他敢放了我吗?” 他现在是龙困浅滩,空有一身本身无处施展,只要庆熙帝为了所谓的面子把他放出去……安王有信心自己不论到哪儿都能开出一片新天地。 同安公主面带微笑:“不必请示父皇了,我今日就是奉命来处置你们的。” 她轻轻一挥手,一队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如鬼魅般从阴影后现身,动作麻利地打开牢门,将安王,恒王全家反捆了双手,系成一串牵出来。“ 恒王世子脸都吓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趁着月黑天高把他们偷偷拉出去砍头吗?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一根栏杆不撒手,哭天喊地:“我不走,我不想死……” 同安公主没好气地踹他一脚,“谁说要杀你们了?快点起来,否则我真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 ……不杀,那就是流放了? 只要能活着,谁想死啊? 恒王世子麻利地爬了起来,对同安公主挤出个笑脸:“姑姑,你行行好告诉我,皇祖父要送我们去哪儿?辽东太冷,岭南湿热还有瘴气……不如送我们回老家守皇陵也好啊?” 同安公主斜他一眼:“不孝子孙还有脸去守皇陵?别打扰祖先的清静了。” 她又来到牢房另一头,这边关押的都是朝廷官员,有恒王党,裕王党,还有之前侥幸逃过一劫的安王党,可谓是“人才济济”。 对这些人同安公主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冷冷道:“你们不是都想争个从龙之功吗,父皇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带走!” 一行人被带出天牢,塞进专门押送犯人的铁马车,乘着夜色飞快出了京城,一路向西来到张家湾码头。 天色将明未明,薄青色的雾气中,几艘官船静静矗立在平静的运河水面上。 等安王和恒王他们下了车,看清周围景象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哪条流放路线是要到码头走水路的? 恒王世子沾沾自喜,难道真要送他们回老家守皇陵? 一群人稀里糊涂地上了船,同安公主才姗姗而来,站在甲板上淡定开口:“你们先坐船到姑苏,然后换了大船出海港,一路向东抵达倭岛……” 恒王世子惊掉了下巴,脱口而出:“皇祖父要把我们流放到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岛上去?!” 所有人都是一脸迷茫。 他们想过无数个自己的结局,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被送出国啊! 这还不如去岭南呢,好歹岭南有荔枝有芒果…… 况且海上天气瞬息万变,那些远洋商队出海都是九死一生,他们要是在途中遇到什么风暴海啸,一个浪头打过来,不就全军覆没,葬身鱼腹了? 人群开始骚动,有年纪大的官员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哭嚎起来,“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也好过这样受罪……” 噌地一声,站在同安公主身后的锦衣卫们齐齐拔刀,雪亮的刀锋闪过天际,映出她坚毅冰冷的眉眼。 同安公主缓缓开口:“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是乘船出海,从此你们不再是大邺子民,在岛上做的一切事情都与大邺无关,你们没有家族,没有朝廷助力,能活成什么样全凭你们的本事……” 安王的眼神瞬间火热,重新燃起了熊熊野心。 他问:“陛下真的就这么放我们自由了?没有别的条件吗?” “不愧是十二叔。”同安公主轻勾唇角,“条件嘛,很简单,一年之内,无论你们是偷是买还是抢,必须给大邺送回一百万斤铜,一百万斤白银。” 安王很快就想明白了,哼笑一声:“是滇南的铜矿快要开不出来了吧,大侄女,你这是拿叔叔当卖苦力的矿工呢?” “十二叔是不敢,还是不能?”同安公主抬手指了一下码头,“你要是摇摇头,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回天牢蹲着去。”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荣成县主,意味深长,“这开疆拓土,在异国称王的不世之功,就只能留给别人了。” 恒王世子举起手,“姑姑,你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他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能留在大邺,谁愿意漂洋过海啊。 同安公主只是瞥了一眼那些吵嚷不休的官员,面无表情道:“第二条路,就是本宫现在送你们上路。” 锦衣卫齐齐挥刀,往前跨了一大步。 哭闹声瞬间戛然而止,甲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名官员跑到恒王身边,积极献策:“一定是陛下心疼子孙,才给您留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啊。不就是区区一个倭岛,一群土财主打来打去,还敢自称称什么战国争雄?王爷身边有我们这么多人辅佐,一定能让陛下对您刮目相看!” 恒王转头一看,安王身边不知何时也簇拥起了一群铁杆官员,隐隐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团体。 他一下子就被激起了好胜心。 “没错,各位都是饱读诗书,宦海沉浮多年的能臣,本王身边有你们扶持,必定能开拓一番新天地!” 在“要么去,要么死”的威胁下,众人很快调整好心态,抱着立功争先的念头,积极讨论起倭岛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政局分布来。 还有人在四下寻摸,“……这里有没有懂倭语的通事官啊?赶紧在路上帮我们突击学习一下。” 同安公主看着他们从垂头丧气一秒钟变成踌躇满志,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唇角浮起淡淡笑意。 燕宜想的这一招“祸水东引”可真不错。 父皇纠结的点在于他既不想弄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又不愿意让大哥过得太舒坦,毕竟他都带着禁军闯到御前了,若是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有样学样,天子的威严何存? 不如把他们打包塞到船上,通通丢到对面搞事去。 若是运气不好,船只出海遇上大风浪,那就当是老天显灵,替父皇处置不肖子孙了。 若是他们真能平安上岸……就凭这个阵容,要是还搞不定一个小岛,那就留在那边当一辈子野人算了。 这艘船由陆声挑选出来的锦衣卫心腹押送,同安公主叮嘱了几句,正要下船离开,却被荣成县主叫住。 她挑眉,“萧霏,你怎么没跟着他们一块进去?” 荣成县主神情认真:“姑姑,皇祖父真打算把我们送去对面,而不是让船在半路突然沉入海底吗?” 同安公主:“……真想杀你们,不必搭上这艘船。” “那他就不怕我们在那边夺权上位,从此称霸一方吗?” 同安公主失笑,“萧霏,没了县主、王爷的身份,光凭你们这些人,你以为夺权是很容易的吗?” 至少在明面上,庆熙帝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助力。 她拍拍荣成县主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多跟你十二叔公学一学,他可比你父王有本事多了,你也不想被他比下去,从此只能背井离乡,仰人鼻息过活吧?” 荣成县主眼睛一亮。 安王……便是皇祖父送给她们一家的磨刀石。 “我明白了。”荣成县主握紧拳头,低低道:“我会让皇祖父看到,我不是空有野心的笨蛋。” 此行东渡,既是惩罚,也是新的挑战。 荣成县主脚步一转,走向安王一派选择的左侧船舱。 她会听姑姑的话,向十二叔公“虚心讨教”的。 至于将来鹿死谁手,那就各凭本事。 作者有话说:同安:包袱丢掉丢掉~都给我找矿去[撒花][撒花] 第140章 第 140 章 二哥单蠢却实在美丽…… 沈令月最近的日子简直无聊到要长蘑菇了。 也不知道裴景翊是走了谁的路子, 竟然真被他申请下来两个月的休假。 准确来说应该属于居家办公——他现在是武选司郎中,相当于部门主管,下面还有几个负责干活的主事。裴景翊就派了涤砚和漱墨两个天天往兵部官署跑腿传话, 把需要他审核批阅的文书都带回府里慢慢处理。 剩下的时间就都拿来陪着燕宜。 沈令月去看过她几次, 但燕宜的孕期反应好像格外明显, 整个人变得非常嗜睡,注意力难以集中, 经常和她说着话的工夫,人就打起了瞌睡。 加上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裴景翊盯着,沈令月也不忍心让燕宜多费神,还是让她躺回床上好好休息去吧。 再说裴景淮这边, 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他这个指挥佥事不用真的去给庆熙帝看大门,但总要做做样子,每天去宫里值守的班房转一圈,尽快和麾下侍卫混个脸熟, 省得他这个空降领导不得人心。 甚至有时候还要自掏腰包请下面的小队长们喝酒, 经常在外面折腾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 “好累啊……”裴景淮强撑着洗完澡, 钻进床帐就像一只大狗狗往她身上扑,抱着她吸个不停。 让沈令月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充电宝。 唉,上班太惨了,社畜太惨了。 看他这么辛苦, 造人计划也被迫中止。 文太医说了,只有健康的父母才能生出强壮的宝宝。 沈令月觉得这个健康也包括心理健康, 裴景淮现在身上班味儿太重了,万一遗传到宝宝身上,小小年纪就自闭了怎么办? 所以最近两个人倒是难得消停了一阵子, 青蝉也不用大半夜打着哈欠去烧水了。 但是沈令月还是觉得无聊,她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比,成天在侯府里到处werwerwer,连围脖儿都烦得不想看见她。 ——也不一定是烦的,因为围脖儿终于抢在裴家的男人前面当爹了! 在它孜孜不倦的追求攻势下,小白仙终于答应和它春风一度,并成功在两个月后生下了一窝四只小奶狐。 两红一白,还有一只是红白黄混色的,如同三花小猫咪一般,一跃成为这窝小崽子的颜霸。 孟婉茵喜欢的不得了,拿出从前照顾小奶猫的经验,天天让人给小白仙煮羊奶和鲫鱼汤,把新手狐妈补得白白胖胖,奶水十分充足。 沈令月天天去看小狐崽子,小家伙们一天一个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睁眼,长毛,长大,不得不让人感慨生命诞育的神奇。 要是人怀孕也只有两个月就好了……这样燕燕还能少受点罪。 这天她替孟婉茵出门跑腿,侯府名下的一间铺子新换了掌柜,她得过去突击检查一下,店里的伙计有没有安心做事,铺子的生意有没有受到影响。 趁机又在外面逛了一圈,买了一堆没什么用但会让人心情变好的小玩意儿。 青蝉知道她最近无聊,便提议:“前面不远就是琅嬛馆,不如买几本新书带回去看?” “也行,正好去看看连舒最近经营得如何。” 到了琅嬛馆,沈令月管连舒要来账本,翻了翻便蹙起眉头,问他:“最近两个月的收益一般啊,是新书成绩不理想吗?” 现在琅嬛馆有董兰猗和肖素真两位大神坐镇,又有桑夫人不定期托人送回来的游记,已经是京城夫人小姐们心中当之无愧的女频南波万。 除此之外,沈令月还让连舒积极收稿,在民间挖掘其他更有潜力的作者,扩充琅嬛馆的书库。 但市场是瞬息万变的,连舒一个人的口味也不能代表广大女性读者,总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令月翻看账本,发现盈利增长速度放缓,甚至有下降的趋势,这才有此一问。 “沈夫人,便是您今天不来,我也打算这两天上门求见呢。” 连舒叹了口气,直言道:“我担心琅嬛馆的规模恐怕要止步于此了。” 沈令月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识文断字的女子终究还是太少了。” 连舒也是观察思考了许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一本普装《玉堂钗》要二两银子,对于大户人家的女眷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哪怕是同样的内容,她们甚至愿意为了插图版、批注版花上更多银子,甚至还会一次买上许多本拿来送人。” 这些都属于琅嬛馆的优质客户,也是核心客户。 沈令月听明白了,“我们走高端市场,现在已经趋近于饱和了。” 一本书从审稿、定稿,到刊印、发售需要不短的时间,上市后还要面对读者的检验,又不是每个作者都能写出叫好又叫座的大爆款,一旦看走了眼,就只能沦为库房里卖不出去的积压存货,等着年末促销打折。 虽然连舒现在是在给沈令月打工,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止步于琅嬛馆总掌柜。 他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这样才能配得上那个藏在心里的姑娘。 连舒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向沈令月深深一揖,“请夫人赐教,琅嬛馆如何才能走出眼下困局?” 沈令月失笑摇头,“要我说,如果一觉醒来,全大邺的女子都能识文断字,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就像《玉堂钗》不论多火爆,也卖不过《四书章句集注》,两本书面对的市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那些读书人便是要看话本,也更爱看才子佳人,狐仙报恩之类的YY爽文…… 等等,爽文? 在大邺,还有人比她更懂什么叫爽文吗! 沈令月眼珠一转,熟悉她的人就知道,她又想出什么小花招了。 她突然开口:“小连掌柜,你写过书吗?” “啊?”连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也写过,但是不如董姑娘写的好看……” “没事儿,会写就行。”沈令月清清嗓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啊——从前有一个名叫萧二火的世家公子,他家祖上曾经阔过,给他和名门世家的嫡女订了娃娃亲,但是后来萧家落魄了,于是女方家上门来退亲……” “女方家里只派来一个嚣张跋扈的管事,对萧二火的家人极尽羞辱,劝他们不要妄想癞□□吃天鹅肉。这时萧二火拍桌而起,大喊‘退就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连舒听得入迷,紧张地握紧拳头,忍不住追问:“然后呢?是不是萧二火从此发愤图强,科举入仕,位极人臣,带领萧家重回昔日荣光?” 沈令月摇头,“市面上这样的话本子一抓一大把,那多没意思啊。” 她继续道:“有天萧二火捡到了一枚戒指,谁料戒指里藏了一个随身老爷爷,教他引气入体,从此踏上修仙之路……” 连舒:? 他感觉自己读了十多年圣贤书的脑子受到了巨大冲击。 什么老爷爷能藏在戒指里?这又是什么神展开剧情? “你别管,反正这类故事的看点的就是升级打怪,杀人夺宝,反派打脸,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灭了对面全族……再给男主角配上不同类型的红颜知己,什么古灵精怪小医仙,风情万种大姐姐,异域风情神秘女王,不离不弃娇俏侍女……” 嘿嘿,是时候让大邺的读书人们见识一下退婚流鼻祖的开山之作了! 连舒皱眉,小声嘀咕:“那不是和市面上那些今天娶富家千金,明天娶公主的话本子差不多吗?我,我不会写这种,我也不喜欢。” “赚钱嘛,不寒碜!”沈令月拍拍他的肩膀,“陛下还有后宫三千佳丽呢,哪个男人不喜欢看一群大美女为自己争风吃醋?” 小连掌柜还是太清高了,拉不下脸面哪。 别说男人了,性别转换一下,她也爱看啊^_^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就把这个故事记下来,找别的读书人来写。” 玄幻不行,那就来武侠? 沈令月又绞尽脑汁回忆了好几个:“还有一个在草原长大的傻小子结识了天下最顶尖的武林高手,与心爱的小妖女共结连理,最后成长为一代大侠,保家卫国的故事?” “或者一个反派的遗腹子,从小受尽白眼,直到被一位隐居古墓的仙女姑姑收为弟子,互生情愫,哪怕被全天下反对也要坚持师生恋,分离了十六年后终于重逢的故事?” “沈夫人,你等会儿,我有点跟不上了……” 连舒提笔唰唰狂写,笔尖都快搓出火星子了。 他脑袋里一下子被塞了海量的剧情,全都是过去从未在市面上见过的类型。 “夫人简直是天才!”连舒看她的眼神充满崇拜,“若是您愿意把这些故事都写下来,什么雪浪斋、松烟阁,通通都得一边儿待着去。” 沈令月被夸的脸红,“不不不,我顶多就是记性比较好而已。” 为了赚钱,当一回文抄公也不算寒碜…… 不,她分明是为了大邺的文化出版事业添砖加瓦,丰富百姓们的精神世界! 沈令月在心里愉快地说服了自己。 她对连舒道:“我就是给你举一些例子,开拓一下思路,不要老是写那些抛弃糟糠之妻娶公主,什么负心人辜负花魁的糟粕了。天下这么大,写快意江湖,写仙人抚顶,神魔大战,都很精彩嘛!” 她还提醒连舒,如果要刊印发售这类话本,记得单独新开一家书坊,要和琅嬛馆的堂号区分开。 “就叫,拾英阁吧。”沈令月点点头,“琅嬛馆专做女性市场,拾英阁就赚那些男人的小钱钱。” 嘿嘿,沈老板宣布:从今以后,男频和女频的市场都被她承包了! 二人正聊得起劲,直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推门进来。 “连舒,我要的《绮兰传》签名版拿到了吗?” 连舒闻言抬起头,“沈兄来了,你稍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二哥?” 沈令月和沈明达大眼瞪小眼,“你怎么也来买话本了?” 沈明达连忙摆手,红着脸解释:“不是我要看,我是……是买来送给别人的。” 以前连舒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沈明达和他就是点头之交,并不算熟悉。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一年来在京城女眷中十分有名的琅嬛书馆,竟然是三妹名下的产业。 有了这层关系,沈明达才敢来找连舒帮忙,请肖素真在新书上签名。 “送人?”沈令月眼中闪起八卦之火,步步紧逼,“老实交代,你看上哪家姑娘了?父亲知道吗?他没帮你上门提亲?” 说起来沈明达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他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连着考了两年还是没有中举,依旧是个京城里随处可见,一砖头下去砸倒一大片的平平无奇小秀才。 他的科举之路,还不如他雕木头来的顺遂。 沈明达脸色微变,连忙冲她嘘了一声,“你别说出去啊,我还没敢告诉父亲呢,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说完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低头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同意?”沈令月想不通,“难道是那姑娘家里官职低微?” 虽然沈杭升了官,但沈明达是娶媳妇进门,又不是要嫁出去攀高枝,只要女方家里不那么极品,姑娘本人也没有什么大毛病的话,沈令月实在想不出沈杭会反对的理由。 沈明达摇头,“不是,她家没人当官,是做生意的。” “……商户啊?”沈令月嘶了一声,又摆摆手,“那也没关系,我大嫂的外家也是商户,人家在西北的日子可阔绰了。” 沈明达是庶子,将来是要被分出去单过的,而且也继承不了多少家产,若是能找个家里有钱的媳妇儿,和和美美过小日子多好。 沈明达嘿嘿一笑,仿佛自己被夸了一样,又补充:“她家是做木材生意的,每年从南边往京城运送上好的红木,听说还接过皇家的生意,之前宫里重修宫殿,工部就是跟她家订的木料和石材。” 沈令月瞳孔地震。 她二哥果然没有白白遗传了柳姨娘的好相貌,这是傍上富姐了啊! 沈杭应该不会不同意吧?除非他还指望沈明达靠美色骗回来一个高门贵女…… 沈令月虽然不喜欢沈颂仪,但对这个二哥还是蛮有好感的,尤其是他还帮她刻了不少玄女娘娘的小雕像,这两年手艺越发精湛了。 她拍拍胸口保证,“你要是不敢跟父亲坦白,那就交给我,我一定帮你说服他。” 沈明达眼睛一亮,“真的吗?你能说动父亲答应我入赘到敏敏家?” “……咳咳咳!” 沈令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二哥,你要当上门女婿?!” 沈令月一脸费解,这是图什么啊?沈家难道还养活不起一个儿子了吗? “敏敏是独生女,去年她爹去南边运货的时候出了意外,现在邵家的生意全靠她自己支撑,只有坐产招夫,才能保住这份家业,不被宗族瓜分。” 沈明达一本正经解释,“我就不一样了,沈家不缺我一个儿子,又不指望我光宗耀祖,我喜欢敏敏,想和她成亲,以后和她一起在邵家生活也没关系。” 沈令月觉得自己今天又重新认识了沈明达一回。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坦然接受“赘婿”“吃软饭”之类的评价。 尤其在沈杭升了官以后,沈明达可是尚书家的公子,哪怕是庶出,他想娶个小官之女也绝非难事。 “怪不得你说父亲不会同意……”沈令月摸摸下巴,又反应过来,“不对,就算父亲同意了,柳姨娘也不会同意吧?” 沈明达摸了摸脑袋,被柳姨娘用茶杯砸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点头道:“那天我刚跟姨娘提了个话头,就被她打出来了。” 沈令月耸耸肩,意料之中的事。 她和沈颂仪母女两个都是典型的利益至上主义,满脑子都是权势地位,怎么会容许沈明达给一个商户女当上门女婿呢?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问,“纸包不住火,早晚要和父亲坦白的。” 沈明达眼巴巴地看着她:“你刚才不是答应了替我去说动父亲吗?” 沈令月:……你刚才也没说是要当上门女婿啊! “小妹,求你了。”沈明达拉着她的衣袖晃了晃,“我是真的想和敏敏在一起,才不在乎那些虚名呢。” 沈令月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二哥,你应该记得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吧?如果你找我帮忙,我再找大哥,大姐,或者母亲……会不会被父亲误会是我们正房联手做局,故意坑害你?” 至少赵岚肯定乐见其成,甚至会以此为契机,狠狠杀一杀柳姨娘的风头。 沈令月好心提醒他:“柳姨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生母,如果你不能得到她的支持和理解,会不会显得有点……不孝顺?” 沈明达似是被她问住了,眉头紧锁,陷入苦恼。 “你说得对。”他叹了口气,“这是我和敏敏的终身大事,我得想办法自己解决。” 正好连舒从后院回来,将肖素真签名的《绮兰传》最新卷交到沈明达手上。 沈明达松了口气,又问沈令月:“小妹,你要不要先去见一见敏敏?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行啊。”沈令月一口答应下来,她也很好奇这位敏敏姑娘是怎么看上她这个单蠢美丽的二哥的。 沈明达带她去了邵家在京城的一处宅院。 路上她知道了这位未来二嫂大名邵敏箐,和沈明达亦是因木料而结缘。 沈明达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在国子监也是常年倒数,资深差生,纯粹是沈杭逼的不得不躲在里面混日子。 其实国子监里有不少官宦子弟都和他差不多,只是他们比他闹得更过分,经常夜里偷偷翻墙出去吃喝玩乐,第二天在课堂上打瞌睡。 相比之下,沈明达这种长得好看,性格老实,不打架不闹事,只喜欢偷偷刻木头的都算是乖学生了。 而且他连着考了好几年也考不中,先生们对他的水平心知肚明,也不再强求了,只要不惹祸就行。 于是沈明达就在国子监快乐地摸了两年鱼,一到休沐日就出去到处寻摸好木料,收藏把玩。 “那天我听人说,长安大街的珍古坊得了一块降香黄檀,要公开拍卖,我就想去见识见识。” 沈明达说起木头来眉飞色舞,“这种木料十分珍贵,几百年才能长成一株,在前朝就已经绝迹了。它天生花纹似鬼脸,还有一股特殊香气,闻之能安心凝神,延年益寿……” 沈令月听得晕乎乎,连忙打住:“这么珍稀,一定很贵吧?” 沈明达伸手比划了一下,“巴掌大的一块木料,就能卖几百两黄金,若是请名家雕成摆件,价格还要翻几番呢。” 沈令月听得咂舌,果然还是这些鼓捣古董字画,金石玉器的人更有钱啊。 收藏圈的水太深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卖书吧…… 她好奇地问:“那块木头和邵大姑娘有什么关系?她是卖家?” “不完全是,她跟我一样,也是去看热闹的。”沈明达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笑容,“因为那块降香黄檀原本是她父亲生前的收藏品,被邵家的亲戚趁乱偷出来卖,却不知道敏敏早有准备,被偷走的其实是赝品。” 那块降香黄檀被拍出了三百八十两黄金的天价,买主是一位财大气粗的老国公,也是玩木头的老行家了,结果东西一拿到手就察觉出不对劲,怀疑是卖家和珍古坊联手做局骗人,当即叫来家丁,把人打了个半死。 “敏敏家就是做木料生意的,邵家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能工巧匠,我从未见过做的那么逼真的降香黄檀,至少我自己完全看不出纰漏……” 沈令月逗他:“邵大姑娘是不是说要带你回家看真正的降香黄檀,你就跟着人家走了?” 沈明达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沈令月扶额,她二哥怎么傻乎乎的,完全没有遗传到柳姨娘的精明啊。 不行,她更要去看看这位邵大姑娘是何方神圣,居然用木头拐骗良家少男! 说话间二人来到邵宅外,沈明达一下车就发现院门大敞四开,里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出来,闹哄哄的。 “不好,一定是邵家族人又来找麻烦了。”沈明达拔腿冲进去。 沈令月也连忙跟上。 绕过影壁,院内剑拔弩张地站着两拨人。 一边是邵敏箐,身后还有一个丫鬟搀扶的中年妇人,面容苍白,身形孱弱,模样和她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母亲。 另一边则是几个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手里牵着一双十来岁的儿女。 邵敏箐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族亲冷冷道:“我爹临终前便请来族中长辈见证,邵家的生意今后尽数归我一人继承打理。怎么你们当时没有异议,如今隔了大半年,却带着两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野种,就想塞到我爹名下?” 140-150 第141章 第 141 章 无论是她看上的哪块木…… “大侄女,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野种,这是我们邵家的骨肉!” 邵敏箐的二叔邵永振脸拉得老长, 神色不悦。 他瞥了一眼被邵敏箐护在身后, 站都站不稳的邬玉笙, 轻嗤一声:“大嫂出身大户人家,不肯在婆母面前尽孝, 又生性善妒,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许大哥纳妾……敏敏,你爹也是没办法, 只能将小嫂子藏在你祖母身边,这事在老家那边都过了明路的,大家都知道,难道你要忤逆尊长,违背你祖母的意思?” “你, 你胡说!” 邬玉笙出言反驳, 情绪激动, 才说几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和永康早有约定,就算这辈子只得了她一个女儿,她永远都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邵家的生意也只会交到她手上。夫君不可能骗我!” 当初她嫁给邵永康时,他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十几岁就从家里跑出来给人做工,兜兜转转来到邬家船行,又因为聪明好学, 踏实肯干,一步步入了邬父的眼,甚至不顾妻子反对,执意将女儿下嫁,并全力扶持他在木料生意上大展手脚,几十年后才有了如今把木料卖进宫中的邵家木行。 邬家对邵永康有大恩,他和邬玉笙成亲后就一直住在邬家,因为他常要跟着船队去南边亲自采购押送木料,一走就是几个月,不如让妻子陪伴在双亲身边,彼此也有个照应。 至于邵家这些所谓的骨肉至亲……邬玉笙用帕子掩下喉间痒意,眼神微沉,哑着嗓子道:“若不是你们听说永康在外面卖木头发达了,一窝蜂地找过来,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只怕你们早就当他死在外头了吧。” 当初邵永康离开老家时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值钱的只有那一身衣裳,还是他替邻居家收麦子、盖房子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又偷偷托邻居家婶子帮他做的,否则以邵母的吝啬程度,他在家里当牛做马也落不下任何好处。 邬玉笙和他成亲后,邵永康拿岳父岳母当亲生爹娘一样孝顺敬爱,有时喝醉了酒还会拉着她抹眼泪,说娶了她之后才明白什么叫作“家”。 这样一个对她关怀体贴,对女儿宠爱栽培的好丈夫,好父亲,邬玉笙对他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可能和邵家人合起伙来辜负她。 “翡翠,扶我娘回屋休息。” 邵敏箐给邬玉笙拍背顺气,低声劝道:“您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呢,别和这些混账东西置气,不值当,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 她拉着邬玉笙的手,放软声调:“爹已经不在了,难道您忍心丢下我一个吗?您就不想看到我成亲的那天?” 邬玉笙摸摸她的脸,“我答应过你爹,就算再舍不得他,也不会留我们的敏敏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我还等着给你带孩子呢。” 邵敏箐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呆头呆脑,却格外真挚的漂亮脸孔,唇角勾起,笑得自信笃定,“嗯,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无论是她看上的哪块木头,她都一定要弄到手。 邬玉笙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屋,全程都没有给躲在邵二叔身后的那个女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当她不存在。 女人不甘心地咬紧嘴唇,她凭什么就这么自信,认为邵永康不会背叛她? 下一秒,邵敏箐锐利的目光直直射过来。 “冯小贞,当初你跪在街边卖身葬父,几个地痞无赖调戏你,别人都不敢管的时候,是我娘于心不忍救了你,给你一笔丧葬银子,又耐不住你苦苦哀求,把你收进府里当丫鬟,后来看你算账有天赋,又把你送去商行跟着账房学打算盘,盼着你有一技之长傍身,而不是一辈子为奴为婢。” “可你是怎么回报我娘的?你学了几个月就说要嫁人,我娘还送了你一笔嫁妆出门子,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当初说要嫁的‘外地行商’,其实就是给我爹做外室?” 冯小贞眼圈一红,怯生生道:“大小姐,我以为您和夫人早就把我忘了呢。我也不想这样的,是老爷他先看上我的,说夫人早年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但他挣下的这份家业不能无人继承,所以才……” 邵二叔立刻跟着帮腔:“就是啊敏敏,你得理解你爹,虽然他疼爱你,但你毕竟是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的,难道要将邵家的生意白白送给外人,那我们这些叔伯长辈怎么办?大家可都靠着你爹吃饭生计呢。” 身后一块跟着过来助阵的邵家族人也纷纷点头。 邵永康这个人心软念旧,虽然小时候吃了家里不少的苦头,但后来木料生意做大做强了,有族人前来投奔,他也不忍心让自家亲戚和外人一样去卖苦力,多多少少都给他们安排了一些管事的职位,每年年终还能参与分红,又回老家出钱重修了祠堂,买了好大一片祭田,给邵家的孩子建学堂,请教书先生。 毕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他的日子过得好了,就想要回馈族人,多少也存了几分炫耀的,扬眉吐气的心理。 但是邵敏箐这个女娃娃就不一样了,她从小是在邬家长大的,后来外公外婆去世,她和邬玉笙也很少回到邵家和族人打交道。 只因她是个女儿,不得邵老太太喜欢,哪怕她是邵永康唯一的孩子,过年时也不被允许进祠堂,只能和家中的伯娘婶子一起待在厨房准备祭品。 后来她们母女就再也不回去过年了,头几年邵永康还在老家和邬家两头跑,直到最近几年他要栽培女儿接手自家生意,便连老家也不回了,只派管事送年礼回去,礼物很厚,免得落人口实。 直到去年邵永康押送一批木料进京时出了意外,有水匪打劫货船,争斗中邵永康不慎落水,被暗礁撞伤内脏,拖着最后一口气赶回来,只来得及交代了后事便撒手人寰。 但这几年邵永康一直将女儿带在身边,也公开说过好几次,将来邵家的生意由邵敏箐继承,在邵家做了很多年的掌柜们都知道这回事。 而邵敏箐接管自家生意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正事不干,只会收回扣、以次充好,仗着自己姓邵就对其他管事和伙计颐指气使,指手画脚的邵家族人通通“劝”回家,自己吃自己去。 今天跟着邵永振过来闹事的主力便是这些人。 邵永振许诺了,只要他们合伙把邵敏箐赶下台,以后待遇翻倍,有钱大家一起花。 “谁说我要嫁出去了?”邵敏箐盯着对面这群乌合之众,哼笑一声,“我在我爹床前发过誓,坐产招夫,将来生了孩子也随我姓邵,绝不会把我爹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生意拱手让人。” 邵永振眼珠一转,又道:“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你看你爹这些年南北两头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多辛苦啊。你就听二叔一句劝,安心当你的大小姐,把生意交给你弟弟打理多好。”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可没有什么弟弟妹妹。”邵敏箐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二叔你这么忙前忙后地殷勤,到底收了什么好处?说到底,分明就是你们想合起伙来瓜分我爹的家业!” 邵永振被她戳破小心思,恼羞成怒,“邵敏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爹有儿子,这家业就该儿子继承,这是天经地义!” “我爹没儿子。”邵敏箐气定神闲,“我也不会替他乱认外面的野种。” 冯小贞听她一口一个野种地喊着,一时气不过嚷嚷出来,“我们是得了老太太承认,进邵家祠堂磕过头的,你不愿意认也得认!” 邵永振对身后族人使了个眼色,“走,去我大哥书房,把账本和印信都抢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不许欺负敏敏!” 沈明达一把挣开沈令月的手,忍无可忍冲了出来,拦在邵敏箐面前,鼓起勇气大喊:“我是敏敏未来的夫君,你们谁敢抢她的东西,我就,我就告诉我爹,让他来抓你们!” 邵永振停住脚步,惊讶地打量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 模样长得不错,看穿戴气度,也不像是一般人家出身的。 他存了几分谨慎,问沈明达:“你爹是干嘛的?” 沈明达一抬下巴,“我爹是当朝礼部尚书,官居二品!” 他本以为自己亮出身份会吓住对面,结果邵永振只是愣了一下,便捧腹大笑起来。 “哪来的骗子,撒谎也不打个草稿,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怎么会给人当上门女婿!” 他盯着邵敏箐不怀好意道:“大侄女,你找人演戏也演得像一点,这个太假了。” “谁说我二哥是假的?” 沈令月搭着青蝉的手臂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掌心一翻,亮出昌宁侯府的牙牌。 青蝉清清嗓子,摆出澹月轩大丫鬟的款,趾高气昂道:“我家小姐便是礼部尚书千金,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外孙女,昌宁侯府二少夫人,金吾左卫指挥佥事之妻,朝廷敕封的四品恭人,你们还不快快行礼问安!” 这一连串名头砸下来,效果相当唬人。 邵永振等人顿时不敢再硬闯,低眉敛目地垂首见礼。 沈令月偷偷给青蝉使了个眼色。 干得漂亮,回去给你发奖金! 邵敏箐只在看到沈令月时惊讶了一瞬,便很快冷静下来。 她扯了下沈明达的衣角,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沈明达献宝似的从怀中拿出那本《绮兰传》。 “我来给你送书啊。幸好我来了,不然这些人还要欺负你呢!” 邵家族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负她了,她像是能被我们欺负的样子吗? 邵敏箐眉目稍霁,趁人不注意偷偷捏了下沈明达的手心,“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沈明达一张俊脸瞬间爆红,只会盯着她嘿嘿傻乐。 “咳咳!” 沈令月使劲咳嗽两声,打断二人之间的粉红泡泡,上前道:“邵大姑娘,我是沈明达的妹妹。” 邵敏箐大方点头,“我知道你,琅嬛馆新出的话本我都买了。而且……我也拜玄女娘娘。” 沈令月一愣,看向沈明达。 沈明达嘿嘿一笑,“是我给敏敏雕的,保佑她身体健□□意顺利。” 沈令月:也、也行吧…… 本来是想过来看看拐走她二哥的是何方神圣,结果一进门就围观了一场争产大戏。 就算邵敏箐不是二哥的心上人,只是一个陌生路人,沈令月也不允许这种宗族黑恶势力联合起来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发生。 她故意抬高声音让邵家族人听见,“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邵永振心里一慌,和冯小贞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来他们打算得好好的,煽动这些对邵敏箐心怀不满的族人联合闹事,借着冯小贞儿子的名头先把邵家商行最重要的账本和印信都抢过来,一点点将大哥的生意变成他们自己的。 但谁能想到邵敏箐不声不响搭上了这么大的官? 他才不相信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会当什么上门女婿。但万一是邵敏箐捧着全部身家嫁过去呢? 谁会拒绝带着这样一笔丰厚嫁妆的儿媳妇? 眼看到嘴的鸭子即将飞走,邵永振心疼得在滴血,顾不上对大官家的恐惧,按捺不住开口:“敏敏,你要嫁人便嫁,二叔也盼着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但邵家的生意就是邵家的,你绝对不能把它们带走。便是闹到官府,我也不怕!” “对,不能带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邵家的生意只能给邵家人打理!” 邵家族人也跟着起哄,仿佛邵敏箐是在从他们兜里掏钱一样肉疼。 “二叔,你聋了吗,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嫁人了?” 邵敏箐耐心告罄,更不愿在沈明达的家人面前自曝家丑,这让她有种计划被打乱的不快。 她转头看向外面,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正好此时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珍珠从外面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顺天府的官差马上就到!” 邵永振面色一变:“敏敏,你居然报官?” 邵敏箐松了口气,轻笑一声,“你们一群人冲进我家喊打喊杀,还要抢我爹的账本和印信,我为什么不能报官?” 很快,一队官差赶了过来。 “谁报的官,怎么回事?” 沈令月循声抬头,恰好和带队的吕临对上视线。 吕临一见到她就睁大眼睛,“沈……” 沈令月立刻咳嗽打断,板起脸道:“小吕,怎么来得这么慢?” 吕临:…… 他也不傻,反应极快,面上堆起讨好的笑脸:“原来是沈夫人啊,没想到您也在这儿,怠慢了怠慢了……不知您今日有何指示?” 沈令月一脸矜贵,下巴点了点对面的邵永振一群人,“他们擅闯民宅闹事,还喊打喊杀的,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混着一些江洋大盗?不如都抓回衙门好好审一审。” 邵永振连忙大喊冤枉。指着邵敏箐:“我是她二叔,亲二叔,今天是奉我娘的命令来带我小嫂子和侄儿侄女认祖归宗的!” 他怕吕临真的信了沈令月的话将他们抓走,连忙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清楚楚,“官爷,这是我们自己家的家务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说着还凑到吕临身边,要往他手里塞银子,赔笑道:“让您和各位差爷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请各位吃酒……” 吕临一脸正气凛然,啪地一甩袖子,将邵永康往他手里塞的银锭子丢了出去。 “有事说事,少来这一套!” 他听完来龙去脉,再看沈令月和沈明达都站在邵敏箐身边,做足了维护的姿态,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吕临背着手问邵永振:“你说这母子三个是你大哥的外室骨肉,可有证据?” 邵永振一愣,“这,这还要什么证据?我们族里人都知道,我娘也知道,我小嫂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她身边伺候着,这还不够吗?” “哦,那她们的名字记上族谱了吗?” “……没有。” 邵永振心中暗恨,自从他大哥做木料生意发达了,连带着族中长辈都对他高看一眼,对于族谱登记更是把控严格,找不到任何做手脚的机会。 吕临哂笑:“既然都没有记上族谱,又如何证明这是邵大老爷的骨血?” 血脉传承事关家族香火是否纯净,可不是谁都能来掺和一脚的。 邵永振嘴硬,“主要是我大嫂善妒,我大哥又是借了岳家的势才发家的,所以不敢让她知道……” “邵永振,你再污蔑我娘一句,你在太平赌坊欠下的赌债休想再让我来还。” 邵敏箐冷冷威胁,“从前我爹顾念兄弟情分,替你擦了多少回屁股,可我不是他,我接手的邵家木行不养闲人废物。” 邵永振被戳中要害,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冯小贞却不甘心,突然道:“那就滴血验亲,只要证明我儿子是邵家血脉不就行了?” 邵敏箐视线瞬间变得凌厉,“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开我爹的棺?” “不是的,不必惊扰老爷安息,让小宝和你滴血验亲不就行了?” 冯小贞飞快看了邵永振一眼,“或者让小宝和他二叔来验,叔侄之间肯定也是血脉相连的。” 邵永振反应过来,“对,敏敏你要是怕疼,那就让我来。” 说着就要撸袖子,又张罗让邵家族人去井边打一碗水来。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滴血认亲根本做不得数,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多了去了。再说了……若你儿子和他的血相融,那我还说他们是亲生父子呢。” 邵敏箐被她的话启发,脑中灵光一闪,“二叔,你这么积极替她争家产,该不会你们俩才是一对吧?我二婶知道这回事吗?” 邵永振立刻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沈令月的视线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冷不丁开口道:“你撒谎,我都看到你后脖领子上的胭脂印了。” 邵永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同时看向冯小贞。 等他反应过来沈令月是在诈他已经来不及了,潜意识已经出卖了他。 沈令月用力拍手,“好好好,原来真正的狗男女另有其人!” 她对吕临道:“我看还是抓他们去牢里审一审,居然敢合起伙来谋夺兄长家产。” 邵永振大惊失色,六神无主之际,忽然看向门外,惊喜道:“娘,快来救我啊娘!” 邵老太太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不悦地瞪了邵敏箐一眼,“自家事就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你弄得外面人尽皆知,不嫌丢人吗?” 邵敏箐立刻回击:“我又没做那丧尽天良,坑蒙拐骗的事,我有什么怕丢人的?” “大胆,我是你祖母,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邵老太太眼睛一瞪,“叫你娘出来,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女儿的。” “我娘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外人。”邵敏箐平静道,“有人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不闻不问十几年,见他发达了才想起自己有一颗慈母心肠,怎么好意思来质问别人的?” 邵老太太好悬没让她气撅过去,你你你了半天。 冯小贞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十分孝顺的模样。 邵老太太满意地拍拍她手背,对吕临道:“这位大人,我们邵家的家务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这就带他们离开可好?” 吕临这趟过来也是调解震慑为主,没有真凭实据,他确实不能把邵永振怎么样,便一脸威严地点点头,“快走,以后休要再来胡闹了。” 邵永振等人见占不着便宜,只得灰溜溜离开。 人一走,吕临立刻抹了把脸,冲沈令月挑挑眉,“怎么样,我刚才演的不错吧?”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下一任顺天府尹早晚是你!” “咳咳咳!” 吕临被她沉甸甸的“祝福”压得喘不过气,无奈摆手,“那我至少还得再干十年。” 闲聊了几句,他问沈令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未来二嫂。” 沈令月说完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就算我二哥要给你当上门女婿,我也是可以叫你二嫂的对吧?” 不叫二哥二嫂,难道要叫二姐二姐夫? 完了,这属于知识盲区啊…… 沈令月还在冥思苦想,吕临已经一脸震惊。 啥啥啥,沈二公子要给邵大姑娘当上门女婿??? “当然可以。” 邵敏箐微笑着看了沈明达一眼,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门拜访沈大人?” 毕竟她都要把人家的儿子“娶”进门了,就不能再用女方自矜身份那一套,得让沈家看到她的诚意才行。 沈明达被问住,挠了挠头小声道:“我,我还没跟我爹说这件事……” 他又眼巴巴看向沈令月:“小妹,你还是会帮我的对吧?” 她都承认敏敏是她二嫂了…… 沈令月叹了口气,算了,谁让她就是这么热心肠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我记得爹是明天休沐。”沈令月拍了下手,“我再叫上大姐一起回来,还能替你们敲敲边鼓。” 别的不说,她敢保证赵岚一定会喜欢邵敏箐的。 刚才沈令月第一眼看到她时都震惊了,还以为看到了年轻时的赵岚呢。 倒不是说长相,更多的是她们身上有种相似的气质,强势而坚韧。 嗯,她相信以后二嫂一定会把二哥养得很好的! …… 翌日,当沈杭见到邵敏箐的那一刻,也发出了和沈令月同样的疑问: 儿子,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 他和赵岚坐在上首,面面相觑,都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沈杭好半晌才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邵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没太听清楚……” 邵敏箐微微一笑,哪怕面对的是朝廷二品大员,未来的公公婆婆也丝毫不惧。 “还请沈大人割爱,允许二公子入赘到邵家,我以后一定对他一心一意,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沈杭脸色慢慢涨红,“你,你放……” 他刚要拍桌子,就被赵岚眼疾手快地按住,态度温和地看向沈明达:“你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我愿意。”沈明达接收到她鼓励的目光,鼓起勇气大声承认,“父亲母亲,求你们成全我……” “我不愿意!” 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柳姨娘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 她狠狠瞪了赵岚一眼,又蹙着眉心哀哀道:“老爷,明达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您怎么舍得让他去当赘婿?” 沈杭终于挣脱赵岚控制,飞快道:“你别急,我还没答应呢。” 赵岚脸色一沉,不客气地开口:“柳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回你房里去。” 柳姨娘也顾不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了,挺直了腰杆子直视赵岚,“夫人,明达是我的儿子,他的终身大事,我做亲娘的难道还不能插嘴了吗?” “认清你的身份。”赵岚冷冷道:“我才是明达的嫡母,况且这是他自己愿意的。” 于情于理,赵岚都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柳姨娘咬了咬牙,恨恨瞪了邵敏箐一眼,“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给明达设局,让他被这个女子勾引……” 沈明达大声否认:“姨娘,您别这么说她,是我自己要跟敏敏在一起的。” 柳姨娘心里更酸了,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这么被外面的小妖精勾了魂,竟然自甘堕落去当赘婿!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沈明达道:“总之我不答应,你有本事就别认我这个亲娘,我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赵岚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问沈明达,“既然你姨娘不认你了,那就把你记在我名下可好?” 柳姨娘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第142章 第 142 章 谁也不能抢走她唯一的…… 邵敏箐并没指望这次上门就能说动沈家同意二人的婚事。 这很正常, 一家有儿百家求嘛。 沈明达长得好看,性格温和,还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 除了学业方面差了一点, 又是庶出, 实在找不出别的缺点。 但话又说回来,他若是沈家嫡子, 邵敏箐也万万不敢打他的主意。 她和沈明达的初遇算是个意外,当时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个漂亮的小公子怎么有点傻乎乎的,眼睛都快粘到那块降香黄檀上面去了, 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美人一般。 她都没好意思告诉他,那就是块赝品。 后来被买家当众揭穿,邵敏箐却忘了自己是来看那个败家族兄的热闹的,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沈明达所在的方向。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蔫头蔫脑站在那儿, 好像一条被抛弃的大狗。 鬼使神差地, 邵敏箐走到他面前, 发出引诱般的邀请。 “我家有真正的降香黄檀,你想看吗?” 后来她派人去查沈明达,得知他的身份后,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感慨。 这简直就像是爹爹在天上显灵, 为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好女婿,又亲手送到她面前来。 邵家人都不服气她接管爹爹留下来的这一摊生意,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骨肉至亲都成了红眼的豺狼鬣狗,人人都想扑到她们母女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邵敏箐想坐产招夫, 但她的夫婿绝对不能是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废物,要么是和邵家实力相当的豪商大户,要么就是能庇护邵家生意的官宦之家。 她不打算和同行联姻,一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是商场瞬息万变,财帛动人心,谁知道对面是不是打着将邵家产业吞并的念头? 还是得给自己找个保护伞,她可以让渡一部分好处,但又不能养大了夫家的胃口。 沈杭在礼部打转十多年,在六部中算是个相对清贵的部门,没那么多油水可捞,养不出大贪官。 他的正室夫人是都察院赵老御史的女儿,老大人一生清正廉明,据说祖孙三代都挤在一座宅子里,想必对儿孙的教养也十分严格。 更别说赵岚的女儿都嫁入高门,嫡长子娶的是桑氏千金,这是一位非常厉害有手腕的夫人。 但从沈明达身上却看不出多少被嫡母磋磨苛待过的痕迹,他与兄长也相处的如同亲兄弟一般。 邵敏箐越查越满意,难得有这样身居高位却家风清正的门第,这已经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条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至于柳姨娘的阻挠哭闹,则完全没被她放在心上。 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妾,她总不能越过沈、赵二人去。 要不是看在她给了沈明达一副好相貌的份上,邵敏箐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大不了等她和沈明达成亲以后,她每年多给柳姨娘送上厚厚的孝敬礼物便是了。 “伯父伯母,我改日再来拜访。” 留下礼物后,邵敏箐从容不迫地起身告辞。 出门时还拉了一下沈明达的衣袖,“这几天多陪陪你姨娘,她就是一时想不开钻牛角尖了,好好劝一劝她。” 沈明达点头应下,又恋恋不舍地问:“你,你还会再来的对吧?” 邵敏箐心头一软,温声道:“嗯,我一定来。” 沈明达得了她的保证,大大松了口气,赶紧跟着去东跨院照顾柳姨娘了。 …… “天爷啊,明达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厉害的姑娘?” 一回到正院,沈元嘉再也按捺不住,兴奋地拉着沈令月讨论,“我还从没见过柳姨娘气成这样,还是被她的宝贝儿子,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沈令月瞟了一眼,见赵岚和刘妈妈在说事,没空管她们,压低声音蛐蛐:“你觉不觉得邵大姑娘看起来特别眼熟?” 沈元嘉眼珠一转,脸上带出几分促狭的狡黠,以手掩口小声道:“像……娘在外面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姐妹俩叽叽咕咕地笑个不停。 估计这才是让柳姨娘大破防的原因。 她被赵岚摁在后宅收拾了大半辈子,结果唯一的儿子却喜欢上一个年轻版的赵岚,这上哪儿说理去? “你们俩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赵岚走过来,一人头上敲了一下,又点点沈令月:“你大姐从来都是最温柔庄重的,现在都让你给带坏了。” 沈令月夸张捂脑袋,不服气地抗议:“整日清醒克制有什么意思?大姐还这么年轻,死气沉沉的多无聊啊。” 沈元嘉收了笑,也跟着帮她说话,讨好地拉了拉赵岚的手腕,“娘,今天可是个大喜日子,咱们不如叫上一桌席面好好庆祝?” “庆祝什么?” 沈元嘉脱口而出:“庆祝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沈令月捧腹爆笑。 赵岚默了默,眼角眉梢也松动了几分,无奈扶额。 “嘉儿,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不是被月儿带坏的,你……” 本来就是个淘气鬼! 赵岚无语望天,她是怎么生出这一个个冤家的? ……罢了,至少她们都比柳姨娘的儿女省心多了。 赵岚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故意勾起唇角,“你们说对了,我还真想要个邵大姑娘这样的女儿。” 这么好的人才品貌,真是便宜沈明达了。 好到让赵岚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费口舌,这一刻赵岚就是邵敏箐天然的盟友。 她一定会全力促成这门婚事。 沈令月扁扁嘴巴,“大姐,母亲开始嫌弃我们了,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沈元嘉忍着笑配合她,叹了口气:“哎,都是我们不争气,让母亲有了新女儿,就忘了旧女儿了。” 说完二人又自己先笑作一团,直到肚子疼了才勉强止住。 赵岚懒得搭理她们,走到桌旁随手打开了邵敏箐送她的礼盒。 里面是一个小酒坛。 沈令月凑过来看,一脸好奇:“这是什么?药酒吗?” 赵岚挑了挑眉,开启封盖,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幽幽飘散在室内。 她眯起眼睛,陶醉地闻了一口,对刘妈妈道:“快去拿我那套青玉杯盏来。“ 说完立刻将酒坛封上,仿佛生怕酒香都散出去似的。 沈令月和沈元嘉对视一眼,更加迷茫了。 这不就是一坛酒吗,怎么值得赵岚这般郑重对待? 总不能是喝一口延年益寿,喝三口长生不老吧? 直到刘妈妈取了杯盏过来,才笑着为二人解惑:“小姐们还不知道,夫人年轻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爱酒之人,经常央求几位舅老爷从外面给她买酒吃,有一次为了尝到西域传来的一味‘胭脂醉’,还攒了大半年的月钱呢。” 赵岚轻咳两声,似是不好意思地打断她,嗔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早就不那么馋了。” 只是今日邵敏箐送来这坛酒实在是芬芳醇美,与她从前喝过的那些名酒都不一样,她才一时失态,在女儿面前露出端倪。 “哇哦,原来娘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沈令月眨眨眼睛,仿佛又重新认识了赵岚一回。 赵岚白她一眼,“不然呢,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难道我从小就是个古板无趣的管家婆不成?” 她年轻时也不喜欢听爹娘管束喋喋不休,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邵敏箐送来的这份礼物,不仅仅是一坛酒,还让她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如果人的一辈子都这样快活就好了。 “不对啊。”沈元嘉突然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母亲爱酒,邵大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别说这是什么巧合,一般人给女眷送礼,就没有人会想到要送酒的。 “她是生意人,懂得钻营讨好不是很正常?”赵岚淡定道:“你们是我亲生的,又何须这般挖空心思打听我的爱好?” 不过这也能看出邵敏箐确实是个有本事的,难怪能让邵老板全力培养她接管生意。 “来吧,一块尝尝。” 三只小巧酒杯一字排开,赵岚小心地倒出清冽酒液。 她自己先嘬了一小口,含在舌尖细品,整张脸都舒展开来。 “柔,滑,润,酒香里还有茶香,梅香,雪水香,回甘醇厚,莫非这就是书上记载的前朝失传古酒,雪顶春酲?” 沈令月端起杯盏抿了一小口,立刻皱起小脸。 ……好辣。 她问沈元嘉:“大姐,你觉得好喝吗?” 沈元嘉比她酒量稍微好一点点,但也仅限于此,她迷茫地摇头:“我也没喝出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牛嚼牡丹。” 赵岚没收了二人的酒杯,又将那一小坛子酒交给刘妈妈,“送去我房里锁起来。” 如此珍酿,她可不能一口气全喝光了,得留着慢慢品。 赵岚砸吧着舌尖余味,面颊微红,半是遗憾地惋惜。 “真是便宜他了。” …… 前院书房。 沈杭抱着茶叶罐爱不释手。 邵敏箐为他准备的是闽北岩茶,八百年树龄的老枞水仙,每年出产的茶叶还不到八两,而且这株老茶树生长在极为险峻的山崖深处,常年云遮雾绕,没有熟悉的地形的老把式带路,根本找不到踪迹。 她在茶叶罐下面留了书函解释茶叶来历,只因邵永康当年去南边采买木材,机缘巧合下救了那老猎户的孙子,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将这个祖上守了几代的秘密如实相告。 沈杭是爱茶之人,自然知道这株老茶树的含金量。 毫不夸张地说,便是庆熙帝也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叶。 没想到竟然让他给赶上了。 “唉……” 沈杭轻抚着茶叶罐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愁。 多好的儿媳妇啊,怎么就非要明达去当上门女婿呢? 她就那么信不过沈家?哼,他堂堂二品尚书,难道还会侵吞邵家的生意不成? 也太小瞧他的人品了! …… 柳姨娘幽幽醒来,一睁眼就看到沈明达坐在床边脚踏上,蔫头耷脑的。 她抬了下手,沈明达立刻发觉,惊喜道:“姨娘,你醒了,你没事吧?” 柳姨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忽地落下两行清泪。 “你都要给人家去当赘婿了,我还怎么好得起来?” 沈明达讪讪低头,小声辩解:“可是敏敏真的很好,您之前不是常说,只要我过得开心幸福就够了吗?” 柳姨娘攥紧被角,恨声道:“我想看你幸福,是让你考功名,娶贵女,做人上人!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啊,你怎么能撇下我去当上门女婿呢?你让娘以后一个人在沈家怎么活?” 沈明达冥思苦想了半天,提议道:“要不您也给二妹招个上门女婿?反正父亲一向疼爱她,想必也很愿意将她留在家里……” 柳姨娘差点又被他气晕过去,使劲捶床。 天爷啊,难道明达和颂仪一同在她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他的脑子全让妹妹给吸光了不成? 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不开窍的儿子! 她冷冷瞪着沈明达:“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有本事你就把我逼死好了。” 沈明达嘴唇动了动。 柳姨娘没听清,“你说什么?” “敏敏说了,我们的婚事只要父亲母亲答应就够了,他们才是家里能做主的。” 沈明达飞快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她还说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无论一开始反对的多激烈,最后让步的总是爹娘……二妹的婚事还没着落,您才舍不得撇下她呢。” 柳姨娘脑袋一阵阵发晕,心里却将邵敏箐彻底恨上了。 从小她就知道明达耳根子软,没想到他真的找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媳妇,句句都戳在她心窝子上。 说到底,无非是看不上她的身份,觉得只要讨好了沈杭和赵岚就够了,她一个妾室不重要。 柳姨娘死死抠住掌心,眼中有杀机一闪而过。 明达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决不允许他被旁人抢走。 …… 几天后,邵敏箐正在家里接见京城分店的几个掌柜,商议今年的经营策略。 珍珠悄悄进了门,在她耳边低语:“沈公子的生母来了,说想跟您单独聊聊。” 邵敏箐微微蹙眉,想了想道:“我现在走不开,请她到花厅等等。” 珍珠领命而去,客客气气将柳姨娘带过去。 “我家小姐在和掌柜们议事,劳烦夫人稍等片刻。” 柳姨娘矜贵地点点头,待珍珠退出房间,打量起周围的陈设布局来。 这两天她也没闲着,打听了不少关于邵家的消息,知道邵家生意做得很大,甚至连宫里重修房梁都是向邵家买的木头。 但邵家再有钱也是一介商户,邵敏箐不就是看上了明达姓沈吗?明明是她求着沈家庇护,凭什么还异想天开,让明达当上门女婿? 便是邵敏箐捧着全副身家求着嫁进门,她还要考虑考虑呢。 还有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讨厌的气质……柳姨娘心中暗恨不已,恨不得撬开沈明达的脑袋看看他都在想什么。 柳姨娘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带来的食盒已经冷掉了,就在她忍无可忍,起身准备离开时,房门终于被推开,邵敏箐一脸歉意地快步进来。 “不好意思,有两位掌柜意见不合吵起来了,耽误了一些工夫。” 邵敏箐嘴上说着抱歉的话,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准媳妇见长辈的紧张或忐忑,她神色自若地在柳姨娘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口。 “姨娘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柳姨娘见她这个态度越发不爽,这就是根本没把她当成正经长辈,才会这般轻慢。 她开口时也带了火气,“若今天来的是赵夫人,你也会让她坐在这里枯等吗?” 邵敏箐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我不喜欢假设没有意义的事,而且赵夫人也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找上门来。” 柳姨娘被气到了,“你是在说我不懂礼数?别忘了,我才是明达的亲娘!” “哦?我还以为您已经不要明达这个儿子了,要把他记到赵夫人名下呢。” 邵敏箐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她也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现在脑子里还全都是生意经。 实在没空和柳姨娘绕弯子。 “明人不说暗话,姨娘若是来劝我打消念头,那您还是尽快回去吧。”邵敏箐的眼神里有志在必得的笃定,“我和明达两心相悦,您何必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 柳姨娘嘴唇都快咬破了,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和邵敏箐吵起来。 忍住,不能冲动,冲动会坏事…… 她好半晌才挤出一个面对沈杭时惯常用的柔弱表情,“邵大姑娘,刚才是我等得太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以为你瞧不起我的出身,故意晾着我,我这人没什么见识,不像你小小年纪就接管家业,大权在握,你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邵敏箐神色松动下来,声音温和了几分。 “姨娘这话言重了,您是明达的生母,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说实话了,我是想拿您当长辈婆母一般敬重的,若是能得到您的成全,我和明达将来都要感激您。” “唉,邵大姑娘明白就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达,既然他已经认定了你,只要他能过得开心幸福,我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柳姨娘起身打开食盒,端出一碗莲子羹,捧到邵敏箐面前,极尽小意讨好。 “邵大姑娘,这是我亲手做的甜汤,本就是想带过来给你尝尝……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邵敏箐没有马上接过,她从小就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糖水,总觉得吃多了脑子都变得不灵光了。 但柳姨娘到底是明达的生母,如今态度松动,又巴巴地上门给她送吃的…… 罢了,看在明达的面子上。 “多谢姨娘。” 邵敏箐端过来,拿起调羹刚舀了一口,珍珠就在外面用力敲门。 “姑娘,赵掌柜和王掌柜在门口打起来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刚才就是这两个人吵得最凶,怎么还动手了? 邵敏箐立刻丢下调羹,起身道:“姨娘再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匆匆出了门,没看到柳姨娘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死死盯着调羹里的糖水。 就差一点…… 她强迫自己继续等下去,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邵敏箐才一脸倦色地回来了。 柳姨娘比刚才还要热情,“你年纪轻轻就要打理这么多生意上的事情,一定累坏了吧?快吃点东西缓一缓,不是我自夸,明达从小就最喜欢喝我煮的甜羹了。” 听到沈明达喜欢,邵敏箐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是吗?那我可要尝尝姨娘的手艺了。” 柳姨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她端起汤碗,舀了一小勺放到唇边…… “敏敏!” 砰地一声,房门推开,沈明达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敏敏,看我新买了一块紫檀……姨娘?” 沈明达紧张地转过头,却没想到柳姨娘比他更紧张,一下子站起来,嗓音有些尖利,“你不是回国子监读书去了吗,谁让你出来的?” 逃学被亲娘抓了个正着,沈明达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头,“今天夫子讲的课我听不懂,就想过来找敏敏……” 邵敏箐顺手放下碗,起身走到沈明达身边,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吹了风着凉。” 沈明达脸红红的,“我想早点见到你嘛。” 柳姨娘有些慌神,她特意选了沈明达上学的日子过来,却没想到这小子背着她偷偷逃课。 看来今天是不成了,柳姨娘端起那碗莲子羹就要放回食盒里,“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沈家了……” 邵敏箐有些纳闷,开口挽留:“姨娘难得过来一趟,不如留下吃顿便饭?我们家的厨子手艺还不错。” “对啊对啊,您急着回去干嘛?” 沈明达一低头就看到那碗莲子羹,快步上前,一把端起,惊喜道:“姨娘,您答应我和敏敏在一起了?这是您给她亲手做的?” “不是,我……” 柳姨娘急得语无伦次,想要从沈明达手里抢过来。 但他从国子监过来跑了一路,早就渴得厉害,仗着身高优势,一把端起瓷碗喝了一大口。 嗯,就是这个味儿,姨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柳姨娘瞳孔地震,猛地向前一扑,打翻了他手中的汤羹,又去掰他的嘴。 “吐出来,都给我吐出来!” 沈明达被她这一扑吓了一跳,呆呆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就是一碗莲子羹吗? 邵敏箐却脸色瞬变,脱口而出:“你要给我下毒?!” 下一秒,沈明达突然捂着心口,抽搐着向后倒去。 “明达!!!” 房间内回荡着柳姨娘的尖叫。 作者有话说: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红心] 第143章 第 143 章 “从来没有什么神医。…… 邵敏箐把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大夫都请来了, 宽敞的卧房也被挤得满满当当。 沈明达安静地躺在那儿,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大夫们轮流上前扒眼皮把脉, 面面相觑, 无声交换着意见。 邵敏箐心焦不已, 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个准话,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你们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 能不能治,到底怎么治,给我一句痛快话行不行?” 最后还是一位邵家常用的大夫壮着胆子上前一揖,“邵大姑娘, 您说这位公子是喝了有毒的甜羹,才会昏迷不醒的?” “是。”邵敏箐点头,笼在袖中的指尖用力攥紧。 柳姨娘已经被她堵了嘴绑在隔壁房里,若是明达有个三长两短……哪怕会狠狠得罪沈杭,结亲变结仇, 她也一定要柳姨娘一命换一命! “可是我们这些人轮流检查过好几遍, 公子身上并无任何中毒迹象, 更像是心疾发作啊。” 大夫为难地说出结论,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怎么可能?” 邵敏箐使了个眼色,很快,珍珠将那碗被柳姨娘打翻, 撒了一地,又被她想办法舀起来的小半碗莲子羹端了进来。 大夫们拿着银针上前验了又验,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针尖变黑。 “去厨房抓一只活鸡来。” 邵敏箐吩咐下去,等厨房送来活鸡,掰开鸡嘴往里灌了几勺莲子羹。 “咯咯哒!” 公鸡一落地便扑腾了半天, 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瞧着依旧精神焕发。 这下连邵敏箐也拿不准主意了。 难道这碗莲子羹真的无毒?可是沈明达怎么会突然晕厥呢? 还有柳姨娘刚才像是疯了一般去抢汤碗……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脑中思绪纷杂混乱,眼下局面之复杂更胜过爹爹去世,她接管家业那一天。 邵敏箐低低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这些大夫能不能开出对症的药方。 众人面露难色,纷纷扭过头,避开邵敏箐期待的目光。 “邵大姑娘,若公子得的是心衰之症,便是华佗转世也难以挽回,药石无用啊。” 那位和邵家相熟的大夫委婉暗示,沈明达的大限之期也就这几天了,还是早做准备吧。 邵敏箐额角突突直跳,强撑着让珍珠送大夫们出去,又吩咐她:“去找总铺的大掌柜,不拘走谁的门路,想办法请个太医过来。” 如果不是沈明达抢着喝了那碗莲子羹,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就是她了。 邵敏箐不信邪,她一定要把他的命给抢回来。 大夫们被送到门外,互相聊了几句,摇着头纷纷坐上马车离开。 唯有一位其貌不扬,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没有回到自家医馆,而是对车夫道:“去沈尚书府。” 赵岚名下有间药堂,他正是那里的坐馆大夫。 正院内,赵岚正珍惜无比地品着邵敏箐送来的酒。 刘妈妈管得严,每日只许她饮上一小杯。 听到丫鬟禀报田大夫过来了,她有些诧异地把人叫进来。 “是药堂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田大夫不敢耽搁,如实道来:“今日我们接了邵家的诊,说有人误服毒药昏迷不醒,我过去一看,竟然是咱们家的二公子……” “明达?”赵岚站起身,眉头紧蹙,“他不是在国子监吗,怎么中毒了呢?”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二公子的症状让我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田大夫正色道:“当初三小姐突发心疾昏迷不醒,那脉象与如今的二公子十分相似。” 赵岚惊得摔了酒杯。 三年前月儿才得了圣旨赐婚不久就病倒了,丫鬟都说她白日里和沈颂仪在花园碰上吵了一架,月儿回到房间就嚷嚷着心口疼不舒服,第二天就陷入昏迷。 当时全家上下都以为她是从小被惯坏了,气性太大,冷不丁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纨绔废物,把自己给气病了。 赵岚请了许多名医上门都无济于事,谁料后来月儿又自己醒过来了,便只当她福大命大,菩萨保佑,又去寺里还愿,添了厚厚的香油钱。 可是为什么三年后沈明达身上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而邵敏箐却口口声声说他是中毒呢? 赵岚不再犹豫,“备车,我去邵家看看。” …… 送走大夫后,邵敏箐端起仅剩一个碗底的莲子羹,冷着脸去了隔壁。 柳姨娘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般浑浑噩噩,直到邵敏箐推开房门,一缕刺眼的阳光照进来,直直射向她的眼球。 她躲闪似的眯了眯眼,身子拼命向前挣扎了几下。 “明达呢,明达他怎么样了?你放开我,让我去看看他……” 砰! 邵敏箐用力将瓷碗砸到桌上,冷漠地瞪着她:“是你害了明达,你还有脸去见他?” “才不是我,是你!”柳姨娘状若癫狂,柔美的面容透出狰狞,“我不能让明达的前程毁在你手里!是你害了他!” “前程?”邵敏箐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柳姨娘还惦记着所谓的前程,“你告诉我,你是能为他聘得高门贵女,还是买来科举试题让他金榜题名?什么才是你要的前程?你问过明达究竟想要什么吗?” 柳姨娘被问的哑口无言,却还在嘴硬,“反正他不能给你当上门女婿!他现在是二品尚书家的公子了,老爷一定会想办法为他谋划的……” 邵敏箐感觉到一阵疲倦,她和柳姨娘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真是无法沟通。 她冷冷道:“你给明达究竟下了什么毒,为什么连大夫都诊不出来?现在躺在那儿生死不明的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算恨毒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吧?解药呢?赶紧拿出来!” 柳姨娘心虚地目光闪烁,“谁说我下毒了?我好心给你送甜羹,你不喝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污蔑我?” “还不承认?”邵敏箐端起瓷碗,捏着柳姨娘的下巴就要往里灌,“既然没有毒,那就你自己来喝——” 柳姨娘拼命挣扎着,死死咬紧牙关,但还是拗不过邵敏箐的手劲儿,眼看那要命的甜羹就要滑进自己的嘴里,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占据上风,她崩溃大喊:“那是宫中秘药,没有解药!” 邵敏箐的动作一顿,手一松,瓷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没有解药?”她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不敢相信地抓住柳姨娘肩膀摇晃个不停,“你又在耍我对不对?解药呢,你不想救你儿子了吗!” 柳姨娘绝望地泪流满面:“真的没有解药……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就发作的……” 按照她的计划,邵敏箐若是喝下那碗莲子羹,到了晚上入睡前就会突然心痛不止,发起高热,然后陷入持续数日的昏迷,最后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就像……当初的沈令月一样。 不,不对,沈令月如今还活蹦乱跳地在昌宁侯府呢! 一定是赵岚给她请了什么隐世神医,竟然连“蚀心”的毒都能化解! 柳姨娘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也顾不上和邵敏箐置气了,拼命去够绑在身上的绳结。 “你放开我,我知道谁能救明达!” …… 马车在邵家大门口停了下来。 赵岚一下车就和快步走出来的邵敏箐,柳姨娘打了个照面。 她看到柳姨娘披头散发,双手被捆住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着脸大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混账东西,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孽!” 赵岚从未对柳姨娘动过手,这次真是气狠了,指尖都在发麻。 柳姨娘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却连怨恨的心思都顾不上,只是哀求地向赵岚不停叩头。 “夫人,求您开恩,把当初给三小姐请的神医找来吧,明达的身子不能再拖了啊!” 内心深处的猜想被验证,赵岚整个人如坠冰窟,一片冰凉。 她开口,声音微微发颤,“这么说,当初月儿突然病倒,也是你做的手脚?” 生死关头,柳姨娘不敢再隐瞒,只是将头磕得更重。 “夫人恕罪,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以为只要三小姐……就能让仪儿以沈家嫡女的身份替嫁到裴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只想为我的孩子谋个好前程……” 赵岚身子踉跄了下,眼前一阵阵发晕,不受控制地跌进刘妈妈怀里。 “赵夫人。” 邵敏箐上前握住她的手,神情焦急又恳切,“柳姨娘罪恶深重,她想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可明达是无辜的,眼下他已是危在旦夕,求您告诉我,当初是哪位神医治好了三小姐?只要他肯出手,条件随便开,邵家愿意一力承担。” 好半晌,赵岚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根本没有什么神医。月儿她……自己突然就好了。” …… 裴景淮最近成天早出晚归,终于将金吾卫的一应事务捋顺,开始走上正轨了,他也能松快松快。 今天休沐,小两口昨晚“小别胜新婚”,闹得有点晚,睡到中午才起来,手拉手去看围脖儿一家。 “陆西楼说等小崽子们断奶了,他要来抱一只。” 裴景淮盯着小白仙幽怨的目光,拎起排行老大的那只红色狐崽,放到怀里逗了几下,问沈令月:“你说让他抱哪个好?” “首先排除小三花,母亲可喜欢这只了,早早就跟我预定好了。”沈令月道,“还有小小白,是要留给大嫂的。” 裴景淮不解道:“大嫂都有身孕了,哪还有空养小狐狸?” “不是还有大哥吗?”沈令月嘿嘿笑,她已经开始脑补裴景翊将来一手抱孩子,一手摸狐狸,翩翩公子哥落入凡尘当奶爸的画面了。 裴景淮啊了一声,“那就只能在老大老二里面选了,正好这两只都随了围脖儿,长大一定好看。” 二人蹲在小白仙的专属产房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定下了狐崽们的将来。 沈令月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想到什么说什么。 “对了,你知道哪里能买到那种特别珍贵的名酒吗?我打算送给我娘当今年的生辰礼,你不知道吧,她居然……” 裴景淮听了很惊讶,“那我下次再陪你回娘家,岂不是可以蹭喝岳母大人的珍藏?” 气得沈令月捶了他一拳,“让你帮我搜罗好酒,你怎么还盯上我娘的东西了?” 裴景淮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开玩笑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要说吃喝玩乐,他从前也是专业的好吗! 二人嘀嘀咕咕,仿佛凑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青蝉硬着头皮上前,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夫人带着柳姨娘,还有邵大姑娘一块过来了。” 沈令月懵懵抬头,这是个什么组合? 她和裴景淮去了前面待客的花厅,一进门就被柳姨娘抱住大腿。 “三小姐,求你救救你二哥吧!” 沈令月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赵岚平静如深潭的视线。 有点陌生,有点让人害怕。 后背突然冒出一股冷汗,凉意蔓延过全身。 直到裴景淮用力握住她的指尖,属于他的热意源源不断地涌过来。 裴景淮弯下腰将柳姨娘拉开,冷着脸道:“有事说事,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还以为是我夫人把你怎么了。” 邵敏箐按捺不住,快步上前,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 “……现在明达还昏迷不醒,三小姐,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沈令月脑袋嗡嗡的,半天都没缓过来。 原身竟然是被柳姨娘下毒害死的吗? 怪不得她穿过来以后觉得自己这副身体健康得很,哪有什么心疾?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她们,真正的沈令月,从来就没有被治愈呢? “三小姐,你恨我怨我,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是明达从来没有害过你啊。” 柳姨娘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极为用力,指甲甚至刮出了几道血痕,她哀哀求着:“从小到大,你二哥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你一份,他什么也不懂,他拿你当亲妹妹一样啊。” “我……”沈令月嗫喏着,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当然不希望沈明达有事,可她又不是什么妙手神医,她哪会解什么毒啊。 门外,青蝉突然喊了一嗓子。 “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 沈令月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燕宜推开裴景翊的搀扶,快步向她走来。 燕宜抱住了沈令月,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只是不停地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别怕,我在这里。” 裴景翊走过来,“怀舟,出什么事了?” “……这个毒妇竟然给阿月下过毒。”裴景淮恨得直咬牙,冷笑道:“现在自食恶果,把她亲儿子也给毒倒了。” 裴景翊略一沉吟,吩咐候在门外的丫鬟,“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 邵敏箐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世子。” 燕宜轻轻拍着沈令月的后背,抬头看向赵岚,温声道:“伯母,您还记得当初给阿月请了哪些大夫,用了什么药方吗?兴许是里面某味药物刚好化解了毒性呢?我们如法炮制一遍,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赵岚轻轻颔首,“月儿从小到大的脉案都在我房里收着,已经让刘妈妈去找了。” 她的面色和缓了几分,走到沈令月跟前拉起她的手,语气格外温柔,“月儿莫怕,娘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气。” 这孩子一定吓坏了,她真不该冒出那样可怕的念头。 沈令月趴在燕宜怀里,不敢对上赵岚的视线,只轻轻点了下头。 她现在心里乱极了,只有和燕宜待在一块才能好受些。 第144章 第 144 章 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它…… 邵敏箐跟着侯府的人去请太医了, 她一会儿还要回邵家照看沈明达。 赵岚要把柳姨娘带回去家法处置,却被燕宜拦了下来。 “伯母,柳姨娘在进沈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她如何拿到这所谓的宫中秘药?” 燕宜冷静地分析, “事涉宫闱秘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宅妻妾争斗, 为了不让沈家无端受到牵连,不如将她暂时扣押在侯府, 审个明明白白。” 她又冲赵岚弯了弯唇角,“我们两家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请伯母相信, 我一定会为阿月查清此事。” 赵岚对上她沉静柔和的面容,心底那股莫名的焦躁不安突然奇异地被安抚下来。 怪不得月儿动不动就说以后要啃哥嫂过日子,原来这位世子夫人真的很可靠。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女儿最依赖的人了。 但又感到欣慰,毕竟她不能陪月儿一辈子, 总要有人接替自己来照顾她。 “那就有劳世子和世子夫人费心了。”赵岚思虑片刻后答应下来, 又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我家老爷一向爱重这个心肝宝贝,若是我出手,他指不定又要疑心什么呢。” 沈杭有本事就来侯府要人啊。 新仇旧恨加起来,她这次绝不会放过柳姨娘。 …… 裴景淮把沈令月抱到床上, 又展开一床被子,将二人都裹了进去。 他从身后抱着她, 下巴抵在她颈窝,声音发沉。 “你怎么从没告诉过我?” 成亲三年,他居然都不知道, 自己差一点儿就没媳妇了。 裴景淮越想越后怕,抱着沈令月的手臂不断收紧,恨不得将她箍进怀里,再也不分开才好。 沈令月蔫蔫的,“我不也是刚刚才知道吗。” 她以前一直觉得沈家后院被赵岚管得很严,虽然偶有妻妾不和,姐妹相争,但也就是斗斗嘴皮子,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只是她没想到,柳姨娘看似柔柔弱弱,只会对着沈杭使小性子,原来动起手来这么狠。 觉得她挡了沈颂仪的路,下毒。 觉得邵敏箐毁了沈明达的前程,下毒。 ……这是什么法外狂徒啊啊啊! “你还是见识得太少了。” 裴景淮刮了下她的脸颊,知道沈令月爱听八卦,故意说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而且咱们家也算太平,没有那些嫡庶相争的污糟事。” 沈令月皱起鼻子,“都怪我爹好色,他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搞那么多莺莺燕燕干嘛?繁殖癌一个。” “这算什么,前朝还有驸马背着公主偷偷养外室呢,结果被公主发现,他不但没有悔过,还倒打一耙说公主善妒,没有容人之量,血统尊贵而人品低劣……硬生生把那位殿下气得小产了。” 沈令月果然被吸引,瞪大眼睛:“倒反天罡,他不怕被皇帝治罪吗?” 裴景淮一摊手,“没有啊,因为那位驸马做官很有本事,朝中还有不少死忠同僚为他声援,所以陛下只是不轻不重斥责了两句,转头还给驸马送了两个美婢以作安慰呢。” 沈令月:拳头硬了.jpg “所以你也不用难过了,谁敢欺负你,我们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裴景淮咬了咬牙,决定等裴景翊那边审得差不多了,就把柳姨娘送到北镇抚司去。 对付这种毒妇,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我也不全是因为她。”沈令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算了,你不懂。” 她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噎得难受,最后只说了句:“希望二哥……吉人自有天相吧。” …… “这药名为‘蚀心’,是我姑姑给的。当年家里条件不好,她想法子进宫当了宫女,只是人太老实,不会钻营奉承,进宫十多年也只是个在御花园打理花木的粗使宫女。” 柳姨娘心知自己这次逃不过去了,可是她亲眼看到裴景翊拿侯府的帖子去替沈明达请了太医,又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因此对燕宜的讯问十分配合。 她继续回忆:“后来她走了大运,不知怎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被调入中宫,虽然还是做些莳花弄草的活计,但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总归还是不一样的,走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 柳姨娘清晰地记得,那年皇后娘娘开恩,允许宫人轮流请假回家探亲,姑姑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宫装,头上簪着珠花,她坐在堂屋里,让灰扑扑的瓦房都变得亮堂起来。 祖父祖母,还有闻讯赶来的亲戚都对她点头哈腰,极尽讨好,甚至还有人带了自家的女儿过来,盼着姑姑能一并收了带进宫里,伺候贵人。 那时小小的她坚定认为,当宫女就是天下最气派的事了,能穿漂亮衣裳,还有亮晶晶的首饰,多风光啊。 那年生辰,她郑重许下愿望:长大了我也要进宫当宫女! “谁也没想到,第二年宫里就出事了。”柳姨娘摇摇头,“皇后娘娘突然崩逝,伺候她的宫女太监被锦衣卫轮番刑讯拷打,个个都去了半条命,也没能查出皇后娘娘的死因。” 庆熙帝大怒,说要让这些宫人通通陪葬,到下面继续伺候皇后。 据说还是当时年幼的同安公主苦苦相劝,说母后必然不忍心再造杀孽,不如将他们逐出宫外算了。 “我姑姑是被人抬回来的,上次她回家有多风光,这次就有多凄惨。” 人人避之不及,祖父祖母更是嫌她晦气,将人丢到西边堆放杂物的茅草房里,有一顿没一顿地给饭,恨不得早点饿死她才好。 “姑姑没进宫以前最疼我了,我生辰时还托人往家里送了礼物,就是她戴过的那支珠花,至今还被我收在妆奁里。” 柳姨娘省下自己的口粮,偷偷接济姑姑,又收了她偷偷塞给自己的傍身钱,去外面给她抓药。 就这么苟延残喘地又熬了几年。 直到柳姨娘长大,出落得越发动人,被柳家一户发达了的远亲,也就是沈杭的母亲看中了,做主抬进府成了贵妾,就是想扶她和出身高门的赵岚打擂台,维持自己这个婆婆的威严。 柳姨娘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我没想过要给人做妾,我觉得还不如当宫女呢。可是爹娘说,宫女要伺候人,要挨板子,运气不好就像姑姑那样被赶出来。做妾只用伺候好老爷一个,穿的用的都比宫女气派多了,那可是半个主子。” 她信了爹娘的话,以为自己下半生有靠了,果然进门后就被年轻英俊的沈杭宠爱有加,没两年就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更是被沈老夫人视作福星,越发信重。 那时候柳姨娘觉得自己除了没有名分,过得比正院的夫人舒坦多了。 她有儿有女,有婆婆撑腰,有夫君宠爱,可赵岚还有什么? 她回到娘家,做主给当时已经病的越发沉重的姑姑挪了屋子,还买了小丫鬟伺候她,让她能安安心心地走完最后一程。 直到姑姑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她从枕头夹层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回光返照一般,口齿清晰地交代了她“蚀心”的用法。 “我对不起皇后娘娘,这个秘密只能带进坟墓里了……我只盼着你,永远不要有用到这药的那天……” 柳姨娘再傻也知道这是要命的东西,她藏在手里二十年,只当从未听过姑姑的遗言。 直到一双儿女年岁渐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柳姨娘才后知后觉明白,她所没有的名分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赵岚的女儿轻轻松松就能嫁入高门勋贵之家,而她的女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从那些前途未卜的读书人里挑挑拣拣。 柳姨娘不甘心,找出了藏在妆奁最下面,姑姑给的瓷瓶。 一共就用了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她的儿女,最终却自食恶果,报应到了明达身上。 她冲着对面的世子夫妇凄然一笑。 “我知道的都说了。姑姑说过,蚀心无药可解,就连皇后娘娘都难逃毒手,可是三小姐却……”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不停追问着:“只要给明达用了和三小姐同样的药,他一定也能痊愈的对不对?” 裴景翊和燕宜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写着凝重。 这事恐怕真的要闹大了。 谁能想到原本一桩看似简单的投毒案,竟然牵扯到十多年前的皇后之死? 燕宜压低声音问:“我听母亲说过,卫皇后不是自戕而亡吗?” “也许是宫中有意封锁了消息,混淆视听。”裴景翊沉吟道,“难怪卫皇后崩逝,陛下会迁怒于整个卫家,也许凶手正是出自卫氏一族?” 皇后被自己母家的亲人毒害身亡,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总之当时宫中一定有许多不得已的考量,才会放任流言演变成了皇后自戕这个版本。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找同安公主。” 燕宜说:“公主是被卫皇后抚养长大的,于情于理,这件事都该让她知晓。” 她有一种预感,柳姨娘那个姑姑身上,或许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第145章 第 145 章 重启旧案,引蛇出洞…… “母后去世前的情形, 的确和这‘蚀心’发作的症状极为相似。” 同安公主攥紧柳姨娘的供词,眉头深锁。 “十六年了,我一直在找寻母后真正的死因, 没想到竟然与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有关?” 她对燕宜道:“当初母后宫里的人被严刑拷打, 又被驱逐出宫, 我当时还未成亲开府,能力有限, 只能托人悄悄照顾几个母后生前的心腹,但她们这些年陆续病的病死的死,如今还尚在人世的,只有一个二等宫女, 叫裁星的了。” 至于柳姨娘的姑姑,同安公主努力回忆了半天,才想起那个总是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照顾花木,长相平平无奇,十分不起眼的小宫女。 她到底是谁的人? “我这就派人去寻裁星, 问她能否回忆起更多关于柳氏的细节。” 同安公主走上前, 拉住燕宜的手, 低低叹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让我窥得真相,而这一切又是你和阿月带来的。” 难道这就是天人注定的使命? “殿下,我想请文太医出手,帮阿月的二哥破解蚀心之毒。” 燕宜在来公主府的路上, 脑中反复检索,终于被她想起一处至关重要的线索。 她凑近同安公主耳边低语:“虽然恒王已经被发配倭岛, 但在我梦中看到的画面,陛下突然发病,昏厥不醒, 直至撒手人寰……您不觉得这个症状十分眼熟吗?” 同安公主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你是说,父皇也有可能死于蚀心之毒?” “我想有一半的几率。虽然您说过陛下身体一向康健,但人的身体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我也只是联想到了这个可能。” 燕宜定了定神望向她,“柳姨娘的姑姑说蚀心无药可解,这么歹毒的手段,就像一条藏在暗中窥伺的毒蛇,我们不得不早做准备啊。” 同安公主领会了她的意思。 谋害卫皇后的真凶尚未可知,也就意味着对方手里可能还持有这种毒药,有机会加害其他人。 如果她们能抢先研制出解药,面对这种防不胜防的阴暗算计,至少也有了一张自保的底牌。 “你说得对,我这就让文娴去给沈公子医治,正好他就是眼下现成的病例。” 燕宜悄悄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这下小月亮应该能放心一点了。 …… 为了不打草惊蛇,同安公主安排将沈明达送到一处僻静的别院,方便文娴为他解毒。 柳姨娘被转移过去一并关押,这样文娴也能随时找她问话。 只要她足够配合,每天就有一盏茶的工夫可以去隔壁探望沈明达。 对此柳姨娘自然是千恩万谢,一万个配合,把自己能知道的,关于蚀心的药性和用法通通倾囊相告。 这日沈令月和燕宜一块过来探望沈明达,顺便问问文娴的进度。 她们在院中看到一个面生的年轻少女,正坐在药碾子前处理药材。 文娴出来,向二人介绍:“这是我侄女文如镜,从小就对医术颇有天赋,我打算培养她将来接替我的位置。” 这次要破解蚀心之毒,文娴想着正好给侄女一个历练的机会,或许年轻人的奇思妙想能给她带来新的启发。 沈令月点点头,又问:“我二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文娴皱眉,轻轻摇头,“沈公子和卫皇后当年的情形还不太一样,他毒发的速度太快了,毒性来势汹汹。不过这样也是个好消息,越是刚猛的毒性,就越容易在经络中寻到踪迹。我已经用放血之法为他排出部分毒素,剩下的便要靠新药方一点点去试了。” 燕宜问:“为什么会这样?是蚀心的药性改变了吗?” 或许这就跟做实验一样,材料保管方式不当,操作手法有偏差,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 “也许和下毒的方式有关。”文娴沉吟,“柳姨娘当初给沈夫人下毒用的是茶水,这次给邵大姑娘下毒用的是莲子羹。也许是汤羹中的某味成分与毒药相克,或者高温熬煮……具体的我还在摸索,但只要毒性发生变化,证明蚀心也并非无药可解。” “辛苦您了。”燕宜看着文娴眼下淡淡的青黑,就知道她这几日一定是呕心沥血,片刻不得懈怠。 “不必言谢,这对我是个全新的挑战,我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症了。” 文娴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依旧饱满,像个斗志昂扬的战士。 “为了已故的皇后娘娘,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一定会破解蚀心之毒。” 沈令月进屋去看沈明达,握住他微凉的手。 “二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你还要和邵大姑娘成亲,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只要你能醒来,我……我就送你一块不输给降香黄檀的好木头!” 话音刚落,她感觉到沈明达的指尖好像轻轻动了一下。 沈令月立刻激动地朝着外面大喊:“快来人,我二哥有反应了!” 文如镜第一个冲进来,沈令月连忙让出位置。 她俯身给沈明达把脉,又扒开他的眼皮观察,取出一根银针在他身上刺来刺去。 当银针刺入胸口某个穴位时,沈明达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沈令月惊喜道:“你看你看,他又动了。” “心脉有好转的迹象。”文如镜垂眸沉思,“应该是今早新换的药方有效果了,我去告诉姑姑。” …… 几天后,同安公主派去寻找宫女裁星的人回来了。 她将沈令月和燕宜找来一起听,若二人有了新的想法,也能随时讨论。 裁星今年四十出头,人看着还算精神,只是左腿有些不灵便,是当年被严刑拷问落下来的旧伤。 她是伺候过卫皇后的老人,同安公主对她很客气,让侍女将她扶到软垫椅上。 裁星向几人微微欠身,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口齿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对花房的柳儿印象不深,只记得她人很老实内向,不爱和其他宫人来往,成天待在花房里。直到皇后娘娘出事前一个月,花房培育出了一株极为罕见的双色牡丹,赶紧送到了中宫。” “皇后娘娘十分喜爱,每日都要去花房里欣赏好久,还赏赐了柳儿,叮嘱她要小心伺候,尽量让这花多开一阵子,好在她的千秋宴上增光添彩。” “柳儿也不负所托,直到千秋宴前一天,那棵双色牡丹依旧开得又大又艳,还打了几个新花苞。” 翌日便是皇后千秋,宫中嫔妃,还有身份比较高的外命妇,皇后娘家女眷等纷纷进宫为她祝寿,大家都去了花房欣赏这株珍品牡丹。 当时人来人往,十分混杂,裁星忙着在开宴前最后检查席位座次,餐具摆放等是否有不妥当之处,匆忙间路过花房后面那处僻静空地,就看到柳儿被一位贵妇人罚跪在地上,正指着她疾言厉色地叱骂。 “当时我也没多想,以为是花房贵人众多,柳儿不小心冲撞了那位,才会被她责骂。”裁星苦笑摇头,“她一个小宫女,被主子打骂也是常事。” 后来没过两天,卫皇后突然无缘无故病倒,病情急转直下,短短数日便撒手人寰。 然后中宫就迎来了一轮又一轮的严刑拷问。 裁星回忆起那段血色弥漫的梦魇,脸色微微发白。 “这是我能想起的,关于柳儿的最后印象了。她只是个花房宫女,能接触到皇后娘娘的机会也就在照顾双色牡丹那几天。” “所以当时,宫中太医都未能查出皇后娘娘是中了蚀心之毒,只是按照生病来诊治……”燕宜摇摇头,“毒是谁下的,下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 沈令月冥思苦想:“会不会是牡丹花粉?柳儿趁皇后娘娘单独欣赏牡丹的时候,将毒药撒进花蕊中,皇后娘娘不知不觉吸入体内,然后过了几天才发作?” 燕宜摇头:“这个用量很难掌控,也很难清理干净吧,万一有别人误吸入毒粉怎么办?” 裁星也赞同她的话,“那棵双色牡丹养在花房,我们私下里都偷偷去看过,如果真下了毒,不可能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中招。” 而且那棵牡丹在柳儿被抓去严刑拷问后,因为无人打理,没几天就枯萎凋零,丢到外面去了。 裁星被带下去休息了。 同安公主看向二人:“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殿下,我想知道当初卫家是因何获罪而流放的?”燕宜问:“虽然当时没能查出皇后娘娘的死因,但陛下是否疑心此事与卫家人有关?” “我记得母后出事之前,她和父皇曾因为卫家舅舅的事情闹过矛盾。” 同安公主回忆:“当时南边土人叛乱,大舅舅带兵剿匪,却因手下副将贪功冒进中了圈套,伤亡惨重,御史纷纷上书弹劾,要求严惩主帅。” 卫皇后替兄长求情,认为罪过不在他,不该替人受过。 但卫舅舅毕竟是主帅,手下犯错,他也不能独善其身。而且当时卫家在朝中风头太盛,难免遭人嫉恨,一有机会就想把人拉下来。 帝后意见不合,冷战数日,直到千秋宴这个契机才重修旧好。 “我想父皇心里大概是悔恨的,恨他和母后最后相处的时光竟然还在吵架,他也因此迁怒于卫家,觉得是他们不争气,害母后一病不起。” 沈令月喃喃:“如果卫皇后不是因为忧心兄长而病倒,而是被有心人下毒谋害……那卫家岂不是白白背了十几年的黑锅?” 这可真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同安公主有点坐不住了,“不行,如果母后真是被人谋害,我必须请求父皇重启调查,还卫家一个清白。” 这些年卫家背负着逼死皇后的罪名,被流放西北艰难度日,昔日战功赫赫的将门之家,如今在朝堂上再见不到一个卫字。 就连卫绍也不得不隐忍锋芒,当一个世人眼中病恹恹的吃软饭驸马。 他心里的不甘和委屈,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声声叹息,同安公主都知道。 燕宜拦住她,“殿下莫要冲动,我们现在没有更多证据……” 话音未落,一名女官从外面进来,躬身一礼道:“殿下,文太医那边传回消息,她已经配出解药了。” 同安公主握紧拳头,笑着看向燕宜:“证据这不就来了?” 燕宜若有所思:“殿下是想,引蛇出洞?” 突然,她眼前景象一变,仿佛置身一处草木葳蕤的气派花园。 ……难道是玄女娘娘又给她降下启示了? 燕宜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走过一处回廊,一抬头便看到前面空地上跪着一个小宫女,正在低低抽泣。 在她前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小宫女抬起头来。 “哭得再大声点……对,有人过来了,就是现在。” 妇人扬起手狠狠打了小宫女一巴掌。 燕宜看到从对面走过来的另一个宫女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便是年轻了十几岁的裁星姑姑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久违的金手指终于出现[让我康康] 第146章 第 146 章 十六年前的真相 燕宜一下子就明白了。 幻象将她送到了十六年前卫皇后千秋宴那天。 或许害死卫皇后的凶手便在今日入宫赴宴的女眷之中! 机不可失, 眼下既然让她撞见小宫女柳儿被贵妇人责罚的现场,燕宜仗着自己只是一抹看不见的游魂,立刻快步上前, 终于看清对方的正脸。 然后她轻轻翘起唇角。 巧了, 这位夫人她见过。 毕竟她已经不是刚穿来那个两眼一抹黑的新人了, 这几年跟着孟婉茵出门吃席,进宫赴宴, 多多少少也把京城各家女眷混了个脸熟。 虽然年轻了十几岁,但这张秾丽面孔着实出众,令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此人正是裕王妃的生母,娘家好像姓陈? 姑且先叫她陈夫人好了。 对面的裁星撞见陈夫人责骂柳儿, 脸色微变,似有不忍,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转身换了个方向匆匆离开。 “好了,快起来吧。” 裁星一走, 陈夫人立刻换了一张面孔, 拉起柳儿, 轻轻摸了摸她微红的面颊,低声问:“打疼了没有?” 柳儿止住眼泪,连忙摇头,“不疼, 一点也不疼。” 陈夫人见四下无人,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瓷瓶, 紧紧拢住她的指尖,“好孩子,我知道这很难, 但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低低叹气,眼圈唰地红了,哽咽道:“我哥哥是被卫大将军冤枉的,他不过是听命行事,如今打了败仗,却全都要怪到他一人头上。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帮忙……只要你将这药粉混入皇后喝的茶水之中,让她病上一病,陛下自然无暇顾及南边战事,我家里也能找人为哥哥上奏说情……” 柳儿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夫人言重了,若不是我命好遇上您,只怕早就病死在去年冬天,是您给我请大夫抓药,还帮我调到皇后娘娘宫里,再也不用被御花园的老太监欺负……我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您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只是……皇后娘娘待宫人一向十分宽和,还恩准她们回家探亲。 柳儿攥紧瓷瓶,被底部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微痛,忐忑地问:“这药,只是让皇后娘娘生病对吗?” “当然,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皇后啊。”陈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又拉着她再三许诺,“等过几年你到了岁数,我再想法子把你带出宫,寻个好夫婿,置办些田地铺子,小日子不就过起来了?” 柳儿憧憬在她描绘的美好未来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燕宜站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叹了口气。 很显然,柳儿是被陈夫人给骗了,这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陈夫人显然是蓄谋已久,为了撇清干系,甚至还拉着柳儿演了一出苦肉计,是故意在给自己找不在场证明吗? 眼看二人就要分头离开,燕宜想了想,追上柳儿的脚步。 她得弄清楚,柳儿一个花房宫女,是如何穿过重重阻碍,在卫皇后的茶水里下毒的。 前面开宴了,花房内只剩下柳儿自己,燕宜亦步亦趋地“飘”在她身边,看着她几次拿出那个小瓷瓶,面露纠结,像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柳儿还迟迟没有动作,依旧在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就在燕宜思考要不要换个视角去找卫皇后,花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面容舒婉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闹腾了一天,终于清静了。” “皇后娘娘。” 柳儿像是并不意外,才蹲身行了个礼就被卫皇后叫起,摆了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卫皇后径直来到那棵双色牡丹前,静静欣赏着花瓣舒展的姿态。 柳儿站在她身后,目光变换不定,终于走到桌旁,微微颤抖着倒出一碗茶,用袖口遮挡视线,飞快往里撒了一点药粉。 她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碗走到卫皇后身边,鼓起勇气,“娘娘,奴婢祝您生辰千秋,身体安康。” 卫皇后笑着看过来,毫不设防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 “这些日子多亏你精心照料这株牡丹,白日里各位夫人都赞不绝口呢。” 柳儿紧张地快哭了,只会摇头摆手,落在卫皇后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小宫女讷言老实,心中越发满意。 “娘娘,陛下来了。” 门外有宫女传话,卫皇后微微蹙眉,顺手放下茶碗,匆匆离开。 柳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跌倒在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将剩余茶水泼到地上,用花土掩盖。 燕宜跟着卫皇后回到她的寝宫,在这里见到了年轻时的庆熙帝。 帝后二人似乎还在为对卫将军的处置而冷战,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的。 最后还是庆熙帝先败下阵来,拉起卫皇后的手,“今日是你生辰,我不是来惹你生气的。” 卫皇后勾起唇角,勉强接受了他的示好,二人坐在床边说话。 抛开朝政大事不谈,二人就像一对平凡的中年夫妻,絮絮聊着生活琐事。 卫皇后还提到了同安公主。 “阿缨和卫绍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彼此有情,又郎才女貌,陛下就成全了他们吧。” 庆熙帝假装不悦地轻哼,“卫绍那小子还嫩着,等他打了几场胜仗,不堕卫家之英名再说吧。” 卫家终归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卫皇后欲言又止,几次偷看庆熙帝的脸色,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闲话家常的气氛荡然无存,二人的声音不断抬高,彼此争执。 庆熙帝气急了,指着卫皇后低喝:“后宫不得干政,别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左右朕的决定!” “妾身不敢。”卫皇后也来了脾气,冷冷道,“天色已晚,陛下请回吧。” “你……” 庆熙帝面上挂不住,想道歉又说不出口,硬邦邦地甩了一句:“别忘了明天陪朕去看海棠。” 卫皇后扭过脸没吭声,庆熙帝气咻咻地走了。 燕宜站在床脚,眼看着卫皇后眼角落了一滴泪,又被她抬手飞快抹掉,然后无事发生一般叫宫人进来铺床。 直到凌晨时分,卫皇后在睡梦中突然蹙起眉头,脸色苍白,身子蜷成一团,无意识地捂着胸口。 …… 燕宜蓦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弹出幻象之外。 一睁眼就看到沈令月和同安公主围在她身边,紧张地打量。 “燕燕,你刚才就像突然灵魂出窍了一样,怎么喊都不答应。” 沈令月拉着她的手,小声问:“是不是又……那个了?” 燕宜点头,“嗯,我回到了十六年前的千秋宴。” 沈令月睁大眼睛:“那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是裕王妃的母亲,那位陈夫人。”燕宜看向同安公主,“殿下,她的兄长便是当年连累卫大将军被弹劾的副将吗?” “没错。陈家和卫家都是武将世家,在先帝一朝便互相争斗不休,直到父皇选中母后做太子妃,卫家作为未来的后族,渐渐占了上风。”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陈夫人就要谋害卫皇后吗?”燕宜微微蹙眉,“十六年前,裕王和裕王妃还未订亲吧?如果说她是为了夺嫡做准备,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而且卫皇后的嫡子在八岁那年就夭折了,之后中宫再无所出,她并不是裕王的威胁啊。 “我明白了,还有一个原因。”同安公主闭了闭眼,语气微沉,“陈夫人,就是陈国公的嫡女,她当年和母后都是太子妃的候选人。” 只不过庆熙帝选了卫家女,陈夫人只能另嫁他人。 结果兜兜转转过了二十年,她和庆熙帝没做成夫妻,倒成了儿女亲家。 “所以陈夫人下毒,是新仇旧恨加到一块了?” 一听到八卦,沈令月的小脑瓜就开始飞速运转。 “当年陈夫人没能当上皇后,她一直心怀怨恨,又恰逢卫、陈两家在朝堂上打得不可开交,为了争夺军中势力,陈夫人收买了柳儿,将她塞进皇后宫里,伺机下毒!” 同安公主咬了咬牙,“可恶,父皇是被陈家利用了,竟使得忠良蒙冤,朝中奸佞当道!” 如今陈国公算是朝堂上首屈一指的老将,陈家故旧遍布军中,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而裕王作为陈家的女婿,自然也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 沈令月哼了一声,“陈夫人自己没当上皇后,所以想把自己的女儿推到后位上?” 她拍了下手,眼睛亮亮的,“殿下,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机会啊!” 只要她们能说动庆熙帝重新调查卫皇后之死,既能为卫家洗脱冤屈,将真凶绳之以法,同时也狠狠削弱了裕王背后的力量。 拦在同安公主夺位路上的绊脚石,不就又少了一块? “但母后崩逝已经十六年了,如何不着痕迹地向父皇提起呢?”同安公主注意到燕宜的神色,连忙抢在她前面开口:“你们二人对我很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暴露你们的神异。”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那就只能用老办法,请玄女娘娘降下神谕了。” 她兴奋搓手,嘿嘿,装神弄鬼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作者有话说:[狗头]光顾着正事了,明天去看二哥~ 第147章 第 147 章 “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 沈令月赶到小院, 见沈明达尚在昏睡,不由问道:“不是说已经喝了解药,二哥怎么还没醒?” 邵敏箐比她来得早一点, 坐在床边解释:“他方才短暂清醒了一下, 文太医说这便是解药起效了, 但身体还在修复,估计要到晚上才能真正恢复意识。” 沈令月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小声问:“那等二哥醒来,我们要怎么跟他解释柳姨娘的事啊?” 柳姨娘为了破坏这桩婚事,不惜给邵敏箐下毒。 虽说是邵敏箐运气好,那碗莲子羹阴差阳错被沈明达喝下, 替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若不是沈令月和燕宜想法子求到同安公主头上,又有文太医姑侄两个妙手回春,只怕沈明达已经小命难保。 但这无法改变柳姨娘谋害邵敏箐的犯罪动机,而她又是沈明达的生母…… 沈令月想想就觉得头大,这事闹的, 她的未来二哥二嫂还能成吗? 邵敏箐淡淡一笑, 宽慰似的拍拍她的手, “放心,我已经和赵夫人商量好了。” “诶?”沈令月眨眨眼,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的? 她语气酸溜溜的,“邵大姑娘, 我娘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啊。” 闹出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赵岚居然能和邵敏箐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达成一致? 沈令月挠头, 啊啊啊这关系也太复杂了点…… “咳,你别多心,赵夫人心里最疼爱的还是你。”邵敏箐玩笑似的捏捏她的脸颊。 准姑嫂两个聊天打发时间, 沈令月听邵敏箐讲她跟着父亲去南边买木料的经历见闻,连连惊叹。 二人聊得起劲,直到身后传来一丝微弱声响。 “明达,明达?”邵敏箐俯身轻轻唤他名字。 沈明达睁开眼,人还有些迷迷茫茫的,直到转头对上沈令月关切的面庞,记忆瞬间回笼,脱口而出:“三妹,别忘了给我的好木头。” 他在梦里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沈令月:…… 她哭笑不得,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将眼角湿意逼了回去,佯装不悦道:“买就买,我还会跟你赖账不成?” 沈明达嘿嘿一笑,这才拉着邵敏箐的手坐起来,茫然地看向四周陌生的布局:“这是在那儿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邵敏箐不动声色地试探:“你还记得你晕倒前发生过什么吗?” 沈明达皱眉努力回忆:“我记得我好像从国子监偷跑出来找你,然后看到了姨娘,我还喝了她煮的莲子羹……奇怪,然后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邵敏箐悄悄松了口气。 文太医说得没错,虽然明达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他的记忆还是受到影响,出现了混乱和缺失。 那她和赵夫人商议好的说辞就能派上用场了。 邵敏箐故意板起脸重重哼了一声,“别跟我提你姨娘,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黑心的母亲?” “啊?”沈明达不明就里,拉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为难你了?还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都不是,她居然故意用发霉的莲子煮了甜汤来害我!” 邵敏箐装出生气模样,“结果是你傻乎乎地替我喝了,被那毒莲子折腾得昏迷数日,你说她可不可恨?”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沈明达一脸愧疚和自责,又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幸好那碗莲子羹是我喝了,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你看,我躺上几天不就好了?”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前几日的情形多么凶险。 邵敏箐见他这时候还在安慰自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将沈明达拉过来用力抱住。 沈明达先是一愣,俊俏面孔瞬间涨红,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拍着邵敏箐的背。 “没事了,敏敏,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邵敏箐收紧手臂,语气发闷:“赵夫人已经知晓柳姨娘犯下的罪过,罚她去金州庄子上思过三年,不许她再干涉你我的婚事。” 沈明达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小声道:“姨娘……这次做的不对,母亲罚她也是应该的。” 反正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等姨娘再回来,说不定他和敏敏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到时候看在孩子的份上,姨娘应该就能原谅他的选择了吧? 沈明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脸上又重新扬起笑容。 …… 沈明达强撑着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又再度陷入昏睡。 邵敏箐替他掖好被角,和沈令月来到门外。 “没错,这就是我和赵夫人共同商议后的决定。”邵敏箐对她解释:“你二哥心地纯善,若他知道真相,一定会比现在多出百倍千倍的自责悔恨,甚至会觉得是他害了我……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夜色已经深了,她抬头望向天边一线弯月,唇角轻勾,面庞柔和。 “我希望他以后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永远不用背负那些沉重的情绪。” 什么苦难磨炼使人成长,那都是屁话。 如果能一直享福,谁乐意去吃苦受罪? 沈令月听得眼泪汪汪:“二嫂,你要是男人我都想嫁给你了。” 邵敏箐放声大笑,故作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学着外面那些油腻男人的腔调:“小娘子,可惜你我今生无缘咯。” 二人玩笑几句,沈令月后知后觉想起:“柳姨娘呢?她真被我娘送去庄子上了?” 邵敏箐收敛神色,摆手道:“那自然是借口,下午公主府来人将她带走了,瞧着态度很是严肃,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敢多问。” 她和赵岚商量好了,先骗沈明达说把柳姨娘送走,然后尽快操办二人的婚事,让他忙得没空琢磨其他,等过个一年半载,就写信谎称柳姨娘在庄子上病故了。 这样沈明达也许会伤心一阵子,但只要他不知道真相,这份悲伤总会被时间慢慢抚平。 “所以我才说,赵夫人最疼你了。”邵敏箐对她笑笑,“她知道你和明达感情深厚,哪怕柳姨娘曾经加害过你,赵夫人对她早已恨之入骨,可她更不愿意让你为难。” 若是按照赵岚有仇必报的性格,她一定会将实情通通告诉沈明达,亲眼看着他和柳姨娘母子反目,把柳姨娘逼到心神崩溃,再亲手送她上路。 但这样做只是逞一时痛快,从长远来看,沈明达必定会和沈家离心,沈令月和沈明达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自如相处。 邵敏箐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去找赵岚商量,合伙为沈明达编织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娘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3 沈令月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内情,怔愣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说,当初或许是菩萨保佑,才让你奇迹般起死回生。所以她愿意成全我,就当是为你积福了。” 沈令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澹月轩,耳边还回荡着邵敏箐这番话。 裴景淮趴在床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强撑着爬起来,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沈令月扑过来紧紧抱住,在他怀里低低抽泣起来。 她这一哭把他吓得一个激灵,“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二哥的毒已经解了吗?难道又不好了?” 沈令月摇头,只是将他抱得更紧,抽噎道:“我想我娘了……” 裴景淮松了口气,拍着她的后背哄道:“这有什么好哭的,等我过几天休沐,就陪你回去看望岳母。” 沈令月还是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她现在心里乱得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赵岚。 她真正的亲生父母已经离开她很多年了,久到她快要忘记被父母疼爱是什么样的滋味,她也曾以为自己长大了,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可自从她来到大邺,顶替了原来的沈三小姐,有兄姐关心,有母亲疼爱,在感到幸福的时刻,又经常会生出一丝歉疚,好像她偷走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她想加倍弥补她们,她陪大姐去找大姐夫的“外室”出头,她极力撮合大哥大嫂的姻缘,她学着做一个不让母亲操心的乖女儿…… 她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心安理得一点,可直到柳姨娘下毒之事败露,她才知道原来的沈令月是被害死的,她的委屈无人知晓,她的公道无人偿还。 不该是这样的。 不能因为“沈令月”又活过来了,就代表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必须知道所有真相,这个人就是赐予她生命的母亲。 否则她不知道以后该以何种心情再面对赵岚。 她不想做一个卑鄙的小偷。 沈令月哭得停不下来,趴在裴景淮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清醒梦。 “……玄女娘娘?” 沈令月看着前方遥遥的一抹金色轮廓,喜出望外,“您老人家终于愿意从燕燕那边过来看我了?” 她就说嘛,大家都是穿来的,为什么她每次都只能看二手转播? 金色光影默然不语,只是朝着远方慢慢飘去。 沈令月下意识地追上去,不知跑了多远,突然扎进一道白光里。 眼前景象霍然一变。 她仿佛飘在上空,以第三视角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阶梯教室里,不耐烦地哗哗翻着教材,小脸皱成一团,没一会儿就支撑不住,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是……真正的沈三小姐? 画面如走马灯旋转而过,仿佛视频按下加速键,她看着那个沈令月在原本属于她的世界里逐渐适应一切,变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一头耀眼的金色,在音乐节现场尽情摆动,笑得恣意畅快。 沈令月:……啊啊啊我不要当黄毛! 她一个激动坐起身,才发现外面天都亮了,而她依旧躺在澹月轩那张床上。 裴景淮侧躺在她旁边,一条手臂放在她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原本搭在她身上,被她起身时推开了。 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摸她额头,然后松了口气。 “你昨晚突然烧得厉害,吓死我了。” 裴景淮这一晚都没睡好,先是想方设法撬开她的嘴巴灌药,又打湿了帕子一遍遍替她擦拭全身,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摸着她身上不那么烫了,才敢放心地眯了一会儿。 沈令月看着他眼下的两团青黑,有些心疼和内疚,“对不起啊,我昨天情绪太冲动了……” 裴景淮捂住她的嘴,大手扣上她后脑,将她按在自己胸前。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他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嗓音带着一丝疲倦的沙哑,“我只要你好好的,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她昨晚那个样子真的吓到他了。 好像自从柳姨娘下毒事发后,沈令月就总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感觉,有时候看他的眼神都让人心里发毛。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他只担心有一天会真的失去她。 直到昨晚,那种强烈的情绪彻底攀上高峰,他捧着她滚烫的指尖一遍遍亲吻,不停地描绘他们的将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从那个不醒的噩梦中拉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成功了吧? 裴景淮轻轻抱着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沈令月靠在他怀里,好半晌才低低开口:“我今天想回沈家。” 裴景淮立刻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沈令月却摇头:“不,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娘说。” 逃避不是办法,她终究要直面这个课题。 …… 赵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眼前一阵阵发晕。 “月儿,你在跟娘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沈令月摇摇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坚定。 “我不想再欺瞒您了,柳姨娘的的确确害死了您的亲生女儿,所以我才会占了她的身体……” 她握紧拳头,像是在为自己鼓劲,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也不想来的,我真正的家比这里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什么锦衣玉食,什么高门侯府,她难道很稀罕吗? 老皇帝再威风又如何,他这辈子都用不上空调和抽水马桶。 赵岚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如珠似宝疼了二十年的女儿,原来早就悄悄换了芯子,而她居然从未察觉吗? 她自诩为了儿女尽心尽力,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职? “……好孩子,地上凉,你先起来。”赵岚拉着沈令月坐到自己身边,竭力压抑住喉间哽咽,细细追问:“你说你昨晚梦到了我的月儿,她……去了你的世界对吗?” 沈令月认真点头,将梦中所见一一道来。 赵岚听得认真,那些闻所未闻的字眼,她更是一句句追问,在脑海中描摹出一副全新的图景。 原来那是一个,没有了帝王将相的世界? 原来女子也能和男子坐在同一间学堂,享受同样的教育,还能外出工作,赚钱养家,嫁人不再是唯一的出路? 什么厨艺女红,琴棋书画,不再是判断女子是否贤良淑德的标准,只要有钱就能随时买到漂亮的衣裳,可口的饭菜。 还有长长的火龙,天上飞的铁鸟,能将人在几个时辰内传送到千里之外,游遍大好河山…… 赵岚想象着,惊叹着,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的确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她的月儿就像是到了佛家说的极乐净土,是去享福去了。 “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本可以不必向我坦白这些,我们依旧做原来的母女。” 赵岚用帕子轻轻擦去沈令月眼角泪痕,看着她哭肿成桃儿似的双眼,心中更是酸楚交加。 “是我大意轻敌,治家不严,才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怎么能迁怒到你身上呢?” 她努力冲沈令月弯了弯唇角:“我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让我的月儿还活在世上,哪怕与我再不相见。” 这一晚沈令月没有回侯府,她和赵岚睡在一起,回忆着她从小到大的一切。 “我们那边有一个很出名的故事,在魔法世界,有一个人人畏惧的大魔头,预言家说他将会死于一个男孩之手,于是大魔头决定抢先下手,在那个男孩刚出生的时候杀死他,以绝后患。” “但是他失败了,因为男孩的父母用生命保护了他,这种能抵御世界上最残酷邪恶魔法的,就是爱。” “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 因为有母亲的爱,才给了“沈令月”第二次生命,让她们身上发生了一场互换灵魂的奇迹之旅。 沈令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睡着了。 赵岚轻轻抚上她的面颊,眼中有怜惜,有遗憾,也有释怀。 她失去了一个女儿,又何尝不是得到了一个女儿? 这孩子那么小就没了亲生父母,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还能养出这么温暖明亮的性子,让身边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喜爱她。 观一叶而知天下,从她身上就能看到,她原来的那个世界一定很好很好。 如此她也能放心月儿一个人在那边生活了,只要给她多一点时间,她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吧? 赵岚轻轻闭上眼睛。 不知道今晚的梦里,会让她去看看那个更好的世界吗? 作者有话说:作者(举话筒采访):如果给你一个回到现代的机会,你愿意吗? 月崽:(沉默)(思考)(心动) 裴二:老婆老婆老婆[爆哭][爆哭] //没想到吧,柳姨娘不光引出皇后之死,还有我们月崽的心魔[狗头]如今才算是成大道了(bushi) //忘了说过没有,番外会写一个小两口一起回现代的小短篇哈,不会让他们分开的~~ 第148章 第 148 章 谁都靠不住,那就靠自…… 沈令月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 身旁的床褥摸起来是凉的。 都这个时辰了,赵岚估计已经把府里这一天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她心虚地吐了下舌头,这算不算是顶风作案, 光明正大睡懒觉? “三小姐醒了?” 刘妈妈带着丫鬟进屋伺候她梳洗, 一如既往地和善亲切。 “今早想用点什么?厨房做了松仁烧麦, 鸡丝玉米粥,桂花糖藕, 还有一早现磨的豆浆,要不要都来点儿尝尝?” 沈令月摸着瘪瘪的肚子连连点头,都是她爱吃的。 刘妈妈便笑了,趁着丫鬟给她梳头的工夫凑到耳边低语:“姑爷一大早就巴巴地过来接你了, 正和夫人在前面说话呢。” 沈令月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裴景淮给忘了? 当即催促丫鬟加快速度,也不用弄什么复杂发型了,随便挽起来就行。 等她匆匆赶去前厅,裴景淮一个箭步起身, 快速走到她面前, 紧张地打量:“你好点了吗?昨晚还有没有发热?” 沈令月摇摇头, 小声解释:“昨晚和母亲聊得太晚,就在她房里睡下了。” 身后传来赵岚打趣的调侃,“月儿有我这个亲娘照顾着,姑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景淮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对赵岚解释:“她前天晚上突然发热得厉害,我也是担心, 万一把病气过给您就不好了。” “我从前听长辈说过,人偶尔生一两场小病是好事,病症能及时发散出去, 否则长久地憋在身体里,一下子爆发出来就糟了。” 赵岚温和的目光看过来,“小病一场,很快就好了,今后才能更健康,月儿你说呢?” 沈令月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嗯,母亲说的都对!” 她想她的决定没有错。 她没有失去这个母亲,反而还得到了她更多的理解和包容。 裴景淮陪着岳母和媳妇用了一顿食不知味的早点,第一个放下筷子,委婉开口:“我去前院看看马车好了没有。” 赵岚微笑点头:“去吧,我再跟月儿说几句话,便把她还给你。” 裴景淮闹了个脸红,嘿嘿一笑,冲沈令月使了个眼神,高高兴兴出去了。 “你和姑爷也算是天赐姻缘。”赵岚笑着感慨,“若是她……只怕侯府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这一晚她回想了很多,难怪月儿“病愈”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偶尔还会口出惊人之语,甚至显得有些大逆不道。 可这三年来她将侯府,将月儿身边人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她好像不只是说说而已,是身体力行地改变了很多人。 这些都是那个更好的世界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而她孜孜不倦地将这些念头播撒在大邺这片土地上,期待着能长出新的芽,开出新的花。 赵岚放下筷子,神色郑重了几分。 “月儿,我知道你在走一条很危险很艰难的路。”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坐正,试探地问:“您是说……” 赵岚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女”字。 是女学,是女官,亦或是……女帝。 沈令月摸摸自己的脸,好半晌才道:“这么明显的吗?” 难道她脸上写着她是公主党? “不算明显,只是知女莫若母。”赵岚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我明白你的心是好的,但很多时候……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突然提起了一个模糊在久远记忆里的名字,“你还记得你大哥书房里的秋桐吗?” 沈令月张了张口。 想起来了,那是她刚穿来不久第一次和赵岚顶嘴,甚至冒着会被发现的风险,只是不忍心那么轻易地主宰一个人的命运。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冷眼旁观。 “我现在明白你当时为何要极力阻拦我了。”赵岚淡声:“只是你要明白,有时恩威并施才是必要的。如果我不狠狠处置了秋桐,杀鸡儆猴,就会有更多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明理,总有人被富贵权势迷了眼,自甘堕落,自轻自贱。 赵岚继续道:“你大概不知道,那天在你离开以后,我还是让刘妈妈去给秋桐灌了药——” 沈令月惊愕地瞪大眼睛。 赵岚似乎被她受惊吓的模样逗笑了,摇摇头:“我哪有什么哑药,那只是一味会麻痹喉咙的惊风散,服下后三五日内都说不出话来,都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后来秋桐被她远远地送到庄子上,年底就和庄头的小儿子成了亲,如今已经当娘了。 沈令月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我就说您不是那样的人。” 赵岚要是够狠心,也不会养大了柳姨娘的胃口。 “还有说要给你准备通房的事,也是我不对。”赵岚想通以后,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我总想着替你摆平一切,却没有问过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沈令月听得心里一阵阵发酸,连忙打断她的自省,“您别说了,我都明白的。” “好,那咱们就一笑泯恩仇了。”赵岚故作轻快,“我们这一世能做母女,也是一种缘法,要珍惜。” 赵岚送她去前院和裴景淮汇合。 沈令月不舍地抱了抱她,“……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赵岚板起脸拍了她一下,“回什么回,早点让我抱上外孙才是正经事,是吧姑爷?” 裴景淮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大声应好,那模样比带队巡逻时遇到庆熙帝还紧张。 等二人上了车,裴景淮才小声道:“怎么感觉你和岳母今天怪怪的,你们昨晚都聊什么了?” 沈令月眨眨眼:“没聊什么啊,我给娘讲故事来着。” 裴景淮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 赵岚回正院的路上被沈杭拦了下来。 “你把柳氏藏哪儿去了?她都好几天没回来了。” 赵岚望向沈杭不远处的树丛,露出的一抹裙角,轻蔑地勾起唇角。 “老爷最近不是和书房的淇儿打得火热吗,怎么又想起旧爱了?” 沈杭老脸一红,嘴硬辩解:“夫人误会了,我就是看她还算机灵,教她认了几个字而已。我这把年纪都快当祖父的人了,还能做这么不庄重的事吗?” 赵岚懒得听他狡辩,绕开沈杭就要走。 沈杭连忙抬手拦住,想起正事,“我问你柳姨娘的下落,你跟我东拉西扯说什么淇儿?” 他板起脸,试图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柳氏毕竟只是一个妾,那能让她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还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院里的好。” “老爷别想了,你的柳姨娘是回不来了。” 赵岚哼了一声,拉着沈杭的袖子走远了几步,直到躲在树丛后面的沈颂仪听不到的位置才停下,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 “……她手里的毒药出自宫中,极有可能和十六年前卫皇后之死脱不开干系,现在已经被秘密带走了。若是陛下追究起来,老爷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 沈杭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仿佛枕边佳人一下子就变成了索命夜叉。 “她,她她她不会的,卫皇后崩逝那年她还是个小姑娘……” 沈杭用力摇头,不敢相信柳姨娘会下此毒手。 “你没发现明达已经许多天没回家了吗?”赵岚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他就算再没出息也是你的儿子,你这个当爹的对他上过心吗?” 昨晚在她自责没有保护好女儿时,是沈令月的一句话让她醍醐灌顶。 “如果不是父亲纳了柳姨娘,又生出庶子庶女,闹得家宅不宁,又怎么会发生这种祸事?” 归根结底,都是沈杭管不住下.半身的错。 赵岚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恨意,沈杭莫名打了个冷颤,声音低了几分,“我真的不知情啊……夫人,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柳姨娘险些害了邵大姑娘,她还不计前嫌愿意接纳明达,我看老爷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吧。” 赵岚故意皱眉叹气,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让明达去邵家当上门女婿,明面上和咱们家脱离关系,也算是保住了你的骨肉。” “好好好,都听你的。”沈杭忙不迭点头,又小心问:“那仪儿怎么办?她的婚事至今也没个着落,总不能被她姨娘连累了吧?” “老爷自己看着办吧,您现在已经是一部尚书,礼部也有尚未婚配的年轻官员,找个老家在外地的,将二姑娘远远嫁过去,替夫君侍奉双亲,先避过这几年风头再说。” 赵岚貌似好心地给他出了个主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杭站在原地愣神,沈颂仪已经按捺不住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焦急询问:“爹爹,姨娘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夫人给她设了什么圈套……” “你在胡说什么?” 沈杭回过神来,重重甩开沈颂仪的手,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什么夫人夫人的,那是你母亲,放尊重些!” 沈颂仪懵了,“爹爹?” 以前沈杭也没管过她这个啊。 沈杭板起脸来,“你岁数也不小了,爹爹会尽快给你说一门亲事。” 他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拿了几个门下官员的庚帖和资料,巴巴地去找赵岚商量。 赵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主打一个糊弄,坚决不肯沾手。 沈颂仪好不容易买通正院的小丫鬟,得知沈杭给她选的都是什么七八品小官,老家还在各种偏远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气得脸都青了。 偏偏柳姨娘又下落不明,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夜里,沈颂仪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之前出门时听到的一些传言。 外面都说恒王造反失败后,排行第三的裕王便是储位大热门。 裕王能说会道颇得圣心,裕王妃的外祖陈国公更是老牌武将勋贵,门生故旧遍布三军。 而裕王又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若是她能想办法进了裕王府,以她礼部尚书之女的身份,将来怎么也能混个妃位当当吧? 沈颂仪一翻身从床上起来,坐到铜镜前,摸着自己的脸蛋下定决心。 既然谁都靠不住,那她就靠自己。 作者有话说:月崽:二姐反买,别墅靠海[狗头] 第149章 第 149 章 比白月光更厉害的,是…… 人间芳菲四月, 又是一年牡丹花季。 侯府里就有一片牡丹园,在花匠的精心打理下,各色牡丹含苞吐蕊, 次第绽放, 花团锦簇, 构成春日里最馥郁秾丽的一道风景线。 燕宜熬过了孕早期的那段不适,精神好了不少, 裴景翊终于“大度”放行,让她可以出来散步透透气了。 沈令月陪着她在牡丹丛中缓步而行,走累了便去附近的八角亭中稍作休息。 “你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沈令月?” 燕宜扶着腰慢慢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后你就去找赵夫人坦白一切了?” “嗯,不然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沈令月叹了口气,没等燕宜安慰,就把自己哄好了,笑眯眯道:“幸好她没怪我, 而且对我比以前更好了。” 燕宜微微歪头看她, 目光里是“早知如此”的洞悉和了然。 相识多年, 她很早就知道小月亮身上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特质,更像一个自带光源的小太阳,在她的领域闪闪发光。 没人会把自己是孤儿刻在脸上,环绕在她身边的朋友们几乎都难以察觉到这一点, 甚至还会觉得她一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爱出者爱返, 福往者福来。 她毫不吝啬给出自己丰沛浓郁的情感,才能收获那么多真心和喜爱。 但就像月亮的背后注定是暗影,情感丰沛的人, 也更容易受外界所累。 要顾全所有人,就会让自己很辛苦。 她能轻易和周家断亲,因为周家本就对原身毫无付出和感情,反而让她再无挂碍。 但小月亮要如何回应这份来自亲人的沉甸甸的爱意呢? 自从柳姨娘事败,燕宜就预感到她迟早要这么做了。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勇敢的沈令月,永远直面生命中的每一场风暴,然后狠狠闯过去。 “哎,燕燕你说,真正的周大小姐会不会也穿到你那边去了?” 沈令月突发奇想,然后面露惊恐,“那她岂不是要替你上课……完蛋了啊!” 就燕宜那个专业,她看PPT都跟天书一样,除了标点符号,别的一概不通。 再加上燕宜还有一对高知爸妈,书香世家…… 沈令月默默为那位周燕宜抹了一把泪。 哎,要不说还是“沈令月”命好,她的专业起码还是能混一下的。 说不定以那位的古文修养,在文学史之类的课上还能拿高分呢。 沈令月越想越觉得不平衡。 “她穿过去不用应付极品家人,不用胡乱嫁人,有我爸妈留下的二线城市一套房,助学贷款我也替她还完了……啊!还有我珍藏了一个硬盘的漫画,XX站高V会员账号……” 大黄丫头,真是便宜你了:) 颤抖吧少女,准备迎接新世界的亿点点震撼! 沈令月被自己脑补笑出了声,嘎嘎直拍大腿。 燕宜也被她所感染,不由自主弯起眼睛,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能我爸妈会带她去检查一下脑科?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转个轻松一点的专业了。” 生命自有出路,无论是她还是那个周燕宜,总能为自己挣出一片天。 “没错,好生活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沈令月振臂一挥,“我们的目标是——” 燕宜:“……没有蛀牙?” 沈令月鼓了鼓腮:“是公主上位啦!” 等她反应过来燕宜是故意逗自己开心,那种鼻酸的感觉瞬间涌上来,搞得她哈特软软,小狗似的抱着燕宜胳膊蹭了半天。 “呜呜呜我最近怎么这么爱哭啊……燕燕最最最好了!” 直到青蝉和霜絮抬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小姐,这是府里工匠按照您说的样式做的,您看这样行吗?” 二人将木盒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往里面铺了厚厚一层细沙。 沈令月拿起一支形似Y字型的木架,在下端绑上一支木笔,双手扶着Y字两端,双臂悬空,操控木笔在沙盘上划了一个圈。 “……有点像推磨。”她转身对燕宜吐槽了句,试着移动双手,用臂力驱使木笔在沙面上写出一个月字。 这种悬空运腕对力道要求很高,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手臂肌肉开始酸胀。 燕宜走过来,目露担忧,“还能坚持吗?要不就让公主再找一个可靠的人选吧。” “不要紧,我这是第一次上手,难免不熟练,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沈令月信心满满,又安慰她:“我们之前跟着同安公主参加亲蚕礼,如今替她主持扶乩请灵,也是顺理成章。” 没错,这就是沈令月想出的办法——请笔仙! 只不过在古代,这种仪式叫扶乩。 借卫皇后“显灵”之名,当众揭穿陈夫人的阴险算计。 …… 每年四五月,在御前伺候的宫人都要夹着脑袋小心做事,生怕触怒龙颜,小命难保。 就连高贵妃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凑到庆熙帝面前找不痛快,只要他不传召,她就在寝宫里自得其乐,看看话本,推推命盘,安静又低调。 但总有那么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还以为高贵妃失了宠,满心算计着自己能趁机上位。 “昨天宋贵人去给陛下送点心,穿了一条粉色纱绣海棠纹样的裙子,当场就被陛下骂出去了,听说回去的路上哭了一路呢。” 听到宫女回禀,高贵妃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话本,摇摇头道:“她的运气可真不好,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穿带了海棠纹样的衣裙去陛下眼前晃悠?” 小宫女年纪不大,进宫没几年,能分进高贵妃宫里纯靠八字好。 她轻摇绢扇,大着胆子问:“娘娘,陛下是不喜欢海棠花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没了那个一同赏花的人,所以宁愿再也不看了。” 高贵妃以手支颐,神情慵懒,却难掩风情万千。 哪怕小宫女已经在她身边伺候了许久,可每次见到这张绝世容颜,依旧有种喘不过气的震撼之感。 她脱口而出:“难道以娘娘的风姿,还不足以让陛下有赏花之心吗?” “就你嘴甜。”高贵妃莞尔一笑,随即轻轻摇头,“我便是再好,也比不上她。” 琅嬛馆最新出的话本子里有一句至理名言——比白月光更厉害的,是死掉的白月光。 高贵妃深以为然。 幸好她本来也没想过和卫皇后一较高下。 再说要不是卫皇后突然崩逝,她也没机会入了庆熙帝的眼,扶摇直上。 反正男人不都这样,心里念着早逝的白月光,也不耽误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可怕得很。 每年四五月这个时候,既是卫皇后千秋,也是她的忌日。 高贵妃早就习惯了,这些日子千万要低调安静,给庆熙帝留足了怀念发妻的空间,什么时候他主动来找自己了,那就是调理好了。 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当什么宠妃啊? 庆熙帝只管黯然神伤他的去,她自己一个人待着还清静呢。 很快到了传晚膳的时辰,宫人却比平时多提进来一个食盒。 “娘娘,这是同安公主托人送进来的,说是府上厨子新做了一道海棠饼,请您品鉴。” 高贵妃随口道:“放那儿吧,正好留着晚上饿了垫垫肚子。” 宫人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四枚海棠饼,放在了美人榻旁的黑漆方桌上。 夜深人静,高贵妃悄无声息下了床,将那碟海棠饼端进帐内,挨个掰开检查,最后取出一卷用蜡纸紧紧裹住的字条。 待她看完字条上的内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意思。 看来宫里又要掀起一场新的风暴了。 …… “同安呢,她今天怎么还没进宫?” 庆熙帝批完一本奏折,又问了黄总管一遍。 同安公主已经好几日没进宫了,没有她帮着分类奏折,讨论朝政,庆熙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不习惯。 难道是那天二人在一件地方政务的处置上产生了分歧,他一激动说话重了几分,所以阿缨跟他置气,不肯来了? 庆熙帝这样想着,不悦地哼了一声,“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闹脾气?一点也不稳重。” 懂不懂什么叫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什么叫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什么叫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算了,他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女儿。 庆熙帝瞥见手边被他磕破了一个角的青玉镇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罢了,当爹的不能跟儿女一般见识,就给她个台阶又如何? 他吩咐黄总管:“去御膳房捡几道同安爱吃的菜,给她送去,再看看她在府里做什么呢,是不是驸马又犯病了?” 对,一定是他病歪歪的大女婿又这儿疼那儿疼了,所以阿缨才会撇下他这个老父亲不闻不问…… 庆熙帝吃了一肚子女婿的酸醋,直到黄总管匆匆赶回来,面带忧色。 “陛下,同安公主病了,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奴才好说歹说才让驸马答应进屋看了一眼,殿下那小脸儿惨白惨白的,瞧着可虚弱……” 阿缨病了? 不应该啊,她从小就身强体健,壮得像头小兕子,从没让他操过心。 庆熙帝一着急站起身,“请太医了没有,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朕?” ……您最近都忙着追念皇后娘娘,谁敢来触霉头啊? 黄总管在心里小声哔哔了句,腰弯得更深,“是殿下不愿让您担心才瞒着的。奴才问过了,太医说殿下是心神不定,以致外邪入侵,忧惧交加……” 庆熙帝不耐烦地打断,“又是这套车轱辘话。赶紧备车,朕要出宫。”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同安公主府,卫绍已经提前接到消息,站在大门口迎接圣驾。 “叩见父皇。” 庆熙帝没空和他寒暄,把跪到一半的卫绍硬生生拽起来,拉着他大步往里走,“少废话,你不守着阿缨,跑来接朕有什么用?” 卫绍:…… 真是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是错。 不过看庆熙帝这副着急上火的架势,可见同安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逐步上升,越来越重要。 卫绍心中稍安,面上作出焦虑模样,“都是儿臣的错,没有照顾好殿下。” “你确实有错。”庆熙帝越走越着急,难免带出几分火气,数落卫绍:“这些年都是阿缨照顾你更多,谁家驸马是像你这样……”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卫绍低眉敛目的模样,恍惚间带了几分他姑姑的轮廓,庆熙帝瞬间哑然。 他长长叹了口气,突然不想说话了,翁婿两个沉默着加快脚步,来到同安公主的房间。 “阿缨,朕来看你了,能听见朕说话吗?” 庆熙帝凑到床边,压着嗓子唤了几声。 同安公主慢慢睁开眼,苍白的面颊瘦削得都要凹进去了,在昏暗的帐幔里透出两道斜斜的印痕。 她定定看着庆熙帝,低低唤了一声爹爹。 这一声久违的呼喊,直接让庆熙帝回忆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跟着换了称呼,“哎,爹来看你了,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还在生爹的气?” 看着女儿病恹恹躺在那儿,庆熙帝也不想跟她争吵了,退让一步道:“其实朕后来想了一下,还是你提的法子更好……” 同安公主抓住他的手,打断了庆熙帝喋喋不休的论证,委屈似的蹙起眉头。 “女儿这几日一直梦到母后,她就站在那儿看着女儿,也不说话,瞧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人可诉……” 庆熙帝瞬间睁大眼睛,“神音给你托梦了?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朕?” 十六年了,难道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同安公主准备了好几天的腹稿,全被庆熙帝眼角的水光堵了回去。 父女两个抱头痛哭。 许久之后,同安公主试着拍了拍庆熙帝的后背,强打精神一般劝慰:“父皇节哀,母后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您为了她过度哀毁……” 庆熙帝心里更难受了,赌气似的喊了一嗓子。 “那她怎么不亲自来梦里劝朕?你别替她说话了,你母后跟卫家的人都一样,长了一身硬骨头,她要是当初肯对朕服个软低个头……” 庆熙帝使劲擤了下鼻子,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同安公主只能哄着劝着,等庆熙帝情绪稍微平复一点,才找到机会开口:“女儿今年想在奉先殿为母后举办一场隆重法事,以寄哀思,若她真有难以言说的委屈,看在我们虔心侍奉的份上,说不定她能降下什么谕言呢?” 作者有话说:(幕后采访)殿下是如何装病装得这么像的? 同安公主:(一口馒头一口肉)很简单(嚼嚼嚼)饿上几天就行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难道他有孕夫恐惧症?…… 春日明媚, 京城各家高门大户纷纷举办赏花宴、流觞宴、品茗宴,名目众多,为的是探亲访友, 社交应酬, 相看适龄男女等等, 忙得不亦乐乎。 裕王妃的娘家曹家也不例外。 她的母亲是陈国公嫡女,当年虽然未能入选太子妃, 但也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后来下嫁到官职门第都远远不如的曹家,令许多人都匪夷所思。 还有人开玩笑说曹家是不是捏住了陈国公的什么把柄,不然怎么能娶到这只金凤凰。 直到成亲当天, 新郎官红衣白马游街而过,引得无数百姓追逐围观,赞叹不已,数日后还津津乐道。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靠脸啊。 陈夫人携巨资嫁妆下嫁,婚后便与夫君搬出来单过, 常年住在她的陪嫁庄园里, 不用侍奉公婆, 也不用维系什么姑嫂妯娌关系,傲气得很。 坊间都知她唯爱牡丹,经过数年精心培育,府上有许多珍稀品种, 每年春日都如花海绵延,争妍斗艳, 美不胜收。 陈夫人娘家得力,二女儿曹芳潞又是裕王妃,哪怕曹家在京城中并不算高门, 一张牡丹宴的请帖依旧是千金难求。 好在这对昌宁侯府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裕王一直有拉拢裴显之意,不然当初也不会故意买下裴玉珍的陪嫁庄子,就是想找机会和昌宁侯府深入结交。 结果没过几天,裴显私下找到裕王,委婉解释自家小妹是被人骗了才会低价抛售田产,他愿以市价赎回。 裕王买庄子的价钱比市价低了三成,如今裴显愿意自掏腰包补上这个差价,宁可花钱消灾,也不想和裕王扯上关系,落人口实。 起初裕王很不爽,觉得裴显不识好歹,他可是皇子,折节相交,裴显不该感激涕零,纳头便拜吗? 好像谁稀罕那几百两银子似的?他又不缺钱! 后来还是他岳母陈夫人劝住了他。 “昌宁侯府一向忠君,从不掺和夺嫡站队,裴显这样的人,就算你拉拢不成他,别的皇子去了也是没戏。” “既然如此,便成全了他,结一份善缘,也总比把他推到对手那边的好。” 于是裕王痛痛快快地还了地契,也没收裴显许诺的那三成差价。 后来他再给裴显送帖子,请他赴宴吃酒什么的,裴显便也不好意思总是拒绝了,十次里也会去上三四次的样子。 今年曹家又办了牡丹宴,请帖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昌宁侯府上。 原本孟婉茵是不想去的,她本来就社恐,而且陈夫人出身高,难免傲气,她对上这种天之骄女就莫名发怵,只想躲得远远的。 但今年架不住两个儿媳妇软磨硬泡,非说要去曹家见识见识陈夫人培育的那些珍品牡丹。 沈令月更是推出燕宜当挡箭牌,“大嫂有了身孕,就该多看花花草草,吸纳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将来小宝宝才能聪明漂亮活泼可爱!” 孟婉茵:“……家里那么大的园子还不够你俩逛的吗?” 燕宜违心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听说曹家的牡丹都是外面看不到的绝品……” 孟婉茵败下阵来,“好好好,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谁让大儿媳妇现在肚里揣着个宝贝疙瘩呢? 晚上裴显过来的时候,她便提了这件事。 “侯爷,过几日我想带两个媳妇去赴曹家的牡丹宴。” 裴显有些惊讶,解腰带的动作一顿,“曹家不是裕王妃的母家吗,我记得你以前都不愿去,怎么今年突然改主意了?难道是她们俩说要去的?” 奇怪了,两个儿媳妇不是跟同安公主走得很近吗,怎么又盯上裕王家了? 难道是想两头下注?脚踏两条船?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独善其身,谁也别选…… 裴显越想越觉得不行,无意识地皱紧眉头,脸色瞧着有几分沉。 孟婉茵打量他神情似有不悦,担心裴显会迁怒到沈令月和燕宜身上,连忙将此事包揽过来。 “是我想出门透气,也不行吗?”她故意垂下眼,语气低了几分,“我知道您在外面一向不偏不倚,不管谁来拉拢都无动于衷。可这只是一场赏花宴而已,京城里有点身份的人家都能去得,为什么我们家就去不得?难道侯爷是觉得我身份太低,出门交际会给您丢脸?” 裴显:…… 冤枉啊,以前都是她自己不愿意出门的,他什么时候说过说这种话了? “夫人息怒,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你想去谁家就去谁家,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裴显忙不迭表明态度,贴着床边慢慢坐下,偷瞄她的脸色。 孟婉茵轻咳一声,假模假式道:“该请示的还是要请示,毕竟侯爷才是一家之主。” 裴显苦笑不语,他这个一家之主早就名存实亡了,儿子媳妇个个都硬了翅膀,迫不及待地往外飞。 罢了,不管他们飞的多高多远,他总要撑着这个家,给他们留一处安身之地。 裴显又瞄了她一眼,抬手慢慢去拉床帐钩子。 “夫人,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也早点歇息?” …… 牡丹宴举办地点在城外,陈夫人在东郊有一座占了半个山头的庄园。 据说一开始庄园面积还没这么大,是在卫家出事后,陈国公掌握了更多军中势力,在朝堂上如日中天,陈夫人又成了裕王的岳母,这才逐年买地扩张,才有了今日牡丹满山的盛况。 婆媳三个一大早就坐马车出了门,考虑到燕宜的身体,孟婉茵特意叮嘱车夫放慢速度,保持平稳。 一路上,她和沈令月轮流关照着燕宜的状况,只要她感觉到有一点不舒服,什么花宴鸟宴通通都不去了。 燕宜被婆婆强行按坐在最宽敞舒服的车厢C位上,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瓷做的,哪有这么娇贵?” “不行,要是被大哥发现你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和母亲就完蛋了。” 沈令月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燕宜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你又胡说。” 不过说来也怪,她就只有在诊出身孕的头一个月觉得特别困倦疲惫,坐在那儿都能打瞌睡,但是过了这个时期一下子就好了,吃嘛嘛香精神充沛,有时候她自己都忘了肚子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裴景翊,结果他站在那儿半天没反应,吓得脸都白了,生怕是孩子莫名其妙没了,之后每天早中晚都要给她把一次脉才安心。 燕宜都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孕夫恐惧症”,怎么比她本人还要疑神疑鬼,被害妄想。 今天要不是她出门前假装发了脾气才把人甩开,她毫不怀疑裴景翊会骑马跟在她们后面,一并出城赏花去。 燕宜这回算是明白小月亮刚成亲那会儿的烦恼了——老公太粘人怎么办?要不还是送去上班吧。 听着她小声抱怨,沈令月和孟婉茵都笑得不行。 孟婉茵尤其震惊,这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裴景翊吗? “允昭从小就特别……”她绞尽脑汁想着形容词,“特别淡?小脸永远干干净净,衣裳永远整整齐齐,走路不慌不忙,每一步都规整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就是一个特别标准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 孟婉茵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反正无论她送去什么东西,裴景翊都照单全收,看不出任何喜恶。 总之跟她生的那个傻儿子完全是两模两样。 在庆熙帝没有给裴景翊赐婚之前,孟婉茵也幻想过他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以老夫人和侯爷对嫡长子的看重程度,还有他身上一半的皇室血脉,想必一定会绞尽脑汁,挖空心思为他求娶一位温婉贤淑的名门贵女,然后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结两姓之好,做一对模范夫妻。 ……说起来,她怎么记得在裴景翊七八岁的时候,好像听侯爷提过一嘴,说清河郡主还在世时,曾有意为儿子提前定下一桩亲事,两家还互换了生辰八字?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清河郡主的病情会恶化得那么快,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小裴景翊。 侯府要操办丧事,闹得兵荒马乱,之后又是她续弦进门,被太夫人防备刁难……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什么儿女娃娃亲就都没人在意了。 而裴显那次提起此事,好像是因为女方家多年来杳无音讯,和侯府也再无来往,似乎并没有继续推进落实这门亲事的意思。 裴显那时还年轻,也有几分脾气,觉得自家长子千好万好,将来必成英才,有的是名媛淑女倾心以待,何必要搞什么盲婚哑嫁的娃娃亲,一不小心就误了终身? 这事渐渐也就没人再提了。 此刻孟婉茵突然想起这么没头没尾的一段,等她再去仔细回忆,清河郡主看中的是哪家姑娘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都是在她进门之前的事了,后来裴显和她提过对方是什么人家吗? ……完了,岁数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她完全没有印象啊。 “母亲?” 燕宜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您想什么呢?” 沈令月也好奇地问:“对啊,您不是在回忆大哥小时候吗,怎么突然卡住了?” 孟婉茵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个笑脸,“没什么,我就是觉得……” 她拉起燕宜的手拍了拍,眼神柔和:“允昭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我终于知道他真心喜欢一个人,一样东西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燕宜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沈令月比她这个正主还高兴,打了个响指,“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孟婉茵笑而不语,轻轻摇头,把刚才盘桓在脑子里的那些念头都丢出去。 谁家儿女成亲前没有多相看过几家?不过是一桩八字还没一撇的娃娃亲罢了。 甭管当初要和裴景翊订亲的是哪家姑娘,这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成亲生子了,跟裴家还有什么关系? 真是庸人自扰,不想了不想了。 …… 马车在山脚停下,曹家的仆妇早已派人在此等候,将拿了名帖的客人们用步辇抬上山。 负责抬辇的健妇高大有力,手臂粗壮,走起山路也十分稳当,沈令月坐在上面紧握着两旁的木质扶手,兴高采烈地欣赏起沿途风光。 陈夫人不愧是爱牡丹成痴,只见山道两旁种满了漫山遍野的牡丹,哪怕这些只是寻常品种,但架不住数量繁多,挤挤簇簇地盛放,将整座山峦都化作一幅流动的锦绣,日光下如流金幻彩,碗口大的牡丹层层叠瓣,当真是春色无边,富贵也无边。 燕宜的步辇在她后面,她静静欣赏着满山牡丹,脑海中勾勒出陈夫人的画像。 牡丹有花中之王的称号,国色芳华,名动天下,放在等级森严的宫闱里,更是象征着皇后的国母之尊。 陈夫人在太子妃选拔中惜败一筹,不得不草草下嫁名不见经传的曹家,她真会甘心吗? 只因庆熙帝的一念之差,从此她和卫皇后便有了君臣之分,一个高居凤位,一个跪拜行礼。 哪怕没有卫、陈两家在军权上的争斗,陈夫人对卫皇后的恨意也不会减少半分。 这座牡丹园大规模扩建恰好发生在卫皇后崩逝之后,是否可以看做陈夫人对卫皇后的一种挑衅和示威? 她能弄到蚀心这种刁钻无解的毒药,敢在卫皇后的千秋宴公然下毒,事后还能毫发无伤,真是缜密又细心,大胆又疯狂。 她们想要重启旧案,让陈夫人这种出身高贵又骄傲的女人甘心俯首认罪,寻常手段对她注定无用,一定要找准她的心理弱点,狠狠戳到她痛处,才能让她破防。 这也是燕宜和沈令月一定要来参加这场牡丹宴的原因,知己知彼,方可对症下药。 步辇稳稳在庄园入口处停了下来。 沈令月下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过来扶燕宜下辇,还在远眺着下方那连绵不断望不到头的牡丹花海,“这是妥妥的出片圣地啊。” 一位管事妈妈走上来热情道:“夫人莫急,请随我移步入园内,里面还有许多珍品牡丹,那才更让人流连忘返呢。” 婆媳三人随她向前走去,穿过朱漆描金的游廊,每隔百步便悬着一盏琉璃牡丹花灯,丫鬟仆妇捧着鎏银托盘来回穿梭,盘中盛有冰镇过的果子露,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摇晃,泛起层层碎金般的光芒。 游廊两旁同样栽种着许多牡丹,孟婉茵认出了几种,是比外面山上种的更加珍贵。 沈令月不由咂舌,偷偷跟燕宜说:“陈国公家里到底多有钱啊?总不能都陪嫁给女儿了吧?” “武将都有自己搞钱的路子,何况陈国公也是老牌勋贵了,家族底蕴丰厚。”燕宜低声回:“陈夫人又是裕王的岳母,想要巴结讨好她的人更如过江之鲫。” 又往里走了一段,沈令月开始觉得有点热,花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她用帕子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嘟囔了句:“这山上怎么比山下还热啊?” 还是她走得太急,热出汗了? 领路的管事妈妈回头笑道:“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园子里的牡丹娇贵得很,山上又比下面更凉,我们家夫人为了让牡丹如期绽放,在这园圃下面埋了铜管烧炭,每晚都要用上几百斤炭火,才能烘热了地气,不让花儿凋零呢。” 她说这话时一脸骄傲自豪,丝毫不觉得每天用几百斤炭火烤地皮有什么问题。 孟婉茵几人却微微变了脸色。 一晚上便要耗费数百斤炭火,一个花期下来,怕不是要用到成千上万斤? 她们都是管过家的,脑子里自有一本账,这么多炭火若是拿来给人取暖,怕是能养活城北几个街区上的贫苦百姓,过上一个暖和的冬天了。 而在陈夫人的牡丹园里,却只是为了满足她一个人的虚荣和炫耀。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若真让裕王坐上那个位置,陈夫人这个皇帝的丈母娘不得上天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先给裴大的“白月光”拉出来遛遛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最适合牡丹生长的地域还是中原一带,洛阳风光好哇~~~不过咱们都架空了所以就意思一下hhh //老规矩,晚点还有一更,我尽量快快的嗷[撒花] 150-160 第151章 第 151 章 当不成皇后,就要当皇…… 穿过回廊, 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来到今日举办花宴的观霞台。 数十张紫檀案几呈雁翅状分列两排,座位四周遍植珍品牡丹, 经巧手花匠修剪出不同枝型, 每盆牡丹都自成一景, 让人目不暇接。 陈夫人身为东道主,斜斜倚靠在观霞台当中摆放的矮榻上。 她穿着黑金织锦罗裙, 下摆滚绣大片缠枝牡丹纹样,如云霞迤地,夜雾鎏金,贵气逼人。 满园牡丹争奇斗艳, 仿佛也要逊她三分。 ——岁月从不败美人。 沈令月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这句话。 陈夫人五十多岁,并不年轻了,但她一头乌发蓬松茂密,还能轻松梳起高髻,珠翠金饰点缀其中, 发髻中间还簪了一朵今早刚摘下的状元红牡丹, 红色中带了一点深紫, 在日光下越发幽雅神秘。 孟婉茵带着二人走上观霞台,向陈夫人请安问好。 离得近了,沈令月才看到陈夫人身后那片空地上,竟然种着一大片—— 她脱口而出:“这么多双色牡丹?!” 孟婉茵吓了一跳, 扯了下她的衣袖,又连连致歉:“夫人见谅, 这孩子难得见到这么多珍品名花,一时情难自禁。” 陈夫人饶有兴味地抬起视线:“你便是沈尚书家的小千金吧?过来让我瞧瞧。” 沈令月磨磨蹭蹭往前走了几步,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 “小丫头, 你看我这些双色牡丹种得怎么样?” 陈夫人侧过身子,一抬手就扯过来一根花枝,涂了丹蔻的长指甲漫不经心地掐过粉白牡丹的花瓣,留下一道道弯月状的刻痕。 她歪着头突然笑了,“听说南边有种茶花名叫‘抓破美人脸’,便是因为白色花瓣上有红色斑痕而得名,你看这朵牡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觉?” ……人家茶花是天然形成的,和你这种用指甲抠出来的能一样吗! 沈令月在心里偷偷翻白眼,这么漂亮又大朵的牡丹花,掉一片花瓣都让人心疼,哪能经得起你这个老妖婆这么祸祸? 但她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夫人不愧是培育牡丹的高手,我听说双色牡丹极为罕见,没想到在您这里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真是大开眼界!” 陈夫人轻嗤一声,脸上有被奉承的愉悦,还有几分高傲的不屑。 “双色牡丹算什么,我这园子里要多少有多少,只有没见识的乡巴佬才会把它当宝贝。” 沈令月:……路过被骂。 燕宜站在孟婉茵身后,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 陈夫人这是话里有话啊。 她是觉得十六年过去了,如今世上已经无人记得,卫皇后千秋宴上的那一朵双色牡丹了吗? 不过当年卫皇后的“病”从发作到去世不过短短数日光景,整个太医院都没能查清原委,最后只能以突发心疾定论,也难怪陈夫人会如此有恃无恐。 不过她越是自大自负,对她们接下来的计划就越有利。 燕宜暗暗在心中评估着陈夫人的性格和心理。 陈夫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令月。 这个小丫头可不简单。 她爹是礼部尚书,外公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外家几个舅舅遍布朝堂,姨母也都各自随夫外放。 长姐是平西伯府世子夫人,长兄娶了桑老祭酒的孙女。 更不用说她本人嫁进了昌宁侯府,那可是在陛下心里挂了号的心腹忠臣。 只她一个人,身后便能牵出勋贵与文官两大派系,枝蔓繁盛。 对了,听说她还是令国公府小世子的干娘,德懿夫人的密友,同安公主的座上宾。 乐康公主待她如姐妹,高贵妃当众夸她是小福星…… 陈夫人大方一挥手,“我今日见你便觉得投缘,这园子里的牡丹你看上哪一株,随便挑,我送你了。” 沈令月哪想到还有这一出啊,她今天不是来刺探敌情的吗? 连连摇头,“夫人厚爱了,可我不会养花,怕糟蹋了您的宝贝……” “这有何难,我再打包送你两个花匠。”陈夫人自顾自地做了决定,弯唇轻笑,“我们这样的身份,又何须亲自莳花弄草呢,养几个奴才,顺手的事罢了。” 沈令月又想起来的路上看到那大片烧炭保暖的花圃,强忍着没有露出异样。 啊啊啊可恶的天龙人!早晚把你挂路灯() 陈夫人浑然不觉,甚至还来了兴致,亲自起身拉着沈令月挨个点评她收藏的珍品牡丹。 “都说姚黄当属牡丹花王,可我看着却甚是俗气,没意思。” “这株豆绿怎么样?绿色的花瓣还有几分新鲜劲儿,但若是杂枝赘叶太多,反倒衬不出来了。做花如做人,自然要独一无二,轰轰烈烈才好。” 沈令月:……这就是你当不成皇后,就要当皇后她娘的原因? 陈夫人在一株近似墨黑色的牡丹前停下脚步,愉悦地勾起唇角。 “你看这朵‘青龙卧墨池’,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便是我这条裙子上绣的样式了,这才是全京城里独一份呢。” 最后,陈夫人剪下一朵赵粉牡丹,别在沈令月的头上,满意地拍拍手,“不错,年轻小姑娘就要簪得鲜亮些。” 沈令月脑袋上顶了一朵碗大的花:…… 燕燕救命,敌人好像对我使用了糖衣炮弹! 她颤颤巍巍走回座位上,总觉得这一路老有几只蜜蜂在她耳边嗡嗡,心惊胆战的。 好在陈夫人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随着到场的宾客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恭恭敬敬上前拜见她这位裕王岳母,对园中牡丹极尽溢美之词,她的态度也渐渐变得不耐烦,额角紧绷,透出几分不快。 直到裕王妃姗姗而来,替母亲招待宾客,她八面玲珑又能言善道,把场子重新热了起来。 沈令月摆好茶水瓜子点心,吃瓜雷达启动,开始蛐蛐: “不是说当年陈夫人下嫁到曹家,就是看上了曹公子的美貌吗,为什么裕王妃没有遗传到爹妈的好相貌?” 也不是说裕王妃难看,但她站在陈夫人身边,就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抱错了的程度。 怪不得裕王府后院莺莺燕燕不断呢…… 但这样说也不对,有的男人娶了漂亮老婆一样在外面乱搞,何况他还是个皇子天龙人呢? 可能就是纯粹犯贱吧^_^ 燕宜:“父母都漂亮,生的小孩也未必好看,可能是隔代遗传或者返祖了吧。” 沈令月吐舌头:“这是正正得负了啊,果然丑的基因总是更顽固。” 说完她反应过来,赶紧摸了摸燕宜的肚子小声道:“宝宝不要听这些哦,你爹娘都是大美人,你也一定没问题哒!” 我们燕燕可是玄女娘娘选中的神使! 燕宜无奈扶额。 宝宝从小在这种“胎教”里长大,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怎么说,陈夫人还是疼爱这个女儿的,没有她和陈家鼎力支持,裕王也未必会娶她当王妃。” 毕竟裕王是真的很好色,属于人尽皆知了。 裕王妃娘家不得力,但她有个厉害的老妈和外公啊。 沈令月摸了摸下巴。 “如果你爸有钱,你就会有数不清的兄弟姐妹;如果你妈有钱,你就会有花不完的钱和享不完的福。” 燕宜:“……宝宝早晚让你教坏了。” 沈令月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燕宜本来没想笑的,一抬眸又看到她头上那朵大牡丹,实在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跑了进来,怀里捧着一束花,笑得灿烂,“外祖母,送给您!” 原来是裕王妃的女儿佳南县主。 陈夫人抬眸望去,眼神一瞬间沉了下来。 “这山上没有种一棵海棠,你从哪儿摘的?” 佳南县主愣在原地,脸上笑容淡去,怯生生道:“是我在王府花园里摘的。外祖母请我们来赏牡丹,我也想送您一枝我喜欢的花儿……” 陈夫人转头怒视裕王妃,低低喝道:“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我最讨厌海棠了,赶快拿走!” 裕王妃吓了一跳,她来的时候没和女儿坐一辆车,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快步走到佳南县主身边,动作有些粗暴地扯过她怀里那束海棠花枝,三两下撅断,淡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佳南县主扁扁嘴巴,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跑了出去。 外祖母好凶,她再也不来了! “这海棠……有故事啊。”沈令月双眼放光,“会不会和卫皇后有关?” “有可能。”燕宜小声回她,“同安公主说过,比起牡丹,卫皇后更钟爱海棠,据说她和陛下初次见面便是在一株盛放的海棠树下。” 花瓣随风飘洒,像是下了一场粉雪。 或许是一个转身,一个回眸,便在年轻的太子心上刻下了痕迹,再难忘怀。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又想到一点。 “陈夫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是美得嚣张,年轻时肯定更靓啊,老皇帝为什么没看上?因为卫皇后比她还美?” 她没见过卫皇后,只能问问燕宜了。 燕宜想了想,摇头,“卫皇后自然也是美的,但不如陈夫人这么有攻击性。可是感情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和美貌无关,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吧。” 在对的时间,恰好遇上对的人,然后一眼万年。 沈令月无情吐槽:“可是卫皇后去世以后,老皇帝就喜欢高贵妃这一款了。” 那不说明他还是喜欢艳光四射大美女嘛! 燕宜:…… 她默默捂住小腹,宝宝,别听了。 观霞台上,陈夫人突然起身,向后方山涧旁的一片水榭走去。 难道是她年纪大了,坐了一会儿嫌累,想回屋休息? 沈令月四下张望,却看到几个坐在席位末尾,瞧着面生的女眷也跟着站起身,像是追着陈夫人去了。 她想了想,跟孟婉茵和燕宜说了句去更衣,悄悄跟上。 作者有话说:月崽:[星星眼]原来我背景这么牛了吗! 第152章 第 152 章 沈大人,哦不,岳父大…… 沈令月狗狗祟祟追了出去。 多亏陈夫人在园子里种了这么多花, 层层叠叠,完美掩饰了她的行踪。 但随着前方水榭越来越近,道路渐渐变得开阔, 来往的侍女也多了起来, 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加倍小心。 直到一根斜伸出来的花枝勾住她的头发,将陈夫人簪在她头上那朵赵粉刮了下来。 沈令月连忙捡起,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就顶着这么大一朵花搞潜行? 没被人发现简直是瓜神保佑…… 她捏着花萼犯了难,簪回去显然不现实,但若是就这么随意丢弃在路边, 委落成泥,又让人于心不忍。 目光落向左侧一条蜿蜒而过的山涧,有落叶飘在上面起起伏伏,仿佛片片翠舟,顺流远去。 沈令月提着裙角小心走到涧水旁的石滩上, 将那朵赵粉轻轻放入水中, 往前推了推。 水面上多了一艘小小的胭脂舟, 颤巍巍地荡漾其间。 她拍了拍手,正要起身继续她的跟踪大计,身后传来一道轻灵女声。 “你在干什么?”! 吓得她差点一个猛子扎进去,胳膊使劲晃了几下才稳住平衡。 沈令月转过身, 拍着胸口无奈道:“没人教过你不要在背后吓唬人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蓝裙少女一脸真诚地向她道歉, “我从那边走过来,看你一个人蹲在水边,还以为你是要……” 她生得秀雅清丽, 身上还有一股恬淡气质,瞳色比常人更淡,在日光下透着一点浅金,越发显得空灵出尘。 沈令月很难对漂亮的人发脾气,再加上人家也是好心来关心自己,耸耸肩膀,“以为我想不开要投河?就这点水量,很难淹死人吧。” 少女望向她身后,水面上渐渐飘远的那朵牡丹花,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花放进水里?” “哦,我在葬花。”沈令月一本正经。 少女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又问:“那为什么不挖个坑埋起来呢?” “水葬也是葬啊。”沈令月摇头晃脑,“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眨了眨眼睛,“京城里的姑娘都像你这么有趣吗?” “比我有趣的应该不多。”沈令月自信答道。 说完又多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京城的?那你怎么会来这儿?” “嗯,我家在陈留郡,就是如今的汴州。”少女冲她弯了弯眼角,“我姓谢,是跟着家中长辈上京来探亲的,你叫什么?” “萍水相逢,何必刨根问底?” 沈令月没忘了自己是出来“干坏事”的,已经被这姑娘耽误一会儿了,更不能和她互通姓名,胡诌两句拔腿就跑。 “……有缘再见!” 她飞快钻进花丛,朝反方向绕了一圈,来到水榭另一边。 这里没什么人,沈令月放心大胆走了出来,准备去找陈夫人休息的房间。 她前脚刚离席,那几个女眷后脚就追上去,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一伙的? 沈令月蹑手蹑脚踩在回廊上,刚过了一个转角,就和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女眷迎面撞上。! 不好,瓜神离线了? 她脸色微变,正要找借口说自己迷了路,谁知那女眷却好像不认识她一样,主动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问:“妹子,你也是来给陈夫人送孝敬的?你家男人是几品官啊?” 沈令月眉梢微挑。 好家伙,这是拿她当同伙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摆出一副紧张忐忑的模样,咬着嘴唇开口:“我夫君在工部坐冷板凳,这么多年只有六品……” “哎呀,那也是六部的京官,已经很好了。”那妇人一脸羡慕,又自顾自地抱怨起来:“我家老爷当了十来年的知府都没挪过窝,还要受上司的夹板气,再不想法子活动活动,早晚要被憋屈死。” 沈令月觑着她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陈夫人这里……真有这么灵吗?” 她攥着裙角,满脸为难,“我家里不算富裕,就怕使了银子还打水漂……” “这个你放心,陈夫人虽然开价高了点儿,但她是真给你办事啊。” 妇人说的眉飞色舞,“她是谁啊?老陈国公的嫡女,现任陈国公的亲妹妹,裕王的丈母娘,陛下的亲家母!” 她掰着手指头给沈令月算:“像我家老爷,要是想换个地方当知府,平级调任,只需要三千,若是想再往上升一级,拿到盐运使这个肥差,就要五千……若是能拿出一万,便是调回中央也不无可能啊!” 沈令月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一万两银子就能调回京城?那很划算啊。”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妇人白了她一眼,“是黄金,黄金!” 她是瞧着沈令月身上穿的衣裳不便宜,以为能提前结交一个有身份的京官家眷,结果听她一开口这副没见识的样子,想来家里也没什么背景,顿时没了交谈的兴致,一甩帕子走了。 沈令月:…… 她这是被行贿的给嫌弃了? 但这位大嫂的话里信息量可不少。 陈夫人居然仗着娘家哥哥和女婿的势,在这儿公然卖官鬻爵? 几千两几千两地收黄金,怪不得她有钱养得起这么大的一座牡丹园。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钱肯定不能都装进她兜里。 毕竟陈夫人就是个收钱的,真正能干涉运作官员调任的,还得是陈国公和裕王他们来操作。 “怪不得殿下说过,裕王虽然看着交游广阔,但都察院始终没能从他身上挖出什么贪污受贿的证据……” 敢情都是陈夫人给他当了“白手套”啊。 沈令月明白为什么牡丹宴的请帖是千金难求了——字面意思上的。 好好好,回去就找公主打小报告! …… 裕王妃在母亲的牡丹宴上社交应酬,收受地方官员孝敬时。 裕王正美滋滋搂着新纳的小妾一口酒一口菜,放肆享乐。 “王爷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小妾趴在他胸口撒娇。 “哎,都怪王妃多事天天管着本王,不让喝酒吃肉,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裕王有风痹之症,每每发作时关节痛痒不已,脚指头肿得都穿不上鞋,大夫说必须严格控制饮食,清粥小菜,不许碰酒肉荤腥,还要禁欲。 但裕王坚持不了,他一个皇子活成了和尚,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趁着今天裕王妃出门了,他立刻钻进小妾院中,来了顿放纵餐。 酒酣意热,就在他的手逐渐不老实地到处乱摸之际,门外传来随从禀报:“王爷,有客人来了。” “……让他等着!”裕王搂着小妾双双倒在床上。 随从又低低催了一句:“客人急着要见您,要不您还是先见了再说?” 片刻后,裕王沉着脸出来,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踹了随从一脚,没好气道:“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非要巴巴地来请本王?” 随从在地上打了个滚,龇牙咧嘴回话:“小的不敢收钱,只是她身份特殊,不敢耽搁……” “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贵客大驾光临!”裕王气呼呼地往前院走去。 推门进花厅,裕王不由一愣。 怎么是个女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如乳燕投林般扑过来,抓着他的衣摆盈盈下拜:“王爷救我!” 眉目含情,如泣如诉,让裕王一下软了半边身子,下意识地扶起娇软双臂,声音放轻:“别急,你慢慢说,本王要怎么救你啊?” “礼部尚书沈杭是我爹爹……” 女子一开口就让裕王变了脸色,“你是沈家千金?”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咳咳,沈小姐有事不去寻你父亲,来找本王作甚?” 沈颂仪微微偏过头,眼泪如珠串滚滚滑落。 “王爷有所不知,其实我爹爹心中十分欣赏王爷的才华,一直有意与您结交,却始终不得其法,直到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 沈颂仪故意停顿了下,含情脉脉地望来一眼。 裕王心中大喜,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啊! 这么多年辛苦谋划终于初见成效,就连沈杭这样的二品高官都主动向他示好了。 哼哼,没了碍眼的老大,他身为皇子中最年长者,继承大统就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算他沈杭有眼光,为了表示诚意,居然还准备献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 不过也可以理解,谁不想更进一步,体验一把当国丈的滋味呢? 裕王那双寻花觅柳经验丰富的小眼睛色.眯眯地扫过沈颂仪全身,心中越发满意。 他轻咳一声,故作正经:“既然沈大人有此意,我过几天便遣媒人上门提亲。” 但他一个王妃两个侧妃的名额都已经占满了,沈氏要进府便只能委屈她先当个夫人,也不知道沈杭是否会愿意? 裕王摸着下巴,面露为难。 实在不行,就说将来大封六宫的时候,给沈氏多提一级位分便是…… “王爷万万不可!” 沈颂仪突然扑过,泪水再度滚滚落下,抽泣着道:“小女不敢隐瞒王爷,其实我是庶出,只因父亲偏爱姨娘,从小嫡母便视我们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苛待。她听说父亲有意嫁我嫁入王府,怕我一朝得势会报复她,便设计将我姨娘绑走囚禁,还要将我远远嫁到外地那生死不知的虎狼窝……” 她拉着裕王的衣摆,仿佛虚弱无力一般,嘤咛一声扑进他怀里。 “嫡母把我关在房里,不给食水,逼我妥协,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只能来找王爷收留……” 沈颂仪眼泪汪汪地仰起头,“王爷,求您怜惜……” 美人投怀送抱,哪有推出门外的道理? 裕王呼吸粗重了几分,将沈颂仪打横抱起,快步往里间走去,语气急迫。 “既然进了裕王府,便是本王的人,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 礼部。 沈杭打听了许多天,终于选中一个仪制清吏司的主事。 此人今年三十,之前成过一次亲,但妻子去年冬天因为一场风寒去世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虽然是二婚,但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老家还是当地的豪族大户,家资丰厚。 只要仪儿答应这门婚事,哪怕头两年要留在夫家避避风头,只要他这个尚书爹不倒,料想他家里也不敢怠慢了她。 而且他老家离京城不远,坐车只要两日路程,便是真有什么意外,他随时都能赶过去为女儿撑腰。 沈杭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这么一个,而且这小子还抢手得很,要不是他近水楼台,占了长官的便宜,暗示他先不要答应别人家的亲事,只怕已经有其他同僚抢先下手了。 这日他一下值就火急火燎往家里赶,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无论如果也要劝动沈颂仪答应下来。 然而当他来到东跨院,面对慌里慌张的丫鬟,和空空如也的房间,彻底傻了眼。 他那么大一个女儿不见了??? 沈杭气咻咻来到正院,张口便问:“你把仪儿弄哪儿去了?” 赵岚重重一磕茶碗,眉眼冷凝:“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儿?” 沈杭一噎,底气不足地辩解:“你是府中主母,她要出门总得经过你准允……” 赵岚冷笑:“老爷记岔了吧,东跨院不是有您给的对牌,无需请示我便能随意调动马车出行吗?” 这么多年,她何时管过柳姨娘母女出门? 沈杭:…… 他放软了声音,“夫人哪,您就别跟我置气了行不行?我知道你不喜欢仪儿,可她都是要嫁出去的人了,你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差错,对不对?” 赵岚沉吟片刻,起身向外走去,经过沈杭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不想为一个蠢人连累了我的儿女。” 她来到东跨院,自从柳姨娘被带走,这一院子的丫鬟仆妇便失了主心骨,惶然不已。 赵岚一挥手,刘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上前利落地绑人堵嘴,关进暗房挨个审问。 半个时辰后,刘妈妈来回禀。 “老爷,夫人,伺候二小姐的萃灵招了,她说二小姐最近一直让她出去打听裕王府的事,还知道今天裕王妃不在家,出城去赴她娘家的牡丹宴……” 赵岚脸色一变。 “不好,她莫不是动了攀附裕王的心思?!” 沈杭整个人如坠冰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刚跑到沈府大门口,便见到挂着裕王府牌子的马车在他眼前缓缓停了下来。 裕王推门下车,看到沈杭居然亲自站在门口迎接,面带喜色,快步上前,拱手一揖。 “沈大人……哦不,本王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岳父了?” 沈杭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直勾勾地盯着马车,视线像是要透过车帘狠狠钉进去。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一只纤细素手从车窗伸出,沈颂仪撩开车帘,柔柔地唤了一声“爹爹”。 沈杭两眼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 参加牡丹宴回来,孟婉茵累得够呛,让祁妈妈打了一盆热水,她要泡泡脚,好松快松快。 裴显便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夫人今天出门玩得怎么样?曹家的牡丹园真如传闻一般云霞璀璨,堆锦砌金?” 孟婉茵还泡着脚呢,被他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就要把脚拿出来,动作不小心大了点,反而溅了他一身水。 裴显:…… 孟婉茵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挤出一个微笑:“侯爷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 裴显没动弹,顺势在她对面拿了个绣凳坐下,不在意的道:“无妨,一会儿去沐浴时再换。” 被他坐在对面盯着,孟婉茵泡脚都觉得不自在,只能没话找话。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白天出门时在马车上被打断的思绪,脱口而出:“侯爷,您还记不记得,郡主当年想给允昭定哪家的姑娘来着?” 裴显愣了一下才开口:“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孟婉茵连忙摇头,“没人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闲着没事胡乱想的……” 裴显松了口气,面上带出几分不快,“不过是孩童间的戏言罢了,这都过了快二十年,想必大家早已各自婚配,没什么好提的。” 孟婉茵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您告诉我是哪家不就得了,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以前怎么没发现侯爷还挺记仇?是觉得女方家里瞧不上允昭,所以才耿耿于怀? 裴显冷不防被她怼了一下,反应过来只觉无奈,一摊手道:“没错,那可是陈留谢氏,别说是我们裴家了,就连萧家也照样不放在眼里啊。” 孟婉茵啊了一声:“陈留谢氏?那不就是……太.祖发妻,昭惠皇后的母家?” 裴显点头,意味深长道:“那可是真正经历过‘王与马共天下’的,自大邺建朝至今,留存到最后的世家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一更[让我康康]我也要过节去啦~ 豆包子在这里携女鹅女婿&全家老少&围脖儿一家六口&等等等等(排名不分先后)…… 祝大家中秋快乐!花好月圆人长久[撒花][撒花][红心][红心] 第153章 第 153 章 不要小瞧一个母亲复仇…… “陛下今年要给卫皇后忌辰大办法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嘿嘿,陈夫人现在肯定气得在家里揪花瓣吧?” 沈令月一边说着,手下动作不停, 举着Y型木架在沙盘上艰难写下一个个古朴篆字, 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揉着酸胀紧绷的手臂, 由衷感慨:“装神弄鬼也是一门体力活啊。” 最近她天天“练字”,练得肱二头肌都鼓起来了。 燕宜靠坐在窗边矮榻, 笑着看她龇牙咧嘴地揉胳膊,劝道:“你也不用这么卖力,到时还有高贵妃临场发挥呢。” 要说搞玄学,在庆熙帝心里, 没有人比高贵妃更权威了。 沈令月学大鹅抡翅根活动了半天,又重新扶起木架,一本正经道:“我这叫加强肌肉记忆,什么时候闭着眼睛也能把这些字写出来,那就成了。”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可以加强法事当天的效果……” 燕宜刚开了个头, 就见青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门房来报, 说外面来了一位沈夫人,指名要小姐你去大门口迎接呢。” “哪个沈夫人?”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我大姐吗?她来看我还用我出去接?” 青蝉摇头表示不知,门房派人来传信催得急, 只说对方来头不小,车架十分豪华, 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 “莫名其妙的……难道是我爹那边的亲戚找上门来了?” 沈令月放下笔,对燕宜道:“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她带上青蝉去了前院,正好看到沈颂仪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 一身珠光宝气地下了车,颐指气使地迈过侯府门槛。 “怎么是你?” 沈令月懵了,她才几天没回娘家啊,沈颂仪这是……嫁人了? 看她梳起发髻,满头珠翠,打扮得十分贵气,下巴恨不得要抬到天上去。 “怎么就不能是我?” 沈颂仪抬手扶了下鬓角,冷哼道:“难道只有你和大姐能嫁入高门,我就活该被远嫁离京,潦倒一生?“ 沈令月很快调整好情绪,微微一笑:“是吗,那我可要恭喜二姐了,不知道二姐夫是哪位青年才俊,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啊?” “说出来吓死你。”沈颂仪一脸骄傲,“便是当今第三子,裕王殿下。” 沈令月:…… 哎不是,裕王他有老婆啊! 信息量太过巨大,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居然去给裕王做妾?!” “放肆,不得对我家夫人无礼!”跟在沈颂仪身边的丫鬟出声呵斥。 沈令月明白了,原来她这个“夫人”不是泛称,是裕王后院的妻妾等级。 按照大邺礼法,皇子封王后可以有一位王妃两位侧妃,若干夫人,再往下便是没名没分的侍妾通房。 沈令月微微皱眉,小声吐槽:“连个侧妃都没混上,还来跟我耀武扬威?” 沈颂仪听见了,气得脸色发白,用力攥紧手指,“沈令月!你对我放尊重点儿,我现在可是裕王殿下的人,你要是识相就赶紧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把柳姨娘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哦,那我要是不识相呢?” 沈令月双手抱臂,一副和她硬刚到底的架势。 真是好笑,就连裕王的亲丈母娘都对她客客气气的,沈颂仪不过是个三等小妾,还真以为自己飞上天了? 沈颂仪气得口不择言,扭头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替我掌她的嘴!” 丫鬟挽起袖子就往前冲,青蝉见状立刻迎上来,二人扭打成一团。 很快青蝉就占了上风,将那丫鬟压在地上反拧双臂,一边抬高声音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打进侯府要行刺啊!” 很快,侍卫长岑鸣带着护院赶了过来,众人看到这一幕齐齐傻眼。 不是说有刺客吗?怎么就几个女的? 沈令月一指沈颂仪,“这人是来闹事的,把她给我轰出去。” 沈颂仪气得浑身发颤,“谁敢?我可是裕王府的人!” “那咋了?这里是昌宁侯府,你要逞威风,回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不知道柳姨娘在哪儿,你以后也别来烦我,有本事你就去找裕王告状啊。” “你……你给我等着!” 侯府护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不好惹,沈颂仪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气咻咻地走了。 沈令月皱起眉头,吩咐青蝉:“准备马车,咱们回沈家一趟。” 奇了怪了,她们正准备对付裕王呢,沈颂仪怎么偏偏在这个当口进了裕王府? 难道是沈杭为了巴结裕王,就把他唯一一个没出嫁的宝贝女儿送过去了? 沈令月紧赶慢赶回到沈家,正好在门口和沈元嘉碰上。 “小妹,你也知道了?”沈元嘉拉住她的手,“沈颂仪她……” “她进了裕王府嘛。”沈令月接上后半句,耸耸肩膀,“她刚才还去侯府找我耀武扬威来着,不过我也没惯着她,叫人撵出去了。” 沈元嘉脸色冷沉,不客气的道:“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去做妾,同为沈家女儿,真是丢我们的脸。” 姐妹两个相携着进了门,没走多远就碰上刘妈妈,瞧着是特意来寻她们的。 沈元嘉先开口:“母亲知道我们回来了?” 刘妈妈点头:“夫人让我来寻二位姑娘,叫你们先去书房看望老爷——二小姐进裕王府并非他所愿,老爷气得都犯病了。” 沈令月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我爹卖女求荣啊。” 二人赶紧去了沈杭房间,一进门就差点被浓郁的药味熏了一跟头。 沈杭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头上搭着块帕子,见到二人费力地伸出手。 “嘉儿,月儿,你们,终于,来看,爹爹,啊?” 沈令月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谁能想到啊,电音蝌蚪又重出江湖了! 看来沈杭这次是真被气得不轻。 沈元嘉性子急,才在床边坐下便迫不及待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能让二妹去裕王府做妾呢,我们沈家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沈杭眨眨眼,竟然流下两行清泪。 “家门,不幸,啊!” 从小到大,他最疼的就是仪儿了,手把手教她写字读书,百般纵容,予取予求。 可她竟敢背着父母长辈做出这等私相授受,不知廉耻的丑事! 天知道当裕王腆着脸喊他岳父大人的时候,沈杭连活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裕王后院是出了名的热闹? 他堂堂礼部尚书,二品大员,一辈子循规蹈矩小心翼翼,临了落了个卖女求荣的名声,让他以后还怎么面对陛下?怎么面对朝中同僚? 沈杭是真伤心了,他最宠爱的柳姨娘母女,接二连三往他心上捅刀。 沈令月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是沈颂仪自己作死,只要别连累到沈家就好。 她走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不紧不慢道:“木已成舟,爹你就是再伤心难过也没用了,谁让沈颂仪她自甘堕落呢?” 沈杭闭上眼,更难受了。 “你,不懂,我的,女儿,怎么,能做,妾!” 这是把他一辈子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不也有柳姨娘?柳姨娘难道不是她爹娘的女儿?怎么别人的女儿能给你做妾,你的女儿就不能了?” 他自己就立身不正,偏宠妾室,现在沈颂仪有样学样,那也是上行下效。 沈杭被她怼得浑身哆嗦,你你你了半天。 “小妹,你少说两句吧,爹现在受不得更多刺激了。”沈元嘉不赞同地开口劝阻。 沈杭面露感动,还是嘉儿懂事…… 接着他就听沈元嘉道:“万一把爹气死了,明安还要守孝,就不能参加明年会试了。” 沈杭:…… 这都是什么大孝女! 他气得如鲤鱼打挺疯狂扑腾,啪啪拍床板。 “出,去——!” 电音蝌蚪又火力全开了。 沈元嘉从善如流,“爹您好好休息,我和小妹先告退了。” 二人火速退出房间,做贼似的一路小跑到后院,四下无人,看着对方偷笑起来。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大姐,不愧是你。” 沈元嘉揉着笑酸的面颊,一本正经道:“我也是实话实说,现在家里明安的前程才是一等一要紧的大事。” 赵岚在屋里慢悠悠喝着茶,等到两个女儿进屋,问了句:“去看过你们父亲了?” 沈令月点头,迫不及待地问:“沈颂仪怎么就进了裕王府?” 赵岚挑了要紧的大概说了一遍。 “……她听说你们父亲有意将她远嫁出京,担心以后要吃苦,居然偷跑出门,先斩后奏,成了裕王的人。” 她放下茶杯,不屑地勾起唇角,“她真是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谁家妾室都如柳姨娘那么舒坦自在?” 就裕王府那个龙潭虎穴,她傻乎乎地跳进去,早晚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沈元嘉担忧道:“她才进了裕王府,就敢去小妹家里耀武扬威,若真让她得了宠,还不得骑到我们头上去?” 赵岚不动声色地看了沈令月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放心,她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同安公主想登上那个位置,裕王就是她面前必须要踢开的一块绊脚石。 沈颂仪只怕还做着进宫封妃的美梦,根本不知道自己此举是自寻死路。 这样也好,省得脏了她的手。 赵岚垂下眼睛,闪过一抹冷意。 是她故意让正院的小丫鬟给沈颂仪漏消息,又故意让人反复提起裕王有机会登上大宝,一步步引着沈颂仪主动跳进这个圈套,狠狠伤了沈杭的心。 等柳姨娘知道她精心养大的女儿最终走了自己的老路,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害死了月儿,别以为用自己一条命就能偿还了,不够,远远不够。 …… 沈颂仪气急败坏地回到裕王府,一进门就看到裕王妃脸色不善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她。 她到底也不算太傻,连忙调整好表情,恭恭敬敬上前行礼,“给王妃请安。” 裕王妃冷冷开口:“你刚才去哪儿了?” 沈颂仪抬起头,小心翼翼道:“我去昌宁侯府探望自家小妹,我们姐妹多日未见,很是想念……” 啪! 裕王妃一个巴掌甩过来,疾言厉色骂道:“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狐媚功夫,我可不是王爷,不吃这一套!” 沈颂仪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打我?我爹是礼部尚书!” “那又如何?我舅舅还是国公呢!认清你的身份,你现在就是裕王府的一个妾,以后没我允许,再敢出门乱得罪人,我就打断你的腿!” 裕王妃看她恨得牙痒痒,本来一院子莺莺燕燕就够惹人烦了,这还有个上赶着自荐枕席的! 要是沈颂仪安分守己也就罢了,看在她有个好爹的份上,为了裕王的大业她也就忍了。 可是刚刚昌宁侯府世子夫人遣人来送帖子,委婉询问自家是哪里得罪了裕王府,竟然派一个妾室上门闹事。 裕王妃吓了一跳,连忙回帖解释自家绝无此意,又派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沈颂仪在娘家时就和沈令月不对付,如今更是仗着裕王府的势找茬去了。 ……这不是纳了一个搅家精进门吗! 裕王妃揪住沈颂仪的衣领,压着怒气恶狠狠地警告她:“昌宁侯府是王爷都要费心拉拢的人家,你不去讨好你小妹,还上门闹事,是想替王爷把人都得罪光了吗?信不信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后院里!” 沈颂仪像是被吓住了,呆愣着半天没出声。 裕王妃又看向跟着沈颂仪出门闹事的那个丫鬟,面无表情吩咐:“拖下去乱棍打死。让府里人都看清楚了,谁再敢纵着沈夫人胡闹,这便是下场。” 丫鬟被拖下去时还在大声叫喊。 “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救救我啊!” 沈颂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裕王妃嫌弃地松开手,冷哼一声:“小娘养的东西就是没出息,除了会爬男人的床还能干什么?” 今天她当着全府的面杀鸡儆猴,看以后哪个奴才还敢真心伺候她? 什么尚书千金又如何,既然自甘堕落非要做妾,那就该好好学一学什么叫做妾的规矩! 裕王妃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沈颂仪跌坐在地上,周围的丫鬟竟然无一人敢来扶她起身,全都假装有事飞快跑开了。 她呆呆地看着王府地面光滑的石砖,脑子里一片茫然。 姨娘在沈家从未受过这种磋磨,为什么轮到她就全都不一样了? …… “好家伙,我走之后你还往裕王府送了帖子?” 翌日,去公主府的路上,沈令月才知道燕宜已经替她出了气,感动地抱住她的手臂:“啊啊啊燕燕对我最好了!” 燕宜一脸淡定:“沈颂仪出身高,又年轻美貌,裕王妃正愁没机会收拾她呢,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沈颂仪要做妾也是她自己选的路,可谁让她轻浮又愚蠢,以为自己攀上裕王这棵大树,就能来侯府耀武扬威了? 她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小月亮受欺负,自然要帮她讨回来。 沈令月啧啧摇头:“裕王妃娘家那么横,她肯定不会允许后院有新人冒出头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懂,沈颂仪是疯了吧?还是她觉得她只要得到裕王的宠爱,就能藐视全王府了?真当裕王妃像我娘那么好说话呢。” 燕宜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沈颂仪为什么会突然进了裕王府……她脑中浮现出赵岚的身影。 不要小瞧一个母亲复仇的决心。 看样子小月亮还被瞒在鼓里,那她便也装作不知道好了。 说话间,同安公主府到了。 因着庆熙帝下旨,将卫皇后的超度法事全权交给同安公主主办,这些日子公主府里僧尼道人往来络绎不绝,这边檀香缭绕木鱼声声,那边设香案踏罡步请神降,各显神通,热闹极了。 同安公主在书房等她们,一见面便笑问沈令月:“你的扶乩之术练得如何了?” 沈令月举起手臂,摆了个秀肌肉的姿势,“保证完成任务!” 那几句篆字她背都背下来了,照葫芦画瓢也能描出来。 “殿下,我又有了一个新想法,可以让法事现场增加一些身临其境的神异效果,更容易击破陈夫人的心防。” 燕宜说着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画纸。 同安公主凑过去看了一眼,目露迷惑,“你这画的是什么?黑一块白一块的,我怎么看不懂了。” 燕宜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请殿下紧盯住纸上图案,心中默数二十个数,然后快速对着墙面眨眼。” 同安公主依言照做,用力盯着纸上那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墨团,直到眼睛微微发酸,连忙抬头对着墙面眨眼。 “哎!” 她惊喜出声,“我看到了……一只猫!怎么会这样?” 同安公主又低头去看那张画纸,明明只是几个不规则的墨块,怎么就变成猫了? “殿下,这个叫作视觉暂留现象。” 燕宜试着用最简单的语言阐明原理,“当人眼长时间注视黑色物体,就会产生疲惫,从而被抑制。当视线转向白色墙面,原本看到的黑、白二色就会变成互补的反色呈现。” 她又拿出一张画了水墨小猫的宣纸,盖在第一张画了不规则墨团的纸上面,能看出二者轮廓大体相仿,只是黑色和白色的部分调换过来了而已。 同安公主又试了几次,果然她在墙上看到的小猫图案,便是如画出来的这般,不由啧啧称奇。 “都说眼见为实,原来未必如此。只要掌握这个反色技巧,不就能让人看到我们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同安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想用这个法子制造出更多幻象?” 燕宜轻轻点头。 “只要让陈夫人亲眼见到卫皇后‘活’了过来,她这个凶手还能无动于衷吗?”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电音蝌蚪限时返场[撒花][撒花] //关于视觉暂留效应网上可以搜到例图,我在大眼上也放了两张,大家可以去@豆包今天更新了吗 第154章 第 154 章 “您是不是怀疑……宫…… 卫皇后仙逝十六年, 这还是庆熙帝第一次公开下旨,要为她举办盛大的超度法事。 关于帝后感情的八卦又在京城各家小圈子里死灰复燃起来。 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有印象,当初卫皇后猝然离世, 宫中人人讳莫如深, 庆熙帝更是大发雷霆, 狠狠处置了一批宫人和当值太医不说,就连卫家都受了迁怒, 贬谪流放,昔日风光无限的忠勇将门,就此黯然退场。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卫皇后是因为维护娘家, 忤逆君上,自戕而亡。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渐渐地就变成了流传最广的大众版本。 再加上高贵妃进宫后专宠十余年,虽无皇后之名,却似皇后之实, 更让人肯定了心中猜测——帝后感情早已破裂, 上深恶之, 不愿再提。 谁想到十六年过去了,庆熙帝竟然一反常态,要为卫皇后大办法事不说,还特意下旨命皇室宗亲女眷, 有品级的外命妇等提前三日进宫留宿,焚香沐浴, 诵经静心,以示庄重虔诚。 为此,还特意将空置已久的西宫殿群提前打扫出来, 供各家女眷休息。 只是宫中毕竟房屋有限,女眷们想要像在自己家一样舒坦是不可能了,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能分到单人间就已经是优待,那些年纪轻,品级低的外命妇,甚至要三、四人同住一屋,比自家的一等丫鬟还不如。 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下旨的是坐在龙椅上那位呢?他要大张旗鼓向亡妻表达哀思,她们这些臣属就得老实配合着。 只能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忍一忍,熬过这三天就好了。 陈夫人倒是不用忍受和别人挤在一个屋里,以她裕王岳母的身份,又是这个年纪,理所应当独享了一间厢房。 但她心里的憋闷和怒气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只要一想到庆熙帝如此大张旗鼓,劳民伤财地折腾,都是为了卫神音那个女人,陈夫人恨不得用恶毒的巫术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母亲,您这间房的被褥用具一应都是全新的,且忍耐几天吧。” 裕王妃从外面进来,就见到陈夫人站在西边一扇半开的窗前,脸色难看极了,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陈夫人沉着脸,指着外面墙头斜伸过来的一枝海棠,“谁给我挑的这间屋子?你去把它掰下来,别让我看见。” 裕王妃面露难色,“隔壁是御花园,那片海棠林是父皇命人种下的,这么多年一直由专人打理,谁都不敢乱动……” 陈夫人的指甲深深抠进窗棂,冷笑一声。 海棠海棠,又是海棠,他就那么忘不了她? 她幽幽回忆:“我上次留宿宫中,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 那年先帝有意为太子择妇,精挑细选了京中各家适龄女儿,以陪伴太后解闷为由,让她们进宫小住了一个月。 她们都知道自己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来之前家里人对她们寄予厚望,盼着能入了太子的眼,从此一朝飞入宫墙,平步青云。 那一个月,大家既是同伴,也是对手,彼此试探,了解,有一见如故的,也有偷偷算计的。 但最后只能有一个幸运儿赢得这场比赛。 那是陈夫人从小到大第一次输给别人。 当册封太子妃的圣旨送到卫家,没人知道她躲在房间里,将出宫前卫神音送她的手帕剪成一地碎布。 “我曾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陈夫人对裕王妃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突然笑了起来,“时隔多年,故地重游,我已儿孙满堂,她卫神音又在哪儿啊?哈哈哈!” 裕王妃吓得脸色微变,恨不得上前去捂住母亲的嘴,“您在胡说什么?这次可是陛下要为皇后娘娘举办法事,您便是再不喜欢她……好歹也要做做样子,忍过这几天。” “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陈夫人不以为意,又不耐烦地撵人,“行了,折腾了大半天我也累了,你忙去吧,也让陛下看到你的孝心。” “父皇将法事一应相关都交给同安公主了,我上哪儿表现去?” 裕王妃小声嘟囔了句,出门前又叮嘱:“那您先歇息会儿,晚膳的时候我再过来。” …… 宫里的条件到底比不上自己家里,这一晚陈夫人睡得极不安稳。 一闭上眼,墙外斜伸进来的那枝海棠就在她脑子里肆无忌惮地开放。 她好像听到有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嘲笑自己。 整个皇宫有我一半,陛下在御花园遍植海棠也是为了我,任你在宫外有多风光,到了这里也只能乖乖听我女儿的安排…… “闭嘴!” 陈夫人恼火地坐起来,用力捶打着床褥,歇斯底里,想把那个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尽快入睡,黑黢黢的宫室里一片寂然,只有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 哒。哒。哒。 头顶上传来一连串细弱的,仿佛珠串断裂四处滚落的声响。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幽幽地从窗缝里吹进来,在黑暗中越发引人遐想,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慢慢靠近…… 陈夫人蓦地睁开眼,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便光脚跳下床,踉跄着跑到窗边,猛地推开。 “谁在外面!” 月色溶溶,院中一片死寂,无人应声。 陈夫人死死盯着远处幽深阴暗的角落,好一会儿才缓缓合上窗子,回到床上。 然而没过一会儿,头顶上又传来哒哒的声响,一下又一下,间隔不断拉长,就像猫戏老鼠一般,仿佛在恶意地享受着她的惊惧。 陈夫人身子微微颤抖,用力将被子盖过头顶,双手紧紧攥住被角,咬牙切齿地咒骂。 “卫神音,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死了就能吓到我吗?我不怕你,我一点也不怕!” …… 第二天一大早,陈夫人气急败坏地找到负责巡卫宫禁的金吾卫值房。 “叫你们长官出来,我有话问他!” 片刻后,裴景淮从里面慢悠悠走了出来,清清嗓子,客气地开口:”陈夫人,您找我?” 陈夫人认出是他,语气和缓了几分,“原来是裴侯家的二公子,我竟忘了如今金吾卫是你在统领。” 裴景淮朝着东边一拱手,“承蒙陛下信重,我也只能鞠躬尽瘁了。” 陈夫人这才说明来意:“昨夜我房间屋顶上总有动静响个不停,扰得人不得安眠,你们金吾卫巡夜时,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会不会是野猫闹春了?这个季节常有的事。”裴景淮一本正经应答,“您大可放心,宫中值守森严,别说可疑之人了,就是一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陈夫人微微蹙眉,“可我真的听到了,那声音如缕不绝,根本不是猫弄出来的动静。” 裴景淮神色微滞,飞快往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您是不是怀疑……宫里闹鬼啊?” 陈夫人:“……我可没这么说。” “嗐,您便是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裴景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皇城里几百年来冤死的亡魂只多不少,前阵子恒王宫变不也杀了许多人?再有什么夭折的皇子公主,宫斗失败的妃嫔……肯定有那么几个怨气太重,迟迟不肯投胎的。” 陈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相信这个?” “不信不行啊,我也是领了金吾卫的差事才知道的。” 大概是跟沈令月待在一块的时间长了,裴景淮现在编起瞎话都不打草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一看您就知道您是个能守住秘密的,您不会告我的密吧?” 陈夫人下意识摇头,紧张地屏住呼吸。 裴景淮张口就来,给她讲了好几个沈令月教的古代版宫廷怪谈。 末了还要补上一句:“这都是我们金吾卫的兄弟们亲身经历过的,有好几个都被吓出毛病了,至今还躺在家里神志不清呢。” 看着陈夫人脸色越来越白,裴景淮见好就收,又安慰她:“您别担心,反正等皇后娘娘的法事一结束就能出宫回家了。大不了今晚我亲自带人在您房间外面多转几圈,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近身。” 陈夫人松了口气,“好,那便有劳你了。” 裴景淮目送她一脸魂不守舍地走远了,这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倦意。 一名和他关系不错的金吾卫路过,笑着调侃:“裴大人,你昨晚做贼去了?大早上的就困成这样。” 裴景淮想也不想地反驳,“胡说,我昨晚在家陪我媳妇来着。” 对方露出暧昧的笑容,冲他挤眉弄眼,“那你可得加把劲啊,我们都等着喝小公子的满月酒呢。” “去,还敢打趣长官,信不信我给你连排半个月夜巡?” 裴景淮假装挥了下拳头,把人撵出去巡逻了。 当晚,他踩着两队金吾卫巡逻路线换班的空档,轻车熟路地蹿上陈夫人屋顶,动作极轻地掀开瓦片一角。 房间角落里点着一盏微弱的小灯,隐约映出陈夫人在床榻上不安地来回翻动的轮廓。 裴景淮从腰间荷包里抓出一把豆子,一颗一颗地弹向瓦片。 哒。哒。哒。 房间内,陈夫人蓦地睁开眼睛。 那个声音……又来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白天从裴景淮那里听来的可怖传闻,此刻都化作张牙舞爪的鬼影,藏在暗处窥伺。 如果宫里真的有那么多枉死的鬼魂怨气不散,久久徘徊…… 卫神音会不会也在其中? 如果她早已往生极乐,为什么庆熙帝今年突然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超度法事? 难道她一直都在宫里游荡,不肯离开? 而她自打住进宫里的那一刻,是不是就被卫神音给盯上了? 陈夫人发出尖叫,用被子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缩成一团。 在她的床下,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点香饵,正幽幽散发着难以察觉的香气,顺着被子的孔隙,悄悄漫入她的口鼻。 作者有话说:[化了]腰太疼了……今晚先来个前菜 第155章 第 155 章 “你在朕心里连神音一…… 转眼间, 参加卫皇后法事的女眷们已经在宫中住了三天。 裕王妃再见到陈夫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知道陈夫人与卫皇后积怨颇深, 哪怕对方已经仙逝多年依旧耿耿于怀, 这次进宫留宿更是哪哪都不舒坦。本想着这几天有空就多来陪伴母亲, 结果同安公主不知怎么找上她帮忙,一口一个三嫂叫的亲热。 裕王妃在管理悯恩寺事务时就是爱出头表现的性子, 如今眼看庆熙帝对这次法事如此看重,更不舍得错过这个机会,稀里糊涂就被安排了一堆繁琐事项,忙得不可开交。 没想到才短短三天没见, 陈夫人就跟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眼底遍布血丝,厚重的脂粉也掩不住底下蜡黄的脸色,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紧张地左右张望。 裕王妃不明就里, 虽说宫里住宿条件不比自家, 但其他女眷好几个挤在一间房里的也都忍过来了, 怎么偏偏只有陈夫人像是受了天大的磋磨? 她小声询问:“可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要不我让人请个太医过来……” “不用。”陈夫人咬牙回绝,攥紧了衣袖,像是说给自己听,“再忍一忍, 忍到法事结束就好了。” 任凭什么妖魔鬼怪,等超度法事一结束, 定能魂飞魄散,再也别想出来害人! 陈夫人色厉内荏,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虚空, 仿佛在找寻什么。 卫神音……我才不怕你! 裕王妃只好搀扶着陈夫人进入奉先殿,一抬眸便看到殿内各处都悬挂着从房梁垂下来的长长的麻布条幔,上面还描绘着一些意义不明的黑色墨块。 有风从殿外吹进来,长长的条幔随之飘荡,玄妙中透着一丝空灵飘逸,又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的阴森之感。 裕王妃不由嘀咕:“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超度法事还弄出这么多花样?” 这句话落在陈夫人耳中,让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心中越发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宫里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逼得庆熙帝不得不打着卫皇后忌辰的由头,大搞祭祀。 又有裴景淮绘声绘色讲的那些个灵异传闻,轮流在她脑子里登台表演。 什么深更半夜雷雨天,有宫女不断重复跳井的动作……荒废许久的宫殿里传来婴孩啼哭的声音……门外有一双绣花鞋哒哒地来回走动…… 陈夫人心神不宁,几乎是被裕王妃强行搀扶进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有相熟的女眷上前攀谈,陈夫人却像是听不见一样,耳朵里罩着一层膜,嗵嗵响个不停。 裕王妃只得替她解释:“我母亲年纪大了,择床,这几天没休息好,精神有些不济。” 眼看快要到仪式开始的时辰了,裕王妃的位置在宗亲女眷那边,她离开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陈夫人:“您也别硬撑着,实在坚持不住就去偏殿休息,没人敢说闲话。” 陈夫人没回答,神思恍惚地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云板声响,以庆熙帝为首,身后跟着裕王,同安公主,等一众皇室宗亲,后宫妃嫔进入殿内。 庆熙帝在最上方落座,高贵妃陪侍在侧。 他扭头对同安公主吩咐了句:“可以开始了。” “是,父皇。” 同安公主挥了挥手,很快,门外走进来一队僧尼,手持莲花净瓶等各色法器,而为首之人,赫然是一身水月观音扮相的兰芽儿,双手合十,清丽绝伦,有种不沾凡尘的高贵圣洁,低眉垂目间又带了对红尘人间的悲悯。 高贵妃只觉眼前一亮,她在后宫阅美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等天生一副观音面,嫦娥身的好相貌。 庆熙帝也跟着多看了几眼,低声问同安公主:“这小丫头天生一股佛性,你是从哪儿寻来的?” “父皇不记得了吗,她便是从前被安王生母李太妃收养的那名侍女,在民间早有观音转世的传闻,百姓对她极为信服,所到之处人群蜂拥,祈求赐福者数不胜数。” 同安公主微微一笑:“女儿想着,这次为母后举办法事,便将她请来诵经祈福,定能事半功倍。” 庆熙帝神色稍霁,“你有心了。” 宗亲队伍里,裕王妃趁人不注意,狠狠拧了一下裕王的后腰,压低声音没好气道:“收敛些吧,眼珠子都要粘到人家身上去了!” 这个糊涂色胚,发起春来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裕王吃痛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直勾勾盯着兰芽儿,却依旧恋恋不舍地偷瞄了好几眼。 直到他感觉到斜刺里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几乎化作实质,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 裕王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只看到陆西楼怀抱一柄绣春刀,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殿角落里,似是在执行守卫任务。 ……他跟陆西楼一向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他瞪自己做什么? 裕王揉揉眼睛,只当自己看错了。 趁着裕王妃不注意,那双小眼睛又开始色眯眯地四下探寻,物色好看的小尼姑小宫女什么的。 兰芽儿走到半人高的大号木鱼前站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然后拿起木槌,一下一下地敲起来。 咚。咚。咚。 庄严厚重的木鱼声响彻大殿,伴随着她吟诵《地藏经》的空灵嗓音,如一波波浪潮席卷而来,荡涤心灵。 在场众人无不低眉敛目,面容严肃,做哀思之状。 这种肃穆的氛围也感染到了陈夫人,她这几日在宫里寝食难安,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幻听幻觉轮流不息,直到这一刻听着梵音念诵,心中才终于感觉到一丝安宁,甚至有久违的疲惫睡意涌上来,整个人仿佛被送上三十三重天上,飘飘忽忽如坠云端。 恍恍惚惚间,她盯着身旁不远处垂下的一条长长布幔,上面描绘的大块不规则墨团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流动起来。 陈夫人以为自己是太过疲倦而眼花了,下意识地眨了两下眼睛,目光移向大殿左侧的空白墙面。 “……啊!” 她突然尖叫出声,面露惊恐,狼狈地向后连退数步,双手毫无章法地胡乱挥动,“卫神音,你别过来!你走开啊!” 突兀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殿内庄重肃穆的气氛,庆熙帝面露不悦地看过来,“谁在喧哗?” 裕王妃认出自己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出列,跪地请罪:“父皇息怒!儿媳的母亲上了年纪,精神不济,老眼昏花,一定是太过思念皇后娘娘的缘故,才会一时看走了眼……” “思念?哼,朕怎么没看出她有多思念皇后?” 庆熙帝冷哼一声,不满地皱起眉头。 裕王妃也顾不上礼数了,小跑着来到陈夫人身边,抓着她的手臂使劲摇晃两下,“母亲,清醒一点!这里哪有什么皇后娘娘?” 陈夫人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四周。 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指向对面的空地,大声反驳:“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卫神音她就站在那里,是她没错!” 裕王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角落里只有一片白墙,几排烛台,哪有什么皇后娘娘? “母亲,您一定是老糊涂了。” 裕王妃担心陈夫人再留在这里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万一惹怒了庆熙帝,那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她抬头望向上方恳求:“父皇息怒,求您恩准我母亲先下去休息……” 庆熙帝却沉着脸大步走下来,在陈夫人面前站定,径直发问:“你真看见神音了?她在哪儿?快告诉朕。” 陈夫人回过神来,面对近在咫尺的帝王,这个当年差一点点就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却像是找回了理智一般,冷淡地扭过脸去,“陛下误会了,是臣妇眼花,看错了。” 她心中已经笃信,一定是卫神音冤魂不散,刚才故意现身吓唬她。 哼,那又如何?她偏不告诉庆熙帝卫神音在什么地方,就是不想让他再见到她! 庆熙帝攥紧拳头,明知道陈夫人在睁眼说瞎话,可他又不能把她真的怎么样。 神音呢,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为什么不肯让他看见? 庆熙帝左顾右盼,视线在大殿内来回逡巡,带了几分急切。 这时,一位国公府上了年纪的老太君突然啊了一声,指着另一个方向喊道:“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显灵了吗?” 庆熙帝立刻丢下陈夫人,大步走到这位老太君身边,迫切发问:“在哪儿?皇后在哪儿?” 老太君抬手一指,不确定地开口:“陛下,老身方才眼前一花,影影绰绰好像看到墙上有人影一闪而过,眉眼间像极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庆熙帝朝着她指的方向奔过去,大喊着:“神音!神音你出来啊,你为什么不肯再见朕一面!” 同安公主见火候差不多了,快步上前,搀扶着庆熙帝道:“父皇,女儿就说母后的亡魂一定是久久未能安息,才会来到女儿梦中……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现场扶乩,借乩童之手,看看母后是否有话要告诉我们?” 庆熙帝此时已是心神大乱,无暇思索,连忙点头,“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同安公主赶紧叫人下去准备扶乩需要的一应材料用具。 高贵妃走过来扶住庆熙帝另一边胳膊,柔声关怀:“陛下,您切勿要大喜大悲,损耗心神,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也不想看到您这般伤痛怀念啊。” 庆熙帝看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爱妃,你一向喜欢钻研玄学神通,有没有什么一定能请来皇后幽魂的办法?” 高贵妃蹙眉作沉思状,片刻后道:“臣妾可起一卦小六壬,测算出今日诸事大吉的八字,在现场选出正鸾、副鸾二人,或许能增加成功下降的几率?” 扶乩又叫扶鸾,通常是两人手扶木架,操纵桃木笔在沙盘上绘出图像,这两人便被称为正鸾和副鸾。 庆熙帝自然无有不应。 很快,高贵妃掐指算出两个八字,面露古怪。 “爱妃,怎么了?” 高贵妃答:“陛下,说来也巧,这正鸾和副鸾的八字臣妾再熟悉不过,便是当初由臣妾保媒,嫁入昌宁侯府的二位少夫人。” “是她们?” 庆熙帝想了想似乎并不意外,这两个丫头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否则当初恒王逼宫,后宫人人自危之际,她们俩也不能毫发无伤地逃出来救驾。 “好好好,快宣她们两个过来,有这份气运加身,一定能把神音想说的话都交代出来。” 于是原本混在外命妇队伍里的沈令月和燕宜,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提到前面来。 沈令月一脸迷茫,“什么是扶乩?让我来吗?” 又紧张地挽住燕宜手臂,对庆熙帝强调:“陛下,我大嫂有了身孕,让她来主持这种仪式……不会冲撞到什么吧?” 庆熙帝被她的无知气笑了,假装生气地板起脸:“胡说八道,皇后为人慈爱宽和,最喜欢小孩子了,保佑你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人?” 又努力对燕宜挤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笑脸:“你莫要担忧,兴许皇后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会更愿意现身也说不定呢?” 燕宜恭恭敬敬答:“臣妇愿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忧。” 很快,扶乩用的沙盘和木架,桃木笔等器具都被抬了上来。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分别扶住木架一端,笔尖悬在沙盘上方。 高贵妃手里托着一个小号铜謦,轻敲一声。 “今上伏请卫氏女神音之灵。黄泉路远,魂兮归来;朱笔点沙,神谕昭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又连击铜謦三声,在场众人齐声应和。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呼…… 四面八方有风涌入大殿,帐幔翻飞,风声幽咽,如泣如诉。 沈令月的身体突然往前耸了一下,同时手中木架不受控制地缓缓移动起来。 她面露惊慌,仿佛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能眼看着桃木笔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写下。 “试问……海棠依旧?” 燕宜轻轻念出声,一抬头便对上庆熙帝激动不已的神色。 他快步冲到沙盘前,举起双手试探着在空中乱摸,“神音,是你对不对?朕就知道你心里还怨着朕,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肯来见朕一面……你入宫那年我们亲手种下的海棠,如今已经长成一片花林,亭亭如盖,朕特意安排了专人打理,你看见了吗?” 沙盘上方,桃木笔还在兀自移动。 庆熙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盘面,“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朕的?你慢慢说,朕就在这里等着……” 沈令月后背悄悄蹿起一层冷汗。 尽管她已经在家练习了许多天,但真要当着这位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面装神弄鬼,还要不被他察觉端倪,实在是对演技和胆量的双重考验。 沈令月选择闭上眼睛,交给天意。 玄女娘娘保佑,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为你沉冤昭雪啊…… 突然她心尖一颤,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应在全身游走,好似从肉.体中抽离出了一半灵魂,以更高维度的视角审视着“她”自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她。 沈令月闭着眼,整个身体都呈现出放松舒展的状态,不知不觉在沙盘上又写下了一行篆书。 庆熙帝顺着她的笔迹一个个念出来。 “花,房,柳。” “蚀,心,剧,毒。” “陈,央,害,我……” 陈央! 庆熙帝反应过来,双眸瞬间迸出精光,锐利如炬,直直看向被裕王妃搀扶着的陈夫人。 陈央正是她的闺名! 他突然爆发出超乎年纪的速度和力量,大步冲到陈夫人面前,铁钳似的大手用力箍住她肩膀摇晃。 “说,神音是不是被你害死的!你给她下了毒对不对!”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庆熙帝偶尔还会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反复回忆卫皇后从发病到崩逝这短短数日里的每个细节。 他想不通,神音的身体一向很好,她心性豁达,哪怕是在他即位前那段最晦暗不明的日子里,她都能微笑着支持他鼓励他,只要不放弃,总能坚持到曙光到来。 哪怕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夭折,神音痛不欲生卧床数月,最后还是靠自己顽强的心性挺了过来。 扪心自问,就算是卫大将军被朝中弹劾,这事再大还能大得过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嫡子吗?神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气得一病不起呢? 可若是有人趁虚而入,给她下毒,那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庆熙帝双目赤红,怒极之下一把扼住了陈夫人的喉咙,如噬人猛虎,步步威逼,“你说啊,是不是你!神音待你如亲生姐妹,你成亲时她还亲自出宫为你添妆,还许诺过要和你结儿女亲家……可你居然下毒害她,你这个蛇蝎毒妇!” 陈夫人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在庆熙帝声声质问中彻底崩断。 她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然挣脱了庆熙帝的控制,捂着喉咙沙哑地放声大笑,视线涣散地在虚空中胡乱追索。 “卫神音!你就这点本事了吗?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只能等到死了以后来吓唬我?” 在场所有人惊愕地看着,一向矜贵傲慢的陈夫人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张牙舞爪,对已故的卫皇后极尽诅咒和谩骂之语。 “……谁稀罕和你做什么姐妹!我要当太子妃,我要当皇后!” “你每次召我进宫说话,看我在你面前俯首称臣,还要假惺惺地说什么姐妹之间无需虚礼……呵,全都是装出来的,你根本就很享受我跪在你脚边的感觉!” “我们陈家累世勋贵,战功赫赫,我祖父驰骋疆场杀敌立功的时候,你卫家先祖不过一个马前小卒,也配和我们家平起平坐?!” 陈夫人状若癫狂,神经质地又哭又笑。 “要怪就怪你自己福薄,担不起这天大的运气……说起来,你那病恹恹的小儿子可比你好对付多了,哈哈哈!” 庆熙帝整个人如遭雷劈,定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什么?他和神音的孩子……竟然也是被这疯妇所害?! 裕王妃已经吓傻了,脸惨白惨白,连滚带爬地扑到陈夫人面前,就要去捂她的嘴。 “哪里来的游魂恶鬼,快从我母亲身上滚下来,你在说什么疯话,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她尖叫着,疯狂给陈夫人使眼色,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谋害皇后,谋害中宫嫡子……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来人,将裕王妃堵了嘴拖下去!” 同安公主没想到她们的计划还有意外收获,当机立断,指着裕王妃厉喝一声。 裕王妃绝望挣扎,可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怎么抵得过公主府里个个精明强干的女卫? 她被拖下去时还在不停地发出呜咽,想要唤回陈夫人的理智。 可是陈夫人就跟着了魔似的,痛骂过卫皇后,又突然换了一副脸孔,膝行到庆熙帝面前,扯着他的衣角,痴痴地仰起头。 “太子殿下,你不记得了吗?十岁那年母亲带我进宫赴宴,我在花园贪玩迷了路,是您突然出现带我走出那片花圃,您还叫我不要哭,说哭成小花猫就不漂亮了……我说我以后要给你当新娘子,你也笑着答应了……可你后来为什么全都忘了?你为什么选了卫神音而不肯选我!” 庆熙帝皱紧眉头,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把甩开。 谁会将孩童间的几句戏言放在心上? 再说后来到了他选妃的年纪,陈家在军中势大,越发跋扈,还两头下注,一边送了嫡女入宫参选太子妃,一边又和他皇兄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他是脑子多不清醒才会给自己选这么一个靠不住的岳家? 更何况…… 庆熙帝冷冷看着匍匐在他脚边的陈夫人,神色冷漠。 “像你这种锋芒毕露,嚣张跋扈的女人,在朕心里连神音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又怎堪为一国之母?陈央,你不配!” 陈夫人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庆熙帝讥诮地勾起半边唇角,“你要不提儿时,朕还差点忘了,你在御花园迷路是因为追赶一只小猫,就因为它野性不驯,后来你让小太监用网子兜住它,竟然将其从假山顶上丢下,活活摔死!” 他回想起年幼的陈央指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笑得嚣张。 “哼,凡是不听我话的畜生,都得去死!” 她便是生了一张再漂亮的脸蛋,从此在庆熙帝心中也和夜叉罗刹没什么两样。 “神音和你不一样,她才是朕心中最善良最完美的妻子,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庆熙帝厌恶地投来最后一瞥,转头冷声吩咐:“陆西楼,把陈央和现场与她有干系的家眷通通带走,三日之内,朕要你审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 陆西楼答得痛快,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那裕王殿下……” 他可是陈夫人的女婿啊。 庆熙帝皱着眉头扫过人群,只见裕王都快将脑袋缩回脖子里了,拼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并带走!” 庆熙帝看他那副窝囊样就来气,谁知道陈央谋害皇后与中宫皇子是不是为了给他铺路上位? 卫皇后的死是他绝对不能被触碰的逆鳞,任何人涉及到此案,绝不留情。 一时间,殿内各处纷纷响起低呼声,又被眼疾手快的锦衣卫捂住拖走。 风雨欲来之势在大殿上空盘旋,无形的阴霾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庆熙帝大发龙威,沉着脸回到沙盘前,问沈令月:“皇后娘娘还留下了什么话?” 此刻他身上的气势无比慑人,这是真正的天子之怒血流千里,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沈令月没了从前那股敢在他面前乱说话的放肆劲儿,身体紧绷,汗毛直竖。 她颤颤巍巍着正要摇头,燕宜突然伸手一指沙盘角落。 “陛下请看,方才您走开后,这里又多了一行字。” 沈令月蓦地瞪大眼睛,不敢动弹,只能用余光瞥向燕宜。 ……她就练了刚才那几句篆字,揭发了陈夫人下毒的真相,然后就收工了。 沙盘上怎么又多出一行字? 庆熙帝绷着脸俯身去看,一字字念出来。 “莫吃冷茶,莫再追惘,吾与戟儿长相伴,无惧幽壤……” 庆熙帝念着念着,突然趴在沙盘上嚎啕大哭起来。 “神音,戟儿,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丢下我了……” 同安公主悄悄走到沈令月身后,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母后夭折的皇子乳名叫戟儿?” 在她们原定的计划里,并没有这句话啊。 沈令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情茫然。 对啊,她根本不会写篆字,之前那几句字形全是硬背下来的,怎么又突然多出来一句? 沈令月猛地抬头看向燕宜。 难道是燕燕为了增加可信度,临场发挥? 燕宜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方才她们两个一起扶着木架,就见小月亮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那一行字。 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抬头望天。 同安公主喃喃:“母后……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是母后借着阿月的手,为父皇留下的最后一句叮咛? 庆熙帝还在伏地恸哭。 不知从哪吹来一片小小的,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轻轻落在他肩头。 作者有话说:月崽:(挽袖口)看我装神弄鬼! …… 月崽:妈妈啊真的有鬼[爆哭][爆哭] 第156章 第 156 章 “我只是,想让母亲在…… 像一场迟来了十六年的花信风, 吹开了中宫上空经年不散的沉霾。 卫皇后突然“显灵”,陈夫人自曝恶意,如陈年古井底部泛起的血锈沉渣, 终于重见天日。 陈夫人被拖走时的癫狂咒骂仿佛在还在众人耳边回荡, 在一片茫然与惴惴中, 同安公主神色淡定地走到最前面,朝着兰芽儿轻轻颔首。 “继续。” 兰芽儿回过神来, 殿内再度回荡起古朴悠长的木鱼声。 梵音袅袅,余韵绕梁,奇迹般地抚平了这股不安的气氛。 同安公主手持长香,在卫皇后的神主牌位前拜了三拜。 虽然这场法事只是她们揭发陈夫人恶行的一个引子, 但同安公主也没打算半途而废。 任何人或意外都不能阻止这场法事圆满完成,让母后的魂灵得到安息。 庆熙帝哭得累了,被黄总管劝扶到一旁矮榻上休息。 他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静静看着同安公主带领殿内众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仪式。 恍惚间,他仿佛在同安公主挺拔的身姿上, 看出了几分卫皇后当年的影子, 目露欣慰。 神音, 你看到了吗?阿缨长大了,那只小鹰如今也能搏击长空,直上九霄了。 …… 法事结束已经是下午。 在宫中连住三天的女眷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才走出奉先殿不久,她们就再也按捺不住, 三言两语地小声议论起来。 “真的是皇后娘娘显灵了吗?” “当然了,不然陈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疯?” “阿弥陀佛,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敢害死皇后娘娘的?” “呵,她难道不是一向如此嚣张跋扈?咱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偏偏就敢干。” “一定是老天开眼,不忍心让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蒙冤受屈,这才给她一个亲自回来讨公道的机会啊。” “那个……不瞒你们,我方才好像也在殿内看到皇后娘娘现身了……” “还有我还有我,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呢,差点被吓死……” 沈令月和燕宜随大流走在末尾,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有多少人方才在殿内“看”到了卫皇后。 她紧紧挽住燕宜手臂,小声嘟囔:“她们看到的都是公主准备好的,我们看到的才是真的……” 那些挂在大殿内的布幔,上面绘制的不规则墨块,其实就是同安公主按照燕宜的建议,提前准备的卫皇后画像的反色版本。 “画像无需多么逼真,只要一个大致轮廓,以及与卫皇后关联的装束与形制,剩下的自然会由人脑补全。” 人的联想力是很丰富的,尤其是身处在这样一个集体环境中,配合声音、光效、气味联合作用,三分真也会被脑补成七八分。 沈令月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死心地又问燕宜:“你刚才真的看到我失去意识,自己写字了?” 燕宜点头,不顾她发白的小脸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最后那句话,和你之前写的篆书,字迹也不同。” 卫皇后生前最擅写篆字,所以她们才让沈令月死记硬背下那几句话。 与其说小月亮是写出来的,更像是“画”出来的。 但最后那一句留给庆熙帝的叮嘱……笔法流畅,字形优美,一气呵成,绝对是个练篆书的高手。 燕宜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就算真的是皇后娘娘魂兮归来,她对我们也并无恶意,不是吗?” 沈令月吐了口气,自我安慰:“没错,我们又没做坏事,问心无愧。” 燕宜微微一笑,目光飘远,眸底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她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同安公主能不能闯过最危险的那一关。 …… 陆西楼效率极高,当晚就拿着厚厚一摞供词进了宫,还带了柳姨娘这个人证一同面圣。 “陛下,此人乃礼部尚书沈杭沈大人的姨娘柳氏,十六年前在中宫花房做事的宫女柳儿,正是她的姑姑。” 庆熙帝不由蹙眉,“怎么又是沈家?” 他带了几分狐疑打量跪在下方的女人,低沉的嗓音威严十足,“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柳姨娘不敢隐瞒,颤着嗓子一五一十交代了。 “妾身与沈杭育有一子,名明达……” 她将自己给邵敏箐下毒不成,反而误伤了亲生儿子说起,又说到蚀心这味毒药来自她的姑姑宫女柳儿,她在临终前向自己坦白了一切,是陈夫人骗她用药害死了卫皇后。 庆熙帝坐在上方静静听着,跳动的烛火映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无形的气压在殿内盘旋。 他忽然问陆西楼:“是同安将柳氏交给你的?” 陆西楼低头应是,“……沈明达中毒昏迷后,柳姨娘便被沈家主母控制起来,又辗转求到了同安公主面前,请来太医为沈明达解毒。” 他回完话,见庆熙帝半天没有动静,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忐忑。 这些话都是同安公主交代他回禀的。 陆西楼第一次听到时震惊不已——这不就坐实了同安公主早就知晓陈夫人谋害卫皇后的真相了吗? 若是庆熙帝起了疑心,认为这些都是同安公主提前谋划好的怎么办? 会不会怀疑她别有用心,打压裕王,乃至于……欺君罔上? 但同安公主却让他只管实话实说,不必隐瞒。 陆西楼只记得他带着柳姨娘离开公主府时,同安公主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你以为陛下真的会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吗?” …… 同安公主被召进宫时已是深夜。 她神色清明,衣衫整齐,显然是早有准备。 “父皇,您找我?” 庆熙帝面前摊放着陆西楼审讯的口供,除了陈夫人神智不清,颠三倒四言语混乱以外,与陈夫人相干的其他女眷多多少少都交代了一些不法之事。 但这些并不能证明陈夫人就是谋害神音和戟儿的真凶。 庆熙帝面无表情地翻阅着供词,他不说话,同安公主就静静地站在下面等待。 直到上方传来君父冷冷的两个字。 “跪下。” 同安公主膝盖一弯,坦然下跪,脊背依旧挺直,神色平静地望向庆熙帝。 “父皇英明,女儿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庆熙帝被她这副坦然又无畏的模样气笑了,重重一拍桌案。 “萧濯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欺君!别以为你是朕的女儿就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庆熙帝把属于柳姨娘的那页供词朝她丢过去,冷哼一声。 “你早就知道陈央下毒谋害了你母后,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朕?为什么要故意布置这一出好戏,还用你母后的忌辰作筏子?她真是白白养了你十几年!” 这才是最让庆熙帝失望愤怒的地方。 “正因为我是母后的女儿,我才要为她讨回这个公道。” 同安公主毫不畏惧迎上他怒气冲冲的面孔,“若没有陈央当众发狂自曝,光凭一个死了十多年的小宫女的证词,无凭无据,以陈家的势力和裕王的身份,您能拿她怎么样?” 庆熙帝更生气了,“神音是朕的结发妻子,你难道还怀疑朕会为了平衡朝局,就不顾她的冤屈了吗?” 同安公主平静回答:“十六年前,您不就是为了朝局牺牲了母后,牺牲了卫家吗?” 庆熙帝神色一滞,面孔微微发青。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替卫家怨恨朕?” “父皇,我是萧家的女儿,也是卫家的媳妇。” 同安公主说:“母后是卫家的女儿,萧家的媳妇。我们都能理解您的苦衷,可我们也不愿就这样夹在中间,不得两全。” 她无视庆熙帝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起身,走到御案前给他倒了杯茶。 “父皇,您说我装神弄鬼也好,处心积虑也好,但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盼着母后沉冤昭雪,真相大白。” 同安公主把茶杯端到他面前,又补了一句:“沙盘上哪一句是母后的字迹,难道您还分辨不出来吗?” 庆熙帝抬头看她,父女间陷入一种无声的僵持。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那杯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母后她……不怪我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恐怕要等您百年之后亲自去问她。” 同安公主话锋一转,“但我们能否为还活着的那些人做点什么?” 庆熙帝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不语,似乎还在犹豫。 同安公主也不催促,反手递上一个小盒子。 “父皇,这是蚀心的解药,沈明达如今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想来已经安然无虞。” 庆熙帝微微一怔,“不是说此毒无药可解吗?” “文太医有个好侄女,天赋颇高。”同安公主解释了句,又提醒他,“您可以将解药交给信赖之人贴身保管,有备无患。” 更深露重,庆熙帝被她这句话激起一身冷汗,“什么叫有备无患?” “陈夫人可还不知道蚀心已经有了解药。”同安公主意有所指,“这等杀人于无形,连太医都查不出端倪的剧毒,能用到的地方可多了。” 庆熙帝:…… 他没好气地把锦盒往袖子里一揣,“怎么,你觉得自老大逼宫以后,老三就敢给朕下毒了?” “随您怎么想,但这只是女儿的一片孝心。” 同安公主放软了声音,“父皇,只有您好好的,女儿才敢放手去做任何事,您就是阿缨头顶上的那片天,我再怎么飞,也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庆熙帝默然不语,指节轻叩桌面,好半晌才道:“你实话告诉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心思?”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再看不出同安公主的野心,那这几十年的太子和皇帝加起来算是白当了。 “女儿也不记得了。”同安公主轻轻一笑,“大概是从皇兄们身边聚起了自己的势力,人人都盯着您身下这把椅子,却没有人愿意站在女儿身边开始吧。” “可你是朕的女儿——” “那又如何?我和他们身上不都流着萧家的血吗?” 同安公主眸中亮起两团熊熊燃烧的火。 “父皇,如果您否定我的理由只因为我是女人,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庆熙帝张了张口,“朕当然知道你有能力有本事,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当皇帝很辛苦?朕是心疼你,你只要做个安享富贵的金枝玉叶就够了,何必要这样自找苦吃呢?” “既然当皇帝这么辛苦,为何人人都想当?父皇当年做太子时如履薄冰,为什么不把储位拱手让人,去做个太平闲王?” 庆熙帝被她怼了一通,脸色有些难看,没好气道:“总之祖宗家法就没说过女子可以称帝,这不合规矩。” “《太.祖实录》我从小看到大,里面都说皇子皇女享有同样参政议政之权,何时有过明文禁止?” 同安公主步步紧逼:“再说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历来变法不都是走前人未走之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父皇,抛开男女不提,难道我不是您最优秀的孩子?若不是大哥三哥一身劣迹不堪托付,您又何须纠结至今?” “阿缨,你想的太天真了,你知道自己要走一条多艰难的路吗?满朝文武又有几人愿意支持你?” 庆熙帝苦口婆心地劝她,揉着疲倦的眉心,“权力虽然美味,但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啊。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同安公主眉头飞扬。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只要您愿意给女儿一个机会,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心悦诚服。父皇,我不想只做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有我的抱负,我想让百姓人人衣丰食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让天下女子都能堂堂正正走出家门,读书认字,做工赚钱……如果我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些就都是空中楼阁,光靠一个公主府根本无法支撑。” 这一刻,同安公主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志向,她手舞足蹈地向庆熙帝描绘着一副理想蓝图,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 她本可以选择徐徐图之的办法,甚至可以借助沈令月和燕宜身上的力量,不动声色地铲除拦在前路的一个个绊脚石,包括庆熙帝本人。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就是要堂堂正正走到台前,拿回本该属于她的胜利。 庆熙帝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她像是一轮高高升起的朝阳,身上带着无比的热忱与赤诚,光芒璀璨,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摸着袖子里那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棱角有些硌手,却是实实在在沉甸甸的,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深切的爱。 这份解药她本可以自己留下的,庆熙帝相信,换做他的其他儿子们一定都会这样做。 一味无解的奇毒,用在最恰当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杀招。 “好,朕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庆熙帝终于下定决心,“只要你能让满朝文武信服追随,认为你就是朕最好的继承人,这个皇位不是你的也是你的。” 同安公主如释重负,立刻跪拜谢恩。 “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庆熙帝故意冷哼一声,“那你可要做好准备,朕对女儿和对储君的要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小心你自己先撑不住了。” 同安公主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 “父皇请看,女儿想以为母后祈福的名义,在京郊修建一座玄女宫,就说母后是天上的玄女娘娘转世,是来人间积福渡劫的。” 庆熙帝接过木雕仔细打量,那神像轮廓的确有几分卫皇后的神韵。 同安公主这个提议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陈央谋害皇后,陈家势必留不得了,再有法事当天的“神迹”早晚会被传开,不如将计就计,既能为皇后造神像积功德,又能加深百姓对皇权的敬畏,神化天家威仪。 阿缨能在短短几天内想出一套完整的计划,将相关人等一网打尽,严丝合扣,一举数得,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天生的上位者。 庆熙帝想答应,但又不想答应得那么痛快,没好气地挑刺:“现在是给你母后塑像建宫,接着是不是要给你重修一尊卢舍那大佛了?” “女儿暂时还没有肉身成圣的念头。”同安公主听出他的揶揄,笑道:“我是您的女儿,皇家玉牒上有谱可查,这就够了。” 她低下头轻轻摩挲着木雕的眉眼,语气轻柔。 “我只是,想让母亲在天上过得好一点。” 庆熙帝心软得一塌糊涂,摆了摆手。 “都听你的,去安排吧,需要什么人手,只管来告诉父皇。” 同安公主离开后,庆熙帝又叫来黄总管。 “让陆声亲自去一趟北边,把卫家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黄总管领命出了宫,被夜风吹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望着天际泛起微光的曙色,喃喃自语: “这京城的天儿,马上就要变了。” …… 陈央谋害皇后与中宫皇子,人证物证俱全,罪证确凿,陈家满门下狱,夷三族。 陈家盘踞军中多年,根深势大,庆熙帝发了狠要严惩,一时间都察院每日弹劾奏疏如雪片翻飞,凡是与陈家勾连,走陈夫人的路子卖官鬻爵的,按照罪行轻重一并革职下狱,等候发落。 裕王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陈夫人所收贿赂有一半以上进了他的腰包,同样也逃不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被革除王爵,只保留皇子身份,即日起全家贬回祖籍,守陵三年,以观后效。 散朝后,沈杭被庆熙帝单独留下,骂了个狗血喷头。 “内帏不修,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你这样的糊涂蛋,让朕如何放心把礼部交给你?” 可怜沈杭病才好了没几天,又被骂的说不利索话了,结结巴巴只会磕头请罪。 庆熙帝狠狠撒了一通气,最后罚了他两年俸禄。 沈杭懵了,居然只是罚钱? “哼,要不是看在你有个好女儿的份上……”庆熙帝一甩袖子,“滚蛋!” 沈杭麻溜地滚了,等出了宫才想起一件要命的大事。 裕王……不对,三皇子,三皇子全家被赶去守皇陵了,那仪儿怎么办? …… 数日后。 陆声带着卫家族人悄悄回到京城,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庆熙帝大步走下龙椅,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销骨立,鬓发斑白的老者,是他从前那个高大英武,战无不胜的大舅哥。 卫攸宁推开子侄搀扶,刚要下跪行礼,就被庆熙帝一把拉起,声音颤抖:“舅兄,你怎么……” “数年未见,陛下可还安好?”卫攸宁闭口不提自己的老迈,只是关切地望着庆熙帝,“神音在天有灵,保佑罪臣此生还能得见天颜。” 庆熙帝眼眶一酸,忙不迭叫来太医为卫攸宁请脉。 “卫大将军身体如何?”他急着催问。 听到这声称呼,陆声眉头微挑,又垂下眼睛默然不语。 “回陛下,卫大将军是连日赶路奔波,以致气力不济,又有早年伤病遗留下来的症状未能妥善保养,所以才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衰败……” 庆熙帝立刻让他做出一套长期调理的方案,又紧紧握着卫攸宁的手,“舅兄这些年受苦了,是朕对不起你和神音……咱们先好好休养一阵子,等你身体好些了,朕还指望着你和卫家儿郎们重振三军威风,扬我大邺国威。” 卫攸宁立刻带着儿孙下拜谢恩。 卫家人出宫时,在宫门口看到了翘首以盼的同安公主和卫绍。 卫绍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父亲,儿子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卫攸宁将他扶起,拍了拍卫绍的肩头,笑声如往昔爽朗豪迈,“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前年不是才见过面?” 卫绍不好意思地吸了下鼻子,小声辩解:“那又不一样……” 从前卫家是被革职流放的带罪之身,虽然当地官府和驻军都念着卫家昔日守边杀敌的赫赫威名,不曾苛待他们,同安公主夫妇俩也经常派人暗中送去物资接济,但行事多少要顾忌着几分,不好太张扬高调。 这次陈家倒台,卫家沉冤得雪,赦免还朝,这十几年来小心隐忍的日子才算彻底结束了。 同安公主上前行了一礼。 “舅舅,欢迎回家。” 卫攸宁看着她英气勃勃的眉眼,连说了几声好。 “我们阿缨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坐在舅舅肩头的小姑娘咯。” 同安公主笑着说:“可在我心里,舅舅还是和年轻时一样高大英武,顶天立地。” 卫攸宁哈哈一笑,意有所指道:“既是如此,舅舅就再让你骑一回大马又如何?” 这是他们卫家养大的姑娘,又是卫家娶回来的媳妇,无论她想做什么,做舅舅的全力托举便是。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让我康康] 第157章 第 157 章 她恨沈杭,更恨自己…… 陈家倒台, 裕王被丢回老家给祖宗守陵,又一个皇子倒在夺嫡路上。 朝臣们私下里都在揣摩圣意:难道陛下嫌弃年长的几位皇子资质太差,准备挑个年纪小的从头栽培? 可是下面的四五六七皇子, 也没看出有哪个格外天赋出众啊。 八皇子就更别提了, 那还是个奶娃娃呢。 有老臣联名上奏, 恳请陛下早立国本,以安民心。 庆熙帝通通不予理会, 只是在大朝会上宣布恢复卫攸宁大将军之职,择卫氏子弟中武艺高强,精通兵法者编入各军担任要职,全盘接手了陈家倒台后空出来的军事资源。 同时以皇家名义在京郊为卫皇后修建玄女宫, 追封其为静慈仙师,一应工程安排交由同安公主全权负责。 卫家在十六年后以强势姿态重回朝堂,卫攸宁更是接连数日被庆熙帝留宿宫中,彻夜畅谈。 卫家深蒙圣恩,更胜从前。 同时有嗅觉敏锐的臣子发现, 同安公主上朝听政的频率也比从前高出许多。 …… 玄女宫选址在城南郊外, 同安公主动作很快, 庆熙帝前脚刚一下旨,这边就已经画好图纸,准备采买木料石材开工了。 住在城南和近郊的百姓们最先收到风声,抢着去报名做工, 更有脑子活络的小贩在沿途摆起了小摊,卖吃食茶水的, 卖自家手工活的,看相算命的,很快就自发形成了一处小市集。 这日沈令月和燕宜随着同安公主的车驾一起出城, 去查看玄女宫的修建进度。 “好热闹啊。”沈令月掀开车帘向外看,往来的百姓挑着担子挎着篮子络绎不绝,远处是已经初具雏形的道观宫宇,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同安公主这趟是微服出行,不欲声张,三人提前在路边下了车,不紧不慢往里走。 燕宜在路边一处卖木雕的小摊前停了下来,拿起一个巴掌大的人偶,问摊主:“你这雕的是什么像?” 小摊见她们穿戴不菲,以为来了大客户,卖力推销起来,“夫人,这便是咱们静慈仙师皇后玄女娘娘的神像啊!等那边的玄女宫建起来,里面供的神像和我这个就是一模一样的。您现在请一尊回家,一定能保佑您阖家安康,母子平安!” 燕宜被他伶俐的嘴皮子逗笑了,再看手中的木雕人偶,虽然雕工简陋,用的木料也一般,但确实是她们当初拜托沈明达雕刻的玄女娘娘形象。 同安公主走过来,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小贩,“我们买了。” 小贩大喜过望,又是一连串吉祥话,“……玄女娘娘保佑您!” 她笑着对燕宜说:“这些人倒是机灵,一定是在玄女宫门前看到我让人挂的神像了。” 燕宜向远处望过去,恰好看到一名妇人买了小木雕后,就地跪在路边虔诚求拜的。 这时又有路过百姓上来询问,小贩眉飞色舞地解说起来,“……卫皇后是玄女娘娘下凡,卫家更是赫赫有名,保家卫国的战将,这不都是保佑咱们老百姓平平安安的?你信我的,买一个回去准没错!” 燕宜微微一笑,收回视线,对同安公主颔首:“殿下这一招甚妙。” 玄女宫竣工至少还要半年,但借助市井百姓之口,却能更早更快地将其神祗之名传扬开来,为卫家,也是为同安公主造势。 同安公主轻咳一声,似是有些难为情地摸了下鼻子。 “你们不怪我将玄女娘娘与母后强行绑定就好。” 沈令月手上把玩着小木雕,随口道:“这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我和燕燕随口编出来的,只要能帮到更多人,我想玄女娘娘也不会在意的。” 起初她们只是想给自己“装神弄鬼”找一个媒介,煞有介事地编造了一位玄女娘娘出来。 可是后来随着燕燕的那个神奇金手指似乎有了化形之力,仿佛冥冥中祂也认可了这一形象。 佛经里说观音菩萨还有三十三种法身呢,卫皇后怎么就不能是玄女娘娘的一重化身? “再说了,以后拜玄女娘娘的人越多,对燕燕的好处也越大嘛。” 沈令月冲燕宜挤了挤眼睛,笑眯眯道:“就当我们蹭了玄女娘娘的功德好了。” 燕宜也宽慰同安公主:“殿下无需担忧,我们做这个决定前不是也掷过杯筊了吗?” 连掷三次都是圣杯,就是神明也同意了的意思。 说话间,她们来到工地前,沈令月眼尖,冲着对面挥了挥手,“二嫂!” 邵敏箐正和几个管事交代任务,扭头一看,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先向同安公主行了一礼。 “殿下,下一批木料将在后日送达,我已经安排邵家最有经验的老工匠负责清点检查,保证用料足实,每一根木头都完好无损。” 同安公主点头,笑着赞了一句:“邵大姑娘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邵敏箐起身,看沈令月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 要不是她阴差阳错和沈明达相识相许,又怎么会认识沈令月,又被她介绍给同安公主。 如今修建玄女宫所需的木料都从邵家采买,不光能大赚一笔,还能顺理成章搭上公主府这艘大船。 同安公主还答应她,等玄女宫竣工以后,便派人去顺天府知会一声,将她们一家三口从邵家族谱分出来单开一宗,从此和那些恼人的亲戚再无干系。 有这么一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邵敏箐做起事来越发卖力,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城南这边当起了监工,亲力亲为,不敢不尽心。 沈令月左右张望,问了句:“我二哥呢,他今日也来这边了吗?” 邵敏箐笑着点头,指了指后面,“殿下请来一位雕塑大家,由他亲手雕塑主殿内的玄女娘娘神像,你二哥正跟着人家打下手偷师呢。” 沈明达自从醒来后就没回过家,一直赖在邵敏箐家里不肯走,美其名曰提前体验上门女婿的生活。 如今邵敏箐得了督建玄女宫的差事,成了半个监工,他简直像是老鼠掉进米缸里,每天跟着她往工地上跑,观摩学习如何从无到有建起一座道宫,快活的不得了。 沈令月由衷替自家二哥感到高兴,虽然在外人看来他简直是离经叛道的代名词,但人这一辈子何其短暂,又有多少人能随心所欲地活一场? 不考科举不走仕途也没关系,他已经找到了真正喜爱并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乐趣爱好。 沈令月郑重托付:“二嫂,以后我二哥就要靠你养活了,说不定几十年后他也能成为什么雕塑大家呢。” 邵敏箐忍俊不禁,含笑应下,“好,就当我提前几十年独家投资他了。” 闲聊几句,又有人来找邵敏箐请示事项,她对几人点头致歉,又赶紧去忙了。 同安公主看她游刃有余条理分明地一一安排下去,揉了揉肩膀,对沈令月道:“你这未来二嫂是个能干的,倒是省去我不少功夫。” “那当然,否则邵老爷子也不能把偌大家业传给她。”沈令月与有荣焉道。 几人继续往后院走去,见到了沈明达和那位雕塑大家。 房间里挂满了半人高的画像,都是大师开工前起草的图稿,画功亦是十分优美精湛,如同进了美术展馆一般。 沈令月拉着燕宜挨个欣赏过去,不时发出赞叹。 燕宜在角落里一幅画像前停了下来,这一幅人像与其他的不同,倒有几分传统工笔仕女图的味道。 “等玄女宫落成,正殿内供奉玄女娘娘本尊,偏殿内还有若干护法神。” 同安公主走过来解释了一句,望向画像时眼中多了几分怅然。 “这一幅,是按照我生母的形象所绘,她生前与母后感情深厚,想必也愿意长伴她左右,飨人间香火。” 沈令月听了一耳朵,惊讶地瞪大眼睛,“您的生母?” “傻姑娘,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然有亲生母亲了。”同安公主失笑摇头,刮了下她的鼻子揶揄道。 燕宜若有所思,“人人都知道殿下是由皇后娘娘抚育长大,倒是从未听过您生母的消息。” 同安公主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如果说父皇不愿提及母后,是因为情深难抑,而我的生母……大概是他早就遗忘的,后宫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罢了。” 她自嘲地耸耸肩膀,“她是陈留谢氏送进宫的一个庶女,父皇不喜世家,更讨厌谢家拿一个庶女来搪塞他,所以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就彻底失宠,临终前将我托付给母后,又刻意在后宫里抹去她的一切痕迹,只为给我铺一条安稳前路。” 她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完完全全打上卫家的烙印。 但同安公主不会忘记她,卫皇后也没想让她忘记。 这是她们三个女人,两对母女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陈留谢氏?”沈令月眨眨眼睛,嘀咕了句,“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索性丢到一边不管了,拉着燕宜又兴致勃勃地看起画稿来。 同安公主望着二人形影不离的背影,眼底浮起怀念的神色。 她三岁就被抱到母后宫里了,人人都以为她年纪小不记事,早就忘了生母是什么人什么模样。 但或许是她天生早慧,同安公主到现在都记得自己一两岁时听过的话,发生过的事。 她想,或许在她还没有认识燕宜和阿月之前,就已经见过另一个“天人”了。 她一生短暂的年华都被困在深宫里,却在她唯一的骨肉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直到今时今日,终于可以发芽开花。 …… 再过几天就是三皇子启程回老家守陵的日子。 沈杭辗转反侧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最后实在没法子了,期期艾艾地来找赵岚拿主意。 “仪儿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她还那么年轻,总不能困在三皇子后院里一辈子吧?” 沈杭低声下气地求她,“夫人,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她捞出来?哪怕以后远远地送去外地也好啊。” 赵岚不为所动,冷冷道:“她是一时糊涂吗?她是满脑子攀龙附凤,不然怎么会跑去侯府找月儿的麻烦?老爷凭什么觉得我会以德报怨?” 沈杭结结巴巴辩解:“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嫡母,有教养子女之责……再说了,嘉儿和月儿有个戴罪之身的姐妹,对她们俩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老爷是拿我亲生的女儿来威胁我吗?”赵岚眸光一厉,“那我倒是有个主意,您要听吗?” 沈杭连连点头。 “很简单,老爷进宫去求陛下开恩赦免二小姐,就拿你的尚书官职来换,我想陛下一定会答应的。” 赵岚说完,成功看到沈杭变了脸色,“这怎么能行!” 他努力了大半辈子才当上礼部尚书,还想在二品大员的位子上安安稳稳致仕呢。 赵岚就知道他舍不得,轻嗤一声:“老爷自己都舍不得捞您的亲生骨肉,就别来难为我这一介妇人了。” 她又在沈杭心上慢悠悠扎了一刀。 “说起来,明达总这么无名无分地住在邵家也不妥当,还是选个良辰吉日,早点把他和邵大姑娘的婚事办了吧。” 沈杭一想到自己不但有一个给废黜皇子做妾的女儿,又来了一个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儿子,眼前一黑又一黑,捂着脸踉踉跄跄跑了。 赵岚一脸淡定地掀开被子,吩咐刘妈妈:“关门,熄灯。” …… 到了三皇子一家出发那天,沈杭按捺不住,偷偷出了城,想再看女儿最后一眼。 马车在折柳亭前停了下来,三皇子一脸颓丧地下了车,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为他送行。 他憋了一肚子火,大步走到身后那辆马车旁边,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蠢货,连倒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车帘掀开,沈颂仪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哭着跑出来,“殿下,她又打我……” “别哭了,你想闹得所有人都听见吗?”三皇子耐着性子问她:“我让你给沈尚书写信,你写了吗,他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不提还好,一提沈颂仪更委屈了,红着眼眶:“我写了好多封信送回家,可是爹爹都没回我……” 怎么会这样呢?沈颂仪到现在也想不通,裕王是怎么一下子就被贬成皇子,还要被送回老家看守祖陵。 这跟废了他有什么区别? 她当初就是不肯嫁出京城才千方百计跑进裕王府,结果怎么反而被送得更远了? ……都怪三皇子妃!她居然有个胆大包天敢谋害皇后的娘! 陛下没有处置她已经是格外开恩,结果她还能仗着正妻的身份对自己颐指气使,百般折磨。 沈颂仪委屈地扑进三皇子怀里,“殿下,我爹爹肯定是碍于情势不好马上出面,但他一向最疼我了,只要我们先离京避避风头,我再多给他写几封信求情,他一定会为我们想办法的……” “沈尚书最疼你?我怎么没看出来。”三皇子冷了脸一把推开她,没好气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没有投靠我的意思,是你上赶着来巴结我,本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自甘堕落的女人!” 他这一下用的力气很大,沈颂仪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手掌心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可是尚书千金,有的是大好姻缘任我挑选,若不是我仰慕殿下才华人品,又怎么会,怎么会忤逆父亲,偷跑出家门……” “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怎么连你自己都信了?” 三皇子眼神冷漠,“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庶女,挑三拣四,婚事拖了好几年也没说成,真当我这儿是收泔水的什么都要呢?” 要不是看在她爹还得用的份上……三皇子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走到马车前,对车里的三皇子妃吩咐了句:“沈氏不懂规矩,这一路你多调.教着些。” 三皇子妃坐在黑漆漆的车厢里,眼神阴鸷,自从陈家满门抄斩后她就愈发暴躁,喜怒不明,连身边的丫鬟都被打死好几个。 听着三皇子的吩咐,她掀起半边唇角,露出一个危险的冷笑。 “沈氏交给我,夫君大可放心。” 她一向最会收拾这些小狐狸精了。 …… 直到三皇子一行车驾渐渐走远,沈杭始终躲在马车里,不敢露面。 哪怕眼睁睁看着沈颂仪被三皇子推倒,又被三皇子妃拎回车里打骂,他也只是紧紧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没看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儿女都是债,是她自己不听我的话,我就当,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沈杭反复劝了自己好几遍,立刻吩咐车夫调头回城。 他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外面雇来的那种最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看到了吗?沈杭就是这样的人,在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的官职名声,根本不管你们娘仨的死活。” 赵岚淡淡说着,一边取出塞在柳姨娘口中的帕子。 柳姨娘大口大口喘着气,泪流满面,她手脚都被捆着,只能艰难地向前倾倒做出磕头的姿势。 “夫人,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没有教好仪儿,竟让她自甘堕落走了我的老路……” 柳姨娘被同安公主带走后,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却又稀里糊涂进宫做了人证,又被送回了赵岚手里。 庆熙帝日理万机,自然不屑于处置一个小小的妾室。 赵岚特意选了今天带她出城,就是要让她亲眼看到,她依靠了一辈子的男人,在涉及到自身安危时是多么自私。 柳姨娘被关押数日,与外界隔绝消息,直到此时才知道沈颂仪背着他们偷跑去了裕王府,结果富贵没享几天,就要跟着一并被贬去守陵。 此刻她简直万念俱灰,恨沈杭,更恨自己。 如果不是她贪慕虚荣,总想着走捷径投机取巧,仪儿跟在她身边长大也不会耳濡目染。 如果她肯踏踏实实给仪儿选一个上进勤勉的夫婿,说不定也能等到封妻荫子的那天,到时候仪儿便是风风光光的正室嫡妻,诰命夫人,那该多好? “邵大姑娘最近得了同安公主重用,帮她督造玄女宫,我和她母亲商量好了,婚期定在下个月,早点办完,两个孩子也好名正言顺在一起。” 柳姨娘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赵岚叹了口气,平静道:“你若是看到明达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多快活。等他们下个月成婚的时候,我会让你远远地看上一眼。” 然后就能送她毫无牵挂地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盒饭两份已热好—— 白月光候场中—— 第158章 第 158 章 一辈子逃不开五个“同…… 任凭朝中风云变幻, 各人的日子还要继续往下过。 春天已经渐渐走到尾声,空气里暖风送来淡淡花香,夏天又要到了。 难得最近闲来无事, 沈令月特意挑了个兄弟俩都休沐的日子, 四个人一块出门, 去太吾池坐画舫,尝河鲜。 三层高的画舫被他们一行单独包下, 沈令月像只解开笼头的小马驹,哒哒哒在楼船上跑了一个来回,最后选了个顶层船头一处最适合远眺湖光山色的好位置,兴奋地冲燕宜招手:“这里这里!” “夫人小心。”裴景翊扶着燕宜上楼梯, 寸步不离,紧紧盯着她的脚尖。 到了顶层,他也不肯让燕宜像沈令月似的靠在栏杆上,而是叫人搬来两把椅子,让燕宜坐下休息。 沈令月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 连燕宜要坐的那把椅子都要先仔细检查过, 确保每一处榫卯都接得严丝合缝才放心。 她小声跟裴景淮吐槽:“我看大哥好像真有那个孕夫恐惧症。” 燕燕是怀了宝宝, 又不是肚子里揣了个秤砣,还能把椅子坐散架了不成? “等我有了孩子,你要是敢这样对我管头管脚,我就回娘家去, 不理你了。” 沈令月原地蹦跶了两下,板起脸威胁了句。 裴景淮痛快应下, “行啊,我保证不管你——” 话音未落,就被沈令月使劲踩了一脚。 她瞪他:“我说让你不管你就不管了?你这人有没有心啊, 怎么当爹的,孩子是我一个人要生的吗?” 裴景淮:……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听你的话还不行?” “那你也不能什么都听啊,做人要有主见……” 燕宜和裴景翊坐在后面不远处,看着那小两口在船头打打闹闹,彼此相视一笑。 “怪不得围脖儿天天闹得府里上下鸡飞狗跳,原来根子在这里。” 裴景翊摇摇头,拉过燕宜的手细致地替她按摩手指。 最近燕宜的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脸颊肉也养回来了,再配上小厨房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的滋补汤品,越发显得白润丰盈,眉眼恬静。 燕宜转过头,看他垂着眸专心按摩的模样,目光落在自己指尖,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映衬下,怎么好像显得……肿了许多? 她有些懊恼地咬住嘴唇,难道是最近胃口大开,吃胖了? 燕宜不自在地动了两下,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裴景翊眼疾手快地追上,捉住,抬眸看过来,“怎么,是我手重了?” 燕宜摇摇头,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脸颊,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长胖了?” “完全没有。”裴景翊答得飞快,一脸认真道:“文太医给的小册子上有写过,孕妇会比常人更容易水肿,每天坚持多按摩一会儿就好了。” 他把燕宜的手重新拉回来,不紧不慢地揉捏着指根,眸底浮起几分歉意。 “兵部那边不好一直请假太久,中间这几个月只好委屈你了,待到你生产前我再申请休息两个月,好好照顾你和孩子。” 燕宜哭笑不得,“我每天在家里好吃好喝养着,还有母亲和小月亮陪着,祖母隔三差五给我送好东西,哪里就委屈了?” 裴景翊脸上带出几分幽怨之色,小声强调:“我和她们不一样。” 燕宜:…… 算了,不和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中午四人在船上吃了一顿丰盛的河鲜。 自江南用快船冰藏运输来的鲥鱼脂膏丰美,鳜鱼细嫩少刺,拇指长的小河虾一半白灼一半爆炒,一虾两吃,各有风味,还有本地产的小杂鱼裹了面糊下锅炸得脆脆的,蘸上一点芝麻盐,嚼起来咯吱作响,满口生香。 不用说,刺最少肉最嫩的鱼腹部位通通留给燕宜,裴景翊还要亲自检查过一遍,把刺挑得干干净净的才夹到燕宜面前的瓷碟里。 房间两侧都敞着窗,湖面上吹来清凉的风,一转头就能看到远处朦胧水雾里的湖光山景,黛青色的山峦轮廓影影绰绰,像一幅造化天然绘就的山水画。 咬一口炸得脆脆的小河虾,沈令月眯着眼睛感慨:“美食美景美人,享受,太享受了。” 裴景淮逗她:“咱们船上又没像隔壁似的请了弹琴唱曲的,哪来的美人?” 沈令月手腕一转,用筷子头那端勾起裴景淮的下巴,“喏,这不就有一个吗?” 燕宜低头忍笑,裴景翊更是没眼看,专心跟自己面前的一块鱼肉奋斗。 边吃边聊,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卫家身上。 “听说陛下把陈夫人那座牡丹园连带整个山头都赏给了卫家,卫大将军却说自己一介粗人武夫,不懂莳花弄草,将园内的珍稀名品牡丹都送进宫中,又将整座山都开放给京城百姓游玩观赏,还允许他们把那些牡丹都挖回去自己种呢。” 沈令月原本还有点惋惜,明年就看不到那漫山遍野的牡丹盛况了。 但是一想到陈夫人为了侍弄那些牡丹,不知抛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就觉得卫大将军这样做也挺好的,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我前几日在宫里遇到卫大将军,他说那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正愁没地方处理呢,百姓们挖走了花,还能帮他翻翻地,正好拿来种点小青菜。” 裴景淮笑着对沈令月道:“以后就没有牡丹园,只有菜园子了。” 沈令月默了默,可以,这很卫家。 “卫家被贬十六年,如今重回朝堂,风头更胜从前,却能持守本心,不骄不躁,足见其心性坚定,堪为大任。” 裴景翊给燕宜夹了一筷干干净净的鱼肉,淡定点评:“同安公主有卫家相助,胜算又添几分。” 庆熙帝态度的转变朝臣们都看在眼里,已经有嗅觉灵敏的官员察觉到了几分风向,但还有不少迂腐老臣不愿相信,认为陛下一定另有成算,怎么会把偌大江山基业交付于女子手中? “话说回来,同安公主的生母出自谢家,为什么谢家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反而还要被极力淡化痕迹呢?” 沈令月求助于桌上最有学问的裴景翊,“大哥,谢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裴景翊轻轻颔首:“本朝建立不过一百四十余年,别看如今各家公侯勋贵都自诩是高门世族,其实他们祖上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时候,那才是贩夫走卒,僧道姑婆,做什么的都有。而那些从前朝,前前朝绵延下来数百年的世家大族,除了陈留谢氏,就没有一家是愿意支持太.祖的。” 在那个群雄争霸的乱世,各家都想在这九州大地上分一杯羹,烽烟四起,城头变换大王旗,最后唯有萧家先祖笑到最后,陈留谢氏也成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后唯一保留住大部分血脉的世族。 沈令月和燕宜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不愧是咱老乡哥哈,皇权和世家怎么能够并存呢? 燕宜想了想又问:“既然陈留谢氏投资成功,为何如今在朝中不见谢氏官员?是因为谢家后来和皇室闹翻了吗?” 裴景翊点头又摇头,“时日久远,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只知道太.祖与谢氏长公子谢无涯曾经情同兄弟,携手举事,征战南北,谢家倾尽资源全力支持太.祖招兵买马,就连昭惠皇后都是谢无涯的亲妹妹。但就在太.祖称帝,建立大邺后,谢无涯终其一生都未踏入朝堂半步,不知所踪。” 有传言说谢无涯本来想自己称帝,却被萧太.祖算计,饮恨而终。 还有说他与萧太.祖政治理念不合,一气之下归隐田园,去终南山寻仙问道了。 但不论真相如何,太.祖后继任的几代帝王,对陈留谢氏的态度都显得有些暧昧,一方面给予他们尊荣,加封各种虚衔,另一方面却有意无意打压谢氏子弟出仕,至少在京城中枢各部门的高官中,鲜少见到与谢家有亲的官员。 “听说谢家如今内部分为两派,一派是当年谢无涯那一支传下来的后人,醉情山水,不愿出仕,自称‘南山谢’;另一派则始终没有放弃培养自家子弟读书科举,重现昔日荣光,被称为‘宝树谢’。” 沈令月托着下巴猜测:“那同安公主的生母应该就是出自‘宝树谢’那一支了?他们想给陛下送女人,搞母凭子贵那一套,结果白白搭进去一个姑娘。” 裴景翊:“或许吧。宫里对这个消息瞒得很严密,若不是你们说起,我也不知同安公主生母竟是出自谢氏。” “那位谢姑娘一定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才会想方设法将年幼的女儿托付给卫皇后抚养。” 燕宜垂下眼眸,神情有些感伤,“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若是再阴谋论一点,谢姑娘在宫里吃喝无忧,又和卫皇后感情深厚,怎么年纪轻轻就病故了呢? 抛开古代这糟心的医疗水平不提,更多的还是心病吧。 只有她不在了,她的女儿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沈令月觑着燕宜低落的神色,有心调节气氛,故意清清嗓子开始胡说八道:“你们不觉得还是萧太.祖和谢无涯的微妙关系更好嗑吗?” 她伸出一个巴掌,“根据我的经验,这种开国创业的好兄弟,夫妻档,一辈子的关系都逃不开五个‘同’字!” 裴景翊挑了挑眉,配合问道:“此话怎讲?” 沈令月摇头晃脑,“咳咳,那就是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同归于尽——” 裴景淮追问:“不是说有五个同吗,还有一个呢?” “同人文见。”沈令月狡黠眨眼。 裴景翊愣了下,认真请教:“何为同人文?” 他只听过骈文赋文八股文。 沈令月眉飞色舞正要展开细说,被燕宜眼疾手快地捂住嘴,“这个话题你还是回去和表妹聊吧。” 不要让裴景翊学这些奇怪的东西啊啊啊…… 被她这么一插科打诨,那股追思怀古的伤感气氛倒是淡了不少,大家换了轻松的话题,吃吃喝喝好不愉快。 直到漱墨从侯府匆匆赶来,登上画舫的脚步有些急促,一来就给裴景翊使眼色,“世子,借一步说话。” 裴景翊正陪着燕宜散步消食,闻言不以为意道:“有什么话你在这里说便是。” 这个可不能说啊……漱墨眼睛都挤得抽筋了,面露焦灼:“世子,求您了,小的真有急事要单独禀报。” 燕宜推了推裴景翊的手臂,“去吧,别为难他了。” 裴景翊面色不虞,跟着漱墨去了房间外的走廊上,沉声道:“你最好有足够不挨罚的理由。” 漱墨飞快瞥了一眼半掩的窗子,上前一步,凑近裴景翊耳边小声道:“侯爷让您赶快回府——谢家来人了。” “谢家来人关我什么事?”裴景翊蹙了下眉,“父亲一个人还不够招待他们吗?” 漱墨急得直跺脚,声音压得更低,着急道:“谢家人拿了清河郡主亲笔书信,说……说是跟您订了娃娃亲,结果您却娶了旁人,要跟咱们府上讨说法呢。”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卡死我了……收尾的每一天都好艰难,要带出这本最大的一个瓜了(我自封的) 然后提前说一下明天不更了嗷,我要去毗卢寺拜拜找灵感[爆哭][爆哭] 第159章 第 159 章 “我与内子情深爱重,…… 裴景翊脑袋里跳出四个大字。 莫名其妙。 他成亲都三年了, 眼看就要当爹了,从哪儿冒出来一门娃娃亲? 而且还是谢家…… 他眉心紧蹙,又问了漱墨一遍:“哪个谢家?陈留谢氏?” 漱墨用力点头, “对对, 我听她们家车夫是这么说的, 好像是个什么特别厉害的大家族?” 尤其是那位找上门来,自称谢家三房主母的马夫人, 那股用下巴看人的高傲劲儿,简直比宫里的贵人还要气派。 裴景翊眉心皱得更深,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在聊陈留谢氏,怎么一转眼,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的咒语吗? “父亲派你出来时还说了什么?他一个人难道还应付不来吗?” 谢家便是再清贵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昌宁侯府也不是能任人搓扁揉圆,好欺负的软柿子。 不想让燕宜听见这些烦心事,裴景翊一边说着一边往船头甲板方向走去。 漱墨小跑着跟上, “世子放心, 侯爷和侯夫人都没想认下这门亲, 这不纯纯无理取闹吗?主要是顾忌着郡主娘娘……您是郡主留下的唯一血脉,不管这事怎么解决,都得有您在场,把话说开了才好。” 裴景翊脚步一顿,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等着, 我和二公子说句话就走。” 漱墨麻利地应了,路过燕宜所在的舱房,隔着窗子担忧地往里看了一眼。 出门前侯爷再三叮嘱过, 世子夫人还怀着孕呢,千万不能惊了她。 漱墨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公子最有本事了,肯定能悄悄儿地,漂漂亮亮地把这事解决了。 …… 裴景翊来到船头,沈令月和裴景淮正吵吵闹闹地在钓鱼。 全然忘记了上次钓鱼的“光辉战绩”。 “怀舟,你过来。” 裴景翊把裴景淮叫到另一边,压着眉头三言两语交代了几句,“……你帮我拖延一会儿,我现在就回府打发了她们。切记,别让你嫂子察觉了,你那脑子转不过她。” 裴景淮:……怎么求人办事还带人身攻击的? 他重重冷笑两声,下一秒转过头朝着沈令月大喊:“媳妇儿,我要告密!裴大他要干坏事!” 沈令月丢下鱼竿一个猛冲过来,目光炯炯:“大哥,你想干什么?” “怀舟你——” 裴景翊脸色瞬变,还没来得及堵上他的嘴,裴景淮已经如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沈令月眉头拧成麻花:“娃娃亲?陈留谢氏?” 不是吧不是吧,咋还说什么来什么呢? “罢了,本来也没想能瞒住你。” 裴景翊扶额叹气,不得不对沈令月和缓神色,好声好气地商量:“弟妹,有劳你和怀舟帮我周旋一二,我一定尽快解决了赶回来。” “不行。”沈令月不假思索地拒绝。 她拉起裴景淮就往后面舱房走,嘴里振振有词,“根据我看文多年的经验,越是不长嘴,越是‘为你好’,最后都会闹出更大的风波……” 她都有白月光回国ptsd了! 裴景翊面色大变,加快脚步追上去,神情紧绷:“你要做什么?不行,不能让燕宜知道,她还怀着身孕……” “你们聪明人就是爱想太多。” 沈令月瞥他一眼,无语摇头,“难道在你心里燕燕就这么脆弱?你若是偷偷摸摸瞒着她,那才是真正的伤害。” 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信任是很宝贵的东西,可以很坚韧,也可以很脆弱。 “就是就是。”裴景淮跟着附和,满不在乎道:“那什么娃娃亲,听都没听过,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嫂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 反正他和阿月之间向来是毫无保留,有商有量的,这才是夫妻,世上最亲密的人嘛。 裴景淮卖哥哥卖得毫无负担,还不忘向沈令月讨赏:“好媳妇儿,我做的对吗?” 沈令月给他一个飞吻,紧接着推开房门。 “燕燕!” 裴景翊冷着脸站在门口没动,听沈令月叽叽喳喳讲完来龙去脉,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燕宜此刻是什么表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紧绷,无意识地握紧拳头。 直到一抹轻盈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燕宜拉起他的拳头,将手指一根根掰开,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裴景翊回过神来,立刻想也不想地紧紧握住,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有些心虚和莫名的狼狈:“夫人,我……” “既然父亲派人来找了,那我们现在便回去。” 燕宜冲他淡淡一笑,“我们是夫妻,有事要一起面对,是不是?” …… 侯府前院,待客花厅。 裴显和孟婉茵坐在上首,视线交汇了几个来回。 最终裴显清清嗓子,看向坐在左手边慢条斯理喝茶的中年妇人,客气开口:“马夫人,郡主生前的确有意与谢家结亲,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若是我没记错,你们谢家收到我儿的庚帖后便没了下文。如果这也能叫订亲的话,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了?” 马夫人吹茶的动作一顿,不轻不重地放下杯盏,眉梢挑起,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裴侯此言差矣,当初可是郡主娘娘主动殷切促成亲事,频频来信示好,谢家才答应考虑考虑的,不然以我们谢家姑娘的才貌品行,难道还愁嫁不出去吗?” 马夫人拉起坐在她身旁少女的一只手,满脸喜爱和赞赏,拍着她的手背感慨,“瞧瞧我们家九小姐,说句不客气的话,谢家前朝可是出过数位皇后王妃的,她比那些祖宗姑奶奶又差到哪里去了呢?” 孟婉茵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飞快瞄了一眼。 确实是个极为出众的姑娘,冰肌玉骨,神韵清灵。 但她就是再好,允昭也已经娶妻成家了啊。 谢家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上门说要履行婚约,总不能把大着肚子的燕宜休妻下堂吧? 再说这可是高贵妃做媒,陛下赐婚的亲事,哪能说换就换? “马夫人,恕我直言,陈留到京城不过三四日路程,三年前贵妃做媒,陛下赐婚的时候,谢家就没收到什么消息吗?” 裴显不评价谢家姑娘,只是一脸诚恳地反问:“三年前你们没及时赶来履行婚约,如今犬子与他妻子感情深厚,即将为人父母,你们偏偏又出现了,是想让我裴家背上抗旨不尊,休妻另娶,将孕妇赶出家门的恶名吗?” 他低头呵呵笑了两声,意味不明道:“我竟不知道,我儿都快当爹了,还这么抢手呢。” 马夫人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那位谢九姑娘更是绷着脸孔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低下头一言不发,耳根后面泛起一层红晕,不知是羞是恼。 “侯爷有所不知,鸣珂这孩子命苦啊,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是在她祖母膝下长大的,三年前恰逢老太太寿终正寝,鸣珂伤心过度大病一场,被她修道出家的姑姑接进山中调理身体,也是为祖母结庐守孝,这才耽误了花期……” 马夫人清清嗓子,“我虽然是她婶母,也不能眼看着这么好的姑娘没了依靠,正好老宅收拾旧物的时候发现了清河郡主与她母亲当年往来的书信,这才派我带着鸣珂上京来碰碰运气。” 她打了一通感情牌,又放低身段,显得十分诚恳:“这两个孩子本该是佳偶天成,一段佳话,却阴差阳错,有缘无分,不是很可惜吗?” “是很可惜。”裴显不怎么走心地点了点头,“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马夫人皱了下眉,左右张望,仿佛在确认外面无人偷听,这才带了几分急切的神情:“裴侯请三思,我们谢家想要结亲的心意是很虔诚的,难道您就不想要一个留着谢家血脉的孙儿做继承人吗?我们陈留谢氏数百年风流蕴藉,族中能人辈出,各领风骚……听说如今这位世子夫人父族平庸,母族更是出身商户……” “马夫人请慎言。” 裴显皱着眉头不悦地打断。 裴景翊还没回来,但他的耐心已经耗尽。 “不必再说了,是我们裴家高攀不起谢氏血脉,所谓婚约也不必再提,请马夫人留下郡主亲笔书信,今后谢九姑娘另行嫁娶,一切与我裴家毫不相干,我们也绝对不会在外面胡言乱语,损毁女儿家的清誉。“ 裴显端起茶杯,明晃晃的送客之意。 马夫人见他软硬不吃,有些恼了。她在陈留也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当地的大户人家和官眷夫人都对她倍加礼遇,捧着重礼也要和谢家拉上关系,何时这样被人指着鼻子奚落嘲讽过? 她想发火又生生忍住,攥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侯爷,话别说得太绝,纵然昌宁侯府简在帝心,我们谢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太.祖亲笔‘芝兰宝树,清流世泽’的牌匾至今还挂在本家中堂,若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知道我们谢家姑娘被始乱终弃,裴家的名声就好听了吗?” “我与谢姑娘素昧平生,何来始乱终弃一说?” 裴景翊冷着脸推门而入,毫不客气地指责,“我与内子情深爱重,矢志不渝,轮不到什么王谢张李,阿猫阿狗的来拆散。” 说完他回身扶着燕宜手臂,声音放低,极为温柔,“小心门槛。” 燕宜迈步进门,对上面露惊讶的公婆,轻轻颔首。 “父亲母亲不必担忧,我与夫君之间清白坦荡,无需隐瞒。” 沈令月紧随其后,气咻咻地冲进来,却在对上谢鸣珂的面庞时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 这不是她那天在陈夫人的牡丹园偶遇的陌生少女吗? 啊!怪不得她上次听到陈留谢氏的时候觉得耳熟呢…… 沈令月气鼓鼓地瞪她,“你不是来探亲的吗?怎么变成来撬我大嫂墙角了?” 谢鸣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刚要开口解释,又被马夫人一把扯到身后。 “看来今日我们是谈不拢了。” 马夫人飞快扫了裴景翊一眼,目光落在他和燕宜紧紧交握的双手,哼道:“当年清河郡主为了爱子的前途殚精竭虑,早早撒手人寰,若她知晓世子背信毁诺,辜负她的一番苦心,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你跟我母亲很熟吗?还是她给你托梦了?” 裴景翊冷冷道:“我母亲若能看到我们夫妇恩爱甜蜜,只会觉得欣慰,还要夸我眼光好,才能拥有这样一个聪敏昳丽,秀外慧中,样样完美的好妻子。” 燕宜被他直白的夸赞哄得脸热,飞快地偷偷拧了下他手背上薄薄的那层皮肤。 裴景翊甘之如饴,微微偏过头,满眼都是对她的痴迷恋慕,毫无保留。 可算是撑到儿子回来了……裴显当机立断:“来人,送客。” 马夫人还欲纠缠,谢鸣珂却突然甩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鸣珂,你站住!” 马夫人匆匆追出去,在侯府门口抓住谢鸣珂的手,面色不善:“你跑什么?明明是你先和裴世子说亲的,难道你还比不过那个破落户家的女儿?” “三婶母,你说带我上京探访祖母旧友,我才跟你一块出门的。” 谢鸣珂红着眼眶,声音里带了哽咽,“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亲事,干嘛要上赶着来自取其辱?就因为我爹娘不在了,祖母也不在了,我就能随便你们摆弄利用吗?” 刚才在厅内她没有当众戳穿三婶母的心思,是她教养好,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谢家的短处。 那也不意味着她就能傻乎乎地被人卖了。 马夫人面露焦急,连忙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够了,别忘了你姓谢!你不为自己的终身考虑,也不想想你的其他兄弟姐妹吗?” 谢家已经远离权力中心太久太久了,他们迫切需要一个重新回来的契机…… “我跟着姑姑修道修得好好的,还要考虑什么终身?” 谢鸣珂不知怎么爆发出一股力气,重重甩开马夫人,头也不回地跑了,三拐两拐就消失在四通八达的胡同岔路里,将马夫人的叫喊远远甩在身后。 她心里委屈,脑子里不停回旋着沈令月惊讶鄙夷的面孔。 会把牡丹随水而葬,那么有趣的姑娘,她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她现在一定很讨厌自己吧…… 谢鸣珂漫无目的地低头乱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前方出现一堵高高的围墙,仿佛她的人生也被堵住,看不到出路。 她怔怔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怕什么,大不了就回去接着跟姑姑修道,什么家族荣耀与她何干? 祖母说过,她的小珂儿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快快活活的就好…… 谢鸣珂想通了,给自己鼓了鼓气,转身往外没走几步,就被几个不怀好意的身影团团围住。 为首的地痞一脸猥琐,搓着手慢慢靠近:“小娘子,迷路了吧?哥哥送你回家啊?” 她脸色一变,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你们要干什么,让开,放我出去——救,救命啊!” 谢鸣珂扯开嗓子朝胡同外大喊起来。 几个无赖见状不妙,立刻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拉拉扯扯把人往胡同深处拽去。 谢鸣珂疯狂挣扎,顾不上嫌脏,朝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狠狠咬下,趁着对方吃痛松手,毫无章法地推开他们,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胡同外面就是一条繁华街道,只要她能跑出去,就一定能找到人求救…… “啊——” 身后一股蛮力将她又拉了回去,伴随着无赖的狞笑,“看你还往哪儿跑!” 谢鸣珂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名贵衣裙沾上泥土脏污不堪,她双手紧紧抠进地面挣扎,指甲断裂也在所不惜。 “……救命!来人啊!” 就在她最绝望的那一刻,一道颀长身影从胡同口斜斜投了下来。 下一秒,转过一抹英气勃勃的眉眼,身后背一把长刀,反手抽出,指向对面。 “放开她。” 作者有话说:裴大:言出法随? 作者:你没续费[空碗] //放心啦谢小九也是好姑娘不会搞什么狗血扯头花的[撒花][撒花] //有奖竞猜:是谁来英雄救美了[狗头]提示:是一个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场的角色~ 第160章 第 160 章 “书房好冷,让我回来…… 谢鸣珂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来人是一名高挑硬朗的年轻女子, 小麦色的皮肤有些粗糙,脸颊似乎还带着细微的擦伤痕迹,唯有那双幽黑的瞳仁坚毅明亮, 不怒自威。她挟一身北地吹来的刚硬朔风, 就这样从天而降, 出现在她面前。 很快,胡同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 刀割麦子般倒了一地。 她收刀入鞘,来到谢鸣珂面前蹲下身,冲她伸出一只手,“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谢鸣珂回过神, 刚要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她刚才挣扎得太用力,指甲劈了一小截,指缝里满是沙土,似乎磨破了, 丝丝缕缕的痛意蔓延开来。 悬在半空的指尖颤了颤,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放上去。 然而下一秒, 对方却反握住她的手腕,没用什么力气,轻轻巧巧把谢鸣珂从地上提了起来,又解下腰间水囊, 帮她冲洗干净。 “你带帕子了吗?”女子一边慢慢倒着水问道。 谢鸣珂点头,小心地取出手帕裹住指尖。 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对面俯身为她倒水的女子,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侧颈有一道淡淡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这个要命的位置依旧触目惊心。 “好了。”女子收起水囊, 双手随意在衣摆上抹了几下,这才皱着眉头问她:“你家里人呢,怎么敢让你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要不是她刚好在附近的铁匠铺取刀,隐约听到呼救声,这姑娘岂不是要白白遭了毒手? 谢鸣珂被她有些严厉的语气质问,心中翻涌的委屈越发强烈,啪嗒啪嗒落下泪来,哽咽道:“我,我迷路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一哭倒让女子慌了神,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无措挠头:“你别哭啊,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以后出门在外千万要小心,若是真遇到什么不测,想想你的家人该有多伤心啊。” 不提家人还好,一提谢鸣珂哭得更厉害了。 她还哪有什么家人呢,个个都想把她称斤论两卖个好价钱。 对面女子:…… 她叹了口气,拉着谢鸣珂往外走,一直来到胡同外面的主街道上,周围恢复了人声鼎沸,又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到这里就安全了,我还有事,你自己雇辆车回家吧,以后千万别任性了啊。”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被谢鸣珂拉住衣袖,急切道:“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改日我一定亲自上门致谢。” “我姓周,叫……” 女子话还没说完,街对面走过来一个穿黑袍带兜帽的男人,眉眼凌厉,帽檐下露出的几缕发丝隐隐掺着银白。 他锐利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谢鸣珂身上一扫而过,仿佛能看穿她的骨骼肌理,令人不寒而栗。 谢鸣珂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那女子身后躲了躲。 “取把刀而已,怎么磨蹭这么久?” 陆东楼收回视线,似是不悦地皱起眉头。 “啊,顺手救了个姑娘。”周雁翎随口解释,回头对谢鸣珂加快语速叮嘱:“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记得雇车回家啊,要找正规车马行,走大路——” 说完便大步追上陆东楼,二人并排向前走去。 谢鸣珂再想问她姓名已经来不及了,只隐约听到她对身旁男人笑嘻嘻地问了句:“姐夫,我们什么时候进宫啊?” 男人眉眼冷肃,强调:“执行公务期间,不得乱攀亲戚。” “好的陆同知。”她从善如流改了口。 谢鸣珂怔怔站在原地,看着救命恩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人群中,莫名有种怅然的意味。 还没问清她叫什么名字呢。 …… 侯府。 孟婉茵快步上前拉住燕宜的手,紧张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跟着一块回来了?这事闹的太突然了,把全家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允昭,他可从不知情啊。” “母亲放心,我明白的。”燕宜安抚似的冲她笑笑,又对裴显说:“父亲,谢家突然上门重提婚约,明知不占理还要胡搅蛮缠,想必是另有所图。” 裴显本意是瞒着儿媳妇,让儿子悄悄解决了这事得了,如今见燕宜不但没有吵闹,还能冷静分析谢家意图,心中越发满意。 这才是能撑起裴家门楣的宗妇气度啊。 他点头附和:“我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且看那位马夫人后续是否还会再找上门来吧,有什么筹码手段尽管亮出来,咱们见招拆招便是。” 一回头对上沈令月炯炯有神的目光,裴显福至心灵般又加了一句:“当然了,无论谢家开出什么条件,我们也绝不会答应的。” “就是,你和允昭日子过得好好的,哪能说换人就换人,脑子进水了吗?” 孟婉茵拉着燕宜的手再三保证。 燕宜抿唇一笑,点头说好。 裴景翊站在一旁,冷不丁开口:“父亲母亲,我先陪燕宜回九思院了,她今天出门奔波了半日,又无端受此风波,需得好好休息。” “是这个道理,你们快回去吧。”裴显摆摆手,又问要不要请大夫进府来看看,免得动了胎气。 “不必。”裴景翊和燕宜异口同声答道。 燕宜扭头看他一眼,解释:“父亲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并未感到不适。” 裴景翊等她说完才开口:“我每日都为她诊脉记录,无需另请大夫。” 裴显看了看小两口,总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裴景翊扶着燕宜离开,没走几步就撞上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裴玉珍。 “怎么回事?我听说清河郡主给允昭订的娃娃亲找上门了?” 裴玉珍捋着胸口顺气,脸色微微涨红,用力挥了下手。 “有毛病吧?早干嘛去了?” 裴景翊蹙眉强调:“小姑误会了,没有娃娃亲,只是书信往来,并不成立。” “就是成立了也不行!”裴玉珍白他一眼,飞快瞥了下燕宜,气哼哼道:“我们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我都习惯她当我侄媳妇了,怎么能随便换人呢?” 她承认之前是不太喜欢燕宜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谁敢说世子夫人的不好,她第一个不答应! 燕宜唇边笑意加深,“谢谢小姑这么疼我。” 裴玉珍脸上更红了,清清嗓子大包大揽道:“下次她们再敢上门纠缠,记得第一时间叫我回来,看我不撕了那个癫婆的嘴。” 管他什么谢不谢家的,论打架她裴姑奶奶没在怕的!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裴显扶额,拦下武德充沛的妹妹,又叮嘱:“管住你的嘴,别让母亲知道了。” 今年春天太夫人刚病了一场,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复过来,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些烦心事还是少让她听见的好。 裴玉珍白他一眼,“知道,我又不傻。” …… 回到九思院。 燕宜先红着脸去了一趟净房,又叫司香取来家常旧衣换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发现裴景翊似乎一直站在桌旁,半天都没动弹。 连她走到他面前都未察觉。 燕宜轻咳一声,抬手去解他衣领旁的盘扣。 裴景翊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的指尖。 “……你干嘛?”燕宜被他吓了一跳,抽回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胸口,“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把衣裳换了。” 这男人的洁癖比她还严重,但凡从外面回来,不换衣裳坚决不肯坐下。 裴景翊抬眸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去了屏风后面。 燕宜没管他,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卸下钗环,让紧绷了一天的头皮好好放松一下,随意地挽在脑后。 后腰有些酸痛,她抬手捶了几下,决定去床上躺会儿。 裴景翊换好衣服出来,一转头看到她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骤然一变,快步上前,几乎是飞扑到床边,紧紧拉住她的手:“阿昙?你怎么了?” 燕宜缓了口气,慢慢睁开眼,无奈道:“裴景翊,你再这样一惊一乍的,我要先被你吓出毛病了。” 这人今天到底在抽什么风? 裴景翊脸色一白,清俊面庞浮上三分脆弱,颤抖着把她掌心贴上自己面颊,又偏过头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仿佛猫科动物在用气味标记领地。 “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会受刺激,脉象不稳,影响身体和孩子。” 燕宜眨眨眼,抬手放在小腹处,平静道:“我没事,孩子也没事,你别自己吓自己,我们都好好的呢。” “真的吗?”裴景翊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 燕宜勉强扯了下唇角,“真的,如果你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眯一会儿就更好了。” 裴景翊立刻道:“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也不去。” 燕宜:……被你这么盯着还能睡着吗? 但自从她诊出有孕,裴景翊这个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燕宜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只得闭上眼睛,微微偏过头,假装这样就能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却不知裴景翊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眉头蹙得更深,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转而揪住她的一片衣角,用力拢进掌心。 等燕宜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桌上摆的都是她爱吃的。 她和裴景翊相对而坐,他自己没怎么动,却还在不停给她夹菜。 “够了。”燕宜拦住他的动作,“中午在船上就吃了不少,晚上不能再吃撑了。” 裴景翊这才作罢,却依旧像个探照灯似的,幽深眼眸无时无刻不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燕宜被他盯得发毛,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去贴了下他的额头,轻声问:“夫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就算粘人也不是这么个粘法啊,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裴景翊反握住她指尖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下,摇头:“托你的福,我现在都成半个大夫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 “那你今天这是……”燕宜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自打从外面回来,你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是因为谢家吗?” “是,也不是。”裴景翊盯着她,“夫人呢,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燕宜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说什么?说谢家上门的意图?” 她轻垂眼睫进入思索状态,“白日里我们才聊到宝树谢派一心出仕,或许那位马夫人上门说亲是假,借机要挟侯府为谢家谋好处是真?毕竟……” 她看了裴景翊一眼,玩笑似的轻勾起唇角,揶揄道:“夫君应该不会休了我的,对吧?” 裴景翊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起来,冷玉似的面庞浮起一层薄怒红晕,像是受了天大的污蔑。 “我当然不会,你是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祖宗的妻子,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燕宜覆上他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两下,“我知道啊,你不用这样反复强调。” 裴景翊缓过神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做了几个深呼吸,给燕宜盛了一碗汤。 二人在有些奇怪的气氛中用完这一餐,饭后裴景翊又扶着燕宜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很快就到了入寝时分。 燕宜傍晚时才眯了一会儿,现在还不太困,便拿了上次没看完的最新一卷《玉堂钗》,坐在桌边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表妹这下算是找到自己的舒适区了,新书越写越好,也敢放开手脚了。”燕宜笑着对他点评了句。 裴景翊坐在床边,看她手持书卷,一派悠闲安然的姿态,仿佛全然未把谢家的事放在心上。 有妻如此通情达理,按说他该欣慰才是。 可裴景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口像是坠了一块秤砣,闷闷的,又像是有人在下面点了一把火,烘得人越发焦躁急灼。 莫名的情绪如蒙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急需一个出口。 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燕宜身后,弯腰将她整个拥进怀里。 “嗯?”燕宜扭头,视线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条,误以为他来催自己早点安歇,便哄了一句:“你先睡,等我看完这一章。” 下一秒,裴景翊抬手将书抽了出去,丢到一边。 燕宜微微蹙眉,转过身正视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说?” 像个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小孩子,撒泼打滚地要大人来关注他一般。 裴景翊低下头,来回蹭着她的颈窝,声音低低的,还有点闷。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阿昙,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我的气?不会觉得我有意隐瞒你是我心虚,不会觉得我和那位谢家姑娘有什么关系,进而吃醋不满?” 从画舫回来到现在,他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做了十几种方案准备迎接燕宜的发难。 可她不但没有发脾气,还冷静地安抚全家,甚至包括他自己。 裴景翊想不通,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委屈似的抱怨:“你以前明明很在意我的,为什么这次偏偏不在意了?” “……以前是什么时候?”燕宜认真询问。 裴景翊张口就来:“上次我连夜去玉佛寺找你,上上次我们去小王庄后山探矿,你都很担心我,还主动紧紧抱着我,冲我发脾气……” 燕宜被他回忆弄得脸热,连忙打断:“这两种情况又不一样,无论是玉佛寺还是小王庄,都是客观不可抗力因素,我当然会担心你的安危。” 但突然找上门来的谢家,还有这桩八字没一撇的娃娃亲? 燕宜冷静反问:“这会对我们的感情产生任何影响吗?” 等裴景翊用力摇头,她才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我若因为这件事就冲你发脾气,闹别扭,不是无理取闹吗?” 裴景翊却突然从她怀里退出来,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桌旁的油灯映出他清俊的眉眼,晦暗的微光在他瞳孔里轻轻跳动。 “阿昙。”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桌沿,将她密不透风地圈起来,强势地俯身寸寸逼近。 “说你爱我。” 燕宜在他直白的攻势下瞬间红了脸,唇瓣微颤,那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又抽什么风?”她狼狈似的扭过脸,不敢直视他滚烫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微圆的腹部,嗫喏道:“孩子都有了,你还问什么爱不爱的……” 裴景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来看着自己,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为什么不吃醋,为什么不冲我耍性子,为什么不说爱我?” 他会患得患失,会对她充满独占欲,会想寸步不离地,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那燕宜呢?她是否和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情? 她总是这么冷静大方,是外人眼里最最完美的世子夫人,到底是性格使然,还是……她不像他这般狂热痴迷,发自灵魂地渴望她,占有她? 燕宜有些失神,裴景翊却突然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嗓音恢复了正常时的清冷低沉。 “你早点休息,我去书房……冷静一下。” 等燕宜再抬起头,只看到他匆匆出门的背影,步伐有些急促的踉跄。 她心情复杂地站起来,在屋里绕了两圈,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裴景翊……因为她没有对他发脾气,反而自己发脾气了? 说什么要去书房冷静冷静,这不是单方面在和她冷战吗? 燕宜有些莫名,又觉得荒诞。 他和那位谢姑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别说谢姑娘了,就连当初表妹对他……她不也没说什么吗? 本来她是没打算和裴景翊生气的,可他闹了这么一通,她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 燕宜叫了司香进来铺床。 司香觑着她冷淡的神色,再一想起刚才大公子气冲冲地去了书房,动作越发放轻,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燕宜上床盖好被子,望着头顶影影绰绰的床帐花纹,身旁是空荡荡的床铺,越想越气。 辛辛苦苦怀着孩子的是她,莫名其妙被“未婚妻”找上门的也是她,难道非要她把侯府闹个天翻地覆,裴景翊就相信她在乎他,就觉得舒坦了? 居然还逼着她说爱他……这话在那些无数个隐秘的夜里他还没听够吗?非要在清醒时候说出来的才算数? 燕宜咬紧下唇,脑子里乱乱的,不知迷糊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半夜,她感觉小腿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皱紧眉头睁开眼,却被趴在床边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吓了一跳。 她这一醒,裴景翊也抬起头,二人在幽暗的夜色里朦胧对望。 裴景翊率先败下阵来,试探着去拉她的手,珍而重之地放进掌心。 “阿昙,我知错了,是我不好,不该在这种时候和你斤斤计较。” 他垂下眼角,露出几分可怜意味。 “书房好冷,让我回来睡好不好?” 燕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抽出手,稍稍用了几分力气,拧了下他的面皮。 “这个家都是你的,你想睡在哪儿还用我答应吗?” 明明是教训的冷淡语气,裴景翊却甘之如饴,立刻坐到床尾,熟练地替她按摩起小腿来。 很快,那股抽搐的酸胀感便慢慢褪去。 燕宜看着他的动作,才明白这些日子她能睡得安稳,全因为他时刻关注着自己的身体,不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她叹了口气,俯身靠近,环住他的脖颈,顶着滚烫的面颊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句: “裴景翊,我想……我应该是爱你的,很爱你,这样够了吗?” 作者有话说:来了,今天是限定款裴·癫公·景翊[狗头][狗头] //没错就是我们雁翎妹妹回来了哈哈哈哈~等会儿给猜对的宝宝发小红包去 160-170 第161章 第 161 章 “提问,嘴巴除了用来…… 翌日清晨, 兄弟俩在侯府门口碰上了。 确认过眼神,都是要早起上班的人。 裴景翊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视线蓦地一顿。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放慢脚步, 转过头细细打量裴景淮, 片刻后肯定点头:“你和弟妹闹别扭了?” 瞧他那一身怨气冲天的劲儿, 裴景翊毫不怀疑弟弟到了宫门口就会被手底下的金吾卫拦住——何方妖孽,竟敢擅闯宫闱? “哼, 还不都是你造的孽!” 裴景淮似乎早就等他这句话了,话匣子一开立刻噼里啪啦地指责。 “昨晚阿月不许我上床睡觉,只准蹲在脚踏上,翻来覆去审了我半宿, 问我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娃娃亲,有没有看哪个小姑娘好看就大言不惭夸下海口说长大了要娶人家,跟爹娘出门做客吃席的时候有没有捡过哪家姑娘的帕子香囊耳环玉佩的……你说,是不是都怪你?” 裴景淮揉着严重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无情控诉。 裴景翊斜他一眼, 语气淡淡:“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炫耀?” 裴景淮嘴巴张开一半又闭上, “有这么明显吗?” 回答他的是裴景翊不屑的一声冷哼。 裴景淮嘿嘿一笑,双手交叉撑在脑后,大摇大摆追上他的步伐,一边假装苦恼摇头:“哎, 女人嘛,就是爱胡思乱想, 真拿她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可看他那眉飞色舞的得意劲,仿佛被王母赐了仙桃, 不让上床睡觉,还整出荣誉感了? “小人得志。” 裴景翊嘴上跟淬了毒似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少在这里看我笑话,我活了二十几年清清白白,不像某些人纨绔浪荡惯了,谁知道在哪里惹出过什么风流债,指不定哪天就找上门来,现世报。” 裴景淮冲他做鬼脸,“略略略,我才不怕呢。” 他又上下打量裴景翊好几眼,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怎么,大嫂没冲你闹脾气啊?哎呀,可以理解,大嫂一向端庄稳重,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你闹腾……” “你怎么知道她没闹?” 裴景翊突然打断他,语气幽怨:“我昨晚睡的书房。” 裴景淮:…… 沉默片刻后,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你是这个。” 世上居然还有甘愿老老实实睡书房的男人? 换做是他,哪怕翻窗撬锁,上房掀瓦,死皮赖脸也要和媳妇儿待在一个屋里…… 裴景淮咂咂嘴,摸着下巴小声嘀咕了句:“看不出来啊,大嫂发起脾气这么难哄。” 裴景翊自觉扳回一局,腰板都挺直了几分,还要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轻描淡写道:“嗯,她确实更在乎我一点。” 裴景淮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握紧拳头。 可恶! 要不今晚偷偷洗个冷水澡,生场小病试试? 病了就不用早起上值,还可以享受最顶级的贴身照顾和亲亲抱抱…… …… 沈令月来九思院找燕宜吐槽了。 “哼,我都跟裴景淮摊牌了,他要是敢在外面给我招惹什么花花草草,我立马就收拾行李回娘家去。” 燕宜不由失笑:“他又没做什么,你这不是迁怒吗?” “哪有,我看他分明乐在其中呢。”沈令月眼珠一转,笑得神秘兮兮的,“这叫小醋怡情,男人就爱这一套。” “是……这样吗?”燕宜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很多想不通的点突然就有了答案。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下意识地问出口:“夫妻之间不是应该信任彼此吗?” “就是因为够信任,才敢在这种敏感话题上随便开玩笑啊。” 沈令月点点自己嘴唇,“提问,嘴巴除了用来吃饭喝水,还能做什么?” 燕宜张了张口,不确定的道:“亲亲?” 沈令月:…… 她一脸无语竖起大拇指:“你们俩是这个。” 行啊裴景翊,裴景翊行啊,你还我从前那个清纯乖巧的燕燕宝贝! “……当然是用来说好听的话啦!” 沈令月捂脸无奈望天,又突然反应过来,咻地凑到燕宜身边,小声问:“平时你们俩私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不会只有亲亲抱抱腻歪来腻歪去满屏幕不可说吧?” 她紧紧盯着燕宜,眼看着她瓷白细腻的肌肤唰地染上胭脂红,还要嘴硬地扭过脸辩解:“当然不是,我们也,也有聊很多话题啊,文学,画画,他的工作,朝局时政……” “停之停之。”沈令月听得头大,打断她的回忆后冷不丁问了句:“你有说过爱他吗?”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表情堪称惊恐,下意识回头看向床榻。 不,她确定小月亮昨晚好好睡在澹月轩,而不是在她和裴景翊的床底下。 但她为什么会和他问出同样的问题? 沈令月光读她的微表情就全都懂了,叉腰哼了两声,脸上带了点小得意。 裴景翊,不行。世界上最了解燕宜的人,还得是她^_^ “谈恋爱谈恋爱,恋爱是要谈的,不是两个人一起吃饭睡觉生孩子就是爱了,那顶多叫过家家游戏。” 沈令月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语重心长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裴景翊确实已经取代了我,成为你人生中不可或缺,密不可分的另一半。他想在你身上索取的东西,一定比我要的更多。” 她和燕燕在一起这么多年,还不了解她是什么性格吗?越是沉重珍贵的情感,越要仔细妥帖地藏在自己心里,谁也不给看,仿佛这样就能长长久久地保存下来。 她轻轻靠在燕宜肩膀上,小心地不碰到她的肚子,那张永远大大咧咧活泼讨喜的明媚面孔下,浮起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忧伤。 “小的时候,我常常说‘我最爱爸爸妈妈了’,他们每次听到这话就高兴的不得了,仿佛我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能摘下来……” 后来他们不在了,她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无法说出这个字,更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还有人值得她去爱。 越是长大,爱这个字在舌尖上的分量就越重,哪怕只是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庄严的不得了,仿佛自带一道咒语,将两端的人牢牢锁起来。 “我大哥说过,男人的耳朵比眼睛好用多了,你为他做了多少他看不到,一定要扯着他的耳朵大声告诉他才行。” 沈令月脸上的怅然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冲她挤眉弄眼:“爱这个东西,不能光做不说啊。” 燕宜:…… 她怀疑小月亮在开车,并且她有证据。 在心里默念胎教胎教,她隔着衣裳和肚皮捂住宝宝那可能并不存在的小耳朵。 然后把昨晚裴景翊的“反常”如实告诉了沈令月。 “所以他觉得我没有吃醋,就是不够爱他?”燕宜认真向小沈老师讨教,“你不觉得这很……没有逻辑吗?” 呵,狗男人,竟然敢在燕燕怀着孕的时候跟她闹别扭! 沈令月心底默默记下裴景翊一笔,看来小木碗可以提前预备起来,送给她宝贝外甥侄子干儿子了。 送,多送几个,都刻上数字雕上花,让他一礼拜吃饭都不带重样的! 心里狠狠发泄了一通,沈令月脸上没露出分毫异样,一本正经解答:“感情的事哪有什么逻辑可讲?那我问你,假如我身边出现了另一个比你更要好的朋友,你心里什么滋味?” 燕宜脸色瞬间一变。 她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哪怕光是在心里想一想,小月亮会和别人像和她们这样亲密无间,分享彼此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整个人就像被泡进黄连水里,又酸又苦,喘不过气。 直到沈令月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将她不断沉溺下坠的思绪拉回现实。 “没错,记住这个感觉,裴景翊就吃这一套。” 沈令月心里的小人叉腰狂笑。 姓裴的你永远也比不上我在燕燕心里的地位咩哈哈哈! 燕宜回过神来,红着脸轻轻捶她一下,“你再这样乱说话,我就不跟你好了。” 小月亮和他又不一样,两个人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幽幽望着沈令月:“你又不会逼我反复承认爱你。” ……好奇怪,为什么她对着小月亮就能轻而易举说出这句话? 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呢?燕宜想不明白。 “我懂我懂,都在心里了。” 沈令月笑容越发灿烂,夸张地拍拍自己胸口,用力点头。 爱本来就是这么复杂又神奇的东西嘛,分不出高下对错,孰轻孰重。 裴景翊这家伙虽然讨厌了点,抽风了点,但他对燕燕的心是真的,只是在反复确认自己的安全感罢了。 “你还记得我们学校以前有只特别高冷的大黑猫吗?”沈令月突然回忆:“我们社团想尽办法堵了它十几次,好不容易才抓住它带去医院处理伤口。” 后来在她每天坚持不懈的探病加投喂下,大黑猫终于肯对她翻肚皮打呼噜,露出外人看不到的那一面。 “它那时候特别奇怪,本来好好地一直在蹭我的手,突然抽风似的咬我一下,也不疼,但就是要咬一下,然后舔两口,再继续蹭我。” 沈令月无奈地耸耸肩,“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说法,说小猫这种抽风行为类似一种防沉迷系统,因为它太喜欢我了,又怕自己会因为这份喜欢受到伤害,所以强迫自己‘抽离’一下,但最终本能还是战胜了理智,选择继续喜欢我。” 听着她的话,燕宜不知怎么就想起昨晚裴景翊赌气似的一个人去了书房,结果半夜又偷偷摸摸溜回来,蹲在床边看她的模样。 嗯,猫科动物实锤了。 她认真问沈令月:“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更有安全感呢?” “问问你的心。” 沈令月隔空轻点了两下,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丢掉那些本就不存在的压力和禁锢,它会告诉你的。” …… 宫中。 今天的朝会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翻来覆去吵的还是那些老生常谈。 裴景淮站在角落里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兴致地神游天外。 托沈令月的福,他现在也能上朝了。 虽然她有时候逗他,说他是门卫,是陛下和贵妃的爱情保安。 门卫就门卫呗,那咋了?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站在这儿呢。 裴景淮抬头望去,很快就从一堆黑压压的脑袋里准确找到了他爹和他哥。 一门三父子同朝为官,这在大邺也是一段佳话。 难怪曾经那么高傲的谢家会放下.身段,厚着脸皮上门来攀亲了。 唉,真麻烦,也不知道后续还会不会闹什么妖…… 裴景淮胡思乱想着,直到无意中往身后的门外广场一瞥,遥遥望见一道熟悉身影大步走来,不由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就精神了。 下一秒,太监尖利的通传声响起: “传,西北锦衣卫指挥同知陆东楼觐见——” 裴景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东楼从他面前走过。 真是陆大哥回来了?! 这么突然,难道是北方军情有变? 可现在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胡人都忙着牧马放羊呢,一般不会选在这时候搞事啊。 不光裴景淮目露迷茫,满朝文武听到这尊煞神的名字也是面色各异。 陆东楼上次回京,揭出一连串勾结漠北皇室的叛臣贼子,杀得菜市口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天地无光。 事后他自己轻飘飘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传说。 随着他大步踏进殿内,有胆子小的官员已经开始闭上眼睛默默念佛。 庆熙帝亦是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陆东楼身上,急切发问:“东楼,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漠北可还安好?” 陆东楼一丝不苟地行完君臣大礼,起身一板一眼答:“回禀陛下,微臣此次回京是来报丧的——漠北守将梁宪梁将军,于去岁冬月守城战中遇袭重伤,缠绵病榻数月,勉力支撑,不幸于二十五日前殉职。” 满朝哗然! 庆熙帝更是惊讶地站起来,“梁宪去世了?” 此时满朝君臣的心声达到了高度一致的统一——梁宪不在了,抵御胡人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漠北边境谁来戍守? 守边可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武将们无声交换着视线,文臣们同样有自己的小心思,满殿寂静之下,却是暗潮涌动。 唯有陆东楼站在原地,岳峙渊渟,如惊涛骇浪里的一根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庆熙帝从痛失一员猛将的悲痛中最先回过神来,眉头紧皱。 “不对,朕记得去年冬日胡人南下劫掠,北边送回来的战报上明明写了是大捷,没提到梁将军遇袭受伤啊,怎么会如此突然就去了?” 陆东楼拱手回话:“是梁将军唯恐军心动摇,故意瞒下噩耗,身受重伤也要亲自站上城头鼓舞士气,本以为好生休养一段日子便能康复,奈何胡贼阴险狡诈,早春青黄不接时派出小股骑兵反复侵扰,搅得边境民心惶惶,不得安宁,梁将军也无法安心休养。” 庆熙帝眼眶一热,重重握住龙椅扶手感慨:“梁宪,朕之忠臣良将啊。他去世前可有写遗表上奏给朕,可有推荐接任他守边的将领人选?” 陆东楼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疏,黄总管小跑着下来双手接过,又转呈给庆熙帝。 庆熙帝迫不及待地打开,才看到开头那句颤抖绵软的字迹“臣疾革之际,伏枕陈情”,鼻头又是一酸。 他连忙收敛心神继续往下看,看着看着却微微变了脸色,目光中有惊疑不定,更隐约蕴着三分晦暗不明的怒意。 垂首立于御阶之下的朝臣们个个都是读微表情的高手,他们觑着庆熙帝变幻莫测的神色,如百爪挠心憋得够呛。 梁宪的遗表中到底写了什么,能让陛下这般纠结? 很快,陆东楼就开口满足了他们的求知欲。 “陛下,梁将军受伤养病期间,边境军务一应交付于梁将军之女梁赛金处理,包括今年二、三月传回京城的几场大小捷报,均是梁娘子带兵出城御敌,斩杀胡贼首级数百有余,护卫边境安宁,深得军民拥戴。” 他无视庆熙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暗示眼神,声音微微抬高。 “微臣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有督查监管之责,臣恳请陛下准允梁将军之遗愿,令其女梁赛金承袭父辈军职,统领边军,守土安民!” 作者有话说:【月崽:我,情感大师[墨镜]】 燕燕的日常如下—— 老公变心:好聚好散 闺蜜变心:杀心四起 第162章 第 162 章 “臣有私心。”…… 陆东楼这番言论好似一滴水落入滚烫沸油, 激起满室惊颤。 “陛下,万万不可!” 兵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漠北乃我朝抵御胡人南下第一道防线,军事重地, 历任总兵无一不是忠臣悍将, 以血肉之躯铸就边境之堡垒, 怎能将此重任交于一介女流之手?” 他毫不畏惧顶上陆东楼阴沉冷厉的目光,慷慨陈词:“陆同知, 你乃陆指挥使长子,陛下心腹,安插在漠北的眼线耳目,怎能伙同梁宪隐瞒其身体状况, 知情不报,还放任他在遗表中上书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漠北是朝廷的边境要塞,不是他梁宪的私人封地!” “陛下,臣倒与石尚书有不同看法。” 吏部侍郎收到同安公主的眼神示意,飞快在心中打好腹稿, 上前对奏。 “梁将军守边三年, 连战大捷, 屡次拒胡人于关外,使朝廷不必发兵远征,一来一去不知节省了多少人力财力,兵卒粮草, 足以见其之忠君爱国,带兵有方, 人品才干有目共睹。” “这样一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良将,在遗表中大力推荐其女承袭父业, 必定是出于一片公心,毕竟梁娘子要战功有战功,要声望有声望,若由她直接继承边境总兵一职,不但能安抚当地军民惶惶不安之心,更能对漠北胡贼起到震慑之威,平稳过渡,一举两得啊。” 兵部尚书怒目而视:“这成何体统?若是梁将军尚在人世也就罢了,他愿意纵容女儿胡闹,反正打了败仗自有他来承担。但梁娘子今年才多大?不过侥幸打了几场胜仗,竟敢意图染指边境防务?简直是,是癞□□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石大人怎么知道梁娘子只是侥胜,而不是耳濡目染,家学渊源?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既然父子可以,父女为什么就不行?” 吏部侍郎转过头环视一周,声音抬高:“太.祖一朝便册封了数位女侯女将,虎威将军田云英,镇朔将军常关索,平羌将军黎萦等等,这几位巾帼的后辈子孙如今便立在朝堂之上,石大人这话,不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祖宗吗?” 被点到名的几位女将军的后代虽说如今成就平平,但这一刻却齐刷刷地统一战线,对兵部尚书怒目而视,攥紧的拳头咯吱作响。 兵部尚书是实打实的文官,对上这几位面色不善的同僚,也有些心虚冒冷汗,讷讷辩解:“本官绝无此意,几位开国女将都是一代英杰,实打实的战功封勋……” “但那是王朝草创初立之际,情况特殊,才不得不大肆封赏女侯女将。如今承平日久,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才是阴阳和谐之道,我大邺男儿人才辈出,难道还挑不出一个镇守边关的忠勇之将吗?怎么就非她梁娘子不可了?” “你说的那是什么屁话?梁家父女在边军中打出了名望,人人信服,贸然换将还要重新磨合,万一胡人抓住这个机会打进关内怎么办?” “就是,边境军务向来繁复,之前又接连闹出贪墨军需,勾结漠北皇室的丑闻,难得梁家父女将北境防守得如铁桶一般,不知朝中各位谁敢夸下海口,能比梁将军做得更好?” “梁宪哪里好了?他若是去年冬天受伤后及时上报,说不定朝廷早就派人过去接替他守边,磨合兵将了,还能把他接回京中安心休养。是他自己硬撑着隐瞒不报,谁知道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比如故意给自己女儿铺路树威?” “你荒谬……” “你胡闹……” 朝堂上吵成一锅粥,大臣们唇枪舌剑口沫纷飞,就差撸胳膊挽袖子抄起笏板当堂互殴了。 裴景淮第一时间闪到不会被战况波及的角落里,人也不困了,目光炯炯地左看右看,记住这些向来斯文的老大人们是怎么不带脏字骂人的,准备回去讲给沈令月听。 她一定喜欢。 庆熙帝高居上方,冷眼看着臣子们吵成一锅粥,而引发这场大动乱的“罪魁祸首”陆东楼始终垂手而立,不卑不亢,面上一片沉静。 他随手将梁宪的那份遗表丢到黄总管怀里,下一秒气沉丹田怒吼一声:“……都给朕闭嘴!” 刚才还揪着对方衣领挥拳头的臣子们迅速各归各位,除了掉在地上的帽子发冠香囊,安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庆熙帝脑袋直嗡嗡,指着大殿中间那只孤零零的靴子没好气道:“谁的鞋赶紧穿回去!馊味儿都飘到朕这儿来了,昨晚上床前没洗脚吗!” 裴景淮捏着鼻子,眼睁睁看着一个陌生老大人捂着脸小跑上前,飞快将那只靴子抱进怀里,又蹿回人群。 速度之快,连他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都望尘莫及啊。 庆熙帝脸色依旧没好到哪里去,淡淡道:“既然众卿各执一词,关于边境守将人选一事便容后再议,你们若有其他推荐人选,便递折子上来吧。在此期间……” 他瞥了陆东楼一眼,意味深长道:“边境军务便继续由梁宪之女暂管。” 黄总管一甩拂尘:“退朝——” 庆熙帝起身向后殿走,冷冷丢下一句话:“东楼过来,朕有话单独问你。” 陆东楼一言不发跟上去,进了内室,不等庆熙帝落座,便直挺挺跪了下去。 庆熙帝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拿了个软垫塞在自己后腰,又叫宫女端茶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几。 约莫过了一刻钟,陆声风尘仆仆赶来,进门便和陆东楼跪在一处。 “陛下恕罪,微臣教子无方,愿领责罚!” 庆熙帝抬了下手,“起来,不关你的事。” 他盯着陆东楼低垂的头顶,冷哼一声,“儿大不由爹,咱们都老了,管不住他们了。” 陆声不敢忤逆,站起身来,抬手狠狠拍了下陆东楼的肩膀,“逆子!陛下把你放到边境,是让你做朝廷的耳目,君王之利刃,梁宪伤重这么要紧的军务,你为何没有第一时间上报?” 他今日在北镇抚司处理公务,没来朝会,等收到陆东楼突然回京的消息赶过来已经迟了。 不等庆熙帝开口,陆声先把长子痛骂一通,情绪激动,接连咳嗽起来,粗喘呼吸声如破风箱,好像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行了,别骂他了,快给陆指挥使看座上茶。” 几十年的至交君臣,庆熙帝如何看不出他是在示弱卖好,先发制人,以退为进。 但陆声和他同龄,这一身伤病都是当年为他出生入死换来的,又怎能苛责他这一片爱子之心呢? 陆声得了赐座也不敢坐,压抑着止不住的咳嗽声,对庆熙帝目露恳求,“陛下,这次是东楼铸下大错,您要罚就罚臣好了,臣和内子只有他和西楼两个儿子,臣对她发过誓一定要将他们好好地养大成人……” 庆熙帝叹了口气,让陆东楼起来回话。 “朕一直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你可知自己这次错在哪了?” 陆东楼垂首敛目,“微臣一不该隐瞒梁宪身体状况,二不该贸然回京,当众揭破梁宪遗表,引发朝臣争端。” “哼,原来你明知道自己有错,还偏要这么干,是谁给你的勇气?真以为你是陆声的儿子,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朕就不敢杀你吗?” 说到最后,庆熙帝语气陡然一沉,挟雷霆万钧之怒,帝王威压扑面而来。 他恼的不是梁宪非要举荐自己女儿,而是陆东楼就这样在朝堂上一口气捅出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九州万方,这天下一切都该在帝王掌控之中,他最信任的臣子却有了自己的私心,若人人都有样学样,天威何在? 才坐下没一会儿的陆声又跪倒在地,狠狠扯了下陆东楼的衣角,“孽子,我看你真是疯了!” 陆东楼双膝一弯,抬头迎上庆熙帝喜怒难辨的神色,神情坦然,似乎还带了点视死如归的从容。 “微臣奉皇命驻守边境,陛下准允臣有便宜行事之权,臣此次回京之举,一切都是为了漠北边境安宁平稳过渡,绝无半点隐瞒不报,勾结边将不轨之心。” 庆熙帝被他气笑了,“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东楼,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还想在朕面前耍心眼?” 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破陆东楼的内心,“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你和梁宪之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陆东楼抿紧双唇,沉默不语。 庆熙帝冷哼一声,转头吩咐黄总管:“八百里加急传朕旨意到漠北,梁宪之女无诏染指军权,欺君罔上,按律——” “陛下!” 陆东楼终于按捺不住抬起头,深如幽潭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波动。 “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之过,是臣抗旨欺君,但梁娘子领兵御敌是真,守土保民是真,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便不能子承父志了吗?” 庆熙帝屈指敲了敲扶手,发出邦邦声响,淡定道:“那你告诉朕,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值得这般为她奔走筹谋,不惜抗旨欺君?” 陆东楼轻垂眼睫,低低吐出八个字。 “日久生情,私定终身。” 听到这句话,陆声简直眼前一黑。 下一秒却听到庆熙帝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朕就知道!” 他半是气恼,半是欣慰,隔空点了陆东楼两下,对陆声道:“看到没有,你家这棵老铁树也有开花的这一天!” 陆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若是换做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别说陆东楼看上了梁将军的女儿,哪怕她是贩夫走卒,猎户佃农家的姑娘,只要儿子喜欢,他立马请了媒人上门说亲,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家。 可他怎么能为了儿女私情,做出这种昏了头的冲动之举? 庆熙帝笑够了,脸色一沉。 “东楼,别以为朕就这样轻易放过你了,犯了错就得认罚,你可知罪?” “微臣任凭陛下处置,只求您给梁娘子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陆东楼平静道:“微臣此次回京,还带了梁娘子身边的亲卫队长,她数次跟随梁娘子出生入死,上阵杀敌,请陛下准允她入宫对奏,将漠北军情一一如实道来,再做决断。” 他俯身深深叩首:“臣有自己的私心,但也绝非为了儿女情长就罔顾边关百姓死活之人,恳请陛下圣裁。” …… 散了朝,大臣们各回各家,三三两两往宫外走去,还不忘讨论今日陆东楼回京丢下的这道惊雷,隐约分成了两派,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 裴家父子三人汇合,不偏不倚地走在中间,无论谁上前来和裴显搭话,试探他的态度,他都乐呵呵一副老好人的架势。 “我哪有什么想法,都听陛下的。” 裴景淮啧了一声,嫌弃似的对裴景翊道:“咱爹在外面一直都这样?” 他可听到有人偷偷骂裴显是墙头草,滑不溜秋老泥鳅了。 这名声传出去也太难听了。 就不能跟他媳妇儿外公学一学吗? “遇事不下场,有什么问题吗?”裴景翊斜他一眼,淡淡提醒:“别忘了你和弟妹的赐婚是怎么来的。” 裴景淮一秒变脸,冲着裴显竖起大拇指,“好爹!” 另一边,周川心事重重地走在武将堆里,对陆东楼的突然回京还心有余悸。 上次陆东楼回京就差点断了他的仕途,要不是大女婿从中斡旋,他现在已经回家吃自己了,哪还有上朝的机会。 身边同僚都在为漠北下一任守将人选吵吵嚷嚷,还有人跃跃欲试想去分一杯羹的。 毕竟他们这些留在京城的武将不打仗就没有油水捞,不能坐吃山空,也要为儿孙后代多多打算。 周川也隐约有几分意动,想去漠北守边立功,找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他更多的还是怕,梁宪将军那么厉害的人物都落了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他是想去挣功劳,不是去送命的。 再说他和林绮玉的小儿子还未满三岁,正是满地乱跑最可爱的时候,让他撇下爱妻幼子他也实在舍不得…… 正胡思乱想着,他无意中一转头,看到一个身量高挑挺拔的女子,长发高束,一身鸦青色利落短打,正在太监引领下从另一条宫道往里走去。 隔了几十米远,周川看不太清楚,只看到她转头和太监说话的侧脸。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好几下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入了宫门。 ……为什么瞧着那么像他离家出走好几年没有音讯的二女儿? 周川回过神来,大步跑到宫门口,给守门的禁卫军塞了银子,小声打听:“刚才进宫的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周将军客气了,听说那位是跟着陆同知一块从漠北回来的,好像是梁将军女儿身边的亲卫队长?” 禁卫军将银锭子塞进袖口,笑着补上一句:“说来也巧,我刚听见那位公公管她叫‘小周百户’呢,和您一个姓。” 周川震在原地,半天没动弹,耳边还回荡着禁卫军自言自语般的嘀咕。 “要不怎么都说北边民风彪悍呢,梁将军的女儿敢上阵杀敌,女子也能受封百户……” 作者有话说:已老实,今天开空调了[爆哭][爆哭]这才十月啊这不河狸啊啊啊啊啊 [让我康康]今天先早点发一更,晚上还有嗷 第163章 第 163 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周雁翎入宫对奏, 直到傍晚时分才和陆东楼一块出来。 “你离家三年未归,这次难得回京一趟,不必急着回去, 好好休息几天。” 二人在宫门前站定, 陆东楼破天荒对她说了几句堪称家常话的叮嘱。 周雁翎点头应下, 眉头微蹙,一脸纠结地问他:“姐夫, 你真不和我一块回去了吗?” “皇命难违。” 陆东楼这次没有纠正她的称呼,转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天际,一抹残阳如血,跌跌撞撞坠入地平线之下。 “你还没听懂陛下的意思吗, 只有我离开,她才有上位的机会。” “可是……”周雁翎不甘心地攥紧拳头,“你和赛金姐在北境搭档默契无间,如今说换人就换人,等我回去了怎么向她交代?” “我们有默契吗?” 不如说是互相利用更恰当一些。 陆东楼声音突然放得很轻, 似是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无妨, 你回去实话实说便是,说不定她早就盼着我消失,永远不再出现在她面前才好。” 反正没了他,她身边还有小陈将军, 小王将军,小苏将军……那么多年轻有为的北境儿郎, 总有更合她心意,更会哄她开心的。 他大步向宫外走去,只留周雁翎在原地气得跳脚。 “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赛金姐已经……” 周雁翎止住话头, 抬起手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衣袖。 不行,她答应过赛金姐要保守秘密,那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她气鼓鼓地迈开步子追上去,出了宫门就看到外面停着一架十分华贵,有皇家纹样的马车。 周雁翎认出来人,连忙上前拱手一礼。 “见过同安公主。” 同安公主笑着让她起身,略一打量便认出来,“你是燕宜的妹妹吧?当初一声不吭就留书出走,没想到竟在漠北立下一番功业,真是好样的。” “公主谬赞了,都是梁伯伯和赛金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周雁翎被夸得小脸通红,又忽然想起,“殿下与我大姐很熟悉吗?不知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没受什么委屈吧?” 她握紧拳头,虽然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但也是能为大姐撑腰的人了! “放心,她现在是侯府世子夫人,又怀了身孕,裴家上下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呢。” 同安公主狡黠眨眼,“不出半年,你就能当上小姨了。” “大姐怀孕了?她怎么没写信告诉我?” 周雁翎一蹦三尺高,拔腿就跑。 啊啊啊她现在就要见到小外甥/外甥女! 速度之快,让还有话要叮嘱她的陆东楼只能望着背影无奈摇头。 他转过来和同安公主打了个招呼,“还未恭喜卫大将军终于回京复职。”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这几年卫氏一族在西北多亏有你时常照顾,这份心意,我和阿绍都记着呢。” 真要论起来,她和卫绍,陆东楼,再加上一个顾凛,都是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哪怕后来大家天各一方,儿时的情谊总是珍贵。 陆东楼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暖意,嗓音也温和了几分。 “卫伯父一生忠勇为国,总不能让名臣良将寒了心。他老人家这次回京,可把卫绍激动坏了吧,哭了没有?” 同昂公主佯怒嗔了一句:“你少拿小时候的事笑话他,阿绍早就不爱哭了。” 陆东楼淡淡一笑,满脸都写着不信。 “咳,你还好意思说他。” 同安公主清清嗓子,玩味地上下打量他,“陆东楼啊陆东楼,我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说吧,你和梁娘子发展到哪一步了?竟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朝堂上为她公然撑腰?” 陆东楼面容一绷,想也不想地否认:“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哦。” 这回轮到同安公主脸上写满不信了,她二话不说拽着陆东楼往马车方向走。 “你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我已经派人去令国公府喊阿凛过来了,咱们几个好好聚一顿。” 陆东楼正要推辞,他身份敏感,已经许多年不曾和人吃酒应酬了。 “哎,先别拒绝我。” 同安公主仿佛会读心术一般,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对他道:“你信不信,梁娘子能否坐上漠北总兵之职,这事十有八.九得落在我头上。” 陆东楼一怔,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同安公主不客气地塞进马车。 “走了,回府。” …… “大姐!!!” 周雁翎像一股龙卷风似的猛冲进来,抱起燕宜在地上转了好几圈。 慢了一步进屋的裴景翊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停了半拍,恨不得掐个口诀让周雁翎原地消失。 “雁翎?你回来了?” 燕宜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待认出周雁翎风尘仆仆粗糙许多的面颊,只剩下满心欢喜和说不出的心疼。 妹妹长高了,也长壮了,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硬邦邦的,完全看不出任何吃力的模样。 姐妹二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最后还是燕宜瞥见裴景翊满头大汗的模样,笑着拍了拍雁翎的肩膀,“好了,快放我下来,不然你姐夫要吓晕过去了。” 周雁翎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回头嫌弃似的瞪了裴景翊一眼,“姐夫,我心里有数,还能把我大姐摔了不成?” “还有孩子。”裴景翊快步上前,紧张地打量燕宜神情,“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 燕宜摇摇头,对他语气温柔地说:“夫君,我想喝你亲手煮的杏仁甜茶,你去帮我煮一盏来好吗?” 裴景翊:“……好。” 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还不忘盯着周雁翎再三叮嘱:“坐着好好说话,不许讲那些战场的血腥东西,不许一惊一乍,不许大呼小叫……” 周雁翎翻了个白眼,等裴景翊去了茶水间才重重哼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烦人啊?” 燕宜笑了笑,委婉道:“我这一胎来得不容易,你姐夫难免紧张了些,别怪他。” 周雁翎一想也是,姐姐姐夫成亲三年才得了这么一个,自然宝贝得紧。 不过看燕宜面色红润,气定神闲的模样,知道她在侯府过得很好,信上没有夸大其词,她也就放心了。 “大姐,我现在是百户了,我厉害吧?” 周雁翎拍了拍系在腰间的素云银牌,正面刻着伏虎纹,背面刻着她的名字和军职,相当于出门在外的身份证明。 她解下令牌上挂的红丝绦,大方地递给燕宜仔细欣赏。 “我答应过你要多挣功劳,给你撑腰,我现在做到了。虽然只有六品,但在漠北有的是立功机会,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燕宜却突然放下令牌,抬手掰过她的下巴,露出侧颈那一道淡红色的疤痕。 周雁翎语声一滞,目光带了几分心虚,想要推开燕宜,又怕自己手重伤了她。 “在我心里,就是立了天大的功劳,都比不上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燕宜的指尖轻轻抚上那道已经愈合,却依旧能看出张牙舞爪,针脚狰狞的疤痕。 这个位置多危险啊,若是刀锋再利一些,下手再重一些,她还能见到妹妹活着回来吗? “大姐,你别哭啊。” 周雁翎被她浮上水雾的眼睛看得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哄道:“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我这就是不小心被流矢刮了一下,又正好赶上缝针的学徒手太笨,给我缝得歪七扭八的,这才看着吓人了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脸上带出几分黯然。 “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再也回不来了呢。” 残酷的战争会让人瞬间长大,意识到只要能活着就是最要紧的,其他的都没关系。 燕宜红着眼眶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妹妹结实有力的臂膀,叹气:“你每次写信回来只说一切都好,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衣裳下面看不见的大小伤痕又有多少?” 周雁翎怕自己压着她,一直收着劲儿,侧过脸轻轻贴上燕宜小腹,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心跳。 “大姐,我当然受过伤,吃过苦,但是一想到只要我能多杀一个胡贼,我身后的百姓就能多一分安然过冬的希望,他们家里的媳妇能平安生下孩子,牛羊也能下多多的崽子,如此一年又一年地繁衍生息,哪怕是冬日苦寒,滴水成冰的边关,也有家家欢声笑语,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仰起头看着燕宜:“这些是梁伯伯和赛金姐教我们明白的道理,每次出城迎敌他们都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从不做藏在后方的缩头乌龟,所以才能赢得北境军民上下一致爱戴,大家齐心协力打退胡贼,才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周雁翎细数着她在边关这三年看到的学到的点点滴滴,那些家书里写不完道不明的所思所想,此刻全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燕宜静静地听着,看她的目光充满欣慰。 直到周雁翎说出这次她和陆东楼回京的打算。 “……你说,赛金姐那么厉害,就因为她是女儿,便不能继承梁伯伯的军职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她气鼓鼓地咬了一大口桌上的点心,含糊不清道:“在我们北境,家家户户最不缺的就是寡妇,可是寡妇又比旁人差到哪去了?敌人来袭时可不管你是男是女,照杀不误,越是女人越要学会拿起刀枪反抗,否则下场只会更惨。” 就连朝中都默许一家军户的男丁死绝后由妻子或女儿顶上名额,怎么轮到梁伯伯和赛金姐就不行了? 可以有女小兵,就不能有女将军吗? “当然可以有。”燕宜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微笑着说:“而且一定会有,越来越多。” 她相信同安公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为自己的执政之路撕开一道口子。 周雁翎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话音刚落,沈令月推门进来,笑眯眯地打招呼,“雁翎妹妹,不对,是周百户了!恭喜贺喜!” 周雁翎还没忘了这个大姐昔日的“死对头”,正要亮出肌肉震慑一二,沈令月已经毫不见外地贴上去,抱着她的手臂陶醉地蹭个不停。 “雁翎妹妹,你这练的也太好了吧!看看这肌肉,看看这线条,得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啊……” 周雁翎:…… 她脸红红地推开沈令月,严肃道:“别跟我套近乎啊,我可不喜欢女人。” “知道知道,我就是纯欣赏~” 沈令月嘿嘿一笑,顺势加入二人的话题,满眼八卦之光。 “听我夫君说,今天陆东楼突然回京,替梁将军之女上奏请封?哎,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啊?” 周雁翎差点惊掉下巴:“你怎么知道的?” 她可从未在家信上提过赛金姐和陆同知的事啊。 沈令月眨眨眼:“这很难猜吗?那可是陆大狐狸哎,他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犯了陛下的大忌吗?” 裴景淮一回来就给她转播朝会斗殴现场,她的八卦雷达哔哔狂响! “啊?”这下轮到周雁翎紧张起来,“真有这么严重吗?他不就是,不就是没有及时上报梁伯伯的病情……我们也没想到梁伯伯这回伤得这么厉害,以往他都挺过来了,只有这次……” 燕宜冷静道:“陆东楼是陛下安插在边境的眼线,本就有监管边军动向之责,主将的身体状况关系到北境安稳,他却知情不报,若是陛下心性多疑,怀疑他和梁将军串通一气,有勾结胡人之嫌,说是诛九族的大罪都不为过。” 她和沈令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深长道:“他这次回京,可以说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要为梁娘子铺平前路……如果这都不算爱?” 周雁翎小脸煞白,跌坐在椅子上,“妈呀,居然这么严重……可是,可是陛下只把他调去了西南,让他去监管那些土司族人动向,我以为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了呢。” ——那是因为你们远在边境,还不知道朝中已经要改天换日了。 若不是同安公主从一众皇子中强势杀出来,让庆熙帝考虑起了新的选择,以梁赛金为切入口试探朝臣态度,陆东楼此举绝对是飞蛾扑火,一命换一命都是轻的。 燕宜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拍了拍周雁翎的肩膀,安慰她惶惶无措的妹妹,“放心吧,至少陆同知还能好好活着。” 只是庆熙帝不会放心让他留在北境了。 这是帝王生来就会的制衡之术,从此他和梁赛金一南一北,互为掣肘,也是软肋。 “啊?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周雁翎不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忧愁了,喃喃道:“那赛金姐和孩子可怎么办啊……” 沈令月差点喷出一口茶来。 不是吧不是吧,陆大狐狸动作这么快,连孩子都整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墨镜]今天是支棱豆包子! 第164章 第 164 章 “文脉相通,文脉相通…… “其实我也不明白赛金姐和陆同知是怎么好上的。” 在沈令月的软磨硬泡加糖衣炮弹双重攻势下, 周雁翎抱着装满太妃糖的小瓷罐,一边咔嚓咔嚓,一边回忆起来。 “之前我在信上写过, 边境有很多汉胡混居的村落, 也有不少两族混血, 只要手上没有沾过汉人的血,真心愿意来大邺这边定居, 种田耕作的胡人平民,我们还是很欢迎的。” 梁伯伯说过,人口很重要,削弱敌人就是壮大自己, 不然为什么每年冬天胡人南下劫掠,除了劫财还要抓人呢。 “但这样就给了那些坏人可乘之机。”周雁翎忿忿咬碎糖块,“有一些敌军里的奸细会混进来,刺探情报,或是收买那些在这边日子过得不太好的同族, 威逼利诱, 要他们帮着做坏事。” 最严重的时候, 梁将军几次带兵出城突袭,都被对方提前收到风声及时转移,无功而返不说,他们甚至还在大军回程路上搞伏击, 都是因为情报走漏的缘故。 “那时我们就猜测,肯定有一伙探子潜伏进来了, 他们分工明确,专搞破坏。但若是军中开始大张旗鼓挨家挨户搜查,不仅会让百姓人心惶惶, 也会破坏梁伯伯定下的绥边安民之策。” 彼时梁赛金和她亲自招募的女兵营还没打出名气,她便主动请缨,伪装身份,亲自前往靠近两国边境线,嫌疑最大的那几个村落调查可疑人选。 然后就在那里碰上了同样来侦查漠北细作的陆东楼。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对方有问题,互相提防,还闹出了不少笑话。”周雁翎不好意思地挠头,“后来也不知怎么了,赛金姐和陆同知突然同时消失了好几天,等俩人再回来的时候,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再后来,她终于能跟着梁赛金一起上阵杀敌,而陆东楼和他手下锦衣卫则坐镇后方,负责搜集敌方情报,陆续揪出了不少细作,让她们再无后顾之忧。 “赛金姐说,陆东楼是陛下心腹,若能得到他支持,她和梁伯伯在北境就可以放开手脚,不必担心朝中有人作梗,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和他打好关系……” 沈令月听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所以是梁娘子先招惹的陆大狐狸,他不拒绝不主动,半推半就地从了?” “是吧?”周雁翎不确定地眨眨眼,“反正只有我们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从来不在赛金姐房里过夜,总是天没亮就离开了。” 就连这次梁伯伯去世,陆同知说要亲自上京呈递遗表,出发前他们俩还大吵了一架。 “是我看到赛金姐偷偷在房里干呕,才知道她有了孩子。”周雁翎托腮叹气,“但我答应她要保密,尤其不能让姐夫知道。” 她跟着陆东楼回京,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啊,这下他被一竿子支到西南去了,连跟赛金姐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不日就要启程…… 周雁翎拿不定主意,求助地看向燕宜:“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办?万一他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放心吧,不会的。”沈令月一挥手,自信满满道:“我敢打包票,三五年内陆东楼就能把西南那一摊子捋得明明白白,然后就能调回来了!” 到时候陆东楼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北境,然后看到梁娘子身边多了个几岁大的聪明宝宝,还有一个疑似孩子爹的忠犬男二。 什么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天才宝宝三岁半,恨海情天相爱相杀对抗路情侣,冷脸做恨,再加一点潜伏和史密斯夫妇元素…… “文脉相通,文脉相通啊!” 沈令月拍桌而起,激动得满地乱转,对二人道:“你们慢慢聊啊,我要去找表妹开新书了!” 女状元女驸马都写了,再来个女将军不过分吧? 这热门元素叠满,不得把全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迷死? 燕宜一看她满眼放光的架势,就知道小月亮又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笑着冲她背影喊了句:“你悠着点吧,表妹又不是八爪鱼。” “搞钱要趁早!” 沈令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趁现在年轻力壮多写几本,老了就该写不动了!” 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周雁翎一脸迷茫,问燕宜:“她平时在家也这样吗?” 怎么感觉傻乎乎的。 这下倒是不用担心大姐在侯府受气了…… “正常,我们都习惯了。”燕宜笑笑岔开话题,又安慰她,“你不用担心他们,如今朝中局势已经大变,有同安公主相助,梁娘子一定能得偿所愿。” “怪不得我出宫时见到了殿下,原来她是特意来找陆同知的?” 周雁翎似懂非懂,但她相信大姐,她说了就一定没问题。 “对了大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她露出几分难为情,“赛金姐刚怀上孩子不久就送走了梁伯伯,现在陆姐夫也不能回去陪她,我怕她这一胎会不安稳,你这儿有没有什么保胎的好方子,好药材之类的,送我一点呗?”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库房多装一些。” 燕宜简直松了口气,因为裴景翊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她现在看到那些汤汤水水都反胃,赶紧打包送给更需要的人才好。 趁着裴景翊不在,姐妹俩鬼鬼祟祟去了库房,给周雁翎装了满满两大包袱皮,背在身上沉甸甸的。 “这,这也太多了吧?” 周雁翎都不好意思了,她这连吃带拿的…… “不多不多,梁娘子为国御敌,我心中十分敬佩,只盼她一切平安。” 燕宜亲自送周雁翎到了二门,问她:“你这次回京还能待几天,有住的地方吗?” 周雁翎费力地把大包裹往肩头提了提,觑了一眼燕宜的表情,小声道:“我打算回家看看,我这一走就是三年,也没给家里写封信,如今也该回去了。” 她在边境和白家离得更近,一直有消息来往,哪怕燕宜信上没写,她也知道大姐和周家那边算是彻底闹翻了,连前头白夫人的牌位都从周家祠堂挪了出来。 但燕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替她理了理头发,“嗯,是该回家看看了。” 她对周家没有感情,可雁翎不一样,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亲生父母,还有两个同胞兄弟。 一码归一码,这点小事也不会影响她们之间的情谊。 “大姐,我明天再来看你。”周雁翎扛着大包袱,费力地抱了她一下。 燕宜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紧张不已,推着周雁翎,“你姐夫来了,快走快走,千万别让他看见。” 周雁翎哭笑不得地跑了,感觉自己像在做贼。 “二妹要回周家了吗?” 裴景翊走过来挽上燕宜手臂,隐约看到周雁翎“狼狈逃窜”的背影,眯起眼睛疑惑道:“她跑这么快干什么,躲着我?” “没有,她就是思家心切。”燕宜连忙岔开话题,笑着问他:“我们今晚吃什么?” 说到这个裴景翊就精神了,清清嗓子道:“我从古书上新学了一道养生汤,用老母鸡和白果,参须,多种温补药材一起放在砂锅里焖上三个时辰……” 燕宜脑袋嗡嗡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 …… 周雁翎使了个心眼,先把燕宜送给她的大包小包补品拿去白家商行寄存。 白瑞年去外地谈生意了,只有苏慧则带着两个孩子在家,听说周雁翎回来,拉着她又是一通嘘寒问暖,还要留她吃饭。 眼看天色不早了,周雁翎赶紧推辞,说自己还得回周家呢。 苏慧则这才放人,见她两手空空就要走,又问了句:“你就这么空手回去,不给他们带点东西?” 这孩子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苏慧则正要叫商行掌柜过来,给她准备几样节礼,好歹做做样子。 周雁翎摇头说不用,眨着眼睛道:“当初我离家出走,他们也没给我准备东西啊。”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舅妈我走了,您留步——” 苏慧则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嘟囔了句:“真是歹竹出好笋。” 周川和林绮玉竟然能生出这么有出息的闺女,便宜他们了。 夜色渐深,街上行人寥寥,只有道路两旁的铺子挂起的灯笼在风中摇晃,透出暗黄的光。 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周雁翎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熟悉的大街小巷,这里的风仿佛都是软绵绵的,不似北地的生硬凛冽,刮得人脸颊刺痛。 直到她闭着眼睛都能轻松找到自家大门,周雁翎停下脚步,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意味。 离家三年杳无音讯,爹娘不会以为她已经死在外头了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厚重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周川冷着脸走出来,“有家不回,站在那儿发什么呆?还指望我用八抬大轿请你进门吗,周百户?” 说到最后,竟然莫名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日里他在宫门口隐约瞥见女儿的侧脸,打听了半天也不敢确认是她,想在门口等一会儿吧,又怕禁卫误会他有窥伺宫闱之嫌,只能憋着一肚子回家,干等到了现在。 周雁翎对上他的冷脸,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还是熟悉的口气熟悉的模样,好像她只是离家出走了三天而已。 “爹,我回来了。”她冲周川没心没肺一笑,撒腿就往院里跑。 没一会儿,后院里传来林绮玉又哭又笑的尖叫。 “小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呜呜呜……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啊……” 好不容易把林绮玉安抚下来,周雁翎对她和周川简单说了说自己在北境从军立功的经历,轻松抱起三岁大的小弟弟玩举高高,逗得胖小子嘎嘎直乐。 “你轻点儿折腾,把他闹得走了困,我这一晚上都别想睡了。” 林绮玉摩挲着周雁翎的百户令牌,小声问周川:“她这立功的速度,好像比你年轻时候也不差了?” 周川不愿意承认,鼻子里发出哼声,“今日朝会上吵得不可开交,女子怎堪为将?就她傻乎乎跟着那位梁娘子,早晚被朝廷清算了去。” 在他看来,周雁翎能当个百户就算是祖坟冒青烟,随他了。但这只是边军自行册封的军衔,无需朝廷批准,所以才给她们钻了空子。 不像他可是兵部批准,朝廷亲封的宣威将军。周雁翎?没戏! 周川黑着脸命令她:“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乖乖在家陪你娘。当初你说跑就跑,把她气得早产,好几年都没养回来,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 “就是,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个姑娘家的文静样子?”林绮玉一脸嫌弃,“皮肤这么糙,身子还这么硬……我怎么给你说婆家?” “不用你说。” 周雁翎没忍住反驳了句,抬起头一脸骄傲,“我回北境自己找一个就是了,我们营里年轻精壮的汉子要多少有多少,他们抢着娶我还要排队呢。” 林绮玉眼前一黑,使劲推了周川两下。 “你看看,你女儿都快混成兵痞子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晚上,林绮玉非要拉着周雁翎一起睡,絮絮叨叨和她抱怨。 “你都不知道这几年周燕宜有多嚣张,仗着自己嫁进侯府,地位稳了,便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甚至还逼你爹写下和离书,将白氏的牌位都迁出去了,天下哪有这样忤逆不孝的女儿?” 林绮玉企图勾起周雁翎同仇敌忾之心,撺掇她:“你可是我亲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娘被那个死丫头骑在头上吧?” 周雁翎这一天到处奔波,早就困得不行,还得强打精神提醒她:“我就是个六品百户,姐夫是侯府世子,兵部郎官,我上哪儿替你撑腰去?” 别说她了,她爹也不敢闹到侯府去啊。 林绮玉戳她脑门骂她没用,想了想又冷笑一声。 “算了,不指望你,她也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周雁翎费力掀开一半眼皮:“什么?” 林绮玉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裴世子的生母清河郡主曾经给他订了一门亲,对方可是陈留谢氏嫡女,真正的清贵世家。如今人家拿着郡主书信找上门来,周燕宜迟早要被赶下堂……” 这下周雁翎完全精神了,翻了个身目光炯炯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林绮玉没防备,想当然的道:“怎么说我也是她名义上的继母,谢家想夺回这门亲事,自然要来探探我的口风。” 就在不久前,陈留谢氏的当家夫人上门拜访,还给她送了好多珍贵礼物呢。 再说了,便是不看在那些礼物的份上,只要能让周燕宜跌个大跟头,就是让她倒贴钱也愿意…… 林绮玉兀自陶醉,想象着燕宜的凄惨下场,丝毫没察觉到周雁翎眼里一闪而过的寒意。 谢家是吧?她记住了。 周雁翎不动声色地套话,成功问出谢家如今暂住的落脚处,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她循着地址找上门,门板拍得震天响。 “开门,叫你家主子出来见我!” 谢家暂住的这座宅子不大,只有二进,周雁翎这么一闹腾,连在后院休息的马夫人和谢鸣珂都被惊动,简单梳洗一番便赶到前面来。 谢鸣珂定睛一看,惊喜出声:“是你?” 那双手抱臂,大马金刀往门口一站的高挑女子,正是她遍寻不得的救命恩人。 然而不等她开口相认,马夫人已经沉着脸上前,“你是何人,为何在我谢宅门前放肆?” “我是谁?我是昌宁侯府世子夫人的妹妹。”周雁翎自报家门,上下打量马夫人,“听说你想逼我姐姐自请下堂,为你们谢家的姑娘腾地方?” 马夫人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本就是我们谢家与裴家先订的亲……” 砰! 周雁翎拔刀一甩,深深插进谢宅大门上,铮然作响。 她拍了拍手,看着脸都吓白了的马夫人,平静道:“我不管你们谁先谁后,谁敢打扰我姐姐安胎,先问过我的刀答不答应。” 作者有话说:谢鸣珂:[撒花]是救命恩人~ (雁翎甩刀) 谢鸣珂:我好像有1.4了[化了] //大狐狸和赛金这对就交给表妹写吧[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留白才是最好嗑的啊朋友们~以我的水平真写出来你们就觉得没那么香了[爆哭] 第165章 第 165 章 “你们都别走,我走,…… 马夫人能看出来周雁翎没开玩笑。 那冷肃的眉眼深深凝望过来, 别说她和身后的仆妇丫鬟们加起来都不够她一拳头的,便是喊来三五个护院家丁恐怕也不是对手。 这是真上过战场见过血,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女杀星! “岂, 岂有此理……” 马夫人用尽全身力气, 只挤出这么一句,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谢宅门前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贼破门了。 此起彼伏的尖叫中,周雁翎自顾自走到大门前,费了点力气把刀拔出来。 “真麻烦,早知道就跟着教头好好练箭了。” 她小声嘟囔了句, 转身就走。 谢鸣珂立刻追了上去。 直到转过一条街,周雁翎蓦地停步转身,不悦地瞪她:“你跟着我干什么?别以为你柔柔弱弱装可怜哭两声我就放过你了,谁也别想破坏我大姐的安稳日子。” 谢鸣珂这回是真想哭了,眼巴巴看她:“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巷子里……” 经她提醒, 周雁翎才反应过来, “是你啊。” 那天她光顾着救人了, 都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模样。 而且当时谢鸣珂哭得惨兮兮,灰头土脸的,像只落进煤堆里的长尾山雀。 很难把她和面前这个衣着光鲜,玉肌冰骨的世家贵女联系起来。 周雁翎眉头皱得更深, 又重复了一遍,“怎么是你啊?” 好好一个干干净净,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想找什么样的夫君找不着,非要盯着她姐夫不放? 她心里憋闷, 冷哼一声:“早知道……” 算了,也不能这么说,当时那个情况,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道谢就免了,我不想看到你,心烦。” 周雁翎硬邦邦甩下一句,转身加快脚步。 谢鸣珂扁扁嘴巴,强行把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抬手狠狠一抹,提着裙角踉跄追上去。 “你听我解释——” 周雁翎:不听不听。 脚步更快,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她在前面跑,谢鸣珂在后面追,但二人的体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距离越拉越大。 周雁翎一鼓作气跑出去老远,放缓脚步,松了口气,还回头偷偷瞄了一眼。 这下应该追不上了吧……嗯? 身后的街道上不知何故围了一圈人,却看不到谢鸣珂的身影。 周雁翎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会又被地痞无赖纠缠了吧? 她皱着眉头大步往回走,心里骂骂咧咧。 才几年没回来,京城的治安也太差了,五城兵马司是吃稀饭的吗? “让让,借过……” 周雁翎努力挤进人群,正要亮出拳头武力威慑,却被眼前的一幕直接震住。 谢鸣珂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妇人,拇指用力按压在她人中穴位,一边抬起头对围观百姓解释:“这位嫂子是气厥了,劳烦大家往我右边让让,围在这里会影响通气……” 她手下动作不停,直到怀中妇人眼珠轻颤,似有醒转迹象,谢鸣珂又握住她的右手,在手腕下方里侧内关穴来回按压,宁神理气,同时在她膝下三寸处足三里不轻不重地反复拍打,刺激气血运行。 哪怕被这么多人围观着,她也依旧从容不迫,垂眸专注地施救,连拖在地上的裙角不知被谁踩了个泥脚印也浑然不觉。 终于,那妇人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张天仙似的面庞,人还有点懵,“我这是……上了天宫了?” 一位热心大嫂开腔:“琴妹子,刚才你和赵老弟吵着吵着人就倒下去了,可吓死我们了,多亏这位姑娘把你给救醒了!” 人群中冲出一个腰系围裙,小食贩打扮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又对谢鸣珂千恩万谢地连连作揖。 “无妨,只是这位嫂子气血有些亏虚,最好回家歇息几天再出来做事,平时也要多注意控制情绪,切勿大悲大喜。” 谢鸣珂手撑地面慢慢站起身,却不想刚才保持坐地救人的姿势太久,腿麻了,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人就要往后栽倒。 她面色一变,正想要抓住什么支撑,人却稳稳靠进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谢鸣珂仰头向后看去,眼睛蓦地亮起,“你没走啊?” 周雁翎没吭声,等谢鸣珂自己站稳了,立刻松开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还懂医术?” “祖母过世后,我随姑姑在山中结庐守孝,她年轻时便遁入道门,是位道医,我跟着她也学了一些皮毛。” 谢鸣珂红着脸解释,见周雁翎此时还愿意听她说话,又急忙补上一句:“我追上来是想告诉你,我绝对没有破坏你姐姐姐夫感情的想法,我也是被婶母诓骗来京城的……如果我撒谎,就罚我天打雷劈,一辈子嫁不出去!” 周雁翎盯着她:“真的?” 谢鸣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可怜巴巴地去抓她衣角。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结果来到京城还接二连三被人讨厌,我……” 说着眼眶又是一红。 “哎哎,你别哭啊,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周雁翎拿她没办法,余光瞥见谢鸣珂脏兮兮的衣角,又觉得有点好笑。 怎么每次见到她都能把自己弄成灰头土脸的小煤球似的? 正要开口送她回去,突然听到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谢鸣珂连忙捂住肚子,眼睛红红,脸上更红,小声道:“我早上还没吃东西就跑出来了……” 周雁翎随意往左右张望了下,不远处便有一家面馆,高汤的浓郁鲜香随着挂在店前的幌子一起飘出来。 “走吧,我请你吃面。” “为什么啊?”谢鸣珂懵懵发问,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上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周雁翎板起脸装凶,“看你是个好人,不行吗?” “哦……” 谢鸣珂低头偷笑,泪水洗过的双眸越发剔透明亮,崇拜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子结实有力的臂膀。 …… 周雁翎在外面晃悠了大半天,采买了不少北地紧缺的棉花布料,伤药绷带,甚至还有小儿玩具,姑娘戴的绢花发簪,等离京时一并装车带走。 玩具是给赛金姐未出生的小宝宝,绢花什么的送给营里的姐妹,还有平时没少帮她们缝衣裳做鞋子,附近村里的姑娘嫂子们。 反正花的都是陆东楼的钱,周雁翎用起来半点不心疼。 直到她满载而归地回了家,一进门就见林绮玉沉着脸坐在堂屋。 “霄哥儿又惹您生气了?”周雁翎试图装傻蒙混过关,“我这就去收拾他……” “站住。”林绮玉一拍桌,抬手指着她气得直哆嗦,“你今天是不是去谢家闹事了?你把马夫人都气晕了,还好意思赖到你弟弟头上!” “我是去了,那又怎么样?” 周雁翎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我大姐和姐夫日子过得好好的,什么厚脸皮的人家会在这时候跑过来抢亲啊?” 又劝林绮玉:“你有儿有女的,又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天天掺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有什么用?真要惹毛了我姐夫,咱们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懂什么?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绮玉瞪她:“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我才是你亲娘!” “是吗?那我离家这三年,你有认真找过我吗?” 周雁翎收起玩笑神情,认真问她:“如果不是大姐和白家舅舅一直照顾我,我就算真的流落街头死在外面了,你也不知道吧?” “……我就知道当初你离家出走和周燕宜脱不开干系!” 林绮玉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原来这里头还有白家的手笔呢,他们合起伙来骗走了她唯一的女儿! “我怎么没找过你?我要不是着急你不声不响就跑了,霄哥儿会早产吗?” 林绮玉自觉委屈得不行,“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我哪里亏待过你?闻陌是你弟弟,他的院子还没有你的一半大。你要跟着你爹舞刀弄枪我也答应了,我就想让你嫁个好人家,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我有什么错?” “嫁人就一定能过好日子吗?”周雁翎反问:“你当初不顾外公舅舅阻拦,也要嫁给我爹这个二婚鳏夫,这就是你选的幸福安稳吗?” 林绮玉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和你爹日子过得挺好的,他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反正我过得总比你现在好吧?” 她看周雁翎的眼神痛心疾首,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糙样?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周雁翎淡淡道:“反正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林绮玉还要骂她,周雁翎忽地扯开衣领,偏过头去,清晰地露出颈侧那道伤疤。 “从我回家到现在,您除了嫌弃我皮肤黑了糙了以外,有关心过我这三年受过多少伤,几次死里逃生吗?” 林绮玉一怔,嘴硬地扭过头,“那不都是你自找苦吃!再说哪个当兵的身上没受过伤,你爹,你外公,你舅舅,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没错,都是我自找的,我乐意,武将的伤疤就是功勋和荣耀。” 周雁翎重新整理好衣领,越过林绮玉向后面走去,只轻飘飘丢下一句: “原来您还记得自己是武将之女啊,可是为什么您现在眼里只看得到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了?” 等林绮玉回过神来,周雁翎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被她一把拨开的珠帘乒乓作响,久久回荡。 …… 谢鸣珂蹑手蹑脚回到谢宅,得知马夫人还在昏睡着,悄悄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伺候她的丫鬟惊讶出声:“九小姐,您又跑哪儿去了,怎么裙子脏成这样?” 说着就要叫人开衣箱拿了新的来换,又使唤人赶紧去烧热水,沐浴更衣。 谢鸣珂低头一看,裙角精致的银丝绣图案沾满泥巴和草屑,还勾丝了,皱巴巴卷成一团。 她想到了什么,快步来到梳妆台前,举起小铜镜左看右看。 所以……她就穿着这么一身惨兮兮的裙子,顶着歪斜的发髻,眼睛肿肿的,和周雁翎一起坐下吃面,还高高兴兴聊了半天? 谢鸣珂绝望捂脸,等丫鬟来说洗澡水已经备好,她只想把整个人埋进浴桶,淹死算了。 好丢脸…… 浴房里热气氤氲,蒸得她脸颊红扑扑的,谢鸣珂双手环抱肩膀,回想起周雁翎说的那些话,在北境生活的点滴,眼底浮起浓浓的羡慕和向往。 原来她也是为了逃婚才离家出走的。 可是她比自己厉害多了,居然能一路走到边关,还参了军,跟着那位梁娘子上阵杀敌…… 谢鸣珂失落地望着水面上的倒影,叹了口气。 她也好想逃跑,可是离开了谢家,她什么也不会,一个人要怎么生活呢? 但若是任凭长辈们和三婶母摆布她的人生,要她去破坏别人夫妻恩爱,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许老是说死啊死啊的。” 周雁翎略带严肃的语气突然在耳边响起。 在那间面馆里,她就是这样向周雁翎抱怨的,可对方却突然板起脸孔,一本正经驳回她的念头。 “如果你去过北境,就知道那里的人为了能活下去有多拼命。包括我们每一个上了战场的同袍,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活下去,活的更好。” 周雁翎不喜欢她这样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态度,“生命来之不易,就算真正关爱你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难道她们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你不想认命,那就不认,你的命要靠你自己去争。” “没错,我要自己争。” 谢鸣珂打定主意,哗啦一声站出水面,拒绝了丫鬟的伺候,自己换好衣裳,脚步匆匆去前院找马夫人。 她要跟三婶母好好谈一谈,无论谢家想利用这门荒谬的娃娃亲达成何种目的,她绝不是任凭他们摆布利用的筹码。 “小九回来了?快坐。” 马夫人已经醒了,而且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笑呵呵拉着谢鸣珂坐到自己身边,亲昵地数落几句:“京城不比陈留,你老是这样一个人出去乱跑,万一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婶母,我……” “好了,我知道你在这里待的不痛快,再忍几天,等婶母把你和裴世子的婚事谈妥了,以后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谢鸣珂听不下去了,“婶母,要我说多少遍您才能听懂,我不想嫁给裴世子。他,他有妻有子的,还比我大那么多岁,我不喜欢!” 马夫人板起脸,“好,那我再说一遍,只要你姓谢,还是谢家的女儿,你的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和你三叔便是你最亲近的长辈,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她掰着手指历数裴景翊的优点:“他身上有一半萧家血脉,又是未来的昌宁侯,人你也见过了,玉树临风清俊不凡,风度翩翩爱护妻子,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男人啊,比你大几岁又怎么了,更会疼人呢。” 谢鸣珂:…… 重点是比她大几岁吗! 她简直要被马夫人气笑了,“三婶母,他有自己的妻子!他爱护的也只有周家大小姐,我掺和进去算什么?” “婶母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劝,男人的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马夫人语重心长道:“只要你能比周家小姐带来更多更大的好处,他自然会一样地尊重你珍惜你。” 谢鸣珂有点恶心,捂着胃部隐隐作呕。 马夫人浑然不觉,还在一脸自得:“周家不配合就算了,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更能说服裴家同意,真正的大人物……” 谢鸣珂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套问:“是谁啊?” …… “马夫人居然找了恭王当说客?”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沈令月数着手指算辈分,“老恭王是清河郡主的爹,现任恭王是郡主的哥哥,也就是大哥的亲舅舅?” “嗯,谢姑娘是这么告诉我的。” 周雁翎点头,又对坐在对面的燕宜安慰道:“大姐你别担心,她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破坏你和姐夫的婚事。” 昨天谢鸣珂才从马夫人那里套出话来,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周府附近徘徊,等了好久才等到出门继续采买的周雁翎。 二人一合计,干脆由周雁翎去侯府把燕宜和沈令月都带出来,约在白家商行见面,商议对策。 如此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开了,也省得她们再误会自己。 “谢姑娘其实人挺好的,她还在大街上救人呢。” 周雁翎下意识地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反应过来又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因为她是个好人,所以她的话应该有几分可信,不是故意骗我们。” 她眼巴巴地看着燕宜:“大姐,你在我心里才是永远排第一位的。” “知道,我没多想。”燕宜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我看她也不像是坏人。” 虽然她和谢鸣珂只见过那一次面,但她相信人和人之间是有眼缘的。 “其实……我也见过她。”沈令月弱弱举手,“就是那次去陈夫人的牡丹园……” 她回忆了二人短暂的几句交谈,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她看着也不像是会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啊。” 燕宜眼底笑意渐深,“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更放心了。” 马车直接停在白家商行后面的小院。 谢鸣珂快要招架不住苏慧则的“热情”寒暄,就差把祖宗十八代的族谱背出来了,听到外面车停的动静,连忙放下茶杯匆匆出了屋。 正看到沈令月和周雁翎一左一右,小心地扶着燕宜下车。 目光落在燕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谢鸣珂鼻头蓦地一酸,快步上前深深一躬。 “对不起,世子夫人,对不起,不该让你在这个时候劳心劳神的……” 她母亲便是在怀着小妹妹的时候乍然收到父亲在外面出事的消息,惊惧之下母女俱亡的。 从那以后谢鸣珂就没了爹娘,小小的她更是对孕妇又敬又怕,只盼着全天下的母亲都能平平安安才好。 结果她现在却成了破坏别人家庭,耽误孕妇安胎的坏人,这让谢鸣珂无法原谅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哎,你怎么又哭了?”周雁翎头皮发麻,手足无措地望向燕宜,“大姐,这要怎么办啊?” 燕宜上前两步,轻轻将谢鸣珂抱在怀里,温柔地一下一下抚过她的背。 “我明白,不是你的错,不哭了好不好?” 香香软软的怀抱,仿佛还带着母亲身上的味道。 谢鸣珂小心翼翼贴在燕宜怀里,轻轻抽泣着,好想把这一刻无限拉长,深深印在记忆里。 沈令月和周雁翎对视一眼,默契地一手一个将二人拉开。 “那什么,有话进屋慢慢说。”沈令月挽着燕宜手臂,一本正经道:“在车里闷了半天,赶紧坐下喝口茶。” 苏慧则体贴地给她们腾出空间,出门前又怜惜地挨个捏了一把。 “都是好孩子,有事商量着来,别吵架啊。” 沈令月端起茶杯,还没喝就迫不及待地问:“谢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谢家和恭王还有联系呢?” 这不对劲啊。 她们之前分析过,谢家想结亲是假,想借侯府之势重回朝堂是真。 但真要论起权势威望,恭王可比裴显厉害多了吧? 放着这层关系不用,还非要曲里拐弯地强抢人夫……这是什么脑回路? 谢鸣珂茫然摇头:“我以前从未听说家里和恭王有往来,而且看我三婶母的样子,似乎是恭王府主动找上她的,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替已故的清河郡主承认这门婚事……” 她说着说着声音减弱,没什么底气地瞄了燕宜一眼。 沈令月嘶了一声,“好端端的,恭王来淌这趟浑水干什么?之前也没听说他们对燕燕这个外甥媳妇不满意啊。” 虽然清河郡主过世多年,但裴景翊和燕宜成亲后,每年都会去恭王府上探望舅舅以及若干娘家长辈,虽然平时往来不多,但礼数一向周全,绝不会让人在这些细枝末节挑出错来。 燕宜回忆着之前几次上门时恭王夫妇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满,也露出一丝疑惑不解。 “或许他们不是针对我,只是相比而言,谢家是更好的选择。” 燕宜语气冷静地分析着,把自己抽离出来,以局外人的角度客观思考。 沈令月不高兴地嘟囔:“哪儿好了?谢家送进宫的姑娘都不得宠,送到咱们家还能翻天覆地了吗?” 奇怪,老皇帝都不喜欢谢家,恭王是他堂弟,怎么还唱反调呢? 周雁翎听得头大,敲敲桌面提醒:“你们管恭王是怎么想的呢?现在重点是如何阻止他们啊。” 沈令月哼了一声,“我和燕燕可是圣旨赐婚嫁到侯府的,就是恭王来了,也不能逼着燕燕和大哥和离吧?” 燕宜提醒:“别忘了恭王也姓萧,而且民间俗话说‘娘亲舅大’,他要真想逼着裴景翊换一个妻子,恐怕……” “不会的不会的,父亲母亲都答应过我们,谁也不能把你赶走!” 沈令月抓住燕宜的手急急道:“我们俩是一起的,谁要是赶你走,那我也走!” 燕宜失笑摇头:“说什么傻话呢,你和二弟过得好好的……” “那也不行!”沈令月越想越生气,“总之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你们都别吵了,先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谢鸣珂左看右看,急得不行,脱口而出:“你们都别走,我走,我走行了吧?” 沈令月和燕燕齐齐看她:“你往哪儿走?” 谢鸣珂咬紧嘴唇,一把抓住周雁翎手腕,目露恳求。 “我跟你走,你带我去边关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今日感想:好想穿到舅妈身上,挨个rua妹妹们的小脸蛋[害羞][害羞] //看到前几章评论有人猜到这个走向了[狗头]嘿嘿以后就是周团长和谢政委!来人把意大利炮扛过来—— 第166章 第 166 章 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总…… “……说什么胡话呢!” 周雁翎惊得差点蹿到桌子上, 如临大敌般盯着谢鸣珂,语气严肃:“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知道漠北的日子有多艰难吗?风雪大的能冻掉耳朵!” 像谢鸣珂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小姐, 真把她带到边关, 只怕哭都没力气哭。 “你别瞧不起人。”谢鸣珂不服气地瞪圆眼睛,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弱。我跟姑姑学过做饭洗衣裳,我还懂医术, 会辨认草药,能救治伤患……你昨天不是还说军营里缺医少药,大夫都不够用吗?你带上我吧,我可以当你们女兵营的专用大夫啊。” 她越说越觉得此举可行, 转过头亮晶晶看着二人,“只要我‘突然消失’,婶母一时半会也变不出第二个谢家姑娘,这样就没人能破坏你们的安稳生活了,对不对?” 周雁翎都能逃婚离家, 她为什么不能有样学样呢? “这倒是个办法……” 沈令月迟疑着说了一句, 就被燕宜打断, “不好。” 她认真看着谢鸣珂:“雁翎说得没错,北境苦寒,生活艰难,你若是为了逃婚就贸然前往, 岂不是自找苦吃?这牺牲也太大了。” 虽然谢家这件事是有些麻烦,但燕宜也不想看到谢鸣珂这样委屈自己, 否则她会良心不安的。 “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娇气,真的。” 谢鸣珂知道燕宜是在为她考虑,心中感动, 越发打定主意要为她做点什么。 她得离开京城,越快越好,才能让三婶母,还有谢家的算盘落空。 “自从我听周姑娘讲了她在北境的经历,心里便十分羡慕。天地之大,为何我们只能囿于一地?我虽然不如周姑娘武艺高强,胆识过人,但我也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那么多百姓都能在北地扎根生存,我为什么就不行?” 谢鸣珂心一横,飞快瞥了周雁翎一眼,小声道:“你若是不带我走,我就自己慢慢找过去……” 如今坐镇边关那位梁娘子,一定不会拒绝她这样主动投靠的“人才”。 “哎,你还威胁上我了?” 周雁翎眉毛一竖,气得不行,又拿她没办法,狠狠跺了下脚,“罢了,你跟我走,只要你半路上别哭着喊着要回家就行。” 计谋得逞,谢鸣珂暗自窃喜,又努力绷紧嘴角,认真点头,“嗯,我一定不给你拖后腿。” 周雁翎凶巴巴哼了一声。 大不了就当是替大姐解决一个潜在麻烦。她一定会牢牢看紧谢鸣珂,不让她再有被利用的机会。 燕宜见谢鸣珂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叹了口气,柔柔道:“说起来还是委屈你了,好在我外祖家在西北经营多年,我会写信拜托他们多多照顾你的。” 谢鸣珂破涕为笑,点头应下。 沈令月高兴鼓掌,“这下算是两全其美了,大家都有美好光明的未来!” “还没到庆祝的时候。” 燕宜冷静提醒,“谢姑娘不比雁翎有武艺在身,说跑就能跑了,眼下正是谢家和恭王合谋的关键时机,她想悄无声息离家出逃,怕是没那么容易。” “对哦。”沈令月苦恼地托着下巴,“而且谢姑娘要是突然不见了,马夫人肯定要怀疑是我们干的,到时候天天闹着管侯府要人,又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有了! 俗话说得好,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句话简直就是沈令月的人生代言。 每当她的小脑瓜飞速转动,就有一个鬼主意应运而生。 沈令月搓搓手,桀桀怪笑。 “谢姑娘你别担心,这事儿就包在我们身上了!” 谢鸣珂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周雁翎身边挪了两步。 周雁翎也懵了,她不在京城的这几年,好像发生了很多了不得的事情? 一屋子人里唯有燕宜还算坐得住,笑眯眯看着沈令月眉飞色舞地讲解她的“大计划”。 嗯,沈大导演又要重出江湖了。 …… 晚间,松鹤堂。 沈令月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地来回踱步,突然冲着众人用力一挥手。 “家人们,现在情况很严峻哪!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建立昌宁侯府统一战线,维护家庭和谐安宁!” 侯府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头上冒出无数问号。 不是,好好的一场日常家宴,怎么突然变成战前动员大会了? 太夫人揉揉眼睛:“咋了,胡人要打到京城了?” 那还动员个啥,赶紧收拾细软跑啊。 燕宜抿唇忍笑,起身不疾不徐地开口补充。 “祖母,小姑,父亲母亲,情况是这样的……” 待全家人听完来龙去脉,得知谢家的“丧心病狂”,恭王的“无理取闹”,个个义愤填膺。 裴玉珍最先拍桌:“谢家脑子有坑,我看恭王也病得不轻!关他什么事啊?允昭,你没得罪过他吧?” 裴景翊沉着脸摇头,“我与舅舅平日来往不多,但自认礼数周全,从未怠慢。” 裴景淮嘴快:“他是不是收了谢家什么好处啊?不然干嘛突然抽风。” 裴显瞥了孟婉茵一眼,微微皱眉,“若是恭王执意插手允昭的婚事,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光是一个马夫人找上门来,裴显还可以端出侯府一家之主的架子强硬拒绝。 但恭王是裴景翊的亲舅舅,时下礼法观念中,这是绝对怠慢不得的贵亲。 再加上清河郡主早逝,只要恭王一口咬定侯府没有尊重郡主遗愿,甚至上升到裴家苛待郡主血脉的高度上……哪怕裴景翊和燕宜是圣旨赐婚,只怕也很难收场。 “行了,你们说来说去也拿不出个好主意,那我说一句,就听月儿的!” 之前太夫人一直被全家默契地瞒在鼓里,不想让她跟着担忧,但老太太比他们想象中坚强多了,甚至还被恭王这一胡搅蛮缠的举动激起一股斗志。 “哼,他是允昭的舅舅,我还是允昭他奶奶呢!便是郡主还在世的时候,也要尊我一声母亲,他有本事就冲我这个老太婆来啊。” 太夫人对燕宜招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边,紧紧拉着燕宜的手,神情威严地扫过全家。 “我不管那谢家姑娘有多好,我只认燕宜和她肚子里的曾孙,谁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的拐杖不长眼。” 裴显无奈道:“母亲言重了,允昭媳妇进门三年,侍奉长辈,统管全家,人人称赞,我们再满意不过了,哪能说换人就换人。” “这还差不多。”太夫人满意了,又拍拍燕宜的手背安抚,“好孩子,只要祖母活着一天,谁也别想抢走你的位子。” 燕宜竭力逼回眼底湿意,温温柔柔笑道:“那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看着我们儿孙满堂才好。” 鼻子酸酸的,她和沈令月相望一笑。 这些便是她们的家人,真好啊。 如果不是心里清楚有全家人的支持和纵容,她们也不敢折腾出这么大的场面。 沈令月拍拍手,拉回全家的注意力,清清嗓子:“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可能要大家受一点小小的委屈……”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全家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裴景翊身上。 好像受委屈的只有允昭一个? 裴景翊眉头皱得更紧,刚要拒绝,对上燕宜水汪汪的眼神,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夫君,你就当是为了我,答应了吧。” 裴景翊咬咬牙:“……好。” 最难搞定的一环解决了,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太夫人先开口:“我这儿没问题,看我不吓死那个缺德黑心的。” 裴玉珍兴致勃勃:“那我就算是本色出演了?保证完成任务。” 裴景淮活动了两下指关节,冲着裴景翊冷笑:“大哥,咱俩好久没有切磋切磋了,这正是个好机会啊。” 一直乖乖坐在边上旁听的董兰猗举手:“二表嫂,我还有个想法。” 沈令月立刻鼓励:“表妹你大胆说!” 董兰猗眨眨眼,不紧不慢道:“正好最新一期的《琅嬛月刊》还未刊印,我一会儿回去就写个新故事,让小连掌柜加到书稿后面……” 大概是这么长时间的连载练出来了,她脑子转得很快,三两下就现场编出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志怪故事。 “表妹,难道你就是小天才!” 沈令月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奖:“太棒了,就这么办,这回咱们非让恭王丢脸丢到八百里外去!” 全家齐齐鼓掌,裴显更是拍手称赞:“兰猗真是长大了,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啊。” 董兰猗被大家夸得小脸通红,手足无措,连忙道:“那我现在就回去写,写完早点给小连掌柜送去。” 然后就高高兴兴,脚步轻快地跑了。 身后传来善意的笑声。 厅堂内气氛一片和谐,大家脸上都写满放松的情绪,摩拳擦掌,只等恭王送上门来,给他演一出大戏。 只有裴景翊一脸不爽,回到九思院还闷闷不乐,抱住燕宜的腰。仿佛在撒娇:“为了那个谢姑娘,你就忍心和她们一起演戏骗我?” 他仰起脸执拗地盯着她,素日清冷自持的端方君子,此刻脸上竟带了一丝可怜巴巴的委屈,仿佛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大猫。 燕宜忍着笑,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脑袋安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某人不是很喜欢这一套吗?” 想起小月亮的话,她冲他眨眨眼,狡黠道:“你就不想看看,我吃起醋来是什么样子?” 裴景翊脸上露出意动之色,却还要嘴硬:“……那都是演出来的,我才不信。” 燕宜意味深长道:“那就请夫君好好欣赏我的演技了。” …… 同一时刻,谢宅。 马夫人已经和恭王约好再上侯府的日子,兴高采烈来到谢鸣珂房里,给她送明天要穿的新衣裳。 “听话,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上裴家说亲也更有底气。” 谢鸣珂一张俏脸冷若寒霜,一把抄起针线笸箩里的大剪刀,发狠似的将那簇新衣裙绞得稀巴烂。 “我不去不去不去!三婶母,你再这样逼我自取其辱,丢人现眼,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就要把剪刀往自己喉咙上比划,吓得马夫人连连惊叫,几个丫鬟婆子齐齐上阵,才把剪刀夺下来,勉强制住谢鸣珂。 “……我早晚要被你这个不省心的气死!” 马夫人连连抚着胸口,眉头紧皱,恼恨不已。 要是早知道小九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她当初还不如从族里另找一个乖巧听话的顶替她…… 可惜谢鸣珂已经登过侯府的门,现在换人也来不及了。 “看好九小姐,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仔细你们的小命。” 马夫人狠狠威胁了一通,气呼呼地走了。 罢了罢了,明天不带谢鸣珂也好,省得她又在侯府闹起来,不好收场。 翌日上午,恭王的车驾缓缓停在侯府大门前。 裴显出来迎接,佯作惊讶:“王爷怎么突然来了?” 恭王清清嗓子,一脸关切道:“本王今日上门,自然是为了我可怜的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肉,允昭外甥的终身大事啊。” 作者有话说:[墨镜]晚上还有~ 第167章 第 167 章 书香门第都是打戏,武…… “王爷说笑了, 允昭和他妻子成亲至今恩爱有加,眼看孩子都要生了,何来终身大事一说?” 裴显耐着性子和恭王周旋, 直到马夫人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 趾高气昂地走过来, 他才顺理成章变了脸色,“你怎么又来了?难道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侯爷, 这是我们谢家的诚意。”马夫人自恃有恭王撑腰,理直气壮道:“恭王可是裴世子的亲舅舅,他的话您总该听一听吧?” 裴显似乎也明白了恭王来意,一言不发, 扭头向府里大步走去。 “既然如此,便到我母亲院里谈吧。” 恭王不紧不慢跟上,还有空和马夫人闲话:“婚姻大事,是该由长辈做主,拜见太夫人也是应当的。” 他上次见裴家太夫人还是十几年前, 记忆里那就是个爱摆架子, 欺软怕硬的无知老妇。妹妹在世的时候, 她不敢摆婆婆的架子,等裴显续娶了家世不高的继室,她又抖起来了,成天在后院作威作福。 恭王很自信, 这种老太太最好对付了,她又一向疼爱裴景翊这个嫡长孙, 只要告诉她自己能给大外甥换个更年轻漂亮,身份清贵的世家千金,她还不拍着巴掌双手赞同? 很快, 一行人来到松鹤堂。 没一会儿,裴景翊和裴景淮也过来了,一脸不情愿地坐在左右两侧。 恭王假模假式给太夫人问了安,便说明来意,还拿出清河郡主亲笔书信为证。 裴显不动声色试探:“允昭与周家小姐是陛下赐婚,她嫁入侯府三年从无差错,敢问王爷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听他这么一问,恭王还以为裴显心动了,忙不迭道:“这事就包在本王身上,待我进宫去和皇兄细说分明,皇兄一向疼爱清河,怜她早逝,一定不会拒绝。” 他哼了一声,浑不在意道:“区区一个周家算什么,允昭,你快给她写份和离书,送她归家去吧!” “马夫人,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裴景翊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眸光沉沉,不客气地开口:“谢家小姐便是仙女下凡,与我何干?你一再上门挑衅,破坏我夫妻感情,难道这便是谢家所谓的清贵风骨?我看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 “你——” “允昭,不得无礼。”恭王拍桌而起,板着脸孔教训他:“我是你亲舅舅,婚姻大事自然要听我做主,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母亲在天之灵?” 裴景翊不客气地反驳:“陛下也是我舅舅,他为我赐婚,我自然要听他的。您怎么不敢去宫里找他收回成命,偏要来裴家逼迫我?” 恭王被噎得说不上话,眼珠一转,喝道:“周氏呢,叫她出来见我?夫为妻纲,她若是真贤惠孝顺,就该顾念夫君的前途,自请下堂!” “王爷是在找我吗?” 燕宜一手扶着后腰,平静地推门而入。 恭王视线落在她已经显怀的小腹上,有一瞬不自在,又强硬地攥紧拳头。 “周氏,本王今日来意你也清楚了,我劝你识相一点。” 燕宜淡淡笑了下,看向裴景翊的目光里有一点哀伤,一点不舍,随后化作漠然。 “那就和离吧。” 裴景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哪怕明知道燕宜是在做戏,整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痛到不能呼吸,踉跄着后退两步,撑着茶几的手背上青筋迸起,微微颤抖。 “没错,和离!” 沈令月追进房间,扶住燕宜,愤怒地冲一屋子人大喊:“好好好,原来这就是陛下为我们精挑细选的好婆家!今日你们嫌弃大嫂出身不高便要逼她下堂,将来我父亲若是被贬,是不是我也要落得同样下场?既然如此,我也不用你们赶人了,我自己走!” 裴景淮腾地站起来大喊:“不行!我又没有那头顶生疮脚底冒脓爱管闲事的破舅舅,谁说要赶你走了?” “我不听我不听!”沈令月把官家小姐嫡幼女的娇纵做派演了个十成十,使劲一跺脚,“裴景淮,我们完了,我要先休了你!” 说完扶着燕宜快步离开,速度之快,让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草稿的恭王都没反应过来。 就,就这么容易吗?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马夫人一眼:那你上次是怎么让人撵出来的? 马夫人看着燕宜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懵了。 她就这么痛快地答应和离了? “裴景翊,你还我媳妇儿!” 裴景淮嗷了一嗓子,冲上去揪住裴景翊的衣领,咬牙切齿痛骂:“你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看不住,现在连我媳妇儿也跑了,我跟你没完!” 兄弟俩厮打起来,从屋里打到屋外,乒乒乓乓砸了一地。 砰! 不知道是谁的拳头打歪了,一杵子怼到恭王胸口上。 哐! 恭王屁股上又挨了一脚,摔了个大马趴。 他狼狈地往房间角落爬,一边捂着脑袋大喊:“怎么回事?啊?你们打架也看仔细点儿啊!” “别打了,别打了。” 裴显有心上前拉架,但兄弟俩打得太凶,根本插不进去。 此时身后又传来裴玉珍尖叫:“大哥不好了,母亲气晕过去了!” “啊?!” 恭王趴在地上费力扭过头,只见太夫人面色涨红,嘴里发出嗬嗬之声,双手捏成鸡爪,靠在裴玉珍怀里哆嗦个不停,嘴角还有可疑白沫。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大夫!” 裴显和孟婉茵连忙扑上去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屋里一片人仰马翻。 裴玉珍一个箭步蹿到马夫人面前,将她从花架后面揪出来,左右开弓啪啪连甩几个大耳光。 “你这个没屁硬放的狗东西,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马夫人被这个阵仗吓呆了,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被裴玉珍抓住机会连挠带踹,妆也花了头发也乱了,十分狼狈。 房间里尖叫声,哀哭声,打斗声此起彼伏,恭王挨了几通黑拳黑脚也怕了,连滚带爬往外跑。 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不就是好心想给允昭换个媳妇儿吗? 裴显一边抹泪干嚎,一边冲恭王逃窜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裴家上下被闹得鸡犬不宁,王爷现在满意了吗?什么结亲,我看是结仇还差不多!我们都察院见吧!” 裴玉珍那边也是火力全开,揪着马夫人的衣领将她拖出门外,指着仆妇大喊:“把她给我丢出去!再敢上门,打断你的狗腿!” 马夫人糊了一脸鼻涕眼泪,踉跄着追上恭王。 “王爷,等等我,等等我啊……” 二人逃命似的跑到侯府大门口,正好赶上沈令月和燕宜坐着马车离开。 沈令月怀里抱着细软包袱,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才没笑出声来,对着恭王和马夫人狠狠啐了一口。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姑奶奶不伺候了,走!” 马车辘辘远去,沈令月钻进车厢,终于忍不住捧着肚子狂笑。 “哈哈哈哈燕燕你是没看到恭王和马夫人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大家也太卖力了哈哈哈!这真是我攒出的最大一个热闹了!” 她笑得腮帮子都要抽筋了,使劲揉了揉脸,伸了个懒腰,“行了,咱们去我陪嫁庄子上躲几天,等大哥来求你回家,嗯?” 她冲燕宜眨眨眼睛。 燕宜勉强挤出个笑脸,轻轻应了一声。 沈令月反应过来她情绪不高,紧张起来,“怎么了燕燕,我们不是说好了,都是演戏吗?” “我知道,我只是……”燕宜垂下眼睛,字斟句酌,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在乎他。” 哪怕明知道是在演戏给恭王看,但当她努力想象出自己心如死灰,要与裴景翊和离的场景,心脏就钝痛得不能自已。 还有她说出那三个字时,裴景翊那惊痛受伤的神情,像是被烙在她脑海中,不敢置信地一遍遍循环播放。 “幸好只是假的。”燕宜无意识地喃喃,“如果他有一天真的变心了,我还怎么能做到好聚好散?” “呸呸呸,不许说丧气话。”沈令月急得去捂她的嘴,指天发誓:“裴景翊那人一看就是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大情种,他眼里心里脑子里早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就是死了也不会变心的!” 燕宜:……说好的不说丧气话呢? 不过她还是被逗笑了,轻轻点头,“好,我相信你,也相信他。” …… 松鹤堂。 太夫人睁开一只眼,小声问:“人都撵走了?” 裴显点头,和孟婉茵合力将她扶起来,心有余悸道:“您刚才演得也太像真的了,把我吓了一跳。” 太夫人端起茶碗润润嗓子,一脸自得地摆摆手,“装病谁还不会了?下次恭王再敢上门,我直接往地上一躺,赖不死他。” “我看他应该是不敢了。”孟婉茵小声道:“刚才允昭和怀舟趁乱没少往他身上招呼,腿都踹瘸了。” 太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大孙子还在外面打架呢,赶紧把人招呼进来。 裴景翊和裴景淮灰头土脸地进来,两人面上都挂了彩,瞧着伤得不轻。 “哎呦,不是说做做样子就行了吗,怎么真动起手来了?” 太夫人心疼不已,连忙叫钱妈妈去拿药箱。 裴景淮满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角,“裴大说的,就要伤在脸上,明天往宫里一站,让人人都看见才好呢。” 裴景翊斜他一眼,“你确定没有趁机公报私仇?” “你不也踹我好几脚吗?”裴景淮气鼓鼓,“都是你惹出的烂桃花,连累我也挨了一顿骂。” 裴景翊冷着脸不说话。 燕宜是没骂他,可她只用和离两个字就能轻易击碎他的心防。 想到昨晚还信誓旦旦说不信的自己,裴景翊真想时光倒流回去,抽他两巴掌。 他再也不想体验她吃醋生气的滋味了,哪怕是演的也不行。 另一边,马夫人趴在车里委屈地哭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谢宅,正要去找谢鸣珂诉苦,就见原本应该守在房间外的丫鬟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她脸色瞬变,一瘸一拐地推开房门,只见屋里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鸣珂?鸣珂你跑哪儿去了?” 马夫人慌了神,一低头看到桌上的茶壶下压着一张纸,连忙拿起。 龙飞凤舞的狂草,写着“你女儿不错,小生笑纳了。” 落款是——一个采花贼。 马夫人眼前一黑,愤怒地把桌面扫了个干净。 同一时刻,京城北门外的官道上。 周雁翎驾着载满布匹棉花的马车,顺利通过守城官兵查验,全速朝着北方前进。 谢鸣珂费力地挤出一个脑袋,趴在车窗边上,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在晴朗的日光下,笑得灿烂无比。 周雁翎握着缰绳,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唇角轻轻勾起。 关在金丝笼子里的小小山雀,终于也能飞向远空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都演的很嗨皮,只有燕燕和裴大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月崽:(痛心疾首)你们俩干脆泡在爱河里算了! //终于回收了文案[爆哭]自己挖的坑自己含泪也要填上……我当初也没想到你们小情侣会腻歪成这样啊(指指点点)什么白月光黑月光绿月光,裴大脑子里啥也没有只有亲亲老婆[撒花] 第168章 第 168 章 青史留名,长舌恭!…… 恭王去侯府关心外甥的“终身大事”时, 恭王妃正在乐康公主府做客应酬。 自从三皇子全家被贬回老家看坟,悯恩寺那边也空出了几个要紧职位。 恭王妃是很想追求进步的,毕竟这是代表皇家抚幼济贫, 是露脸的大好事, 若是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在京城上层权贵圈子里就更有面子了。 乐康公主毕竟还年轻,又是小辈, 撑不住场面,恭王妃有心为自己拉拉票,于是最近积极参与悯恩寺管理人员相关聚会,努力让大家看到自己身上的优点。 席间众人正聊得融洽, 一名管事妈妈突然行色匆匆地过来,俯身在赵岚耳边低语几句。 赵岚瞬间变了脸色,眉头紧皱,直直朝恭王妃投来不悦的视线。 恭王妃脸上的笑容一僵,不明就里, 客气地询问:“赵夫人, 出什么事了吗?” 赵岚冷哼一声, 霍然起身:“恭王妃,我倒想问问您,我们沈家与恭王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的, 怎么就得罪你们了?我女儿在裴家过得好好的,恭王突然上门, 逼她自请下堂是什么意思?” 恭王妃一脸惊诧,“这,这话从何说起?我并不知有此事啊。” “赵伯母, 阿月怎么了?”郑纯筠身子微微前倾,着急地询问。 还有坐在主席位的乐康公主,她右手边的范青溪等人,纷纷露出关切之色,连连追问。 赵岚面若寒霜,三言两语把恭王上门闹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乐康公主瞪大眼睛:“燕宜和裴世子过得好好的,她如今还有孕在身,恭王叔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强迫有孕的原配自请下堂,逼走裴家两个媳妇,闹得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太夫人口吐白沫,晕厥不醒……” 郑纯筠复述一句,脸色就难看一分,“恭王和裴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至于要闹到这个地步?” “是啊,我也想请恭王妃指点迷津呢。” 赵岚冷哼一声,做了个深呼吸,对乐康公主微微欠身道:“殿下,恕臣妇爱女心切,一时失态,请容许我提前离席,回去看我那不成器的女儿。” “赵夫人言重了,我与沈、周二位姐姐要好,总不能眼看着她们被莫名其妙赶出家门,我这就随你一块过去。” 有乐康公主带头,郑纯筠,范青溪,还有赵家、桑家的女眷等等,纷纷表示要一同前往。 眨眼之间,一屋子女眷就走了大半,没走的也默默和恭王妃拉开了距离,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不时朝她瞥来复杂的目光。 大家都是女人,谁不知道怀孕的时候最是艰难不易?代入一下侯府世子夫人的处境,恭王这是人干事? 弄得恭王妃一时坐立难安,如芒在背,心中又气又恼,捂着脸仓皇离开。 她憋了一肚子气回到恭王府,听门房说王爷回来了,当即气咻咻地冲到前院书房。 “王爷是吃错药了吗?好端端的,你去撺掇允昭休妻另娶作甚?” 恭王妃进门就噼里啪啦一通埋怨:“燕宜那孩子做错了什么?性子温柔又端庄识礼,和允昭再般配恩爱不过了,你干嘛跑去裴家闹事?” 恭王捂着老腰哎呦个不停,没好气道:“你就知道骂我,没看到本王也受伤了吗?” 嘶……裴家那两个臭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那也是你活该!” 恭王妃不客气地骂了句,想想自己刚才在公主府被那么多女眷孤立鄙夷,心中越发委屈,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完了完了,恭王府的名声全都被你搞臭了,以后我还怎么出门见人啊!” …… 一夜之间,恭王闹上昌宁侯府,逼得两位少夫人离家出走的小道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翌日朝会,满朝官员看着脸色蜡黄,神情憔悴的裴显,还有他两个脸上挂了彩,彼此互不搭理的儿子,心中了然。 平日和裴显关系不错的同僚上前关心,“裴侯,太夫人的身体还好吧?” “唉……”裴显什么也不说,只是唉声叹气,神色越发苦闷,“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同僚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娘亲舅大,人家又是皇亲国戚……唉,忍忍吧。” 恭王站在宗室那拨队伍里,感受到四下投来打量的,不赞同的目光,终于体会到昨天恭王妃被孤立是什么滋味了。 ……明明是那两个丫头片子自己闹腾着要走,他还没说什么呢! 恭王委屈,他又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他还挨了裴家小子好几拳头呢,怎么就没人同情同情他啊? 他本以为被大家孤立,私下里蛐蛐几句也就算了。结果等朝会开始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陛下,臣要弹劾恭王行事僭越,无视皇家礼法,质疑陛下圣断,离间天家骨肉,恐有不臣之心!” 这一顶顶大帽子接连扣下来,砸得恭王头晕眼花,愤怒地回头寻找这道声音的主人。 ……完了,是都察院头头,连庆熙帝都敢骂的老硬骨头赵秉松! 恭王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双膝一软,立刻下跪陈情。 “皇兄,陛下,臣弟绝无此心,请您明鉴!” 庆熙帝没搭理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向赵秉松:“老大人何出此言哪?” 赵秉松一脸义正词严:“恭王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便肆意干涉他人家事,还要拆散陛下亲自指婚的大好姻缘,这不是僭越是什么?他嫌陛下做媒做得不好,非要换成自己做主的婚事,这不是质疑陛下眼光又是什么?昌宁侯世子年少有为,深得圣心,与陛下舅甥相得,恭王却要逼他休妻另娶,这不是离间天家骨肉又是什么?此等不忠不义,行事张狂之人,必须严查!” 恭王脑袋嗡嗡作响,电光火石之际,突然反应过来,回头气愤地指着赵秉松:“你这是公报私仇!本王想起来了,你外孙女便是裴家那个小儿媳妇对不对?本王又没逼她与裴二和离,是她自己非要走的,还能怪到我头上吗?” “本官身为左都御史,一向有监察百官,风闻奏事之责,你就说你昨天是不是上裴家闹事了?是不是把侯府太夫人气撅过去了?” 赵秉松一把拉过裴景淮,指着他脸上淤青,对满朝同僚痛心疾首道:“我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多般配多恩爱的小两口啊,硬是被恭王拆散,夫妻分离,简直是人间惨剧!我可怜的外孙女回家一直在哭,这不都是你恭王干的好事???” 裴景淮偷偷掐了大腿一把,成功把自己眼圈憋红,一脸悲愤:“恭王不分青红皂白便上门逼我大哥另娶,气走了我大嫂和我夫人,现在家里老的小的病作一团,我父亲更是守了祖母整整一晚……陛下,求您为臣做主!” “这是污蔑,是栽赃陷害!” 恭王有口难辩,他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对上赵秉松这个靠骂仗成名的老御史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回一句嘴,赵秉松能骂他一百句不带重样的,还会引经据典,上升高度,连他十多年前纵容王府门人圈地跑马的黑历史都翻出来了。 气得恭王一时没过脑子骂了句:“你个老不死的……” 哐! 赵秉松突然跳起来,抄着笏板狠狠拍在他头上,“那你就是皇室败类,国之蠹贼!” 恭王脑袋上瞬间鼓起一个大包,他不可置信地大喊:“你敢打本王?!” 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别看赵秉松年纪大,腿脚却十分灵活,泥鳅似的出溜一下躲到沈杭背后,用力往前一推。 “没用的东西,你女儿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现在还要看着你老泰山挨打吗?” 沈杭还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迎上恭王的一巴掌,身子不受控制往前一扑,将恭王撞翻在地。 他狼狈地抬起头,挤出个笑脸,还想打圆场:“王爷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放屁,你算什么东西!” 恭王已经急红了眼,拽着沈杭满地打滚,厮打得不可开交。 大殿中间迅速空出一大块地方,满朝官员都躲得远远的,以免误伤自己。 反正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打吧打吧,他们正好歇会儿看看热闹。 “沈尚书也不行啊,被恭王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瞧着身子骨还不如赵老大人结实呢。” “嗐,你们文官都是这样的啦,一身虚肉,多走两步路就大喘气,平时也不运动……” “哎陈将军,你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明明是沈尚书自己太虚,可别拉上我们六部同僚啊。” “就是就是,我每天早上起来都打八段锦,平日饮食也十分注意按时令进补。” “说起进补,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人也躁郁,是该来碗丝瓜汤去去火了。” “再让厨房熬一锅黑豆核桃猪骨汤,补肾固精,嘿嘿嘿……” “你们看够了没有?还不快把人拉开!” 庆熙帝越听越不像话,这是朝会,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怎么还分享起养生心得了? “岳父,我来帮你!” 裴景淮找准时机迅速加入战局,顺便又给了恭王几下,假模假式扶着沈杭退出战圈。 恭王也被相熟的宗室亲戚们拉开,他像只斗红了眼的公牛,鼻翼微张,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行了,都是能当祖父的年纪,还学街头小儿斗殴,成何体统?” 庆熙帝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两句,问恭王:“你上裴家干嘛去了?为何对朕的赐婚不满意?你要让允昭另娶哪家姑娘?” 恭王含含糊糊,避重就轻,“是清河在世时与闺中好友定下的娃娃亲……” 他不敢提谢家,不然不就坐实了他趋炎附势的名声? 再说陛下不喜世家也是人尽皆知,他就更不占理了。 庆熙帝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八字没一撇的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咸吃萝卜淡操心,你问过允昭的意思了吗?” 裴景翊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陛下圣心明断,独具慧眼,臣与内子感情深厚,绝无另娶之意。” “你听见了没有?”庆熙帝摆摆手,像是对恭王十分失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长辈的少掺和人家小两口的私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另有所图呢。” 看似无心之言,却让恭王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连忙低下头去恭谨称是。 处置了这场斗殴风波,接下来又议了几件政事,庆熙帝便宣布退朝。 等大臣们都走了个干净,他才看向安静侍立一旁的同安公主,带了几分考较之意问:“今天这事儿,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看出来了。” 同安公主平静道:“恭王叔是冲着女儿来的。” 或者说,除了恭王,还有站在他身后,那些试探圣心的宗室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庆熙帝对同安公主的倚重日益加深,不但允许她日日参朝议政,和六部官员开小会的时候也经常带着她,听取她的意见。 这分明是培养继承人的做派。 本朝还未有册立皇太女的先例,若是让同安公主开了这个头,今后储位之争除了皇子还有公主,岂非荒谬? 宗室子弟在这个时候倒是团结起来了,他们不敢对圣眷正浓的同安公主出手,便盯上了深受她信任,几次参与祭祀,典仪等大型仪式的燕宜和沈令月,杀鸡儆猴。 “现在你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一条多艰难的路了吧?”庆熙帝淡淡一笑,“光有朕的支持还远远不够,你要挑战的可是一整个祖宗礼法。”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权力代代流转,从未到过女人手中。 哪怕像恭王这样,早就失去继承权的旁支宗室,也会自发地团结起来,维护他们传承了成百上千年的“规矩”。 “他们越不让我做的,我偏要去做成它。”同安公主冷冷道:“一群羊羔再怎么抱团取暖,也只有被狼一口口吃掉的份。” “好!希望你别让朕后悔当日的决定。” 庆熙帝目露欣赏,他可是没有天人相助也能顺利即位的君王,只要能为大邺选出一位真正强干有力的继承人,便是违背一回祖宗礼法又何妨? 千载之后,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不在乎。 “陈留谢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死心。”庆熙帝冷哼一声,面色不悦,“若是他们都能学学老祖宗谢无涯的知情识趣就好了,还能留下几分香火情。” “父皇放心,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女儿心里自有一本账。” …… 恭王这一天真是倒霉透了,又是被弹劾又是被揍,还挨了庆熙帝一通教训,最后什么也没落下。 他本想在家里躲一阵子,养养伤,还能避一避风头,省得被赵秉松那条老狗追着咬。可还没消停几天,恭王妃便拿着一本小册子过来,气呼呼丢到他身上。 “这下好了,我看你真要变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恭王不明就里,打开这本名为《琅嬛月刊》的话本子,翻到恭王妃折起那一页,看着看着就变了脸色。 这是一个志怪小故事,讲的是一龚姓男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到处嚼舌,动不动就挑拨得邻家小夫妇互相怀疑,大打出手,要么就是在外面造谣谁家儿媳不孝顺婆婆,谁家兄弟俩争产算计等等,散播谣言,败坏他人名声,闹得街坊四邻疲惫不堪,人送外号“长舌龚”。 有下凡历练的神仙看不过去,略施法术,将此人变作一只脸盘大的王八,每天只能伸长脖子趴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徒劳地伸着舌头,再也说不出挑拨离间的恶言恶语来。 长舌龚,不就是长舌恭的谐音吗? 恭王气得脸色涨红,话都说不利落了,“这,这是谁写的?本王要抓他去坐牢!” 他又往回翻了几页,作者是——佚名? 谁是佚名?! “您现在想抓人封铺子也来不及了。”恭王妃没好气道:“如今大街小巷,茶馆酒楼的说书人都在讲长舌龚的故事,恭喜王爷,您就要青史留名了!” 恭王妃是回来收拾行李的,太丢人了,她要回娘家躲一躲,不然人人都要说她是长舌恭的婆娘了! 恭王拦也拦不住,追着恭王妃到大门口,只能眼看着她上了马车,愤愤丢下一句:“坏人姻缘天打雷劈,这都什么事儿啊!” 深夜,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驶进恭王府后巷,从车上下来几个穿黑斗篷,裹得密不透风的人,被仆从引进书房。 地上散落着数个酒壶,恭王喝得酩酊大醉,对来人不服气地拍桌子。 “我这次可太亏了,没吃着肉还惹了一身腥!以后再有这种事谁也别来找我出头,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这次是我们小瞧她们了。”来人陆续摘下兜帽,正是宗室里那些不服同安公主的刺头。 之前同安公主上书严查宗室子弟不法行为时,他们就挨了一顿批,不是罚钱赎罪,就是狠心处置心腹,才勉强逃过一劫。 如今眼看庆熙帝有扶持同安公主上位之心,若真让她坐到那个位置上,他们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更别说她还是个女人,竟敢妄图染指皇位,简直是牝鸡司晨,倒反天罡。 “那个谢家也是不中用的,听说连自家姑娘都弄丢了,更别提什么结亲了。” 有人摇头:“说来说去,还是昌宁侯府太死心眼了,怎么能纵着两个小媳妇在家里兴风作浪?这种刁钻妇人就该立刻休了撵回娘家,看她们还如何跟着同安作威作福。” 有人阴恻恻提议:“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给萧濯缨一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书房内烛影摇曳,映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孔,明暗交错,他们窃窃私语着,宛如毒蛇吐信,充满恶意。 今夜无星无月,浓密的乌云遮蔽天空,空气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 “昨晚是不是下雨了?” 沈令月早起来到院子里,伸着懒腰长长呼了一口气,对青蝉道:“还是庄子上更凉快些,早知道我们就早点过来避暑了。” 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去隔壁房间找燕宜。 二人“离家出走”来沈令月的陪嫁庄子上住了好几天,明面上是和侯府闹掰了,其实当晚孟婉茵就安排了人手悄悄追过来伺候她们,生怕在外面住得不舒坦。 要不是裴景翊和裴景淮第二天还要进宫上朝演戏,估计他们俩也早跟着来了。 沈令月进屋时,燕宜已经起床了,正靠坐在床头看最新出的《琅嬛月刊》。 “表妹果然才思敏捷,一晚上就写出这么犀利的小故事。” 沈令月嘿嘿笑,“恭王还得谢谢我们呢,这下他在史书上都能多占几行了。” 留下了“长舌恭”的珍贵典故,怎么不算是对大邺文坛的一大贡献呢? “还要多谢郑姐姐,范姐姐她们帮忙,才能让这个故事在街头巷尾传播得这么快。”燕宜提醒,“一会儿记得给她们写封回信,说我们在这里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沈令月点头应下。 她和燕宜离府时就派人给赵岚传了信,本意是想安她的心,不让赵岚跟着担忧。 没想到赵岚人在外面应酬,还能灵活应变,借题发挥,当场就把恭王的神经病行为宣扬开来,又不知怎么说动了她外公那个古板小老头,竟然在朝会上公开弹劾恭王,彻底给他闹了个没脸。 燕宜听完忍俊不禁,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赵老大人是都察院一把手,可能早就看这些皇室宗亲不顺眼了吧。” 御史嘛,有事没事弹两下,弹倒的大人物越多,青史留名的几率越大。 用过早饭,沈令月陪燕宜在庄子上散步消食,正商量着今天去哪儿玩,远远便听到一行马蹄声疾驰而来。 裴景翊和裴景淮控马较着劲儿,争先恐后地挤在田间狭窄的小径上,彼此互不相让,谁都想当第一个冲到自家媳妇儿面前的那个。 “怀舟,你身后有老虎。”裴景翊突然说了句。 裴景淮下意识转过头,“哪儿呢?” 裴景翊趁机飞身下马,足尖轻点稻田水面,如鸿雁轻掠,斜插近路径直冲进庄内。 待裴景淮反应过来,气得大喊:“啊啊啊你使诈!” 燕宜循声望去,看清来人,眼底不自觉泛起温柔笑意。 裴景翊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气还没喘匀就紧紧拉住她的手,神色比平日多了几分急切。 “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撒花]一百万字了!真没想到我能写这么多[爆哭][爆哭]只有我知道这一路走来的鲜香麻辣入口即化Q弹软糯()[捂脸偷看]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害羞][害羞]老规矩,本章24H内留言哇~~[墨镜] //明天就要进入正文完结前最后一个大瓜了(我自封的)希望能顺顺利利给这个故事收尾[求求你了]求神拜佛在线做法ing…… 第169章 第 169 章 这是他们生命里下得最…… 裴景淮慢了一步才赶到沈令月身边, 拉着她的手开始告状。 “姓裴的他阴我。” 又指着自己脸上几乎已经淡到看不出来的一点点红痕,“你看他那天给我打的,下手太狠了, 他就是嫉妒我这张俊脸, 假公济私!” 说得沈令月又好笑又心疼, 配合地捧住他的脸,在“伤处”吧唧响亮地亲了一大口, 又象征地吹了两下,睫毛扑闪扑闪,“委屈你了,还疼不疼啊?” 把裴景淮美得直冒泡泡, 转头挑衅地瞪了裴景翊一眼。 哼哼,先到一步两步算什么,他有媳妇儿亲亲呼呼,裴大他有吗?有吗有吗有吗? 裴景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向燕宜。 燕宜:…… 她耳朵红红, 在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背上不轻不重拧了一下, 强行转移话题:“今日不休沐, 你们是告假出城了吗?” 裴景翊也知道她不是能在外面表达亲昵的性格,顺势应下,“嗯。反正满朝文武都知道裴家的两位少夫人被气跑了。”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裴景翊抬起手臂挡在燕宜斜前方, 替她遮阳,突然道:“阿昙, 你看天上有个人在飞。” “什么——” 燕宜下意识地扭头去找,一抹温热柔软的触感猝不及防印上她脸颊。 待她反应过来是裴景翊在偷亲自己,简直哭笑不得, 假装恼火要打他,又被裴景翊眼疾手快捉住指尖,贴在唇角轻轻啄吻。 墨曜似的眼眸流转间,带出几分少年意气的争胜,振振有词:“知道夫人怕羞,那我便自己来要……不用谢,这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中午在庄子上吃了最后一顿午饭,要走的时候沈令月还有点恋恋不舍。 虽然这里不如侯府屋舍精致华美,但胜在淳朴自然,别有一番趣味。而且整个陪嫁庄子里都是赵岚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每年还要派刘妈妈过来检查敲打,个个机灵,说话又好听,这才几天工夫,都快把沈令月哄成胚胎了。 她抱着燕宜胳膊小声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家管事,当直系领导,和当领导亲属,感觉就是不一样哈。” 虽然她在侯府也是要什么有什么,但这两者间多少还能感觉到一丝丝微妙的差别。 燕宜逗她:“眼看我这月份越来越大了,不如你赶紧把府里那一摊事接过去,也尝尝翻身做主人的滋味?” 沈令月疯狂摇头,“婉拒了哈,我只是代管,代管!” 掌权虽好,但太太太累了,她就要理直气壮赖着燕燕养活^_^ 燕宜拿她没辙,不过反正也习惯了。 二人上了车,裴景翊和裴景淮骑马在前头带路。 从这里回京城大概要小半日的路程,为了照顾燕宜,马车走得并不快,直到路程过半,突然停了下来。 沈令月探头问前面:“出什么事了?” 裴景淮骑马过来,解释道:“前边好像堵车了,半天也没动弹一下,大哥去前面看情况了。” 过了一会儿,裴景翊从马车缝隙间折返回来,对二人道:“昨夜暴雨,路面被积水泡得软烂,垮塌出一个大坑,稍微宽敞一点的马车都过不去,听说前面已经差人跑腿进城去报官了,正等着顺天府或是工部派人来修。” 裴景淮不解道:“我们上午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塌就塌了?” “兴许是上午走这条路进城的大车太多,官道不堪重负吧。” 裴景翊下了马,扶燕宜出来透气,活动手脚,安慰她:“时间尚早,我们等等便是。” 燕宜点头。 沈令月也按捺不住跳下车,软磨硬泡让裴景淮把马借给她骑一会儿。 在原地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天边飘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原本还算晴朗的日光,前面车队却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燕宜不由目露担忧,若是再下一场像昨晚那么大的暴雨,把他们堵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那就麻烦了。 她正要去找裴景翊商量,不如趁天色尚早,返回庄子再住一晚。 前面队伍里走过来一个管事打扮的男子,利落地冲裴景淮行了一礼,“裴二公子,小的是东平侯府外院管事,之前您送我家三少爷回府时有幸见过一面。” 裴景淮交游广阔,听他自报家门后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小的过来是想跟您说一声,前面的官道还不知道要耽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这天儿说变就变,万一下起大雨,情况只会更糟。恰好小的知道这附近有条近路,从那边村子直插过去,比走官道还能快些进城嘞,您要不要跟着我们一块走?” 裴景淮拿不准主意,找来裴景翊一块商量。 裴景翊又问了管事几句,脑中回忆起来,是有这么一条路。 他抬手对裴景淮道:“你看到东边那个小山包没有?从那里进去,翻过两道坡,城门便近在眼前了。” 就在二人规划路线的时候,那管事又说动了几辆马车与他同行,车夫吆喝着调转方向,挤挤挨挨地从前面队伍退出来,下了官道,往东边驶去。 一滴雨水砸在裴景淮鼻尖上,他抹了一把脸,对裴景翊道:“下雨了,要不咱们也抄近道早点进城吧。” 裴景翊答应了,让沈令月扶着燕宜上车。 燕宜进去前还对车夫叮嘱了句:“车赶快一点儿也没关系,我这里不碍事。” 文太医说过,她现在正是孕中期,相对比较安全的时候。像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妇人,这个月份还能下地做些拔草捡石头的活计呢。 总之就是宁可多动一动,也不要老是躺在床上,反而不利于生产。 马车重新出发,这条小路不比官道宽敞平直,车里有些颠簸,沈令月紧紧挨着燕宜,当她的人肉靠垫。 裴景翊和裴景淮戴上斗笠,身披蓑衣,继续在前方引路。 雨势渐渐变大,道路越发泥泞不堪,车夫小心翼翼控制速度,却还是免不了泥浆飞溅,不停地抹去脸上雨水。 那些比他们先一步从官道下来的马车,随着雨幕阻隔,渐渐失去了踪迹。 裴景翊忽然轻夹马腹停了下来,转头对裴景淮凝声道:“不对劲。” 他回头对车夫做了个手势,后者连忙收紧缰绳叫停。 裴景淮脸上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左右张望,眼神渐渐警惕起来。 “是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仿佛除了连绵不断的雨声,整个天地间再无其他活物一般。 他的手下意识地按上腰间,慢慢握住了金吾卫的佩刀。 就在这一瞬间,道两旁高而深茂的野草丛中,突然冲出来十多个黑衣蒙面的杀手,挥刀袭来! 裴景翊飞身而下,一个照面就夺下对方手里的刀,转手抹了他的脖子,回头朝裴景淮厉喝:“保护马车!” 裴景淮立刻调转马头奔向后方,眼看一名杀手已经扒上车辕,伸手去拉车门,他瞳孔一紧,毫不犹豫挥刀掷出,正中那人胸口。 半空扬起一片血雾,杀手惨叫着跌落下去,血水混着一地雨水,很快被冲散变淡。 “啊啊啊有刺客!” 车厢里,沈令月紧紧抱着燕宜,小脸煞白,惊恐地盯着车门上那一道飞洒下来的血痕,斑点淋漓。 她壮起胆子凑到门口,透过缝隙向外看,正对上车夫死前还来不及闭上的双眼。! 她立刻抬手捂住那道缝,回头对燕宜语无伦次道:“车夫,车夫好像被杀了……” 燕宜心跳如擂鼓,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说给沈令月也说给自己听:“别怕,他们俩会保护好我们的。” 话音刚落,车外传来裴景淮大喊:“我来了,你们没事吧?” 沈令月激动得快哭了,连忙回:“没事!” “好,你和大嫂待在车里别动,我就在这儿,别怕!” 裴景淮抽出佩刀,来不及更多寒暄,又和不断逼近马车的杀手们缠斗起来。 另一边,裴景翊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几个近身的蒙面人后,意识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冲着马车去的,裴景淮那边面对的压力更大。 此时他离马车还有十几丈距离,裴景翊重新上马,以最快速度往回赶。 “怀舟,我来帮你!” 裴景淮一人对战七八个,身上已经挂了彩,蓑衣被砍断大半截,背上破了道口子,隐隐渗出血色。 尽管如此,他依旧守在马车旁边,寸步不让。 这些人似乎料准了他的软肋,几人佯攻,缠住裴景淮的同时,又派人抽冷子绕到车厢另一边,蛮横地用刀劈砍下去,哐哐作响。 沈令月和燕宜死死捂住嘴巴,吓得要死也不敢发出声音,怕外面的裴景淮听到会分心。 直到听见裴景淮惊喜喊了一声:“别怕,大哥过来了!” 裴景翊一加入,他身上压力骤轻。二人背靠背互为倚助,很快又有几名杀手不甘心地倒下。 外面喊杀声渐弱,沈令月松了口气,对燕宜挤出个劫后余生的笑脸,“得救了……” 话音未落,传来马儿吃痛的凄厉嘶鸣,车厢突然不受控地剧烈摇晃起来,下一秒就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有杀手佯装不敌捂着胸口倒下,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刀,狠狠刺向马臀。 马儿受伤发狂,托着车驾没命似的狂奔,跑得歪七扭八,竟然冲出了路面,直奔斜下方的山坡滚落。 裴景翊和裴景淮转头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眦欲裂。 “燕宜!” “阿月!” 二人想也不想地追着马车跳下去,连滚带爬,雨水和泥巴糊了满脸,被斜伸出来的尖锐树枝刮得全是口子,跌跌撞撞,不知磕到多少石块,却怎么也追不上翻滚着跌落的车厢。 轰! 不堪重负的车辕终于散了架,受伤的马儿狼狈逃窜,只剩千疮百孔的车厢歪斜着倒在地上,里面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裴景淮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得厉害,竟再也没有勇气向前迈出一步。 她们……从几丈高的山坡上滚落下来……困在狭小的车厢里…… 裴景淮不敢再往下想了,拳头用力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停下来。 直到身后有人抓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从泥里拔出来。 裴景淮转过头,对上他大哥惨白如男鬼的面庞,一开口嗓音便哑得不成样子。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救人?” 裴景淮恍恍惚惚,如行尸走肉般跟着裴景翊走过去,二人合力将变形卡住的车门掰开。 “大哥……” 裴景淮突然按住裴景翊的手,阻止他打开门的动作,目露哀求。 裴景翊面容紧绷,一言不发地挥开他。 吱呀一声,他用力将车门打开到最大,却被里面的景象震住,半天没有动弹。 裴景淮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这才鼓起勇气向车里望去。 “……人呢?” 车厢里的物件已经东倒西歪,天翻地覆,茶壶碗盏碎的到处都是。 可沈令月和燕宜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连一星半点的血迹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说:(顶锅盖)啊啊啊没事的我们三个宝宝一点油皮儿都没受伤!!!!就是可能要狠狠刀一下兄弟两个……(小声)小虐怡情对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70章 第 170 章 天人自有吉相? “怎么会这样?” 裴景淮不敢相信, 绕着车厢反复转了好几圈,甚至连翻倒的车架子都被他强行抬起来,就差在原地挖土三尺了。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 沈令月和燕宜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呆呆站在雨幕里, 全身被浇得湿透,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迷茫。 事发突然, 但他确信马车受惊翻下山坡时,两个人都还在车厢里。 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沈令月的尖叫声,一遍遍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就算我们追过来的时候慢了一步,也不可能有人事先埋伏在半山坡, 将她们从密闭的车厢里带走吧?” 裴景淮说完半天没等到裴景翊回应,转头看去。 裴景翊一手撑着树干,指节几乎要深深陷进树皮里,手背上青筋迸起,身子微微颤抖, 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大哥, 我跟你说话呢。” 裴景淮上前强行将他的手掰下来, 加重语气,“大嫂还怀着身孕,必须抓紧时间找到她们。” “……对。”裴景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上淋漓的雨水, 黑眸在昏暗天光下亮得惊人。 “这条路有问题,我们被算计了。”他沉声道。 “东平侯府……我记住了。”裴景淮眼底闪过一抹恼恨的冷光, “我与他们家素无仇怨,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别急着下定论,幕后之人未必是东平侯府。”裴景翊大脑飞速运转, “你还记得走在我们前面那几辆车吗?” 裴景淮点头,二人都是记忆超群,哪怕只是在不久前打过一个照面,也能大致描述出那几个车夫的外貌轮廓,以及马车上能代表主家身份的一些特征。 “等下你先回城,去找父亲调动侯府护卫,将这附近方圆十里一一搜查,顺便把上面留的活□□给陆西楼,让他去审。” 裴景淮下意识点头,又反应过来,“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裴景翊径直走向不远处倾倒的马车车厢,弯腰钻了进去,神情平静:“我们都走了,万一她们回来了见不到人怎么办?” 他就在这里等,哪儿也不去。 裴景淮刚要张口,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裴景翊注意到他不正常的潮红的脸色,语气严厉了几分,“别磨蹭,你身上还有伤,快点回去。” 说着解下身上尚算完好的蓑衣递给他。 “知道了,我尽快回来。” 裴景淮不再啰嗦,大步跋涉着重新爬上山坡,在地上挨个检查一遍,挑了两个还喘气的活口,卸了下巴和手脚关节,破布袋子似的往马背上一丢,一人控双马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行至半路,他感觉身上越来越烫,意识也有些涣散,抓着缰绳的手指开始使不上力气。 裴景淮咬了咬牙,反手往后背伤口狠狠一拍,剧烈痛楚瞬间刺激大脑恢复清明,冷汗淋漓,激得他一哆嗦,紧接着又是一阵滚烫袭来,整个人如置于冰.火两重天,越发煎熬。 跑到最后纯凭本能,还有识途老马才将他顺利带回侯府。 裴显收到消息匆忙赶出来,连伞都忘了打,裴景淮已经踉跄着扑到他面前,只来得及交代几句重点信息,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裴显抬手去摸他额头,烫得惊人,再和护卫合力将人翻过来一看,后背伤口早已血肉模糊,被雨水泡得微微泛白,皮肉外翻,越发狰狞。 “赶紧去请大夫,再派个人悄悄把夫人接过来,千万别惊动了松鹤堂。” 裴显沉声吩咐,有条不紊地命令下去,一时间侯府前院高速运转起来,各司其职。 先点了府里一队精锐立即出城去接应裴景翊,又有人将那两名杀手藏进马车,悄悄送到北镇抚司。 待孟婉茵赶过来,看到儿子面色通红,伤重不醒的凄惨模样,眼泪唰地下来了,“这是怎么了?他和允昭不是出城去接媳妇儿了吗?” “路上出了一点意外。”裴显用力握住她的手,尽可能镇定地讲清原委,“……你先陪着儿子,母亲那边能瞒多久是多久,就说两个儿媳妇觉得庄子上清静,想多留在那边住些日子。” 孟婉茵擦干眼泪,用力点头,“我明白,怀舟这里有我,您快跟着他们出去找人吧。” 裴显不再多言,动作利落地披上蓑衣,大步出了门。 岑鸣已经牵了马在大门口等他,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往城外,按照裴景淮描述的路线,找到了那条藏在山腹间的近路。 “对方借着昨晚暴雨掩护,损坏官道,故意将侯府马车引到这里围杀。” 岑鸣穿梭在满地杀手尸体之间,弯腰去检查他们的面容和露出的双手。 “应该是受人豢养,专门训练过的杀手死士,绝非山贼盗匪一类的乌合之众。” 沿着马车滚落下去碾出来的痕迹,裴显和岑鸣下了山坡,一眼就看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蜷缩在变形车厢里的裴景翊。 “允昭!” 裴显快步上前,弯腰伸手想把他从车里拽出来,“全身都淋湿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车厢门断裂,前后都敞开着,斜飞的雨丝肆无忌惮刮进来,裴景翊衣摆下方还在不停滴水,在他身前积起一个小水洼。 “父亲。”裴景翊抬起头,茫然的眼神缓慢地恢复了焦点,“怀舟顺利到家了吗?” “嗯,他烧的厉害,进门没说几句话就晕了,你母亲正守着他呢。” 裴显回头对岑鸣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召集侯府护卫在附近仔细地搜查起来。 裴显又来拉裴景翊,“你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也没用,打起精神来,你媳妇儿还等着你去救呢。” 他才不相信什么两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的胡话,对方既然有心算计围杀,焉知这附近有没有事先准备好什么机关暗道? 裴景翊终于被他这句话触动心神,跟着裴显钻出车厢,望着四周散开搜查的护卫,目之所及尽是一棵棵长得差不多的树木,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裴显从未见过长子露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孩子从小到大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自矜自傲,在外表现为严谨克制,清冷守礼,仿佛世间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没有他放在眼里的人。 哪像现在这么狼狈,仿佛三魂七魄都跟着燕宜飞走了,只留下一具失去感知的躯壳。 他重重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来得蹊跷,你心里就没有怀疑的对象吗?” 天边一道惊雷劈下,仿佛也劈开裴景翊浑浑噩噩的思绪,他眼神一凝,眸底寒意尽现。 “恭王……宗室……” 裴显点到即止,拍拍他的衣领,意有所指:“这些人究竟是冲着侯府,还是冲着别人,你比我清楚。别犹豫了,该开口时就开口。” 裴景翊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多谢父亲。” 怀舟已经病倒了,他不能再倒下。 他爬上山坡,顺手牵起一匹侯府的马,直奔同安公主府。 …… “燕宜和阿月的马车翻下山坡,她们俩……消失了?” 同安公主惊愕起身,眸光微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快速消化着这个惊人消息,余光注意到裴景翊身上还是被雨水浸透的状态,连忙吩咐侍女:“去驸马那儿取一套干净衣裳过来。” 不等裴景翊推辞,她便语气坚决道:“别跟我客套,怀舟已经病倒了,若你也着凉生病,还有谁能撑起眼下局面?” 很快,卫绍亲自过来,见到裴景翊这样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光换衣裳怎么够,我那儿有现成的驱寒药材,先狠狠泡上半个时辰再说。” 同安公主也劝他:“现在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她攥紧拳头,眼底氲起寒气。 燕宜和阿月一向与人为善,与各家交好,什么人会对她们下这样的狠手? 还不是她那群叔伯兄弟! 一个个的真以为自己命好会投胎姓了萧,便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们敢这样做,就是在明晃晃地挑衅她,逼她知难而退,更是给那些有心投靠她的人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同安公主闭了闭眼,“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讲骨肉情分。” 不肯乖乖接受现实是吧,那就试试她的雷霆手段。 裴景翊跟着卫绍离开前,回头对她说了一句:“表姐,希望你将来也别忘了今天,别忘了她们是替你受过。” 同安公主对上他亮得惊人的眼眸,面上多了几分郑重肃然。 “是,我萧濯缨对天起誓,今日她二人所受苦难,必让真凶百倍千倍偿还,绝不姑息。” 卫绍安顿好裴景翊,又折返回来,握住同安公主发凉的指尖。 “别担心了,我相信她们是吉人自有天相。” 此时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同安公主卸下严肃面具,叹了口气,眉心深深蹙起。 “如果燕宜和阿月真有什么不测,我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 卫绍将她拥入怀中拍了拍。 “话说回来,用‘天人自有吉相’来形容她们俩,好像更合适一点?” 同安公主仰起头,“你的意思是?” 卫绍气定神闲:“两个大活人在马车里凭空消失,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经他一提醒,同安公主眼睛慢慢亮起来,“我知道她们两个来历不凡,身怀神通,假如在当时生死危机关头下,难道……” 可若是她们真的回到了她们原本的世界,那允昭和怀舟怎么办? 同安公主后知后觉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捅了卫绍一下,“你说……他们俩知道她们俩的事吗?她们俩告诉他们俩了吗?” 有点绕,但卫绍听懂了,耸耸肩膀,“不好说。” 至少他刚才看裴景翊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确定他是外人面前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连我都知道了,他们俩可是她们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啊。”同安公主摸着下巴嘀咕了句。 这边二人正惆怅着,砰地一声,陆西楼推门而入,啪嗒啪嗒踩进来一串湿脚印。 “裴大呢?”陆西楼顾不上突然弹开的公主驸马,四下张望,“我先去了侯府,孟伯母说他可能来这儿了,人呢?” 同安公主起身:“我让他泡澡换衣裳去了,可是审讯有结果了?你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东平侯府那个管事,被发现死在自己家里了。” 陆西楼言简意赅,“他全家老小在几天前就被送走了,目前下落不明,估计他是被人灭口的。还有那两个杀手,一个受不住刑死了,另一个还没松口,我今晚再努努力。” “不必了。”同安公主语气冷酷,“你带着那杀手尸体直接去找恭王,让他把知道的通通吐出来,否则我不介意送他去和三哥一家作伴。” 只要沈令月和燕宜下落不明一天,她就不会放下对这群废物宗室挥出的刀。 …… “不是,这又给我干哪来了?” 沈令月睁开眼,从冰冷的地面艰难爬起来,晃了晃脑袋。 风雨声和厮杀声都消失了,这里很安静,四周环境熟悉又陌生,但依旧是古代建筑的样式。 “燕燕?你在吗燕燕?” 一片昏暗中,沈令月颤着嗓音喊了两声,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哭腔,“你要是在就吱一声啊……” 她心里很害怕,马车翻下去的时候,她和燕宜凭本能紧紧抱在一起,隐约记得眼前似乎有金光闪过,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按照一般狗血文的套路,她们俩不会又穿了吧? 啊啊啊那穿越大神倒是送她们回去啊!把人扔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重开一局算怎么回事? 她们俩要是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了,裴景淮和裴景翊,还有那么多家人朋友们,他们得多伤心啊…… 沈令月越想越委屈,悲从中来,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四下摸索。 直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她哭声一止,连忙跑过去,将燕宜从地上扶起来,紧张地打量着她:“你感觉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宝宝……宝宝?!” 沈令月盯着她的肚子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她们这回还是身穿? “我没事,宝宝应该也还好。”燕宜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二人小心地四下探索,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盏烛台点燃。 “这里是……奉先殿?”燕宜不确定地开口,“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沈令月眨眨眼,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既熟悉又陌生呢,不就是咱们之前给卫皇后做法事的地方嘛。” 她往前跑了几步,指着光秃秃的架子疑惑道:“但是这里应该摆着萧家先祖的牌位,怎么全是空的?” 说空也不对,因为最上面一排还是稀稀拉拉放着几块牌位的。 沈令月撸起袖子爬上去,就着昏暗的光线,费力辨认上面字迹:“先考圣祖淳皇帝萧五明之神位……” 燕宜瞬间松了口气,甚至还有和沈令月玩笑的心情。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沈令月想了想:“好消息是?” “我们还在大邺,现在依旧是萧家的江山。” 沈令月抚着胸口点点头,“也对,牌位还姓萧嘛。那,坏消息呢?” 燕宜淡定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开国太.祖生父的名讳,便是萧五明。” 沈令月啊了一声,差点惊掉下巴。 所以她们俩是……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作者有话说:[狗头]嘿嘿,好像没人猜到这个展开 170-174 第171章 第 171 章 她是谢皇后,那你又是…… “啊, 我明白了,一定是我们刚才在生死危机关头触发了金手指的自动保护机制,所以咻——一下给我们送回过去了, 这叫SL回档大法!” 得知二人眼下身处何时何地后, 沈令月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搂着燕宜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但是这回档回的是不是太远了点儿?”沈令月费解挠头, “哪怕把我们送回到出事前一个时辰也来得及啊。” 燕宜摇头表示她也不太清楚,眉心微蹙,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感应不到身体里那团特殊的能量了。” 沈令月小脸一垮, 小手一摊。 “完蛋了,该不会是能量耗尽,有来无回?” 啊啊啊她就说玄女娘娘这把劲儿使大了吧…… “也不能这么说,我想祂一定受限于某种更高维度的规则,这是在危急关头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燕宜安慰她, “车到山前必有路, 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起, 总能想出办法的。” 沈令月被安慰到了,想了想,冲着燕宜认真拜了拜。 “多谢玄女娘娘,救燕燕的时候没忘了把我也捎带上……” 燕宜哭笑不得地揉了两下她的脑袋。 乍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她知道小月亮现在心里也慌得很, 只能用不停说话来安慰自己。 “哎,假如我们现在是在大邺刚建立不久的年代,那岂不是可以见到传说中的老乡哥了?” 沈令月自我恢复能力极佳, 眼睛亮亮地望着她:“你说我们能去找他帮忙吗?老乡见老乡,见面三分情……再说咱俩都是女的,又不会对他的皇位产生威胁,是吧?” 燕宜沉吟了一会儿点头,“或许只能先这样了。” 用小月亮的话说,她们俩是身穿过来的,在这个时间点上属于黑户,除了把回家的希望寄托于那位太.祖身上,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奉先殿不是长留之地,她们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外面已经是晚上了,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燕宜和沈令月把灯吹灭,大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小心翼翼钻了出来。 沈令月咦了一声,“外面也这么黑,都没有值守巡逻的侍卫吗?” “王朝初定,百废待兴,肯定不比后来那般富庶繁盛。”燕宜冷静说着,借着幽暗月色打量四周,“你看,这宫殿都比我们进宫看到的更加陈旧破败。”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方便她们俩悄悄行动了。 二人回忆着之前进宫走过的路线,贴着墙根放轻脚步潜行,走了半天,连个宫女都没见到。 沈令月小声吐槽:“都说太.祖和昭慧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想必宫里也用不到那么多人手伺候了。” 她在心里默默给老乡哥贴上一个有点抠门的标签。 走着走着,燕宜停下脚步,望向前方遥遥点着烛火的一间宫室。 “中宫到了。” 沈令月眨眨眼:“我们要去找昭慧皇后吗?不对,都这个时辰了,想必老乡哥也在里面。” 二人打定主意,加快脚步,顺利潜入宫室。 寝殿四角亮着宫灯,勾勒出一室昏黄,一名穿着茜色寝衣,长发披散的女子正背对着她们坐在桌旁,手持书卷,看得入神。 沈令月的脚步刚迈过门槛,她似有察觉一般,倏地转头过来,眉眼变得凌厉:“什么人?” 气势十足,震得沈令月僵在原地,抬起一只脚动弹不得。 燕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故意挺了下肚子,以示自己安全无害。 “昭慧皇后,我们是……是陛下的同乡,有十万火急之事求他帮忙。” 女子动作一顿,放下书卷不急不缓朝二人走来,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笑容。 “昭慧皇后?这个谥号倒是不错。” 燕宜:…… 不好,忘了她们是从未来来的了。 她连忙改口:“您是,谢皇后?” 女子上下打量二人,想了想问:“你们也是穿来的?奇变偶不变?天王盖地虎?” 沈令月:! 她激动点头:“对啊对啊,没想到老乡哥跟您感情这么好,连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您了!” “老乡哥……” 女子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失笑,她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接受了沈令月和燕宜这两个“同乡”,冲她们招招手,“进来说话。” 二人像是初次到陌生亲戚家做客的小孩,动作拘谨地跟着女子进了内室,在她的再三劝说下,才慢慢坐到窗前的软榻上。 女子拎来茶壶,给二人各倒了杯温水,又从抽屉下面端出两盘点心。 “别急,先填填肚子,看你们俩这狼狈的样子,是怎么过来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沈令月的肚子就跟打雷似的咕咕叫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拿起一块糕饼,掰成两半递给燕宜,“你还怀着宝宝呢,肯定比我更容易饿,一起吃。” 女子的目光落在燕宜小腹上,叹了口气,“怎么在这个时候穿来了,还有没有基本法了?” 燕宜小口小口咬着点心,也在暗中观察这位谢皇后。 她年纪不轻了,估摸着有四十岁的样子,身上带有一种地母般沉静平和的气质,让人一见便觉得十分心安。 哪怕一头长发间丝丝缕缕掺杂着银白,眼角浮起细密的纹路,也丝毫不能减损她的阅历和气蕴。 不愧是跟着太.祖共患难打天下,帝后一生一双人的谢氏千金。 吃饱喝足,肠胃和身心都被抚慰安定下来,燕宜和沈令月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了她们的来历。 谢皇后听得认真,不时微微睁大眼睛,露出惊叹之色。 “所以……你们两个是先从现代穿到大邺建国一百四十二年,在那边生活了三年多,又被一次意外送到了我这里?” 她摸着下巴小声嘀咕:“萧家居然传到一百四十多年还没亡国,挺厉害的。” 燕宜:…… 这话怎么怪怪的,是开国皇后该说的吗? 可能是她骨子里谢家的血脉小小占了一下上风? 燕宜摇摇头,把不合时宜的念头排出去,对谢皇后诚恳道:“我们孤身来到这里,无亲无故,一时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陛下和皇后暂时收留我们了。” 虽然论起来她们和太.祖才是老乡,但既然他与谢皇后无话不谈,想必同为女子,她更能理解二人的不易,伸出援手。 “对对,求您和陛下收留我们吧,我可以扮成小宫女照顾您的起居!” 沈令月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一只积极推销自己的流浪猫,“关于未来,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给您讲,我最擅长吃瓜八卦了。对了对了,我们前不久还帮谢家的一位姑娘逃了婚,如今她应该到了边关,当上军医,发光发热了!” 谢皇后似是被她逗笑,拉起二人的手拍了拍。 “大家能在这里相聚,便是上天带来的缘分。反正宫里这么大,你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千万别和我客气。” 见她如此平易近人好说话,沈令月也放松起来,一不留神秃噜了句:“确实,这宫里伺候的人也太少了,安保措施也不行,居然让我们俩就这么溜进来了……” 谢皇后笑而不语。 燕宜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问了句:“陛下今晚不过来歇息吗?要不要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一声……” 谢皇后刚摆了摆手说不用,外面传来吱呀一声,殿门推开,一位穿着青底凤纹大衫,头戴华冠的女子快步径直走了进来,兴冲冲道:“阿玉,我喜欢今晚献舞第二排左三那个小郎君,老规矩,你帮我把他调进乐署……你们是谁?” 她好奇地打量着沈令月和燕宜,“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沈令月整个人呆住,下意识地望向身后的谢皇后。 不是说老乡哥只有一个老婆吗?这个穿的比皇后还气派的明艳型大美人是谁? 啊啊啊史书骗我! 而燕宜此刻的震撼却比沈令月来得汹涌百倍。 她学过本朝典仪,一眼就认出来人身上穿的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燕居常服。 “你……是谢皇后?”燕宜试探着问了一句,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底荒谬的念头。 “对啊。”来人理直气壮承认,“我就是谢昭。” 燕宜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看向从刚才起就和她们聊得格外投契的“谢皇后”。 沈令月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颤颤巍巍伸手一指。 “她是谢皇后……那你又是谁?” 难道史书上没写的是,太.祖其实有两个皇后? “你问我是谁?” “谢皇后”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她们见面以来最灿烂的笑容,甚至还带了一丝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狡黠。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老乡哥’,大邺的开国之君,萧玉京。” …… 同一时刻,庆熙帝寝宫。 同安公主拖着鲜血淋漓的左臂,脸色苍白地跪在君父面前,眼中泪光闪烁,痛楚与恨意交织。 “父皇,恭王叔与信郡王,仪郡王二子等多名宗室子弟合谋,派出死士在回城路上埋伏截杀,要将女儿置于死地!”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一趴了哈哈哈!我藏了一本书的伏笔[墨镜]不知道你们能找出多少“小证据”嘿嘿[害羞] 第172章 第 172 章 谢昭的爱好很专一 那一抹血色深深刺痛了庆熙帝的眼睛。 睡意瞬间被驱散, 他快步走到同安公主身前将她拉起,上下打量,“还有哪里伤着了?快传太医!” 同安公主摇头, 神色执拗, “多亏有允昭和怀舟, 与杀手殊死搏斗,女儿只受了这一刀, 可怀舟他……至今还重伤高热,昏迷不醒……” 说到最后,更是动情地流下泪水,”父皇, 裴家满门忠心耿耿,不该受此劫难。此仇不报,女儿还有什么脸面再见裴侯,还怎么配做您的女儿!” 很快,值守太医拎着药箱匆匆跑来, 庆熙帝一摆手, “甭跪了, 赶紧给公主处理伤口。” 太医小心翼翼剪开染血衣袖,布料与伤口粘在一起,扯开时同安公主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咬紧牙关,神色隐忍。 庆熙帝不忍细看, 扭过脸去,一边还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遇刺时为何是裴家兄弟在旁护卫?” “允昭和怀舟的妻子不是被恭王叔气跑了吗,他二人便托我出城探望, 顺便当一回说客。” 同安公主脸色发白,声音也不如往日有力,断断续续道:“她们住在沈氏自己的陪嫁庄子上,说城外更凉快,适合孕妇避暑,还想多留些日子,所以女儿便坐了侯府的马车回来……” 庆熙帝听着不对劲,“难道这些杀手本来的目标是裴家女眷?” 药粉撒上伤口,同安公主倒吸了口气,神色更冷,“女儿不知,但他们听到我亮明身份后,不但没有收手,反而越发狠辣,招招致命。” 殿内气氛压抑紧绷,庆熙帝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 他前脚才和同安公主通过气,要她准备迎接皇室宗亲的刁难考验。 没想到这些混账东西一点也不讲武德,竟然用暗杀这么下作的法子! 就是老大和老三争得最厉害的那两年,也没用过这一招啊。 “朕的皇位,朕想给谁就给谁,轮得到他们那些旁系来指手画脚吗?!” 庆熙帝重重一拍椅背吼道:“是不是只要他们不满意朕选出的继承人,就可以随便派杀手给弄死了?” 这伤的是同安公主吗,这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太医上药的手微微颤抖,他今晚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他听到这些要命的秘密? 同安公主垂眸不语,手臂上的伤口除了痛,更多的是痛快。 这就是她非逼着卫绍砍自己一刀,也要把遇刺目标换成她自己的原因。 那些宗室的确不敢对她下手,但若是她非要说自己就是遇刺了呢? 反正现场杀手都被裴景翊和裴景淮杀了个干净,死无对证。 他们就是再不承认,可她血淋淋的伤口摆在那儿,父皇的怒火已经被完全引燃,便不是能随意平息的了。 庆熙帝如暴怒的狮子在大殿里来回转圈,突然停住,目光炯炯地望过来。 “驸马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不见他过来?” “女儿一回城就直接进宫了,还没敢让驸马知道。”同安公主轻声道:“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不能更受刺激了。” 庆熙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心疼他受不得刺激,就不心疼你老父亲大半夜被叫起来受惊吓了?” 但一对上女儿眼圈通红,皱眉忍痛的模样,他又觉得也就只有自己能处理好眼下的复杂局面了。 看吧,真到了关键时刻,他的阿缨还不是得进宫来找老父亲撑腰? 驸马柔弱一点就柔弱吧,至少将来不必担心他夺权乱政…… 庆熙帝脑子里闪过一堆有的没的念头,再开口时嗓音越发和缓:“那你这几日就先在宫里住着,等伤势恢复一些再回去。” 同安公主乖巧应下,心里默默对卫绍道了个歉。 说好尽快回去哄他的,这下某人又要独守空房了。 等太医开完方子,以最快速度连滚带爬消失在寝宫门外,庆熙帝突然对黄总管道:“传朕口谕,近日暑气炎热,朕在宫里住得不舒坦,明早便携贵妃同去西山行宫避暑,凡朝政军国大事,一应交由同安公主督办。” 陛下这是打算让公主监国了? 黄总管神色一凛,连忙躬身应下。 庆熙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 “记住,朕是避暑休养去了,没什么大事不要来打扰,你自行做主便是。” 同安公主眼眸瞬间亮起,“儿臣遵旨!” 只是砍几个旁支宗室的脑袋而已,怎么能叫大事呢? …… 等等,说好的老乡哥,怎么变老乡姐了??? 沈令月看看萧玉京,再看看谢昭,你你我我了半天,脑子和嘴巴仿佛在打架,有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 谢昭却惊讶于萧玉京轻而易举在这两个陌生女子面前承认了身份,拉着她的胳膊紧张兮兮地小声追问:“她们俩是谁啊?真的不用灭口吗?” “无妨,是我老乡。”萧玉京淡淡一笑,又逗她,“她们还见过你的曾曾孙女呢。” 燕宜定了定神,从前脑海中那些感到违和的细节在此刻通通串联起来。 难怪太.祖一生只有谢皇后一个妻子,难怪“他”力排众议,封赏女侯女将,又在实录中留下了允许皇女参政,开办女学等诸多“后门”,才能在一百多年后,等来了同安公主这个野心勃勃的后人。 她喃喃自语:“原来我们都被惯性思维给骗了。” 谁说开疆拓土争霸天下就是男人的专利? 站在她们眼前的萧玉京用事实证明,她同样能做到。 “好了,别发呆了。”萧玉京挥手在二人面前轻轻晃过,笑道:“我刚才说过,我们能在这里相遇就是天赐的缘分,既然你们喜欢吃瓜,不如也听听我的故事?” 她一个人在异世界漂泊了许多年,哪怕身边有爱人有知己,可他们终究和她不一样。 只有沈令月和燕宜才能明白,那是她们共同拥有的记忆,是无论用多么美妙的语言和文字去形容,也无法让外人体会其万分之一的。 她们的家。 ……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萧玉京的人生,可以概括为——被迫绑定宠妃系统的我只好登基了。 她本名萧玉,没穿来前是名校毕业,前途一片光明的某上市公司实习生,加班到凌晨突然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就成了前朝末年一农户家里即将被卖掉的小女儿。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只能换二十斤糙米,供一家七口勒紧裤腰吃半个月。” 乱世人命如草芥,而她只想活下去。 萧玉京耸耸肩膀,“其实我穿的应该是本男频文,你们听这系统的名字就知道了,我就是龙傲天大男主的后宫之一嘛。” 按照原剧情,她穿到被饿死在半路的原主身上,然后被男主买下当小丫鬟,绑定系统后用金手指与他的红颜知己们争风吃醋,谁能赢得男主的爱,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沈令月偷偷翻了个白眼,又好奇地问:“可是你已经登基了,那原来的男主呢?” “不知道啊。”萧玉京一脸无辜,“当时走得匆忙,忘记把他埋哪儿了。” 这么多年过去,想必他坟头上已经长出一片森林了吧。 虽然弄死男主后,她自己也受到系统降下的电击惩罚,但她并不后悔。 “多亏昭昭把我捡回谢家,否则我大概也要和那个狗男人同归于尽了。” 在进入谢家,成为长房大小姐的贴身侍女后,萧玉和失去攻略目标,统生无望的系统谈判了一次。 “这个小世界本身就是由男主结束乱世,一统天下的主线构成的,如果无法达成这个目标,世界就会崩塌,系统也将被回收销毁。所以我和它达成一致,我会代替男主走完争霸剧情,它向我开放一切权限,助我上位。但唯一的条件是,我不能公开自己的女子身份。” 所以萧玉摇身一变,成了起义军领袖萧玉京。 她用系统提供的魅惑术招贤纳才;用多子多福丸大量繁育良马,耕牛,家畜;用忠心蛊收买敌方军师,成功拿到布防图;用操控天象呼风唤雨,稳定军心…… 听得沈令月和燕宜一愣一愣的,宠妃系统还能这么用?! “其实这个系统还挺好用的。”谢昭在旁边插了一句,“我就用了阿玉帮我在商城兑换的避子丹,果然这么多年都没怀上过,又不会损伤身体,还能美容养颜呢。” 沈令月:……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燕宜仿佛猜出她的想法,轻轻扯了沈令月一下,无声念出裴景淮的名字。 沈令月反应过来,连忙举手提问:“那史书上记载你们一共生了三子二女……” 谢昭笑眯眯地指着萧玉京道:“当然是她和我大哥谢无涯的孩子啦。” 她只不过白担了一个皇后的名头,其实是替哥嫂养孩子来着。 而她本人完全不喜欢小孩,也不想嫁人。 谢昭的爱好很专一,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小郎君。 经常有进宫献艺的美少年被她看上,便会找个由头安置在后宫西苑,什么时候等她腻了,便给一笔金银远远地送出去。 “昭昭为了我们牺牲太多,她就这点爱好,我自然要满足她。” 萧玉京看谢昭的眼神温柔又纵容。 沈令月:……你舅宠她吧!!! 作者有话说:谢昭:不是很理解你们这些纯爱党哈[哦哦哦] [捂脸偷看]晚上还有一更~ 第173章 第 173 章 她早已准备好坦然面对…… 寝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深夜, 大有彻夜畅谈的架势。 萧玉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其中有一大半的时光都在军营和战场上度过。 如果不是沈令月和燕宜的出现,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个手机电脑空调重度依赖者, 深夜下班回家路上也会嘴馋街角的炸串小推车。 太久了, 真的好像上辈子那么远。 最后还是谢昭轻轻咳嗽一声, 给萧玉京使了个眼色,让她看燕宜。 她才注意到燕宜脸上不经意露出的一丝倦意, 懊恼地敲了下脑袋。 “是我不好,忘了你还怀着身子,不说了,偏殿有现成的被褥, 你们俩先将就一晚,明天我让人再收拾出一处干净宫室来。” 沈令月眼巴巴和她约定:“亲爱的陛下,等你明天什么时候不忙了,我们再接着聊啊。” 萧玉京捏捏她的小脸蛋,笑道:“没问题, 我也想知道我那个曾曾孙女未来能走多远呢。” 她目送二人离开, 直到身影重新隐入黑暗, 终于不再压抑,拳头抵在唇边低低咳嗽起来。 “大哥离京前再三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你不许熬夜劳神,你倒好, 跟人家一见如故,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 谢昭嘴上埋怨着, 动作熟练地从床头抽屉里面取出一个瓷瓶,往温水里倒了两丸药化开,让萧玉京就着她的手饮下。 萧玉京安静地任凭她数落, 直到谢昭词穷了,才对她轻轻一笑,“你不觉得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缘吗?” 关于一百多年后的大邺的未来,她真的很想知道更多。 谢昭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红了眼眶。 “我当然想知道,我还想问史书上记载你寿数几何,将来即位的是不是我大侄子……” 十多年南征北战,身先士卒,就算有系统金手指加持,也不可避免地掏空了萧玉京的身体。 谢无涯这次暗中离京,便是去寻访一位隐居深山的老神医,求他出山为萧玉京调理身体。 谢昭真的很害怕,怕萧玉京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怕她们共同保守的这个秘密一旦曝光,会对大邺这个新生的王朝带来多么天翻地覆的影响。 乱世里已经死了太多人,这个国家经不起更多的战事了。 萧玉京收起笑容,脸上带了郑重神色:“昭昭,答应我,不要问她们我的寿数,不要试图改变未来。” 她不相信什么长生之法,也不会沉迷修道炼丹,她早已准备好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大邺还能延续国祚一百四十多年,那就什么都不要做。” 除了《太.祖实录》,看来可以提前写起来了。 唔……老祖宗给子孙后代留点日记不过分吧? 萧玉京回想着今晚的谈话内容,自言自语般:“那群老顽固不许我册封女侯女将,朝上吵了那么多天,最后不还是妥协了?” 她的坚持是对的,绝对不能让步。 …… 偏殿许久无人居住,虽然被褥用具齐全,但仔细闻还是有一种好久没晒过太阳的闷闷的味道。 沈令月让燕宜在旁边坐着等一会儿,她动作麻利地摊开被褥,用鸡毛掸子使劲敲了半天,捶打松软,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叫她过来休息。 二人并排躺在床上,才感觉到这一天居然过得如此惊心动魄,又漫长煎熬。 沈令月喃喃:“我们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他们两个怎么办?” 易地而处,如果裴景淮突然消失,她一定会急疯的。 她翻了个身问燕宜:“你再感应一下,玄女娘娘充好电了没有?什么时候能把我们送回去啊?” “……哪有这么快。”燕宜哭笑不得,“我们才来这边几个时辰而已,可能再过几天就好了?” 这一晚她多次尝试在心底呼唤那团金光,都没有得到回应。 不告诉小月亮,是怕她胡思乱想。 “唉,但愿如此吧。” 沈令月叹了口气,下一秒又生龙活虎起来,“不过这趟‘时空旅行’真是来值了,谁能想到开国帝后竟然是义结金兰姐妹花!” 而且谢昭这个世家贵女,纯古人,感情观居然领先她一百年,瑞思拜! “我看谢鸣珂说不定就是遗传这位祖姑奶奶了。”沈令月开始发散思维,“她们谢家的姑娘还都挺有个性的哈。” 燕宜被她逗笑,想了想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谢皇后,我就能想象出你二十年后是什么样子。” 沈令月双手贴在脸颊比出一朵花,眨巴眨巴眼睛:“那当然,我们e人四十岁了也是快乐小狗!” “好,快睡吧小狗。” 燕宜拍了她两下,声音渐渐低下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再慢慢想回去的办法吧。” …… 翌日清晨,满朝文武睡眼惺忪地来到大殿上,才惊觉上方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椅御座,居然是空的。 而在它旁边摆了把小一号的椅子,同安公主吊着受伤的左手坐在上面,气定神闲。 朝臣们窃窃私语,目光交接,互相询问着,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朝会开始,黄总管上前一步宣读庆熙帝口谕,下方轰地炸开了锅。 陛下出宫避暑,却留公主监国,这是什么道理? 同安公主冷眼瞧着,将众人各异神色尽收眼底,直到嘈杂议论声渐弱,才不急不缓站起来。 “本宫是父皇的女儿,你们是父皇的臣属,为君父分忧,本宫与各位大人责无旁贷,谁有异议?” 殿内一时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很好,那么接下来就先议一议,本宫昨日遇刺被围杀的案子吧。” 同安公主神色一凝,冲殿外扬声喊道:“把人带上来。” 片刻后,裴景翊和陆西楼押着一串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还在骂骂咧咧的犯人走了进来。 有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昌宁侯府的裴世子,怎么和锦衣卫的陆家小子混到一块去了? 待他们认出二人身后那一串俱是萧家宗室子弟,更是全场骇然。 “萧植,萧弈,萧楚平……” 同安公主每念出一个名字,众人便跟着心头一跳。 “你们合谋刺杀本宫,谋害皇嗣,该当何罪?!” …… 今日朝会不亚于一场大地震,直到散朝后,官员们走出皇城的脚步还是晕乎乎的。 有恭王这个“污点证人”首告,同安公主以雷厉风行之势将参与谋划行刺的宗室子弟削成白板,革除宗籍,再根据锦衣卫呈上来的罪状,按照之前有过不法行为的轻重程度,砍了一批,打板子一批,抄家流放又是一批。 不光如此,她还鼓励这些宗室现场检举,互相揭发,谁能说出她没查到的罪证,可以酌情减刑。 这一上午满朝文武没干别的,就光顾着看宗室们内斗了,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揭发一个就拖出去一个,到最后大殿上甚至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 有御史看不过眼,站出来谏言:“殿下,陛下只给您监国之权,可没让您对同族宗室挥刀啊!” 都是姓萧的一家人,同安公主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对此同安公主只是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冷冷道:“是他们先对本宫挥刀的,康御史这么宽容大度,不如让本宫也砍你一刀再来说话?” 康御史:……臣退了。 散朝后,有勋贵追上裴显脚步。 “裴侯,你儿子怎么和锦衣卫的人混到一块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来人比裴显还高一辈,和裴老侯爷是昔日同僚,两家关系还不错。 “世伯有所不知,同安公主遇刺时,我家两个儿子都在场,老二更是为了保护公主受伤,至今昏迷不醒啊。” 裴显眼下两团青黑不是装出来的,他昨晚跟孟婉茵轮流守了裴景淮整夜,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冷帕子给他擦身,直到快天亮时退了烧,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原来你们家也是苦主。” 对面老侯爷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又想起昌宁侯府前几天才被恭王闹腾得家宅不宁,便问了句:“你家那两个离家出走的儿媳妇回来了没有?夫君都伤成这样了,再耍小性子就过分了吧。” 裴显张了张口,只觉得舌根又苦又麻,艰难道:“那自然是,回来了的……” 他草草结束话题,出了宫便让马车全速往侯府赶,一见到孟婉茵就问:“怀舟好点了没有?” 孟婉茵点头,神色复杂,“他一睁眼就问我月儿回来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就再也不说话了。” 夫妻两个相顾无言,唯有叹气。 裴显沉声道:“岑鸣带人在那片山坡下找了一夜,连三里之外的村子都没放过,到处都没有两个儿媳妇的踪迹。” 她们到底去哪儿了? 直到入夜时分,裴景翊回到侯府,身上血气浓重,所到之处,连孟婉茵养的猫都被骇住,炸着尾巴叫声尖利地四下逃窜。 他径直来到前院,裴景淮养伤的房间,推门而入。 裴景淮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目光炯炯。 “有她们的消息了吗?” 作者有话说:月底了,大家的营养液记得要用完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疯狂暗示) 第174章 第 174 章 吾道不孤。 裴景翊沉默着走进来, 在离床边还有三步远的距离停下。 他在北镇抚司待了一天,身上沾染的气味浑浊难闻,还是和病号保持距离比较好。 他问裴景淮:“今日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不回答, 就是没消息了。 裴景淮眼底升起的希冀寸寸熄灭, 冷淡地扭过脸去, 赌气似的一言不发。 可恶,要不是他伤还没好利索, 使不上力气,他早就出城去找阿月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似的等消息! “怀舟,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我和你此时的念头是一样的,但那些宗室一口咬定没有见过燕宜和弟妹,也没有在山坡伏击处安排第二波杀手……” 裴景翊强迫自己保持镇静,有条不紊地梳理这一天里审讯出的内容, 最后得出一个艰难的结论。 “不管你相不相信, 接不接受, 事实就是,她们两个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从紧闭的车厢里凭空消失了。” 裴景淮面容紧绷,双手用力攥紧被子。 “所以呢……”他听到自己沙哑艰涩的声音, “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等老天爷大发慈悲, 再把她们两个还回来?” 裴景翊定定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你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 裴景淮目光微闪,似有下意识的一瞬闪躲, “察觉什么?” 裴景翊叹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怀舟还想瞒着他有什么意义?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妻子……并非凡人。”他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幽深黑眸十分专注,“她们绝不是从前的沈令月和周燕宜,对不对?” 裴景淮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又倔强地回望过来,“那又如何?我管她是什么神仙妖鬼精怪,她就是我媳妇儿,我要和她过一辈子!” 他的小蝴蝶,他的月亮,如果上天能听到他心底最虔诚的渴望,就快点把人还给他! “好巧,我与你亦同此心。”裴景翊淡淡道。 三年前赐婚圣旨送到侯府,他表面上顺从地应下婚事,私下里早已派人将“周燕宜”的生平过往查了个底朝天。 说不失望是假的。 他虽然对男女情.事并无太多期待,但他幻想中的妻子,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似乎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们不合适。 所以裴景翊才早早打定主意,只与“周燕宜”做一对表面夫妻,并在新婚夜与她约法三章,态度冷淡疏离。 没想到老天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从揭开盖头,对上眼神的那一瞬间,裴景翊就发觉有什么东西悄悄超出了他的掌控。 ……谁能想到打探来的情报会出问题?谁能想到他的妻子居然换了个芯子? 成亲三年,裴景翊觉得自己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迷恋她多一点。 他一边暗中观察,一边又步步沦陷,最终彻底掀翻引以为傲的理智冷静,虔诚祈求只为得到她爱的回应。 就像他从不追问燕宜偶尔在言语间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陌生词汇,也从不告诉她曾说过哪些没头没脑的梦话呓语。 他明白她或许有自己的顾虑,她和“沈令月”之间那种外人完全插不进去的默契,都是因为她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既然她不想说,那他就不问。 就像怀舟说的那样,管她是神仙妖怪,还是借尸还魂,反正他早就认定了她,裴景翊此生也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怀舟,你冷静听我说。”裴景翊轻按了下他的肩膀,认真道:“她们二人身份不凡,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裴景淮不甘心:“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就这样在家里干等吗?” “只有等待,也只能等待。”裴景翊指尖动了动,仿佛也在用这话来劝慰自己。 他对裴景淮道:“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时吃药,好好睡觉,把伤养好,否则还没等到弟妹回来,府里就要先办你的白事了——你舍得让她当寡妇?”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裴景淮炸毛,气得直嚷嚷,“就算我死了,变成鬼也要缠着她——” 他话头一收,盯着裴景翊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这么一想,你好像比我惨多了。” 他只丢了一个媳妇儿,裴大连媳妇孩子都没了哈哈哈! “还有闲心想这些,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裴景翊懒得听他疯言乱语,扭头就走。 回到九思院,他抬眸向黑漆漆的正院望去。 从前无论他多晚回来,那里总有一盏灯在等他。 裴景翊沉着脸叫来司香:“侯府不缺这点烛火钱,把所有房间里的灯都点亮,以后每夜如此,快去。” 司香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世子夫人没回来是事实,裴景翊周身低沉慑人的气压也不是假的。 她一脸惶惶地应下,很快便带着其他丫鬟将整个九思院点亮,在夜色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裴景翊神色稍缓,满意点点头。 这样阿昙就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浴房里已经备好热水,他将整个身体没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望着微微晃动的水面,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从前听过的一个传说: 你想见到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吗? 那你有没有听过,招魂之术? …… 萧玉京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让人把东边的咸宁宫收拾出来,让沈令月和燕宜搬进去。 还对外宣称二人是她失散多年的外甥女,一应用度按照郡主规格,宫人见了都要称呼一句燕郡主,月郡主。 沈令月一来到咸宁宫,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建筑布局就乐了。 “这不是高贵妃的寝宫嘛!” 这地方她熟啊,以前没少去呢。 她冲燕宜狡黠眨眼,“你说,假如我们第一次就穿到老乡姐这里,说不定为了帮她更好伪装身份,还能封我们一个贵妃当当?” 说着又假模假式冲燕宜一福身,捏着嗓子道:“给燕贵妃请安~” “月贵妃免礼。”燕宜好笑地配合她随地大小演,又问:“当郡主不好吗?遇上喜欢的人,还能请陛下为你们赐婚呢。” 沈令月脸上笑容一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我想不出来,没了裴景淮,我还能喜欢上别人吗?” 虽然她一开始只是吃他的脸和身材啦,但是两个人吵吵闹闹过了三年多,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早就是不只是一句肤浅的喜欢而已。 她像一棵缺水的小植物,肉眼可见蔫了下去,小心搂住燕宜的腰,压着声音问她:“我们一定还能回去的,对吧?” “一定可以。”燕宜摸摸她的头,语气坚定,“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定能想到办法。” “……好!” 沈令月抬起头,两根食指抵上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又拍拍自己,“从现在开始不许说丧气话!不许再想裴景淮!我要高高兴兴享受这次奇妙之旅!” 然后她就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宫殿里,东摸摸西看看,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燕宜听着里面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轻轻勾起唇角。 二人就这样在萧玉京的“后宫”安顿下来,甚至还得了她允许,偷偷来到前朝,躲在屏风后面参加朝会,亲眼目睹那些只写在史书里的人物,为了朝政吵得脸红脖子粗,好不热闹。 萧玉京还慷慨地邀请燕宜与她一同批阅奏折,商议国事。 燕宜跟着这位开国帝王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像一块吸饱水的海绵,每天都过得无比充实。 偶尔二人会聊起未来,但燕宜很快敏锐地察觉,萧玉京似乎并不想知道关于她本人的情况,便十分配合地避开相关话题。 她们都小心翼翼维护着这次时间旅行的稳定结构,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谁也无法预料她们在过去的一个小小改动,会对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 同时,萧玉京也用自己丰富的斗争经验,推断出她们遇刺是宗室所为。 “他们不敢对我曾曾孙女下手,谋害官眷和谋害皇嗣,孰轻孰重,傻子都能选得出来。” 萧玉京摇摇头,像是为自己后世有这样不成器的子孙感到羞愧。 她问燕宜:“你是否会觉得我很软弱?假如我一开始就向天下宣告我的真实身份,当女子称帝不再是离经叛道的大胆想象,或许同安走上这条路会更容易一些?” “陛下,您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 燕宜沉静的目光仿佛自带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望着萧玉京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原来这个不肯认命,敢于改天换日的女人,也曾有过彷徨和迷茫。 “一受时势所迫,二有系统设限,在那个烽烟四起,饿殍遍野的乱世里,‘萧玉京’就是比‘萧玉’更有号令人心的资本。” 燕宜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微微粗粝的掌纹,认真道:“您开海禁,引良种,聚才纳贤,颁布政令,史书记载您是乱世之明君,没有您就没有大邺一百多年的安稳太平……诚然,我们心里都清楚,帝王将相自有其历史局限性,但没有配套的生产力水平,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谈何容易?” 只能说一句幸好,幸好她们的开国之君是萧玉京。 她在一百多年前埋下一颗种子,然后等待它一点点生根发芽。 萧玉京眼底浮起欣慰,用力回握住燕宜。 “幸好,幸好你们来了。” 才能让她看见——吾道不孤。 作者有话说:我震惊了,原来你们平时手里有这么多营养液[爆哭][爆哭]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hhhh三百六十度螺旋鞠躬感谢[撒花][撒花] /终于写到我很喜欢的这一趴了,也是这篇文前期一直有人讨论的,关于两个女鹅会不会被同化的问题,这就是我的答案[墨镜] //为了庆祝收到超多营养液&今天成功更新&裴大裴二继续cos望妻石,本章24H内评论发小包啦[害羞][害羞] 【正文完】 第175章 第 175 章 这将是她们…… 燕宜每天早出晚归, 随侍在萧玉京身侧,仿佛报了个“帝王级国考上岸冲刺精英班”,而且还是一对一专属教学, 受益匪浅。 起初那些被召来开小朝会的官员还颇有微词, 认为一个女子不该出现在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 有后宫干政之嫌。 第二天他们就被气势汹汹赶来的谢昭骂了个狗血喷头。 “葛二蛋,你老娘和媳妇被敌军围困城中, 断水断粮只能啃树皮的时候,是不是本皇后带人乔装进城策应,把你全家老小救出来的?你当时对着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后宫干政了?” “皇后娘娘息怒, 微臣……绝无此意啊。” 五十多岁的户部尚书被训得面皮通红,头都抬不起来,嗫喏着道:“陛下早就给臣取了新名,人家现在叫葛仲达……” 他,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走街串巷挑货担的葛二蛋啦! “哼, 我管你们现在叫什么, 一个个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呢, 就开始抖起从龙功臣的威风了?真要说规矩,哪个比我陈留谢氏的规矩大?” 谢昭板起脸来,威严的视线逐个扫过去,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心虚地盯着自己鞋尖不吭声了。 谁让这位皇后娘娘不光出身高贵,更是陪伴陛下一同打江山的结发夫妻, 开国帝后呢。 就连陛下在娘娘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他们吃饱了撑的敢来得罪她? 谢昭挨个敲打了一通,又放缓语气, 好言好语解释:“燕郡主是陛下亲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早年因战乱离散,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这是自家血亲,陛下让她在身边当差跑腿,传个话,不比用外面不知底细的人安全多了?” 众人连连称是,不敢再置喙一词。 谢昭满意了,转头对围观了全程,目瞪口呆的沈令月招招手,笑道:“走吧月儿,舅母带你听戏逛园子去。” 直到二人走远,才有臣子敢抬起头,小声嘟囔了句:“陛下这两个外甥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瞧着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旁边人轻轻撞了他一下,“嗐,你管人家长得像不像呢,反正陛下和娘娘都宠着她们,我们以后见到二位郡主也要更尊重些。” 晚间,沈令月回到咸宁宫,兴冲冲和燕宜分享今日见闻。 燕宜忙正事,她也没闲着,成天不是跟谢昭去西苑看那些年轻俊美的小郎君争风吃醋,就是凑在一块八卦那些开国功臣的老底。 某某从前家里是打铁的,娶了个老婆是杀猪匠的闺女,两口子一言不合就抄刀互砍,成亲二十年毫发无伤; 某某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不爱洗脚,在战场上脱了靴子堪比生化武器,让敌军都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还有某某在投奔萧玉京之前是出了名的“主公杀手”,凡是他效忠的义军领袖都在三个月内离奇身亡。常规一点有被暗杀的,有战死的,有染病去世的。更离谱的还有吃鱼被鱼刺卡喉咙噎死的,打个喷嚏把背上的疮痈打破了,流血不止而死的…… 偏偏他本人又十分有军事才能,只是衰神附体,专克主公。 萧玉京收下他后心惊胆战了几个月,恨不得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终于坚持到了半年以后,从此在各地义军中名声大噪,引得更多谋士主动来投奔。 “他们说,这就叫天命所归,耐克王!” 沈令月抱着一盒瓜子咔嚓咔嚓,美滋滋道:“我准备把这些八卦都编成一本书,伪造成大邺开国初期民间流传的野史。” 等她们回到庆熙朝,以后再和别人吵架,就可以甩出这本小册子引经据典——“你家祖宗不爱洗脚!”“你家祖宗受贿玩鸟!” “还有还有,西苑那些小帅哥真的都很不错哦。” 沈令月捂嘴嘿嘿笑,冲燕宜挤眉弄眼:“不光多才多艺,还特别会看眼色,我一抬手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一个眼神扫过去,衣领就‘不小心’敞开了一大片……” 三宫六院就一个字:爽! 燕宜无奈摇头,沈令月抢在她前面指天发誓:“我就是看个新鲜,凑个热闹,真没干别的,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啦,我心里只有我们小舟哥哥一个~” 他们都是旅馆,裴景淮才是家!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燕宜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仿佛终于明白了萧玉京对谢昭百般纵容的原因。 孩子就这么一点小爱好,就让让她吧。 沈令月在床上打了个滚,枕在燕宜腿上,仰起脸看她:“其实看他们围在谢皇后身边争风吃醋,互相说小话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宫斗大戏啊。” 就连老皇帝的后宫都没这么热闹过,高贵妃真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燕宜轻轻一笑:“其实没什么区别,当你把男人放到女人的位置上,他们自然就会成为女人。” 就像她们从前打着玄女娘娘的旗号弄出来那么多动静,归根结底,不过是希望看到更多女性从被束缚的命运中挣脱出来,走向自己全新的人生。 她们本该是天然的同盟,而不是被嫡庶、妻妾、婆媳、姑嫂等等这些人为划分出的阵营分割成一座座孤岛。 “啊,又是日常羡慕谢皇后的一天。”沈令月双手合十许愿:“如果我没遇到裴景淮,就让我也享受一回这样的人生吧……” 燕宜笑着去捂她的嘴,“少说两句吧你,赶紧熄灯睡觉,明早我还要陪陛下去上朝呢。” 沈令月爬到床边去吹灯,摇头感慨: 卷王到哪里都是卷王,恐怖如斯! …… 这是沈令月和燕宜消失的第二十五天。 孟婉茵最近连松鹤堂都不敢去了,因为她每次去都会被太夫人追问:两个孙媳妇怎么还不回来?庄子上再凉快,还能有府里住得舒坦? 更要命的是,再过三天就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要是沈令月和燕宜再不出现,太夫人那边就真的糊弄不过去了。 孟婉茵成日忧心不已,连给猫梳毛都打不起精神来,抱着绒团儿一下一下地摸着,小声问它:“乖宝,你燕姐姐和月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她们俩再不回来,围脖儿和小白仙的崽子都要在府里打洞掏窝了。 这天听祁妈妈说起,由同安公主督造的玄女宫终于竣工,孟婉茵当即命人套车出城。 玄女宫内香火鼎盛,附近百姓纷纷前来跪拜求祷。 孟婉茵三步一叩首,虔诚进殿,跪在巍然矗立,遍身华彩的玄女娘娘神像前,心中默默祈祷。 起身时,听到后面有人唤了一声孟夫人。 “拜见殿下。”看到来人,孟婉茵连忙躬身问好。 同安公主将她扶起,客气地问:“伯母也来拜玄女娘娘吗?” 孟婉茵勉强挤出个笑脸:“是啊,求娘娘保佑我家两个孩子……”说到最后喉头哽住,连忙扭过脸去,抹了一下眼角。 “她们一定会平安回来。”同安公主神色郑重,仿佛允诺一般。 她仰起头望向高高矗立的神像,烟雾缭绕里,神仙低眉敛目,朦胧不语,神情悲悯,俯瞰世间。 玄女娘娘,请保佑您最忠诚的使徒。 燕宜,阿月,你们不会让我孤身一人走这条路的,对吗? …… 是夜,裴景淮被叫来九思院。 看着满屋子高高低低点燃的蜡烛,四角缠绕红绳,贴了符纸的落地铜镜,和摆在房间中央的大号浴桶,完全摸不着头脑。 “裴大,你想干什么?” 他身上的伤早就好利索了,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将他能想到的,沈令月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却都是一无所获。 今天又是无功而返,裴景淮憋了一肚子火,又被裴景翊莫名其妙找来,说话很不客气,“装神弄鬼的,你要招魂啊?” 裴景翊淡淡道:“被你猜中了,我就是要招魂。” 他问裴景淮:“你还记不记得,我生母十周年忌辰,府里做法事的时候来了个游方道人?” 裴景淮费力回忆了半天,摆摆手道:“那就是个疯子,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最后不是让爹给赶出去了?” 裴景翊自顾自道:“他说他会招魂之术,可以让我魂魄出窍,见到异世亲人。” “……裴景翊你清醒一点!”裴景淮忍无可忍,冲他挥了挥拳头,“首先,清河郡主已经往生多年,生死有别,阴阳相隔,什么招魂通通是无稽之谈!其次,就算真能见到什么亡者魂灵……难道你是觉得她们俩个已经,已经死了吗?!” “她们当然没有死。”裴景翊认真纠正,“但她们现在对我们而言,的确是‘异世之人’不是吗?” 裴景淮渐渐冷静下来,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你是说,如果她们真的回到了……回到了她们原来的地方,我们可以用这个法子和她们恢复联系?”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裴景翊问他:“还是说你就想这么一直等下去?” 裴景淮迟疑片刻后下定决心,“干了!” 又问裴景翊:“你给我讲讲那什么招魂之法,我要怎么做来配合你?” “你什么也不用做,就站在这儿看着,什么时候我给你信号,就把我拉上来。” 裴景翊捡起地上的一根红绳,一端绑在铜镜外框,另一端系上自己手腕,然后在裴景淮震惊的目光中,长腿一迈踏入浴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彻底沉入水中。 …… 深夜,燕宜尚在睡梦中,忽然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狠狠向下一拽,意识迅速坠入更深一层空间。 这里是一片纯粹的黑,四周无边无际,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地面,像一个没有围栏的巨大牢笼。 燕宜双脚仿佛踩在棉花堆上,轻飘飘的,使不出任何力气,她伸出双手摸索,一边小心地往前走,想要寻找出口。 “有——人——吗?” 她大声呼喊,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如潮水涌来,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若是心志不坚之人,恐怕会被这份绝望的笼罩活活逼疯。 燕宜放弃呼救,一边继续前进,脑中飞速运转。 首先要确定这是什么地方?梦境?潜意识?还是小月亮说过的什么识海空间? 如果是后者,会不会是自从她们穿来以后,便迟迟没有回应的金手指的所在之地? 这里倒是很符合小月亮所说的“能量耗尽”的情况。 ……总不能是什么幽冥地府,黄泉忘川路吧? 燕宜自我安慰般想着。 下一秒,前方突然射进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像是一块黑布被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个人形模样的物体被从这道口子里丢了进来。 燕宜眯起眼睛,抬手遮住这片炫光,脚下步子却不断加快,朝着光照进来的地方赶去。 跑着跑着,她抬头一看,整个人几乎呆在原地。 对面那抹湿淋淋的,白到近乎透明的虚影,居然是……裴景翊?! 她再也控制不住,大喊着他的名字,速度越来越快,身体不断变轻,几乎要飘起来。 而裴景翊似乎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失态般的狂喜,踉跄着朝她飞奔而来。 二人都在朝着对方不断奔跑,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恶意地抻开绳子,拉长,再拉长。 嗡—— 燕宜突然恢复了听觉,她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紧接着黑暗中传来无数石块滚落崩塌,山崩地裂般的巨大声响。 而就在裴景翊身后,那道撕开的口子正在慢慢合拢,透进来的白光越来越微弱。 燕宜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裴景翊不该出现在这里。 假如他不能在白光消失前回去,那么一定会发生让她悔恨终生的事情。 “裴景翊!你快走!快回去!”燕宜拼命朝他大喊,嗓音逐渐嘶哑,可在四周铺天盖地的巨石滚落声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裴景翊什么也没听见,从他看到燕宜的那一刻起,他的眼里就再也装不下任何旁的东西,只想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要带他的妻子回家。 情急之下,燕宜身体里突然迸发出一道金光,她整个人仿佛都失去重量,可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空间里随意施展。 仿佛只是身随意动的一个念头,她一瞬间就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来到裴景翊身边。 “……阿昙!” 裴景翊用力拉住她的手,“你去了哪里?我到处也找不到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燕宜却顾不上回答他,眼神焦灼地盯着裴景翊身后那道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的“出口”。 “没时间解释了,你快出去。”燕宜拼命把裴景翊往回推,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允昭,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一定!” 她爆发出身上全部力气,狠狠将裴景翊推了出去,眼看着他不断后退,带着难以置信,不忍分离的惊痛,没入白光,消失不见。 燕宜终于松了口气。 下一秒,天地倾塌,她的意识再次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 “裴景翊!” 裴景淮一把将他从水底拉上来,脸都吓白了,不停地捶打裴景翊的腹部,直到他咳嗽着吐出一大口水,冰冷苍白的面颊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还有些失焦涣散。 “你他爹的真是个疯子!” 裴景淮没忍住爆了句粗,“你这是招魂还是寻死啊?你想让我在旁边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吗?姓裴的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淹死了我就是侯府世子,以后整个家都是我的!” 他骂骂咧咧了半天,裴景翊不但没有还嘴,嘴角还翘了起来,笑得十分开心的模样。 裴景淮:……完了,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我见到她了。”裴景翊低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怀舟,我真的见到你嫂子了。” 裴景淮:……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伸手去解裴景翊腕间的红绳。 “系上这个,再泡进水里是不是就行了?” 裴景翊反应过来,立刻握住他手腕制止,“不行,这个法子很凶险,刚才要不是她及时把我推出来,我就真回不来了。” “……你讲讲道理,明明是我把你拽上来的。” 裴景淮气呼呼地瞪他,“危险又怎么样?你都见到大嫂了,就不能让我也看看阿月吗?” 瞧不起谁呢!他是那么胆小怕死的人吗! “怀舟,我不保证你能成功。”裴景翊从巨大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劝他:“我和燕宜之间有心灵感应,你和弟妹也有吗?” 裴景淮:……刚才就该淹死你算了! “我的意思是,我刚才只见到了她一个人,并没有看到弟妹。” 裴景翊飞快改口,斟酌用词,“你还记不记得,过去我们一起做的那些事,你嫂子总是莫名其妙就看到了旁人绝无可能知晓的,甚至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秘密?” 裴景淮哼了一声,不甘心的道:“你就是想说大嫂的法力比阿月更高呗,所以你们俩才‘连’上了。” “总之她们现在一定都还好好的,而且有在努力寻找和我们团聚的办法。” 裴景翊走出浴桶,换下浑身湿透的衣衫,脸上虽然还淡无血色,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着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拍拍裴景淮肩膀:“回去接着等消息吧,一定没事的。” …… 燕宜突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冷汗涔涔。 沈令月似乎心有所感一般,迷瞪着睁开眼睛,“腿又抽筋了?我给你揉揉——” 燕宜抓住她的手,语气比平时迫切几分:“我刚才梦到裴景翊了。” “哦……”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是你想他了嘛。我也梦到过裴景淮啊。” “不对,应该说不是梦,更像是……我们所在的时空短暂重叠了一小会儿。” 燕宜抚上胸口,心脏还砰砰跳的厉害。 她定了定神,慢慢将刚才那个梦讲给沈令月听。 “听着好玄乎啊,像是那种,灵魂出窍?”沈令月脑洞大开,“你和裴景翊的脑电波连上了,然后你把他的意识又送回身体里了?” 再一结合燕宜看到的,裴景翊浑身滴水,苍白如幽魂的状态,沈令月一拍大腿,“该不会是他遇到什么生命危险了吧?《聊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燕宜也觉得刚才见到的裴景翊状态十分不对劲,她真怕他在到处找不到自己的情况下,一时失去理智,做出什么自我伤害的举动来。 “我们得快点回去。”她喃喃自语,紧蹙的眉心无法掩盖内心的焦灼。 她在心底一遍遍呼唤那团从未给过回应的金光。 求你想想办法吧,无论怎么样,也要把她们送回去啊…… 后半夜,二人都毫无睡意,躺在床上拉着手,忐忑地又迎来了新一天的黎明。 鸡叫三声,沈令月认命一般坐起来,“还是没变化……嗯?” 她脑袋突然晃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如水波般流过,视野中的图景变成无数色块在旋转,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 “燕燕,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老花眼了?”沈令月连忙喊她,伸出手到处扒拉,张牙舞爪,看起来滑稽又无助。 燕宜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变化,明明她们此刻还身处咸宁宫寝殿内,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她目光落在窗下矮几,青玉花樽里斜插的几枝红梅,瞳孔一紧。 不对,八月中旬里哪来的梅花? 再定睛看向四周,那些不久前萧玉京才让人送来的全新用具,此刻都呈现出一种半新不旧的黯淡模样,仿佛已经被使用了许多年。 “不对劲,我们赶紧换衣裳出去看看。” 燕宜话还没说完,伺候她们的宫女绣心便白着脸小跑进来,慌张道:“二位郡主,陛下……陛下和皇后娘娘请你们速去东暖阁!” 沈令月看着绣心眼眶通红,强忍泪水的模样,脱口而出:“你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奇怪了,人会在一夜之间长出白头发吗? 燕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床快步走到绣心面前,低声问她:“今天是哪年哪日?” “是……泰元八年,冬月初五啊。”绣心有些困惑,但依旧按本能回答。 燕宜脸色唰地一变,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泰元八年,冬月初五,巳时三刻。 大邺史书记载,太.祖皇帝……山陵崩。 二人以最快速度换上厚厚的冬装,系上皮毛斗篷,一出咸宁宫大门便被漫天飞雪扑了满身。 整个皇宫被笼罩在一片银白里,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抑,朔风呼啸,仿若神明在低声幽咽。 沈令月搀扶着燕宜,脚下步伐生风,因为精神太过紧张,小腿肚子都在隐隐作痛。 她一边快走一边迭声追问:“怎么回事?我们昨天不是还在泰元二年吗,玄女娘娘终于充好电了?那也不能把我们一杆子支到六年后啊。” 她们要回的是一百四十年后,这么六年六年地一蹦跶,那不真成老妖怪了? “是时间折叠吗?” 燕宜也无法解释二人身上这些灵异现象,但她昨晚刚刚跨时空见到了裴景翊,今早起来就被送到了六年后,还是萧玉京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这个时间点。 她默默按上心口,第一次为自己没有绑定一个能沟通的系统而感到烦恼。 这种一切行动全靠猜的感觉,实在是太考验她的反应速度了。 等等…… 会沟通的系统吗? 说起来她好像还真遇到过一个…… “我明白了!” 燕宜忽然喊了一声,转过头对沈令月激动道:“我知道我们该如何回去了。” 二人顶着风雪来到东暖阁时,龙榻前已经站满了心腹朝臣,勋贵将领。 其中还有几位不再年轻,满面风霜的坚韧女性,正是当初萧玉京与满朝臣子据理力争,封赏下来的数位女侯女将。 她们簇拥在泪流满面的谢昭身旁,站在离龙榻更近一点的地方,与另一侧的男性官员们泾渭分明。 燕宜还看到床榻侧方的屏风旁,站着一个四十多岁,却依旧丰神俊朗,气度出众的中年男子,遥遥望着躺在榻上的萧玉京,神色凝重而复杂,周身萦绕着沉重的悲伤,如潮水将他整个吞没。 是谢无涯。 这个为了萧玉京甘愿隐姓埋名,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谢家家主,哪怕在爱人生命走到最后尽头的一刻,都无法光明正大牵起她的手。 燕宜不知道被她们跳过的这六年里都发生了什么,或许谢无涯和谢昭兄妹想了很多办法,但依旧未能扭转萧玉京不到五十岁便溘然崩逝的命运。 就在此刻,萧玉京似心有所感一般睁开眼睛,目光在拥挤的暖阁里逡巡片刻后,锁定了燕宜和沈令月,冲她们的方向轻轻招手。 谢昭也注意到她的动作,抬起红肿的眼睛,哑着嗓子道:“燕儿月儿,你们上前来,陛下有话要交代你们。” “陛下……舅舅……” 沈令月踉跄着走过来,半跪在脚踏上,紧紧抓住萧玉京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下来。 怎么会这样?昨天她们还一起用了晚饭,老乡姐看着还很有精神的模样,怎么一眨眼就…… 她再也控制不住,捧着萧玉京的手背放声大哭。 “别走,你别走,我们需要你,大邺也需要你啊……” 沈令月的哭声像是一个开关,一时间殿内悲声大作,老将臣子们跪了一地,嚎啕大哭,拼命挽留他们追随效忠了大半辈子的君主。 “傻孩子,别哭,人都是会死的,我也不例外。” 萧玉京低低喘息着,费力地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能在人生最后一段路遇到你们,我已经,再无遗憾了。” 燕宜慢慢在榻前跪下来,小心握住她另一只手,“陛下……” 萧玉京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里终归不是你们的家,早点回去吧,别让牵挂你们的人等得太久。” 听到这话燕宜就明白了,萧玉京作为系统宿主,想必很早就知道,一旦宿主死亡,系统便会自动脱离。 而她就可以像上次吞噬了尤凤年的文抄公系统那样,吞掉萧玉京的宠妃系统,补充能量,将她和小月亮送回一百四十年后的庆熙朝。 燕宜闭上眼睛,试着调动身体里那团无法言语的金光能量。 慢慢地,她和萧玉京交握的手心开始发烫,唯有她们二人才能看到的金光在彼此体内流转,如拉锯战一般,从萧玉京身体里一点点被拽到燕宜这边。 这也意味着,萧玉京体内的生机在慢慢流逝。 沈令月左看看右看看,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谢无涯面前,通红的眼睛亮晶晶地瞪着他。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怕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 她使劲推了谢无涯一把,红着眼眶道:“快去啊,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 谢无涯终于反应过来,大步走到萧玉京榻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整个身体紧紧抱进怀里。 “阿玉,你等等我,等我安顿好了几个孩子,我就去找你……” 谢无涯的眼泪砸在萧玉京脸上,她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微笑,“胆小鬼,你终于敢过来抱抱我了?” 谢无涯也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反正翰林院里修撰史书的编修都是我的学生,他们有种就写‘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好了。” 萧玉京被他逗得直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直到燕宜不知何时已经放开她的手。 谢昭哭着扑过来,那哭声在她耳边却渐渐飘远,几不可闻。 萧玉京张了张口,最终靠在谢无涯怀里,拉着谢昭的手,含笑而终。 …… “这是阿玉让我交给你们的。” 奉先殿内,谢昭一身素服,不复往日活泼爱笑的模样,肿着眼睛将一个大包裹递给二人。 “里面有封信,是阿玉写给她曾曾孙女,同安公主的,她说这是她能为这个最有出息的后辈唯一能做的事,她看了信就会明白。” 谢昭又指着包裹里面大大小小的瓷瓶,“这些都是阿玉在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我留着也没用了,兴许你们以后能用得上。” 沈令月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听着谢昭宛如诀别一般的叮嘱,忍不住上前用力抱住她。 “陛下走了,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知道啦,我可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以前打仗的时候我还吃过麸皮和草根呢,你们吃过吗?” 谢昭松开沈令月,又把燕宜也拉进自己怀里,认真道:“百年以后,我,阿玉,还有大哥,我们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你们继续走下去的。” 她下定决心一般,转身向殿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冲二人摆摆手。 “去吧,孩子,回去吧。” 殿门重新关上,奉先殿又恢复了她们来时的昏暗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高高的架子上又多出了一块小小的神位。 沈令月和燕宜相对而立,双手紧握,一起抱着那个包袱。 “燕燕,你觉得我们能带东西回去吗?”周围太安静了,沈令月忍不住想说话,嘟嘟囔囔:“要是能的话,我们就该多拿点古董回去……” 一道金光闪过,殿内恢复了一片空荡,再无半个人影。 等谢昭去前面安顿完进宫哭灵的命妇女眷,再回到奉先殿这边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她推门进去,喊了两声不见有人回应,又在殿内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终于放下心来。 …… “我们回来了?” 沈令月不可置信地打量四周,这是一个与奉先殿迥然不同的地方,“这又是什么地方?” 层层纱幔随风摆动,她下意识地向前走去,当她伸出手掀起最后一层纱幔,巨大的玄女娘娘神像扑面而来,温柔慈悲的目光将她笼罩。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沈令月不受控制地跪在蒲团上。 “玄女娘娘保佑……” 她们真的回来了! 燕宜慢了一步,抱着毫发无损的包袱走了出来,认出这熟悉的布局,正是曾经只在图纸上见过的,玄女宫。 对上神像低垂眉眼的那一瞬,燕宜整颗心都安定下来,身体仿佛被泡在暖洋洋的热水里,通体舒畅。 二人都在愣神,直到一道喜悦的声音响起。 “燕宜,阿月!” 同安公主手捧一卷道经从内室转出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将二人紧紧抱住,喜极而泣。 “不枉我日夜抄经许愿,求佛祖,求三清,求漫天神佛保佑,终于把你们还给我了。” 然而她才抱住燕宜,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燕宜失踪时是五个多月的身孕,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七个月左右,怎么她的肚子变大了这么多,瞧着像是……就要生了? 难道是双胎?可是文姨并没说过这事啊。 同安公主自己就是两个孩子的娘,对妇人怀孕月份看得很准,她正要问燕宜是怎么回事,目光向下一扫,发现燕宜的裙摆洇湿了一大片。 她倒吸一口气,连忙叫沈令月:“快把她扶进内室,我现在去叫人!” 沈令月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燕宜:“你哪里不舒服吗?” 燕宜后知后觉低下头,仿佛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我应该,大概,好像,是要生了?” …… 裴景翊和裴景淮接到消息,赶来玄女宫时,燕宜已经在同安公主和文娴的陪同下准备生产了。 裴景翊进门时腿都软了,要不是裴景淮眼疾手快捞了他一下,非得绊在门槛上。 饶是如此,他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回不过神来。 算算日子,燕宜现在才不满七个月的身孕,却突然就要生了……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她消失这些日子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也不知道大人和孩子养得好不好,就这样生了…… 裴景翊第一次恨自己医书看得太多,又恨自己记性太好,对书上那些早产难产一尸两命的悲惨案例记得清清楚楚,越想脸色越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仿佛随时都要撅过去。 “不行,我得进去陪她,你们让我进去……” 他没头苍蝇似的就要往屋里冲,被沈令月和裴景淮联手拦下。 “大哥你别紧张,放轻松,深呼吸——” 沈令月使劲掐了一下他的手臂,让他能听进去自己说话。 “文太医看过了,燕燕的脉象很健康有力,宝宝也已经足月,不是早产,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 裴景翊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你在说什么胡话?七个月怎么能一下子变成十个月?难不成我们人间过一天,你们天上过三天?” “什么天上人间的?”沈令月听得一头雾水,掰着手指数,“我们就是先回到了泰元二年,又到了泰元八年……” 刚才燕宜被送进产房前,只来得及拉住她的手说了什么“逆熵”“奇点”之类的词。 反正连她都听不懂,那这两个男人就更不会懂了。 沈令月点点头说服自己,反正她们都时间旅行了,小宝宝在一百多年里只长大了四个月,已经很克制了! 好不容易把裴景翊安抚下来,不想往里冲了,裴景淮立刻用力抱住沈令月,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们跑哪儿去了?你吓死我了!” 裴景淮红着眼睛咬着牙恶狠狠地威胁她:“以后你再敢这样不声不响丢下我一个人,我就……我就学裴大淹死自己,变鬼去找你!” 沈令月睁大眼睛,“不是吧,大哥真这么干了?” 她当时就是口嗨了一下,没想到裴景翊和燕燕差点就要上演人鬼情未了了。 裴景淮毫不留情揭穿某人,“哼哼,要不是我当机立断英明神武坚定果决出手那么一拉,侯府现在指不定要办谁的白事呢。” 沈令月抱着他的脸亲了好几口,“嗯嗯嗯,小舟哥哥你真棒!” 咳咳,被美男环绕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冷不丁再见到裴景淮,她怎么还有点心虚呢? 沈令月暗自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把她跟着谢昭逛园子那些事说出来,绝对不能! 小两口挤在角落椅子里嘀嘀咕咕说悄悄话,裴景翊充耳不闻,眼睛里耳朵里脑子里全都是面前紧闭的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文娴从房里出来,神色凝重。 裴景翊噌地站起来,大步奔向她,“文太医,我夫人她,她……” 文娴斟酌开口:“世子夫人是头胎,产程会长一些,再加上她骨架偏窄,胎儿不好露头,所以有些艰难,你们再等等。” 裴景翊看向她身后开了一道缝的门内,隐约听到燕宜极力压抑却还是流露出来的一丝呻.吟。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裴景翊强迫自己冷静,“文太医,我也略通医理,你不要跟我讲那些糊弄外行人的话,你只要告诉我,燕宜这一胎是否顺利?” 文娴一时没有言语,无声的沉默却比任何回答更让人心惊肉跳。 “啊……” 就在此刻,燕宜似乎再也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裴景翊脸色一变,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 沈令月猛地跳起来,冲向放在桌上一直无人问津的那个小包袱。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谢皇后给我们留了东西!” 既然是宠妃系统,一定有跟生孩子相关的道具! 沈令月在一堆小瓷瓶里翻了半天,终于被她找到一瓶“母子平安丸”。 她握紧瓷瓶追了进去。 “大哥,快给燕燕吃这个,包灵的!” 文娴看着先后冲进去的二人,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 裴景淮高兴地跳起来,又跑到门口问个不停,“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多长多重?快抱出来让我看看。” 沈令月隔着门往外喊:“是男孩儿,七斤重,母子平安!” 文娴松了口气,快步返回内室。 看到裴景翊跪在床边,紧紧拉着燕宜的手,鼻尖贴着她手背,眼角闪过一抹水光。 燕宜满头大汗,眼神却是欣慰而喜悦的,抚上裴景翊的面颊,轻声说:“我答应过你,所以我回来了。” 裴景翊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用力地重重点头,颤声道:“那你还要答应我,再也不许离开了。” 燕宜笑着说了声好。 “喂喂,你们两个忘崽夫妇怎么回事?” 沈令月抱着刚擦干净裹进小被子里的,新鲜热乎的大侄子大外甥干儿子……假装不满地往二人中间一递,“孩子不要啦?” 裴景翊连忙伸手接过,一低头就对上小婴儿黑溜溜的眼睛,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这一刻仿佛感到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 他珍惜地将襁褓放到燕宜身边,“夫人,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这个小生命来得有些突然,充满神异,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天赐的福佑呢? 燕宜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那就叫他,裴纪衡吧,小名阿时。” 以此来纪念,他是时间的孩子。 …… 同年冬月初五,同安公主随庆熙帝前往皇陵祭祀太.祖。 百官亲眼见证,众目睽睽之下,神道上矗立百余年的麒麟石像凭空裂开,内藏木匣,匣内装有一枚长十寸,宽三寸的金简,上刻铭文: “朕承天命,开此基业。鉴往知来,洞观兴衰。五星聚奎,阴阳轮转。国朝五代,帝女临朝,凰仪天下,再造玄黄,祚延千载。见此简有如朕亲临,萧氏子孙不得违逆。开元圣文神武太.祖秘敕” 庆熙帝恭恭敬敬取下金简,高举于头顶,当众宣布:“皇长女萧濯缨,慧辩通经史之奥,明睿烛政事之机。孝悌彰于宫闱,仁声著于朝野。朕观其德器深稳,英毅果决,洵为承嗣之嘉选。 兹恪遵祖制天命,俯顺舆情,载稽典礼,钦定为皇太女,正位东宫。授以金册宝玺,令摄理宗庙祭祀,协理万机。所司具仪,择吉行册立大典。 钦此。” …… 册封典礼在第二年的四月初九,奉天殿举行。 春日正浓,昌宁侯府长孙裴纪衡已经会跟在围脖儿后面满地乱爬了。 这回轮到燕宜小心翼翼搀扶着怀孕六个多月的沈令月,共同见证了同安公主身穿尚衣监二十多个绣娘花费数月精心缝制出来的九章纹衮龙袍大礼服,接过金册宝印,率文武百官向庆熙帝行四拜大礼。 随后前往奉先殿,告祭萧家历代先祖。 同安公主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架子最上方正中间的位置,九旒冕沉重地压在额前,微微晃动的玉珠,昭示着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皇考开元圣文神武太.祖高皇帝萧玉京之神位。 她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拜。 在那封跨越了一百四十多年光阴的书信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位英明神武,又慈爱宽和的老祖母,温柔地抚过她的头顶,对她说:“去吧,孩子,我会送你走得更高更远。” …… 典礼结束后,沈令月和燕宜陪同安公主登上东宫最高的揽胜阁。 站在这里,便能将偌大宫城,乃至半个京城都尽收眼底,远处遥望青山,城内曲水环绕。 登高临台,仿佛万里江山,尽在掌中。 同安公主摘下沉重的旒冕,随手放在石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过来看向二人,脸上依旧是她们熟悉的笑容。 “我们终于走到了这里。” 燕宜和沈令月俯身下拜:“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同安公主将二人扶起,反过来深深一揖。 “是我要多谢你们,我的天人,我的谋士,我的青鸟使。” 如果不是她们带回那封跨越时空的信函,让她在百官见证之下成为天命所归的中兴之主,或许一切都不会来得如此顺利。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率先开口:“殿下,想必您也知道了太.祖的身份,也该知道江山永固,延祚千载就是一句美好的幻想。” 她们这些“天人”前赴后继而来,平乱世,育良种,改进农具,涉海万里,从不是为了国朝千秋万代,而是让每个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或许有一天,贵族和平民的孩子都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玩耍,呼吸同样香甜的空气。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这片土地能少走一些弯路,让您的时代,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抵达那个本就该属于所有人的,我们生活过,感受过,甚至深深怀念着的未来。” 同安公主静静听完二人的自白,洒脱一笑。 “沧海桑田终有时,皇朝何必千万年?我既有幸窥得历史的终点,便不愿只做史书上的几行注脚。未来还很长,我有你们二位,还有身后更多的同伴相助,必能将这条路稳稳走下去,也为后世照亮一程又一程。” 这将是她们共同选择,共同创造的明天。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来了!我说我要一口气写完终于做到了[爆哭][爆哭] 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是时间来不及了而且要怕我说完完结感言就没有动力写番外了所以我要憋住!憋住! 以及正文完结停在这里是早就设计好的,虽然前几天写的少了点显得比较慢但是这个场面我还是能控制住()因为本来也不打算写太多权谋烧脑的东西嘛,你们也知道我的舒适区在吃瓜看热闹瞎起哄上[捂脸偷看]番外说是番外但还是会写同安的一些新政改革,然后把几对没交代的cp顺理成章引出来,还有一些大家留言想看的我也在尽量构思,写完你的写你的[撒花][撒花]我争取我努力! //最后最后,我要狠狠休息两天!完全放空不思考任何剧情的那种休息!实不相瞒这五个多月我没有一天睡过大脑放空的觉TAT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狂烧cpu啊啊啊 //爱大家!本章24H留言依旧有小包包[红心][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