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90:开局拒绝去香江》 第113章 上门叫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封口费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我的账不会错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增加中药材收购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偶遇老泰山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一根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学习药材分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要脚踏实地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拜访薛中医 1990年的4月底,西北农村的天气已渐渐转暖,夏日的脚步悄然临近。 午后的阳光透过薛家小院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明暗相间的光影。 老槐树的枝叶繁茂,绿意盎然,偶尔有几声鸟鸣从枝头传来,更增添了几分宁静与祥和。 梁金涛提着两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一包是村里王记铺子的桃酥,那桃酥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另一包是李婶家自制的芝麻糖,糖块上密密麻麻地沾满了黑芝麻,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还有一罐用红绸布包着的茉莉花茶,那红绸布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薛中医的药铺就在灯山楼跟前,是典型的前店后宅式样。 药铺的台阶水泥抹面,临近年关是很多七八岁十来岁的顽童们“跌码”的好场所。 药铺的门从里面反锁着。 梁金涛隔着窗户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他绕到巷道里,小心翼翼地推开薛家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的薛中医听到门响,直起腰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对襟褂子,那褂子虽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 裤腿卷到膝盖,露出两条结实而略显粗糙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鞋面上沾着些许泥土。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额头上布满了浅浅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薛中医的眼睛大而有神,透着一种睿智与和蔼。 新长出来时间不长的胡子上还沾着几片药材碎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哟,金涛来啦!” 薛中医笑呵呵地招呼道,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给人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他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又掸了掸衣服前襟,动作显得自然而熟练。 梁金涛快步走过去,把带来的礼物放在秋子数下的石桌上:“表叔,给您带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他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目光在院子里那些摆满药材的竹筛子上扫过。 只见薛家院子里摆着十几个竹筛子,里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 有的黄澄澄的像是树根,那树根粗壮而弯曲,表面有着不规则的纹理;有的黑乎乎的像是树皮,树皮粗糙而干燥,像是一层厚厚的铠甲;还有的绿油油的像是晒干的叶子,叶子卷曲着,边缘带着一些锯齿。 “今天来是有事求教。” 梁金涛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薛中医习惯性地拍了拍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梁金涛的气色。 梁金涛今二十三岁出头,身材挺拔,面容憨厚,只是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薛中医关切地问道:“说吧,哪儿不舒服?” 说着他人已经坐在秋子书下的凳子上,示意梁金涛也坐下,意思是要搭梁金涛的脉搏,动作熟练而专业。 梁金涛连忙摆手:“不是看病,表叔。是这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尽管这院子里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人。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得到消息,县上要大批量收购中药材,我想跟您学学怎么分辨药材好坏。” 薛中医闻言眼睛一亮,笑容浮现:“这可是门大学问啊!” 他转身朝屋里走去,边走边说,“你等着,我拿几样药材给你看看。” 步伐稳健而有力,既要务地种庄稼又要经营药铺,虽然上了年纪,身体依然硬朗。 不一会儿,薛中医抱着一个木匣子出来,后面还跟着他的老伴儿。 老伴儿个不高,一脸慈祥,说话不紧不慢,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茶。 她笑眯眯地说:“金涛啊,先喝口茶,这大热天的。” 梁金涛连忙起身接过茶碗:谢谢表叔妈。” 茶是菊花泡的,带着淡淡的甜香,在这炎热的午后,喝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薛中医把木匣子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个小纸包。 那些小纸包用白色的宣纸包着,上面用毛笔写着药材的名字,字体工整而秀丽。 他取出几个纸包,一一打开摆在桌上:“来,我先教你认几样常见的。” 他先拿起一根淡黄色的根茎,那根茎有小拇指粗细,表面有纵皱纹,像是一条条细小的沟壑。 断面上能看到一圈圈的花纹,像是树木的年轮。 “你看这个黄芪。”薛中医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好的黄芪断面要呈菊花心,”他用指甲在断面上划了划,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闻着有豆腥味。” 他把黄芪凑到梁金涛鼻子前,果然有一股类似黄豆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气味淡淡的,却又很独特。 “来,你尝尝。” 他掰了一小块递给梁金涛。 梁金涛接过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那黄芪入口有些微甜,带着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 “嗯,有点甜。” 他说道,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对喽!”薛中医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另一个纸包里取出一根看起来差不多的根茎,“这个就次了。” 这根黄芪颜色发暗,像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灰尘,断面中心有个小洞,像是被虫蛀过一般。 “空心不说,”他掰下一小块给梁金涛,“你再尝尝这个味道。” 梁金涛尝了尝,皱起眉头说道:“这个味道淡多了,还有点涩。” “没错!”薛中医赞许地点头,“你舌头挺灵。”他又拿出几片棕红色的薄片,“这是当归,补血活血的。当归可是个好东西,很多药方里都会用到它。” 梁金涛认真地看着,不时提问:“表叔,那怎么判断是不是陈货呢?” “问得好。” 薛中医赞许地点头,从另一个纸包里取出几片颜色更暗的当归。 继续说道:“陈货颜色发暗,气味淡薄。像这个当归,” 他拿起一片新鲜的,那当归片色泽红润,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接着往下说道:“断面应该是黄白色,油润有光泽。”又指了指那片陈货,“这个已经发灰了,就是存放太久,药效也大打折扣了。” 第123章 绝不能昧良心 就这样,一个下午的时间,薛中医耐心地教梁金涛辨认了二十多种常见药材。 每一种药材,他都详细讲解产地、采收季节、加工方法、储存条件,以及如何辨别真伪优劣。 他一边讲解,一边还会用手比划着,动作生动而形象。 有时候还会让梁金涛闭上眼睛,靠嗅觉和味觉来辨别药材。 “这是党参,要选条粗壮、皮细纹密的......党参可是滋补身体的佳品,炖汤的时候放上一些,对身体很有好处。” 薛中医拿起一根党参,那党参长长的,像是一条小蛇。 “茯苓要看断面,好的像雪花一样......茯苓有健脾利湿的功效,很多祛湿的药方里都会用到它。” 他又拿起一块茯苓,那茯苓白白的,断面有着细腻的纹理。 “枸杞不是越红越好,要选暗红色、略带光泽的......枸杞能明目,平时泡水喝对身体也不错。” 他拿起一把枸杞,那枸杞颗粒饱满,色泽诱人。 太阳渐渐西斜,院子里拉长了影子。 梁金涛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要点,那笔记本是他特意为这次学习准备的,纸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而清晰。 薛中医的老伴儿又端来两碗绿豆汤:“歇会儿吧,都讲了一下午了。” 薛中医这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哑了,他喝了一大口绿豆汤,那绿豆汤清凉解渴,喝下去感觉喉咙都舒服了许多。 突然,他想起什么,起身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他捧着一本厚厚的、用线装订的本子出来,封面上用毛笔写着《本草图鉴》四个字。 那四个字苍劲有力,仿佛带着岁月的沉淀。 “这是我年轻时整理的,”薛中医轻轻抚摸着已经泛黄的纸页,那纸页已经有些脆弱,但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墨香,“里面记录了我这些年见过的各种药材,还有手绘的图样。”他郑重地把本子递给梁金涛,“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梁金涛双手接过。 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各种药材的特性,旁边还有精细的手绘图,连叶脉纹理都画得一清二楚。 那些手绘图栩栩如生,仿佛药材就在眼前。 他眼眶有些发热:“表叔,这......这太贵重了......” 薛中医摆摆手:“我暂时用不上,放在家里也是在吃灰,你能学进去就好。 药材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我这辈子也只学了皮毛。” 他顿了顿,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严肃地接着说道:“记住,做药材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药材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可别以次充好,昧了良心。” 梁金涛挺直腰板,声音坚定:“您放心,我梁金涛做事,绝不昧良心!我既然决定做这药材生意,就一定会把好质量关,让那些用药材治病的人能放心。”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给那些晒着的药材镀上了一层金边。 梁金涛小心翼翼地把《本草图鉴》包好,放进随身的布包里。 那布包已经有些旧了,但被他擦拭得很干净。 临走时,薛中医又塞给他一小包甘草:“泡水喝,对嗓子好。你这一下午跟着我学,嗓子也该累了。” 梁金涛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沉甸甸的。 不只是因为那本厚重的笔记,更是因为肩上多了一份责任——对药材的敬畏,对生命的敬重。 一路上,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心里还在反复琢磨着薛中医的教诲,那关于药材的种种知识,像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当梁金涛走到自家那熟悉的小院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和说话声。 原来是赵秀芬下午从收购点回来后,就挨家挨户把公爹、六爸两口子都请到家里来了。 至于八爸,他不用侄媳妇专门请,回家喂过鸡狗,自己溜达着就来了。 梁金涛轻轻推开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只见院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堂屋的门帘挑起,老父亲梁福海、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正坐在堂屋的炕上,围着一张小炕桌,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喝着茶,聊着今年庄稼的长势。 六妈则在厨房里,和赵秀芬一起忙碌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交织成一曲欢快的乐章。 梁金涛赶忙走进堂屋,先跟三位长辈打招呼:“爹,六爸,八爸,我回来啦。” 梁福海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梁福圭招招手说:“金涛,听你八爸说你找薛中医去了。来,坐这儿,跟我们老哥仨说说,下午学得咋样。” “六哥,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说这件事,先让金涛去厨房把秀芬替换下来。” 八爸梁福朝担心怀有身孕的侄媳妇,急忙提醒说道。 六爸梁福圭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梁金涛才要去厨房。 这时,赵秀芬正好端着一个炒好的菜进屋了。 她笑着说:“涛子,你先陪长辈们说说话,六妈说不用你帮忙,饭马上就好。” 梁金涛点点头,接过赵秀芬递过来的菜放到炕桌上,自己坐到炕沿上,看着三位长辈,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说:“爹,六爸,八爸,今儿个下午我薛家表叔可真是倾囊相授啊。 他教了我二十多种常见药材的辨认方法,还详细讲了产地、采收季节、加工方法和储存条件,就连怎么辨别真伪优劣都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 梁福海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他笑着轻声说道:“薛中医为人没的说,无论看病的能耐还是待人,都是一顶一的好。” 六爸梁福圭来了兴致,追问道:“哦?都教了你些啥药材,快跟我们说说。” 梁金涛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就说那党参吧,薛中医说要选条粗壮、皮细纹密的,这样的党参品质才好。 党参可是滋补身体的佳品,炖汤的时候放上一些,对身体大有好处。” 说着,他还用手比划着党参的样子,仿佛那根党参就在眼前。 第124章 目光放长远 梁福圭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话道:“金涛,薛中医说得没错。这党参啊,在咱西北这地界,也算是个宝贝。 以前咱村里有人身体虚,都是用党参炖鸡补身子,效果可好了。” 梁金涛连连点头,接着说:“还有那茯苓,薛中医说要看断面,好的像雪花一样。茯苓有健脾利湿的功效,很多祛湿的药方里都会用到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象着茯苓那白白的、断面有着细腻纹理的样子。 梁福朝也笑着附和道:“茯苓这药材,确实是个好东西。咱农村人干农活,有时候湿气重,吃点茯苓,对身体有好处。 薛中医在这方面可是行家,你跟着他学,算是找对人了。” 梁金涛听了,心里满是自豪,又说道:“还有枸杞,表叔说不是越红越好,要选暗红色、略带光泽的。枸杞能明目,平时泡水喝对身体也不错。” 梁福海听了,感慨地说:“薛中医这一辈子,就扑在这药材上了。他懂得多,经验也丰富,他能教你这么多,是你的福气。 老二,你可得好好玩味消化,别辜负了薛中医的一片心意。”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薛中医还把他年轻时整理的《本草图鉴》借给我了,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见过的各种药材,还有手绘的图样,画得可细致了,连叶脉纹理都画得一清二楚。” 说着,梁金涛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那本《本草图鉴》,轻轻翻开,展示给三位长辈看。 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几乎同时围了过来,眼睛里满是惊叹。 梁福海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着那些手绘图和文字记载,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啊,这可真是好东西。 薛中医这是把他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上面了。” 梁福圭也感慨地说:“薛中医这人啊,就是实在。他愿意把这宝贝借给你,说明他看重你,你可不能让他失望。” 梁福朝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金涛,药材这门学问,博大精深。 你既然决定倒腾药材生意,就一定要把好质量关。 药材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可不能有半点马虎,更不能以次充好,首先咱们自己不能昧了良心。” 梁金涛挺直了腰板,声音坚定地说:“六爸、八爸,你们放心,我梁金涛做事,绝不昧良心!我既然决定做这药材生意,就一定首先把好质量关,让那些用药材治病的人能放心。” 梁福海老哥三听了,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时,赵秀芬和六妈从厨房里陆续又端来了几样家常菜,有红烧肉、土豆丝、炒青菜,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 她们把菜摆在炕桌上,笑着说:“都饿了吧,快吃饭吧。” 梁福海招呼着老六和老八:“都别客气,吃吧吃吧。” 梁金涛没有上炕,而是跟六妈还有媳妇赵秀芬在地上单独坐了一桌。 一家人边吃边聊。 梁金涛又把在薛中医那里学到的更多细节和趣事讲给四位长辈和媳妇听,什么用手比划着讲解药材的样子,什么让他闭上眼睛靠嗅觉和味觉来辨别药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梁福海一边吃着饭,一边回忆起往事,感慨地说:“想当年,我和你六爸、八爸年轻的时候,也一起跟着下乡的老中医学过一些药材的知识。 那时候,条件艰苦,没这么多讲究,但我们也知道,药材这东西,关系到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差错。” 梁福圭点点头,接过话茬说:“是啊,那时候我们跟着老中医上山采药,老中医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认准药材,别采错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采错了一种药材,差点闯了大祸,还好老中医及时发现,才没酿成大错。” 梁福朝也笑着说:“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但大家一起学、一起干,感情可深了。 就像现在,咱们老哥仨虽然都上了年纪,但一聚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梁金涛听着长辈们的回忆,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他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些艰苦而又充满温情的岁月。 他说:“爹,六爸,八爸,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教给我的这些道理都记在心里。 我也会好好传承薛中医的这份心意,把药材生意做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梁福海欣慰地看着儿子,说:“老二,爸相信你。你小时候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也有分寸。 以前是犯过糊涂,也做过很多对不起老梁家和乡亲们的错事,但现在彻底改正了。 这药材生意,虽然利润可观,但风险也不小,跟你倒腾废铜烂铁完全不同,你一定要多学习,多积累经验,遇到问题多跟薛中医还有邱股长请教。” 梁金涛认真地点点头,说:“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会多向薛中医他们请教,也会多去了解市场行情,把生意做得稳稳当当的。” 六妈在一旁笑着说:“金涛这么有上进心,肯定能把生意做好。 二哥,他们小两口以后的日子啊,肯定会越来越红火。” 六爸对于老伴儿的这番话非常赞同,也笑着说:“就是就是,金涛这孩子聪明又踏实,秀芬呢知书达理贤惠顾家,他们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吃完饭后,赵秀芬和六妈忙着收拾碗筷,梁金涛则陪着三位长辈继续坐在堂屋里聊天。 梁福海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老二,这药材生意,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它关系到很多人的健康和生命。 你一定要目光长远,不能只图眼前的利益。以后要是生意做大了,也要多帮衬着村里的人,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梁金涛郑重地点点头,说:“爸,我明白。我从小在这村里长大,对村里的人都有感情。要是以后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带着大家一起致富。” 第125章 赵秀芬的顾虑 见侄儿郑重其事表态了。 梁福圭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薛中医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要是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梁福朝接着说:“金涛,薛中医借给你的《本草图鉴》,你可要好好保管。这不仅仅是一本记录药材的书,更是你表叔一生的心血和传承。 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在征得薛中医的同意后,也可以把这本书里的知识传授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了解药材、认识药材。”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八爸,您说的在理。以后我会找机会跟薛中医谈这件事的。” 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夜空中闪烁。 说完中药材的事。 梁福海把话题拐到废品收购点上。 他觉得现在的那个地方位置好是好,可终究是村委会出面协调的,地盘不是自己个的。 等到开始收购中药材,肯定要换地方。 梁福海这么一说,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俩觉得很有道理,纷纷各抒己见。 梁金涛看着三位长辈那满是皱纹却又充满关爱的脸庞,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生意做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他起身给三位长辈添了添茶,说:“爹,六爸,八爸,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今天跟你们聊了这么多,我心里更有底了。” 梁福海笑着说:“好,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要是还有空,就再去你表叔那儿多学学。” 梁金涛应了一声,跟赵秀芬一起把送四位长辈送出院门。 目送他们走远之后,小两口这才回屋。 洗过脚,两人便躺在了炕上。 油灯昏黄的火苗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糊着旧报纸的墙面照得斑驳陆离。 赵秀芬掖了掖打着补丁的蓝布被角,突然支起身子,压得土炕的芦苇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涛子,”她凑近正在灯下看书的丈夫,带着几分神秘压低声音,“咱们峡口村不是有倒腾药材的贩子吗,你为啥不去跟人家学习学习倒腾药材的经验呢?人家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能学到不少门道。 前几天我听卖废品的王家表叔妈说,杨栓娃前阵子收了批黄芪,转手就赚了这个数。” 她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在梁金涛眼前晃了晃,指甲缝里还沾着晚上做饭留下的浅浅的白色痕迹。 梁金涛正就着如豆的灯光翻阅那本《本草图鉴》,泛黄的纸页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沙沙作响。 闻言他缓缓合上书页,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他知道媳妇说的是谁。 当初去鹞子翻身峡下面的河湾里挖芦苇根,杨栓娃还嘲讽说“挖这老驴都不愿啃的枯苇根,莫不是瞅见了啥灵丹妙方”。 梁金涛轻哼一声,缓缓说道:“媳妇,杨栓娃这个人不地道,最开始倒腾药材的时候还算有良心,渐渐地摸到里面的门道后就开始以次充好。 十五逛灯的那天晚上,在城隍庙门口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人吹嘘,说去年九十月份他收了一批质量很差的党参,经过一番加工处理,就当成上等货卖出去了。” 赵秀芬皱了皱眉头,对杨栓娃的行为很是不齿。 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说道:“可人家毕竟在这行混得久,说不定有些独门秘籍呢。你跟着他学,说不定能少走不少弯路。” “他那些门道我清楚得很,”梁金涛鼻翼微动,仿佛“杨栓娃”这个名字让他嗅到了什么不干净的气味。 “好药材里掺三分陈货,晒干的党参喷盐水增重,当归切片泡明矾水发亮。” 说着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我听邱富海说,去年县上济世堂李掌柜的独子发高热,怀疑就是用了杨栓娃的霉变黄连,拖了好几个月才见好,听说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呢。 媳妇,那些不懂行的买家,还以为捡了便宜,结果回去一用,根本没啥效果,甚至还会出现意外。 这种黑心钱他杨栓娃都赚,我可不想跟他打交道。” 窗外老槐树的枝丫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枯枝摩擦的声响像极了有人蹑手蹑脚踩过落叶。 赵秀芬突然抓住梁金涛的手腕,她掌心潮湿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传来:“可咱峡口村方圆二十里,就数他杨栓娃懂药材门路。 薛家表叔今天教你的那点本事,我担心......” 话音未落,梁金涛猛地坐直身子,炕席下的土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簌簌落灰。 他认真地看着赵秀芬的眼睛说道:“媳妇,这俗话说得好,跟着好人学好艺,跟着邪人跳假神。 杨栓娃那号人,眼里只有钱,根本不讲什么诚信和道义。我要是跟他学,说不定也会被带坏。 而且,这中药材买卖,讲究的就是个货真价实,要是都像他那样以次充好,这生意能做长久吗? “薛家表叔是什么人,不说咱们峡口村,其他地方的人对他的评价也不低!” 说着话,梁金涛拿起《本草图鉴》手抄本。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苗蹿起半寸高,照得他眼里的光格外亮。 “你看这手绘的当归纹路,”他手指点着书页上工笔描绘的药材图样,那些淡褐色的墨线在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主根上的环形纹要数满七道才算足年份,须根分叉的角度超过四十五度就是山地货。 杨栓娃那对招子,认得全这些道地药材的样貌吗?” 赵秀芬无意识地绞着垂到胸前的辫梢,发尾分叉的枯黄头发在她指间绕成一个个小圈。 “是这么个理,”她嘟囔着望向窗户,“可杨家倒腾中药材到杨栓娃这一代都三代了,听说他在县上还认识人......” 说到这里,赵秀芬停顿了一下,面露愁容。 若有所思地又往下说道:“涛子,杨栓娃要是知道你也要插手中药材买卖,他会不会急眼啊?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独门生意。” 第127章 赵泰宁的好日子来了 几天后。 赵泰宁托人捎来话,让梁金涛明天上午的九十点钟到四金龙供销社找他。 梁金涛客客气气送走上门捎话的人,回到屋里对准备做饭的赵秀芬说道:“爸让我过去肯定是为了上次的事。 媳妇,你说我去见那位倒腾药材的老师傅应该拿什么礼物?” 赵秀芬想了想笑说道:“我爸认识的人,基本上烟酒不分家。 涛子,你过去以后见完我爸,顺便在四金龙供销社把见面礼买上。 甭管人家收不收,礼多人不怪,更何况咱们是有求于人家,要学真本事呢。” 第二天一大早。 梁金涛做好简单的早饭,小两口吃过以后,他骑着邱富海借给他的自行车直奔四金龙乡供销社。 骑到吊桥上的时候,随意一瞥,就看见杨小军大清早的居然拿着一张抄网在黄河边抄鱼。 于是就停车,一只脚踩着脚踏,另外一只脚撑着地面,冲杨小军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两天前,一场大暴雨从傍晚开始,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停歇。 大暴雨下过之后,从鹞子翻身峡冲出来的河水,浑黄如浆,不负它黄河的名头。 河水暴涨,河面变得越发宽阔。 由此带来了两个好处。 其一便是复兴渠里的流水越发充沛,正值春灌时期,复兴渠沿岸的好多田地不用水泵,挖开田埂就可以直接浇灌。 其二便是被浑黄如浆的河水“毒”晕的黄河大鲤鱼陡然多了起来,于是乎像杨小军这样早起抄鱼的人就多了起来。 梁金涛过来的时候,杨小军已经连抄带捡的捞了六七条黄河鲤鱼。 他听到喊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就看见了撑着自行车正看着自己梁金涛。 “涛哥,这么早干啥去呢?” 杨小军笑着放稳抄网,朝梁金涛这边走了几步。 因为担心抄网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钻进去的鱼给拽走,所以他走了几步之后就停下了。 “去找我老丈人。 小军,捞上鱼了没有?如果多的话给你嫂子送去两条,等我回来把钱给你。” 梁金涛再次大着声音喊道。 不是他故意要扯着嗓子,梁 小 军也没有聋子。 要怪只能怪他他站在迎风处,不大声的话站在河岸边的杨小军根本就听不清楚。 “涛哥,才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捞了六七条了。 你忙你的去,到时候我挑两条又大又肥的给我嫂子送过去。” 杨小军听到现如今的梁老板要买自己的鱼,脸上的笑容顿时又多了几分。 “行啊!!可别忘了!!” 梁金涛冲杨小军叮嘱一声,摆摆手,蹬着自行车驶上素有“天下黄河农民第一桥”的四十八军户乡吊桥。 杨小军看着渐渐远去的梁金涛的背影,双手在嘴边摆出喇叭状,大声地喊道:“涛哥,钱就算了。 麻烦您给我捎带着买一包五仁馅的点心,我妈爱吃那玩意。” 梁金涛听见了,心说这小子没有了杨铁锤影响,变得越来越孝顺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表示听见了。 杨小军一直等到看不见梁金涛的影子了,这才转身往自己放抄网的地方走。 快要走到跟前了,他顿时就乐了。 说话的工夫,又有两条被如泥浆一般的黄河水“毒”晕翻着白肚的黄河鲤鱼浑浑噩噩地钻进了抄网里。 目测,每一条至少都有三斤左右。 梁金涛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到了四金龙乡供销社。 因为马上就要浇第二轮水,家里经济条件容许的都来供销社买化肥,要赶在浇地之前撒下去。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帮着从车上往下卸肥料老泰山赵泰宁。 梁金涛急忙把自行车靠树挺好,快步跑过去替换。 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退伍回来又种地又上班的,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毕竟奔六十的人了。 赵泰宁正要把一袋六十斤的化肥甩到自己肩膀上,不妨从后面伸出一双手轻轻地接了过去。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女婿梁金涛。 “爸!您去歇着。” 梁金涛笑说着,两手提着化肥袋的两头,走了十多步就丢到木棚下面。 有两个稍微年轻一些的供销社员工负责往整齐里码放。 赵泰宁退到一旁掏出一根烟点上,等梁金涛过来后,脸上露出了笑容:“金涛啊,你咋来了?有啥事儿吗?”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看起来老泰山把正事给忘到脑后了。 梁金涛笑着说:“爸,是您昨天托人捎话让我今天来找您的。您之前说的那个中药材贩子......” 赵泰宁拍了拍脑袋,说:“哦,这事儿啊。 你帮着把这些肥料卸下来,我现在就去跟副主任请个假。” 等老泰山走远了。 梁金涛这才问从车上卸肥料的两个供销社员工:“你们郭主任不在单位?” 两个员工一个没吭声,接住纸烟,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年纪稍轻的员工接住梁金涛递过来的纸烟,冲着办公室方向努努嘴,招呼一起卸肥料的同事们歇一歇。 他蹲在骑车车厢后面,低声对梁金涛说道:“小梁,你老丈人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性格耿直的赵泰宁跟胡作非的四金龙乡供销社郭主任之间不合的消息人尽皆知。 “您的意思,郭主任要高升了?” 面对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泰山的同事,梁金涛态度很客气。 “高不高升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四金龙乡供销社已经没有姓郭的位置了。” 年纪稍轻的四金龙乡供销社员工半眯着眼睛,笃定地说道。 那个看相貌,年纪跟赵泰宁岁数差不多的员工抽着烟,看了一眼“多嘴”的同事,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那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老丈人以后的确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梁金涛微笑着说道。 “你老丈人是个好人啊!!”年纪稍轻的四金龙乡供销社员工感慨道,“扛过枪打过狗 日 的敌人的人,怎么会怕一个酒囊饭袋之辈? 现在好了,姓郭的一滚蛋,同为退伍老兵的蒙副主任当上一把手,你老丈人从此再不用看人脸色了。” 第126章 穷寇莫追 梁金涛冷笑一声,说:“他肯定会急眼。 这杨栓娃心眼小得很,容不得别人跟他抢生意。要是知道我也要干这行,说不定还会暗中使坏。 之前村里有个小伙子,想跟着他一起做药材生意,结果没几天就出了各种幺蛾子,不是货被偷了,就是买家突然反悔不要货了。最后那小伙子没办法,只能放弃。” 赵秀芬有些担忧地说:“那咱们要是真干这行,可得小心点。这杨栓娃要是使坏,咱们可防不胜防。” 梁金涛拍了拍赵秀芬的手,安慰道:“媳妇,你别担心。咱不跟他硬碰硬,咱走自己的路。 我打算先按照薛家表叔借给的这本书好好学学药材的知识,把药材的品质把好关。只要咱的货好,价格公道,还怕没生意吗?” 赵秀芬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可是做药材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啊。不像收废品,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倒腾药材销路有县公司兜底不用担心,最主要的是品质。 因为就像你一直说的,咱不做昧良心的买卖。” 梁金涛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我先从这本书学起,如果遇到不懂,或者拿不定主意的,就去请教薛家表叔。 另外,咱爸不是说了嘛,他会请四金龙乡的一位中药材贩子给我教授收药材的经验,到时候我认真学。 另外啊,邱富海也说了,品质方面他会帮我多把关。 听他的意思,一旦县公司决定正式大量收购中药材,就会派懂中药材的人来北川湾乡收购站配合邱富海,到时候就凭我跟邱富海的关系,过去交货的时候肯定顺带着能学不少东西。” 赵秀芬眼睛一亮,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有薛家表叔他们帮忙,咱们也能少走不少弯路。 涛子,既然你有信心把这一行做起来,我突然有个想法,你听听能行不能行。” “媳妇你说我听听。” 看到媳妇学会举一反三,学会考虑敢于提出自己的想法了,梁金涛非常高兴。 “涛子,我是这么想的,等到中药材收购像废品收购一样顺当了,我觉得除了给县公司上交,也可以适当地卖给周边的药铺、诊所。 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赵秀芬小心翼翼地说完之后,就满怀期待地看着梁金涛,急切地想听到丈夫怎么看待这件事。 梁金涛几乎不假思索地笑说道:“媳妇,你的这个想法不错,可操作空间很大。 就像你刚才说的,等收购中药材的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咱们可以先从附近的峡口村开始,跟那些药铺、诊所合作。 我觉得最起码薛家表叔不会拒绝的,然后他在这个圈子里有些人脉,到时候请他帮忙引荐引荐。 等咱们彻底在四十八军户乡和四金龙乡附站稳脚跟了,再慢慢往更大的地方发展。” 得到梁金涛的赞许和肯定,赵秀芬的心情好极了。 可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有点担心地说道:眼睛一亮,说:“不过,这跟药铺、诊所合作,他们能看得上咱们的药材吗?” 梁金涛自信地说:“只要咱们的药材品质过硬,他们肯定会愿意跟咱们合作。 今天下午薛家表叔跟我说过,现在市面上很多药材质量参差不齐,那些正规的药铺、诊所其实也很想找到稳定的优质药材供应商。 咱们就抓住这个机会,把咱们的药材品牌打出去。” 赵秀芬听了,心里踏实了不少,说:“涛子,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信心了。 不过,咱们刚开始做,本钱够吗?这收药材、加工、运输,哪一样不要钱啊。” 梁金涛笑着说:“本钱的事我已经想好了。 咱们先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如果到跟前不够了再跟亲戚朋友借一点,应该够前期投入了。 等生意做起来了,像废品一样有了收益,再慢慢还债。 而且,我打算先从小批量做起,等有了稳定的客源和销路,再扩大规模。 最不济,像我最开始倒腾废品一样,收上来一些就立刻送到收购站拿到现钱,积少成多嘛。” 赵秀芬点点头,说:“行,既然你都有打算了,那我就支持你。 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一个人扛着,要跟我说。” 梁金涛握住赵秀芬的手,感动地说:“媳妇,你放心。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我什么都不怕。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跟你商量着来。” 话音未落。 院墙外面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陶器砸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梁金涛和赵秀芬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梁金涛轻声说:“媳妇,兴许是夜猫野狗什么的,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梁金涛赤脚跳下土炕的动作比山里的野兔子还快,脚掌踩在泥地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从门缝往外瞧,院子里静悄悄。 就在他悄无声息地拉开堂屋的门板,往出走的时候,猛地注意到院墙外面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动。 为了不让紧张看着自己的赵秀芬担心,梁金涛没有声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朝院门方向走去。 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他陡然加快脚步。 猛地推开院门的时候,甚至不忘抄起门后的顶门杠。 梁金涛冲出去的刹那,已经习惯了夜色的眸子就捕捉到一道黑影慌不择路往碾麦场方向逃窜。 那黑影显然也没想到梁金涛会突然出现,情急之下只能抱头逃窜。 慌里慌张之下,撞翻了不知谁家丢在墙根低下腌咸菜的破陶罐,碎瓦片在月光下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借着清冷的月光。 梁金涛既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发力猛追,这是不远不近地缀在黑影后面。 一直到出了碾麦场,他这才低喝一声“谁”,陡然加速猛追上去。 手里的顶门杠更是被他舞动的呼呼作响。 黑影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亡魂大冒,使出吃奶的力气闷头狂逃。 追出四五十米的距离,梁金涛收住脚步转身回家。 穷寇莫追。 最主要的是,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第128章 上门拜师 赵泰宁去办公室找到代理主任老蒙,跟对方说明了情况。 老蒙虽然才来四金龙乡供销社不到半个月,但对于赵泰宁在郭主任治下遭遇的种种冤屈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 他此刻正坐在办公椅上学习上面的指示精神,听了老班长赵泰宁的来意之后,很爽快地就批准了。 “老班长,既然你要带你女婿见周叔,正好帮我把这筐新收的枸杞捎去。 我婆娘在她娘家对面的山上采摘的,说能变几个现钱。” 说着踢了踢脚边的竹筐,红艳艳的枸杞像撒了一地玛瑙珠子。 赵泰宁笑呵呵地答应了。 接过假条,提起竹筐出了办公室。 回来后对梁金涛说:“金涛,假请好了。 还有点时间,你索性帮着把化肥卸完,我再带你去见见他。” 梁金涛笑着说“好”。 赵泰宁也没闲坐,而是过去帮码放的同事找防雨布。 等肥料卸完码放整齐,就得用防雨布盖起来。 最近雨天多了起来,冷不丁地就会下一场阵雨,今天拉来的这车肥料肥料遇水即化,没有买完之前防护措施一定要做好。 约莫半个小时吧,化肥就都卸完了。 梁金涛随便洗了洗手,对老泰山赵泰宁说道:“爸,去见人家可不能空着手,咱得买点东西表示表示。” 赵泰宁思索了一下,说:“就买两瓶酒两盒烟吧,既拿得出手,又不会太破费。” 梁金涛点点头,笑说道:“爸,您的说法跟秀芬一模一样。 临出门我征求她的意见,她说您认识的人,烟酒不分家,拿这两样准没错。” “这丫头!!有些日子没见了,改天我跟你妈抽空过去看看她。” 提到小棉袄,赵泰宁脸上都是笑意。 梁金涛跟着老泰山从后门进去,里挑了两瓶还算不错的酒和两盒烟。 付完钱后,翁婿二人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离开供销社,直奔四金龙乡梁庄社。 供销社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几个戴着蓝布帽的老汉正蹲着抽旱烟。 看见赵泰宁推着自行车出来了,都笑着打招呼:"老赵,你这是提前下班了?” “女婿过来找我有点事。老哥几个你们喧着,改天杀几盘!”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驶上乡道。 赵泰宁的车铃铛缺了个簧片,叮当声带着沙哑的尾音。 梁金涛注意到老丈人车把上挂着个蓝布包袱,随着颠簸露出半截油纸包——想必是给周师傅带的稀罕吃食。 挂在自行车车把上的网兜,玻璃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泰宁一边缓缓地蹬着自行车,一边对一旁的梁金涛说道:“往常这个点,老周正在后院晒药材,咱们这会儿过去正合适。 他这人,一辈子除了倒腾中药材,也就剩这点爱好了,不过......” 他压低声音叮嘱道,“待会见了人,你先别急着提学艺的事,他可是最烦急功近利的。” 老泰山说的郑重其事,梁金涛不敢含糊,急忙点头称是。 “爸,您之前跟这个中药材贩子打过交道,他这人靠谱不?” 梁金涛问道。 赵泰宁笑着说:“靠谱,周师傅这个人,以前可是区药材公司的正式员工,后来不知道因为啥事自己辞职了。 回来种了两三年地,就开始做起了中药材生意,这都有好多年了。 他这人为人实在,价格也公道,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倔。 不过,只要你态度端正,他肯定不会藏着掖着的。” 梁金涛听了,心里踏实了不少,说:“那就好。爸,这两天我跟秀芬商量,我准备一边学习倒腾药材的经验,一边摸索着开始干。” 赵泰宁点头说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金涛啊,你有这想法是好事。这中药材生意要是做好了,可比种地强多了。 不过,这行水也深,你得慢慢学,可不能心急。”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爸,我知道。我会虚心跟周师傅学习的,不会给您丢脸。” 说话间,翁婿两人已经过了沙河口,不远处就是四金龙乡梁庄社。 “前面岔路口右拐。”赵泰宁单手指路,车头却稳当得很,“周师傅住在梁庄社最东头,门前有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 正说着,路边窜出只芦花母鸡,扑棱着翅膀从车轮前惊惶逃过,扬起一溜尘土。 拐过碾麦场,行不多远,果然看见那棵冠如华盖的古槐。 赵泰宁带着梁金涛来到一个不大的院子前,停好自行车,上前敲了敲门。 梁金涛侧身朝院子后面看了一眼。 半人高的篱笆墙里,十多颗国光树、巴梨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朴素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看到赵泰宁,脸上露出了笑容:“老赵,很准时啊!快进来。” 赵泰宁一边进院子,一边笑着说:“周师傅啊,我给你带个人来,这是我女婿梁金涛,峡口村人,就是他想跟着你学学倒腾药材的本事。” 周师傅上下打量了一下梁金涛,说:“行啊,老赵,你这女婿看着挺精神。进来吧,咱们里面说。” 三人走进院子里。 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周师傅招呼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 “周师傅,金涛这孩子踏实肯干,以后少不了要麻烦您。” 赵泰宁双手接过水杯说道。 周师傅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像晒干的橘皮般舒展开来。 他再次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梁金涛,说道:“老赵,你放心。既然是你女婿,我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不过,这倒腾药材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得先了解药材的品种、产地、品质,还得知道市场的行情和需求。” 梁金涛一直站着,同样双手接过水杯,恭敬地说道:“周叔,来的路上我爸一再叮嘱我。 我会好好学的,保证不会辱没了您的名声。” 说完话。 他放下水杯,取过礼物,双手奉上。 周师傅却不接,更没有看。 而是突然从衣兜里抓起把柴胡塞到梁金涛鼻子底下:“闻闻,说说成色。” 第129章 都是坦诚之人 梁金涛跟着老泰山赵泰宁前去四金龙乡梁庄社拜访中药材贩子周师傅。 翁婿二人才进到院子里。 周师傅面对梁金涛双手奉上的礼物,既不看,更没有接。 而是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柴胡递过去。 命令说道:“闻闻,说说它的成色。” 赵泰宁在一旁使眼色。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阴坡产的!断面菊花心明显,至少两年生......” 虽然可以肯定自己说的大差不差。 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被周师傅的突然袭击吓的够呛。 同时心里也暗自庆幸,幸亏来之前去请教薛中医了,这几天又抽时间认真拜读《本草图鉴》手抄本,要不然绝对会出丑。 听到梁金涛的回答。 周师傅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转身推开堂屋的雕花木门,阳光斜斜照进去,满墙的药材标本在光影里如同展翅的蝴蝶。 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幅泛黄的对联: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 周师傅一边走一边对跟在身后的赵泰宁说道:“老赵,看样子你这个女婿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 就凭他一口说出刚才那个柴胡的成色,再加上你的面子,看来今天我得倾囊相授了。” 赵泰宁笑说道:“周师傅,不是我为了让你教我女婿故意吹捧你,在周边几个乡,论起分辨中药材,你的水平也就比那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中医差那么一丁点。” 梁金涛也恭敬地说道:“周师傅,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学,倘若以后有人问起来,绝对不会辱没您老的名声。” 周师傅满意地点点头,说:“行,有这态度就好。我先给你讲讲药材的分类吧。 这中药材啊,分为植物药、动物药和矿物药三大类。植物药又分为根及根茎类、茎木类、皮类、花类、果实种子类等等……” 旁边就是晾晒的中药材,周师傅讲得很详细,梁金涛听得也很认真,不时还提出一些问题,周师傅都耐心地解答着。 赵泰宁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两人认真交流的样子,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讲了一会儿药材的分类,周师傅又接着说:“除了了解药材的品种,还得知道怎么辨别药材的好坏。 就拿这黄芪来说吧,好的黄芪应该是条直、皮细、断面黄白色、味甜。要是条弯曲、皮粗糙、断面发黑、味苦,那就是次品……” 梁金涛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 他觉得周师傅讲得这些知识太实用了,比自己之前看书学的要直观得多。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周师傅热情地说:“老赵,金涛,你们也别走了,就在我这儿吃个饭吧。我让老婆子弄几个菜,咱们再好好聊聊。” 赵泰宁正好带了烧鸡和凉拌猪头肉过来,梁金涛取来自己提来的酒。 周师傅的老伴在厨房做饭,梁金涛跟着进去帮忙。 在厨房里,梁金涛一边帮着周师傅老伴洗菜、切菜,一边回想着刚才周师傅教授的那些中药材知识。 很快,中午饭就做好了。 吃过饭,梁金涛帮着把碗碟收拾到厨房,就提着一壶茶重新回到后院伺候。 “周师傅,还得麻烦你给我女婿说说这药材的收购价格和销售价格是怎么定的。” 赵泰宁端起梁金涛倒好的两杯酒,一杯递向周师傅,很自然地问道。 周师傅笑着说:“这收购价格啊,得看药材的品质和市场的供求关系。 要是药材品质好,市场上又缺货,那收购价格肯定就高。 销售价格呢,除了考虑成本,还得看看同行是怎么定的,不能定得太高,也不能定得太低。太高了卖不出去,太低了又赚不到钱。” 梁金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啊。周师傅,那您平时是怎么找货源和销路的呢?” 周师傅说:“找货源啊,就得经常去药材产地转转,跟那些药农搞好关系。 销路呢,一方面是跟药店、诊所合作,另一方面就是参加一些药材交易会,认识更多的客户。” 梁金涛认真地听着,心里对药材生意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觉得周师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跟着他学,肯定能学到不少真本事。 “金涛啊,你要是想干这行,就得先从基础做起。先去药材产地看看,了解了解情况,再慢慢积累经验。” 周师傅说道。 梁金涛连忙说:“周师傅,我记住了。实不相瞒,我其实最初的想法是先尝试着收购一些,有机会了再转手卖出去,您老看我这么操作行吗?” 周师傅笑着说:“行啊,权当是在练手。不过,收的时候可得仔细分辨,有些人为了多卖几个钱会往里面掺假,你一定要防着那些不法分子。” 赵泰宁也说:“金涛,你周师傅说得对。做这一行可得多留个心眼儿,中药材跟你倒腾废品不一样,这可是关心到人命关天的大事。” 梁金涛用力地点点头,说:“爸,周师傅,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牢记你们的教诲。” 说到这里。 他想到周师傅跟自己非亲非故,但是冲着老泰山的面子给自己教了那么多收购中药材的知识,毫不藏私。 于是就真诚地说道:“周师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因为倒腾废品的缘故跟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邱富海邱股长关系熟络。 前些天他告诉我说,祖厉县物资储备公司马上就要大批量收购中药材了,据他讲,最开始的时候收购价肯定要比市场价稍高一些。 我看您家里有不少好货,要不先存放着,等到北川湾乡收购站开始大批量收的时候,我顺路过来帮您拉去卖掉。” 赵泰宁听到女婿告诉周师傅这么重要的市场信息,心里不但没有埋怨梁金涛,反而很是欣慰。 梁金涛跟赵泰宁这对翁婿不知道的是,以周师傅的人脉和资源,岂会不知道这个消息? 但正是因为梁金涛不藏着掖着,推心置腹的这一番话,让周师傅心里对于梁金涛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第130章 你可别骗我 赵泰宁因为下午还要上班,所以跟周师傅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周师傅把他们送到门外的村道上,痛快地说道:“金涛啊,以后有啥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咱们一起把这治病救人的药材生意做好。” 梁金涛感激地说:“周师傅,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路上,梁金涛的心情格外舒畅,他觉得自己离药材生意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爸,今天跟周师傅聊了这么多,我收获可大了。以后我一定跟着周师傅好好学,把药材生意干起来。” 梁金涛兴奋地说道。 赵泰宁笑着说:“金涛啊,你有这股劲头就好。不过,这做生意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得慢慢来,不能急于求成。” 梁金涛点点头,说:“爸,我知道。我会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干。”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沙河口。 翁婿二人得分道扬镳了。 一个东去四金龙乡供销社上班,一个南往回峡口村的家。 目送老泰山骑着自行车走远之后,梁金涛才要翻身上车,无意中瞥见约莫几十米外的沙河渠道里,每隔二三十米的距离,就有一个或者两个人在浑浊的河水里筛金子。 他心里一动,暂时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推着自行车走到渠边。 支好自行车,他蹲坐在一个老木桩上,微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距离最近的一个年老的筛沙人的一举一动。 一边看,一边回忆着前一世关于沙河筛金的陈年旧事。 裤腿翻到大腿根的老农,心无旁骛,两只脚稳稳地踩在沙河的渠地,手里端着金簸箕——那是个特制的圆底木盆,内侧刻着螺旋纹路,有节奏地轻轻摇晃金簸箕。 老农沉浸其中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蹲坐在渠沿上,认真观察他一举一动的梁金涛。 也或许,青天白日的,又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又在公路旁边,来去的行人汽车不绝,像他这样的筛金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看了约莫十几分钟。 梁金涛嘴角微微上翘,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骑上自行车回家。 一路上,心里都得美美地想着,如果前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再有十天,自己将在这条河道收获重生以来的最大一笔财富。 路过废品收购点,梁金涛没看见赵秀芬,倒是看见很少过来的老父亲正蹲在墙根下,跟八爸说着什么。 老哥俩不时地指指点点,全然没有注意到骑车经过的梁金涛。 赵秀芬在家里洗衣服,看到梁金涛回来,随手抓起一件还没有洗的衣服擦了擦手,起身迎了上去,问道:“咋样?见着那个人吗?” 梁金涛笑着说:“见着了,周师傅人可好了,教了我好多东西。 我打算再过上十来天就开始试着收中药材,用咱爸和周师傅的话说,权当是练练手。” 赵秀芬听了,眼睛一亮,笑道:“那敢情好,收中药材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有周师傅指点,咱心里就踏实多了。” 梁金涛把自行车停好,走过去帮赵秀芬一起晾衣服,边晾边说:“不过今儿个我还遇到个事儿,我觉得比收中药材还来钱快。” 赵秀芬好奇地转过头,问:“啥事儿啊?能比收中药材还来钱?” 梁金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沙河吗?我今儿个在沙河口看到有人在筛金子,我准备抽空过去找地方支个筛子,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大赚一笔。” 赵秀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金子?沙河里能有金子?你可别骗我。” 梁金涛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哪能骗你啊,今天中午跟咱爸路过的时候,有好几波人在沙河里筛金子。”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梁福海的声音:“秀芬,金涛回来了没有?” 梁金涛和赵秀芬对视一眼,赶紧迎了出去。 梁金涛并且说:“爸,我刚回来没一会儿。” “你回来了就好,省的我跟你八爸还得再说一遍。” 梁福海听到二儿子的声音,手里拿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走了进来。 梁金涛连忙上前,笑着说:“爸,八爸,快进屋坐。” 梁福海摆了摆手,说:“不坐了,就在院子里说说话就行。” 说着,他和梁福朝走进院子,找了个地方坐下。 赵秀芬给两人倒了水,梁福海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金涛啊,今儿个我和你八爸过来,是想跟你和秀芬商量个事儿。” 梁金涛坐直了身子,说:“爸,啥事儿啊?您尽管说。” 梁福海看了看梁福朝,梁福朝点了点头。 梁福海这才说:“是关于废品收购点的事儿。 现在这废品收购点的地方,是你二哥梁金水给你找到地方,虽说村民们暂时不会说什么,可时间一长,知道你用公家的地方挣了钱,肯定有人会眼红,到时候说三道四的,对你二哥的名声不好。” 梁金涛皱了皱眉头,说:“爸,这事儿我之前还真没考虑到。那您和八爸有啥想法?” 梁福海抽了口旱烟,说:“我和你八爸商量好了,把废品收购点换个地方,就换到你八爸的院子里。 他院子大,地方宽敞,进出也方便。” 梁福朝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是啊,金涛,我现在一个人,收购点搬过去,每天还有人陪我说说话,你不要有啥顾虑。” 梁金涛想了想,说:“爸,八爸,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我知道我八爸是好意,可是猛地一换地方,乡亲们卖废品的话有点不太方便了。” 梁福海摆了摆手,说:“这有啥不方便的!咱在原来的地方立个牌子,就说地方换了。 更何况又不是一下子就搬走了,怎么的也得两三天时间,慢慢的也就宣传开了。 再说了,你用的是你八爸的院子,哪怕你小子以后真的挣到大钱了,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 第131章 饭要一口一口吃 听了两位公爹的说法。 赵秀芬也在一旁说:“金涛,我觉得爸和八爸说得有道理,换个地方也好,省得以后惹麻烦。” 梁金涛看着两人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说:“行,爸,八爸,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不过这换地方,还得重新收拾收拾,得花点时间和精力。 另外,我这两天再往邱富海那送一车废品,搬的时候就会省很多事。” 梁福海笑着说:“这都不是事儿,我和你八爸帮你一起收拾。咱趁早把这事儿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梁金涛感激地说:“那就谢谢爸和八爸了。对了,爸,八爸,正好你们过来了,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们说。” 梁福海和梁福朝对视一眼。 梁福海问:“啥事儿啊?你说。” 梁金涛把在沙河看到筛金子,以及自己想抽时间也去筛出金子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两人说了。 前一世的记忆里,十天后会下一场大暴雨。 冲毁了好多庄稼地。 沙河水位暴涨,那些松松垮垮的河岸自然也没能幸免。 损失最大的,自然是那些在河道里支筛子搭窝棚筛金子的人们。 世道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一场大暴雨有人受损失,自然就有人发横财。 家在沙河口附近的一位老人因为心忧庄稼地,不等大雨彻底停歇就早早去地里,冒险涉水过沙河的时候,赤脚踩到了一个总重十斤的狗头金,由此一夜暴富。 这一世。 梁金涛既然想到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他准备提前布局,赶在大雨之前,在那位老人发现狗头金的地方把筛子支起来,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并且只要有时间,就去沙河里装模作样地筛一会儿沙子。 只有这样,到时候发现狗头金一事才会顺理成章。 如果太突兀的话,必然有人会怀疑。 虽然很肯定怀疑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是重生之人,但是梁金涛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 之所以要这么大费周章,就是要堵住悠悠之口。 听到梁金涛要去四金龙乡的沙河里筛金子。 梁福海皱着眉头,说:“老二啊,先不说这事儿靠不靠谱,你现在是既要倒腾废品,又准备收药材,现在又说要去筛金子。 你可别为了多挣钱,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行当都要去试一试。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梁福朝也在一旁说:“是啊,金涛,沙河里能有金子? 咱做倒腾废品的买卖我看就挺好的,如果中药材也做起来的话,钱肯定不少挣。 就像你爸刚才说的那样,得脚踏实地,别整这些没影的事儿。” 赵秀芬其实也不愿意梁金涛去沙河里筛金子的。 只不过从年前到现在看到他这么努力的挣钱,心里不太愿意打击梁金涛的积极性。 现如今看到两位公爹一致反对梁金涛去筛金子,她觉得以梁金涛的性格,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改变主意。 果然如赵秀芬想的那样。 就听到梁金涛连忙解释道:“爸,八爸,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今天跟我姨夫(甘省铜都市农村女婿称呼岳丈)经过沙河口的时候,我观察了好一会儿,筛金子的人有好几拨,手法很专业,既然他们都那么做了,我觉得有空的时候去试试也不是不行。” 梁福朝摇晃着手里的烟锅头,很严肃地说道:“金涛,这件事不是能试不能试的问题。 如果你不准备倒腾中药材,收废品有我给秀芬帮忙,你要去筛金子我不反对。 可是现如今你既然都准备好倒腾中药材了,就应该踏踏实实按照薛中医给你的那本书,还有今天从那位周师傅那里学到的东西认真琢磨,不能三心二意。” 梁福海则不高兴地说道:“老二啊,我看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这几天我比较闲,准备让我像你八爸一样过来给你当长工?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倒腾废品也好,买卖中药材也罢,哪怕你不听劝执意要去筛金子,这些我都不会反对。 可是有一件事,你小子给老子听好了,秀芬怀着老梁家的种,你不能让她受一点累。” 看到梁金涛被两位公爹一顿批判,赵秀芬哪怕不愿意梁金涛去筛金子,可是心里还是很心疼自己的丈夫。 于是在在一旁帮腔说道:“爸,八爸,我觉得金涛说得有道理,咱就让他试试呗,万一真能筛出金子来,就不用为倒腾中药材缺钱的事发愁了。” 即便儿(侄)媳妇同意梁金涛去试试,梁福海和梁福朝老哥俩还是有些犹豫。 梁福海抽了口旱烟,说:“这事儿风险倒也不是很大,筛子家里有现成的,就是费些力气,要是没筛出金子来,可就白忙活了,还耽误了正经买卖。” 梁福朝抽了一口旱烟,嘀咕说道:“废品我现在能给你们帮上忙,可对中药材,我跟你爸那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最多到时候帮你们晾晒一下。 金涛,你小子可得想好了,别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金子金子没筛到,倒腾中药材的生意也给耽搁了。” 见媳妇支持自己去淘金,梁金涛也听出来两位老人刚才的话里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坚决,于是急忙说道:“爸,八爸,我知道有风险,可这事儿要是成了,收益也大啊。 而且废品收购点换地方的事儿也不耽误,我可以一边收拾院子,一边去沙河看看情况。 顺便还能抽空去周师傅家里多学点东西。” 梁福朝见无法说服梁金涛,加上侄媳妇也说话了。 他想了想,对皱着眉头的梁福海说道:“二哥,我觉得金涛说得也有道理,年轻人有闯劲儿是好事儿,就让他去试试吧。” 梁福海听了,点了点头,说:“行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就让他试试。 不过老二啊,你可得悠着点,别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 梁金涛连忙点头,说:“爸,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准备趁着后天去卖废品的时候顺便把筛子拉过去找地方支好,要是没成果,就立刻收手。” 第132章 沙里淘金 四金龙乡。 梁庄村沙河。 老赵的膝盖陷在河滩潮湿的沙土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像只老山羊般佝偻着背,右手五指张开,猛地插进沙层。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指甲缝立刻塞满了细碎的砂砾,有几粒尖锐的甚至扎进了指腹的老茧里。 他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沙粒簌簌落下,在阳光里划出几道金色的细线。 两天前的一场大暴雨下过之后,今天的日头毒得很,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 老赵后颈的皮肤已经晒脱了皮,新长的嫩肉泛着粉红色,汗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这件褂子还是三年前婆娘用供销社扯的布做的,如今袖口磨出了毛边,前襟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和泥点子。 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上的皱纹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沙土。 河面上蒸腾着氤氲的水汽,远处的剪金山峦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老赵眯起那双不对称的眼睛——左眼大得像铜铃,右眼却小得仿佛总是半闭着,这是八岁那年害眼疾落下的毛病。 他盯着河床上那片闪着金光的沙层,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个光点,晃得他眼前发花,但他还是固执地盯着,仿佛要把那片沙地看穿。 “就这儿了。” 他啐了口唾沫,黄褐色的痰液落在沙地上,立刻被吸干了水分。 他用鞋尖把那点痕迹碾进沙土里,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掌。 掌心横七竖八的纹路里嵌着黑色的污垢,那是常年握铁锹磨出来的。 “老辈人说,这弯道水流缓,金粒子容易沉底。” 老赵低声自言自语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河滩上散落着前几日暴雨冲下来的枯枝,老赵随手捡了根结实的,在沙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木棍划过的地方,湿润的沙土翻出深色的内里,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几只蚂蚁慌慌张张地从圈里逃出来,老赵用拇指和食指捏死一只,剩下的在他裤腿上爬。 远处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老赵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偏西,再过两个时辰就该收工了。 他解开拴在腰间的绿色军用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水是早上从山泉打的,现在已经被晒得温热,带着铁锈的气味。 有几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脖子上,在晒伤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 老赵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里面裹着半块玉米饼,硬得像石头。 他用力掰下一角,在嘴里慢慢含着,等饼子被唾液泡软了才嚼。 饼子没什么味道,就是纯粹的玉米香,偶尔能嚼到没磨碎的玉米皮,粗糙地刮着嗓子。 他就这样一口饼子一口水,眼睛始终没离开那片沙地。 吃饱了,老赵把剩下的饼子重新包好塞回怀里。 他解开裤腰带,对着河滩撒了泡尿。 尿液在沙地上冲出个小坑,很快就被吸收了。 系裤子时,他摸到腰上别着的烟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出来。 烟叶金贵,得留着晚上解乏用。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老赵的衣襟啪啪作响。 他眯起眼睛,看见远处河面上泛起细碎的波纹。 风里带着水汽和鱼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这是金矿特有的味道,老赵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让细沙从指缝间缓缓流下。 阳光照在沙流上,有几粒特别亮的闪了一下。 老赵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顾不上上游和下游还有跟他一样的淘金人,直接就跪在沙地上,像条老狗似的用双手刨起来。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沙土,指关节被碎石硌得生疼,但他顾不上这些。 挖了约莫半尺深,沙土的颜色变深了,泛着铁锈般的红色。 这是含金层的标志,老赵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沙土,凑到眼前。 沙粒中有几颗特别沉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金光。 老赵的呼吸变得急促,左眼因为瞪得太久而开始流泪。 他用粗糙的拇指拨弄着那些小颗粒,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狗 日 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河风卷着这句话飘远了,仿佛怕被不远处那些闷头苦干的淘金人听去似的。 老赵左右张望了一下,虽然知道根本不会有淘金人主意自己,但还是本能地警惕着。 淘金人的规矩:见金不能声张,否则金子会“害羞”跑掉。 他慢慢直起腰,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太阳已经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河滩上像根歪歪扭扭的老树桩。 老赵从腰间解下个脏兮兮的布袋,把刚才挖到的含金沙土小心地装进去。 袋子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沙,这是他三天来的收获。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老赵抬头看了看。 几只黑鸟在河对岸的枯树上盘旋,它们的影子投在河面上,像几滴移动的墨汁。 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乌鸦围着人叫是不祥之兆。 但转念一想,自己一个穷光蛋有什么好怕的? 阎王爷都懒得收。 他啐了口唾沫,继续低头挖沙。 这次动作更轻了,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每挖几捧沙,他就要停下来检查一下,把可能有金的沙土装进袋子,普通的就随手撒在旁边。 渐渐地,他面前堆起个小沙丘,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太阳慢慢地往西边的山后沉去,河滩上渐渐暗了下来。 老赵的腰疼得像要断了,但他还是坚持把最后一点含金沙土挖完。 装袋时,他摸到袋底已经有了些分量,心里估算着大概能出多少金。 够给婆娘扯块花布了,说不定还能打几斤烧刀子...... 收拾工具时,老赵发现铁锹的木把上沾着血迹。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虎口裂了道口子。 他随手抓了把沙土按在伤口上,这是老辈人教的土法子,说河沙能止血。 果然,血很快止住了,就是沙粒嵌进伤口里,火辣辣地疼。 第133章 筛金如筛命 距离老赵大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同为梁庄社人的老王佝偻着腰站在河滩上,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额头滑落,在晒得黝黑的脸上冲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他粗糙的手指在腰间摸索着,解下那把跟随他二十多年的铁锹。 锹头磨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木柄上密密麻麻的裂纹里浸满了汗水和沙土,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一段凝固的岁月。 “爸,我来吧。” 大儿子王家宁伸手要接铁锹,却被老王一把推开。 “滚一边去,这活计你还没摸透。” 老王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弯腰铲起满满一锹湿沙,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湿沙沉甸甸的,带着河水的腥气,在锹面上微微颤动,几粒沙子簌簌落下,在老王打着补丁的布鞋上砸出细小的坑洼。 哗啦一声,老王将湿沙倒进自制的竹筛里。 这竹筛是用十年生的老毛竹劈成的,每一根竹条都经过精心打磨,网眼比麦粒还细,四边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竹筛边缘已经磨得发亮,露出竹纤维的本色,像是一圈金色的光环。 老王双手抓住筛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腕轻轻一抖,沙子便像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细碎的金色颗粒在沙流中闪烁,宛如撒了一把碎星。 老王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球里映着那些跳跃的光点。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像是捧着初生的婴儿。 “看见没?”他喘着粗气对大儿子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要手腕活,不能死力气。” 说话间,老王的手臂有节奏地抖动着,每一块肌肉都在精准地控制着力道, “筛得太猛,金沙跟着粗砂跑了;筛得太轻,杂质又除不干净。” 王家宁蹲在旁边,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看见父亲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那是被锋利的砂石划破的。 老王的呼吸越来越重,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在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可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紊乱,依然保持着那种奇妙的韵律。 泛着怪味的沙河水在旁边哗哗流淌,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歌谣。 几只萤虫在水面上点来点去,偶尔有生命顽强的小鱼苗奋力摆动尾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但这些都吸引不了老王父子俩的注意。 爷俩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老王手中那个不断摇晃的竹筛上。 筛下的细沙渐渐堆成一个小丘,在河滩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终于,老王停下了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将筛中剩下的粗砂倒在一边,那里已经堆起了十几个同样的小堆——这些都是要重新筛洗的。 然后他端起筛好的细沙,倒进那个祖传的柏木盆里。 木盆边缘刻着古怪的花纹,据说是能“镇金”的符咒,盆底已经被磨得凹陷下去,像个月牙形的坑。 老王舀起一瓢河水,浑浊的水流冲进木盆,立刻将细沙搅动起来。 他粗糙的大手在盆中搅动,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长发。 浮土随着水流溢出盆沿,在河滩上留下道道泥痕。 老王的眼睛死死盯着盆底,那里渐渐露出黑色的重砂,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那里面可能藏着比命还贵的金粒子。 他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捧起柏木盆,盆底沉积的黑砂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老王深吸一口气,河风裹着潮湿的土腥味钻进鼻腔。 这是最关键的环节——金簸箕分金。 那个祖传的楸木簸箕静静躺在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内侧七道螺旋纹路深浅不一,最深处能藏下一粒黄豆。 老王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他想起去年一墙之隔的张老汉,就是在这样的重砂里筛出颗黄豆大的金疙瘩,换来的钱给儿子娶了媳妇,还翻新了房子。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全家攒了三年的积蓄,就等着淘到足够的金子,好给大儿子说门亲事。 “爸,这次能出多少?” 王家宁远远地看了一眼身影模糊的老赵,凑过来,年轻的脸庞上写满期待。 老王没有回答,只是用胳膊肘把大儿子推开一点。 淘金最忌讳多话,老辈人说金子有灵性,听见人声就会躲起来。 他继续搅动着木盆里的重砂,浑浊的水流渐渐变得清澈,黑色的砂粒在盆底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老大,看好了。” 老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庄重。 他蹲成马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裤腿沾着的泥浆裂开细纹。 当黑砂倾入簸箕的瞬间,他双臂肌肉骤然绷紧,小臂上蜈蚣似的伤疤泛出紫红色。 簸箕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摇晃,老王的手腕灵活得像水蛇,每道螺旋纹都活了过来,将砂粒推向不同的命运。 “听着响!” 他额头暴起青筋,太阳穴突突跳动。 簸箕里的砂粒碰撞声渐渐分出层次:粗砂哗啦如暴雨,细砂簌簌似春蚕,偶尔迸出清脆的"叮"——那是老王等了半辈子的仙乐。 “金粒子撞木头是‘叮当''声,”他喘着粗气教导大儿子,汗珠子砸在簸箕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普通砂子是‘沙沙''响!你爷当年......” 话音未落。 老王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无比虔诚地筛沙的动作猛地停下,脑袋机械地朝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所在的方向转了过去。 前一秒。 他眼角的余光准确地捕捉到。 老赵竟然直挺挺地跪倒在沙滩上,像条老狗似的用双手刨起来。 凭借多年淘金经验,老王知道,狗 日 的老赵肯定是找到含金层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不惜力,更不顾旁人在侧地“蛮干”。 心里这个念头闪过。 他无声地暗骂一句:“狗 日 的,他咋就这么好的运气呢?!” 随后,就满血复活一般,更加虔诚地摇晃起簸箕来。 第134章 雨来了 王家宁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老赵的反常举动。 直到看到父亲突然停下,目光朝上游看过去。 他这才看见,跟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老赵,正不管不顾地跪在河滩里疯狂地刨沙子。 虽然远没有达到父亲所说的出师的程度。 可是凭借近一个月学到的淘金经验,王家宁还是可以确定,老赵这些天的付出没有白费。 “各人有各命,筛金的地方是自己选的,能不能筛出金子,能筛到多少,命里早就定好了。 老大,不要羡慕别人,只要你肯吃苦,终究有一天,咱们爷俩也能像你刘家表叔一样发财。” 注意到大儿子一直在朝老赵那边看,老王于是安慰说道。 他口中的刘家表叔,就是自己的邻居。 王家宁默默点头,低声说道:“爸,我知道。 您要累了的话,换我来,您在一旁盯着就行了。”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别想那么多,认真盯着看,说不定今天咱爷俩......” 话说一半,老王突然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手指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 簸箕悬停在半空。 强压住激动,他左耳几乎贴到木盆边沿,花白的鬓角蹭着陈年桐油浸透的木头。 老王用指尖轻轻拨开表面的砂粒...... 王家宁看见父亲浑浊的眼球突然清亮起来,倒映着簸箕底部几不可见的金芒。 老王挤了挤眼睛。 一抹耀眼的金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确实是一粒金砂,比芝麻还小,但在他这样的淘金人眼里却比太阳还要明亮。 老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粒金砂挑起。 金砂粘在他的指甲缝里,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王家宁紧张地盯着父亲指甲缝里的金砂,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停顿了一两秒钟。 老王小心翼翼把金砂放到儿子的掌心里。 然后用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牛皮鞘,拔出那把陪他二十年的牛角刀——刀背早已磨出指痕状的凹陷。 刀尖探入第七道螺旋纹的沟槽时,老王的手稳得像磐石。 他刮擦的动作比绣花还精细,牛角刀与木纹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王家宁屏住呼吸,看见父亲指甲缝里渐渐聚起三四粒金砂,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橘红色光泽,像凝固的晚霞,又像新娘盖头上跳动的烛火。 老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弯成虾米。 但他仍死死攥着牛角刀,刀尖上的金砂随着他颤抖的呼吸微微晃动。 十多米之外的公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乎都是从庄家地里返家的农民。 只有少数公家人或骑着自行车,或三三两两走着聊着。 老王充耳不闻,望着掌心那几点金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砂里的金子就像人的命,得用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慢慢淘......”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玻璃瓶,瓶底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金砂。 老王将新淘到的金砂倒进去,听着那细微的“叮”的一声,像是听到了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做着一连串动作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盯着上下游的淘金人。 直到王家宁也小心翼翼把掌心的那粒砂金放进玻璃瓶里。 “应该够打只耳环了。” 老王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又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王家宁兴奋地低呼一声,差点打翻“金簸箕”,被老王狠狠瞪了一眼。 但老人眼中的严厉很快化开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道弧度。 他望着瓶子里那些细小的金粒,仿佛看到了儿子婚礼上新娘头上的金钗,看到了自家翻新的瓦房,看到了餐桌上终于能多出的一盘肉......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老王花白的头发。 也吹乱了王家宁敞开的汗衫。 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天色开始变暗。 老王抬头看了看天,指挥着儿子麻利地收拾起工具。 他知道,这场雨如果小的话还好说,除了打断他们干活的节凑,再屁事没有。 可雨势一旦变大,河床会重新排列,新的金砂会被水流带到不同的地方。 明天,像他们父子这样的淘金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寻找。 但此刻,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小玻璃瓶,任凭头顶雷声震天响,老王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黑压压的云层翻滚着,擦着剪金山头漫过黄河,铺天盖地一般奔涌去了四金龙乡一河之隔的四十八军户乡。 经过两天的努力,梁福朝的院子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 梁金涛在院子里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棚子,用来存放废品。 同时,他也在原来的收购点门外立了个牌子,写上了废品收购点的新地址。 在收拾的过程中,梁金涛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前一世四金龙乡村民在沙河挖到“狗头金”的事儿,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忐忑。 可以确定的是,记忆绝对不会出错,时间应该也不会出错。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加入淘金队伍的时机。 淅淅沥沥的雨点没有规律的落下,梁金涛脚步匆匆赶回家。 换过衣服,小两口围坐在小炕桌跟前算账。 天彻底变黑之后,雷声依旧,雨势没有变大的迹象,梁金涛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不管这场酝酿了小半天的暴雨到底能不能降下来,他都决定后天一早就去沙河里把筛子支起来。 鸡叫头遍时,夫妻俩还在炕上低声合计。 梁金涛突然想起什么,光着膀子爬下炕,从樟木箱底摸出个红布包。 解开三层油纸,里头躺着十几粒芝麻大的种子,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是今天王师傅让爸给的野山参种子,”他指尖轻轻拨弄那些珍贵的种粒,“长白山老把式带的种,在腐殖土里埋五年才能见芽。” 赵秀芬忽然觉得,这些不起眼的小颗粒,比今天他俩数了两遍的纸钞金贵多了。 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照得晾晒药材的竹匾边缘泛起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第135章 生瓜蛋子 回村的路上,老赵的步子比来时轻快了些。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布袋在腰间一荡一荡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他听来比什么音乐都美妙,那是金粒子在唱歌呢。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把河水染成了血色,老赵的影子在河滩上拖得很长很长,像条通往黄金国的路。 距离二三十米远的村间小径上。 老王父子几乎迈着跟老赵一样的轻快的脚步往家走。 提心吊胆了一整晚,大雨到底没有降下来。 河床没有丝毫变化,金砂自然也没有改变地方。 虽然今天沙河里突然又多了一个淘金人,并且还是隔壁四十八军户乡的。 但无论是老赵还是老王父子,亦或者其他散布在弯弯曲曲沙河水道里的淘金人,对于梁金涛的出现,都没有过多关注。 农闲时节,甚至是初冬时候,跑到沙河里碰运气的大有人在。 可是幸运儿只有那么一两个。 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梁金涛那天赶着六爸的骡车在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过废品后,返程回来到四金龙乡供销社老泰山那取了铁筛子,根据前世的记忆在沙河里选好位置支起筛子。 为了不引起上下游淘金人的怀疑,他卷起裤腿,赤着脚踩进浑浊的河水里,提着铁锨装模作样地圈出两处水洼。 一直闷头筛了一个多钟头,肚子饿的实在忍不住了,他这才随便搬过来几个石头,象征性地把筛子围堵了一下,穿上鞋去树荫下牵上吃饱喝足了的大红骡子回家了。 反正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就可以挖到狗头金,棚子自然不需要扎。 “爸,那人是啥来头?筛金子的基本操作都没有掌握,就敢来蹚浑水!!” 王家宁头顶汗衫,坐在棚子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牵着骡车慢慢离开的梁金涛说道。 老王斜眼瞥了一下心不在焉的大儿子,没着急回应,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插进装有炒面的布袋里,挑起一些炒面,稳稳地丢进嘴里。 慢慢地嚼了几下,拧开军用水壶,微微仰头喝了两口。 这才缓缓斜靠在木棚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那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不出三天肯定就尥蹶子了。” 河滩上的暮色像一锅熬稠的米粥,渐渐漫过老赵的窝棚。 煤油灯的焰心在玻璃罩里跳着不安分的舞,将斑驳的人影投在发霉的草帘上。 老赵从床板下摸出个蓝边粗瓷碗,碗底有道不显眼的裂纹——去年除夕二孙子失手磕的。 他倒进三天来攒的金砂,那些比蚂蚁眼还小的颗粒在碗底铺成薄薄一层,像是撒了把碾碎的阳光。 “看好了。” 老赵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河沙,他拧开装水银的牛角瓶,两滴银亮的液体坠入碗中。 水银立刻活了过来,像嗅到血腥的银蛇,扭动着裹住金粒。 趁着农闲执意要跟来的赵家老二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些散落的金砂渐渐聚成一颗颤巍巍的银珠,在碗心滚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王父子此刻正在十里之外的自家后院点起篝火。 王家宁往火堆里添着干柴,火光将他年轻的脸庞镀成古铜色。 老王盘腿坐在磨盘大的青石上,从贴身的羊皮袋里倒出金砂。 与老赵不同,他用的是祖传的青铜坩埚,内壁积着经年累月的金锈。 “水银伤肺。”老王用木棒搅动着砂粒,对儿子说,“咱家用的是老法子。” 窝棚里,老赵把瓷碗架到炭火上。 蓝紫色的汞蒸气突然腾起,赵老二被呛得连连后退,撞翻了靠在棚子上的铁锨。 “这叫‘杀金’。” 老赵纹丝不动,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毒雾中眨都不眨。 他粗糙的手指在碗沿摩挲,仿佛在安抚受惊的野兽。 蒸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那是逃逸的金屑在作最后的挣扎。 老王正往坩埚里加硼砂。 月光照在他龟裂的手掌上,掌纹里嵌着的金粉微微发亮。 “硼砂吃杂质。” 他搅动的动作像是在画符,王家宁注意到父亲手腕上有道新鲜的烫伤——前天炼金时溅到的。 坩埚里的混合物渐渐变成粘稠的橘红色,老王突然抄起长柄铜勺,舀起一勺熔液泼进冷水桶。 “嗤啦”一声响,桶底沉淀出星星点点的金粒。 “成了!” 老赵的窝棚里突然爆出父子俩嘶哑的欢呼。 瓷碗底部躺着颗米粒大的金疙瘩,在将熄的炭火中温柔地闪烁。 他颤抖着用桦树皮裹住这团柔软的金子,塞进贴身口袋时,隔着粗布都能感觉到那份沉甸甸的温度。 远处传来野狗的嚎叫,老赵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狼牙”护身符——去年在铜都市卖金砂,他用人生第一粒金砂换了这枚“狼牙”。 虽然明知道是假的。 老王那边却遇到了麻烦。 坩埚里的金液突然凝固成蜂窝状,那是混入硫磺的征兆。 “狗 日 的!!” 老王狠狠踹翻水桶,惊飞了树上的夜枭。 王家宁担心地朝前院看了一眼,怯生生递上牛皮袋:“爸,要不试试我赵家表叔的法子?” 月光下,老王看着大儿子掌心躺着的水银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父亲面前。 他沉默地接过瓶子,倒出的水银在月光下像一滴液态的月亮。 当晨雾漫过河滩时,好多个窝棚里的人都彻夜未眠。 老赵数着树皮包里的小金粒,盘算着够不够给肺痨的婆娘抓药;老王则把新炼的小小的金条藏进挖空的擀面杖,这是要留着给大儿子娶媳妇用的。 相同的晨曦照在不同的金子上,老赵的那份透着赭石的暖黄,老王的则带着青金石般的冷蓝——就像他们各自的人生,明明都是沙里淘金,却淘出了不同的滋味。 河风依旧裹着土腥味,但几乎所有的淘金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老赵闻到了市区药铺的当归味,老王则嗅到未来亲家灶台上的油烟香。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他们又扛起铁锹走向河滩,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里,偶尔会闪过一星半点金色的反光——那是逃过筛网的幸运金砂,等着下一个淘金人用岁月来淘洗。 第136章 舌尖上的幸福 夕阳西下,梁金涛踩着那辆邱富海忘到脑后的永久牌自行车,在乡间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往家赶。 绑在车头和车座上的锄头随着颠簸叮当作响,挂在车把上的干粮袋子和军用水壶空荡荡地晃荡着。 他刚在南坪自家地里锄完最后一块麦子地,汗水把蓝布褂子浸得能拧出水来。 膀胱的胀痛让他不得不停下车,把自行车支在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 解开裤腰带时,他的目光被田埂边一片绿油油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锯齿状的叶片,紫红色的茎秆,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是苦苦菜! 梁金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尿都顾不上撒完就系上了裤带。 正愁着晚上回去了吃啥菜呢! 从药学上来说,苦苦菜味苦而性寒,药物主要是清热解毒、补虚而止咳。 通常来说可以治疗细菌性的痢疾,也可以治疗咽喉的炎症,如急性的喉炎,也可以治疗虚弱导致的咳嗽,即气虚的咳嗽,可以治疗痔疮,以及白带增多的现象。 从食用上来讲,苦苦菜以凉拌为主,它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维生素C以及钾盐、钙盐等,对预防和治疗贫血病,维持人体正常的生理活动,促进生长发育和消暑保健有较好的作用。 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弄着那些鲜嫩的野菜,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凉拌苦苦菜的酸辣滋味。 锄头显然不行,把太长使不上劲;铲子倒是顺手,可惜今天没带。 他四下张望,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了根拇指粗的树枝,随便拾掇拾掇,就成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泥土在木棍的翻动下散发出潮湿的腥气,苦苦菜的根系带着细小的须根被完整地挖了出来。 梁金涛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不一会儿就挖了一大把。 他像捧着宝贝似的把野菜聚拢在一起,用力抖掉根部的土疙瘩。 那些沾着泥土的野菜被一把把塞进干粮袋,很快就撑得袋子鼓鼓囊囊。 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梁金涛边挖边想,既能当药又能当菜。 洗干净用开水一焯,拌上自家酿的醋和粗盐,就是一道开胃的凉菜。 要是能配上媳妇赵秀芬蒸的糁饭,那滋味简直美得很。 最重要的是,这野菜在田埂上、土坡边到处都是,庄稼人见了都恨不得连根拔起。 现在既能除草又能当菜吃,简直是一举两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梁金涛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手。 他掂了掂沉甸甸的干粮袋,满意地拍了拍,这才骑上自行车继续往家赶。 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惊起了路边树枝里面的几只麻雀。 拐到八爸的院子跟前,院门朝外锁着,垫脚尖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两天收的废品整齐有序地码放着。 索性又去了六爸家。 院门同样朝外锁着。 大红骡子头伸进木槽里慢条斯理地吃着树叶。 瞥见熟人梁金涛,晃动着大脑袋打了一个响鼻,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进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六爸、六妈和八爸正围坐在院子里的石磨旁,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分拣着他们从山里挖回来的草药。 晒干的柴胡、黄芩堆成了小山,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六妈第一个看见他,扯着嗓子喊道:“金涛啊,咋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你的两个老子就要我去南坪找你了。” 六爸梁福圭把烟袋锅子在石磨上重重一磕,烟灰簌簌落下。 立着眉毛严肃地说道:“明天开始别这么拼命了,又要种地又要淘金,你是铁打的不成?” 八爸梁福朝也说道:“你想法设法地挣钱养家奔好日子,我跟你六爸六妈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不惜力啊!!” 赵秀芬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的擀面杖还沾着面粉。 她一眼就看见了自行车后座上鼓鼓囊囊的干粮袋,走过去拎起来掂了掂。 虽然猜到十有八九是苦苦菜,但还是问道:“这又是啥?” 梁金涛注意到赵秀芬似乎有点不高兴,就笑眯眯地说道:“苦苦菜么。 媳妇,咋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赵秀芬刚要说话,六妈的大嗓门就插了进来:“还不是跟卖豆腐的杨杀屠拌嘴了!秀芬啊,跟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六妈,到底咋回事?” 梁金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才尝到了一点买卖人的甜头,就开始趾高气扬起来了? 六妈一边搓着草药一边说:“秀芬想称二斤五花肉,那杨杀屠死活不卖给......” 这个杨杀屠!竟然敢拿未来甘省女首富不当一回事! “你等明天我碰着他的!” 梁金涛一边往厨房拿东西,一边“恨恨”地说。 赵秀芬赶紧追上来,压低声音说:“你别惹事。 这事不怪人家,咱们欠了他二年的猪肉账。人家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梁金涛这才想起来,前些年自己好吃懒做欠下的债。 现如今忙着倒腾废品种地淘金,倒把这茬给忘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灶台上切成片的五花肉,又乐了:“这不还是卖给你了吗?有啥不高兴的?” “我......我用准备收购药材的钱买的。”赵秀芬咬着嘴唇说,“我说了要二斤,他一刀下去给我切了二斤六两。 我说了他一句,他还不乐意。” 梁金涛把苦苦菜倒在洗菜盆里,水珠溅到了他的裤腿上:“这更该高兴啊!整个峡口村,谁家能掏现钱买现宰的猪肉?” 他拍了拍媳妇的肩膀,“让六妈做饭,你去白家表叔爷那儿打二斤酒。慢点走,不着急......” 夜幕完全降临时,梁金涛家的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翠绿的凉拌苦苦菜泛着油光,猪肉炖白菜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油炸花生米金黄酥脆,还有拌着辣椒油的水萝卜。 最中间是一大锅土豆面条,面汤上漂着翠绿的葱花。 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已经斟上了酒,六妈正往碗里捞面条。 梁金涛夹了一筷子苦苦菜送进嘴里,酸辣爽脆的口感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舌尖上的幸福。 第137章 大雨如期而至 三天后的下午,天气异常闷热,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梁金涛蹲在自家麦子地里锄草,汗珠子顺着晒得黝黑的脖颈往下淌,在后背划出几道蜿蜒的盐渍。 他抬头望天。 西北方向的天际线上,铅灰色的云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蓝天,像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晕染。 远处传来闷雷的滚动声,震得地头的蒲公英簌簌发抖。 一股莫名的风吹过后,那些伞状的种子便纷纷扬扬地四散飞走了。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天边开始聚集起大团大团的乌云。 它们翻滚着,迅速向这边逼近,一场大雨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梁金涛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他知道,根据前世的记忆,这场大雨之后,就是那块让他梦寐以求的狗头金出现的时候。 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锄头往肩上一扛。 伴随着远处炸响的第一声惊雷,他突然想起前世自从有人在沙河里挖到狗头金之后,就开始流传起来的一句“至理名言”——暴雨过后最容易出狗头金。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劈进脑海。 虽然明知道自己凭借前一世的记忆,这一次绝对会捷足先登。 梁金涛顾不得收拾放在地头的一堆一堆的杂草,跨上自行车就往家冲。 车轮碾过晒得发烫的土路,扬起一溜黄烟。 但愿六爸忘记了他叮嘱自己给骡子驮草料的事——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刚进院门,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砸了下来。 赵秀芬正往绳上收衣裳,见状急忙说道:“没淋湿吧?赶紧帮我把那两个床单收起来!” 梁金涛“嗯”了一声,快步过去把赵秀芬晾晒在木架上的两个床单收进屋里,又帮着她把所有晾晒的衣服都抱进来。 赵秀芬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梁金涛似乎要出门,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涛子,这天眼看要下大雨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梁金涛胡乱吃了几口死面饼子,从木棚子下面拽出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一边推自行车一边说道:“我去沙河看看。把筛金子的工具往岸上挪挪。”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他眼睛里跳动的火光。 无论是铁筛子,还是前两天才搭起来乘凉歇息的简易三角形木棚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如果让因为下雨突然暴涨的沙河水冲走,保证会让那些淘金人鄙夷:“这么懒淘什么金,乖乖回家睡觉去!” 赵秀芬知道自己劝不住梁金涛,只能反复叮嘱他早去早回。 望着梁金涛骑车远去的背影,她倚在院门上默默注视,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 梁金涛骑着自行车,顶着越来越沉重的乌云,一路疾驰。 过了吊桥没一会儿,原本稀疏的豆大的雨点开始逐渐变得密集起来,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但他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地蹬着踏板。 骑到后世的铜都公司疗养院所在位置的时候,雨势猛然变大,被前几日的大太阳晒的发烫黄土路面时间不长就变得泥泞起来。 土路成了泥潭,自行车轮子每转半圈就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浆。 梁金涛索性把车扛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灌进衣领又渗到腰际,胶鞋里早已积了两汪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声响。 沙河岸边,两天前搭的简易窝棚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梁金涛吧自行车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像条落水狗似的钻进雨幕。 肉眼可见的是,上下游的两个同样形状的简易棚子早就被加固过了。 没有看到煤油灯光,不确定老赵和老王父子时不时回家了。 头顶着用化肥袋子做成的雨披,三步并作两步。 梁金涛“逃”也似的来到了棚子跟前。 此时,雨势已经变得越发大了,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简易棚子的塑料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钻进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进来一滩泥水。 窝棚是用塑料布和木棍支起来的,此刻顶棚凹陷处积着水洼,很快就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球。 梁金涛时不时的就要站起来抬臂伸手托举着水球,把里面的雨水清理掉。 换上衣服之后,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下午的七点。 如果不是因为下雨,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用几根枯枝把容易形成水球的地方全部撑起来之后,他便找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 棚子外,大雨倾盆而下,雷声隆隆,闪电不时划破夜空,照亮这片荒凉的河滩。 随着雨越下越大,河水开始泛黄,翻起泡沫。 空气中那种如同金属气味的古怪味道也越发的明显起来。 梁金涛蹲在木棚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闪电照亮河床的瞬间,他看见浑浊的浪头里裹挟着树枝、草屑,还有从上游冲下来的泥沙。 这种时候,像老赵、老王这样的老淘金人都知道要躲远点,只有他这样的生瓜蛋子才会冒雨守在这儿。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梁金涛回忆起前世的种种细节,试图找到任何可能帮助他找到狗头金的线索。 然而,就现在这种天气,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入夜后,风雨更急了。 依靠七根铁锨把粗细支撑起来的简易木棚在狂风中像片树叶般颤抖,塑料布被撕开一道口子,雨水斜着灌进来。 如果不是冒雨搬了几块石板压在四角,木棚子肯定会被掀翻。 梁金涛用身体抵住最单薄的那面棚壁,后背很快被雨水浸透。 他摸黑啃着硬得像砖头的玉米饼,就着雨水往下咽。 远处偶尔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混在雷声里,像什么野兽在磨牙。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梁金涛只是偶尔打个盹儿,又立刻惊醒过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天终于开始蒙蒙亮起来,雨势也渐渐小了下来。 第138章 狗头金 梁金涛钻出窝棚,发现整条沙河都变了模样——原先的浅滩被冲成了深潭,岸边堆着半人高的枯枝烂叶。 他顾不得浑身酸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抄起铁锨就跳进齐腰深的水里。 冰凉的河水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就被狂热的动作驱散了寒意。 铁锨插入河床的刹那,梁金涛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震颤。 这不是普通沙砾的绵软,而是某种致密物质特有的阻力。 他发疯似的挥动铁锨,泥水溅到脸上都顾不上擦。 河水因为雨水的汇入而变得更加汹涌澎湃,但他毫不在意。 梁金涛挥动着铁锨,一下又一下地挖着沙子,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他的衣衫。 他挖得异常疯狂,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 渐渐地,一道弧形堤坝在河中央隆起,像条土黄色的蛟龙破水而出。 他站在堤坝上,喘着粗气,望着眼前这片被雨水冲刷过的河滩。 梁金涛知道,接下来就是筛金子的关键步骤了。 他转身从棚子里取出筛子,开始仔细地筛起沙子来。 经过几天的偷师学艺,他的动作既专注又熟练,每一粒沙子都不放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梁金涛的双眼紧紧盯着筛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金色的光芒。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已经筛了三簸箕泥沙。 手指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塞满黑泥,但眼睛亮得吓人。 就在梁金涛气喘吁吁,准备回棚子里缓一会儿的时候。 他突然感到筛子底下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心头一喜,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捧起筛子里的沙子,仔细地查看起来。 果然,在众多的沙粒中,他发现了几粒微小的金色颗粒! 梁金涛的心跳瞬间加速,更加卖力地筛起沙子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因为凭借前世的记忆,以及这些天跟其他淘金人相处耳濡目染的经验,他知道,距离发现好货应该不远了。 不久,其他淘金人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沙河。 他们看到梁金涛已经挖出了一道长长的堤坝,并且正在里面筛金子,不禁都有些惊讶。 老赵依旧是那幅任凭风吹浪打,我自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不过当走近以后,注意到梁金涛那专注的神情之后,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毅力和决心。 “小梁啊,看来你今天收获不小啊!” 老赵笑着对梁金涛说道。 梁金涛喘着粗气抬起头,等气喘匀了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还行吧,运气比较好。” 老赵淡淡地笑了笑,准备走。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木棚子。 当注意到梁金涛挂在铁丝上面的几件湿透的衣服之后。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再次看向赵泰宁的女婿问道:“小梁,你很早就过来了?还是?” 对于这个还算热情的四金龙乡淘金老人,又念在他跟老泰山是一个社村的,梁金涛没有隐瞒,说道:“昨天下雨之前我就来了。 原本想着把棚子像表叔您那样用青石板压一压就回去,却没想到雨越下越大,索性就将就了一晚上。 早上起来浑身发冷,只能用这种办法驱寒。” 老赵“哦”了一声,不疑有他,最后叮嘱了一句,让梁金涛换件干净的衣服,这才朝自己“圈”的筛金地盘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升高,雨也彻底停了。 梁金涛又筛出了几粒金沙,上游的老赵似乎也有不错的收获,因为他脸上的笑容从端起“金簸箕”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 回到棚子里,迎着微弱的太阳光靠坐在木棚子上,就着冰凉的水把最后的一个玉米面甜馍馍吃进肚子里。 很快,梁金涛就感觉浑身又一次地充满了力量。 看到老赵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往玻璃瓶瓶里面装沙金的时候,他猛然起身,再一次踏进沙河里,继续挥动着铁锨一刻也不肯停歇。 突然,筛网底部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不是砂金常见的碎屑,而是芝麻粒大小的不规则金粒。 仔细看,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天然孔洞,在晨光中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 梁金涛心里激动的犹如重锤擂鼓,咚咚直跳。 他慌忙把这些金粒收进玻璃瓶子里,再次提起铁锨,甩开膀子朝刚才筛出金粒的地方挖了起来。 似乎预见到那个价值不菲的好货就在这里,他丝毫不惜力。 梁金涛越挖越激动,越挖越疯狂。 以至于他这边弄出的巨大动静,吸引了不远处的老赵和其他淘金人的注意。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 梁金涛疯狂挖河沙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他如同面条一样,软软地瘫倒在河沙里,浑然不顾裤子衣服都浸泡在了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河水里。 “狗头金!” 梁金涛的嗓子哑得不成调。 他哆嗦着捧起这块沉甸甸的天然金块,发现它比想象中还重,底部还粘着几粒石榴籽大的小金豆。 这时耳边传来脚步声,老王父子扛着筛子走过来,见状惊得筛子都掉在了地上。 “这......这......”老王结巴着凑近,突然伸手摸了摸金块上的蜂窝孔,“真是狗头金!我淘了二十年沙河,头回见着成色这么好的!” 他的声音引来了更多淘金人,不一会儿梁金涛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老赵挤在最前面,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脖子上挂的“狼牙”护身符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不定。 周围的空气蓦地陷入一片沉寂。 那些围在四周的淘金人,年老的,年轻的,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每个人的眼睛里不但有金色的光芒,更有一抹疯狂的情绪在滋生。 “小梁,你小子的运气......简直了!!” 老赵突然出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也把那些冒出邪恶想法的淘金人从疯狂的边缘拽了回来。 王家宁无声地吞咽着苦涩的唾沫,两个眼睛死死地钉在被梁金涛牢牢抓在手里的狗头金上。 凭借他粗糙的淘金见识,来自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的梁家娃娃,这次发了。 第139章 三分天注定 砂金矿中,绝大多数是小金粒。 而大颗的粒金,叫块金,也有不同的称呼。 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有载:“大者名狗头金,中者名麸麦金、糠金”。 狗头金比较难得,基本产于冲积型砂金矿中,有些产于近地表的次生富集带中。 这个名称来源大概是因为其形态长成狗头状。但更多“狗头金”更像其他动物。 例如,1983年在湘省某地挖出一块重2160.8克“狗头金”,貌似雄鸡,有人建议称之为“金鸡”; 1986年在川省某地采到重4718.75克“狗头金”,酷似牛头; 随后不久,几乎在同一地点采到重6300克“狗头金”,外观颇似一憨态十足、仰天而吠的狮子狗; 1991年在疆省发现一块重521克“狗头金”,外貌似一尊小佛像。 国外亦是如此。 熊国的金刚石宝石库收藏一块重3345克“狗头金”,伸出两只“耳朵”,活像一个兔头;另一块重9288克“狗头金”,犹如一匹骆驼。 晨雾像融化的奶皮子般浮在沙河水面。 梁金涛紧紧地将那块狗头金往怀里一揣,那沉甸甸的触感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虽然知道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明抢。 可是人心难测,以及手中沉甸甸的金块还是让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刚直起身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外围,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六爸梁福圭! 不知何时,六爸已经来了,此刻正牵着骡子,微微喘着粗气,裤腿上满是泥点子,已经干结成龟裂的地图,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 老人另一个手里抓着的蓝布包袱正冒着丝丝热气,粗布纹理间渗出油渍,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见浑身裹着河泥的侄儿看过来,梁福圭突然高举包袱晃了晃,晨风趁机掀开布角,露出三个叠成月牙状的油饼,焦黄的饼面上还粘着几粒没掉净的芝麻。 这场景让梁金涛鼻腔发酸。 昨夜暴雨如注时,他蜷缩在漏雨的窝棚里啃冷玉米饼,而十多里外的峡口村,赵秀芬正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在炕上翻来覆去。 土坯房顶的茅草被雨淋透后散发出发酵的腥味,她数着家里鸡的鸣叫次数等待天亮。 第一缕晨光刚刺破云层,她就趿拉着布鞋去拍六爸家的木门,门环上的铜钱挂件撞得叮当响。 梁福圭开门时还系着裤带,听罢二话不说就捅开灶膛余烬,把昨晚剩的猪油渣全揉进了发面里。 沙河的水声此刻在梁金涛的耳中忽然变得很轻,仿佛都被他手中那块狗头金的光芒给掩盖了。 他觉得手里的狗头金似乎没那么沉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水往岸上走,狗头金在衣兜里坠得布料发紧,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经过老王身边时,梁金涛听见老人正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老大,瞧见没?淘金这事儿,七分靠勤快,三分天注定......你小子以后可得勤快点,说不定哪天也能淘到个宝贝。” 话音未落,梁金涛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栽进水里。 众人哄笑起来,那笑声在沙河边上回荡。 梁金涛有些狼狈地稳住身子,伸手往裤兜里一摸,摸到一个硬物——原来是昨夜啃剩的半个玉米馍馍,被河水泡得软塌塌的,成了一团糊状。 梁福圭一直注意着梁金涛,此刻看到他手里金闪闪的物件,心头猛地一震。 目光在侄儿指缝间那抹金光上凝固了 他顾不上形象,手忙脚乱地把骡子胡乱栓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然后小跑着迎上来。 跑动时磨破的千层底布鞋在泥地上踩出深坑。 梁福圭在众淘金人复杂眼神的注视下,稳稳地扶着梁金涛,慢慢地趟过沙河。 那些淘金人有的眼中满是羡慕,有的则带着一丝嫉妒,还有的露出疑惑的神情。 首先把热乎乎的油饼塞进侄儿手里,关切地说道:“金涛,快吃点,饿坏了吧。” 梁金涛接过油饼,眼眶有些湿润,他没问六爸怎么来了,六爸也没问梁金涛手里金闪闪的物件是什么。 叔侄二人在这一刻很有默契,沉默着完成交接,河滩上的淘金人集体屏住了呼吸。 梁金涛咬了一大口油饼,芝麻香混着猪油在舌尖炸开,那熟悉的味道让他差点落下泪来。 三个油饼下肚后,梁金涛的胃袋像被温水浸泡的干茶叶般舒展开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那是整夜保持蹲姿筛沙的后遗症。 梁福圭架起他胳膊时,他闻到了老人身上混合着汗酸与旱烟味的熟悉气息,就像小时候从麦垛上摔下来那次一样。 老骡子不耐烦地喷着响鼻,梁福圭往它嘴里塞了把抖干净水珠的树叶子,牲口立刻温顺地垂下头。 饥饿的肠胃终于舒服了一些,加上身边有亲人在,梁金涛这才觉得疲倦极了,眼皮直打架,似乎随时都会睡着。 梁福圭小心翼翼地把梁金涛扶到骡子上。 看着骡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峡口村方向走去,他这才慢慢转身,再次趟过沙河。 来到木棚子跟前,把侄儿昨天下午骑过来的自行车抗在肩膀上,又一次趟着沙河水到了路上。 浑浊的河水已经漫过车轱辘。 梁福圭并没有着急骑上去追赶梁金涛。 而是点燃一支纸烟,慢慢地吸着。 纸烟在晨雾中明明灭灭,烟灰掉在车把上锈蚀的铃铛里。 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抓着树枝清理轮胎上的污泥。 烟雾在空气中缭绕,自行车的两个车轮也都清理干净了。 他缓缓起身,扭头最后看了一眼前两天自己帮侄儿搭起来的棚子,又看了看梁金涛离去的方向,这才骑上去,去追已经走远了的梁金涛。 当叔侄俩的身影消失在河湾处,老王弯腰捡起梁金涛遗落的铁筛,发现网格间还卡着几粒金沙。 老赵突然对着河水啐了一口:“狗 日 的运气!” 但骂完又忍不住回头望,仿佛早已远去的骡子上驮着什么厉害的玄机。 第140章 邱富海的疑问 老赵的喝骂声被晨风扯远,带到若隐若现的剪金山上去了。 老王等淘金人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即便裤子早已被泥沙弄脏,他们却浑然不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远远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梁家叔侄,仿佛在看着一场即将落幕的传奇。 梁福圭蹬着自行车,骑出二里地才追上骡子。 靠近以后才发现梁金涛正以古怪的姿势趴在牲口背上,双手交叠护着前胸,像护崽的母兽。 直到吊桥腐朽的木板在骡蹄下发出呻吟,梁福圭才拍醒侄儿:“金涛,金涛,醒醒,把金疙瘩包严实咯,别让人看见了!” 梁金涛迷迷瞪瞪地把狗头金塞进油饼包袱,布面上顿时晕开一圈油渍。 梁福圭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追上了梁金涛。 他看到梁金涛两手牢牢地抱着金块趴在骡背上,似睡非睡,那模样让人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眼瞅着就要到吊桥跟前了,梁福圭狠下心叫醒梁金涛: 梁金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嘴里“嗯嗯”地答应着。 他从骡背上坐起来,把狗头金塞进装油饼子的布袋里,那布袋瞬间被撑得鼓鼓的。 才过了吊桥,梁金涛就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等在路边的赵秀芬。 赵秀芬看到梁金涛,眼中满是惊喜和担忧。 当看见丈夫从骡背滚落的笨拙模样,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去自家提亲时,也是这样连人带礼物摔进了院门口的鸡食槽。 梁金涛跌跌撞撞跑过来时,裤管还在滴水。 他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玻璃瓶瓶,几粒金豆正随着动作上下翻飞,撞出细碎的声响。 “媳妇,这些,够给你打对耳坠子。” 梁金涛指着里面那几粒小小的金豆子,张开干裂的嘴唇笑说道。 赵秀芬接过玻璃瓶,看着里面在阳光下滚动的小金豆,眼眶红了。 她突然发现丈夫右手指甲缝里嵌着片金色的云母,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那是沙河留给拼命三郎的勋章。 还不到中午。 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的梁金涛在四金龙乡沙河里挖到一个狗头金的消息,就传遍了隔河而望的两个乡。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传的到处都是。 至于那块狗头金到底有多重,则众说纷纭。 即便当时就在现场的老赵和老王等人,意见也不一致。 谁让梁金涛第一时间就把金疙瘩用泥泞的衣服包起来呢? 所以,即便老赵、老王浸淫这一行几十年,也只能凭借不显山不露水的外形,大概推测金疙瘩的重量。 没有任何意外。 从第二天大清早开始,就有很多同行们争相过来参观。 也很自然地吸引来了很多的黄金贩子。 甚至不乏有公家背景的人。 梁金涛一概谢绝。 对于怎么处理这块狗头金,他早在十多天以前就已经想好了。 同样没有任何意外的是。 他挖到金疙瘩的那片沙河,瞬间吸引了众多的淘金人。 最后经过角力,众多势力划分为分别以老赵和老王为首的两支队伍。 楚河汉界分明之后,那片或许还有金沙的河滩地就遭了殃。 在峡口村梁家人讳莫如深的应对下。 梁金涛挖到金疙瘩一事渐渐归于平静。 侍弄庄稼地,倒腾废品,开始增加收中药材...... 随着业务的逐步扩大,不但梁福朝跟梁金涛叔侄俩忙得不亦乐,就连梁福海也时不时地过来帮忙。 每隔三天或者两天。 梁金涛就会赶着六爸的骡车去北川湾乡收购站卖废品。 最开始的时候。 途经沙河口的时候,会收到依旧在河道里筛金的老赵等淘金人的“注目礼”。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 梁金涛受到来自淘金人的关注越来越少。 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晨雾还没散尽,梁金涛已经赶着骡车到了北川湾乡废品收购站。 车辕上挂着的搪瓷缸随着颠簸叮当作响,里头泡着的茉莉花茶早凉透了。 邱富海正蹲在磅秤旁边啃烧饼,见了他立刻把最后半块饼子囫囵塞进嘴里,油手在裤腿上蹭了两下就过来搭把手。 “今儿这车废铁够沉啊。” 邱富海抓着秤砣的手背暴起青筋,突然压低声音:“涛弟,你给哥说实话,沙河那事儿......”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头朝仓库方向喊:“老张!辛苦帮我把新收的铜线搬去库房!” 邱富海早就听到梁金涛挖到狗头金的消息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相信。 最主要的是,妻子林沛夏终于怀上了,什么事还能有这件事重要? 今天早上。 林沛夏坐去县上开会的北川湾乡书记的吉普车去县医院检查,邱富海再次见到梁金涛,这才满是好奇地问道。 梁金涛不紧不慢地解着捆废品的麻绳,绳结上还沾着那天下雨时沾的泥。 直到骡子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他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 迎着邱富海期待大眼神笑说道:“狗头金?有啊,这么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掀开一角。 邱富海还以为梁金涛要给自己看金疙瘩,急忙凑到跟前。 却不料看见是包在粗布包里面的一个玉米面甜馍馍。 现象中的金光闪闪被散发着玉米香气的馍馍取代。 邱富海丝毫没有生气,很自然地从梁金涛手里接过馍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收购站里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玻璃的声音。 邱富海喉结滚动两下,努力把馍馍咽下去。 突然拽着梁金涛钻进堆满废报纸的里屋。 发黄的《参考消息》被碰落一地,某版头条“海外侨胞回乡考察”的标题正好盖在梁金涛脚面上。 县物资收购公司分配到北川湾乡收购站,配合邱富海的工作,负责收购中药材的老张慢慢悠悠地走出库房。 冲拽着梁金涛进里屋的邱富海的背影喊道:“邱股长,你让我搬的铜线在哪呢?” 最近过来交中药材的人很少,所以他也被邱富海抓了壮丁。 “磅秤旁边那不是吗?老张,辛苦了啊,中午请你吃猪头肉!” 邱富海已经拽着梁金涛进了屋子。 声音透过就要落下的门帘,传进老张的耳朵里。 第141章 入股当老板 “你姐走之前还念叨呢!” 邱富海反手把门关上,扯过一把凳子丢给梁金涛,自己则坐在了专属椅子上。 “她要是知道你今天还过来,绝对不会去县里的。” 梁金涛看着似乎在自言自语的邱股长,准备等他把话说完之后就告诉他,自己想请他找个靠谱的关系把金疙瘩卖掉。 至于邱富海两口子会不会趁机要好处,或者在中间吃差价,他一点都不担心。 原因就是,林沛夏肚子里的那对龙凤双胞胎。 虽然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邱富海跟林沛夏不这么认为,他俩都认定这是梁金涛央求他那位姓杨的白家表叔妈的功劳。 基于这个原因,邱富海跟林沛夏觉得他们怎么报答梁金涛都不为过。 就现如今北川湾乡卫生院的医疗条件,再加上林沛夏才怀上,还查不出来是双胞胎。 等再过上一两个月之后,一旦知道自己怀上的是双胞胎,梁金涛相信林沛夏对自己的感激之情,绝对会以一个疯狂的速度往上飙升。 至于邱富海那就更不用说了。 哪怕要他的命,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所以,把狗头金交由他们两口子处理,实在是再稳妥不过了。 “涛弟,前几次你过来,我跟你姐没好意思问你,影响咱们之间的关系。” 邱富海搓着手,把目光从窗户上收回来,看了梁金涛一眼。 虽然终于言归正传了,也猜到梁金涛不会有其他想法,邱富海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 不过注意到梁金涛神情一如往日那边平静,他暗暗地松了口气。 “邱哥,那今天怎么说起我挖到金疙瘩的事了?难道我姐早上临走之前给你说什么了?” 梁金涛微微笑着问道。 “涛弟,你小子就是聪明!”邱富海身体前倾,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昨天下午你姐又接到她那位海外亲戚的电话了,听口气,林老板计划下个月过来探亲。 说是探亲,现如今国内也就你姐一个亲人了。 你姐的意思,如果林老板确定要在国内投资的话,到时候她就把你推上前台,有那个金疙瘩给你打底,见过面之后你要是觉得能行的话,就入股也当老板吧。” 说着说着,邱富海激动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就像已经看到了梁金涛乘着洋东风事业逐步做大做强的样子。 等邱富海说完之后。 梁金涛轻轻地笑说道:“邱哥,不瞒你说,昨晚上我就跟秀芬商量好了,要请您跟我姐找找关系,把那块金疙瘩卖掉。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索性就再等等,等见到我姐的那位海外富商亲戚之后再看情况。” 邱富海愣了好一会儿,似乎被梁金涛刚才的哪句话给吓到了。 的确是这样的。 梁金涛也把如此贵重的东西,通过他们夫妻之手卖出去,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邱富海一时间觉得,抡起对朋友掏心掏肺的程度,自己比起梁金涛,还差着些距离。 心里暗暗地惭愧了一会儿。 邱富海动情地说道:“涛弟,既然你们两口子这么看得起我们,我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就一句话,等跟林老板见了面之后,如果你有任何的不满意,我哪怕烧香拜佛也给你卖个好价钱。” 话说到这里。 不等梁金涛说话,邱富海提起椅子办弯着腰走过来,挨着梁金涛坐下后,用只有他们俩人才嫩听到的声音问道:“涛弟,你肯定称过了,跟哥说实话,那东西到底有多重?” 梁金涛平静地笑了笑,才要说话。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死老头子!小心点,要是秤砣砸我脚上,有你受的!” 老张慢腾腾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没砸上嘛!” “你说这话啥意思?还非得砸到了你才会小心啊?!” 女人似乎被老张的这句话气到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 “这个王彩凤,脑袋里面肯定缺了根弦!!”邱富海“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朝门跟前走去,“老黄得亏没来上班,要是来,肯定会被这个疯婆娘给缠上。” 听到“王彩凤”这个名字,梁金涛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穿绿棉袄的碰女人。 北川湾乡出了名的长舌妇,因为爱嚼舌头根,没少挨打受骂,可她丝毫不知道收敛。 看着寒着脸出去的邱富海,梁金涛心里暗暗地说道:“老黄之所以年后不愿意来北川湾乡收购站,固然有家人生病住院的缘故,根本原因其实是已经受够了王彩凤的纠缠,不愿意再当冤大头了。” 邱富海才掀起门帘,又折回来拉住梁金涛手腕说道:“涛弟,如果不是你跑前跑后地张罗,我跟你姐也不可能有孩子......” 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三十多岁的人激动的像个捡到糖果的孩子。 邱富海出去没多久,王彩凤嚣张跋扈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不一会儿老张慢慢悠悠的声音响起:“邱股长,这可真是活久见,我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到今天这位妇女同志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邱富海听出来老张的言外之意,他其实想要表达的意思是,王彩凤肯定有所依仗,要不然她一个农村妇女,怎么敢在公家人面前如此无礼。 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把黄会计给“供”出来。 邱富海心里这么琢磨着,打了个哈哈,让老张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他就又回到了屋里,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一直到十点多钟了,县公司的大汽车来拉货,才告一段落。 骡车拐出收购站时,邱富海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追出来,挨着梁金涛说了几句话。 沙河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淘金人正围着火堆烤洋芋。 梁金涛的骡车经过时,老王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用树枝拨弄火堆。 倒是他儿子王家宁突然追上来,往车斗里扔了包东西——用油纸裹着的鲤鱼,腮还在一张一合。 不用想,这又是过来找梁金涛取经来了。 第142章 老鹰抓小鸡 夕阳像打翻的朱砂砚台,将西边天空晕染成渐变的橘红色。 梁金涛拉着架子车碾过复兴渠上最后一段碎石路,车轮与石子的碰撞声惊起了几只落在树叶间休息的鸟雀。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缝里还沾着废品站带来的铁锈味。 远处峡口村的轮廓渐渐清晰,各家各户的烟囱里正飘出淡蓝色的炊烟,在晚霞中交织成朦胧的纱帐。 身后传来牲口骡子打响鼻的动静,蒋雒村的雒老二悠闲地坐着驴车上。 架子车改成的板车上随意地丢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庄稼地里的杂草。 如今这个时代,农药还是稀罕物,这些草无论是喂猪还是喂羊,都是上好的饲料。 四十八军户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吴家七爷正用豁口的搪瓷缸喝着酽茶,看见梁金涛的车影,故意把旱烟锅子在鞋底磕得震天响。 树荫里乘凉的女人们立刻止住了家长里短,只有张寡妇壮着胆子问了句:“涛子,今儿收的废铁够换几斤白面啊?” 梁金涛笑着晃了晃车辕上挂着的麻袋,里头废旧轴承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 拐过生产队旧址的土墙,梁金涛先去了大伯家。 梁丰年的小院围墙是用河滩石垒的,缝隙里还嵌着去岁的枯草。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枣木门时,老人正佝偻着腰往灶膛添柴火,火光照亮了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听见脚步声,梁丰年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灶台上有晾好的薄荷茶。” 装着凉茶的玻璃罐外壁凝着水珠,里头还飘着两片新鲜的薄荷叶——这是大伯知道他拉架子车天要去金家园子村收废品,特意准备的。 “大伯,晚上您跟我大妈来家吃饭吧。” 梁金涛蹲下来帮老人添柴,火星子噼啪爆开,映出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的阴影。 梁丰年用烧火棍拨了拨灰堆:“把你六爸也叫上,他昨儿筛药材时迷了眼睛。” 说着突然从腌菜缸后头摸出半瓶蒙尘的高粱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微微荡漾。 慢腾腾地说道:“这还是你二哥去年埋的,我昨天给挖出来了,正好今天我们老哥几个尝尝。” 去六爸家的路上经过碾麦场,几个光屁股娃娃正在玩“老鹰抓小鸡”。 梁金涛扫了一眼。 嗯,“小鸡”真小! 梁福圭的院子比大伯家宽敞许多,但菜园子的篱笆墙歪得像个醉汉。 院门外面的牲口棚里,正低头吃干草的大红骡子看见梁金涛就兴奋地刨蹄子,把新铺的干草料扬得到处都是。 六爸正给它刷毛,木刷子刮过骡背的声音像在砂纸上磨刀。 “六爸,一会儿你俩去我那边吃饭。” 梁金涛放下架子车,走过去摸了摸大红骡子说道。 梁福圭“嗯”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说让你把骡子套上,你非要自己拉着架子车去。 我搞不懂你这娃娃是怎么想的,又不是不会使唤它。” 梁金涛笑了笑没说话。 父辈们的呵护,就在这一声声的“责备”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金涛来了!”六妈听到动静举着沾满面粉的手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还粘着几片玫瑰花花瓣,“刚蒸的窝头,用的后山新摘的玫瑰花。” 她突然瞥见骡子把泥蹭在梁金涛肩膀上,抄起一根棍子驱赶牲口。 而梁福圭就像脑后长了眼睛,起身挡在了老伙计前面。 六妈自然不会真的跟一头牲口一般见识,也明白它这是在跟梁金涛亲热。 梁金涛帮忙把晒好的药材收进箩筐时,注意到六爸家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头泡着的野菊花已经蔫了——这是治眼疾的土方子。 六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今天我听供销社的老刘说,沙河口那边今儿又去了两拨人,老王家的两个儿子差点跟人干起来。” 说着往梁金涛兜里塞了把炒南瓜子,瓜子壳上还带着铁锅的焦香。 离开时暮色已深,梁金涛回头望见六妈站在门口的身影。 她撩起衣襟擦手的动作,和二十年前第一次来梁家相亲时一模一样。 晚风送来不知谁家在炝锅的香味,混着骡车上的铁锈味、玫瑰花窝头的清甜,在梁金涛鼻腔里游走。 日子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年轮,一圈一圈,缓慢而踏实地过着。 堂屋里的那盏白炽灯泡,已经用了有些日子了,灯罩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污,像是岁月给它披上的一件旧棉袄。 昏黄的光线从灯罩里透出来,软绵绵的,就像融化的黄油,给整个屋子都染上了一层暖色调,却也带着几分陈旧与黯淡。 堂屋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这可是老梁家的宝贝,据说是从梁金涛的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 桌子四条腿底下都钉着旧挂历折的纸壳,这是梁福海的“杰作”。 那时候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这个老院子里,他总是念叨着,这桌子摇摇晃晃的,要是碰撒了酒菜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便想出了这个法子,用旧挂历折成纸壳固定在桌腿下,让桌子稳稳当当的。 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大碗六妈拿手的白菜炖粉条。 那粗瓷海碗,边缘还沾着中午没洗净的酱色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烟火气息。 浮油表面,七八个红艳艳的干辣椒漂浮着,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给这碗菜增添了几分热烈与喜庆。 梁金涛站在桌边,开始数人头。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八爸梁福朝的身上。 只见八爸正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挑着衬衣领口的线头。 这件的确良衬衫,明显是压箱底的宝贝,折痕还像刀削似的棱角分明,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的崭新与珍贵。 老人每隔几分钟就要抻一抻袖口,眼神里满是紧张,生怕沾上桌沿的荤油。 “老八,这才是六嫂子印象中的你嘛!以后你就这么穿,我看哪个鬼祟敢在背后嚼舌根!” 第143章 聚餐话要事 六妈突然扯着嗓子嚷了一嗓子:“老八,这才是六嫂子印象中的你嘛!以后你就这么穿,我看哪个鬼祟敢在背后嚼舌根!”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媳妇跑了就跑了罢,都过去七八年光景了,你也该替自己考虑一下了。 她这一嗓子,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梁丰年正抽着旱烟,被弟媳妇这一嗓子吓得呛了一口,灰白的烟灰簌簌地落在酱紫色的猪头肉上,就像给猪头肉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今天跟邱股长说了金疙瘩的事。” 梁金涛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话一出口,六妈正咬着的牛筋“啪”地弹到了鼻尖上。 她手忙脚乱地去抠塞在牙缝里的肉丝,指甲缝里还带着下午和面时陷进去的面粉,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滑稽的小丑。 梁福圭趁机用肘子捅了捅六妈,说道:“别现眼了,听侄儿说正事!”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正好落进面前那碟炸花生米里。 那碟炸花生米,原本金黄酥脆,此刻却被唾沫星子弄得有些狼狈。 梁蒋氏“啪”地摔下筷子,碗里的苞米粥溅出几滴,在褪色的蓝漆桌面上滚成金黄的小球,就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老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她瞪着梁福圭,说道:“老六你啥意思?你媳妇是那碎嘴的人吗?” 但当她转向六妈时,却立刻换了副面孔,布满老人斑的手把酱黄瓜碟子推过去,说道:“他六妈尝尝这个,我特意多放了蒜末。” 碟子边沿有道新鲜的豁口,显然是刚才摔筷子时摔出来的。 梁福圭灌了口高粱酒,劣质酒精味混着他常年抽旱烟的口臭喷涌而出,那味道,就像一股刺鼻的浓烟,弥漫在屋子里。 他扯着嗓子说道:“她那嘴比棉裤腰还松……” 话音未落,六妈手里的窝头就呼啸着砸了过来。 玉米面窝头在空中散开几粒渣子,正糊在梁福圭油光发亮的脑门上。 满桌人哄笑起来,笑声在堂屋里回荡,仿佛要把屋顶掀翻。 连最严肃的梁丰年都呛得烟袋锅直冒火星,他笑的时候露出仅剩的三颗下牙,像老玉米粒似的泛着黄,那模样,既滑稽又亲切。 梁金涛望着这场闹剧,思绪突然飘远。 他想起了前世视察建筑工地的时候,在一处铁皮棚里看到,从大陆过去工友们传阅的那本卷了边的《读者》。 有篇散文说“亲人的吵闹是世上最温暖的噪音”,当时他觉得这话矫情得很,可现在,他的鼻腔却莫名发酸。 在这灯光下飘浮的油烟里,他看见六妈偷偷把梁福圭碗里的肥肉片夹到自己碗中。 这个动作,和他们结婚那年一模一样,岁月仿佛在这里停滞,那些曾经的甜蜜与温馨,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座钟的铜摆突然卡住似的顿了下,紧接着发出沉闷的九声嗡鸣。 黄铜钟锤撞击音簧的声响惊得房梁上的灰絮簌簌飘落。 梁金涛像被火钳烫了屁股似的弹起来,膝盖撞在八仙桌横档上发出“咚”的闷响。 “糟了!牛心要老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厨房,蓝布鞋底在青砖地上蹭出两道黑印。 厨房里蒸汽弥漫,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熬下去三指,咕嘟咕嘟冒着蟹眼泡。 梁金涛抄起挂在墙上的火钳——那铁钳子被烟熏得乌黑,握把处缠着防烫手的破布条。 钳口咬住牛心的瞬间,暗红色的肌肉纤维还在微微颤动,热油顺着肌理滴落,在灶台上溅起细小的油花。 这牛心足有海碗大,表面凝结着琥珀色的肉冻,是今早亲眼看着四金龙乡的屠夫从牛腔子里掏出来的新鲜货。 赵秀芬提着菜刀追进来时,木柄上还沾着蒜末。 她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进出厨房门的时候不得不侧着身子。 “哪有整只端上去的?” 话音未落就看见丈夫徒手撕开牛心,热油烫得他指尖发红却浑不在意。 赵秀芳一边看着他拿手掰着肝给大家分,一边说道:“这……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吃饭?” 这是第一次吃牛心牛肝,梁金涛熟练的样子,倒像是经常吃一样。 梁金涛憨笑一声,说道:“除了邱股长还能是谁?” 梁金涛的动作娴熟得像个老厨子,粗粝的手指顺着肌肉纹理一扯,暗红色的肉条便如花瓣般绽开,露出内部玫瑰色的肌理。 “邱股长说草原上的牧人都这么吃。” 梁金涛把肉条码在粗瓷碗里,像在摆弄什么艺术品。 这碗还是当年公社解散时分的战利品,碗底的蓝釉字已经磨得模糊。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去内蒙考察,那个蒙古族工头教他撕羊肉的手法——记忆像潮水般涌来,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当年学到的动作。 梁福圭已经喝得满面红光,脖子似乎染成了酱紫色,活像挂了根风干的腊肠。 他正盯着梁蒋氏面前那碗墨绿色的胆汁,眼珠子随着碗沿转动,喉结上下滚动着。 “大嫂子,给我尝口这个。” 突然伸手的动作惊飞了桌上偷食的苍蝇。 梁金涛跟杀牛的那户人家特意要来的胆汁,让患有轻微眼疾的大妈梁蒋氏喝的。 当时赵秀芬顺口问了一句,你啥时候知道胆汁可以治疗眼病。 梁金涛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说是从薛中医借给的药书中学到的。 没等回应,梁福圭的筷子头已经蘸进胆汁。 那墨绿色的液体粘稠得像融化的翡翠,在筷尖拉出细长的丝。 他咂嘴的瞬间,整张脸皱成了晒干的橘皮,却硬撑着点头:“嗯!苦得正!” 说话时舌苔上还沾着胆汁,在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那都给你吧……” 梁蒋氏顺水推舟地说道。 “大嫂,这是金涛的一份孝心,我都喝了像什么话? 您也别嫌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梁福圭慌忙摆手,另外一只手里的筷子再次伸向装有牛心的盘子。 梁蒋氏举起的手掌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却轻轻落在梁福圭肩头。 第144章 讨论 梁蒋氏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小叔子补丁摞补丁的衣领,顺势往他碗里夹了块牛肝。 “就你嘴馋!”她转头对梁金涛说话时,缺了门牙的牙床漏风,把“尝”字说成了“桑”的音,“你六爸打小就这样,我坐月子喝的药他都要桑......” “教训”完小叔子,老人接过妯娌递过来的一片牛肝,端起碗,一口气喝掉多半碗胆汁,牛肝蘸了蘸盐,这才放进嘴里。 苦确实苦,而且不是一般的苦。 可真要像梁金涛说的那样对眼睛有好处的话,比这还苦些也没什么。 灯光摇曳着,将梁家几位老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影子扭曲、拉长,像一棵棵历经岁月沧桑、佝偻着身躯的老槐树,在寂静的夜里默默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所有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六妈突然用筷子重重地敲了敲碗沿,那粗瓷碗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金涛啊,”六妈扯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和好奇,“你今晚叫我们来家里吃饭,肯定是为了那块金疙瘩,你是不是想好怎么处理了?”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梁福海夹到半空的花生米“啪嗒”一声掉回碟子里,在碟子里滚了几滚,溅起几滴油星子。 梁丰年的烟袋锅原本正悠悠地凑近嘴边,此刻也停在了半空,烟袋里的烟丝还在微微冒着火星,却再也没了往日的悠闲。 就连平日里最闹腾、最没正形的梁福圭,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酒碗里的酒液微微晃动,倒映着他那满是好奇的脸。 至于梁福朝,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嚼着似乎永远都嚼不烂的牛心,每一口都嚼得那么认真,仿佛在品味着生活的滋味。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那微微皱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内心的思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梁金涛身上,屋外麻雀的叫声似乎也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叽叽喳喳地,像是在凑热闹,又像是在催促着梁金涛赶紧说出答案。 梁金涛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在画着心中的思绪。 “我的确想好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金疙瘩你们都见过了,我准备通过邱股长卖掉一些。 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倒腾废品和药材,周转不开,急需一笔钱来维持生意。 另外,我还有些账要还,虽然没人催着要,可是只要一天不还清,我心里一天不舒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长辈皱纹深刻的脸,那些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也藏着生活的艰辛。 “剩下的先不卖,找地方先藏起来。这金疙瘩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 梁福朝注意到大哥跟两个弟弟都在看自己,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吭声不行了。 他扶了扶老花镜,那老花镜的镜片上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努力地透过镜片看着二儿子,疑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全卖了。前两天乡上的王干部还跟我说,县里有人给到八十块一克呢。这价格可不低啊,要是全卖了,能得不少钱。” 梁福圭一听,忍不住说道:“金涛,八十块啊,已经不少了。再说了,那玩意可是个烫手山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你想想,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咱们家还能有安宁日子过吗?说不定哪天家里就被翻得乱七八糟,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危险呢。” “老六!”梁丰年突然用烟袋锅重重地敲了下桌腿,那声音震得酱油碟里的蒜末都在跳,蒜末在碟子里蹦跶着,像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听孩子说完!别这么着急下结论。” 老大发话了,梁老六急忙收声闭嘴,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前世从二哥梁金水口中听到的,那位挖到狗头金的村民在四金龙乡遭遇的种种不顺闪过脑海。 那些贪婪的目光、无端的猜忌,还有那背后使坏的小人,都让他心有余悸。 “我打听过了,这金疙瘩纯度不高,熔了更不值钱。不如留着在关键的时候用。 现在废品生意已经走上正轨了,中药材收购也逐渐好起来了,暂时不需要那么多的钱。 而且,这金疙瘩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咱们家的一个保障。” 梁金涛话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每位长辈的脸,那目光里带着坚定和期待。 “咱们梁家虽然一直过着苦日子,但也不能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这金疙瘩,就像咱们家的一个秘密武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啪!”梁福圭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梁蒋氏的胆汁碗晃了三晃,碗里的胆汁溅出几滴,洒在桌面上。 “我说什么来着!咱家涛子打小就灵醒,想得周全。这金疙瘩要是全卖了,说不定以后遇到啥难事,咱们连个救急的都没有。 金涛这主意好,就该留着。”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补丁裤腿蹭到桌沿,沾了片韭菜叶,他也没在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 梁福朝此时也点了点头,说道:“就按照金涛说的办。金涛这孩子有远见,咱们就听他的。这金疙瘩,说不定以后真能帮上大忙。” 梁丰年慢悠悠地吐出口烟圈,那烟圈缓缓上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朦胧:“金涛,那是你挖到的,就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 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这金疙瘩可不是小事,一旦处理不好,可能会给咱们家带来大麻烦。” 梁福海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到地上,他又立刻一脚踩灭,仿佛要把所有的危险都踩在脚下。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金疙瘩留着没问题,往后说不上需要它来应急。咱们梁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啥风浪没见过。这金疙瘩,就当是给咱们家多了一份保障。” 第145章 梁金涛的决定 “我不同意!”六妈突然站起来,动作太急,没提防衣服的下摆挂住了桌角,差点把桌子掀翻。 如果不是旁边的梁蒋氏慌忙用手压住桌面,一桌子的碟碟碗碗都要被掀翻了,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见众人都瞪着她,六妈又讪讪坐下,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说道:“我是说......万一来贼...... 金涛家里就他跟秀芬两个人,何况秀芬还怀着孩子,哪能抵挡得住那些贼人啊。要是金疙瘩被偷了,那可就啥都没了。” 赵秀芬挺着肚子从厨房端出一盆疙瘩汤,那疙瘩汤热气腾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注意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劲,脚步放得轻轻的,慢慢地把盆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到了梁金涛身边,轻轻地拉了拉梁金涛的衣角。 “怕啥?咱家老黑比十个锁头都顶用。从今晚开始就让它留在这里,直到把金疙瘩卖掉。” 梁福圭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语气里充满了自信。 跟着他们老两口过来蹭吃蹭喝的老狗像是听见夸赞,在外头“汪汪”叫了两声,那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梁金涛看着家人们争论的样子,鼻腔突然发酸。 前世他在香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住在豪华的别墅里,出门有豪车接送,身边围绕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 看似风光无限,可是何曾有过这般热闹? 那些所谓的“朋友”,在利益面前,随时都可能背叛他。 而在这里,在自家的堂屋里,有亲人的关心、有家人的争论,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 他伸手按住装金疙瘩的粗布口袋——那原本是装化肥的袋子,还印着“碳酸氢铵”四个褪色的红字。 那四个字,仿佛是岁月的印记,见证着这个家的平凡与朴实。 “这样,”他暗暗地抓住赵秀芬的手,那手温暖而柔软,给了他力量。 他提高嗓门压过七嘴八舌的讨论,“金疙瘩放大伯家地窖。我二哥是村治安队队长,手里有县上发的铁家伙,谁要是敢来偷,那可得掂量掂量。 大妈又养着大鹅,那大鹅可凶了,比县看守所的警犬都凶。有它们守着,金疙瘩肯定安全。” 为了让几位老人打消顾虑,梁金涛不惜自黑,搬出当初他被乡派出所民警抓去县看守所的糗事。 “你们还记得吧,当初我被抓去县看守所,那里面的几只警犬我可是见识过它们的厉害。 我大妈养的大鹅其实更厉害,每天在院子外面叫个不停,附近几家养的狗都吓得不敢出声。” 梁蒋氏突然“嗤”地笑出声,缺牙的窟窿漏风,那笑声听起来有些滑稽。 “金涛、秀芬,不是大妈吹,我年轻时举着擀面杖追小偷,从村头撵到沙河滩。那小偷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还是被我追上了。我一擀面杖下去,打得他直求饶。”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直拍大腿,露出脚上两只不同色的袜子,那袜子一只黑色,一只灰色,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梁丰年听到侄儿要把金疙瘩放到自己地窖,心里先是一震,然后又是一阵感动。 这种信任,岂是金钱能够买来的? 他无比感慨地看向亲弟弟梁福海,那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欣慰。 看看吧,这就是你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混账羔子,现如今变得比金水金来都要有出息了。 他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福海啊,你看金涛这孩子,多懂事。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们保管,我跟你哥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信任。” 梁蒋氏说道。 梁福海点了点头,说道:“嫂子,放在你家,跟放在我或者老六、老八家没什么区别。” 说完这句话。 梁福海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 “那就这么定了。”他一锤定音,烟袋锅在梁金涛肩上重重一点,那力道里带着身为父亲的关爱和期望。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宜早不宜迟,今晚上送你大伯和大妈的时候,顺便把金疙瘩带过去。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 屋外的风,轻轻吹过,吹动了窗棂上的旧报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堂屋里的这场家宴,还在继续着,欢声笑语、吵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1990年西北农村最真实、最温暖的生活画卷。 在这画卷里,有亲情的羁绊,有生活的琐碎,更有那永远割舍不断的浓浓乡情。 晚饭后,夜幕早已完全笼罩了整个小村庄,四周一片静谧,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增添了几分乡村夜晚的宁静。 梁金涛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金疙瘩的粗布口袋送到大伯家地窖后,才拖着有些疲惫却又无比踏实的步伐回到了自家。 一进屋,就看到赵秀芬正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看到梁金涛回来,她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涛子,咋样了?金疙瘩放好了没?” 赵秀芬关切地问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梁金涛笑着点了点头,拉着赵秀芬的手,让她重新坐下:“放好了,大伯和大妈都答应得好好的,有他们看着,我放心。” 赵秀芬轻轻舒了一口气,可眉头依旧微微皱着:“涛子,我还是有点担心。这金疙瘩可不是小事,万一出点啥岔子可咋办?” 梁金涛轻轻拍了拍赵秀芬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媳妇,你别想太多。我心里有数。其实,我这么做,还有别的想法。” 赵秀芬疑惑地看着梁金涛,眼神里满是好奇:“啥想法?你快跟我说说。” 梁金涛拉着赵秀芬的手,缓缓坐在床边,眼神里透露出回忆的神色:“媳妇,你还记得我以前跟着村里的混子们胡作非为的时候吗?” 赵秀芬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咋不记得呢,那时候你整天不着家,在外面惹是生非,我和家里人都担心得不行。” 梁金涛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懊悔: “是啊,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总觉得跟着那些混子们能混出个名堂来。 可实际上,我不仅没混出啥名堂,还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那时候,二哥梁金水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帮助我。” 第146章 动了他人的奶酪 赵秀芬微微一愣,她没想到梁金涛会突然提起这些往事。 而二伯哥梁金水对于他们小两口的照顾、帮助,她可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梁金涛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用回忆的口吻说道:“每次我在外面惹了祸,都是二哥帮我收拾烂摊子。他不仅帮我跟那些被我得罪的人赔礼道歉,还经常拿自己的钱帮我赔偿别人的损失。 媳妇,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在四金龙乡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得住院了,人家家里人非要我赔一大笔钱,不然就要把我送进派出所。 是二哥四处借钱,帮我凑齐了赔偿款,才让我免去了牢狱之灾。” 赵秀芬缓缓点头,眼眶渐渐湿润了:“二哥背着你让二嫂偷偷给了我好几次钱。” 梁金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二哥对我这么好,我却一直没能好好报答他。还有妹妹金花,她在县城读书,很多时候都是三哥梁金来在帮忙照顾。” 赵秀芬有些疑惑地看着梁金涛。“三哥?他咋照顾金花了?” 梁金涛说道:“金花在县城读书,离家远,生活上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三哥只要去县城参加培训就一定会去看她,给她送生活费,帮她买学习用品。有时候金花在学校里遇到啥困难,也是三哥帮忙解决的。 三哥自己家里也有一堆事,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直默默地照顾着金花。” 赵秀芬听了,心里也满是感动:“三哥也是个好人啊,咱们梁家能有这样的兄弟,真是咱们的福气。” 梁金涛紧紧握住赵秀芬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媳妇,我这次把金疙瘩放到大伯家地窖,其实也是为了偿还大伯一家的恩情。 大伯是二哥和三哥的父亲,他一直都很疼爱我,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 我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了,用这金疙瘩换来的钱,帮二哥和三哥改善一下生活,也让大伯和大妈能过上好日子。” 赵秀芬看着梁金涛,眼中满是欣慰地说道:“涛子,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开心。咱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一起报答大伯一家,还有六爸六妈、八爸他们的恩情。” 梁金涛点了点头,将赵秀芬轻轻拥入怀中,温柔地说道:“媳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打算先把废品生意和中药材收购的生意做好,多赚点钱。等有了足够的资金,我就扩大生意规模,让咱们梁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赵秀芬靠在梁金涛的怀里,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相信你,涛子。你一定能行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院子外面里传来一阵动静。 梁金涛和赵秀芬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这可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才把金疙瘩藏起来,就有惦记它的人过来踩点来了? 梁金涛轻声说:“媳妇,你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梁金涛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 借着月光,他透过院门的门缝看到巷道里有个黑影在晃动。 他屏气凝神地暗暗观察了一会儿,意识到黑影似乎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于是猛地推开院门,冲出去大声喝道:“谁?在那里干什么?” 那黑影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 梁金涛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他微微眯眼仔细一看,原来是隔壁村里的二流子王二狗。 梁金涛生气地说:“王二狗,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院子外面来干什么?” 王二狗嬉皮笑脸地说:“金涛哥,我就是路过,看到你家屋里还亮着灯,就想进来找你问问废铁啥价钱。没啥别的意思。” 梁金涛哪能相信他的话,说:“少在这跟我扯谎。不说实话的话,我让我二哥押你去派出所。” 王二狗虽然不是峡口村村民,但梁金水的大名如雷贯耳,几乎就是混子克星的代名词。 在默默地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很不情愿地说道:“金涛哥,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有人花钱雇我过来打听消息的。” 听王二狗这么一说,梁金涛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藏起来的那个金疙瘩。 可是转念又一想,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才会把歪主意打到它上面。 最主要,自己今天从北川湾乡收购站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就把自己把金疙瘩通过邱富海卖掉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于是就试探着问道:“说实话,是不是杨栓娃派你来的?想打听我干药材生意的事?” 王二狗眼神闪躲,说:“金涛哥,你可别冤枉我。我跟杨栓娃没啥关系,就是我自己好奇。” 梁金涛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说:“还不说实话?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送到我二哥那儿去,让派出所的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二狗害怕了,连忙说:“金涛哥,我说,我说。是杨栓娃给了我点钱,让我来你家看看情况。 他说你要是真干药材生意,就让我回去告诉他,他好想办法对付你。” 梁金涛冷笑一声,说:“果然是他。王二狗,你回去告诉杨栓娃,让他别白费心思了。我梁金涛做生意,靠的是诚信和质量,不怕他使坏。要是他再敢耍什么花样,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王二狗连连点头,说:“金涛哥,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他,让他别再打你的主意了。” 说完,他挣脱开梁金涛的手,一溜烟地跑了。 梁金涛看着王二狗的背影,心里暗暗想到,自己也开始倒腾中药材,等于动了杨栓娃的奶酪,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肯定会想尽办法给他使绊子。 而且杨栓娃这个人,颇有心机,没有雇佣同村的人。 回到屋里,梁金涛把事情的经过跟赵秀芬说了一遍。 赵秀芬既气愤又担心地说道:“这杨栓娃也太过分了,居然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涛子,要不要把这件事跟二哥说说,听听他的意见?” 第147章 眼红病犯了 赵秀芬听到同村人杨栓娃眼红自己的药材生意,让人过来使坏,心里有些不安。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二伯哥梁金水,毕竟他可是峡口村的村干部,同时又是村治安队队长。 梁金涛却有不同想法。 他安慰心神不宁的赵秀芬说道:“媳妇,这事儿我自有办法解决,暂时还是不要麻烦二哥。 二哥身为村干部,每天要操心村里那么多事儿,我们能自己解决的就别给他添乱了。 你想啊,他既要操心村上的一摊子事,有点时间了还得侍弄庄稼,一个人忙里忙外,咱们能不麻烦他就不麻烦他。 老话说的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杨栓娃想使坏,我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赵秀芬见梁金涛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再劝说,只是叮嘱道:“那你可得小心点,杨栓娃那人看着面善,其实心眼坏的很,看到咱们的中药材生意越做越红火,心里肯定不舒服,认为咱们挡了他的财路,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损招来。” 梁金涛拍了拍赵秀芬的手,安慰道:“放心吧,媳妇,我心里有数。” 再说王二狗,借着夜色七拐八拐,确定梁金涛没有盯梢之后,这才逃命似的沿着复兴渠跑到四社桥洞那。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人后,学狗叫了三声。 很快,一个人影从一堵墙后面冒出来。 王二狗急忙跑过去,那人原来是吴有成。 吴有成看到王二狗气喘吁吁的样子,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二狗喘着粗气,说道:“成哥,可吓死我了。 梁金涛那小子警惕得很,我刚在他家院子外面晃悠,就被他发现了。他一把抓住我,非要问清楚我来干啥。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按照你教我的那一套,说是杨栓娃雇我来打听他干药材生意的事。” 吴有成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说道:“干得不错,二狗。 杨栓娃那家伙,油盐不进,昨天我去找他说了梁金涛这么做的危害,他竟然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看他,还以为自己能独吞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生意呢,这下有他受的了。” 王二狗有些疑惑地问道:“成哥,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和杨栓娃不是一起的吗?怎么还让我把这事儿推到他头上?” 这件事其实是苟副乡长子啊后面谋划,我跟你小子一样,就是拿钱跑跑腿传话的。 吴有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冷笑一声,说道:“哼,我和杨栓娃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二狗,你虽然不是峡口村的,可是应该也听说过杨栓娃的为人,那家伙心黑着呢,什么钱都敢挣,要不然他凭什么那么短的时间就起了一院新房子还娶了一个胸大屁股的婆娘? 你不信等着看,等意识到梁金涛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大,他挣不到钱的时候,杨栓娃肯定要急眼。” 对于自己跟梁金涛有嫌隙,之前因为一些小事,他让我在村里丢了面子,我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他。这次正好借杨栓娃的手,给他点颜色看看的事情,吴有成自然是只字不提。 王二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接下来咋办啊?梁金涛说他不怕杨栓娃使坏,还让我回去告诉杨栓娃别白费心思了。”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告诉杨栓娃,就说梁金涛态度很嚣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再想点别的办法,一定要把梁金涛的药材生意搅黄了。 至于你,这次干得不错,这是给你的报酬。” 说着,吴有成肉痛一般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递给王二狗。 王二狗接过钱,眼睛都亮了,连忙说道:“谢谢成哥,谢谢成哥。我这就回去跟杨栓娃说。” 说完,王二狗便一溜烟地跑了。 吴有成看着王二狗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他心里清楚,仅靠杨栓娃一个人,可能还不足以扳倒梁金涛。 于是,决定再添一把火。 他穿过桥洞子,走到乡政府大门外,隔着亮灯的窗户小声说了句什么。 很快,看大门的老头提着钥匙从门房出来,打开侧门放吴有成进去了。 “喂,苟乡长吗?我是吴有成啊。” 即便乡政府大院黑灯瞎火的,吴有成却像在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副乡长苟奇志的宿舍门外。 他先是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压低声音恭敬地说道。 一两分钟后,房间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哦,有成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明知道苟奇志是在明知故问,吴有成却丝毫不敢生气,反而用更加恭敬的声音说道:“苟乡长,打扰您休息了,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当面向您汇报。” 随着吴有成的话音落下。 宿舍里面亮起了一盏台灯。 随即而来的就是下炕穿衣的动静。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吴有成微弓着腰慢慢推开走了进去。 “苟乡长,对不住啊,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的吴有成,嘴上说的客气,身体却很实诚,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苟奇志对面的椅子上。 苟奇志看上去睡眼惺忪,状态不佳,其实这都是他装出来的。 “有成啊,抽烟。” 面对吴有成的无礼,苟奇志只是眉头微皱,抬手丢过去一包未拆开的纸烟。 吴有成自然不会跟苟奇志客气,伸手把纸烟装进衣兜,又抓起办公桌上的半盒烟,从里面倒出来两支。 一支塞进自己嘴里,另外一支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随着一点火星亮起,吴有成把叼在嘴里的纸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半眯着眼睛低声笑说道:“这一块钱的烟跟二毛钱的烟就是不一样。” 苟奇志坐在昏暗的台灯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就听见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用很和蔼的声音问道:“有成啊,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第148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一) 吴有成打发走王二狗,直接去乡政府找苟奇志。 这位副乡长因为梁金涛上次去政府大院收废品一事,恨死了他,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而吴有成就是苟副乡长的眼线和马前卒。 当然。 并不是因为他官方的身份,吴有成就对他言听计从。 而是苟奇志动用了“钞能力”。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 只不过,面对深夜前来汇报“工作”的吴有成,苟奇志一直摆出一副明知故问的态度。 虽说左右两边的房间都没有住人,又是夜深时候,可是面对只认钱不认人的吴有成,他的戒备之心还是很重。 一来二去,吴有成也摸透了苟奇志的小心思。 索性配合他,低声说道:“苟乡长,我今晚过来找您,主要说的还是峡口村的那个梁金涛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想必您多少也听说了一点,梁金涛现如今除了倒腾废旧品,又盯上了中药材生意。 昨天我听人说,峡口村之前就坐中药材买卖的杨栓娃看到梁金涛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开始眼红了。 我今天一直在琢磨,您说像梁金涛这样,他的声音倒是越来越红火的,长时间这么下去,会不会对像杨栓娃那样的小商小贩造成不好的影响? 至于苟奇志之前跟梁金涛有过节,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机会报复的话,吴有成丝毫没提。 他还没有傻到让“钱袋子”下不来台的那种程度。 苟奇志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吴有成把两根烟都抽完之后,这才慢慢地说道:“有成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梁金涛的行为......怎么说呢? 自己的钱包鼓起来了,也不能让别人没饭吃吧!! 你有什么想法吗?” 见苟奇志又把球踢到自己脚下,吴有成暗骂一声“老狐狸”,嘴上却说道:“苟乡长,我觉得咱们可以借杨栓娃的手,给梁金涛使点绊子。 我已经让王二狗去跟杨栓娃说了,让他想办法对付梁金涛。 要是杨栓娃那边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总之,不能让梁金涛的生意这么顺利地做下去。” 苟奇志听了,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故作沉思状,想了一会儿说道:“嗯,有成啊,你这想法不错。不过,做事要干净利落,别留下什么把柄。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了你。” 吴有成连忙说道:“苟乡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俩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 吴有成离开苟奇志办公室的时候,兜里又多了一盒纸烟和几张大钞。 溜溜达达往家里走的路上。 吴有成心里更加得意了。 再次从苟奇志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让他觉得自己有了这位副乡长这个靠山,对付一介小民梁金涛就更有把握了。 而另一边,王二狗跑到杨栓娃家,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栓娃。 杨栓娃听了,气得暴跳如雷,骂道:“好你个梁金涛,居然这么嚣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王二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杨哥,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啊?” 杨栓娃咬了咬牙,说道:“他以为仅凭一本薛中医借的书就搞懂了中药材,嘿嘿,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来日方长,我要让梁金涛一次性把这段时间在中药材上挣到的钱,一次性全部吐出来!!” 看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甚至闪现寒光的杨栓娃,王二狗强忍住询问他报复梁金涛计划的好奇之心,随便找了个借口要走。 杨栓娃送王二狗出门的时候,突然说道:“二狗,明天中午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王二狗只想尽快离开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的杨栓娃,急忙点头答应一声,闷着头快步走了。 穿街绕巷,一直进了家门,踢掉一双露脚指头的布鞋爬进被窝,他这才惊魂未定一般长长地出了口气。 拧开喝剩下的半瓶散装酒一口气喝了差不多有三两,王二狗这才像是回了魂,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不由得想起曾经听到过的关于杨栓娃的发家史。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1985年的时候,整个四十八军户乡家家户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家家户户靠着几亩薄田和零星的副业维持生计,生活就像那复兴渠干涸的渠底,艰难地流淌着。 杨栓娃刚倒腾中药材还不到半年,家里的生活条件跟绝大多数峡口村村民一样,很是困难。 他住的土坯房,一到下雨天,屋里就滴滴答答地漏个不停。 墙上的泥皮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土坯。 家里的家具也破旧不堪,一张掉了漆的桌子,几条缺胳膊少腿的板凳,就是全部的家当。 秋末的一天,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路边的枯草瑟瑟发抖。 杨栓娃就像现在的梁金涛,拉着东倒西歪的架子车,专门去那种山高路远的偏僻山村收购中药材。 那架子车,车轱辘都有些歪歪扭扭,车辕也磨得发亮,可杨栓娃却宝贝得很,因为这是他谋生的家伙什儿。 他沿着崎岖的山路艰难地走着,山路两旁是光秃秃的山峦,偶尔有几棵枯树在风中摇曳。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满是碎石和泥坑,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杨栓娃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头戴一顶破毡帽,脸上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化作了白霜。 那天他走到金家园子村一户姓金的村民家门口,被后院传来的动静给吸引,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这三间一面青的砖房,在这村里也算是不错的房子了,是社长金满银的家。 砖房的墙壁有些斑驳,屋顶的瓦片也缺了几块,但比起周围的土坯房,还是显得气派不少。 后院子里,一群人围成一圈,在那指指点点的,不知说着什么。 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有的戴着棉帽子,有的裹着头巾,脸上都带着好奇和八卦的神情。 第149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二) 杨栓娃冒着秋寒拉着架子车去金家园子村收药材。 路过社长金满银家大门的时候,被从后院传来的动静吸引住了。 就在他准备进去看看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从后院出来两个金家园子的当地人。 对于这个跑来村子里赚钱的外村人,俩人看见了却像是没有看见。 其中一人生怕被金满银听到,压低声音说道:“这可真是想钱想疯了!猪肉才一块多钱一斤,他一个倒架子牛,那肉都是硬从骨头上硬提下来的,还卖两块钱一斤?” “可不就是嘛。我听说,这牛春上的时候就已经不好好吃东西了,老金硬是使唤着庄稼地里没啥活了才杀倒的。你注意看了没有,那肉看着都跟柴棒一样,能好吃吗?” 另一个人附和道。 “要是没点老病根儿,就老金那拉粪车从他们门前经过都恨不得伸指头挖一下的德性,舍得杀吗?” “你说的倒也是大实话,牛都病成那样了,为了挣钱他们竟然还狠下心让去给别人家犁地。这回好,现在牛没了,等明年春上了看他家的地怎么犁。” “像金满银这种人,就应该这么制他!!” 倒架子牛?不吃草? 听着逐渐远去的俩人的议论,杨栓娃心头一动。 他心里纵然也不愿意跟周扒皮一般的金满银打交道,可一想到家里的困境,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后院。 后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牛粪的味道,地上满是血水和泥水,脏兮兮的。 金满银正蹲在牛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正用力地剔着牛骨。 他的脸上满是横肉,一双眼睛就像死鱼眼一样,透着一股狡黠和贪婪。 “金社长,杀牛啦?” 杨栓娃才进去,就堆起满脸的笑容,对上了金满银那双死鱼眼一般的眼神,同时从兜里掏出一根纸烟递了过去。 “啊……” 金满银一副才看到杨栓娃的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接他递过来的纸烟,又低下头去,一把尖刀恨不得把牛肋巴磨出火星子来。 “肉咋卖的?”杨栓娃问的是肉,眼角的余光却盯着牛屁股后头刚掏出没一会儿的下水。 下水,你听这名,就知道这东西没人当好玩意儿。 一副瘤胃,连着心肝,瘪瘪瞎瞎地堆在一个破麻袋片子上。 虽然瘪,但杨栓娃看得真切,里面还是有东西的。 大大小小一块一块的,像是把一块布搭在了石头上一样。 以他多半年跟中药材打交道得来的经验,岂会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说不定里面就藏着值钱的牛黄呢。 “两块一斤,不赊账……” 金满银头都不抬地说道,声音冷冰冰的,就像这秋末的寒风。 就在刚刚,杨栓娃亲眼看见一个人拎了一块肉,抬脚就走了。 他心里暗骂:这 他 妈哪是不赊账,这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账本都在窗台上摆着呢,当我瞎啊!你当我这眼睛是猪尿泡吗? 可他不能动气,杨栓娃告诫自己。 做买卖,最忌讳心气不顺。心气不顺,财运自然就绕你而去…… “现钱啊,没事。那我来二斤吧。” 杨栓娃说道,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二斤?”生意上门,金满银自然也就停了手里的剔骨动作,扒拉着一堆肉,问道,“杨老板,我瞅你看半天了,要哪块儿?” 杨栓娃在牛屁股后蹲了下来,后退的时候,右脚稳稳地踩在了半截青砖上,身体顿时就失去重心,一只手不偏不倚地摁在了牛胃上。 这一摁,他心里就更有数了。 虽然隔着一层皮,但却清楚地摸到了牛胃的有东西。 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脸上却装作嫌弃的样子。 “金社长,我说句话,您别生气啊,这肉,咋这么碎呢?”杨栓娃嫌弃地抓起麻袋一角擦了擦刚才摁住牛胃的手,另外一只后翻了翻那些剔下来的肉,“也就这.....这肋巴条子看上去还好点,咋卖?” 金满银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想要的话,四斤算一斤肉。” “这也没多少肉啊?” 杨栓娃又挑剔起来,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那副牛下水弄到手。 金满银原本就不想搭理杨栓娃这个外村人,听听这么一说,索性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又去剔他的肉了。 他手里的尖刀在牛骨上刮得“嚓嚓”作响,仿佛在发泄着对杨栓娃的不满。 杨栓娃盯着对方仔细看了几眼,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妈牙口不好,这牛下水要是煮软乎,正合适她吃。” 他索性蹲在金满银旁边的空地上,一脸诚恳地看着金满银。 金满银攥着剔骨刀,忽地一下直起腰来,扭头大声说道:“你到底要买肉还是买下水? 不买别搁这耽误我工夫。” 在自己的地盘上,金社长的声音很大,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颤抖了一下。 “金社长,您别动怒呀!”杨栓娃不疾不徐地问道,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就我妈那牙口,估计咬不动。牛下水吧,这堆玩意儿咋卖?” “你要买,也是四斤折一斤,要不要!” 金满银几乎是咬着牙在说,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把杨栓娃看穿。 杨栓娃站直了身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说道:“要了!” 虽然一直在暗暗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可是这一刻他的手还是有些微微颤抖,似乎就连刚才说出口的“要了”二字也带着颤音。 这一下子,倒把金满银给整愣了。 一张大团结!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抠抠搜搜的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他盯着杨栓娃递过去的纸钞,却没有抬手要接住的意思,心里犯起了嘀咕。 见金满银盯着自己递过去的纸钞没有抬手要接住的意思,杨栓娃心里一阵慌乱,担心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也有些闪躲。 转念又一想,不能吧,要是看出来的,不会随随便便把牛下水丢在一边不管的。 于是索性心一横,说道:“金社长,你给我把牛肚子翻了吧,我还得收药材呢,就不沾荤腥了。” 第150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三) 虽然不敢确定牛胃里面装着的一定就是牛黄。 杨栓娃还是决定赌一把。 在听到金满银说四斤牛下水折一斤牛肉之后,立刻掏出一张十元纸钞底了过去。 就是他这个大气的举动,让金满银生疑了,迟迟没有伸手去接钱。 杨栓娃胡思乱想,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又觉得以金满银的眼光和见识,不可能想到倒架牛不吃草市因为胃里有东西。 于是决定“铤而走险”,直接告诉金满银,因为自己今天还要收药材手不能沾荤腥,让他帮忙把牛肚子翻了。 听杨栓娃这么一说,金满银内心深处才升腾起来的一点疑惑,顿时就消散了一大半。 他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个同村人,心说他们还等着他剔完肋巴扇子,好一斤多花两毛钱买后腿肉呢,我这要是给杨栓娃倒完这副牛下水,一手焦黄的,给人家再去割肉,谁还能买? 当下,气哼哼地说道:“不卖了!自个儿留着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和恼怒。 杨栓娃差点没忍住问候金社长的十八大祖宗了。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只能强忍着怒火,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唉……想当个孝子都当不成,难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委屈。 说完了,转身就走。 只不过,杨栓娃心里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些牛黄。 他磨磨蹭蹭地走着,脚步拖沓,那速度,就跟蜗牛爬似的,一点儿也不快。 他越是这样磨磨唧唧的,金满银反倒不疑有他了。 在金满银眼里,他们俩都是那种抠抠搜搜、爱占便宜的主儿,谁还不清楚谁心里那点小九九呢?都想着从对方身上捞点好处,自己绝不能吃亏。 这牛下水虽说收拾起来麻烦得很,又是翻肠子又是倒肚子的,可好歹也是肉啊,而且价格比正经的牛肉可便宜不少。 对于像杨栓娃这样精打细算的人来说,这诱惑可不小。 就在杨栓娃快要走出金满银视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金满银那洪亮的声音:“要不……估个堆儿,你看着出个价儿,回去自己收拾去。 你也看见了,我这会儿确实腾不出手!” 杨栓娃一听这话,心里暗暗长舒了一口气,那颗几乎就要冒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下落回了肚子里。 他缓缓转过身,又慢吞吞地往回走,那模样,就跟身后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 “这玩意儿咋估啊?也不知道翻肠子倒肚子这活儿我爸会不会呢。”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脸上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仿佛这牛下水是个烫手山芋。 金满银彻底放下了戒心,一边埋头继续剔着骨头上的肉,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啥难的?没吃过牛肉,还没见过牛跑? 你放心拿回去,要是你爸真不会收拾的话,你去请你们村上的杀屠帮个忙。一碗牛杂半瓶酒的事,看把你愁的。” 嘿,这金满银身为金家园子的社长,就连峡口村杀屠的酒量都一清二楚,看来到底是当官的料,对这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门儿清。 “金社长,你出个价儿吧。” 杨栓娃听后,点了点头,很干脆地说道。他心里其实也在打着小算盘,就等着金满银报个价,自己好再还还价。 金满银停下手里的活,正眼看了看那堆牛下水,心里暗暗琢磨着。 他根据猪下水的重量来估算,这堆牛下水收拾干净至少得花费半天工夫,撑死也就能出十五六斤货。 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给十块钱,你拿走!” “啥玩意儿?”杨栓娃一听,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诧异地说道,“金社长,你是不是看我刚才掏出来十块钱,就惦记上它了? 就这些脏东西,我还得请人收拾,你卖我十块钱?五块还差不多! 刚才可是说好的四斤折一斤的,你就敢肯定这一堆东西收拾干净有二十斤? 大家都是买卖人,你不能让我替你白干活吧。 脏就脏吧,谁让我妈就好这一口呢,可是你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工钱吧?” 金满银一听,心里也知道自己要价要狠了,他也知道杨栓娃肯定要还价,于是便说道:“那你说多少钱?” “顶多三块!” 杨栓娃一边说,一边抬手伸出三根手指头,那架势,仿佛这三块钱就是他的底线了。 靠!!金满银心里暗骂。 他还以为自己够狠了,没想到这杨栓娃比他还狠,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当注意到杨栓娃弯腰捡起一根树枝,把所有的牛下水都包括起来,一副打算全部拿走的样子后,金满银嘴角抽搐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六块!!少一分都不卖!” “金社长,我可是诚心要买,你要是诚心卖的话,我在刚才三块的基础上再给你添……” 杨栓娃蹲在那堆牛下水跟前,抬头瞅着居高临下一般看着自己的金满银,讨价还价道。 可是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被气呼呼的金社长给打断了:“六块!!少一个字你想都不要想。 买不买?不买的话收你的山货去,不要打扰我做干活。 没看见几位还等着买肉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做哪门子的买卖!!” 被金满银这个地头蛇一顿狂怼,哪怕杨栓娃自认为有几分本事,也不敢回嘴了。 更何况他并不是什么过江龙,充其量也就是峡口村的一条长虫,在这金家园子村,他可不敢太放肆。 委委屈屈地沉默了一会儿,杨栓娃没有等来金满银的可怜,只好叹气说道:“金社长,啥都不说了,六块就六块吧。找钱!!” 他重新掏出纸钞,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了过去。 那表情,就像割了自己的肉一样。 金满银还在生杨栓娃的气,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纸钞一眼,而是对站在一旁等着买肉的远房表弟说道:“他表叔,你有零钱的话先给杨栓娃,等回咱俩再算账。” “行呢么表兄。” 金满银的远房表弟爽快地答应一声,接住杨栓娃的十元纸钞,从自己兜里数出四张一元的递过去。 第151章 杨栓娃的发家史(四) 把四张一元的纸钞抓住手里。 杨栓娃的一颗心,这才算彻底就位了。 他接过那四张一元纸钞,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可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想要这牛下水呢。 就在他弯腰要把破麻袋一起卷走的时候,看穿他心思的金满银又没好气地说道:“麻袋不是钱啊?用你自己的袋子。” “领导,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这次遇上对手了。” 杨栓娃苦笑着,出门去架子车上取袋子了。 那模样,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 等他提着装有全副牛下水的袋子走了以后,金满银接住远房表弟递过来的纸烟叼在嘴里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不屑地说道:“就杨栓娃那样的,屁股一抬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嘿嘿,还想占我的便宜?白日做梦去吧!!” 说完,他又继续埋头剔他的肉,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再说“宝贝”终于到手的杨栓娃,此刻正强忍着牛下水散发出来的那股臭烘烘、令人作呕的气味,脚步匆匆地刚走出金满银家的院门。 这气味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他的鼻子,让他每呼吸一口都仿佛是在受刑。 可他心里想着那可能藏在牛胃里的牛黄,便也只能咬牙忍着。 刚一出门,迎面就碰上了两个熟人——杨铁锤和张狗娃。 说是熟人,其实还不如说是仇人呢。 这俩人在峡口村那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平日里没少干些让人头疼的事儿。 “哟,杨老板,今儿咋有空来我姐夫家串门了呢?进去再坐会儿呗?” 杨铁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不啦,还得回家翻肠倒肚去呢。” 杨栓娃扫了一眼捂住鼻子的张狗娃,心里一阵厌烦。 年初的时候,就是这家伙,仗着背后有人撑腰,非要拿他的七分山地换自己的一亩水浇地。 当时为了这事儿,双方还闹得挺不愉快,差点就动了手。 算了,眼下可不是想当年那些破事儿的时候。杨栓娃心里想着,只想赶紧摆脱这两个瘟神。 “看起来,我姐夫真把牛给杀了呀!!” 杨铁锤注意到了杨栓娃提在手里的牛下水,满眼可惜地说道。 不过,他可不是心疼那头生病的老牛,那牛都病恹恹的了,留着也没啥用。 他可惜的是,牛没了,以后家里的那几亩烂地可就再也指望不上姐夫帮忙耕种了。 这下牛没了,杨铁锤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 “咋不买点肉呢?这玩意儿腥臊恶臭的,以你的身份能下得去嘴?” 张狗娃瞅着杨栓娃,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扇了扇鼻子,仿佛那牛下水的气味能把他熏晕过去似的。 那眼神里满是嘲讽,就像在看一个穷酸鬼在捡破烂。 杨栓娃,唯恐被这两个峡口村有名的小混混给缠上,更怕他俩一犯浑,发现了牛胃里面的秘密。 要是让他们知道这牛下水里可能藏着牛黄,那还不得跟他抢啊。 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往架子车跟前走:“哪有那闲钱吃肉啊,能吃上一口下水,就不错了。” 他的脚步有些急促,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慌乱。 杨铁锤这会儿已经生姐夫金满银的气了,心想杀牛这么大的事儿,姐夫居然都不提前跟他说一声。 见杨栓娃要走,他也没阻拦,让到一边,甚至还学着张狗娃的样子,捂住了鼻子,仿佛多闻一下那气味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张狗娃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杨栓娃走,他还想着报年初不换庄稼地的仇呢。 于是横跨一步,挡住了杨栓娃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杨老板,在我跟铁锤跟前哭什么穷啊。 我跟你八竿子打不着,铁锤可不一样,好歹你俩都姓杨,八百年前一个锅里吃过饭。 怎么,怕铁锤跟你借钱啊,还是怕铁锤去你家吃肉?”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杨栓娃心里暗暗叫苦,又不敢反驳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张狗娃。 于是只好陪着笑脸不说话,心里却盼着张狗娃能赶紧放他走。 他越是忍让,张狗娃越是嚣张,得势不饶人地又问道:“我瞅着挺重啊,这是花多少钱买的?” 张狗娃的眼神里满是好奇和贪婪,仿佛在盘算着这牛下水到底值不值钱。 眼瞅着再不说话这狗 日 的就要动手撕吧了,杨栓娃急忙说道:“不贵,六块。收拾干净了能吃好几顿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恐惧。 “啧啧,铁锤,你听见了没有,六块啊,还不贵。” 张狗娃看着杨铁锤的背影煽风点火,意图让他也过来怼自己的仇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意提高了音量,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杨栓娃花了六块钱买了这堆臭烘烘的牛下水。 可是他想错了。 杨铁锤的心思这会儿全在杀死的那头牛身上。 在接受了牛死不能复生这个残酷的现实之后,他很快就想到,自己今天真是来巧了。 既然姐夫家杀牛了,自己不但可以混个肚子圆,走的时候还可以提上几斤回去。 这牛肉可是好东西,平日里可舍不得吃。 这么想着,他也就没太注意听张狗娃说了什么。 “铁锤,想啥呢?杨栓娃说他用六块钱买了你姐夫的牛下水!!” 张狗娃抬高声音又对杨铁锤说道。 他见杨铁锤没反应,心里有些着急,便又重复了一遍。 杨铁锤这才回头,看也不看神色紧张的杨栓娃,而是对张狗娃招招手说道:“还想不想吃牛肉了?想吃的话就赶紧跟我进去帮忙!!” 白吃谁不吃啊!!说不定还有酒喝。 张狗娃一听有牛肉吃,眼睛都亮了。 他其实早就馋牛肉了,只是不好意思首先张口。 这下好了,杨铁锤先说了,自己沾光肯定能吃上。 于是,食指大动的张狗娃放了杨栓娃一马,跟在杨铁锤身后进了金满银家。 杨栓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把装有全副牛下水的袋子丢到架子车上,弓着腰,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第152章 暗着不行明着来 琢磨了一晚上杨栓娃的发家史,娃娃们中午快放学的时候,王二狗被砸门声惊醒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瞪大双眼以为知道实情的金满银带着小舅子杨铁锤打上门来了。 没办法,越是琢磨,他就越把自己想象成了靠卖牛黄发了财的杨栓娃。 “二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 直到杨栓娃气急败坏的声音顺着被风刮破的窗户纸撞进耳朵,王二狗这才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 “拿了你三块钱,你TM的准备把老子当牛使唤啊!!” 王二狗嘴里骂着,穿裤子下炕,出去开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 推着自行车的杨栓娃看着扣眼屎的王二狗,催促说道:“赶紧去洗脸,最好换身衣服,跟我去见个人。” “啥事这么急啊,我还没吃呢。” 王二狗其实注意到了杨栓娃挂在车把上的布袋子,但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带的吃的,故意搓着肚子上的污垢说道。 “有吃的。赶紧的,中午请你在四金龙乡吃牛肉。” 杨栓娃早就不耐烦了。 取下车把上的布袋子,丢了过去。 “等我一分钟!” 王二狗转身跑进屋子。 很快,他就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 也就比平时穿的少了几个补丁,稍微干净一点。 “上车!” 杨栓娃皱着眉头看了王二狗一眼,调转车头命令一般。 王二狗等他骑稳当之后,这才跳坐到后座上。 一手抓着车架,一手抓着杨栓娃带来的死面饼子大口大口地吃着。 活像饿鬼投胎来的。 半个小时后。 气喘吁吁的俩人推开了北川湾乡唯一一家私营饭馆的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走在前面的杨栓娃挑开半截门帘,走进所谓的包间。 一头雾水的王二狗进去后,就看见了围坐在圆桌跟前的两个人。 一位他认识。 是昨晚上才见过面的吴有成。 另外一位,不认识。 不过看他的穿着,还有气势,以及吴有成跟杨栓娃在他面前客客气气的样子,来头肯定小不了。 人来齐了。 老板开始上菜。 四凉四热八道菜,外加两瓶金城大曲。 虽然吴有成和杨栓娃都暂时没有介绍老人的身份,王二狗还是很识趣地起身给三人倒了酒。 最后才给自己倒上一杯,在吴有成眼神的暗示下,恭恭敬敬对老人说道:“表叔,第一次见面,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我敬您。 我干了,您老随意。” 说完话,他一扬脖子,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喝了下去。 辣!! 没敢夹菜,站在原地等老人表态。 老人呵呵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看他放下了杯子,吴有成这才笑着介绍道:“小王,这位是县物资收购公司的张股长,以后遇着药材收购方面的事,你哪里不懂,可以请教张股长。” 听到对面老头是公家人,而且还是个管。 王二狗急忙躬身九十度问候,再次给自己的酒杯里倒满酒...... “还没说正事呢,你是要把自己灌醉啊!!” 张股长淡淡笑看满头冒汗的王二狗,看玩笑说道。 如果此时梁金涛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认出,吴有成口中所谓的张股长,其实就是北川湾乡收购站给邱富海打下手的老张。 “张领导,我是要给您敬酒。” 王二狗开始结巴了。 端着酒杯的两个手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坐下吧。吃菜吃菜!!” 所谓的张股长笑着抬手示意,首先抓起筷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服务员一样的王二狗通过杨栓娃、吴有成还有张股长他们三人之间的谈话,听出来了。 这三位要联合在四十八军户乡开一家中药材收购站。 傻子都能够想到,他们这么做,针对的就是梁金涛。 听出来点门道的王二狗有些慌地坐到位子上,心说,我全身上下只有十来块钱,你们出钱开收购站,叫我过来干啥么。 注意到王二狗不安的样子。 吴有成轻咳一声说道:“等到收购站开起来,咱们三个人......” “老吴,不是三个,是四个。” 杨栓娃笑眯眯地打断,提醒道。 “哦,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一喝酒就说错话。”吴有成侧了侧身子,看向就要把脑袋杵到裤裆里的王二狗继续往下说道,“二狗兄弟,你跟杨老板没来之前,我就跟张股长合计了,这个收购站开起来以后,你就得过来帮忙。 你放心,活不累,工资却不少,一个月给你二十块。” 还有这种好事? 王二狗疑惑地抬起脑袋,看着三位老板。 冒牌股长老张老神在在地出问道:“小王啊,你知道这收药材的利有多大吗?” “上山挖药的事儿,小时候也没少干。一天累死累活的,也卖不了几个钱。” 王二狗看了一眼药材贩子杨栓娃,实话实说道。 “小王,你错了。”冒牌股长老张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北川湾乡收购站主持工作,可是特意留意你们乡峡口村的那个梁金涛的,他是收了湿的之后,挑挑拣拣,晾晒干以后拉过来再卖,那利可就是翻一番都不止呢。” “真有那么大的利?”王二狗还是半信半疑,直接看向杨栓娃。 几个人里面,他就知道杨栓娃是地地道道的中药材贩子。 杨栓娃重重点头,说道:“以后就是合伙人了,二狗,我不瞒你,中药材上的利润大的很。” “就这半个月时间,不算废品,梁金涛仅仅只是中药材就挣了三百多块!”冒牌股长老张蛊惑性的一句话,瞬间让王二狗瞪大了眼睛。 杨栓娃和吴有成都看见王二狗开始心动了。 也是,这小子好吃懒做,别说三百块了,就是三块钱你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冒牌股长老张趁热打铁说道:“小王,梁金涛家里以前是啥样子你肯定知道一点,现如今他过的又是什么样子,你心里肯定也有数。 回去后,你不妨找熟人打听一下,我相信肯定有人知道,从去年腊月梁金涛开始倒腾废品开始倒现在,他大概挣了多少钱。” 第153章 倒梁联盟 杨栓娃骑着自行车拖着王二狗来到北川湾乡,跟早就等在这里的吴有成见面。 吴有成还请来了另外一人,冒牌的北川湾乡收购站股长老张。 为了让王二狗彻底放下戒备,冒牌股长老张蛊惑他说道:“小王,梁金涛以前是什么样,你肯定比我清楚,那就是一街溜子。 可是自从人家开始倒腾废品,现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但凡是峡口村的人都看见了。 你今天回去以后,不妨找关系好的侧面打听一下,大概就知道姓梁的这几个月挣了多少钱了。” 吴有成见王二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动摇,心中暗喜,赶忙趁热打铁,语重心长地说道:“二狗啊,你想想当年梁金涛跟着张幸福他们混的时候,那日子过得叫一个惨呐! 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说,还嗜赌成性,把家里能输的都输光了,差点就家破人亡。 你再看看你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比他那时候强太多了。可为啥你如今的日子,反而过得还不如他呢?说到底啊,就是差一个机会。 我跟你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太了解你了,只要机会来了,以你王二狗的本事,挣钱的能力绝对不比梁金涛差!” 此时,王二狗已经被冒牌股长老张和吴有成轮番忽悠得有些心痒难耐了。 特别是想到梁金涛的婆娘赵秀芬,隔三岔五就割肉买酒,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不过,这小子倒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梁金涛那些年确实不是个东西,我听说他跟他婆娘都差点闹到离婚的地步了。但人家有一点比我强啊,老梁家人口多,一大家子人呢。 他二哥梁金水还是村干部,据说杨铁锤他们之所以离开峡口村,都是被梁金水给逼走的。 所以说,梁金涛就算再混账、再不是东西,人家背后有靠山啊,有人给他兜底。 尤其是他老丈人,那可是吃公家饭的,每个月按时领工资,干啥都有保障。 我呢,上进心肯定是有的,可是…… 也不怕张领导笑话,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十几块钱,还是老吴大哥跟杨老板给的。 至于家里,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我又没有兄弟姐妹,想干点啥都没人能跟我商量,也没人能帮衬我一把。” 杨栓娃注意到吴有成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便对有些泄气的王二狗说道:“二狗,话可不能这么说。 梁金涛是有一大家子人帮衬着,可反过来想想,他的那些叔伯们,可都是孤寡老人啊,以后养老送终的事,可都得落在梁金涛头上,他肩上的担子可比你要重得多。 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就梁福圭和梁福朝那俩人的为人,会那么不惜力地帮梁金涛这个都快出五服的侄儿吗?” 吴有成满意地看了杨栓娃一眼,对他的这番分析十分赞赏。 他也接着说道:“二狗啊,梁家除了梁金水和在县上教书的梁金来还算有点见识,梁金涛的亲哥梁河涛,那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除了有一身蛮力会种地,还能干啥? 今天把你请过来,目的只有一个,就像张股长刚才说的,咱们要联合起来,把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生意做大做强。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 王二狗挠着头,一脸为难地说道:“吴哥,你们雇我干活,一个月给我开二十块钱的工钱,我肯定乐意。 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干啥都行。 可是,要说做生意,我肯定不是梁金涛的对手啊。我怕到最后把买卖干赔了,那可就太对不起你们三位了。” 冒牌股长老张笑着说道:“小王啊,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会做买卖的。你不信问问栓娃老板,他是怎么发家致富的,还不是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 所以啊,只要你肯学,认真学,首先我不怕你赔钱。”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暗自嘀咕:要不是看在堂表妹夫苟奇志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坐在这里跟你们瞎掰扯呢。 按理说,老张来北川湾乡收购站都快一个月了,早就看出邱富海跟林沛夏两口子对梁金涛是什么态度了,他本不应该从中搅合,甚至下绊子。 哪怕堂妹夫苟奇志亲自打电话过来,把他跟梁金涛之间的矛盾几乎放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老张在邱富海眼皮子底下做事,要是被邱富海知道他针对梁金涛,肯定没好果子吃。 可是老张就是鬼迷心窍,铤而走险了。 谁让他看到了中药材收购这一行能挣到大钱呢? 而且,名义上是老张、杨栓娃和吴有成共同出资在四十八军户乡成立中药材收购点,实际上是杨栓娃和苟奇志两个人出钱,老张跟吴有成一分钱不出,月底就按照收入分成。 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呢? 杨栓娃霸气地摆摆手,对王二狗说道:“二狗,钱的事你不用操心,由我跟张股长、吴有成三个人分摊。你只需要负责把心思放在生意上,给咱们好好操心就行。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建议你不妨试一试。 干好了,以后说不定这就是你小子的事业了;干赔了,受损失的是我们三个出资人,你啥损失也没有,还能挣一份工钱。 你想想,这多划算啊!” 王二狗听了杨栓娃的话,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他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做生意的经验,但杨栓娃说得也有道理,干成了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干赔了也没什么损失,还能有工钱拿。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可他又有些犹豫,毕竟做生意不是小事,是要掏真金白银的,真干赔了,如果说吴有成和杨栓娃不找他的麻烦,打死王二狗都不相信。 这两人在四十八军户乡什么名声,他岂能不知道? 都他妈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吴有成看出了王二狗的犹豫,又接着说道:“二狗,你别想那么多。做生意哪有不冒风险的? 但咱们有张股长这么有经验的人在,还有我和杨老板,咱们一起商量着来,肯定能把生意做好。” 第154章 遇着熟人了 翌日,晨曦初露,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梁金涛便早早地起了床,给睡眼惺忪赖床不起的赵秀芬做好早饭,他吃完之后就去了六爸梁福圭家。 梁福圭两口子也都起来了,梁福圭正在套骡车,而廖凤英进进出出的喂家里的小鸡和猪仔。 梁金涛帮着六爸把骡车套好,正准备出发去八爸家里拉废品,六妈廖凤英一边穿着半新旧的外衣,一边嘱咐梁福圭别忘了给菜园子浇水。 “六妈,你这是要干啥去啊,穿这么新?” 梁金涛抓紧缰绳,笑问道。 “哎呀,金涛啊,你六妈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想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把这一车废铜烂铁变成钱的。” 廖凤英拽着衣服下摆,往展贴里弄,一脸期待地说道。 梁福圭才坐在凳子上准备抽一锅子旱烟,听到后,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嘟囔道:“老婆子,我看你就别去了。本来这一大车都够骡子受的了,还得拉你这一百多斤臭肉。 敢情骡子不是你买回来的,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啊。” 廖凤英白了自己男人一眼,双手抱胸,倔强地说:“我跟后边跑,行了吧?我就想去看看,又不碍事。” 不管梁福圭怎么劝说,廖凤英就是铁了心要跟着去。 梁金涛无奈地笑了笑,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廖凤英欢欢喜喜地跟在骡车后面,一路说说笑笑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到了梁福朝家把废品装车,就出发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忙各的。 梁金涛专注地赶着骡车,心里盘算着这车废品能卖个好价钱。 廖凤英则时不时地东张西望,跟相熟的村民打着招呼,有时候还会从骡车上跳下来喧上两句。 就快到北川湾乡收购站跟前了,梁金涛突然猛地扯住缰绳,骡子“咴咴”叫了两声,停了下来。 梁金涛不慌不忙地把骡车栓在路边的杨树上,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他一会紧紧鞋带子,一会又蹲下身子看看骡子的肚带,就是迟迟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 廖凤英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大声问道:“你这是干啥呢?就剩这么两步远了,咋不走了?等人家邱股长出来接你呢?” 梁金涛连忙示意六妈不要吱声,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收购站大门外,压低声音说:“六妈,你看那边。” 廖凤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收购站大门外。 只是距离有点远,她一时没认出来是谁。但梁金涛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吴有成和杨栓娃。 然而,廖凤英这一嗓子,早被耳尖的吴有成给听去了。 吴有成扭头一看,见是梁金涛,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他赶忙扯了扯浑然不觉的杨栓娃,转过身,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快步走了。 这个时候,廖凤英也看清了杨栓娃的模样。 都是一个村的,她岂能不认识。 至于走在杨栓娃身边的吴有成,她只觉得有点面熟,想着应该也是四十八军户乡的,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梁金涛盯着俩人匆忙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满是疑惑。 他转过头,问廖凤英:“六妈,杨栓娃这边有亲戚吗?” 廖凤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得问你二哥,他跟这边村上的干部们熟络,说不定能知道点啥。” 梁金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解开缰绳,赶着骡车进了收购站的院子。 进了院子,梁金涛四处张望,却没看见邱富海的身影。 于是,他笑呵呵地朝着坐在库房门口的老张走去,大声打着招呼:“张叔,今天精神不错呀!这一身四个兜,老远一瞅,跟我们乡上的一把手一个样。” 老张正坐在库房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 听到梁金涛的声音,猛地一愣神。 他没想到吴有成跟杨栓娃前脚才走,梁金涛后脚就来了。 老张担心梁金涛和吴有成、杨栓娃撞上,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讪讪一笑,说道:“啊……我再有几年就退休的人了,还能跟人家乡领导比?” 随后,他看了一眼车上的废品,故作惊讶地说道:“这次又没少拉呀!” 梁金涛笑着点点头,说道:“嗯,把前两天收的,都拉来了。家里都空了。” 老张瞥了一眼梁金涛,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开口。 他有心问问梁金涛有没有撞见吴有成和杨栓娃,但因为心里有鬼,又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只好转移话题,说道:“空了,可得抓紧收啊……最近这废品跟药材的行情都还不错,可得抓住机会。” 梁金涛笑着应道:“张叔说得是,我正打算着多收点呢。” 这时,梁金涛又想起了邱富海和林沛夏,便问道:“张叔,怎么没看见邱股长跟我姐啊,他俩这是请假了?” 注意到老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梁金涛并没有往深处想,只是单纯地关心起了邱富海和林沛夏。 老张见梁金涛问起了邱富海两口子,心中暗自庆幸,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转移话题。 因为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他急忙笑说道:“哦,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 昨天还没下班呢,邱股长就陪着媳妇坐最后一趟班车回县城了。 小梁啊,虽然邱股长没说,可是我看出来了,他媳妇这一次怀的绝对是个儿子。 这一次去县医院,应该是去拿上一次的检查结果,顺便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邱股长两口子结婚这么些年,终于有了孩子,而且还是个儿子,你说他们能不高兴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可不只是个儿子,还有个丫头呢。 龙凤胎啊!! 不过,这番话梁金涛自然不会说出口。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说道:“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下回过来我得把家里的新鲜蔬菜给我姐带一些过来。” 廖凤英这几位梁家的老人也知道梁金涛跟邱富海两口子的关系,她在旁边也笑说道:“正好,我家里有几只老母鸡呢,让你六爸杀一只,你给邱股长带过来。 这老母鸡炖汤最补了,给孕妇喝正好。” 梁金涛笑着点点头,说道:“行,六妈,那就麻烦六爸了。” 第155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到梁金涛跟他六妈,不仅要给邱富海两口子送蔬菜,还要送老母鸡,心里有鬼的老张,突然就有点后悔之前答应堂表妹夫苟奇志帮着对付梁金涛了。 他不由得暗自咒骂起吴有成和杨栓娃这两个人来。 这俩人他妈的都属狗的吧,狗窝里就放不住酥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早上跑过来跟自己要中药材价格表。 但愿啊,但愿他俩没跟梁金涛撞上。 梁金涛可压根没想到,邱富海的这位助手,暗地里竟帮着吴有成和杨栓娃,要针对自己呢。 他只是觉得,老张这人有时候看上去是有点古板,可每次过来交废品或者中药材,价格方面从来不用多说,就是过秤的时候,老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梁金涛打心眼里觉得老张这人其实挺不错的。 梁金涛甚至还动过要给老张送烟送酒的念头,想着万一哪天邱富海有事不在收购站,人家可就是妥妥的一把手了。 就像今天这样。 三人一番忙碌下来,一骡车废品又卖了三百二十七块钱。 老张直接给了二百三十。 廖凤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手里叠口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看着侄儿从老张手里接过一沓钱时,她眼中暗现波光,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答应给他们老两口养老的梁金涛挣得越多,她就越高兴。 “六妈,你拿这十块钱去旁边的供销社,花不完别回来……” 梁金涛寻思着,有钱了咱也得大气一把,必须得让第一次跟自己出来的六妈感受一下花钱的痛快。 往库房里面搬废品的时候。 梁金涛注意到今天库房里面的废品摆放得格外整齐,心里一动,便说道:“张叔,不是我背地里说我邱哥坏话,您一来就是不一样,啥啥都归整得整整齐齐的。” 老张提着一捆废报纸往库房里面走,平静地笑说道:“放药材的那个库房我拾掇得才整齐呢。 药材不同于废品,又分等又装袋子的,折腾死个人了。” “着啥急,慢慢整呗。整不完,还有下个月呢。” 梁金涛故意说道。 “那可不行,后天县里的大车就来拉了。收拾不利索,又得挨批评了。” 老张丢下废报纸,摆整齐了,这才摇头说道。 后天,月底第二天。梁金涛暗暗记下了县公司上来拉药材的时间。 等俩人把一车废品都搬进库房之后,梁金涛很随意地掏出一盒未拆封的“哈德门”塞给老张,问道:“张叔,用不用我帮啥忙?” 手里拿着“哈德门”,老张良心发现,多说了一句:“快忙你的吧,趁这几天多收点。再过些日子,叶子展开了,跑了浆气,就压不住秤了。” 他说的是中药材。 梁金涛又是心头一热。 要说老张这人,心眼儿是真不坏。 即便今天邱富海两口子不在,秤上依旧照顾了自己,还多给了三块钱,凑了个整数。 见六妈还没回来,梁金涛又问道:“张叔,我那儿开始收黄芪了。我看别的药材都没有备注,就黄芪的后边有备注,还让按等捆成小把儿。黄芪的要求咋这么高呢?” 老张顺嘴说道:“药材好,用量大呗……” 说着话,他走过去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晃了晃说道:“你看看,听县药材公司的老郭说,这玩意儿能提气,我这不也泡了几块。” 梁金涛心里一动,又问道:“张叔,你刚才说的县药材公司的郭同志,就是每个月来验质提货的吧?” “对,就是他。”老张察觉到梁金涛的小心思,故意说道,“等邱股长回来了,你让他给你介绍一下。” “张叔,不用了。有你跟邱股长照顾,我就很知足了……” 梁金涛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 老张眯眼一笑,没说话。 正说着话,廖凤英连拖带拽地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 除了油盐酱醋,就是一些针头线脑。 “六妈,你这买的都是些啥呀?咋一点吃的都没买呢?” 老太太左手举起一瓶醋,右手一指搁在骡车上的盐:“这不是吃的吗?” 梁金涛哭笑不得。 老张在后边笑笑说道:“这些东西,哪样不是过日子正用的?要说这过日子啊,还得是岁数大的人。” “张叔,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梁金涛和老张打过了招呼,又拽着廖凤英出了院子向供销社走去。 “六妈,刚才那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一边走,梁金涛一边问。 “没少花……花了四块多呢……”廖凤英掏出零零碎碎的一把钱,递给了梁金涛,“给你。” “六妈,你留着吧。”说着话,又从兜儿里拽出一张五块的,递给廖凤英,“这个你也拿着。” “我要这么多钱有啥用?”廖凤英赶忙推回了侄儿的手,“你收药材还得用呢。” “六妈,不差这点。你拿着吧。” 这段时间梁金涛也看出来了,六爸一家的现金几乎都投资到庄稼地里了,六妈又是个好面子的人,兜里没钱可不行。 廖凤英刚把钱揣兜儿里,又想起什么似的掏了出来:“不行不行!你就是给我压兜儿,也得当着秀芬的面给。 另外,要是让你六爸知道了,又该打折我的腿了。” 好吧…… 虽然知道六爸绝对不会打折六妈腿,梁金涛还是把钱收了回来。 他感动于六妈让他当着赵秀芬的面给她给钱。 六妈是上了岁数,可是一点都不糊涂。 供销社里,廖凤英攥着手里的几块钱,瞅啥都有用,摸啥都嫌贵。 最后终于狠下心,给老梁家的梁小虎、梁小丫分别买了一些零嘴。 虽说不是亲孙子,可毕竟是梁家的后人,老百年了,他们可是要戴孝帽的。 看到六妈只是给两个孙辈买了东西,梁金涛又是一阵感动。 看着梁金涛一包一包地往三角兜子里装各种吃的、用的东西,廖凤英直咧嘴。 又一想,吃到嘴里的,就算是得了,总比送到牌桌上强。 只是,当她看到侄儿把几盒烟揣进兜儿里时,忍不住又说话了:“金涛,你平时不咋抽烟啊。 你的几个老子又抽不惯,你买它不是糟蹋钱吗。” 第156章 花小钱办大事 看到梁金涛不但买了很多吃的,还买了几盒烟,六妈廖凤英有点生气。 她拉着脸说道:“你平时可不怎抽,你那几个老子又嫌纸烟不过瘾,你买它干啥呀。” 梁金涛当着几个售货员的面没说,等出了供销社之后,往收购站走的路上才解释道:“六妈,这三盒烟是给老张买的。” 廖凤英“哦”了一声,心里有点不痛快地说道:“买就买吧,你一下子买了三盒,还都是带把儿的…… 一盒一块多钱呢。” 她不反对侄儿走路子,单纯的觉得礼物有些贵了。 在廖凤英看来,花在这三盒带把儿的纸烟上的钱,要是买成旱烟渣子,梁福圭能抽两三个月。 “六妈,这钱不白花。”梁金涛耐心地解释道,“刚才你也看见了,那车废品本来买了三百二十七块,老张多给了三块。 过秤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老张在秤上也照顾咱们了。” 廖凤英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觉得,侄儿跟他们几个老家伙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凭什么一个过秤的就可以一下子拿走好几块。 心里不舒服,嘴上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给他再多烟,不给他废品或者药材,他还能给你钱咋的?” “那肯定不会给。”看到六妈因为这么点小事心里不舒服,梁金涛只好继续安慰说道,“六妈,邱股长媳妇怀孕了,以后像今天这种情况肯定还会发生。 以后邱股长陪着他媳妇去县医院检查身体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那咱们单独跟老张打交道的次数也就会越来越多。 他即便不像今天这样多给咱们钱,但是只要秤上面不做手脚,咱们就等于赚到了。 六妈,我这叫花小钱办大事。” “你六妈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就是觉得......唉,不说了,你做事我们几个老人没有不放心的。” 廖凤英听明白侄儿的苦心了,点点头叹气说道。 梁金涛给老张给烟的时候,老张一开始坚辞不受,还生气地说梁金涛不拿他当朋友。 但他怎么拗得过梁金涛呢,最终还是收下了。 为了让自己有亏的心好受一点,送梁金涛出收购站的时候,老张根据自己多年收中药材的经验,提醒了梁金涛几句。 原本看老张有点不顺眼的廖凤英看到这一幕,心里对老张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散了。 娘俩坐着骡车往四金龙乡方向走了。 梁金涛和廖凤英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蜿蜒的乡道上。 一直躲在收购站大门外不远处角落里的吴有成和杨栓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像两只受惊的野兔般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 吴有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担忧。 他皱着眉头,率先开口道:“老杨,你说刚才在收购站大门外,梁金涛到底有没有看到咱俩啊? 我这心里头一直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杨栓娃也是一脸的愁容。 他挠了挠头,眼神中满是侥幸,说道:“我觉得应该没看到吧,咱俩跟他可是隔着好几十米远呢。 当时看梁金涛的样子,估计是骡车出啥问题了,他要是看到了,哪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在老张那里待这么长时间。 另外,他又陪着他六妈廖凤英去供销社买了好多东西,一看就是因为挣到钱了心里高兴。 所以我觉得吧,他压根就没看到咱俩。” 吴有成却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梁金涛那小子精明得很,他那个大嘴六妈又在身边,说不定他当时就发现了,只是装作没看见,心里头指不定在盘算着什么呢。 你想想,咱们之前跟他有过节,他要是知道咱们来收购站找老张,能不防着点?” 杨栓娃听了,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安慰自己:“老吴,你别我还要小心啊。 咱们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就算他姓梁的看到了,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我就不信他会知道咱们要开收购点的事。” 吴有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呀,就是太乐观了。 现在老张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梁金涛真发现了什么,跟邱富海一说,邱富海肯定要给老张穿小鞋,以后咱们想从老张这儿弄点好处可就难了。” 杨栓娃听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咬了咬牙,说:“那要不咱们去找老张问问?看看刚才梁金涛有没有跟他说起咱俩,也顺便探探梁金涛这次过来又卖了多少钱。” 吴有成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刚要点头答应,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可是,咱们这么贸然去找老张,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啊? 毕竟咱们今早过来拿价格表也没跟他打招呼,让他帮着对付梁金涛也是因为苟奇志的面子,现在又因为这点小事去烦他,万一他觉得咱们太麻烦,反悔不愿意再帮咱们了,那可就糟了。” 杨栓娃一听,也觉得有道理,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还是别去找了。 万一老张不高兴,那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咱们还是按照苟奇志的安排抓紧时间办正事吧。” 吴有成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梁金涛发现了咱们的计划,那咱们可就麻烦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骑着自行车慢慢地往村子里走去。 路过收购站大门的时候,猛蹬了几下,生怕被老张给看见。 一路上,吴有成和杨栓娃的心情都不太好,仿佛头顶上笼罩着一层乌云。 原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不料还是出了岔子。 吴有成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生怕梁金涛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 杨栓娃则低着头,默默地骑着,心里想着王二狗这个时候应该按照计划开始行动了吧。 第157章 明枪怎么躲 正如杨栓娃想的那样,王二狗的确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开始行动了。 梁金涛跟六妈廖凤英赶着骡车过了吊桥,快要走到麻家巷口的时候,突然,乡政府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先是一阵调试声响的电流刺啦声,接着就是有人屈指弹击话筒的咚咚声,紧接着便是咳嗽清嗓子的动静。 最后,从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的三个朝向不同方向的大喇叭里面,传来一阵拿腔捏调的官腔:“乡亲们,请注意了,请注意了!本乡副乡长苟奇志有话要说,请大家竖起耳朵听好了!” 廖凤英皱了皱眉,对梁金涛说道:“这苟奇志又搞什么名堂?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梁金涛也感到有些奇怪,他停下骡车,说道:“六妈,咱们等等看,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于是,俩人一边赶着骡车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一边静静地听着广播里的内容。 “乡亲们,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苟奇志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了整个四十八军户乡,“为了方便大家出售中药材,增加大家的收入,我们乡政府决定大力支持在乡内开设一家新的中药材收购站! “这家收购站由我们乡里的能人吴有成、杨拴娃,还有咱们熟悉的王二狗共同出资创办。 他们承诺,将以公平合理的价格收购大家的中药材,绝不让乡亲们吃亏!” 廖凤英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她扭头对梁金涛说道:“金涛,这苟奇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突然支持起吴有成他们来了?” 梁金涛心中也是一动,他大概猜到了苟奇志堂而皇之以官方身份跟三人背书的目的。 但为了不引起六妈的担心,他淡淡地笑说道:“六妈,这苟奇志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咱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苟奇志的声音继续在广播中回荡:“乡亲们,我知道大家以前都是把中药材卖给梁金涛的,但是呢,梁金涛毕竟势单力薄,收购量有限。现在好了,有了吴有成他们的新收购站,大家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卖个好价钱了! “而且啊,为了庆祝新收购站的开业,吴有成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小礼品,凡是前来售卖中药材的乡亲们,都可以免费领取一份!大家可千万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啊!” 梁金涛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心中暗道:“苟奇志啊苟奇志,你这是明摆着要跟我作对啊。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吗?咱们走着瞧!” 六妈廖凤英也是一脸的不悦,她撇了撇嘴,嘟囔道:“这苟副乡长,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咱们金涛辛辛苦苦干起来的药材生意,他一句话就要给搅和黄了? 金涛,这苟奇志是明摆着要跟你对着干啊,居然在广播里公开给吴有成他们打广告,这不是明摆着要抢你的生意吗?” 最后一句话廖凤英说的很大声,显然已经很生气了。 梁金涛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拍了拍六妈的手,安慰道:“六妈,别急,咱们先看看情况,这事儿啊,没那么简单。” 这时,喇叭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乡亲们啊,这个收购站啊,不仅收购药材,还提供种植指导和技术支持,以后大家种药材啊,有不懂的,都可以去问他们,保证让大家的药材种得又好又多,卖上好价钱!” 趁着乡党委书记冯智海和乡长张桥去县里开会,乡政府他一家独大的机会,苟奇志公器私用,公开跟吴有成、杨栓娃和王二狗站台,彻底把他跟梁金涛的矛盾公开化。 梁金涛听着听着,心里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危机感。 他深知,吴有成、杨拴娃和王二狗这三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吴有成,那可是个狡猾如狐的家伙,再加上苟奇志在背后撑腰,这收购站一旦开起来,对自己的药材生意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金涛啊,这事儿你得想个法子啊,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得逞了。” 六妈廖凤英一脸焦急地看着梁金涛,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 梁金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对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六妈,你放心,这事儿啊,我心里有数。他们想开收购站,没那么容易。 咱们啊,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可是,金涛啊,这时间不等人啊,万一他们的收购站一开起来,把咱们的客源都抢走了,那可怎么办啊?” 六妈廖凤英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梁金涛微微一笑,拍了拍六妈的手,安慰道:“六妈,你放心,做买卖各有各的顾客,客源啊,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抢走的。” 六妈廖凤英听了梁金涛的话,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但也只能点了点头,道:“那行吧,金涛啊,这事儿啊,你就多操点心吧。咱们梁家啊,就指望着你了。” 梁金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清楚,这场药材生意的争夺战啊,才刚刚开始。自己啊,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才行。 “咳咳,下面让王二狗同志给大家说说他们药材收购站的情况。” 乡广播站里,苟奇志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从凳子上站起来,把位置留给一旁兴奋的直搓手的王二狗。 如果不是杨栓娃和吴有成武北川湾乡去办事了,这坐官椅讲话的机会岂能轮到他? 王二狗倒也有点自知之明,苟副乡长站起来把对着话筒讲话的机会让出来了,但他并没有坐下。 而是很懂规矩地把话筒连同话筒架子一起拿起来,首先冲着准备离开的苟奇志鞠躬致谢。 苟奇志随意地摆摆手,小声对负责管理广播室的同事交代了两句,就背着手离开了。 第158章 你有竞争对手了 乡政府负责管理广播站的干部送走苟奇志。 转身回来后看到王二狗攥着话筒架子,居然还一脸兴奋地低头看着苟奇志让他记熟的那套说辞。 干部着急下班,但因为设备开着,一说催促的话肯定就给广播出去了。 于是走过去,抬手推了轻轻推了推王二狗,示意他赶紧说。 王二狗急忙点头,吞咽了一口口水,照着纸上面的内容往下开始念:“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是王二狗,都把手里的活计放一放,往我这儿瞅瞅! 今儿个晌午通过乡政府的大广播,是有几件顶顶重要的事儿要跟大伙儿掰扯清楚。 吴有成老板和杨栓娃老板特意交代我说,这件事儿关系到咱们每家每户的钱袋子,可都得听仔细喽! 先说这头一件大喜事儿! 县里头三申五令,说要让咱们靠山吃山,把漫山遍野的宝贝疙瘩都变成真金白银。 四金龙乡供销社和咱们乡供销社的两位主任亲自到咱们乡的堡子山、西坪、南坪等几个山头都考察过,说这些地方山里面长出来的那些野生的柴胡、黄芪,那可都是上等货! 经过吴有成老板、杨栓娃老板,还有我王二狗,我们三个人的商量,决定专门在咱们四十八军户乡四社王二狗家里开设了个药材收购点,由我,王二狗同志具体负责收购事务。 从明天早上八点钟正式开始收,每天早八点到晚八点,风雨无阻!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想当初我爸他们那个时候采了药材,得挑着担子渡船过河去四金龙乡,或者二十多里外的北川湾乡卖,现在不用跑那么远的路了,在家门口就能换成票子。 吴有成老板和杨栓玩老板给我立了军令状:第一,现钱结算,绝不拖欠——父老乡亲们你啥时候过来交药材,我啥时候把钱一分不差地交到你手里; 第二,秤准价公——说起这件事,还得感谢咱们乡政府的苟奇志乡长,为了乡亲们的利益不受一丁点损失,他专门去了一趟县里,利用自己的私人关系,特意从县计量所买来了一台新秤。无论谁要是看见我王二狗要是缺斤短两了,你直接吐我脸上; 第三,按质论价——品相好的药材,价格上浮百分之五到十! 各位老少爷们儿,你们也是给别人交过药材的,比较一下,你就说,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最后啊,我把收购的细账给大伙儿报报。 都支棱起耳朵听好了:苦参,一等品每斤六分钱,要带芦头的;柴胡分三种价,两年生的两毛五,三年生的三毛二;黄芪看粗细,小拇指粗的三毛八...... 完整的价目表我会用红纸写了三份,一份贴乡政府大门口的公告栏里,一份贴在四社水井旁边的电线杆子上,还有一份直接贴在收购站,也就是我家的院墙上。 从明天起,想要采药卖钱又不认识药材的,可以来我家里拿样品,带着样品你上山去找,肯定错不了! 对了对了,差点忘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头三天来交药材的,每人送半斤盐!散会!” 梁金涛一手牵着骡车往六爸家走,一边安慰着心事重重的六妈,耳边听着广播里王二狗絮絮叨叨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冷笑。 午后,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四十八军户乡的每一寸土地上,将整个乡村烘烤得暖烘烘的。 复兴渠北边的田地里,就快要变成金黄色的麦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丰收的喜悦。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图。 置身在这样一副美丽的图画里,廖凤英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丽。 梁金涛默默听完王二狗在广播里念完的药材收购价格。 无论是药材的收购价格和还是药材的排序,都跟他前天才重新张贴的广告一模一样。 这让他心中暗暗发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 “小梁啊,你有竞争对手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是对梁金涛说的。 梁金涛扭头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走过来,他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脚蹬一双黑色布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有对手好啊。表叔,您这是遛弯去啊!!” 梁金涛笑着回应道,顺着六妈的意思,把缰绳交到她手里。 “我去西坪泵房排个水。人家在广播里说的那么多的优惠条件,又是送盐又是送样品的,我咋没看出你着急呢?” 中年男人忍不住停下脚步,瞅着梁金涛,眼神中满是疑惑。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他额前的几缕白发,也吹皱了他脸上那道道岁月的痕迹。 梁金涛远远地看了一眼拽着骡车火急火燎往家走的六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中年男人,笑眯眯地说道:“表叔,我着急有啥用?难道说我着急了人家们就不开这个收购点了?” 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豁达与从容。 中年男人接过烟,就着梁金涛划着的火柴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仿佛是他此刻心中解不开的疑惑。 他一副琢磨不透梁金涛想法的样子,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 梁金涛笑了笑,又说道:“表叔,您想啊,钱又不是一家挣的。 咱们四十八军户乡这么大的地盘,谁规定了只能我梁金涛收,不让其他人收了?”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吸引了好多个脚步匆匆的村民的注意。 中年男人继续缓缓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争嘴的买卖,就不好干了呀……”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激烈竞争和重重困难。 此时,天空中飘过几朵乌云,遮住了部分阳光,使得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仿佛也在暗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波。 梁金涛见中年男人要走,就笑说道:“放心吧表叔,我心里有谱。”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行吧。小梁,你心里有谱就成,那三个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中年男人朝乡政府方向瞅了一眼,扬了扬只剩一半的纸烟,转身走了。 第159章 代理人上线 梁福朝家的小院里,只要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无论什么时候过去,永远都像是一幅热闹的乡村生活画卷。 阳光洒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将那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晒得微微发烫。 院子的一角,几株月季花开得正艳,红的像火,粉的像霞,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芬芳。 墙边的丝瓜藤顺着竹竿攀爬而上,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几朵金黄色的丝瓜花点缀其中,宛如繁星点点。 不知道梁福朝家情况的,会说梁家老八老了老了,知道享受了。 知道的人看到这些,只会默默替梁福朝叹气。 那些开的红艳艳的月季花,可都是他婆娘没有走丢前栽种下的。 而因为自己婆娘喜欢吃丝瓜,所以每年天气暖和了以后,梁福朝都会在菜园子里种上几窝子。 自己吃不完,就拿去送人。 有时候也会偷偷地丢进黄河里...... 快二十年了,梁福朝心里的那个疙瘩依旧没有解开。 有句话他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那就是他始终都认为自己的婆娘并没有跳河。 梁金涛走进八爸家的院子的时候。 正好看见老父亲正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提着一杆老式的秤,秤杆上刻着精细的刻度,秤砣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他正专注地给金家园子村的老金头过秤,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梁福海双手稳稳地提着秤绳,眼睛紧紧盯着秤杆上的刻度,嘴里还念念有词,计算着药材的重量。 赵秀芬站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时不时地看向秤上的数字,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付给老金头的钱数。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又夹杂着些许紧张,毕竟这买卖关系到家里的收入。 她的头发被微风轻轻吹起,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脸颊上,她也顾不上整理。 梁福朝则在院子另一边的土灶前忙碌着。 土灶是用土坯砌成的,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他把从山上采来的小野蒜仔细地收拾干净,那小野蒜的根须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叶子也洗得翠绿欲滴。 他将小野蒜一股脑地倒进锅里,用长柄的木勺轻轻地搅拌着。 不一会儿,小野蒜就变得半透明起来,梁福朝眼疾手快,用漏勺将它们捞出来,均匀地摊在破席子上。 那破席子虽然有些破旧,但被八爸擦得干干净净,小野蒜铺在上面,像是一幅绿色的画卷。 赵秀芬当着老金头的面在本子上算清楚账目,开始给他数钱,眼角的余光就注意到了梁金涛的身影。 明知道老金头等着拿钱,她还是忍不住多了一眼。 梁金涛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定和自信。 赵秀芬快速地把钱数给老金头,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大喇叭里喊的,你听着了吗?” “听着了。” 梁金涛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赵秀芬。 那沓钱被整齐地叠在一起,用一根皮筋捆着,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梁福海这个时候也看见儿子回来了,在一旁听到了小两口的对话,忍不住说道:“看人家拉屎,自己的勾子也……” 话说到一半,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儿媳妇就在自己身边,老脸一红,硬生生把“也痒痒了”四个字给憋回去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赵秀芬。 “该干啥干啥,不用怕他,影响不着咱们。” 梁福朝听到声音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瞅了一眼老金头,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然后又继续低头摆弄着破席子上的小野蒜,给老金头这个外人的感觉,他其实才是那个把刚才在广播里叫唤的王二狗当成屁的那个人。 看着一副没事人一样的自家男人,赵秀芬的心,却是没法安定得下来。 哪怕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沓大团结,那崭新的钞票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可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担心吴有成、杨拴娃他们会抢走自家的生意,担心家里的收入会受到影响。 老金头当然也听到乡广播里说的内容,不过他的心思不在那里。 此刻拿到了钱,右手小心翼翼地攥着,眼睛紧紧盯着那几张钞票,仿佛害怕它们会突然飞走。 他在心里面暗暗地一算计,自己这一趟除去本钱,净赚三块六毛五。 刚才结账的时候,赵秀芬想到梁金涛之前的叮嘱,心里一软,又给他凑了个整,给了四块钱。 老金头手里攥着钱,脸上乐开了花,那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是盛开的菊花。 他心里想着,这可比给旁人家放羊挣的多啊! 搁以前,邻居家的三头羊放一天,才给一毛钱。 而且每次到了结账的时候,邻居还老大不情愿的,总是抱怨这抱怨那。 梁金涛给安排的这个买卖,可得继续干着呀! 这不比放那一群五十多头羊挣钱来得快? 等到像梁金涛之前说的那样,等慢慢地把自己是他代理的风声放出去,金家园子村的人知道的越多,自己挣到的钱也就越多。 而且,这几袋子药材,也没啥值钱玩意儿,一大半都是苦参。 这要是四五袋子都是柴胡,那还不得挣五六块? 老金头越想越兴奋,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金家表兄,第一次干这个买卖,感觉咋样?” 梁金涛安慰完妻子,乐呵呵地凑过去,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问道。 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眼神中透着对老金头的关心。 没错,这位被大家伙叫习惯了的“老金头”,正是梁金涛在四十八军户乡位置最偏远的金家园子村选定的代理人。 老金头其实才四十来岁,只不过因为至今未婚,家里只有一个瘫在炕上的老娘,劳心又劳力,所以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老。 第160章 留客吃饭 梁金涛进了八爸梁福朝的院子。 安慰完听到吴有成他们要合伙开收购站广播而心神不宁的媳妇,乐呵呵地凑到老金头身边,递出一支哈德门。 老金头本名叫金天恩,此刻正坐在院子的一角,静静地抽着旱烟。 他的头发早就花白了,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一道道皱纹如同沟壑般纵横交错,就连背也微微有些驼了,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 梁金涛从兜里掏出一支哈德门,递到金天恩面前,笑着说道:“表兄,来,抽这个。” 金天恩抬起头,看到是梁金涛,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颤抖着双手接过烟,小心翼翼地夹在手指间,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破旧的火柴盒,划了好几下才划着火柴,点燃了手中的烟。 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浓郁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仿佛将心中的烦恼都随着烟雾吐了出来。 他感慨地说道:“好,好得很呐!金涛啊,多亏了你给我指了这条明路,不然我这把年纪了,每天还得赶着一群羊跑山呢。风吹日晒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梁金涛笑着摆摆手,说道:“表兄,您这话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时,梁福海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自从知道梁金涛请金家园子的金天恩帮他代收药材,心里面就暗暗地为儿子的这个举动叫了一声好。 虽说金家园子村距离峡口村有段距离,隔着二三十里地,可毕竟都隶属四十八军户乡,各个村子有啥样的人,心里面其实多少都知道一点。 梁福海对于老金头金天恩家里的情况,可太清楚了。 他知道金天恩家里有个瘫在炕上的老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所以对于梁金涛这种带着半帮扶性质的安排,他非常赞同。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说道:“这把年纪?小金,你也就比我家老大河涛大七八岁,以后可不能当着我们这些老家伙说自己老的话。 你这个大孝子还年轻着呢,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金天恩听了梁福海的话,心中一阵温暖。 他只是家里困难,又没傻,自然知道梁福海说的是好话。 他起身笑眯眯地对梁福海说道:“您老说的对,我记住了。” 说话的时候,他还努力地挺直了腰杆子,仿佛要向大家证明自己还很年轻,还有力气干活。 梁福海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跟涛子喧吧。不着急回去吧?一会儿陪我们老哥俩喝点。” 说完,他摆摆手,过去帮梁福朝的忙了。 “好勒!!” 老板的爹开口邀请了,金天恩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推辞。 他心里想着,能和梁家人搞好关系,以后这药材收购的买卖肯定能更顺利。 梁金涛提着把小凳子坐到旁边,和金天恩聊了起来。 金天恩吸了口烟,说道:“昨天才是第一天,就在门跟前转了转,很多地方还都没顾上去呢。” 金家园子村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人口可一点都不少,只不过住的比较分散些。 这也是梁金涛决定在金家园子村找个代理人的直接原因。 梁金涛瞅了一眼金天恩攥在手里的几张纸币,心里明白他这是初尝甜头,看到奔头了。 他笑着说道:“表兄,这第一趟,挣得少了点。不过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嘛。 等打开了点儿以后,就好了。就算是拉一架子车最便宜的苦参,挣个七八块钱都没问题。 咱们这药材收购的生意,前景好着呢。” 初步尝到甜头的金天恩重重点头说道:“金涛啊,你这话我信。 只要以后的日子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就慢慢地把各家的羊送回去,只放我自己的那十多个。” 手里攥着真金白银,他琢磨明白了,不能为了挣邻居们的那三瓜两枣而丢了梁金涛安排的好买卖。 赵秀芬虽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吴有成他们要合伙开收购站的消息,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一瞧见公爹梁福海要留金天恩吃饭,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挺着孕肚,脚步略显迟缓却坚定地走进厨房,帮着同样满脸愁容的六妈准备下酒菜。 厨房里弥漫着烟火气,炉灶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赵秀芬和六妈一边择着菜,一边小声地骂着吴有成、杨拴娃等人。 “这吴有成和杨拴娃,真不是东西,见咱们生意好,就想来插一脚,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赵秀芬气鼓鼓地说道,手里的菜叶都被她捏得有些变形。 六妈也跟着附和:“就是,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哪能让他们轻易抢了去。” 婆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而在院子一角,梁福海、梁福朝、梁金涛爷仨陪着金天恩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有翠绿的青菜、金黄的炒鸡蛋,还有香气扑鼻的红烧肉,让人看了垂涎欲滴。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分别跟金天恩碰了三杯酒后,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梁金涛和金天恩说买卖上的事。 梁福海眯着眼睛,时不时地点点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梁福朝则时不时地插上几句,给金天恩一些建议。 梁金涛抬起屁股,双手稳稳地端着酒盅子,满脸真诚地敬向吃得满嘴流油的金天恩,说道:“表兄,这第一次挣的有点少,这杯酒算我给你赔罪。 你随意,我干了。” 说着,他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慌得金天恩急忙也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梁福朝给摁住了。 梁福朝笑着说:“小金啊,你稳稳当当地坐着,以后我侄儿还得指望你给他把市场打开呢。 你就安心坐着,把这顿饭吃好,把酒喝好。” 第161章 稳定人心 梁金涛给金天恩敬酒。 自己一扬脖子喝干杯中酒。 慌得已经喝了好几倍,吃的满嘴流油的金天恩要站起来。 却不料被坐在他右手边的梁福朝给摁住了:“小金啊,你稳稳当当地坐着,以后我侄儿还得指望你给他把市场打开呢。 你就安心坐着,把这顿饭吃好,把酒喝好。” 金天恩感激地看了梁福朝一眼,然后对看着自己的老哥俩说道:“两位表叔,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哪怕姓吴的跟姓杨的好话说尽,我老金头只认我金涛表弟。 我老金头虽然没啥大本事,但知道知恩图报。 金涛表弟给了我这个赚钱的机会,让我能在伺候老娘的同时改善家里的生活,我哪能忘恩负义呢。” 金天恩同样听见了王二狗在乡政府的广播里说的那番话,听出来吴有成他们要跟梁金涛抢生意。 他心里也大概能够猜到,不久之后吴有成跟杨栓娃也会学梁金涛的做法,在位置较为偏远的村子里安排自己的代理人。 虽然不敢肯定吴、杨二人会不会来找自己,让自己“另投明主”,但他觉得自己当着梁家三个爷们的面,必须得把忠心表了。 将心比心,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梁金涛放放心心把生意交到自己手里,自己也能长久地跟着梁金涛干下去,让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梁福海听了金天恩的话,心中十分满意。 他夹起满满一筷子猪头肉放到金天恩的碗里,笑说道:“小金啊,我们金涛没有看错人,有你这句话,我们老梁家的爷们儿们就放心了。 你跟金涛一起努力,把这买卖做大做强,让那些想抢咱们生意的人都看看,谁的买卖就是谁的买卖,用什么手段都抢不走。” 因为梁福海把话说开了,院子里的气氛愈发融洽。 梁金涛等金天恩喝空了酒杯,便拿起酒壶,一边慢悠悠地往金天恩的杯子里倒酒,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表兄,有没有计划,往远处走走?” 金天恩正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一时没琢磨出来梁金涛说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他皱着眉头,心里犯起了嘀咕:“往远处走?这能咋走呢?” 金天恩不相信梁金涛不清楚他家里是个啥情况。 家里有个奔六十的半瘫痪老娘,除了能自己个送水火,吃喝全靠他一个人照顾。 另外家里还有十多头羊七八亩地,平日里,他连出个远门都得掂量掂量,更别说去远地方做买卖了。 每次来乡政府办事,他都恨不得把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骑出哪吒三太子风火轮的感觉,风驰电掣般地赶去赶回,生怕耽误了家里的事儿。 大孝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梁金涛看出了金天恩的困惑,便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你也可以像我一样。 对于距离家太远的地方,你可以把收购药材的事委托给其他人。 等他们收到一定数量的药材了,你再过去拉回来。 至于中间产生的额外费用,还是我这边出钱,你还是拿你的那一份,不会让你吃亏的。” 梁金涛心里清楚金天恩的顾虑,所以早就替对方谋划好了。 他心里明白,一旦等到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们意识到代理人制度的好处,也开始撒网般地在各个村子里找代理人,那自己的买卖可就不太好做了。 到时候,竞争激烈,利润肯定会被压缩,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抢走不少生意。 所以,必须得赶在吴、杨二人正式行动起来之前,首先把摊子铺开,抢占市场先机。 梁金涛相信,凭借自己前几个月拉着架子车收废品积攒的人气,只要在价格上面不要低于吴、杨二人,选择来给自己交药材的人就不会少。 毕竟,大家对他都熟悉了,也信任他,不会轻易被别人抢走。 让梁金涛有如此信心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身为副乡长的苟奇志堂而皇之地给吴有成和杨栓娃背书。 在梁金涛看来,其实有些时候,老百姓对于有官方身份的人的好感,反而不如他们这些泥腿子。 前一世在香江,生意做的不可谓不大,每次到内地考察某家企业,那家企业的老板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把当地大小的官员都请来作陪,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价和在当地的影响力。 这么做,无可厚非。 当地的官员为了经济发展和社会民生,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当时身为梁氏财团董事会副董事长的梁金涛事后,还是喜欢轻车简从去跟当地的老百姓聊天。 老百姓过日子,讲究的是实实在在,谁对他们好,谁给的实惠多,他们就跟谁打交道。 所以啊,别看王二狗在乡政府的广播室里叫唤得凶,扯着嗓子宣传吴有成他们的收购站,可在很多老百姓的眼里,这个小混混其实是在狗仗人势,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大家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梁金涛这样实实在在做事的人。 苟奇志的行为,看似在帮吴有成和杨栓娃,仔细深究的话,其实是在帮倒忙。 由此可以看出来,他这位副乡长的当官能力和水平,到底有多高了。 金天恩虽然没读过几天书,脑子可一点都不笨。 更何况梁金涛说的还很直白。 想到自己不用投一分钱,就能够挣到比自己一个人单干更多的利润,他立刻高兴地说道:“明天一早把家里安顿好,我就去十社和十一社探探路。 金涛,你之前收废品也去过这两个社,应该知道,那边的人,日子相对更不好过,块八毛儿钱在他们手里,都拿着可当回事儿了。” 梁金涛深以为然。 “好……”他举杯相敬,“表兄,金家园子那一块我就交给你了,这买卖就跟滚雪球似的,一旦做起来,钱少了倒腾不开,待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拿上些周转资金。” 得,现在连本钱都不用自己拿了,金天恩心里更加高兴。 就在他在心里暗暗琢磨梁金涛会给多少周转资金的时候。 梁金涛招手让坐在远处的赵秀芬过来。 第162章 信任很重要 让金天恩扩大收购范围的主意,是梁金涛深思熟虑后提出的。 而提前预支周转资金的想法,也是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的。 梁金涛之所以敢如此大胆地做出这些决策,背后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底气——他拥有前世的记忆。 在前世,梁金涛虽身处繁华的香江,与家乡的至亲们几乎断了联系,但偶尔还是能从二哥梁金水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四十八军户乡的情况。 那是一个充满烟火气与质朴情感的地方,乡亲们的生活琐碎而又真实。 好巧不巧,在梁金水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言碎语里,金天恩这个名字频繁出现。 金天恩,在乡亲们的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他每日放羊种地,辛勤劳作,凭借着自己的双手,硬是把半瘫痪的老娘伺候得妥妥当当,直至老娘八十岁高龄,干干净净地离世。 在那个年代,这份孝心和毅力,无疑是难能可贵的。 彼时,四十八军户乡已经升级为镇,镇政府一直致力于挖掘和宣传身边的正能量,金天恩的事迹自然成了现成的典型。 镇政府大力宣传他的孝行,希望以此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激励更多的人尊老爱幼、孝顺父母。 而终于熬到村书记位置的梁金水,在暗地里没少骂堂弟梁金涛是个十足的白眼狼。 在他看来,梁金涛离开家乡后,几乎不与家里联系,对家乡的事情也漠不关心。 这个堂弟的行为比起金天恩来说,简直就是羞于启口。 身为村书记,面对镇政府的工作安排,梁金水自然要积极配合。 于是,峡口村跟其他三个村一样,也开始大力宣传金天恩的事迹。 有一次,梁金水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梁金涛。 表面上,他是在分享家乡的动态,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暗戳戳地骂人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梁金涛在香江过着看似风光的生活,却对家乡的亲人疏于照顾;而金天恩,虽然生活困苦,却始终坚守在老娘身边,尽着为人子女的本分。 梁金涛招手把坐在远处跟六妈说悄悄话的赵秀芬叫到身边,说道:“媳妇,你给金家表兄数给一百块钱,作为他以后日子收购中药材的周转资金。” “一百?” 赵秀芬拿钱的动作一滞,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没想到梁金涛会给才合作一次的金天恩这么大一笔钱。 就连在一旁吃肉喝酒的梁福海和梁福朝老哥俩,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 刚才梁金涛说要给金天恩拿周转资金的话,他们确实听见了,但原本以为按照金天恩这次交的货,梁金涛顶多会给对方二三十块钱,没想到竟然是十张大团结。 梁金涛的大手笔,不但惊住了梁家人,也吓到了准备拿钱的金天恩。 他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说道:“金涛啊,哪里会用到那么多钱。 你说让我扩大收购范围的事,我肯定执行,但也用不到这么多钱啊。” 赵秀芬数钱的动作没停,但明显已经放到最慢了。 她心里也在犯嘀咕,毕竟一百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也有需要准备一部分零钱的缘故,她得把钱数得清清楚楚。 梁金涛看着金天恩惊慌失措的样子,笑着用眼神示意赵秀芬快点,然后对金天恩说道:“等你把摊子铺开就知道了,一百块钱一点都不多。 你想想,扩大收购范围后,你要去更多的村子,要跟更多的老乡打交道。 药材收购需要现钱,要是你钱不够,老乡们把药材拿回去,那多可惜啊。 我可不想看到你因为钱不够而难受的样子。” 顿了顿,梁金涛又接着说:“还有啊,我刚才想到,太偏远的地方,在吴有成他们还没有把手伸过去之前,药材的收购价你自己决定,不一定要按照我给你的价格。 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 毕竟,咱们要把生意做起来,就得有竞争力。” 另外,你那辆二八大杠有些年头了吧,天天骑着它跑来跑去,肯定磨损不小。这钱就当是我给你的磨损费。 等到买卖做大了,我觉得你可以学我六爸,索性买一头牲口。牲口既可以帮着你种地,又能用来拉药材,一举两得。” 梁金涛这么一说,金天恩慢慢地张大了嘴巴,眼中满是惊喜与憧憬。 他并不是被梁老板的宏图大志给吓到,而是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坐在车辕上,吆喝着大牲口,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各个村子收购药材的雄姿了。 在他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幅美好的画面:自己骑着牲口车,车上装满了药材,乡亲们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夸他能干、有出息。而老娘坐在院子里,看着他满载而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金,你就听金涛的话,把这一百块钱拿上。”琢磨明白儿子想法的梁福海笑说道。 梁福朝也笑着点头附和着说道:“对啊。按照金涛的说法,等你的摊子彻底铺开,说不定你忙的羊都没时间放了。” “表叔,羊还是要养的。包谷杆子就是最好的饲料,去收药材的路上,随随便便就能割到草。 最主要,我如果不在家了,有那十几头羊叫唤着,我妈听着也不会感到空得慌。” 金天恩说着话,从赵秀芬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沓钱。 有零有整,可不就是厚厚的一沓嘛。 就在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以为他蘸着口水,要认认真真数两遍,没想到金天恩居然就直接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可是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赵秀芬给他十几块钱的时候,他还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数了一遍呢。 “小金啊,你不数数?出了这个门,我侄媳妇可就不认了。” 六妈廖凤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趣说道。 “表叔妈,我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们老梁家。” 金天恩笑嘻嘻地回应道。 “来来来,小金,吃菜吃菜。” 这次不等梁金涛起身,梁福海就给金天恩的酒盅里倒满了五谷精华。 第163章 家庭会议 午后的斜阳洒在院子里,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梁金涛送走了微醺、腰杆子几乎挺直了的金天恩。 金天恩这一趟来,不仅和梁金涛商量好了扩大药材收购范围的事儿,还得到了周转资金,整个人精神抖擞,仿佛看到了未来药材收购生意红红火火的景象。 待金天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一家人这才缓缓围坐在一起,把话题扯到了吴有成、杨栓娃联合开的药材收购点上。 为什么不加上王二狗呢? 人家毕竟正儿八经在乡政府的广播里讲话了。 虽然讲话的时候有点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好歹从乡政府的三个大喇叭里传出来的是他王二狗的声音。 可无论是梁金涛,还是梁福海梁福朝老哥俩都知道,王二狗就是吴有成跟杨栓娃找来的嘴替。 一个连自己的肚子都混不饱的小混混,谁会拿他当一回事呢? 他也就是个跑腿传话的,背后还不是吴有成和杨栓娃在出谋划策。 梁福海把最后一点酒喝掉,首先说道:“老二啊,听见了吧,人家开始亮刺刀了。” 梁福朝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着二哥的话,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说道:“可不是嘛,明天他们的收购点就开始收了。 他们还放出话来,只要去他们那儿卖药材,就送半斤盐。 这半斤盐虽然不多,但对于乡亲们来说,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实惠。 不为别的,就这半斤盐,都要把咱们的老主顾都给吸引过去。 咱们这药材收购的生意,以后可就更难做了。” 六妈廖凤英坐在一旁,嘴巴张了张,本想顺着他俩的话也说几句,可又想到回来的路上梁金涛跟她说的那些话,就把嘴闭上了。 不过到底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这个老东西,怎么还不回来。两亩地我不信要浇大半天的水。也不知道在外面磨蹭啥呢。” 此时,正蹲在南坪水渠边,寻思今天的水怎么这么小的梁福圭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嘴里嘟囔着:“这么灵的吗,我都没骂管渠的几个水龙王呢,他们就感应到了?莫不是这水渠里真有啥神灵庇佑?” 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发现啥异常,便又蹲下身子,继续查看水渠的情况。 “金涛,我可是听见了,你刚才送老金头的时候,跟他说,如果吴有成他们找过去的话,让老金头不用考虑你的想法,帮着吴有成他们收药材。” 赵秀芬有些不满地看着梁金涛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 她觉得梁金涛这么做,有点太轻易地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万一金天恩真的被吴有成他们拉拢过去,那自家男人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小两口拌嘴,梁福海他们三位老人自然不会从中搅合。 他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也在琢磨着应对之策。 “那你怎么没多听一会儿呢?” 梁金涛笑眯眯地看着有点生气的赵秀芬问道,眼神里满是宠溺。 “你送就行了,我一个女人家,又挺着大肚子,进进出出的不方便。 再说了,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我也不好多掺和。” 赵秀芬没好气地说道,手里揉搓着自己的衣角,不再看梁金涛。 梁金涛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媳妇的肩膀,说道:“你要是听到了金家表兄说的话,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他说啥了?” 这次不等赵秀芬问,六妈廖凤英首先忍不住了,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她一直觉得金天恩是个实在人,但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梁金涛说了啥,能让梁金涛这么有底气。 “金天恩拍着胸膛跟我说,金涛啊,我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给我家那群羊铲些草料呢。 他跟我说,他不会帮着吴有成他们,他只认我,只愿意跟着我干。” 梁金涛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平静地说道,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嗯。金天恩的人品,那是没一点说的。人实诚,说话算话,在他们村口碑一直都很好。” 梁福海缓缓点头,对金天恩的人品表示认可。 他想起以前和金天恩打交道的时候,金天恩总是实实在在的,从不耍心眼儿。 “金涛,你这次选的这个人,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我相信金家园子村的人也能够想到你的良苦用心。 就金天恩那样的家庭,你让他帮你收药材,可不仅仅只是给了他一条来钱的门路。 有了金天恩这个大孝子帮咱们做事,咱们这药材收购的生意,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 梁福朝也点头夸自己的侄儿,眼神里满是赞赏。 他觉得梁金涛有眼光,能选中金天恩这么靠谱的人。 听梁金涛这么一说,让赵秀芬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安稳了一些。 她并不是担心自己男人送出去的那一百块钱打了水漂,而是担心金天恩挡不住吴有成和杨栓娃的蛊惑,伤了梁金涛的心。 毕竟,在这个小地方,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尤其是在面对金钱的诱惑的时候。 现在有了金天恩的保证,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金涛啊,既然人家像你爸刚才说的,已经亮刺刀了,你这边也得抓紧时间计划了。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应对他们的挑战。” 梁福朝喝了口浓茶,慢慢说道,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担忧。 他知道,吴有成和杨栓娃既然敢联合起来开药材收购点,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能小瞧了他们。 梁金涛点头说道:“八爸,我已经想过了。 实话实说,吴有成和杨栓娃这一次为了针对我,的确是动了心思。 不说别的,就凭他们把收购点放在王二狗家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事前认真商量过了。” 六妈廖凤英听明白梁金涛的话了,但又没有完全听明白。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收购点的位置很重要吗? 我觉得只要咱们价格公道,服务好,乡亲们还是会来咱们这儿的。” 第164章 知彼知己 送走了金家园子的金天恩。 梁金涛跟父亲、六妈、八爸还有媳妇赵秀芬谈论起吴有成、杨栓娃合伙开的药材收购点。 虽然对方并没有明说要抢生意,可是这件事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之前杨拴娃让王二狗夜探梁金涛家就是明证。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即便还没到这一步,但是显然梁金涛先是收购废品,然后又开始收购中药材,已然让很多人开始眼红,以至于心生怨恨。 尤其是杨栓娃,他可是峡口村乃至四十八军户乡第一个依靠倒腾药材富起来的买卖人,现如今梁金涛横插一杠子,也倒腾起了中药材,而且还因为之前走街串巷收废品积攒的人气,生意越来越好。 杨栓娃心里能好受吗? 六妈廖凤英听到梁金涛说吴有成他们把收购点选在王二狗家,由此就可以看出来,吴有成他们是有备而来,早有预谋。 她有些不明白,收购点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 在六妈廖凤英看来,只要我价格公道,秤上不做手脚,来交药材的人就不会少。 就像之前最开始的时候梁金涛的废品收购站在麻家巷口子附近,后来又挪到八爸梁福朝这里,生意丝毫不受影响。 反而还因为地方宽敞了,过来交废品的人比之前多了不少。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其实也有跟廖凤英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她先说了,老哥俩也就再没有言说。 赵秀芬的心里,想的又何尝跟三位老人不一样呢。 太阳西斜,将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梁金涛坐在木凳上,神色凝重,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众人分析起当前的局势来:“吴有成、杨栓娃把收废品和药材的地方选在王二狗家,这其中的优势那可真是显而易见呐。” 他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详细说道:“我八爸家就在灯山楼附近,这位置对于四社和三社的人来说,那可是相当便利。 他们要是过来交废品或者药材,没几步路就到了,距离二社也没多远。 可一社的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一社那些要交药材的,就算咱们的收购价格比杨栓娃他们高那么一点点,人家也不会舍近求远。 为啥呢? 因为杨栓娃家就在一社,一社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抹不开啊。 要是放着杨栓娃家不交,跑到咱们这儿来,以后在村子里碰见了,多尴尬呀。” 说着,梁金涛朝东北方向指了指:“王二狗家距离乡政府特别近,差不多就在四十八军户乡的中间位置。 之前四社、五社、六社的人,要是想来给咱们交药材,那是不可避免地要经过王二狗家。 这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同样都是收药材,王二狗他们又不是不给钱,你拉着药材从人家门前过,却不把药材交给他们,这不明摆着跟他们不对付嘛。 而且啊,前面他们在乡政府广播站打的广告,还是苟副乡长给站的台。 要是大家都不往王二狗他们那里交药材,这不就摆明了不给副乡长面子吗?以后在村子里,大家伙还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啊。” 梁福海坐在一旁,一直认真地听着二儿子的分析。 等梁金涛说完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补充说道:“金涛分析得很有道理。 还有一点,你们可能没考虑到。 王二狗跟吴有成可都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小混混,他们身边都有一些狐朋狗友。 只要王二狗跟吴有成打声招呼,这帮家伙肯定能帮他们拉来一些生意。 大家想想,这帮混不吝,平时在村子里就横行霸道的,哪个好人乐意跟他们对着干啊。大家都不想惹麻烦,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这样一来,我担心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的买卖就要被吴有成他们彻底截胡了。” 梁福朝背靠杏树坐着,手里拿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吸着。 他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等梁福海说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听你们爷俩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还是金涛想得远啊。 他提前让金天恩在金家园子村把摊子铺开了,要不然可就麻烦了。 要是咱们现在才开始想办法,说不定早就被吴有成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不过,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咱们得赶紧想个应对的法子,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农家小院里的气氛因为梁福海跟梁福朝两位老人的一番花,顿时变得愈发凝重,六妈廖凤英和赵秀芬的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梁金涛看着他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开口说道:“你们一个个都别愁眉苦脸的了,我肯定不会轻易认输的。 有金天恩那边给我兜底呢,说心里话,我还真一点都不怵吴有成他们。 老话都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下来咱们也不能干等着,得做点什么了。” 梁福海坐在一旁,目光紧紧地盯着二儿子,心中五味杂陈,既生气又欣慰。 生气的是,眼看着局势如此严峻,都快要火烧眉毛了,这小子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棘手的难题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埋怨:“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没心没肺。” 可欣慰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一支终于出来了一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汉子了。 在梁福海看来,二儿子身上有着一种难得的沉稳和果敢,这是大儿子所不具备的。 梁福海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并不是他看不上大儿子梁河涛。 老爷子心里清楚,身为家里的长子,梁河涛有时候就是太好说话了,性格有些软弱。 就拿隔壁邻居赵老六来说,这些年没少欺负他们家,梁河涛总是选择忍气吞声,要不是梁金涛出面硬刚,十有八九还会被继续欺负下去。 其实也不怪梁福海这么想,在农村,一大家子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人撑腰,很容易受气。 谁家儿子出息了,做父母的腰杆子肯定也会挺起来,走在路上也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客气的问候。 第165章 年轻就是好啊 作为老一辈的农村人。 梁福海深知这一点,他盼望着家里能有个有出息的孩子,让这个家不再被人随意欺凌。 如今看到梁金涛这般有担当,他心中既欣慰又期待,期待着二儿子也能像自己大哥家的梁金水、梁金来那样混出个人样来。 下午三点多钟,炽热的阳光依旧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农家小院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 靠墙生长的老槐树,还有梁福朝惜之如命的杏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叶,偶尔有几声蝉鸣从枝头传来,更增添了几分燥热。 就在梁福海微微张嘴,正准备问问梁金涛这小子为啥这么有信心的时候。 原本虚掩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进来一个泥腿子。 只见来人一条裤腿子高高卷到膝盖以上,露出古铜色且沾着些许泥巴的小腿;另一条裤腿子则随意地卷到脚踝处,赤脚穿着的胶鞋上满是泥巴。 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泥印子,可不就是个泥腿子嘛! “我说家里咋没人,原来又跑来给小梁老板打工来了,嘿嘿,你老汉我可是还饿着肚子着呢。” 梁福圭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扯着嗓子跟老伴廖凤英开着玩笑,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他刚浇完地回来,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额头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 众人听到声音,目光纷纷朝他看过来。 梁福圭也不在意,一边往他们跟前走,一边笑呵呵地吐槽自己的老伴廖凤英:“我说老婆子呀,也不知道给我留口热乎饭,我这浇完地回来,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廖凤英坐在小凳子上,听到老伴的话,翻了个白眼,貌似不理会,可身体却很诚实,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去厨房拿双干净的筷子。 梁金涛见状,抢先一步起身,快步走向厨房,嘴里还说着:“六妈,您坐着,我去拿就行。” 赵秀芬坐在椅子上,她因为怀着孕,坐的是梁金涛特意从堂屋里提出来的椅子,其他人坐的都是小凳子。 此时她赶忙扶着六妈肩头慢慢站起来,一副要给六爸让椅子的架势,说道:“六爸,您坐这儿,大早上的就出门一直到现在才回来,肯定饿坏了。” 梁福圭一边接过梁金涛递过来的筷子,一边哎吆吆地笑着劝阻侄媳妇:“秀芬啊,你可是咱们老梁家的宝贝疙瘩,怀着孕呢,六爸哪里敢坐你的位子。 嘿嘿,我习惯蹲着,蹲着吃饭香。” 说着,他还真就蹲在了地上,那模样,倒也有几分自在。 “没个正行,赶紧吃你的吧!!” 廖凤英把盛着猪头肉的碟子推到老伴跟前,又把自己的茶杯放到他手边,最后弯着腰还把自己的凳子塞到老伴屁股下面,自己转身去厨房贴暖瓶去了。 嘴里虽然嫌弃着,可眼神里却满是关切。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感慨。 他们想起了自己去世、失踪的老伴。 少年夫妻老来伴,虽说老六两口子不能生养,不可谓不遗憾,可现如今俩人相互扶持,恩恩爱爱,准备过往余生,倒也是一种幸福。 “他六爸,你怎么回来的这么迟,跟你一起浇水的老王可是早就回来了。” 梁福海喝了一口浓茶,看着吃吃喝喝、看上去饿坏了的梁福圭问道。 他说的老王,就住在梁福朝隔壁院子里,跟梁福圭是地邻,这些年浇水都排在一起,彼此之间也算熟悉。 梁福圭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慢慢嚼着,咽下后才说道:“二哥,说不成啊。 上次我先浇的,这一次排水的说让老王先浇。 我浇上面地的时候,水就变小了,后来才知道,主渠底子漏了。 得亏巡渠的人发现的早,要不然越漏越严重,要是主渠道塌陷了可就麻烦大了。 我就跟着去帮忙夯水渠了,这不,就回来晚了。” 说着,他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种植小麦的农户们,讲究定时浇水。 农谚“一水晚,二水赶,三水看”,指的是种植小麦时,需要浇水的时间,以及小麦浇水的次数。 小麦收割前的这最后一水,尤为重要,所以梁福圭才会说要是主干渠出问题了那麻烦可就大了的这种话。 “怪不得你踩着两脚泥回来了,原来是去帮着夯水渠了。” 梁福朝笑着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赏。 在农村,大家互帮互助是常有的事,遇到紧急情况,谁都不会袖手旁观。 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情况,南坪好几千亩地,就指望那条沿山修建的主干渠浇灌,它要是塌陷了,废人工不说,很有可能会耽搁麦地浇最后一茬水。 “可不是嘛!!哎呀,不服老不行了,不要多,年轻上十岁,我大铁锨抡的都要比小刘他们强。” 梁福圭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干活那叫一个利索,如今岁数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又调整了情绪,笑着说:“不过,这活儿总得有人干,能帮上忙就行。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小刘他们五个壮小伙子不惜力地大干,那一截子主干渠也不会这么快就修好。 年轻人虽然没长力,可要是缓过气来,手里的铁锨抡的就像风扇叶子。 最主要的是,完事后,他们坐在地上缓一阵子,喝几口水吃半个干粮子就又生龙活虎了,咱们这样的老家伙就不行,得缓好一阵子才能缓过劲。” 说着,他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那模样,仿佛所有的疲惫都随着这一口茶消散了。 “六爸,明早上我六妈给你安排工作了吗?” 梁金涛提起暖瓶,一边给梁福圭茶杯里添热水一边笑问道。 梁福圭抬头看了一眼老伴,直接问梁金涛说道:“大侄子,有啥事你就说,六爸的骡子都快变成你的了,何况我这个老家伙。” 第166章 暗箭防不了 给自己南坪的两亩多小麦地浇完最后一茬水的梁福圭才吃个半饱,就听见侄儿梁金涛问他明早上有没有事。 梁老六故作生气地瞪向梁金涛“呛声”说道:“有啥事你就说,六爸的骡子都快变成你的了,何况我这个老家伙。” 听到他这么比喻,气的廖凤英差点随手抄起一根棍子敲在老伴脑袋上。 也就是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在,她这个做弟媳妇(嫂子)的没好意思动手。 梁金涛坐在小凳子上,脸上带着笑嘻嘻的神情,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六爸梁福圭,开口说道:“六爸,那我就默认你明早上没活,可就给你安排了啊。” 梁福圭正风卷残云一般把最后一点猪头肉用筷子送进嘴里,那动作麻利得很,仿佛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他胡乱嚼了几下,便“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随后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口热茶,这才看向侄儿,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啥活儿?” 梁金涛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说道:“六爸,明天你带上锄头,去南坪四支的山上帮我挖点洋蹄叶根子。” 梁福圭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又喝了口热茶,不解地问道:“那玩意儿也是药材?我咋从来没听说过呢。”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药材可都是些稀罕玩意儿,这洋蹄叶根子听起来平平无奇,怎么就成了药材了。 在计划没有达成之前,梁金涛准备先瞒着眼前的亲人们。 并不是担心有人泄密,完全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 于是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嗯,是药材,叫土大黄。这土大黄可是个好东西,在药材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呢。” 梁福圭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可不是那种别人说啥就信啥的人。 而梁福海跟梁福朝听到梁金涛这么一说,老哥俩顿时都心生疑云。 怎么琢磨,那玩意都不像是药材。 梁福圭放下茶杯,用粗糙的大手擦了擦嘴,那手上的老茧厚实而坚硬,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印记。 他再次看向梁金涛,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问道:“我咋记得你的收购单里面没有那玩意。 非让我去采干啥?你自己宣传出去肯定就有人来交了,这么做不是更方便嘛。” 梁金涛刚要开口说明原委,准备把这口锅丢到邱富海头上,就说邱富海那边有特殊要求之类的。 可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开始收拾碗筷的六妈廖凤英打断了。 廖凤英一边麻利地把碗筷往厨房端,一边冲着老伴说道:“让你挖,你明早上就赶紧上南坪去挖,哪那么多的废话! 金涛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还问东问西的。” 在廖凤英心里,侄儿梁金涛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安排的事儿准没错。 更何况,人家可是答应了以后要给他们养老的。 “好好好。明早上我早早的就去挖。” 老伴发火了,梁福圭再无二话,急忙点头,那模样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心里想着,反正听老伴的总没错,而且侄儿也不会害他。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梁福朝,此时停下了装旱烟的动作。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梁金涛,然后对作势要起来的梁福圭说道:“六哥,我记得那玩意我边墙湾的水地附近就有。 我前些日子路过的时候,还看到有几株长得挺茂盛的呢。要不一会儿你溜达着过去看看?” 梁福圭则摆了摆手,说道:“小梁老板指定了要南坪四支附近山上的,哪怕你门前头有,我也不能去挖。 金涛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在梁福圭心里,侄儿既然指定了地方,那肯定是有讲究的,他可不能自作主张。 梁福朝看向弯腰收拾桌子的梁金涛,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里分明就是在问侄儿,你要的那玩意,除了南坪四支附近山上的,其他地方的不行? 梁金涛笑了起来,说道:“六爸,也不是非要让你再爬一回山。既然我八爸说他边墙湾的水地跟前有,你过去找找看,有的话就挖,不用再跑南坪四 支 那么远了。” 他心里想着,哪里挖到的不要紧,只要货对就行。 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没必要让六爸白跑一趟。 “那我就赶天黑前过去瞅一眼。金涛,需要我提麻袋不?” 梁福圭琢磨着,既然是土大黄,那索性多挖一些,说不定能多卖点钱呢。 他想着能帮侄儿多干点活就多干点,毕竟侄儿平时也没少照顾他们。 梁金涛连忙说道:“六爸,不需要那么多,你就挖上个几斤就行。记得不要把叶子扒掉,这叶子也有用呢。” 梁福朝在一旁答应一声,等侄媳妇赵秀芬走远了,这才凑到二哥梁福海跟前,伸出手说道:“二哥,给我点旱烟渣子,我卷一支。” 他平时就爱抽旱烟,觉得梁金涛敬的纸烟抽起来不过瘾,还是旱烟抽着带劲。 今天因为赵秀芬在场,老哥仨都很自觉地没有吸旱烟。 顶多就是卷成棒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一闻过过瘾。 梁福海把烟袋递过去,说道:“这还是邱富海上次来的时候带来的,剩不多了,味正的很,比......” 话说一半他就停下了。 这个时候,赵秀芬正从堂屋出来进了厨房。 虽说六妈肯定不会让她动手洗涮,但她还是过去了。 当着媳妇子的话说人家爸托人捎来的旱烟渣子不好抽,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梁福圭似乎能想到二哥为什么不往下说了,嘿嘿嘿地笑了笑,接过烟袋靠着杏树抽出一张裁好的报纸,开始卷了起来。 洗了锅碗瓢盆,廖凤英跟过完瘾的梁福圭就回家了。 梁福朝提着铁锨也出门了,准备看看有没有多余的水引下来把自家的菜园子浇一下。 梁福海和梁金涛爷俩把今天收来的药材该装袋的装袋,该晾晒的翻个面继续晾晒,然后叫上赵秀芬一起出门回家了。 第167章 三友中药材收购站 清晨,阳光洒在“三友药材收购站”的招牌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王二狗家院墙外面早已围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经过昨晚上吴有成、杨栓娃不遗余力的宣传走访,几十个村民扛着、挑着、背着各种药材早早就来了。 现如今,交药材送半斤盐,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吴有成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站在收购站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衣服是苟奇志淘汰下来的,裤腿还有些长,是他昨晚上笨手笨脚自己改短的。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他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开这个收购站,自己一分钱不出,地方也不占自家的,反而能分到三分之一的利润,哪怕睡着了也从笑醒。 “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个来!” 吴有成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满是志得意满。 他身旁的杨栓娃也是一脸的得意,双手叉腰,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边散着便宜纸烟一边指挥着一社的村民排好队。 “有成哥,你看这阵仗,咱们这收购站肯定能大赚一笔!” 王二狗凑到吴有成身边,谄媚地说道。 吴有成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那还用说,我吴有成出手,哪有不成的道理。等咱们把这药材生意做大了,以后这十里八乡都得看咱们的脸色行事。” 就在这时,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苟奇志由乡上的一位普通干部陪同走了过来。 他扫视了一圈现场,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苟乡长,您可算来了!” 吴有成和杨拴娃带着王二狗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那模样就像见到了财神爷一样。 苟奇志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来看看这第一天的情况。看这架势,还不错嘛。” 吴有成压低声音笑说道:“那可不,这都是您英明决策的结果。有您在背后支持,我们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杨栓娃则大声说道:“我们这个‘三友药材收购站’应该算是咱们四十八军户乡的第一家正规收购站,那肯定不能给乡上丢脸么。” 苟奇志听了,心里很是受用。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既出钱又站台,吴有成以后肯定不敢再来要挟自己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乡亲们,今天是吴有成、杨栓娃和王二狗联合成立的收购站正式收药材的第一天。 为了感谢大家对我们乡私营经济的支持,我决定,给第一个过来交药材的村民送两袋盐! 三位老板,你们没有意见吧?” 吴有成笑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杨栓娃则大气地村民们说道:“大家伙都听到了吧,苟乡长亲自给你们送盐。” 王二狗知道自己插不上话,很自觉地跑进屋子提装盐的袋子去了。 村民们一听,顿时炸开了锅。 “哎呀,还有这好事儿呢!” “谁要是第一个交,那可就赚大啦!” “赶紧的,都别磨蹭了,看看谁运气好。”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村民背着一个小背篓,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道:“我来交药材,我来交药材!” 杨栓娃眼睛一亮,认出是自己的邻居,连忙喊道:“就你了,快过来!” 那村民跑到杨栓娃面前,把背篓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金银花。 苟奇志走上前去,看了看药材,点了点头说道:“嗯,成色还不错。来,这两袋盐是你的了。” 说着,他身后的王二狗急忙送来两袋盐,经由苟奇志的手递给了那村民。 那村民接过盐,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嘴里不停地说道:“谢谢苟乡长,谢谢苟乡长!”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哎呀,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早知道我也早点来了。” “看来吴有成他们昨天没有骗人啊。” 苟奇志充分享受到了被老百姓簇拥的感觉,他摆摆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乡亲们,你们不应该感谢我,要感谢吴老板和杨老板啊。” 吴有成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更是得意,完全忘记了当初苟奇志让他这么做的初衷,只是觉得只要这收购站能一直这么热闹下去,自己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都别看了,赶紧排队交药材。只要药材质量好,我们绝对不会亏待大家的!” 王二狗在杨栓娃的授意下,大声喊道。 村民们听了,纷纷开始排队交药材。 收购站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吴有成、杨拴娃和王二狗分工有序,称重的称重,记账的记账,收钱的收钱,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院子外面。 吴有成的一个酒肉朋友正带着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四处张罗着。 这家伙穿着一件花衬衫,嘴里叼着一根烟,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都给我机灵点,把人都给我拉过来。只要把药材交到吴有成这里,好处少不了咱们的!” 那些狐朋狗友们纷纷点头,然后分散开来,去拉那些还在犹豫的村民。 “大哥,来咱们这儿交药材吧,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就是啊,你看这收购站多热闹,跟着咱们肯定没错。” “而且啊,以后咱们还有更多的好处呢。” 在他们的忽悠下,不少村民都被拉了过来。吴有成的酒肉朋友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收购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哼,梁金涛那小子还想跟我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苟乡长在背后支持我,我看他拿什么跟我比。” 杨栓娃心里暗暗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收购站里的药材越来越多,堆得像小山一样。 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这堆积如山的药材,虽然有些心疼免费送出去的盐,但当着苟奇志和村民们的面,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有成哥,咱们这次可真是发大财了。这么多药材,转手一卖,那利润可不得了啊!” 王二狗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药材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第168章 开局先剥削队友 吴有成、杨栓娃、王二狗三人联合开办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正式开始收药材了。 仅仅一个上午就吸引来很多人过来交药材。 “有成哥,咱们这次可真是发大财了。这么多药材,转手一卖,那利润可不得了啊!” 王二狗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药材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就在这时,苟奇志走了过来,说道:“吴老板,今天这情况还不错。希望你们把好药材质量关,不要出现问题。” 吴有成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苟乡长放心,有杨老板坐镇,质量方面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药贩子出身的杨栓娃也笃定地说道:“乡长,这药材都是我亲自检查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苟奇志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等这批药材卖出去,咱们找时间聚一聚。” 吴有成听了,心里一阵欢喜。 他觉得苟奇志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说话算数。 “苟乡镇,您就瞧好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从吴有成口中知道苟奇志初衷的杨栓娃也乐意趁此机会一箭双雕,笑着保证道。 而此时,在梁福朝家里,梁福海正帮着梁金涛往骡车上装废品,讨论着吴有成他们收购站的事情。 “老二,我听你武家表叔爷说,那边的收购站可热闹了,吴有成和王二狗的那帮狐朋狗友还拉了不少人过去呢。” 梁福海皱着眉头说道。 梁金涛微微一笑,说道:“爸,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吴有成和杨栓娃有苟奇志在背后支持,肯定会想尽办法拉人。 不过,咱们也不用着急,盐总有送完的时候,而且我可以肯定,以吴有成和杨栓娃的为人,绝对不会连续送三天的。 咱们收购站的位置虽然相对而言偏一点,可是咱们不做那些坑骗的事,我相信村民们迟早会明白过来的。” 梁福朝手里提着一捆旧书点了点头,说道:“金涛说得对。咱们不能跟他们比一时的人气,要比就比质量和口碑。只要咱们坚持下去,肯定能把这药材生意做起来。” 梁金涛看着两位老人,说道:“爸、八爸,我心里有数。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继续收集药材,把质量把控好。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再出手。” 梁福海跟梁福朝听了,连连点头。 他们相信梁金涛的能力,也相信有邱富海从中帮忙,他一定能把这药材生意像废品生意一样做好。 而在三友收购站那边,热闹还在继续。 苟奇志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既出钱又站台,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吴有成以后不但不敢要挟自己,反过来还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有了吴有成这个如臂使指的小弟,对付起梁金涛就更加容易了。 “哼,梁金涛,你就等着看吧。你的药材买卖长久不了了,很快就会被我扶植的吴有成给打败。” 苟奇志心里暗暗想道。 眼瞅着就快要到中午了,收购站里的人也逐渐少了下来。 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一天下来的收获,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有成哥,今天这生意可真是太好了。咱们明天还得继续,争取把更多的药材收上来。” 累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的王二狗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凑过来讨好地说道。 吴有成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咱们也得注意点,别让梁金涛那小子钻了空子。 一会儿你给你的那几个朋友说,让他们明天继续过来帮咱们,答应他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王二狗急忙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就见杨栓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狗啊,雇他们的钱可得从你的工资里面扣。 你不会有意见吧?” 王二狗满脸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 十块钱啊。 这可是整整十天的工资啊! 你 他 妈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在心里暗暗地问候杨拴娃还有他的十八代先人。 但想到只要这个收购站一直存在着,自己每个月就会有稳定的工钱拿,王二狗即便心有不甘但还是说道:“成呢么。” 说完这三个字,他立刻转身快步走了。 那样子就像是生怕自己再迟走一秒,杨栓娃又想出什么克扣他工资的招数。 就在这时,苟奇志走了过来,说道:“吴老板,杨老板,看你们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下午乡上还有个会,我就先回去了。” 吴有成连忙说道:“好的,苟乡长。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杨栓娃则做挽留状说道:“苟乡长,今天真是辛苦您了,留下了一块吃完饭再回去也不迟。” “第一天开业,也不知道整点好的,馓饭大白菜洋芋,你们谁爱吃谁吃,放着乡政府食堂的红烧肉不吃,我有病啊?!” 苟奇志在心里暗暗骂吴有成和杨栓娃吝啬,嘴上却笑说道:“不了,不了,我们有纪律,不能随随便便在老百姓家里吃饭。 那就这样,等你们忙过这段日子,咱们找时间再聚。” 吴有成和杨栓娃说着感谢话,一起缀在苟奇志身后,送领导出门。 俩人一直把苟副乡长送到正路上,又目送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来。 院子里基本上没有交药材的人了。 等最后一个村民拿着半斤盐走了之后,吴有成立刻让王二狗准备开饭。 杨栓娃在旁边看着拿着烟慢慢离开的几个小混混小声说道:“老吴,你应该听我的,让二狗去饭店里办一桌的。” “嘿嘿,你也看出来姓苟的不高兴了?”吴有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不是要装出一副亲民的样子吗,那我就好好配合他。 刚才很多人都听到了,你挽留他吃饭,他自己说不吃的。” 杨栓娃苦笑一声,说道:“咱们的收购站才刚刚起步,要是惹领导不高兴了,我担心后面会有麻烦。” 第169章 起争执 听到杨栓娃对自己今天的伙食安排有意见。 “嘿嘿,你也看出来姓苟的不高兴了?”吴有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不是要装出一副亲民的样子吗,那我就好好配合他。 刚才很多人都听到了,你挽留他吃饭,他自己说不吃的。” 杨栓娃苦笑一声,说道:“咱们的收购站才刚刚起步,要是惹领导不高兴了,我担心后面会有麻烦。” 院子里,阳光逐渐变得炽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 吴有成丝毫不在乎杨栓娃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大声喊着让王二狗手底下快点。 杨栓娃皱了皱眉,目光在吴有成脸上停留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老吴,你这样做,万一真把苟乡长得罪了,咱们的收购站以后还怎么混?” 吴有成叼着烟卷,眯眼看着乡政府的方向,鼻腔里喷出一股白烟:“老杨,你就是太把领导当回事。”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为了让杨栓娃把心放到肚子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说道:“这年头,谁手里还没点把柄?” 杨栓娃闻言猛地转头,压着嗓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王二狗正在灶房忙活,这才继续道:“老吴,咱们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事你可不能瞒我。 我更不想听到你跟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吴有成嘿嘿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缓缓说道:“这个嘛,老杨,你就别操心了。总之,苟奇志他不敢轻易动我。 咱们只要把生意做大了,他还得巴结咱们呢。” 杨栓娃听了,心中虽然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就算是这样,咱们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得罪他。 今天这顿饭,咱们确实该请的。 人家那么大的领导亲自过来帮咱们,不留人家吃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吴有成挥了挥手,不以为然地道:“行了行了,老杨,你也别唠叨了。 那姓苟的摆明了就是想占咱们便宜,我岂能让他如愿? 再说了,今天这热闹劲儿你也看到了,以后咱们的生意肯定差不了。 到时候,他还得求着咱们呢。” 杨栓娃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暗自嘀咕:这吴有成太过自负,早晚会吃大亏的。 但面上,他也不好再争辩什么,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老杨,苟奇志的事翻篇了,以后别再提了,大不了下次聚的时候请他去铜都饭店吃一顿好的。” 吴有成掸了掸烟灰,突然话锋一转:“倒是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变着法的克扣二狗工钱,这不是存心让人看笑话?” 灶房里传来碗碟碰撞声。 杨栓娃拽着吴有成往墙角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那帮家伙要价太高,十块钱够收二十斤柴胡了! 再说……”他阴恻恻地压低声音,“二狗这种货色,给口饭吃就感恩戴德了。” 就在这时,王二狗端着几碗粗茶淡饭走了过来,脸上堆着谄笑喊道:“吴老板,杨老板,饭好了,快过来吃吧。” 吴有成和杨栓娃起身朝饭桌走去,王二狗则紧随其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然而,当他想到自己那被扣掉的十天工资时,心中的怨念便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饭桌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吴有成和杨栓娃各怀心思地吃着饭,而王二狗则是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二狗啊……”吴有成突然拍出两张皱巴巴的票子,“那帮兄弟的烟钱,我出了。” 王二狗手指刚碰到钱边,杨栓娃就一把按住:“老吴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是说好……” “说好个屁!”吴有成突然拔高嗓门,惊得院里觅食的母鸡扑棱着翅膀逃开,“开业第一天就变着法的克扣合伙人的工钱,传出去还以为咱们三友药材站连十块钱都掏不起!” 杨栓娃脸色铁青,松开的手在裤缝上蹭了蹭:“行,你仁义。” 他转头对呆立的王二狗喝道:“愣着干啥?赶紧吃完了去把今天收的柴胡摊开晒晒!” 等王二狗走远,杨栓娃一把揪住吴有成衣领,旧事重提质问道:“姓吴的,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苟奇志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要是牵连到我……” “松手!”吴有成掰开他手指,慢条斯理整理着衣领,“有什么把柄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故意拖长声调,“如果不是看在咱们合伙的份上,跟苟奇志有关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 注意到吴有成眼底闪过的寒光,杨栓娃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压低声音:“吴有成,我看你是疯了,民不与官斗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要是让苟奇志知道你对他不利,你觉得他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这种事你最好想都不要再想,万一走漏了风声……” “走漏了风声?”吴有成嗤笑一声,寒着脸说道,“只要你不说,我不信他姓苟的会知道? 实话跟你说了,他苟奇志今天敢甩脸子,明天我就敢去他办公室闹腾!” 灶房突然传来“咣当”一声,两人同时看向那里。 许是听不见吴、杨二人争吵的声音了,王二狗在厨房里面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两位老板,我不小心打翻了油瓶……” “滚出去!” 杨栓娃抄起扫帚砸向厨房,王二狗的声音瞬间就消失了。 他转身盯着吴有成,恶声恶气地说道:“当初你找到我说要开收购站,我就觉得你肯定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是早知道你跟姓苟的不对付,我绝对不会同意跟你这样的人合伙……” 吴有成突然把半截烟头丢在地上,抬脚狠狠地碾灭,用指头戳着杨栓娃胸口冷冷地说道:“杨老板,亏你还是天南海北做买卖的人,记住,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拍拍对方僵住的脸,“从现在开始,咱俩之前说过的话权当没有说,你也别再琢磨我跟苟奇志之间发生了什么。” 第170章 出尔反尔 吴有成跟杨栓娃因为没有请苟奇志吃饭,以及扣王二狗工钱的事在院子里争吵。 斜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刚挂起的“三友药材收购站”牌匾上。 那鲜红的油漆还未干透,正顺着木纹缓缓淌下,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吴有成重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老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一点我清楚得很。 但是,你也得明白,我吴有成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是运气,而是脑子和手段。 苟奇志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想那么多。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生意做大,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三友药材收购站不是吃素的。” 杨栓娃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老吴,我相信你。但是,咱们也得悠着点,别玩火自焚。 毕竟,在这个地界上,像苟奇志这样的人,他的能量不是咱们能轻易招惹的。” 吴有成嘿嘿一笑,拍了拍杨栓娃的肩膀:“放心吧,老杨。我心里有数。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苟奇志那边,我自会摆平。 现在,咱们还是赶紧吃饭,然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两人重新坐回饭桌,气氛虽然依旧有些微妙,但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王二狗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重新摆好碗筷,然后低头站在一旁,不敢多言。 夜色渐浓,王二狗家的院子里却依然灯火通明。 吴有成和杨栓娃坐在堂屋的屋檐下,喝着茶抽着烟说着各自的想法,只有王二狗默默地不停地干着活儿。 烟雾缭绕中,两人的脸色时而凝重,时而阴晴不定。 “老杨,你说梁金涛那小子现在会不会正在家里,对着他那一大家子人吹牛,说咱们的收购站撑不了几天?” 吴有成吐出一口烟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杨栓娃闻言,眉头紧锁,手中的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说道:“老吴,话虽这么说,但梁金涛那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咱们今天这免费送盐的招数,虽然吸引了不少人,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吴有成嘿嘿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老杨,这你就错了。 咱们今天送盐,是为了打响名声,让大家都知道咱们‘三友药材收购站’的存在。 至于明天后天,咱们要不要继续送,那得看情况。” “看情况?看什么情况?” 杨栓娃有些不解,追问道。 吴有成眯起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深远的计划,缓缓说道:“咱们得看看梁金涛那小子有什么反应。 如果咱们继续送盐,他肯定会跟着降价或者也送点什么,这样一来,咱们的成本就增加了。 但如果咱们不送,他可能会觉得咱们是在示弱,从而更加嚣张。 所以,咱们得琢磨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杨栓娃沉吟片刻,似乎明白了吴有成的意思,于是说道:“你是说,咱们先观察观察,看看梁金涛那边的动静,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对,就是这个意思。”吴有成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自信,“咱们得让他知道,咱们‘三友药材收购站’不是那么好惹的。 但同时,咱们也不能太过于张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正说着,王二狗默默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盘刚洗好的黄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他低着头,不敢看两人的眼睛,仿佛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被扣掉几天的工资。 “二狗啊,你过来。” 吴有成突然叫住了王二狗,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二狗心中一紧,连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明天抽时间去村里转转,看看梁金涛那边的收购站有没有什么动静。 特别是看看他们收药材的价格和有没有什么优惠活动。” 吴有成吩咐道。 王二狗连忙点头,答应道:“好的,吴老板,我明天这边忙完了就过去。” 吴有成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王二狗可以下去了。 王二狗如释重负,连忙转身离开,继续去忙了。 “老杨,你觉得王二狗这小子能行吗?” 吴有成看着王二狗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杨栓娃笑了笑,说道:“老吴,你放心吧。 王二狗这小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跑跑腿、传传话还是可以的。 而且,他对村里的情况也比较熟悉,应该能帮咱们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吴有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仿佛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夜色渐深,映衬着似乎院子里的灯火也渐渐暗了下来。 “老杨,你说咱们明天要不要继续送盐?” 吴有成突然问道,打破了夜的寂静。 杨栓娃闻言,眉头再次紧锁起来。 他沉思片刻,说道:“老吴,我觉得咱们还是得送。 但送多少,怎么送,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能像今天这样,一送就是半斤,成本太高了。” 吴有成原本想说不送了,可是听杨栓娃这么一说,想到如果自己再次跟他的意见相左,肯定又要发生争执。 于是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赞同的样子说道:“对,我也是这个意思。 咱们得想个法子,既能吸引村民来交药材,又能降低咱们的投资。 比如说,咱们可以设定一个条件,只有交药材达到一定数量或者质量的村民,才能得到盐作为奖励。” 杨栓娃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免费送东西,可知道自己一个人拗不过吴有成和苟奇志。 现在听吴有成这么一说,眼睛一亮,似乎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急忙说道:“这个法子好!既能激励村民多交药材,又能控制成本。 而且,这样一来,咱们还能筛选出那些真正有实力的村民,作为咱们长期合作的伙伴。” 吴有成嘿嘿一笑,拍了拍杨栓娃的肩膀:“老杨,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咱们就这么办!明天开始,咱们就设定条件,送盐作为奖励。” 第171章 拜码头 才八九点钟,夏日的阳光炽热而浓烈,像一层金色的纱幔,笼罩着北川湾乡的每一寸土地。 道路两旁的庄稼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偶尔传来几声蝉鸣,打破了乡村午后的寂静。 梁金涛赶着骡车,骡子的蹄子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土。 今天,他又给邱富海那边送了多半车废品。 昨天,他才刚送去一骡车废品。 按照以往的惯例,最起码得隔上三五天才会再去。 可今天一大早,县公司的大车临时有事上来,司机告诉邱富海说回去的时候是空车,正好把这几天收的废品拉回去。 邱富海一合计,不够一车,于是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峡口村村部,捎话给梁金涛,务必赶在中午前再送一趟。 人家邱股长都张嘴了,梁金涛自然得配合人家的工作,抓了过来捎话的二哥梁金水的壮丁,哥俩撅着屁股把八爸院里所剩不多的所有废品都装上骡车。 一路上,梁金涛看着车上的废品,心里并没有盘算着这一趟又能赚多少。 而是觉得以后不能这样连轴转了。 他不是犯懒病,就是觉得六爸嘴上说让自己想啥时候使唤骡子就啥时候使唤,可心里肯定在心疼老伙计。 到了北川湾收购站,邱富海已经等在院子里了,看到梁金涛来了,脸上堆满了笑容。 “涛弟,给你添麻烦了!!” 面对让自己老邱家一下子添了两个儿女的大恩人,邱股长都有点低声下气了。 这一趟梁金涛也没白跑,邱富海当着老张的面,从屋里拿出一整盘尼龙绳递给他,还笑着说:“这玩意捆药材可比草绳子好多了,以后就用这个。” 林沛夏自从查出怀的是双胞胎,就不再来北川湾乡收购站陪邱福海了。 她跟单位请了假,在家安心养胎。 虽说才三个月身孕,可她肚子已经要比正常三个月的孕妇大一圈了。 林沛夏有个有钱还有家国情怀的外商亲戚,单位的领导也没说什么,麻溜地在假条上签了字。 这就导致邱富海也开始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状态。 县公司拉货的车上来,他是必须蹭着回县城的,第二天一大早再坐县际大巴车回来。 哪怕单位不派车,他也有大巴车可坐,或者厚脸皮蹭北川湾乡上的公车。 邱富海现在的工作重心早就开始向怀有双胞胎的爱妻身上倾斜了。 至于邱家的两位老人,原本退休后回老家了,邱富海一个电话打过去,老两口欣喜若狂,当天就宰鸡杀猪,第二天一大早让侄儿开着拖拉机就把他们送到了县城的家门口。 看着多半车斗营养品,林沛夏摸着孕肚,笑嘻嘻地说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娘仨就敞开了肚皮吃!!” 那笑容里满是幸福和期待。 收购站负责药材这一块的老张,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经不住表妹夫苟奇志的软磨硬泡,原本打算趁着邱富海回县城、梁金涛过来交药材的时候,故意给梁金涛挑些毛病。 他想着,这样一来,既能帮苟奇志出口气,还能从苟奇志那里得到些好处。 可是这个机会楞是没有出现过。 梁金涛跟邱富海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只要邱富海回县城,梁金涛肯定不会来交药材,更不要说交废品了。 老张时常暗自嘀咕,自己偷摸着帮吴有成他们的事,是不是东窗事发,被梁金涛知道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一阵慌乱。 以至于,邱富海明目张胆地往梁金涛的骡车上放了一捆子尼龙绳,他也装作没瞅见。 其实,老张心里清楚,自己背着邱富海这么做有些不地道,但在利益和亲情的双重诱惑下,他还是乐此不疲。 梁金涛趁着天气还没彻底热起来早去早回,路过四金龙乡的时候,也才十点多钟。 他去供销社后面找到老泰山赵泰宁,把邱富海送的两瓶酒匀了一瓶。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林沛夏预产期的临近,他会收到邱家越来越多的礼物。 毕竟,邱富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沛夏和肚子里的孩子。 赶着骡车快要到吊桥了,远远地就瞅着两个小混混在桥头晃悠。 梁金涛心里暗笑,故意放慢脚步,把自己在沙河沿边扯的几根土大黄半遮半掩地压在麻袋下面。 那两个小混混看到梁金涛来了,装出一副商量事的样子跟在后面,两双四只眼睛不停地往麻袋下面扫描。 梁金涛只装作没看见。 到了麻家巷口,“正巧”碰见了背着一捆土大黄回来的六爸。 梁金涛把骡车交给他,笑着说:“六爸,您告诉秀芬一声,我晚点回去。” 梁福圭瞅见了跟他们爷俩插肩而过的两个小混混,压低声音问梁金涛:“我瞅着这俩人挺眼熟的。” “王二狗一起的狐朋狗友。” 梁金涛扫了一眼远去的两个背影,淡淡地笑说道。 “哦。你心里有数就行。” 梁福圭丝毫不担心吴有成他们明目张胆地打上门,就担心那三个人背地里下黑手。 “你要的东西我跟你八爸没少挖,够了吧?” 他指了指丢在骡车上的一捆土大黄问道。 “够了够了。”梁金涛笑说道,“六爸,到家后,你把这两天挖的这些土大黄找显眼的地方晾开。” “知道了!早点回来,秀芬大着肚子呢,别瞎跑。” 梁福圭牵着骡子朝老八家走去。 虽然知道侄儿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胡吃海喝不着调的样子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叮嘱一句。 “知道了六爸。” 梁金涛答应一声,溜溜达达去了三友中药材收购站。 一路上,不时会遇到之前来他这里交药材,现在为了半斤盐而去吴有成他们那边交药材的村民。 表面上大家都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可心里面都有点不对劲。 吴有成和杨栓娃原本站在院门口说话,远远地瞧见了梁金涛,俩人躲瘟神一般立刻转身回院子里找地方躲起来了。 正在晾晒药材的王二狗不明所以,才要问吴有成咋回事,就听见墙外面传来两声咳嗽。 吴有成皱了皱眉头,低声说:“别问了,梁金涛来了,跟他说话的时候多动动脑子。” 第172章 真老板和假老板 九十年代的农村,六月底的时光宛如一幅色彩斑斓却又带着质朴气息的画卷。 太阳高悬在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毫不吝啬地挥洒着炽热的光芒。 即将挥镰收割的麦地里的玉米苗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偶尔有微风拂过,也只是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很快又被热浪吞噬。 复兴渠两岸的野花野草在黄河水的浇灌、阳光的照耀下,颜色愈发鲜艳。 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它们努力地绽放着,为这燥热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机。 梁金涛赶着骡车交完废品回到峡口村,把骡车交给恰好碰见的六爸,自己溜达着进了王二狗家的院子。 这里,同时也是三友中药材收购站。 果然啊。 有苟奇志这个副乡长亲自帮着吆喝,再加上半斤盐那在农村里极具诱惑力的“威力”。 短短三天时间,吴有成他们可没少收药材。 瞧那院子里,麻袋里装得鼓鼓囊囊,像一个个小山包似的,院子里晾晒的药材更是铺得满满当当,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梁金涛站在院子门口,眯着眼睛大致估摸了一下,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一骡车都不一定能装上。 因为有吴有成的提前提醒,王二狗在梁金涛走进院子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毕竟那天晚上被梁金涛追出门的阴影,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还压在他的心头,并未全部散去。 哪怕他现在的身份是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三老板。 可是对上梁金涛这位真老板,心里还是一阵阵地犯怵。 此时,苟奇志通过关系,从县计量局淘来的二手新台秤被摆放在院子最显眼的位置。 那台秤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仿佛在向众人宣告着它的权威。 吴有成和杨栓娃不在的时候,王二狗就会第一时间提把椅子坐在台秤旁边,翘着二郎腿,抽着五毛一包的纸烟,努力摆出从录像厅学到的香江大老板的架势。 当着来交药材的村民的面,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这收购站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不明缘由的村民过来交药材,乍一看他的样子,还真会理所当然地觉得王二狗才是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一把手。 “呀,没少收啊王老板。” 梁金涛没理会王二狗那复杂的眼神,自顾自地走到台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那椅子是他平日里常坐的,此刻被梁金涛占了,王二狗老板即便心里不舒服,可当着躲在门板后面偷听的吴有成和杨栓娃,以及梁金涛的面,也不敢发作。 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哈哈,有心想问,你跑我这干啥来了。 但突然想到吴有成躲进屋子之前交待的让自己说话之前多过过脑子,于是就又打着哈哈说道:“也没收多少。这不才开始嘛。” “比我刚开始的时候强多了。今天应该才第三天吧,就已经收这么多了。我那会儿七八天的时间才收了多半车,那还是我跟我两个叔老子跑断腿磨破嘴的结果。” 梁金涛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盒未拆开的哈德门,熟练地撕掉密封,从后面磕了几下,两支烟就长短不一地探出了头。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可听在王二狗的耳朵里,倒像是在嘲讽他们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既花钱又用人情收货的手段。 “王老板,别嫌弃,抽一支。” 梁金涛把烟盒递了过去,眼神中带着一丝友善。 王二狗讪讪一笑,快速地瞥了一眼吴有成和杨栓娃藏身的那间房子,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抬手抽出一支,叼在嘴角。 就在这时,那两个之前在吊桥跟着骡车的小混混,祸害完别人家的菜园子后回来报信了。 他们用衣服兜着西红柿黄瓜等物,兴冲冲才要进门,猛地看到跟王二狗一起的梁金涛。 瞬间,两个小混混就像是踩到地雷上了,愣在院门外头,撤也不是进也不是。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尴尬。 王二狗就要点烟的手开始抖了。 心里暗骂,你们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点过来,成心让我在姓梁的面前难堪。 他偷偷看了一眼梁金涛,发现梁金涛微微侧身,似乎没有瞧见门口犹如石化的俩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眼神闪烁不定的王二狗慢腾腾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梁金涛这才远远地指着靠近厨房门口的一堆药材,摆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样子问道:“王老板,那些药材你怎么没用绳子捆起来?” “梁老板,你还是叫我二狗吧,我听着顺耳也舒服。” 王二狗捉摸不透梁金涛刚才的话里是不是有坑,没敢回应,而是拿自己开涮,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梁金涛一定没含糊地点头说道:“那行,以后我还叫你二狗。” 不等王二狗这边回应,他紧接着就又说道:“二狗啊,像那些药材,我收上来以后可都是直接捆起来的。 这样不仅方便运输,也方便储存,而且药材也不容易散落。” 王二狗慢慢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一双小而聚光的眯眯眼透过飘散的烟雾看着梁金涛的侧脸,诧异地说道:“梁老板,你没骗我吧? 村民们为了压秤,没晾晒就交上来了,你再给捆起来,那岂不是......” 他心里有些疑惑,觉得梁金涛的做法有些奇怪,按照常理,村民们为了多卖点钱,药材没晾晒就交上来,要是再捆起来,重量上绝对会有所影响。 “二狗,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觉悟挺高啊!!” 梁金涛索性侧过身子,把脊背对着门口俩人。 他看着王二狗,用有些意外的口吻说道,“晾晒干透了再交上去,你们三友中药材收购站这是一点县物资储备公司的便宜都不占啊!! 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说不定还得给你们发个奖状呢。” 第173章 驴粪蛋蛋表面光 梁金涛进到王二狗家的院子里。 眼神巡视一圈后,感慨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果然厉害,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就收了这么多药材。 随后用行家里手的姿态,不吝赞美之词:“晾晒干透了再交上去,你们三友中药材收购站这是一点县物资储备公司的便宜都不占啊!! 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说不定还得给你们发个奖状呢。” 梁金涛表情真挚,眼神钦佩,以王二狗的水平丝毫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就导致他轻易不敢吭声,只能默默吸烟,借此缓解自己的尴尬。 同时绞尽脑汁,判断梁金涛意欲何为。 厨房旁边的小房子里。 躲在门板后面的吴有成和杨栓娃俩人,强忍着王二狗残留在这里的臭烘烘的气味,隔着门缝看着梁金涛的背影,小声说着话。 小房子里又闷又热,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但他们却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着梁金涛的来意。 “老杨,你是行家,姓梁的那么提醒二狗,真是为了咱们好?” 吴有成用只有他跟杨栓娃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杨栓娃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用最小的声音说道:“不好说啊,这梁金涛向来精明,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这次过来,就是来借机打探咱们的底细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外面的梁金涛听到,以至于吴有成必须屏气凝神才能听清楚。 吴有成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咱们得防着点这小子,别让他钻了空子。收购站可是用来击垮梁金涛的手段,可不能让他给搅和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让捕捉到的杨拴娃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说到底,这个所谓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是苟奇志当初为了摆脱吴有成贪得无厌的纠缠,更为了报复梁金涛当着乡党委书记冯智海的面让他出丑而突发奇想琢磨出来的。 有人出资,吴有成自然爽快的答应了。 既然是做买卖,那肯定是奔着赚钱去的。 所以一没本钱二没技术三无经验的吴有成就想到了拉专业人士入伙。 正巧杨栓娃也正在为梁金涛的药材收购生意做起来之后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于是俩人一拍即合。 当察觉到吴有成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再想到他之前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作风,杨栓娃开始有点后悔蹚这个浑水了。 毕竟,杨栓娃是正经买卖人,虽然手段有时候不地道,可到底是做生意的,不会做的太出格。 可是吴有成这个人,那可真的长着狗脸,一言不合就翻脸。 好不夸张地说,为了一两毛钱的一盒纸烟,动拳头那是长有的事。 别看他那天是在维护王二狗,责怪杨栓娃不该把雇佣人的十块钱从王二狗的工钱里扣。 其实是在拉拢王二狗。 买卖才做起来,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 要是苟奇志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想出这个“妙招”。 “老杨,我总觉得姓梁的不会这么好心,他那么说肯定憋着坏呢。” 屋子里气味太冲,吴有成悄无声息地换了口气,说道。 早知道梁金涛要登门,就应该把这间屋子的窗户打开透透气。 王二狗这个家伙,是驴粪蛋蛋表面光。 自己住的地方跟狗窝一样。 吴有成说话的时候,杨栓娃正好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分利润的那天吴有成翻脸的样子,小声慢慢地说道:“姓梁的肯定不是好心,虽然咱们双方还没有彻底撕破脸,可事实已经明摆着了,四十八军户乡就这么大,我们多收一些,他就会少收。 做生意,可不像浇水,你多浇几分钟我少浇几分钟没多大关系,这可是牵扯到自己的钱包鼓不鼓。” “所以,你的意思是?” 吴有成听出来杨栓娃话里的意思,恨不得冲出去把梁金涛赶走。 “梁金涛今天过来,看咱俩不在,要给王二狗挖坑了。”杨栓娃透过门缝,阴恻恻地看着梁金涛的背影说道,“老杨啊,你想想咱们是怎么晒麦子的。 如果提前捆了,是不是外面看着干了,其实里面还潮着呢?” 经杨栓娃这么一提醒,哪怕没割过几次麦子的吴有成也听懂了。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我就说嘛,姓梁的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王二狗要是听了他的话照做了,到时候去老张那里交货,人家打开一开,外面干透了,里面都捂的长毛了,即便老张看苟奇志的面子不会说什么,可咱们两个的脸面可都掉地上了。” 杨栓娃无声地笑了笑,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梁金涛的背影,慢慢地说道:“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梁金涛这小子居然也会玩阴的。” 吴有成咧咧嘴,说道:“你跟他是一个村的,难道忘了这小子以前跟谁耍的好?” “哦!!也对。梁金涛之前可是跟着我那个不成器的本家混着呢。” 杨栓娃点点头说道。 “说到这里,老杨,你在见过杨铁锤他们吗?我可是好长时间都没他们的消息了。问罗成义他也不知道。” 吴有成眼神不明地说道。 听到吴有成提到蒋雒村的大混混罗成义,杨栓娃心神一震,几乎忍不住要提醒他,以后再别跟罗成义有来往了。 时过境迁,三年前罗成义攥着刀子在汽车站抢劫的一幕,至今还深深地刻印在杨栓娃的脑海里。 吴有成自然不会想到,罗成义曾经给自己的身边人杨拴娃留下过那么深刻的印象。 他小声说道:“不说杨铁锤他们了。老杨,要不我现在出去把姓梁的赶走?” 杨栓娃抬手拦住作势要出去的吴有成,淡淡地说道:“我就不信王二狗真那么没脑子,听不出来梁金涛在给他下套。” 自以为对王二狗非常了解的吴有成正要说什么,就听见王二狗突然“呸”了一声。 第174章 心理博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有成和杨栓娃越来越觉得,王二狗住的这间小房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尤其墙壁上斑驳的墙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破败。 再看看堆满了烟头酒瓶等杂物的角落,微风中轻轻晃动蜘蛛网。 俩人觉得梁金涛走了以后,有必要跟王二狗这个邋遢到极致的家伙好好谈谈。 为了打发无聊又憋屈的时间,吴有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烦躁,他假意征求杨拴娃的意见,压低声音说道:“老杨,你说咱要不要现在出去把梁金涛这小子赶走? 他在这儿没安好心,指不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似乎一刻也不想让梁金涛继续待在收购站里。 杨栓娃双手抱在胸前,神情淡然,淡淡地说道:“我就不信王二狗真那么没脑子,听不出来梁金涛在给他下套。 梁金涛那话里话外都是试探,王二狗要是这点都听不出来,那这收购站的事儿他可就真干不明白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王二狗的轻视,仿佛王二狗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棋子。 自以为对王二狗非常了解的吴有成正要开口反驳,突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王二狗“呸”的一声。 这一声“呸”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吴有成和杨栓娃同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王二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吴有成心中暗自诧异,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靠,这是觉得自己又能行了?敢在梁金涛面前这么放肆?” 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担心王二狗这么做会惹怒梁金涛。 杨栓娃也是一脸惊愕,他没想到王二狗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两人同时冒出奇怪的念头,再一次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看向院子里,眼睛紧紧盯着王二狗。 吴、杨二人非常笃定地认为,呸完梁金涛的王二狗接下来肯定要破罐子破摔要动手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王二狗和梁金涛扭打在一起的场景,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然而,接下来王二狗的举动,却让这两位老板大失所望。 只见王二狗舔了舔嘴唇,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刚才的那声“呸”自然不敢对着梁金涛,只不过是在吐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菜叶子。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梁老板,我这人没念过几天书,搞不懂你说的啥意思。 不瞒你说,我就是个长工,吴老板跟杨老板怎么安排我怎么做。 不过既然你说了那些药材要在交之前都捆起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会把你的原话说给他们听。” 小房子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吴有成和杨栓娃被王二狗的一番话彻底无语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王二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知道这小子没脑子,但没想到这么没脑子。” 杨栓娃几乎被气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失望和无奈。 他心里想着,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家伙来帮忙,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吴有成听到杨栓娃的话,心里一阵尴尬。 他想到自己前天维护王二狗,替他拿了十块钱,现在听杨栓娃这么说,感觉姓杨的在打自己的脸。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气又恼。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拜王二狗所赐,所以这股怨气和怒火吴有成不会发到杨栓娃头上。 他学着杨栓娃的样子,用看似不在意的样子说道:“看来啊,王二狗还得继续调教,以后有些事不能让他做了。 他这么没脑子,说不定哪天就把咱们的事儿给搞砸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对王二狗进行一番改造。 杨栓娃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自然知道吴有成说的是哪些事,收购站里的一些重要事务,确实不能让王二狗再插手了,不然迟早会出乱子。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台秤跟前的梁金涛觉得差不多了,装出一副察觉到了什么的样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敏锐,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吴有成和杨栓娃藏身的小房子看了一眼。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告诉躲在门板后面偷看的俩人,自己早就知道他们躲在那里。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王二狗说道:“二狗啊,你们这收购站生意越来越好,以后可得多注意点质量。 你有不懂的地方,要多跟杨栓娃请教,他倒腾药材好多年了,这方面我都不如人家。 要是药材质量不过关,到时候别说县物资储备公司那边了,就连北川湾收购站也不会收的。” 他声音温和,仿佛是在真心实意地给王二狗提建议。 王二狗只想尽快让梁金涛离开,他心里慌得不行,生怕梁金涛再问出什么让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于是连忙点头,顺着梁金涛的意思说道:“梁老板,你说得都对。 放心,我们肯定会注意的。”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琢磨明白,不知道梁金涛突然过来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梁金涛就像一团迷雾,让他捉摸不透。 梁金涛又看了看院子里堆积的药材,说道:“行了,我也不多打扰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走了。” 说完,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朝院门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仿佛在享受着这场心理博弈的胜利。 之前那两个过来通风报信的小混混早在梁金涛背过身后,就脚底下抹油溜走躲起来了。 俩人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偷偷地观察着收购站门口的动静,准备等梁金涛走之后里面把看到的情况告诉王二狗他们。 王二狗看着梁金涛离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包袱。 可就在他默默地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准备跟过去关门的,就看见梁金涛突然停下了脚步。 第175章 没有以后了 梁金涛又看了看院子里堆积的药材,对王二狗说道:“行了,我也不多打扰了。 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真的朝大门口走去。 王二狗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他心里想着,终于把梁金涛这尊大佛送走了,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而小房子里的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梁金涛离去的方向,心中各自盘算着。 吴有成咬了咬牙,说道:“老杨,你刚才听见了没有,梁金涛都说‘你们’了,看来这小子猜到咱俩躲起来了。 要我说,咱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得想个办法对付梁金涛,不能让他老是来咱们这儿捣乱。” 杨栓娃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咱们得好好谋划谋划,不能让他再这么为所欲为地吓唬王二狗了。” 他当然不是为王二狗好,只不过担心王二狗说漏嘴,让梁金涛抓住自己的把柄。 三友中药材收购站内,气氛略显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材气息。 可就在王二狗默默地擦着脑门上的冷汗,准备跟过去关门的时候,就看见梁金涛突然停下了脚步。 “二狗啊,你们这两天收的黄芪可真纯哈。”都快要走到大门跟前了,梁金涛突然停下脚步,微微蹲下身子,伸出他那略显粗糙的手,弯腰用力扒拉了一下大门旁边的一堆黄芪。 那些黄芪被他这么一弄,有些散落在地上,扬起了一小片尘土。 他看似无意地说道,嘴角却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根儿劣质货都没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更何况王二狗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 他原本就因为梁金涛的到来而紧张不已,此刻听到梁金涛这话,更是吓得双腿发软。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梁金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王二狗迈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这次他没说话,只是用无辜又疑惑的眼神向梁金涛看去。 那眼神里满是惶恐和不安,仿佛在向梁金涛求饶:梁老板,您可别为难我了,我就是个打工的。 “呵呵!” 梁金涛直起身子,拍了拍手,虽然手上并没有什么药材沫子,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拍了拍。 他心里清楚,吴有成和杨栓娃是不会出来了,他们肯定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也不想再为难王二狗这个马前卒了,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和快意:“二狗,留步,我回去了。 去的晚了,媳妇该说我不懂事了。” 王二狗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般,连忙扶着大门门框出去。 他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额头上也再次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站在大门外,眼睛紧紧盯着梁金涛的背影,目送他上了大路。 梁金涛的脚步不紧不慢,每一步王二狗都觉得像是踏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看着梁金涛沿着乡政府西边的路,慢慢走过了四社渠洞。 那渠洞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 梁金涛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王二狗的视线里。 王二狗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腿一软,靠着门槛慢慢地坐到了石头台阶上。 “哐当!” 一声巨响。 吴有成和杨栓娃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地拉开门板,从藏身的小房子里猛地跑了出来。 那小房子里本就闷热潮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发霉的麦草混合着汗臭,熏得两人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涌。 此刻冲出来,他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把那股浊气都吐出来。 “这鬼地方,差点没把我憋死!” 吴有成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看王二狗的眼神满是厌恶。 杨栓娃也皱着眉头说道:“就是,这破地方,下次打死我也不躲这儿了。” 两人刚缓过一口气,就看到可怜兮兮又邋里邋遢的王二狗耷拉着脑袋走了过来。 此时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第三把手,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衣服也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这个样子,让吴有成和杨栓娃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彻底爆发出来。 吴有成一个箭步冲到王二狗面前,手指着王二狗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王二狗,你是个废物吗? 你看看你刚才那副熊样,梁金涛说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配在收购站干活吗?” 声音震得王二狗耳朵嗡嗡作响。 王二狗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吴有成,结结巴巴地说道:“吴……吴老板,我……我也不想啊,那梁金涛太吓人了,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啥。” “不知道想干啥?你 他 妈的就不会动动脑子吗?” 杨栓娃也走上前来,一脚踢在王二狗的腿上,王二狗疼得“哎哟”一声,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梁金涛那话里话外都是在试探,你就这么傻乎乎地任他摆弄,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王二狗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委屈地说道:“杨老板,我……我没念过多少书,哪能想那么多啊。 我就是跟你们打杂的,你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哪知道梁金涛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还敢顶嘴?”吴有成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就要打王二狗,“你 他 妈的还有理了? 要不是你刚才那么没用,梁金涛能那么嚣张吗?我们用得着躲在那破房子里受罪吗?” 王二狗吓得赶紧抱住头,大声求饶道:“吴老板,别打别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吴有成并不是真的要打他,只不过王二狗今天的表现确实让他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跟杨栓娃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以后?还有以后?实话告诉你,没有以后了!!”杨栓娃冷笑一声,“就你这德行,以后还不知道要给我们惹出多少麻烦。 我看这收购站你是待不下去了,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第176章 有脑子但不多 王二狗才关上大门,人还没有走到院子里。 藏在小房子里的吴有成和杨栓娃就狠狠地拉开门板争前恐后地爬了出来。 天气本就闷热潮湿,那里面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发霉的麦草混合着汗臭,熏得两人头晕脑胀,胃里一阵翻涌。 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感觉胸腔里填满了新鲜空气,他们立刻把怒火发泄出来。 吴有成怪自己眼瞎,怎么就选了王二狗这个没脑子的。 杨栓娃更是说了狠话:“王二狗,就你这德行,以后还不知道要给我们惹出多少麻烦。 我看这收购站你是待不下去了,趁早收拾东西滚蛋!” 王二狗一听,吓得脸色惨白。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杨栓娃的腿,哭着说道:“杨老板,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我要是没了这份工作,我们一家人都得饿死啊。 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再也不犯傻了。” 不管是生气暴怒的杨拴娃,还是被吓破胆的王二狗,都忘记了这是谁的院子。 吴有成看着王二狗那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 更何况俩人本就是一个社的。 他拉了拉杨栓娃的胳膊,说道:“老杨,算了,这小子也不容易。 这次就先饶了他,要是再有下次,绝对不轻饶。” 杨栓娃气呼呼地瞪了王二狗一眼,说道:“行,看在吴老板的面子上,这次就先放过你。 不过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再这么没用,就别怪我不客气。” 王二狗连忙磕头谢恩:“谢谢吴老板,谢谢杨老板,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吴有成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赶紧把院子里的药材收拾收拾,别让梁金涛下次再来找茬。” 王二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收拾。” 说完,便一瘸一拐地朝院子里走去。 吴有成和杨栓娃看着王二狗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吴有成说道:“老杨,这王二狗虽然没用,但好歹也算个劳动力,咱们还是得想办法调教调教他,不然以后还真是个麻烦。” 杨栓娃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得对。 不过咱们确实得赶紧想个办法对付梁金涛,他老是来捣乱,咱们这收购站还怎么开下去。” 午后,炽热的阳光如同一层厚重的金色幕布,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西北这片广袤却又略显贫瘠的土地上。 三友中药材收购站那破落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燥热与沉闷的气息。 土墙在烈日的炙烤下,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叶子也被晒得无精打采,偶尔有几声蝉鸣,更增添了几分聒噪。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 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吴有成和杨栓娃正站在院子里,刚刚送走梁金涛的他们,神经还处于紧绷状态。 听到这敲门声,两人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梁金涛去而复返。 吴有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满是惊恐,慌乱地四处张望,准备重新找地方藏起来。 杨栓娃也吓得一哆嗦,嘴里嘟囔着:“这梁金涛,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就听见王二狗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梁金涛,是我认识的两个朋友,早上的时候我请他们去吊桥那等梁金涛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应付梁金涛,以及刚才两位老板的怒火,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哦。怪不得我那天说让你去三社打听梁金涛的消息你没去,原来是让别人去了,看来你小子也不是没脑子。 赶紧去给开门。” 杨栓娃没好气地说道。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和责备,但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二狗急忙丢下手中的簸箕,那簸箕里的药材随着他的动作洒落了一些在地上。 他顾不上这些,一路小跑着过去开大门。 他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刚才被吴有成和杨栓娃臭骂一顿的恐惧还未消散。 吴有成则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梁金涛前面坐过的椅子上。 那椅子还残留着梁金涛的温度,他坐在上面,心里又一次思绪万千。 梁金涛的突然到访,让他感觉收购站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他不知道梁金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二狗从打开大门,两个小混混出现在门口。 一个衣服兜着没吃完的西红柿和黄瓜,汁水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斑点。 另外一个手里拿着几根……杂草? 那杂草看起来毫不起眼,在烈日下显得有些蔫巴巴的。 看到站在院子里脸色难看的杨栓娃和坐在屋檐下的吴有成,两个小混混急忙冲俩人打招呼。 他们虽然是王二狗出面雇佣的,可是在这个院子里,到底谁才是大王谁是小王,这两人心里有数。 他们点头哈腰地说道:“吴老板,杨老板,你们好啊!” “说吧,都看见或者听到什么了。” 吴有成因为认识这两个小混混,所以就首先问道。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 他太想知道梁金涛到底在搞什么鬼了。 “吴老板,梁金涛交完废品回来的时候,骡车上的麻袋下面压着这个。” 手里拿着“杂草”的小混混说着话,走过去把自己从渠沿上拔下来的“杂草”递给吴有成。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仿佛自己立了大功。 王二狗远远地看了一眼,挠了挠头,说道:“这玩意儿,叶子像菠菜,根子……根子咋瞅着这么眼熟?” 他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东西的记忆。 杨栓娃早在两个小混混进来以后,就认出来那是啥东西了。 他双手抱在胸前,淡淡地说道:“那是土大黄,跟大黄很像,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非常容易把它们俩弄混。”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感觉王二狗有脑子,但不多。 第177章 肯定没安好心 王二狗之前派去刺探情报的两个小混混等梁金涛走远之后,这才过来敲门。 俩人进门后,其中一人就把挖到的“杂草”递给吴有成。 吴有成不认识。 而两个小混混言之凿凿地说,梁金涛的车上拉的就是这个。 王二狗觉得眼熟,但就是说不上是什么。 杨栓娃到底是药材贩子,撇了一眼淡淡地说道:“那是土大黄,跟大黄很像,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非常容易把它们俩弄混。” 经过杨栓娃这么一提醒,王二狗这才恍然大悟,讪笑道:“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为自己刚才的无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可不是眼熟吗,你小子这两天收了不少大黄呢!!” 当着两个小混混的面,杨栓娃没骂王二狗,只是在心里暗暗腹诽。 “你们看清楚了,梁金涛车上拉的就是这个东西?” 吴有成晃着土大黄,认真地问道。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两个小混混,仿佛要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真相。 “嗯。看的非常清楚,就是这玩意。” 其中一个小混混重重点头说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肯定。 另外一个小混混则说道:“不但梁金涛的车上拉着这东西,就连梁福圭都挖了好大一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就是就是,我俩亲眼看见的。”那个小混混生怕功劳被同伴独占,急忙附和说道,“梁福圭跟梁金涛在麻家巷口碰上了,梁金涛把骡子交给他,才来这边的。 梁福圭像宝贝一样把那捆土大黄放到骡车上,说回家后找地方晾晒起来。” 听完两个小混混的话,吴有成和杨栓娃对视一眼,陷入沉思。 北川湾收购站的老张那天给的收购表里,也没这玩意儿呀? 梁金涛整这东西干啥? 吴有成肠子里那几道弯,开始加速蠕动起来。 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思索。 在心里猜测着,梁金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商机,还是想用这土大黄来搞什么鬼? 而杨栓娃已经开始绞尽脑汁,努力地想自己从开始倒腾中药材,到底有没有买卖过这玩意。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去的种种场景,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太阳西斜,气温丝毫不减。 大地仿佛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难耐。 院子里,树叶在热风中偶尔沙沙作响,却无法带来一丝清凉。 土墙在烈日下泛着白光,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 两个小混混,一个叫郭得旺,一个叫武多福。 他们俩的年纪都比王二狗小两岁,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平日里,他们倒不像王二狗那般整日无所事事、光棍一条,也会帮着家里人在庄稼地里干些活。 不过,他们毕竟年轻气盛,偶尔还是会为了一支烟一杯酒和王二狗一起鬼混。 今天之所以会帮着王二狗刺探梁金涛的情报,并不是看在他们一起鬼混的情分上。 对于郭得旺和武多福来说,生活虽然平淡,但也有着自己的小渴望。 他们平时只能用书本卷着香椿树的干叶子过烟瘾,那滋味苦涩又呛人,可对于囊中羞涩的他们来说,也只能如此。 而王二狗事后的承诺是每人一盒大前门。 五毛钱一盒的大前门,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就是过年了。 想象着那香醇的烟草味道,他们的心里就一阵痒痒,所以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王二狗。 吴有成和杨栓娃坐在院子里,眉头紧锁,琢磨着梁金涛收集土大黄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思索,仿佛要把梁金涛的每一个举动都剖析清楚。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偶尔传来的蛙叫,更增添了几分压抑。 王二狗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心里清楚,自己之前的表现让吴有成和杨栓娃很不满意,此刻他不敢打扰他们的思考。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郭得旺和武多福,使了个眼色,叫上这两个狐朋狗友,让他们帮着自己收拾药材。 郭得旺和武多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到那即将到手的大前门,还是乖乖地拿起工具开始干活。 吴有成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干想也不是办法,便招手让杨栓娃过去。 俩人头碰头,压低了声音交谈起来。 “老杨,你说这梁金涛到底想干啥呢?他收集这土大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吴有成皱着眉头说道,额头上满是汗珠。 杨栓娃挠了挠头,说道:“我也琢磨不透啊,不过梁金涛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 尤其他还跟邱富海关系那么好,肯定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 虽然他们都没有猜出梁金涛此举的真实意图,但有一点他们琢磨出来了,那就是梁金涛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 他们深知梁金涛的精明和狡猾,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 “得旺,你过来一下。” 打定主意的吴有成跟杨栓娃交换一个眼神,抬手冲忙碌的三人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院子里却格外清晰。 名叫郭得旺的小混混急忙扔下手中的笤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他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紧张的是不知道吴有成要让他做什么,兴奋的是或许能从吴有成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毕竟,能从王二狗这里得到五毛钱一盒的大前门,可要是像吴有成这样的“大王”出手的话,得到的好处可就不是五毛钱了。 “吴老板,您叫我?” 郭得旺点头哈腰地说道,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吴有成从兜里掏出一支带软嘴的纸卷,递给郭得旺,派头十足地说道:“得旺,一会儿了从我这里随便拿点药材,去卖给梁金涛。”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似乎在暗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郭得旺一听这话,顿时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地说道:“吴老板,这是为啥啊?” 他的心里充满了困惑,不知道吴有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178章 多福没有得旺顺口 吴有成跟杨栓娃私底下商量过后,拿定了主意。 他喊两个小混混中的郭得旺过来,给他安排了一个看似很简单的任务。 那就是拿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药材卖给梁金涛。 这给郭得旺整不会了,忍不住问吴有成这么做的原因。 站在一旁的王二狗没好气地说道:“得旺,问那么多干啥,吴老板让你去你就去!!别在这磨磨唧唧的。” 在郭得旺和武多福跟前,他觉得自己是老大,所以说话的时候很有底气。 其实也是在“以身作则”,做给郭得旺和武多福看,一个合格的小弟是怎么炼成的。 那就是老大说让干什么,就立刻马上去执行,不要问为什么。 郭得旺扭头看了一眼王二狗,又回看吴有成,再没丝毫犹豫,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好。吴老板,我去。” 很明显,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吴有成让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已经不敢在问了。 吴有成笑了笑,满意地说道:“得旺啊,去了以后,一定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梁金涛收的大黄,是晒在院子里的,还是都捆起来了。 如果都是捆起来的,一定要看仔细了,梁金涛是不是在里面夹啥东西了。” 他一边叮嘱,一边摇晃着手里的土大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意味。 郭得旺慢慢地回味着吴有成叮嘱的话,似乎明白了。 他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想着自己到了梁金涛那里以后应该怎么做,才能完成吴有成交代的任务。 随后又想象着自己完成任务后,吴有成会给他什么样的奖励,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情。 “明白了吴老板,我全明白了。我现在就去。” 郭得旺嘴里答应着,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依旧站在原地,身子微微哈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吴有成。 他的眼神中,那股期待之色简直要溢出来了,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哪怕是个瞎子,都能从他脸上那急切又谄媚的神情中看出,这小子心里正打着什么小算盘,在眼巴巴地等着什么呢。 一旁的王二狗实在看不下去了,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脸上满是恼怒。 在他看来,这次任务要不是因为自己在梁金涛跟前脸熟,吴有成是绝对不会把这么个“肥差”交给郭得旺的。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福气。 于是,他再次带着怒意,冲郭得旺说道:“得旺,还磨叽啥呢?赶紧去啊!!” 说话的时候,他的腮帮子都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眼神中满是不耐烦。 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是“吼”呢? 这王二狗心里可是门儿清。 即便自己是在向着吴有成说话,可杨拴娃就在旁边站着呢。 吃一堑长一智,自己还是低调点为好,免得再次惹祸上身。 果然啊,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不,杨栓娃那讥讽的眼神已经像刀子一样扫过来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屑,眼神里仿佛在说:“二狗啊,你自己看看,带的这都是些什么兵?一个个没个正经样。” 站在王二狗身边的武多福,心里早就痒痒得不行了。 他双手不自觉地搓着,眼神中满是跃跃欲试。 要不是忌惮吴有成那暴脾气,早在郭得旺问为什么的时候,他就冲过去,主动请缨了。 他心里想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让郭得旺这小子给抢了去呢。 吴有成是什么人? 他可是从小混混一步一步混成现在这不大不小的混混头目的,郭得旺心里那点小九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只见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身子微微侧了侧,手伸进裤兜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包烟来,然后递了过去。 郭得旺脸上顿时就像开了花一样,笑容一下子多了几分。 他一边点头哈腰,那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一边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烟盒。 往出抽烟的时候,他的手指尖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烟盒,嘴唇微微抿着,额头上甚至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最终,大着胆子,抽出来两支烟,一支迅速塞进嘴里,另一支则小心翼翼地夹在了耳朵后。做完这一切,郭得旺这才双手又把烟盒递了回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跟王二狗站在一起的武多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连吃带拿的郭得旺,心里那叫一个羡慕啊。他眼睛里满是嫉妒的光芒,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 在敬佩这小子勇气的同时,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心想这种好事怎么就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呢。难道是“多福”二字叫起来没有“得旺”顺口? 他越想越觉得郁闷,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 “拿着抽吧。把事办明白点……” 吴有成一脸冷傲地说道,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吴老板,您问我二狗哥,我啥时候办事,办得不利索过?” 郭得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 说完话,不等王二狗动手,他转身就走到前面,一把拎起捆好的一件子药材。 那药材捆得整整齐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他双手紧紧抓着药材,脚步匆匆地转身出门,朝着梁金涛家走去。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急切,似乎害怕吴有成突然反悔把自己给喊停。 “卖掉的钱算你的跑路费!!” 吴有成那大气的声音隔着院墙,清晰地掉进郭得旺的耳朵里。 郭得旺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他恨不得背生双翅,立刻飞到梁金涛家拿到现金。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了。 而站在小院里的武多福,因为这狠狠的羡慕,几乎要攥破了自己的手心。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半开的大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凭什么啊,凭什么……” 那模样,仿佛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心里满是不甘和委屈。 第179章 演技一流 郭得旺那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中了大奖一般,扛着药材,一路直奔梁金涛设在他八爸梁福朝家的收购点。 他心里那叫一个美啊,这次卖掉药材的钱,不用上缴给吴有成,全归自己当跑腿费。 而且,他还从吴有成那儿顺了带过滤嘴的香烟呢。 那香烟的包装精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有面子。 更重要的是,郭得旺心里盘算着,要是这次的任务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以后就不用再跟着王二狗那家伙混了,直接抱紧吴有成的大腿,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风光多了。 此时,梁福朝家的院子里,梁福海正弯着腰,专注地拿着自己从渠沿上精心割来的冰草,熟练地捆着收来的药材。 冰草柔韧性极好,地埂上、渠沿上随处可见,用来捆药材再合适不过了。 邱富海送的尼龙绳子,梁福海舍不得用。 在他看来,尼龙绳子即便是白送的还结实,留着用大用,哪像这冰草,既方便又实惠。 他一边捆着药材,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这冰草啊,就是好用,比那尼龙绳子强多了。” 郭得旺哼着小曲,脚步匆匆,快走到梁福朝家院子跟前的时候,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侧着耳朵,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见梁金涛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再次加快脚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梁福朝恰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提着暖瓶,看样子是去烧热水了。 他一眼就看见跟王二狗一起混的郭得旺提着一捆药材进院了。 梁福朝连暖瓶都顾不上放,迈着那有些蹒跚的老腿,急忙走过去,从墙角拿起一条麻袋,把杏树下的一堆东西迅速盖了起来。 那堆东西跟其他药材隔开着,被麻袋一盖,更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盖好之后,他这才转身过去放下暖瓶,然后提起了秤杆子,准备给郭得旺的药材过秤。 梁福海也看见了郭得旺,不过因为有梁福朝招呼着,他就没理会,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熟练地拿起一根冰草,在药材上绕了几圈,然后打了个结,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在做一件艺术品。 郭得旺心里打着小算盘,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他忍痛割爱,把夹在耳朵上的过滤嘴香烟递了过去,讨好地说道:“表叔,您帮我称称,看这捆药材能换多少钱。” 梁福海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舍近求远,把药材卖到他这儿的真实意图,但以他多年的经验,大概能猜到肯定没好事。 要不然,这小子跟王二狗关系那么好,如果不是另有所图,又怎么会把药材卖给自己好友的对手呢。 他抬手把已经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过滤嘴香烟挡了回去,淡淡地说道:“老汉我抽不惯这玩意儿。挂在勾子上我给你过秤。” 郭得旺心里暗舒一口长气,虽然他不知道吴有成抽的这种烟到底卖多少钱,但看那包装和档次,肯定比五毛钱一盒的大前门贵多了。 他心里想着,这烟没送出去也好,自己留着抽,多有面子。 趁着梁福朝过秤的工夫,郭得旺蹲下身来,假装系鞋带子,眼睛却偷偷地往盖住的那堆东西瞟了过来。 纵然梁福朝及时发现,手上的动作也不慢,赶紧用麻袋往那堆东西上盖了盖,可还是没盖严实。 遮盖不及的土大黄全貌,还是被郭得旺看得真真切切。 郭得旺心里一阵窃喜,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他拿着称完重后得到的一块三毛钱,一边往院子外面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往麻袋下面看,那鬼鬼祟祟的动作,都被躲在屋里的梁金涛看得一清二楚。 梁金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里想着:“这小子,还想在我这儿耍花招,也不看看我是谁。” 梁福海隔着低矮的院墙,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郭得旺的背影,直到郭得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这才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就像是给梁金涛发出的“危险解除”信号。 梁金涛笑嘻嘻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梁福朝跟前,佩服地说道:“八爸,您刚才的演技,都快赶上《霍元甲》里面的霍大侠了。 让您窝在这穷山沟里种地,真是委屈您了。” 原来啊,梁金涛从王二狗家院子里出来以后,先去家里吃了个饭,然后就直奔八爸梁福朝家来了。 他心里清楚,吴有成和杨栓娃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有后手。 所以,他一直站在院墙上,眼睛紧紧地盯着乡政府方向。 等到远远地看见郭得旺提着一捆药材过来了,他这才躲进了屋子里。 所以啊,郭得旺做梦都不会想到,从他一只脚踏进梁福朝院子的时候,好戏就已经开始上演了。 梁福朝坐到桌子跟前的小凳上,一边给自己和二哥梁福海泡茶,一边“不满”地对凑过来的梁金涛说道:“得亏你把我比作霍大侠了,要是换成任何一个角色,老子都会跟你急眼。 霍大侠那可是英雄豪杰,我这老骨头,哪能跟他比啊。”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还是带着一丝笑意,显然对梁金涛的夸奖还是有些受用的。 梁金涛嘻嘻笑着,从一旁的棚子下拿出小泥炉,说道:“八爸,泡的哪有煮的喝起来有滋味。您老别忙活了,我现在就给您和我爸煮茶。” 说着,他就开始熟练地引火,往小泥炉里添柴。 很快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映红了他的脸。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枉费我跟你爸刚才给郭得旺演的那场戏。” 梁福朝停下泡茶的动作,起身过去给二哥梁福海帮忙。 梁金涛坐在八爸刚才坐过的小凳子上,开始有模有样地引火煮茶。 他时不时地往小泥炉里添点柴,调整一下火候,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 梁福海跟梁福朝老哥俩默默地用冰草捆着药材,也不去问梁金涛让他们配合他给郭得旺演那场戏,目的是什么。 第180章 一毛钱买两根冰棍 “送走”带着任务匆匆而来的郭得旺,梁金涛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此时,阳光透过杏树那繁茂的枝叶,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树荫。 梁金涛惬意地坐在杏树形成的树荫下,开始为两位堪称影帝级别的老人——老父亲和八爸煮茶。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下午的四点多钟,太阳渐渐西斜,可天气依旧有些闷热。 郭得旺兜里装着卖药材得来的一块多钱,瞬间觉得自己富裕了起来。 他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在返回王二狗家的路上。 路过城隍庙旁边的小道时,他突然心血来潮,特意拐了进去,直奔乡供销社。 在供销社里,郭得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冰柜里的冰棍,此刻那些简陋的包装纸似乎都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毛钱钱买了两根冰棍,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 那冰凉的甜味瞬间在口中散开,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紧张都被这一口冰棍驱散了。 刚才在梁福朝的院子里,虽然过程有惊无险,但现场那两个眼神犀利、气势不凡的老人,还是让心里有鬼的郭得旺有些口干舌燥。 他一边吃着冰棍,一边慢悠悠地走着,突然看到身后跟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冰棍棍子。 郭得旺心里一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故意把凑够五十个就可以去杨家换一个冰棍的冰棍棍子,当着这两个孩子的面潇洒地丢进了复兴渠。 看着那冰棍棍子随着水流飘走,两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郭得旺却哈哈大笑,然后快步朝王二狗家跑去。 郭得旺心里清楚,吴老板和杨老板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带去的消息呢。 而此时,心里极不平衡的武多福孤独地站在王二狗家院门对面的枣树下,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棍子抽打着树身。 那枣树被抽得“啪啪”作响,树叶纷纷飘落,可武多福却浑然不觉,他的心里满是对郭得旺的嫉妒和不满。 直到看见笑容满面的郭得旺出现在视线里,武多福这才狠狠地丢掉棍子,迎了上去。 “得旺,你今天可真够......” “嚣张”二字就要从妒火横冲的武多福口中出来。 可没想到,郭得旺猛地给了他一个熊抱,那热情劲儿让武多福一下子愣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郭得旺又迅速地从兜里掏出三毛钱,大气地塞到卡住壳的武多福手里,小声说道:“那捆药材卖了七毛钱,你拿三毛,我拿四毛。” 这一下,顿时就把武多福给整懵圈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三张一毛纸钞,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反应过来后,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真真切切的三张一毛纸钞,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感动的泪水几乎都要掉下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顶着大太阳的郭得旺居然会分给自己钱。 “多福,你刚才说我今天真够啥的呀?” 郭得旺因为急着要去给吴有成汇报工作,松开武多福后,快步往王二狗院子里走,居然还不忘问一句。 沉浸在巨大幸福当中的武多福反应也挺快,跟在后面讨好一般地说道:“得旺哥,我想说的是你今天可真够威风的!!!” “你小子!!”郭得旺稍稍放慢脚步,等武多福跟自己并肩之后才又说道,“咱俩谁跟谁啊!!好兄弟嘛!!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嗯嗯。好兄弟。一辈子!!” 武多福连连点头附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对得旺哥的不满和嫉妒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 台秤旁边的椅子上不见吴有成的身影。 “得旺哥,吴老板和杨老板在堂屋里喝茶呢。” 武多福殷勤地走到前面,挑起门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王二狗也早就做完了手上的工作,端着洗干净的西红柿和黄瓜正要进堂屋。 他看到郭得旺和武多福,澹漠地说道:“得旺回来了?看你的样子,这次很顺利嘛!!” 杨栓娃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目光没有焦点地凝视着某个地方,翘着二郎腿不知在想什么。 吴有成坐在供桌旁边的椅子上,看到郭得旺进来,笑着指了指一杯兑水冲好的饮料水,示意他先润润嗓子再说。 得胜回朝的郭得旺也不客气,走过去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这才狗撵一般把自己在梁福朝院子里看到的一幕一口气给说了出来。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从自己走进院子,到梁福朝紧张地用麻袋盖东西,再到自己不小心看到土大黄的全貌,每一个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 耐着性子听完后,吴有成给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看准了吗?” “那还能有错?要说看别的能看错,那土大黄我跟多福亲手挖过,印象太深了!” 郭得旺肯定地说道,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仿佛自己立了大功一般。 吴有成深深地看了一眼满脸骄傲之色的郭得旺,然后皱着眉头看向似乎在发呆的杨栓娃,问道:“老杨,你咋说?” 听到吴有成征求自己意见的声音,杨栓娃似乎一下子从沉思中回过了神。 他缓缓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慢慢扭头看向坐在炕沿上喝饮料水的郭得旺。 虽然还没说话呢,郭得旺却被杨老板复杂的眼神给瞅的立刻站了起来,那眼神里有疑惑、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老吴,这件事必须得让他知道。” 杨栓娃在郭得旺准备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突然转移视线,看着吴有成说道。 至于自己提到的那个“他”,杨栓娃相信吴有成知道。 吴有成跟杨栓娃对视了一小会儿,两人仿佛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然后,吴有成重重点头,从供桌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我现在就去。 老杨,一起?” 第181章 处处是江湖 从派出去的郭得旺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吴有成是又惊又喜,用眼神跟杨拴娃交流过后,立刻站起来就要去找“他”。 并且还假模假样地让杨拴娃跟自己一起去。 杨栓娃怎么可能去呢? 既然吴有成之前已经说漏嘴,说自己手里有“他”的把柄,这在杨栓娃看来,姓吴的无异于刀尖上跳舞。 民不与官斗。 这是古训。 吴有成要找死,那就随他的便,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择出去了,那就绝对不会趟这个浑水。 杨栓娃缓缓后靠,重新翘起二郎腿,轻轻摇头对站在门口的吴有成说道:“我就不去了。 我跟二狗他们在这儿等你,顺便把这三天的帐整理一下。” “也好!!” 吴有成料定杨栓娃不敢在账目上糊弄自己,留下两个字,出了堂屋,很快他的脚步声就从四人的耳朵里面消失了。 “王二狗,还有你们两个,今天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杨栓娃半眯着眼睛,琢磨着梁金涛偷偷挖来那么多土大黄的用意,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捉摸不透后,他这才似乎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三个大活人,于是就用冷冰冰的声音提醒说道。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寒意,让王二狗、郭得旺和武多福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二狗、郭得旺和武多福几乎齐声说道:“杨老板,我不会乱说的。 您放心,我嘴巴严得很。” “行了!!该干啥就去干啥吧。等吴老板回来!!” 说完这句话,杨栓娃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王二狗他们三个了。 他靠在东倒西歪的沙发上,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于是乎,王二狗这个真正的主人,叫上郭得旺和武多福,轻手轻脚出了堂屋,去隔壁屋子了。 他们走进隔壁屋子,关上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得旺哥,你说这梁金涛挖那么多土大黄干啥呀?” 武多福忍不住问道,他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郭得旺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看吴老板和杨老板那紧张的样子,这事肯定不简单。” 王二狗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吴老板跟杨老板不提的话,你俩最好也把嘴巴闭紧了。 想要混得好,以后老板们提醒的事私底下千万不要议论。” 郭得旺和武多福急忙点头,表示记住了。 “这几天忙死了,我上去眯一会,你俩注意听着点杨老板那边,有事叫我。” 王二狗撂下一句,拖鞋上炕,躺在包浆的被褥上。 而此时,外面的阳光渐渐暗了下来,天边出现了一抹绚丽的晚霞,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四十八军户乡政府大院里。 因为明天上午乡党委书记冯智海和乡长开完会了就回来了,苟奇志准备赶下班前召集开个小会,该叮嘱的叮嘱,该交代的交代。 他拿着茶杯才要出门,就撞上了急匆匆过来的吴有成。 苟副乡长顿时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说,你小子在老子这里便宜还没有占够,又来打秋风了? 吴有成此刻脑子里面都是梁金涛以假乱真坑骗政府、坑害老百姓的黑料,哪里会注意到正要出门的苟奇志看到他后,眼底泛出的厌恶和无语。 当着乡政府其他干部们的面,吴有成自然不会张牙舞爪。 “苟乡长,您这是要去开会?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有件要紧事要向您汇报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满脸紧张,声音不大不小,站在旁边等苟奇志去主持会议的几位乡政府的干部正好能听见。 大庭广众之下,苟奇志自然不会傻到问吴有成是什么事。 最主要如果是小事的话,吴有成刚才直接就说了,不会摆出那么一副紧张又严肃的样子。 “难道是?” 联想起自己当初跟吴有成说起开这个药材收购站的“初心”,苟奇志心里一动。 不会是跟梁金涛有关吧?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 苟副乡长立刻有了主意。 他转身回屋,拿起刚才写下会议内容的工作簿,走过去递给办公室主任说道:“周主任,你也看到了,群众过来找我反应点情况,暂时脱不开身。 那就辛苦你,一会在会上把我想到的这几点跟同志们讲一讲。” 周主任是乡党委书记冯智海走马上任后提拔的干部,自然属于冯智海的人。 加上又是乡政府的老人,多少也知道一些苟奇志涉嫌违法乱纪的行为,只不过苦于没有真凭实据,无法面呈恩主冯智海,好助他一臂之力,拿下苟奇志。 所以苟奇志这么一说,正和周主任之意。 他才不愿意听这个山中无大王,猴子称霸王的家伙坐在主席团正中间的位置上东拉西扯,说些没营养的废话呢。 “苟乡长,您忙您的,接待来访群众是大事,当然一会儿的会也不是小事,我会严格按照您的指使要求,把这上面的精神传达下去。” 周主任双手接过苟奇志递过来的工作簿。 又问道:“需不需要我压压时间,等您过来?” 苟奇志看了一眼说完话就退到一旁的吴有成,摇摇头说道:“不用等我了。我估摸着你说完,也差不多快下班了。 吃饭的时候你再跟我说说大家会上的反应就行了。” “那行。苟乡长,您忙,我去开会了。” 周主任点点头,看了一眼双手插兜油里油气的吴有成,转身跟同事去了会议室。 苟奇志并没有着急进办公室兼宿舍,而是站在原地一直等看不见周主任他们的背影了,这才慢悠悠地掏出一支过滤嘴香烟点上,望着堡子山方向吸了几口。 周围没了旁人,吴有成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晃着身子走到苟奇志身边,瞅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烟盒,嬉笑说道:“又换牌子了? 领导,你这个样子,让我们这些替你跑腿办事的人不太好伺候啊!!” 狗东西,咱俩谁伺候谁呢? 苟奇志心里暗骂。 嘴上却淡淡地笑说道:“有成啊,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事肯定小不了。 进屋,跟我好好说说。” 第182章 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吴有成离开王二狗家,脚底生风,很快就进了乡政府大院。 看门的早就习惯了这个混子进政府大院就像到自己家的样子,只是站在门房门口看了一眼,就进屋收拾饭缸子,静等食堂开饭了。 苟奇志要去组织会议,才出门就碰上了眉飞色舞的吴有成。 “苟乡长,您这是要去开会?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有件要紧事要向您汇报呢。” 大概猜到吴有成来干什么的苟奇志,于是就把会议的事情交代给办公室周主任,叫上吴有成进自己的办公室兼宿舍了。 “苟乡长,咱们这一次可算是瞌睡遇上枕头了。”吴有成反手把门关紧,就急不可耐地凑近苟奇志,压低声音,脸上兴奋激动之色地说道,“这次梁金涛那老小子干的事儿,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他以假乱真,偷偷挖来好多土大黄冒充正经药材,这不是损公肥私、草菅人命嘛!” 苟奇志眼睛微微眯起,心中暗喜,跟自己刚才的预判对上了。 自己正愁抓不住梁金涛的把柄呢,没想到这吴有成倒给自己送来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串烟圈,问道:“有成,你可有确凿的证据?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吴有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苟乡长,我吴有成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我亲眼所见,梁金涛院子里堆着好多土大黄,他还让他家里的老人把那些土大黄混在正经药材里,打算蒙混过关呢。 而且我手下的人也打听到了,他最近一直在偷偷收购土大黄,那架势,就是要大干一场啊!” 为了邀功请赏,吴有成有些夸大其实,但他知道这是在投其所好,料定眼前的官儿不会细究。 苟奇志装作沉思的样子,手指轻轻敲打着烟盒,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件事。 他原本想立刻召集乡上的相关干部,风风火火地去梁福朝院子里人赃俱获。 可转念一想,这件事自己最好不要掺和得太深。 要是现在就明火执仗地动手,万一有人给梁金涛通风报信,不但不能人赃俱获,自己说不定还会惹上一身骚。 而如果,一旦县上收药材的单位察觉之后,这样一来梁金涛的罪行也就会最大,到时候自己不仅能彻底弄死梁金涛,还能在县上领导面前露个脸,说不定还能得到嘉奖呢。 想到这里,苟奇志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拍了拍吴有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有成啊,我知道你一心为公,想为乡里除害。 不过这事儿不能急,咱们得从长计议。 你现在回去,跟杨栓娃和王二狗说,让他们一定不要学梁金涛弄虚作假,一定要严把质量关,你们买卖的中药材,品质上绝对不能松懈。 你们就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正经生意,其他的,我心里有数。” 吴有成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皱着眉头,急切地说:“苟乡长,这可不行啊!梁金涛那老小子现在这么嚣张,咱们要是不早点让他尝到痛楚,他不得更无法无天了? 而且他这么干,到时候出了问题,肯定会连累到我们,尤其对乡里的名声也不好!” 苟奇志看着吴有成那着急的样子,心里暗笑他太嫩,嘴上却安慰道:“有成,你听我说。梁金涛现在通过药材挣得越多,到时候公家给他定的罪也就越重。 你想啊,他要是没挣到多少钱,就算被查出来,也不过是罚点钱、挨顿批评。 可他现在这么贪心,挣了这么多黑心钱,一旦东窗事发,那可就是重罪,说不定得把坐牢坐穿呢。 咱们现在要是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了,他说不定就把那些证据都销毁了,到时候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吴有成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挠了挠头,嘟囔着说:“苟乡长,我就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知道,梁金涛今天上我那去了,当着我跟杨栓娃的面,故意为难王二狗,大家都看不惯他。 现在他做出这种事,咱们乡上要是不管,乡亲们该怎么说咱们啊?” 苟奇志脸色一沉,严肃地说:“有成,什么叫乡上不管? 你要明白,咱们做事不能只图一时痛快,得为大局着想。 现在县上对中药材的质量抓得很严,梁金涛这么干,迟早会露馅的。 咱们就等着他自己把自己作死,到时候咱们再出手,既能把梁金涛彻底一棍子打死,又能让县上领导看到咱们的决心和能力,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吴有成见苟奇志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说:“那好吧,领导,我听您的。不 过您可得答应我,到时候一定要让梁金涛受到应有的惩罚。” 苟奇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你放心,我苟奇志说话算话。像梁金涛这种害群之马,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你就回去好好跟杨栓娃说,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做买卖。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通知你们。” 吴有成搞不懂苟奇志到底是怎么想的。 依他的想法,乡上应该通知派出所,立刻马上过去把梁金涛抓起来。 心里纵有不甘和疑惑,在乡政府大院,副乡长的面子还是得给。 于是就叹了口气,说:“行,那我先回去了。苟乡长,也快下班了,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随手拿起苟奇志丢在桌上的香烟塞进插兜,晃着身子离开了。 那盒才抽了一支的香烟是苟奇志故意丢在桌子上的。 养狗的怎么会不知道狗性呢。 他站起身,隔着窗户,微微眯眼看着吴有成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等吴有成出了大门之后,苟奇志重新坐到椅子上,把脚搭在桌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拆开又点上一支烟,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在嘲笑吴有成沉不住气的同时,也同意对方刚才的说法,瞌睡遇到枕头了。 “姓梁的,你这么做,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作为党的干部,我一定让你后悔做了那种事!!” 半晌,办公室兼宿舍里面响起苟副乡长正气凛然的声音。 第183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敷衍走兴冲冲过来报喜的吴有成。 苟奇志在嘲笑吴有成沉不住气的同时,也同意对方刚才的说法,瞌睡遇到枕头了。 “姓梁的,你这么做,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作为党的干部,我一定让你后悔做了那种事!!” 副乡长办公室兼宿舍突然响起的正气凛然的声音,哪怕隔着五六十米远,也闯进了看门老汉的耳朵里。 很快就到了饭点。 苟奇志努力掩饰着自己满心的欢喜,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苟乡长,又有什么吩咐啊?” “哈哈,曾主任,瞧你说的,我那好意思吩咐你做事啊。是这样,麻烦你让人去叫一下我那位收购站的亲戚,我媳妇让我跟他说件事。” 苟奇志已经想明白了,梁金涛这件事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自己利用好了,不仅能扳倒梁金涛,还能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 他这个电话是打给北川湾乡政府的,接听电话的是办公室曾主任。 “行啊。给你打过去还是你打过来?” 曾主任已经习惯了乡政府的这部电话被苟奇志和邱富海用来用去了。 一个是一河之隔的四十八军户乡副乡长,一个是县物资储备公司的股长,曾主任也不好说什么。 “我打过去吧。五分钟后。” 苟奇志转着电话笑说道。 “好。那我挂了苟乡长。” 曾主任挂断电话,推开办公室的门,喊了一声“小刘,你现在就去收购站叫老张来接电话。” 虽然他的话音落下,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叫人了。 收购站跟乡政府就隔着一条马路,哪怕不专门过去,站在三楼临窗的窗户上吼一嗓子,老张也能听见。 但曾主任吩咐了,小伙子肯定不能跑楼上去喊,得亲自去叫。 苟奇志掐着表等了五分钟。 然后再次拨通北川湾乡办公室的座机。 “喂,苟乡长,是我。” 电话铃声才响了一下,老张就抓起来自报家门。 他知道这个拐着弯的表妹夫给自己打电话,准没好事。 “大姐夫啊,我是苟奇志啊,最近一段时间,你帮我留意一下梁金涛那边的动静,尤其是他每次过去交药材的时候,一定检查仔细了。 你要是发现他做了什么不合规甚至是违法的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苟奇志不确定曾主任在不在老张旁边,所以声音压的很低。 老张倒是听清楚了。 但没明白苟奇志提醒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不过想到自己这位副乡长亲戚牵线搭桥让自己帮吴有成和杨拴娃成立药材收购站的事,就已经猜到苟奇志肯定跟梁金涛不对付。 已经掺和进去了,索性就一条道走到黑吧。 老张连忙说:“好的,苟乡长,你放心,我会留意的。” “大姐夫,这见识目前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你就别告诉其他人了。后天周末我回家,路过北川湾乡的时候,我去找你。” 苟奇志继续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老张知道这是苟奇志要用好东西堵自己的嘴了。 反正是收了也得给人家办事,不收还得办。 “行啊,我等你。要没别的事就挂了吧,曾主任都已经开始找饭盒了。” 老张笑了笑说道。 “没别的事了。曾主任,麻烦你了啊,啥时候去县上一起开会,我请你吃羊杂。” 这一次,苟奇志为了让找饭盒的曾主任听到自己的邀约,声音很大。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想象着梁金涛被扳倒后的场景。 到时候,自己就是乡里的英雄,说不定还能得到县上领导的提拔,从此平步青云。 想到这里,苟副乡长不禁笑出了声。 随后就起身,拉开门,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食堂走去。 而另一边,吴有成回到王二狗家,把苟奇志的话跟杨栓娃说了一遍。 杨栓娃听后,也是一脸的不甘心,他气呼呼地说:“这苟乡长也太谨慎了吧,梁金涛那老小子都骑到咱们头上拉屎了,咱们还只能忍着?” 吴有成无奈地说:“没办法,苟乡长有他的打算。他说梁金涛现在挣得越多,到时候罪就越重。 咱们就听他的吧,先把质量关把好,别到时候自己也惹上麻烦。” 杨栓娃叹了口气,说:“行吧,那就听苟乡长的。 不过这次的机会难得,等梁金涛倒了,我非得好好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隔壁房间。 王二狗半睡半醒,猛地听到从堂屋里传来吴有成的声音,急忙睁开眼。 才要冲郭得旺和武多福发火,骂他俩吴老板人回来了怎么不叫自己。 可起身一看,这俩卧龙凤雏趴在炕沿上呼呼大睡。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一脚一个都踹醒了:“吴老板回来了,赶紧跟我过去。” 郭得旺和武多福揉着被王二狗踹疼的肩膀,大气都不敢喘跟在身后出门。 “吴老板,您回来了?晚上吃啥饭呢?” 王二狗人还没进屋,讨好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去。 “二狗,你们先别进来,我跟杨老板还有话说。 至于晚上吃什么? 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这样吧,你从公账上拿十块钱,跟得旺和多福去饭馆里面提几个菜。 我记得开业那天还剩下多半瓶酒,咱们今晚上不醉不归。” 吴有成不等王二狗掀门帘,就抬声吩咐了任务。 王二狗急忙答应一声,挥手叫上乐开花的郭得旺和武多福出门采购了。 “老吴,还有啥事?” 杨栓娃问道。 “老杨,从苟奇志那里出来,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难得就准许他梁金涛发黑心财,咱俩就必须得老老实实地做正经生意?” 吴有成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说道。 杨栓娃到底是买卖人,已经从吴有成的口气中猜到这家伙要干啥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老吴,你的意思是?” “嘿嘿,咱们也弄点土大黄吧,到时候混在大黄里面卖掉,反正量不大,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看着杨栓娃故意装出来的疑惑眼神,吴有成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样做......不好吧?万一让老张发现了,可就丢脸了。” 杨拴娃知道土大黄和大黄之间的利润,有些心动。 第184章 试水失败 受梁金涛弄虚作假的启发,吴有成也决定跟风狠赚一把。 于是就劝说杨栓娃:“嘿嘿,咱们也弄点土大黄吧,到时候混在大黄里面卖掉,反正量不大,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样做......不好吧?万一让老张发现了,可就丢脸了。” 杨拴娃知道土大黄和大黄之间的利润,有些心动。 “老张那里我去做工作。大不了多送几瓶好酒。” 吴有成很有信心地说道。 杨拴娃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老吴,那这事儿要不要告诉苟乡长啊? 毕竟咱们这个收购站是他撮合开起来的,人家也往里面没少投钱,人家又是官,要是瞒着他,以后出了啥岔子,可不好交代。” 吴有成不屑地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他干啥?这事儿就咱俩知道,挣的钱咱俩私底下一分就行了。 苟奇志那家伙,看着道貌岸然的,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 要是告诉他,说不定他还会从中作梗,到时候咱们啥好处都捞不着。” 杨拴娃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王二狗呢?要不要跟他说?毕 竟收购站在他家里,他天天跑腿,这事儿也瞒不过他。” 吴有成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后说道:“嗯,王二狗可以告诉。 他这人蠢笨又听话,不会出啥乱子。 咱们可以这样,让他给郭得旺和武多福每天下任务,需要挖多少土大黄。 要是郭得旺和武多福问起来,就让王二狗说土大黄不是卖的,是帮着一位远处的亲戚收集的。这样一来郭得旺和武多福肯定就不会再琢磨了。” 杨拴娃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土大黄和大黄之间的巨大利润,那股心动就压过了担忧。 到了晚上,收购站里热闹非凡。 王二狗、郭得旺和武多福提着从饭馆买来的菜,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吴有成和杨拴娃已经把桌子摆好,就等着开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吴有成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好好庆祝庆祝。来,先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有成瞅准时机,清了清嗓子,说道:“二狗、得旺、多福,我跟你们说个事儿。 咱们这收购站呢,最近生意越来越好,但是货源有点紧张。 所以呢,我想让你们每天除了挖大黄,再挖点土大黄回来。” 王二狗一听,愣了一下,挠挠头问道:“吴老板,挖土大黄干啥呀?咱这不是只收大黄嘛。” 郭得旺和武多福也一脸疑惑地看着吴有成。 吴有成笑了笑,说道:“你们别问那么多,就按我说的做。这土大黄呢,不是用来卖的,是帮着一位远处的亲戚收集的。 他家里有个老人,需要土大黄入药。 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干的,每天挖的土大黄,我都会给你们算工钱。” 王二狗听了,憨厚地笑了笑,说:“吴老板,你说啥就是啥,我们信你。不就是挖点土大黄嘛,简单。” 郭得旺和武多福也跟着点头,说道:“对,吴老板,我们都听你的。” 吴有成满意地点点头,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狗,你明天就给得旺和多福下任务,每天挖多少土大黄,你看着安排。 记住,这事儿别跟外人说,就当是咱们之间的秘密。” 王二狗拍着胸脯保证道:“吴老板,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杨拴娃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他端起酒杯,说道:“来,咱们再干一杯,预祝咱们以后生意越来越红火!” 众人又喝了一杯,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大家一边吃着菜,一边聊着天,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赚得盆满钵满的场景。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二狗按照吴有成的吩咐,给郭得旺和武多福每天下了挖土大黄的任务。 郭得旺和武多福也没多想,每天除了挖药材,还会去挖一些土大黄回来,混在其他药材里面背回收购站。 王二狗则把挖回来的土大黄挑出来晾晒,然后单独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吴有成处理。 由于土大黄和大黄外观有些相似,再加上又被王二狗放在不显眼的地方,所以虽然每天有很多人过来交药材,但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又到了给北川湾收购站交药材的日子。 一大早吴有成和王二狗赶着苟奇志出面借来的驴车,拉着满满一大车药材去了收购站。 因为他们去的早,邱富海还还没回来,是老张一个人接待的。 张老板像往常一样仔细检查着药材,突然眉头一皱,拿起一株药材仔细端详起来。 吴有成和王二狗在一旁看着,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老张放下药材,脸色阴沉地看着吴有成和王二狗,说道:“老吴、二狗,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这药材里怎么混着土大黄?” 第一次试水就被发现了,吴有成很是尴尬。 他强装镇定,笑着说道:“老张,你看错了吧,这哪有什么土大黄啊,都是正宗的大黄。” 老张冷笑一声,说:“老吴,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还能分不清土大黄和大黄?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拿土大黄来糊弄我?” 吴有成连忙赔着笑脸说道:“老张,你消消气。这可能是我们收药材的时候没注意,混进去了一点。我们这就把土大黄挑出来。” 老张哼了一声,说:“你们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要是以后还出现这种情况,你们送来的药材我可就不敢收了。” 吴有成和王二狗连连点头,说:“老张,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等老张走后,吴有成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王二狗也意识到事情不妙,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吴有成注意到老张走过来了,气得直跺脚,指着王二狗骂道:“二狗,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让土大黄混进药材里了?” 王二狗委屈地说:“吴老板,怪我没仔细检查。今天回去后我保证一件一件地仔细翻找,保证不会在出错了。” 老张清楚王二狗是背锅的,叹了口气,说:“老吴,下不为例,今天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会坏大事的。” 第185章 谁又不是火眼金睛 照例去给北川湾乡收购站送药材。 老张例行公事一般检查药材质量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掺杂着不在收购名录中的土大黄。 吴有成见第一次试水失败,立刻把责任推到王二狗头上。 还处于懵圈状态的王二狗在吴有成劈头盖脸的呵斥声中,慢慢明白过来,今天送药材,杨拴娃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来的原因了。 老张清楚王二狗是背锅的,叹了口气,说:“老吴,下不为例,今天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会坏大事的。” 吴有成咬着牙,怒其不争地看着王二狗说道:“既然老张都这么说了,以后咱们得更小心点。 二狗,你以后装货的时候仔细点,别再把土大黄混进去了。 今天回去后你就跟郭得旺和武多福说,你们挖药材的时候把眼睛睁大,不要挖到土大黄。” 王二狗知道这口锅自己背定了,只能连连认错,说回去后一定叮嘱郭、武俩人。 老张最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们送来的药材,确地没有问题,这才过秤入库。 吴有成拿到钱,叫上王二狗去收购站外面。 俩人一直等到老张中午休息,这才赶忙凑上前去。 吴有成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说道:“老张,您辛苦一上午了,咱们去乡政府隔壁那家北川湾乡街上档次最高的饭馆吃个饭,您可得赏个脸。” 老张本想拒绝,可架不住吴有成和王二狗的热情相邀,主要还是因为邱富海人还没有来上班,于是半推半就答应了。 到了饭馆,进了包间,吴有成大手一挥,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肉。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满桌的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吴有成亲自给老张斟满一杯酒,说道:“老张,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让您操心了,这杯酒我敬您,就当给您赔不是了。” 老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老吴,不是我说你,做生意得讲诚信,这药材里混进土大黄可不是小事。要是传出去,对咱们都不好。” 吴有成连忙点头称是,说道:“老张,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多加注意,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王二狗也在一旁附和道:“老张,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仔细检查,不会再让土大黄混进去了。” 三人一边吃一边聊,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酒过三巡,吴有成瞅准时机,从旁边拿过两瓶金城特曲和一条哈德门,装进一个袋子里,然后悄悄地放到老张脚下。 说道:“老张,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以后还得麻烦您多关照关照。” 老张心里明白吴有成这么做的原因,但他不说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吴,你这是干啥,咱们都是老相识了,用不着这样。” 吴有成连忙说道:“老张,您就别推辞了,这只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您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就当是给您补补身子。” 老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袋子,说道:“那行,我就收下了。 不过,老吴,我可得提醒你,以后做事得小心点,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吴有成见老张收下了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老张,您放心,我一定注意。 不过,我想跟您请教个事儿,如果二狗他们以后不小心又把土大黄混进药材里面了该咋办?” 老张收了好处,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一根两根的数量少了其实也不要紧,尤其土大黄跟大黄太像了,谁又不是长着火眼金睛,哪能分得那么清楚。 但你也不能太过分,要是混进去太多,像今天一样被我发现了,我照样给你们打回去。” 吴有成听老张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了。 他连忙说道:“老张,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以后我一定严格控制数量,绝对不会让您为难。” 老张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老吴,咱们都是为了把生意做好,只要你不做太过分的事情,我也不会为难你。” 吴有成感激地说道:“老张,真是太感谢您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从饭馆出来后,吴有成和王二狗把老张送回了收购站。 看着老张摇摇晃晃,右手却始终攥紧装有烟酒袋子离去的背影,吴有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二狗在一旁说道:“吴老板,还是您有办法,这下老张应该不会为难咱们了。” 吴有成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说道:“二狗,以后做事得更小心点。 虽然老张收了咱们的好处,但也不能太放肆。咱们得把数量控制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王二狗点了点头,说道:“吴老板,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更加仔细,不会再出错了。” 吴有成又说道:“还有,我觉得梁金涛肯定每次过来交药材也夹带土大黄了,他都没被发现,我只要把老张的嘴堵上也不会出事的。 咱们以后就按照这个办法来,肯定能多赚不少钱。” 王二狗听了,眼睛一亮,说道:“吴老板,您说得对。那回去以后我就让郭得旺和武多福每天再多挖点土大黄,分批次混在大黄里面卖。” 吴有成瞪了王二狗一眼,说道:“二狗,你可别太贪心。咱们得慢慢来,不能一下子混进去太多。要是被老张发现了,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王二狗连忙说道:“吴老板,我知道了。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从那以后,吴有成和王二狗更加谨慎地操作着以假乱真的生意。 他们每天让郭得旺和武多福按照一定的数量挖土大黄,然后王二狗在装货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数量不多的土大黄混在进去。 每次交货的时候,吴有成都会提前准备好一些好处送给老张,老张也总是含含糊糊地表示不会太计较。 哪怕这一次没有掺假,该给老张的好处也不会少。 或许是吴有成他们掺假的次数太少,也或许是老张老眼昏花了,吴有成他们送来的药材再没有出过问题。 第186章 冤家聚头 “吴老板,好巧啊,今儿个也来交药材啊?” 北川湾乡收购站里,吴有成正和收购站老张埋头核对账目,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梁金涛来了。 吴有成转头,正好看见手里提着鞭子的梁金涛正眯缝着眼,目光在自家那辆装满各种药材的驴车上逡巡,车上的麻袋鼓鼓囊囊,好似随时都要撑破一般。 “我刚还跟老张请教以后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呢。” 吴有成抬脚轻轻踢了踢最底下那个渗着水渍的麻袋,故意把沾着新鲜泥土的鞋底在车辕上蹭了蹭,那泥点子溅起几粒,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顺道走走亲戚。” 吴有成的大姐嫁到北川湾乡了,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 梁金涛把视线从吴有成那张拒人千里的脸上收回来。 挺直了腰板,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头有节奏地点着那些湿漉漉的麻袋,脸上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哎哟喂,吴老板啊,不是我挑拨你和杨老板的关系,你才入这一行,有些门道还不太清楚,可杨老板倒腾药材好些年了,难道他也不知道这药材可得晒透了再交! 掺水增重那可是坑国家的钱呐!” 他声音洪亮,义正言辞,活脱脱一个刚上任、铁面无私的纪检干部。 吴有成气得牙根直痒痒,心里暗骂:这个狗 日 的,前天夜里武多福说他亲眼看你六爸梁福朝偷偷往天麻上喷水,不用猜都是你小子让那么做的,现在倒在这儿装起老实买卖人来了? 我呸,我看你的脸皮怕是比堡子山上的烽火台墙还要厚上几分! 可吴有成心里也清楚,打嘴仗自己还真不是梁金涛的对手,而且如果吵起来,让老张的脸面往哪里放? 所以也就只能在心里暗骂,并不敢出声硬刚。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过去,速度极快的把驴车上的药材按照老张交代的,分别码放到不同的地方,然后接了帐,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样子的老张打了声招呼扭头就走。 走到驴子跟前,吴有成甩动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脆响,那声音在略显寂静的收购站里格外清晰。 驴子晃晃脑袋,在他的牵引下往外面走去,车轱辘在泥地上碾出两道水痕,仿佛是吴有成心中愤懑的印记。 梁金涛看着吴有成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容。 今天还真不是他故意要跟吴有成撞到一起。 自从两家收购站都收购药材之后,梁金涛跟吴有成很有默契,交药材的时候都会错开日子。 原本按照心照不宣的“约定”,今天梁金涛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北川湾乡收购站。 他坏了规矩,吴有成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更何况,被竞争对手发现自己交的药材品质有问题,吴老板没有当场破防吼骂,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梁金涛其实也不想跟吴有成凑到一起来交货。 可有些事还真不由他。 昨晚上又一次回县城的家里看望林沛夏的邱富海打来电话,说让他今天务必送一车药材过来。 并且还必须都得是精品。 梁金涛知道邱富海不会无的放矢,所以在明知道吴有成今天要来交货的情况下,不得不来一趟。 他故意推迟了出发的时间,路上几乎都是由着大红骡子的脾气让它自己走。 原本以后自己磨磨蹭蹭,到收购站的时候,吴有成肯定早就交完货离开了。 梁金涛没想到的是,吴有成这次过来,可不单单是交货的,还给老张带了一些土特产。 所以,他在路上摩擦,吴有成在收购站摩擦,于是就碰面了。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之前几次过来交货,邱富海已经跟梁金涛说了,因为林沛夏怀孕,且怀的还是双胞胎,他已经找过单位领导了,想调回县里一段时间,等林沛夏生了以后再回来。 所以啊,虽然昨晚上邱富海在电话里没有明说,梁金涛还是大概能猜到,十有八九邱股长调回县上的事就要钉钉子了,他让自己今天务必送一车精品过来,应该是要让自己给新来的某位股长大人留下一个深刻的正面的印象。 虽说邱富海的暂时离开,肯定会对以后的生意造成一些影响。 梁金涛倒也不担心,铁打的收购站流水的负责人,不能因为邱富海调回县里了,自己的废品和药材生意就必须得停下来。 而且他也相信,邱富海让自己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他铺路。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不管谁坐镇北川湾乡收购站,都需要业绩在领导面前邀功。 梁金涛今天的反常举动,不但吴有成生气了,老张也对他多了一些“关心”。 尤其看到梁金涛在吴有成走了之后,从骡车上卸下两个麻袋,抱到向阳的地方,慢条斯理取出里面的药材开始一小捆一小捆地捆扎。 老张心里的疑云就有多了几分。 以前的梁金涛可不是这样的。 无论是来交废品还是药材,可都归类的明明白白。 尤其是药材,每种药材都分得清清楚楚,品相好的和稍次的一目了然,码得整整齐齐,就像长在地里的玉米。 过秤的时候,老张连翻检都省了,直接上秤,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可今天倒好,梁金涛愣是蹲在地上,慢悠悠地现挑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每一根药材都看个透。 “金涛啊,你今天这是咋了,这是把场子搬到我这儿来了?” 老张嘴里叼着烟卷,烟雾缭绕中,半开玩笑地问道。 因为邱富海的关系,老张对于梁金涛还是比较客气的,所以称呼他“金涛”。 梁金涛赶忙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赔笑,说道:“别提了,张叔,您也知道,我媳妇快生了,我爸跟我六爸、八爸也都上了年纪,有时候干起活来就容易犯迷糊了。 您瞧瞧,他们把晾晒的和新鲜的茯苓掺一块儿了。这不,只能在这儿重新分拣了。” 第187章 张主任振铭其人 北川湾乡收购站复杂查验药材的老张,知道吴有成和梁金涛绝对不会同一天出现在他这里。 可是今天,梁金涛打破了自己跟吴有成心照不宣的默契,居然在吴有成交药材的时候,也赶着骡车来交药材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于是,在梁金涛蹲在地上,慢悠悠地挑拣药材的时候,老张忍不住走了过去。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金涛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梁金涛其实也不想这样,可是邱富海还没到,他只能采用这种不落好的法子,拖延时间。 于是乎,他就把责任推到了三位老人的头上:“张叔,您瞧瞧,我爸他们把晾晒的和新鲜的茯苓掺一块儿了。这不,我只能在这儿重新分拣了。” 老张自然是不会相信梁金涛的话的。 可是他又猜不透这小子担着跟吴有成撕破脸的风险这么做的原因。 只好打着哈哈说道:“的亏今天上来拉货的车来的迟,要不然你今天的货就得在我这里过夜了。 金涛啊,要不要我帮忙?照你这个速度,赶中午饭点能弄完吗?” 梁金涛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张叔您放心,知道您不会挑我的毛病,所以我才敢在这儿慢慢拾掇。 再说了,有您这位老行家在这儿盯着,我心里踏实。 您放心,如果车来了我还没弄完,就不交了。” 梁金涛都这么说了,老张自然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他,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老实说,到底憋着什么坏屁。 “行吧,你自己弄吧,我去整理下账本子。”老张觉得自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跟梁金涛斗智斗勇的必要了,转身朝办公室走去,“省的跟车来的人一遍遍催我了。” 日头渐渐爬高,炽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仿佛要把一切都烤化。 远处终于传来汽车引擎熟悉的轰鸣声,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是县公司派上来拉货的车。 梁金涛把还没有弄完的药材全部装到一个麻袋里,把整理好的装到另外两个麻烦里,提过去放到骡车上。 他刚做完这一切,只见县物资储备公司那辆熟悉的大汽车打着号驶进了院子。 虽然还隔着一点距离。 梁金涛已经看见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邱富海,以及挤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陌生的男子。 “看来那位,应该就是顶替邱富海,来这里坐镇的新领导了!!” 他在心里暗暗想着,走过去把栓在树上的骡子解开。 在老张那洪亮且充满自信的指挥声中,东风卡车在技术娴熟的司机师傅的手中,在狭窄的仓库前院来了个漂亮的倒车。 车身稳稳当当、精准无误地停在了仓库铁门前,车轮与铁门之间仅留下一道恰到好处的缝隙。 两边的车门“砰”“砰”打开又关上,从左右两边分别跳下三个身着藏青色制服的男子。 邱富海冲梁金涛笑了笑,带着跟自己一起下车的中年男人朝老张走去。 司机认识梁金涛,看见他又来交货,一边取下手套,一边走过来打招呼。 跟邱富海一起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老张,这个月收了多少啊?” 那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与关切。 在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老张心里就犯嘀咕,这位怎么跟着一起来了? 他心有疑惑,不过人家问起了,也不好不说,于是就拿起那本皱巴巴的账本,账本的边角都已卷起,纸张也有些泛黄。 小心翼翼地翻开,指着上面的记录说道:“李主任,账上记着快三吨了。” 报数的时候,老张的眼神并不在账本上,一直往笑嘻嘻地邱富海脸上瞄,那样子似乎在说,邱股长啊,办公室副主任可是稀客啊!! 被称作李主任的男子点点头,沉稳地说道:“看来老邱不在的时候,你又收了不少货啊。 老张,再辛苦一下,咱俩抽检一下。” 对上同为股级干部的办公室副主任,老张这个无官一身轻的普通职员自然不会摔脸说你自己去吧。 “不辛苦!!张主任,走这边!!” 老张笑呵呵地回应着,抬手请张主任走在前面。 在俩人进了库房之后。 邱富海这才笑嘻嘻地走到梁金涛跟前,先给司机丢了一支烟,然后又把自己宿舍的钥匙丢过去说道:“小王,趁这会工夫,麻烦你去我房子里烧壶开水,中午咱们去街上的馆子吃饭。” 司机小王答应一声,拿着钥匙走了。 “涛弟,瞧见了吧,我的这位接班人是不是很正派。” 邱富海靠在骡车上,朝着库房方向指了指。 “看起来这位的官不小啊,办公室主任?” 梁金涛平静地笑问道。 “副的!!跟我一样,也是股级干部。”邱富海揉了揉鼻子,很随意地说道,“当初我去找领导的时候,推荐的是另外一位,想着我跟他熟,到时候你过来交东西的时候好操作。 没想到张振铭这小子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知道走了哪位领导的路子,把我推荐的那位给顶掉了。 涛弟啊,不过你放心,别看这小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也就那样,今天中午你看我的眼色,多给人家敬几杯酒,姿态放低点,以后过来交货的时候,他肯定不会为难你。” 邱富海吸着烟,低声给梁金涛说新来的负责人的情况。 因为顶替自己的不是自己推荐的那位好哥们,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跟他们两口子掏心掏肺的梁金涛,所以说话的时候没太敢跟梁金涛对视。 所以,邱富海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梁金涛在听到“张振铭”这个名字后,脸上露出的惊讶的表情。 前世的记忆如同从鹞子翻身峡奔涌而出的河水,一股脑朝梁金涛涌来。 当年在长安考察的时候(那也是前世身为香江梁氏财团董事局副主席兼执行总裁的梁金涛发达后,最接近故土的一次),偶遇一位峡口村旧人。 饭桌上,梁金涛听对方说起村里、县里,乃至铜都市的新鲜事。 其中就有在县物资储备公司上班的张振铭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偷偷盗卖国家明令禁止的濒危珍惜动植物,最后让人举报,政府相关部门将他绳之以法的事情。 第188章 故意说错话 梁金涛从邱富海口中得知,即将坐镇北川湾乡收购站的负责人叫张振铭。 前世的记忆如同从鹞子翻身峡奔涌而出的河水,一股脑向他涌来。 两年后,这位即将成为单位排名第一副经理的国家干部,因为盗卖濒危珍惜动植物,最后让人举报,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安抚完梁金涛,心里有亏的邱富海突然想起来,今早上出门的时候林沛夏叮嘱自己的事。 于是一拍脑门,让梁金涛等一下自己,他撒开脚丫子朝宿舍跑去。 这个时候。 抽检完药材的张振铭在老张的陪同下,从库房的另外一个门出来了。 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老张按照要求去办公室取其他账本了。 张振铭在院子里踱着方步,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藏蓝色的制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张振铭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梁金涛。 这个年轻人牵着大红骡子的缰绳,身后的板车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与其他老百姓进了政府的院子,畏手畏脚的样子不同,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不自在的样子。 尤其是板车上的药材,无论是装袋的还是捆放的,都整整齐齐,一点都不杂乱。 张振铭慢慢走近细看,发现那些从袋子里露出来的药材,根根粗壮,表皮光滑,断面呈现出均匀的淡黄色,显然是上等货色。 “同志,有火吗?” 张振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过滤嘴金陵。 梁金涛似乎因为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才察觉到有人过来了。 他扭过头,阳光正好照在他略显黝黑的脸上。 他放下手中的麻绳,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火柴。 “刺啦”一声,橙红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动。 张振铭借着火光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眼角有几道细纹,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手指关节粗大,却意外地灵活。 “来一根儿?” 张振铭灵巧地弹了弹烟盒。 “谢谢领导,我不会抽烟。” 梁金涛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颗略显突出的虎牙。 张振铭挑了挑眉:“不抽烟还揣着火?” 梁金涛心里暗笑,这可是邱富海言传身教的结果。 尤其是开始倒腾药材之后,更加知道了随身带火柴的好处,方便随时照明查看货物成色。 但在张振铭面前,可不能这么说。 于是只是谦逊地回答:“习惯带着,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张振铭吐出一个烟圈,目光钉在梁金涛黝黑的脸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家人?” 这个年代,普通老百姓见了公家人,习惯的称呼都是领导。 梁金涛笑说道:“领导,你跟邱股长一起从车上下来的,而且老张称呼你周主任。” 张振铭坐在汽车驾驶室进来的时候,其实看见站在骡车旁边的梁金涛了。 他微微点头,眸光从梁金涛脸上移开,又落在那堆露在外面的药材上:“小同志,你这活儿干得也太细了吧?” 梁金涛回头看了一眼张振铭手指的药材,笑说道:“领导,我之前是收废品的,两个多月前才开始倒腾药材,之所以做的还能看得过去,这可都是老张跟邱股长的功劳。 我每次过来交药材,他们两位都会给我挑一堆毛病,慢慢地,我也就摸索出来,应该怎么做,才能卖个好价钱了。” “小同志,你这个挑一堆毛病说的好啊!!”张振铭笑出了声。 他这么一说,梁金涛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慌的手足无措地说道:“领导,不对不对,是老张和邱股长手把手地教我。” 张振铭笑着摆摆手说道:“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听你这么一说,看起来老张和老邱对待工作和下面来交货的百姓,态度其实都挺好挺负责的。” 他说着,拿起一根黄芪轻轻掰断,露出里面细腻的纹理。 摆出一副专业人士地架势说道:“嗯,不错看这断面,金盏银盘,是正宗的北芪。 要是捆扎时不小心伤了表皮,药效就会打折扣。 小同志,你做的就很不错,既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又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它入药后的药效。 如果所有过来交药材的人都像你这样,那我跟老张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梁金涛没说话,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在知道眼前这个张振铭,就是前世因为违法乱纪牢底坐穿的张副经理之后,他已经开始琢磨,应该怎么跟这个“危险”的家伙打交道了。 张振铭把还没有抽完的纸烟丢到地上用脚踩灭。问道:“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个村子的?” 梁金涛如实回答道:“领导,我叫梁金涛,是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人。” “梁金涛?峡口村?”张振铭听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听你的名字,你应该跟在县一小教书的梁金来是本家吧?我记得他就是峡口村人。” “那是我三哥!!梁金水是我大伯家的老二。”梁金涛听张振铭的口气,应该跟三哥认识,就有心打听一下,他俩的关系到哪个程度了,毕竟这家伙两年后可是要坐牢的,“领导,您知道我三哥?” “嗯!!”张振铭看梁金涛脸上激动的样子,误以为这家伙要跟自己攀关系,就淡淡地说道,“我姑娘在一小念书,你三哥梁金来给她代过一个月的课,所以我才对他有印象。” 这种关系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而且看张振铭的样子,也不会因为三哥在一小教书而对他另眼相待。 梁金涛心里暗舒一口气,这样一来,三哥跟他也就谈不上有啥关系了。 就在这时,老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张主任,这个月的账我都拿来了。现在就装吗?” “老张,你先把这位小同志的货给办入库,我自己看就行了。” 张振铭应了一声。 老张答应一声,过来把两本子账递给张振铭,让梁金涛拉着骡车去交货。 张振铭瞅着他们俩人离开的背影,叹气说道:“这么多,够忙活一阵子的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梁金涛行动的大门。 第189章 托付 梁金涛故意说错话,让张振铭误以为自己嘴拙。 他之所这样,就是要给即将走马上任负责北川湾乡收购站的张副主任,哦,不,张股长一个憨憨的印象。 梁金涛跟着老张去交货了。 张振铭瞅着他们俩人离开的背影,叹气说道:“这么多,够忙活一阵子的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梁金涛行动的大门。 他看了一眼邱富海宿舍的方向,转过声主动请缨说道:“领导,一会儿我帮你们装吧!” 张振铭看见年轻人眼中闪烁的急切光芒,摆摆手说道:“不用!!交完货,你还得回去呢。 这些货我们四个人装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梁金涛听到张振铭拒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但很快又恢复了憨厚的模样,挠挠头说道:“领导,我真不累,我这年轻力壮的,多干点活算啥,就当锻炼了。” 张振铭依旧不为所动,正想再次拒绝,这时,邱富海正好从宿舍方向走来,将刚才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他快步走到跟前,笑着说道:“老张啊,金涛不是外人,他要帮忙就让他帮吧。他这个人踏实肯干,手脚也麻利,有他搭把手,咱们老胳膊老腿的也能轻松不少。” 张振铭见邱富海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坚持,便点点头说道:“那行吧,梁金涛,既然邱股长都开口了,那等会你就跟着一起吧。不过可别累着自己。” 梁金涛连忙说道:“谢谢领导,谢谢邱股长!” 等老张给梁金涛的货办了入库,邱富海边喊来司机小王开始装车。 梁金涛动作熟练,搬起货物来毫不费力,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帮忙。 一直暗暗观察他的张振铭心中对梁金涛的印象多了几分好奇,这年轻人果然眼里有活啊。 装车完毕,也差不多到饭点了。 邱富海招呼着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 张振铭大概猜到邱富海的用意,忙说道:“老邱啊,我看就不必了,车里有吃的,干粮饼子的对付一口就行了。” 邱富海笑说道:“老张,怎么好意思让你在我的地盘上啃饼子喝凉水。 趁你我还没有交接工作,今天中午这顿饭,你必须听我安排。” 张振铭说道:“咱俩谁跟谁啊!!不用不用。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哪天我回去了,咱俩在你家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搓一顿。” 邱富海头摇的像拨浪鼓:“你故意埋汰我。回去了,你觉得我下班了还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吗? 我家那位肚子都这么大了,我也不好意思呼朋唤友吃独食啊!!” 说着话,邱富海拿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形容林沛夏现在的腰围。 引来一阵笑声。 张振铭还要继续推辞。 邱富海直接说道:“老张。实话给你说了吧,昨天我临走之前就跟饭店老板说好了,今天中午我要请客,他专门给留的鸡和肥肠,这个点估计都快做熟了。 你要是不去,老张和小王怎么好意思去呀!! 再说那些食材现在也没法退了,你们就当帮我个忙,不然我跟金涛两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 张振铭稍一犹豫的空当儿,邱富海直接就上手了,不由分说拽着他往外面走。 司机小王怎么都行,反正这里有两个当官的,无论是邱富海还是张振铭,肯定都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老张搞不懂邱富海这突然间的一手是什么意思,但听到他说梁金涛也要一起吃饭,凭着这段时间对他俩关系的了解,就认定邱富海安排的这顿饭,可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张振铭接风洗尘。 这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一行五人出了收购站,到了私营饭店,进了包间,点完菜,邱富海端起啤酒杯,笑着说道:“今天辛苦大家了,来,咱们一起喝一杯,也算是给振铭股长接风洗尘了。” 大家纷纷举杯,梁金涛也赶紧端起杯子,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 司机小王虽说下午了还要开车,可是现如今对于酒驾查的不严,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不会多喝。 在邱富海眼神的示意下,梁金涛举杯走到张振铭身后说道:“领导,张主任,我敬你一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张振铭笑着点点头,说道:“小梁啊,别这么客气,其实都是互相照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邱富海趁着酒劲,当着老张和司机小王的面,正式介绍梁金涛跟张振铭认识:“老张啊,这是梁金涛,别看他年纪轻轻,在他们这四十八军户乡可是出了名的能干。 以后你在收购站工作,少不了要跟他打交道。” 梁金涛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张股长,以后还得您多指点。” 张振铭摆摆手,说道:“金涛,你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了工作,以后一起努力。” 饭后,邱富海和张振铭一起去上厕所。 在厕所里,邱富海借着酒劲,很隐晦地说道:“老张啊,我跟你说,我们两口子跟金涛关系可好着呢。 这孩子我瞅着是个人物,也不瞒你,他以前是不太招人待见,可是自从变好了以后,干劲十足,做买卖的天赋我觉得至少比我要高。 以后你在收购站,要是能多关照关照他,我们两口子感激不尽。” 张振铭打着哈哈,说道:“老邱,瞧你说的,梁金涛挺有眼力见的,能帮的我肯定帮。” 邱富海拍了拍张振铭的肩膀,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俩算是单位的老人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从厕所出来后,张振铭表面上和邱富海有说有笑,心里却是不同的想法。 他觉得邱富海这么刻意地跟他说这些,肯定是梁金涛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帮忙说情。 这梁金涛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也是个会来事的主儿。 哼,他张振铭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想让他关照,还得看他是不是真的会来事。 第190章 一回生二回熟 邱富海借着酒劲,单独跟张振铭说,请他照顾自己的好哥们梁金涛。 甚至说,我们两口子感激不尽。 张振铭表面上和邱富海有说有笑,心里却想的是,想让他关照,还得看梁金涛是不是真的会来事。 两天后。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梁金涛赶着骡车又来交货了。 不过这一次不是药材而是废品。 这一次没有发生他跟吴有成撞一起的事故。 因为按照他俩心照不宣的约定,今天本就是梁金涛来北川湾乡收购站的日子。 张振铭已经正式走马上任了。 宿舍就在邱富海隔壁。 反正这个院子挺大,房间挺多的,谁占都是占。 他叫上送自己铺盖卷和一些生活用品过来的司机小王去外面吃饭。 一出宿舍的门,就看见了跟老张站在一起,笑嘻嘻说着话的梁金涛。 得,今天这顿中午饭又有着落了。 看到听到动静的梁金涛朝他这边看过来,张振铭在心里这么想。 还没到中午下班时间呢,四个人就已经再一次坐在了熟悉的包间了。 看到梁金涛从斜挎着的帆布包里掏出烟和酒来,老张才明白过味儿来。 这小子今天一反常态姗姗来迟,这哪是家里有事耽搁了,分明就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老虎菜,一大盆大盘鸡,一个小炒肉,再来两个凉菜…… 这菜够硬! 咦?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哦,对了。 邱富海临走那天才请着吃过。 这四热两凉六道菜一上桌,就连张振铭都暗想,这小子手脚挺大呀! 我在县城里请单位领导吃饭,也就这手笔了。 他这一顿,连烟带酒的,三十块钱怕是都不止了。 梁金涛拆开一盒带过滤嘴的金陵,站起身来逐个发烟。 “简单吃点就行,你咋点这么多菜?破费了……” 张振铭一边说,一边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小子功课做的挺足啊,连我喜欢抽什么烟都记住了。 梁金涛笑道:“不瞒您说,烟酒是我通过老丈人的关系从市里买的,鸡和排骨是我老丈人家现杀的,等于就点了三个菜,嘿嘿。 哦,对了,忘记告诉张股长了,我媳妇也怀着孩子呢,就快生了。” 张振铭嘿嘿一笑,没说什么。 不过梁金涛冒着被老泰山问罪的风险,拿来本属于孕妇吃的鸡肉和猪排,还是让他心里很受用。 老张和司机小王可就不像张振铭那么无所谓了,可是现在想走,已经迟了。 俩人对视一眼,心一横,反正已经坐上桌了,顺其自然吧。 张振铭又问道:“小梁啊,上次听邱股长说,你的买卖做的挺好的?” “嗯……”梁金涛说道,“您跟邱股长,还有张叔,你们都是我的领导,以后得多照应着我点。” 说着话,梁金涛摆开了酒杯,分别斟满。 “照应啥呀。那点东西,都在明面上摆着呢……”张振铭淡淡说道,“想着占公家便宜的,早就重新提上铁锨锄头种地去了。” 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梁金涛。 “我那天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你分类出来的药材很像样。你是专门研究过吧?” 张振铭吃着菜,随口问道。 “哪有,不过就是不想给大伙儿添麻烦而已。之前邱股长和张叔那么帮我,我要是没点长进,估计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 吃人最短啊,老张在一旁对张振铭说道:“小梁这小伙子干啥心细,还正派。张股长,你在单位也算是行家里手,随便露一手,就够小梁受用终身了。” 这马屁拍的,就连原本准备装泥塑只吃不说话的司机小王都开始琢磨词了。 菜陆续上齐。 几杯酒下肚儿,张振铭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和梁金涛说了很多专业性很强的东西。 只是,并没有梁金涛想要听到的内容。 前世,这个人凭借着自己在县物资储备公司上班的便利条件,经手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梁金涛是知道的。 但即便有邱富海从中牵线搭桥,这才见了两次面,显然他并不想和梁金涛过多交流。 吃了一会儿,上班时间到了。 三个人也把一瓶金城特曲给喝空了。 老张很有自知之明,打着饱嗝去上班了。 司机小王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梁金涛又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了一瓶酒。 “兄弟,可不能再喝了。下午还得上班,喝得迷登的,不好。” 张振铭大着舌头,义正言辞地说道。 “没事张股长,收购站有张叔呢,单位的车小王缓一阵子就开回去了。 您回宿舍眯一会儿,赶下午下班前也就清醒了。” 碰了一下杯后,梁金涛试探性地说道:“张股长,我看张叔贴在收购站大门上的收购单上,收的都是些普通药材,难道你们不收‘好货’?” 张振铭盯着梁金涛看了几眼,心中暗想,看不出来啊,邱富海这位好老弟,还知道“好货”…… 想了想,张振铭故作不懂地问道:“你说的好货,指的是山上跑的,还是土里埋的?” 梁金涛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山上跑的,咱们这个地方,几乎没有……土里埋的,那得去深山老林,得往龟城县那边去了……” 张振铭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越是不好弄的东西,就越值钱。 如果都想你那天拉来的那些东西,撑死也就挣个肚子圆……” “嗯……是这么个理儿!” 梁金涛慢慢点头,又一次敬了满杯酒。 又一杯酒下肚儿,张振铭终于忍不住了。 对脸比他还红的梁金涛说道:“小梁,我去方便一下,要不一会儿就该出洋相了。” 梁金涛扶着桌子站起来,陪着领导出恭。 回来后,张振铭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你有路子?” “嗯……”梁金涛说道,“龟城那边有几位,和我父辈熟。” 张振铭心里一动,继续问道:“哦……山上跑的呢?” “那就得碰了……” 他说的山上跑的,梁金涛不想碰。 一则,害命;二则,这是政策不允许的事儿,张振铭就是栽在这上面了。 梁金涛有意引起张振铭的重视,故意神神秘秘地问道:“不知道张股长您走的是周瞎子这条线儿,还是走的跛脚夏这条线?” 听了梁金涛的话,张振铭惊得一下子酒醒了。 第191章 一拍即合 从梁金涛那带着几分醉意却又隐隐透着狡黠的口中。 清晰地听到了“周瞎子”和“跛脚夏”这两个人的外号。 原本在酒桌上喝得晕晕乎乎、满脸通红的张振铭,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下子酒醒了大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梁金涛,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要知道,“周瞎子”和“跛脚夏”这两个外号所代表的人物,在药材行业里那可都是极为隐秘的存在。 他们所涉及的生意,有着只有极少数人才掌握的行业秘密。 这些秘密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宝藏,一旦泄露,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甚至会打破整个行业的平衡。 而眼前这个倒腾药材才两个多月的毛头小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振铭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是邱富海,在这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也不一定知道这些深层次的秘密啊! 而且,就算有人知晓,那也是万万不敢轻易透露出去的,毕竟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惹来大麻烦。 张振铭的脑子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里面飞速地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心中暗自揣测梁金涛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是有人故意派他来接近自己,还是他自己有着不为人知的背景和手段? 沉默了片刻后,张振铭的目光缓缓落在了梁金涛放到自己手边的信封上。 那信封鼓鼓囊囊的,里面的钱肯定不少。 他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声音很小的说出两个字:“都走……” 梁金涛听到这两个字,心中顿时一喜。 他知道,别看张振铭只说了这两个字,但此时他已经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这是张振铭对他的一种初步认可,意味着他有了进一步和张振铭深入交流的机会。 “张股长,现在……” 梁金涛刚开口说了五个字,就被自己端起酒杯的张振铭给打断了。 “以后叫张哥!!” 张振铭目光炯炯地看着梁金涛,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金涛连忙点头,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好的。张哥,我看报纸上说,南边的市场已经放开了。 我是这么琢磨的,咱们也不一定非得干那些踩红线的事儿,只要能把大宗货好好经营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说着,他起身给张振铭倒酒,动作熟练而又自然,酒液在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早就从中尝到甜头的张振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说道:“靠这些草根子,能捞出多少油水儿来?白扯…… 这药材生意,看着不起眼,可里面的门道深着呢,想靠它发大财,没那么容易。” 梁金涛却不慌不忙,他知道张振铭这是在试探自己,便慢慢地说道:“这就得看怎么经营了…… 如果光靠着一个人去收,就算让你一斤挣几毛钱,也难发大财。 咱们得把规模做大,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收购、粗加工到销售,每一个环节都要把控好,这样才能把利润最大化。” 张振铭听了,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梁金涛这小子似乎还真有点想法。 他点了点头,认可地说道:“嗯,那倒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要是能把规模做起来,那收入肯定不一样。” 梁金涛见张振铭认可了自己的观点,心中更有底了。 他顶着张振铭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知道张哥您神通广大,如果能把县公司这边的销路踩实了,要多少,收货的事儿,我可以全包。 我在北川湾乡和四十八军户乡,乃至四金龙乡人脉广,对药材也熟悉,收货的事儿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张振铭看着梁金涛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敢把收货的事儿全包下来。 他带着考验的目的试问道:“如果我一次性要五千斤金银花,你能帮我收上来吗?” 梁金涛一拍胸脯,毫不犹豫地说道:“没问题……只是,我这本钱少,你得容我分几批交货。 毕竟一下子收这么多金银花,需要大量的资金,我手头暂时没那么多钱,只能一边收一边卖,慢慢凑齐。” 张振铭被梁金涛的巨大口气又一次惊住了。 他没想到梁金涛竟然如此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心中对他的能力又多了几分认可。 他笑说道:“好,要是我这边的关系看好了咱的货,让他给你垫点钱都没事。只要你能把货收上来,质量有保证,其他都好说。” 梁金涛趁机问道:“张哥,那这价钱……” 张振铭一边说,一边伸出了四根手指,说道:“比公家的收购价多这个数……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高价了,你可别不知足。” 梁金涛点了点头,心中暗想,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张振铭肯定要从中拿两成,给自己四分,不算太黑。 他问道:“张哥,这五千斤,多久交齐?” 张振铭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道:“不急。只要你能按着那天交来的货那个认真劲儿把质量管好了,多久他都能等。 质量是关键,只要质量好,晚点交货也没关系。” 梁金涛核计了一下,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计划,便对张振铭做出了承诺:“一个半月吧…… 差不多…… 我会尽快组织人手去收货,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货交齐。” 张振铭眼睛里面的亮光越来越多,他没想到梁金涛竟然如此有魄力,敢接下这么大的单子。 他兴奋地说道:“那太好了!其他药材你也可以照常收着,都不愁销路。 只要你能把货收上来,我这边都能给你卖出去。” 梁金涛兴奋地一挥拳,说道:“张哥,有您这句话,那我回去可就往大了折腾了!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把收货的事儿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第192章 狗改不了吃屎 梁金涛的胆大心细,考虑问题细致全面,让张振铭越看这小子越顺眼。 于是试探问,如果自己一次性订五千金的货,他多长时间能准备好。 梁金涛考虑过后说一个半月。 张振铭给梁金涛吃一颗定心丸,说不管多少货,他能都销出去。 梁金涛兴奋地一挥拳,说道:“张哥,有您这句话,那我回去可就往大了折腾了! 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把收货的事儿做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张振铭自信满满地笑说道:“你就干吧,只要东西好,就不愁出不了手。 我在这行业里这么多年,人脉广,销路多,只要你有货,我就能给你找到买家。” “只是……”梁金涛又犯难了,皱着眉头说道,“张哥,你也看到了,我就一个骡车,还是临时跟人借的,也没法往远地方送啊?” 虽然张振铭没说货是卖给哪个地方的人,可既然都不通过县公司了,交易地点肯定不在附近。 六爸的大红骡子到底上了年纪,隔三差五来一趟三十里外的北川湾乡都把他心疼得不行不行的,这要是往更远的地方送,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看到梁金涛考虑问题这么细致,张振铭心中对梁金涛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他一只大手重重拍在梁金涛的肩上,说道:“兄弟,相信你今天也看出来了,小王跟我的关系挺好的。 以后每个月除了公家派车,我会叫上他专门去你家喝顿酒,到时候让他开着车帮你把货送出去,不就行了吗? 这样既解决了你的运输问题,又能让小王赚点外快,一举多得。” 梁金涛连声说佩服,再次端起酒杯,真挚地说道:“张哥,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这杯酒我敬您,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支持。 以后我一定好好干,跟着您闯出一片天地。” 如果此刻邱富海在跟前,看到梁金涛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张振铭给拿下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的眼珠子扣出来,骂自己“识人不明”!!! 毕竟在邱富海眼中,梁金涛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经验不足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张振铭达成如此重要的合作。 四金龙供销社的副主任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风尘仆仆地来到北川湾乡供销社公干。 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协调一些货物的调配事宜,一路上颠簸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好不容易谈完了事,他推着自行车,脚步匆匆地准备返回。 刚走到正路上,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就睁大了眼睛,原本还带着些许疲惫的神情,瞬间被惊讶和鄙夷所取代。 只见赵泰宁的女婿梁金涛和一个人正从饭馆里晃晃荡荡地走出来。 那两人勾肩搭背,扳脖子搂腰的,那模样别提多令人作呕了。 副主任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赵泰宁之前信誓旦旦的模样。 赵泰宁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婿改邪归正了,现如今做生意那可是顺风顺水,钱没少挣,还隔三岔五地给他送酒送烟,把他哄得那叫一个开心。 可眼前这场景,哪像是改邪归正的样子? 老话说得没错,狗改不了吃屎啊…… 副主任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梁金涛身边那个人,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不禁在心里暗骂:“挣了两个小钱,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不送牌桌上去,指定是得送饭店去,这日子过得可真够糜烂的。” 梁金涛也看到了四金龙乡供销社的副主任,他刚想要上前说句话,热情地打个招呼。 毕竟人家可是老泰山的顶头上司,说不定以后还有打交道的机会。 没想到副主任却直接给了他个背影,扭身就匆匆走了,那步伐急促得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梁金涛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他心里想着,也许人家是有急事呢,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在心上。 可他要是未卜先知,知道这位副主任回去后会添油加醋地在老泰山跟前告状,那肯定死皮赖脸也要拉住副主任,好好说明原由,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张哥……”梁金涛回过头来,又对张振铭说道,脸上带着几分关切,“也不知道你今天喝咋样? 下回来到我家,不嫌弃你就住一宿,咱哥俩把瓶。 咱兄弟俩好好唠唠心里话,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张振铭一张嘴,出来的都是浓烈的酒气,熏得梁金涛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舌头都有些打结了,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还不算喝好?两瓶酒,咱俩得整一瓶半…… 我平时酒量也挺好啊,今天怎么就放你小子给放翻了!” 如果不是梁金涛眼疾手快地扶着,张振铭早就趴路上了。 他那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打翻。 此时,老张正闲着呢,和司机小王坐在树荫下聊天。 两人远远地看见了梁金涛和张振铭亲密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丰富起来。 老张微微眯起眼睛,心里暗暗琢磨:“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苟奇志和吴有成? 照这么下去,吴有成的买卖十有八九要做不成了。” 小王则想的是,以后单位派车来北川湾乡拉货,自己得抢着来。 虽然这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颠簸得人难受,可是吃得好喝得好啊。 最主要的是,跟着张振铭,是不是还能挣点外快?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美差,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下次怎么跟领导争取这个机会了。 见梁金涛和张振铭进院了,小王起身小跑着过去搀扶张股长。 他一边扶着张振铭,一边热情地说道:“张股长,您慢点,我扶着您。” 那模样,就像一个忠诚的仆人伺候着自己的主人。 老张原本是要去的,可是被小王抢先了,只好改变主意,转身进库房整理货物了。 他嘴里嘟囔着:“这小子,跑得还挺快。”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库房里的并不存在的垃圾。 第193章 谁都不得罪 第二次跟张振铭见面,梁金涛有备而来。 简简单单一顿饭,加上烟酒红包的攻势,俩人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返回收购站的时候。 司机小王抢先一步,在老张之前跑过去搀扶新上任的北川湾乡收购站一把手。 老张屁股已经抬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尴尬,转身进库房假装打扫卫生。 梁金涛短短实际就跟张振铭打得火热,让他不由得开始琢磨,这件事得让苟奇志和吴有成知道。 趴在小王身上,张振铭眯着眼睛,醉眼朦胧地问梁金涛:“兄弟,我哪天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落进小王的耳朵里,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梁金涛牵着骡子,笑着说道:“张哥,你定!您啥时候有空,啥时候来,兄弟我随时欢迎。” 哎呀!!!这就开始称兄论弟了!! 小梁同志,我自愧不如啊!! 小王心里暗笑,满眼佩服地看着梁金涛。 他没想到梁金涛这么会来事儿,这么快就和张振铭称兄道弟了,这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张振铭手在空中胡乱地琢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日期,“下月十号行不?” “您说几号就几号!”梁金涛拉着骡子,一边顺手将两盒哈德门塞到小王手里,说道,“王哥,过了吊桥,到了麻家巷口你随便跟人打听,报我的名,拐个弯就是兄弟家……到时候您来了一定要进去坐坐,喝杯茶。” 慌的小王急忙说道:“你是我哥!这烟我可不能要,太客气了。” “拿着吧,王哥,一点小意思。” 梁金涛硬是把烟塞到了小王手里。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兄弟,路上小心点啊!!” 张振铭是真坚持不住了,他摆摆手,任由小王搀扶着朝宿舍走去。 他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似的。 此时,距离下午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有几个面红耳赤的男子应该也才散场,从一间宿舍里面出来,低声说笑着朝院子外面走去。 能住在这里面的,除了像邱富海、张振铭这样的县单位外派过来的公家人,就是在北川湾乡政府上班的干部。 小王搀扶着张振铭渐渐远去,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交谈声也慢慢消失在梁金涛的视线里。 梁金涛站在原地,嘴角微微上扬,之前眼前的醉意分明淡去了几分。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提在手里的看似瘪瘪的帆布包里取出一条哈德门,夹在胳膊下面,然后转身朝着库房走去。 库房的门半掩着,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梁金涛轻轻推开库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他一眼就看到老张正佯装在打扫卫生,手里的扫帚在地上胡乱地挥舞着,眼睛却不时地往门口瞟。 “张叔,忙着呢!” 梁金涛笑着走进库房,把那条哈德门塞到老张手里。 老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过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小梁啊,你这是干啥,这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 老张嘴上这么说,手却紧紧地握着那条烟,舍不得松开。 梁金涛笑了笑,要过老张手里的笤帚,一边慢慢地扫,一边说道:“张叔,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这些日子过来交东西,哪一次没有麻烦你,这点烟算不了什么。 跟你说句心里话,邱股长走了,以后还得靠你多照顾呢。” 老张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之前他抹不开面子,按照表妹夫苟奇志的要求,帮着吴有成、杨拴娃他们对付梁金涛。 而且就在刚才他在心里还暗骂梁金涛只知道巴结领导,不把他这样的普通员工当一回事。 可现在梁金涛却对他如此热情,还送了贵重的烟,这让老张有些不知所措。 “小梁啊,你这孩子太懂事了。 看你刚才的样子,已经跟张股长混熟络了,你以后有事其实可以直接找他的。” 老张试探性地说道,想看看梁金涛的反应。 梁金涛笑了笑,说道:“张叔,张站长那是看得起我。像我这样的小买卖人,哪个不想跟张股长和你搞好关系,毕竟我们每次送来的东西能卖多少钱,你们说了算。 再说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说是不是?” 老张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琢磨着梁金涛的话。 他觉得梁金涛这小子不简单,不仅会来事儿,而且心思缜密。 心里越琢磨,老张就越不安,很是担心自己跟吴有成他们的关系万一要是让梁金涛知道,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小梁啊,下不为例,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老张挥散心头的担忧,认真地说道,“你挣的也是辛苦钱,只要东西没问题,不说别的,就冲你跟邱股长两口子的关系,我也不能故意挑你的毛病。 你要是在这样,那就是跟我见外了。” 梁金涛笑着点头,说道:“张叔,正因为我没跟你见外,所以才会送烟给你。 邱股长两口子是对我挺好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张叔你对我其实也挺照顾的。 这其实是将心比心的事,我梁金涛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清楚的很。 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表达一下我的心意。”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老张开始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梁金涛的情况告诉苟奇志他们。 “张叔,邱股长私下里不止一次对我说,别看你只是个普通员工,但论起对药材熟悉的程度,你在单位那都是专业级的。 我这人年轻,经验不足,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来。” 梁金涛诚恳地说道。 老张看着梁金涛真诚的眼神,心里的防线渐渐松动了。 他突然觉得梁金涛这孩子还挺实在的,不像苟奇志他们说的那样有心机。 出了收购站。 “驾!!” 梁金涛晃晃脑袋,爬上骡车,一甩鞭子。 相处日久,骡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半个主人此刻的心情,迈开四蹄,稳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老马识途,它知道回家的路,就像梁金涛知道自己的方向一样。 第194章 收编韦小强 梁金涛赶着骡车返回峡口村。 快到吊桥跟前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武多福一个人在那里慢悠悠地溜达。 梁金涛心里冷笑一声,不用多想,肯定又是吴有成他们派来“迎接”自己的。 之所以没有看见郭得旺,他猜测,应该是因为这小子来自己这边卖药材了,吴有成害怕被认出来,这才让武多福单独一人过来探情况。 这纯属于自欺欺人。 也或许是求个心理安慰吧!!! 梁金涛嘴角微微上扬,故意又把在沙河沿上挖来的土大黄半遮半掩地放在骡车显眼的位置,让武多福能够瞧见。 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武多福一眼,只见武多福的眼神果然往骡车上瞟了瞟,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溜达。 回到村子,把骡子安顿好,然后便朝着自家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金涛啊……” 梁金涛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姨娘。 论起来,这位三姨娘跟梁金涛老娘的关系,就跟收购站老张媳妇跟苟奇志媳妇那种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关系类似。 三姨娘坐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衫,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忧虑。 “三姨娘,您咋在这儿坐着呢?” 梁金涛关切地问道,快步走到三姨娘身边。 三姨娘抬起头,看着梁金涛,叹了口气说道:“唉,金涛啊,我这心里头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三姨娘,您这是咋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自己老娘的远房表妹这么说,梁金涛就猜到,她叫住自己肯定有话说。 三姨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身体的事儿,是你小强两姨的事儿。” “韦小强?他咋啦?” 梁金涛问道。 话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 自己当初跟着杨铁锤他们混社会的时候,小弟众多。 其中就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两姨韦小强。 自从杨铁锤他们离开峡口村,不知道去哪里讨生活之后,韦小强这样的小混混们就被打回了原形。 不分心地还算善良的,要么重回校园继续读书,要么就早早地帮着家里人种地。 极少数痞子习气重的,另找大腿,继续混迹社会。 韦小强调皮的时候,那是真的调皮,有时候就连张狗娃也觉得头疼。 梁金涛重生回来,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半年时间小买卖做的顺风顺水,最近这段时间又在跟吴有成他们斗智斗勇,他还真不知道韦小强在干什么。 三姨娘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咋的了,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出去找活儿干。 我说他几句,他还跟我顶嘴,说现在外面活儿不好找,挣不着钱。” 听三姨娘这么一说,梁金涛心里明白。 原来韦小强没回学校重拾课本,而是开始学着外出打工了。 不过看起来,显然是因为年纪小没经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了。 他想了想,说道:“三姨娘,您别着急,我去看看小强,跟他聊聊。” 三姨娘叫住梁金涛的本意,就是想让他去劝劝自己儿子。现在梁金涛主动说了,她自然乐得答应。 于是忙点了点头,说道:“那行,金涛,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别整天在家闲着。 哪怕不跟我去地里干活,但也别总是闷在家里不出门呀!!” 梁金涛走进三姨娘家的小院。 只见院子里的阴凉处的地上,铺着凉席,韦小强正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草棍,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小强,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看起来很悠闲啊!!” 梁金涛一边往跟前走一边笑说道。 韦小强听到梁金涛的声音,睁开眼睛,忙翻身坐了起来,说道:“金涛哥,你咋来了?” 正如梁金涛所言,俩人虽然在一个村子,也曾经在杨铁锤、张狗娃麾下共同效力,可自从树倒猢狲散分道扬镳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了。 “我来看看你呗。 听三姨娘说你最近不出去找活儿干,咋回事儿啊?” 梁金涛示意韦小强不用起来了,他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时隔多半年,再次见到梁金涛,韦小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都不敢认自己这位亲戚了。 想当初一起跟着杨铁锤他们混的时候,因为整日整夜地推牌九耍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那是常态。 现如今的梁金涛,虽然穿的没有多新,但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自信、从容,还有衣食无忧家庭和睦的幸福感。 在对比自己,虽说再没有因为偷鸡摸狗惹老娘生气,但也是干啥啥不成。 心里这么想着,韦小强的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 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金涛哥,现在外面活儿确实不好找啊。 过完年我先去了县里,想着找个饭店从服务员做起,倒也有人要,可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换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是我的毛病,还是老板的问题。 五月份的时候我又去了铜都市,招工的可比县城多多了,可是我一没技术二个子矮,招工的没人要。 其实吧,也不是没有事干,可是那些活儿要么工资太低,要么太累,我实在不想干。” 梁金涛看着韦小强还稍显稚嫩的脸庞,说道:“小强,我知道现在找活儿不容易,但也不能整天在家闲着啊。你总不能一直靠三姨娘养着吧。” 韦小强听了,低下头,没有说话。 梁金涛接着说道:“小强,想不想不用离开村子就能挣到钱?” 韦小强抬起头,眼睛一亮,说道:“想啊,金涛哥,你有啥活儿给我介绍吗?” 梁金涛笑了笑,说道:“当然有。 你也知道,我现在既收废品也倒腾药材,隔三差五就要赶着我六爸的骡车去北川湾收购站交货。 刚才听了你的难处,我觉得你可以过来帮赶赶骡车,卸个货。你干不干?” 韦小强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干干干,金涛哥,我干。” 梁金涛说道:“一个月,我给你三十块钱,咋样? 不过,这活儿虽然不算累,但也得认真干,不能偷懒。” 第195章 潜移默化初见成效 梁金涛从北川湾收购站回来,先去六爸家把骡子安顿好,往家走的半道上,被三姨娘给叫住了。 虽说这亲戚中间隔的有点远,可毕竟三姨娘三姨娘的叫了十多年了。 一聊,她原来是为了儿子韦小强。 梁金涛进了院子,很快就用每月三十块钱的工资,把曾经的峡口村小混混,但心底还算善良的两姨给收编到自己麾下。 回到家后,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自家地里种的新鲜蔬菜炒成的菜肴,已经陆续摆上桌。 虽不丰盛,却满是家的味道。 赵秀芬一边盛着汤,一边笑着对梁金涛说:“新来的张股长没难为你吧? 快洗洗手,吃饭了,天不亮就出门了,这个点才回来,肯定累坏了。” “邱富海走之前特意叮嘱了,张股长难为谁也不会难为我。” 梁金涛笑着应了一声,去洗了手,回来后便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赵秀芬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就好!! 金涛,这几天收购点的情况,我跟你说说。” 梁金涛嘴里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地应道:“嗯,你说。” 赵秀芬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缓缓说道:“情况啊,跟你之前料想的差不多。 自从新增了一家收购点,过来送药材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以前咱们收购点那可是热闹得很,人来人往的,现在冷清了不少。”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仿佛想让梁金涛更直观地感受到那种落差。 梁金涛听了,并不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赵秀芬接着说道:“不过,也有个听起来算是好消息的事儿。家里的存款不减反增,就快要超过一千块了。 这在以前买卖红火的时候,简直不可想象啊。那时候每天花钱如流水,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闲钱。” 很显然,家里的钱多了起来,赵秀芬反而着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愁容渐显,说道:“今天上午来的人更少了,照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呢?咱们这一家老小,可都指着这收购点的生意过日子呢。” 梁金涛听完后,心里很是欣慰。 看来啊,在自己有意识的潜移默化下,赵秀芬也懂得钱只有流通起来,才能越滚越多的道理。 他呵呵一笑,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放下筷子,用毛巾擦了擦嘴,笑着说道:“媳妇,你别着急,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现如今咱们老梁家的工作重心,就是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说着话,梁金涛微微弯腰,凑到赵秀芬身边,轻轻把耳朵贴在媳妇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一脸的陶醉。 他仿佛能感受到肚子里小生命那微弱的动静,心中满是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明知道在自己家里,除了他俩再没有外人,赵秀芬还是脸一红,下意识朝低矮的院墙外面看了一眼。 好在此时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经过。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推了推梁金涛,说道:“别闹了,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由着梁金涛的性子听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罢休的意思,赵秀芬一脸无奈地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肚皮上移开,故作生气地说道:“你看你,都快要当爸爸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金涛,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一家老小可都指望你养活呢!” 梁金涛盯了一眼赵秀芬日渐丰满的胸膛,嘴角微微上扬,坏笑说道:“媳妇,还有比滚床单更正经的事吗? 嘻嘻,这几个月,可把我难受坏了,等你把货卸掉以后……” “没个正行!!” 赵秀芬显然听懂梁金涛话里的意思了,不等他说完,就急忙打断了,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 梁金涛知道媳妇面皮薄,知道再说下去她就真要恼了,于是赶紧改变话题说道:“媳妇,你放一百个心,别看吴有成、杨栓娃现在蹦得欢,到时候跟头就栽得更厉害。 他们以为收购点开起来就能把我打垮,那是做梦。” 赵秀芬不无担心地说道:“六妈托人过去看了,一大半交药材的都让吴有成派出去的那些人给拦走了。 他们到处拉人,说他们收购点价格高,服务好,很多人都被他们说动了。咱们现在这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梁金涛自信满满地说道:“媳妇,哪怕他们把全乡卖药材的人都拉过去,你也不用担心。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保证,用不了多长时间,吴有成、杨栓娃就要栽个大大的跟头。” 见梁金涛说得很有底气,赵秀芬心下稍安。 她朝院子里指了指,对梁金涛说道:“趁这几天不太忙,你去跟八爸说一声,看他能不能抽点时间,把厕所的墙往上加一加,再安个门?” “加它干什么??” 梁金涛没想到媳妇会提这样的要求,有些疑惑地问道。 “墙太矮了,咱们家又在路边上,人过来过去的太没有安全感了!!”赵秀芬直接说道,脸上带着一丝难为情,“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担心有人会突然凑过来,心里总是不踏实。” “听到脚步声,你咳嗽一声不就行了。” 听赵秀芬这么一说,梁金涛觉得非常有道理,也准备去跟八爸说,嘴上却开玩笑说道。 这个时候的农村,厕所普遍都在家里,极少数的在院子外面。 几乎都靠着院墙,随便用胡基,甚至是木板一挡就成了,至于门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 以峡口村为例,一直到了二十多年后,既有门还有窗的像模像样安全感极强的厕所才渐渐出现。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对生活品质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厕所的改造也就提上了日程。 又过了十来年,国家大力推行农村厕所改造工程,在政府资金的全力扶持下,家家户户的厕所修盖得比九零年代住人的房子都要气派,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又脏又臭。 “你这人!!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一会儿就去找八爸。” 赵秀芬有点不高兴了,噘着嘴说道。 第196章 雇人不得花钱啊 回到家后,梁金涛一边吃饭一边听赵秀芬说收购点这几天的情况。 情况,如他所料。 因为新增了一家收购点,过来送药材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梁金涛安慰赵秀芬,让她不要着急,自己有办法打赢这场商战。 赵秀芬提醒完之后,又让他去找八爸,把厕所改造一下。 梁金涛故意开玩笑说道:“你听有人来了,咳嗽一声不就行了。” 赵秀芬生气了,说她自己去跟八爸说。 梁金涛急忙说道:“保证完成任务。 媳妇,另外我还想着,再有不到一个月你就生了,到时候上厕所肯定不能去院子外面,索性这一次让八爸在东边的用木板子给你弄一个简易厕所。 这样你上厕所也方便,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另外,家里有坏掉的凳子,我给你做一个简易马桶,就不用蹲着了。 你怀着孕,蹲久了腿会麻,对身体也不好。” 梁金涛继续说道,一脸的关切。 “涛子,你看着弄吧!!哎,对了,马桶是什么东西?” 赵秀芬没料到梁金涛想的这么周到,心里顿时就感觉暖暖的,下意识问道。 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马桶这东西,心中充满了好奇。 梁金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虽然现如今祖厉县、铜都市的酒店里面马桶很常见,可对于绝大多数农村人来说,还是很陌生。 那些酒店里的马桶,洁白光滑,造型奇特,对于习惯了蹲坑的农村人来说,确实是个新鲜玩意儿。 “媳妇,过些天去人民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我带你去铜都饭店瞅一眼,你就知道马桶是什么东西了。” 他故作淡定,笑眯眯地说道,心里想的却是,必须得要加快挣钱的速度了,早日让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 重生回来,不就为了这个吗? 梁金涛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边嚼边笑着说:“媳妇,跟你说个事儿,我回来了路上拐进三姨娘家了,三言两语韦小强答应过来帮忙,咱们给他一个月开三十块钱工钱。” 赵秀芬正端着碗喝汤,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汤勺在碗里搅了搅,抬起头,一脸疑惑地问:“雇他干啥呀?咱最近生意都这样了,而且还有六爸、八爸他们帮忙呢,哪还用得着再雇人。” 梁金涛放下筷子,拍了拍赵秀芬的手,耐心解释道:“媳妇,你听我说。现在虽然看着送药材的人少了,可这都是暂时的。 我跟你交个底,过几天啊,哪怕全家老小齐上阵估计都忙不过来。” 有张振铭的五千金金银花兜底,按照之前的收购量,想要赶下个月十号之前完成任务,可不得全家老小齐上阵吗。 赵秀芬皱着眉头,还是有些不解,放下碗,认真地看着梁金涛说:“涛子,你这话啥意思呀?现在生意都这样冷清了,咋还能忙不过来?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 梁金涛笑着摇摇头,拉过赵秀芬的手,轻轻捏了捏说:“媳妇,我能有啥事儿瞒着你。 你想啊,那新开的收购点,看着是抢了咱不少生意,可他们那是瞎搞。 为了抢人,把收购价格抬得老高,还空口白牙许了那么多好处,到时候兑现不了,不少人要戳他吴有成和杨栓娃的脊梁骨呢。” 赵秀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地说:“就算他们撑不住,可这跟咱忙不过来有啥关系呀?咱现在收的药材都少了,还能突然多起来?” 跟张振铭的合作暂时还不能跟家里人说。 梁金涛随便编了个理由说道:“媳妇,邱富海走之前偷偷告诉我,县公司过段时间要增加收购量,到时候,咱们就甩开膀子干,你想象那得多忙啊。” 赵秀芬听了,眼睛也亮了起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地说:“就算是这样,那韦小强能帮上啥忙呀? 咱六爸、八爸他们干农活、帮忙收药材都挺在行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 她之所以不希望雇韦小强,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小子以前也不学好,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 梁金涛看出来赵秀芬的担心,笑着解释道:“媳妇,你别看韦小强之前跟我一样不是个好人,可通过那些日子的接触,我发现这小子脑子活,会来事儿。 我想着让他去跑跑周边几个村子,跟那些药农们打好关系。 一方面,提前跟他们说好,有药材了优先卖给咱;另一方面,也能打听打听其他收购点的动静,咱好提前做准备。” 赵秀芬还是有些心疼雇人的钱,撇撇嘴说:“话是这么说,可雇人不得花钱嘛。现在咱家里虽然有点存款了,可也得省着点花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梁金涛把赵秀芬搂进怀里,温柔地说:“媳妇,我知道你心疼钱,可这钱花得值。 你想想,要是这次能抓住这批药材的机会,咱的收购点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挣的钱,可比雇韦小强的那点工资多多了。 而且啊,六爸、八爸慢慢地岁数大了,有些重活累活得找人帮他们分担,与其把钱花到医院里,还不如雇个人。” 赵秀芬听着他的话,觉得自己男人说的很有道理。 她抬起头,看着梁金涛说:“涛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你的道理。 我也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儿,既然你决定了,我就顺着你的意思就行了。不过,你可得把这事儿办好了,别到时候花了钱还没办成事儿。” 梁金涛听出来,媳妇对于曾经的小混混韦小强还是有些不放心。 就笑着说道:“媳妇,就冲三姨娘的面子,咱们也得让韦小强过来试试。 如果那小子确实不成器,到时候我回去跟三姨娘直接说,那小子再干啥就跟咱们一点关系了。” 小心思被梁金涛猜透,赵秀芬红了脸,轻轻推了梁金涛一下,嗔怪道:“就你能! 行了,赶紧吃饭吧,还有一大摊子事等你处理呢。” 梁金涛一口喝掉碗里的面汤,擦了擦嘴就往外面走:“媳妇,下午你哪也别去了,安稳在家待着。” 从堂屋出来,他就去棚子下推自行车。 第197章 行动必须前提了 吴有成、杨栓娃他们合伙成立的“三友中药材收购站”的出现,对于梁金涛生意的影响,那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在他俩的授意下,村里的一些小混混为了一盒廉价烟或者一顿饭,甘为驱使,站在各个路口,软磨硬泡不让村民们把药材往梁金涛那里交。 因为过来交药材的人越来越少,赵秀芬手里的现金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她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开始担心起来。 害怕照这么发展下去,自家药材生意会被吴有成和杨拴娃彻底击垮。 哪怕梁金涛自信满满地给她吃了定心丸,赵秀芬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到媳妇这个样子,梁金涛喝掉最后一口汤,叮嘱一声“媳妇,下午你哪也别去,就在家安稳待着”,出了堂屋,去棚子下面推自行车。 粗略算起来,这辆半新旧的“永久”自行车借来已经小半年了,邱富海显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了。 “涛子,你干啥去?” 赵秀芬站在门口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梁金涛回头说了一句,推着自行车出门,骑上径直朝乡政府方向去了。 很明显,生意上的不顺利,已经影响到媳妇的心情了。 这是梁金涛绝对不想看到的。 原本他的想法是,等到吴有成他们的买卖走上正轨尝到甜头之后,就可以利用土大黄的事情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吴有成他们以次充好,偷偷把土大黄掺杂在药材里面卖高价。 可是王二狗、武多福他们每天挖回那么多的土大黄,最后去了哪里? 吴有成和杨栓娃可没有那么好心,为了照顾几个小弟,掏钱让他们挖着玩。 当然,从一开始,梁金涛就没有打算把揭发吴有成他们弄虚作假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他心中有着更为宏大且紧迫的盘算,那些日常琐碎的纷争,此刻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亟待去推进与落实。 吴有成跟杨栓娃,向来是村里难缠的角色,又有苟副乡长在后面撑腰,行事更加没有顾忌,现如今手段用尽,就差上门打砸了。 俩人仗着自己在村里有些势力,妄图在中药材收购的生意上独占鳌头,挤压他的生存空间。 而他,早已未雨绸缪,抢先一步与张振铭达成了合作,成功占据了收购链的上游位置。 别看张振铭只是一个小小收购站的负责人,不入流的股级干部,可人家吃这碗饭,早早地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手中掌握着极其重要的资源,与他合作,无疑为后续的扩大收购规模,甚至是把摊子彻底铺开奠定了坚实基础。 然而,这一布局虽具长远眼光,但短期内却难以看到显著成效,至少还得二十天来天,等第一批五千金金银花顺利交货,才能让村民们真切感受到跟实力强大的人合作带来的实惠与变化。 可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容不得梁金涛慢慢等待。 吴有成和杨栓娃在一旁虎视眈眈,邪门歪道的手段层出不穷,甚至颠倒黑白,用极其下作的手段扰乱市场行情。 前世的经验不断提醒梁金涛,如果自己不尽快拿出一些立竿见影的举措,扭转当前的局面,那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 一番苦思冥想后,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提高收购价格! 这无疑是一记重拳,能直接击中村民们的利益痛点。 而且,之前张振铭为了支持合作,已经主动提出每斤药材多给三分钱,这便成了他此刻大胆决策的底气。 有这多给的三分钱垫底,他还怕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当下便决定利用乡政府的大喇叭,将这个消息广而告之。 那大喇叭可是乡里的“传声筒”,声音洪亮,传播范围广。 只要他一喊,不光峡口村的村民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周边的几个村子,也能第一时间知晓这个好消息。 甚至,就连一河之隔的四金龙乡的村民们也能听到。 到时候,村民们自然会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吴有成和杨栓娃的阴谋也就难以得逞了。 梁金涛匆匆赶到乡政府,找到了负责广播的张干事。 张干事是个老同志,对几个村的情况了如指掌,但也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上次如果不是他家里临时有事请假不在单位,就王二狗的风评,哪怕有苟奇志出面,也别想站在广播室里对着话筒说话。 梁金涛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张干事却皱起了眉头。 他推开递过来的纸烟,非常肯定地说道:“小梁啊,不是我不帮你,这广播是乡政府的,得按规矩来。 你这提高收购价格的事,虽然是为了村民好,但也得有个正式的文件或者通知吧? 不然,我随便播了,出了问题,谁负责?” 梁金涛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张干事的顾虑,可眼下,他上哪儿去弄什么正式文件啊? 时间紧迫,他必须得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他试图说服张干事:“张叔,您看,这情况紧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您就通融通融,帮我这个忙,等事情解决了,我给您写个检讨,保证以后不再犯。” 可张干事却不为所动,依旧口气严肃地说道:“小梁啊,不是我不通情理,这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 你还是回去,让你二哥梁金水先开个村民大会,把这件事在会上讨论一下,然后你拿着该有你们峡口村村委会印戳的公函再来找我。 或者,有乡上领导点头也行呢。” 梁金涛正寻思要不要去找乡党委书记冯智海的时候,苟奇志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梁金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说:“哟,这不是梁老板吗?来广播站有什么事啊?” 梁金涛一看是苟奇志,就知道这件事难办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苟乡长,我想用一下广播站,跟乡亲们说说我收购站的事,你看能行不?” 第198章 故意使绊子 梁金涛想借乡政府的大喇叭,把自己收购站要涨价的消息散播出去。 偏偏这天在广播站值班的张干事,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乡政府老人,让梁金涛拿出峡口村村民大会的函,或者乡政府领导点头同意,他才让使用。 就在梁金涛为难的的时候,苟奇志像是闻到腥味的野狗,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梁金涛后,脸上浮现一抹一闪而逝的冷漠,假装不知道乡广播站有外人,故意问道:“这不是梁老板吗,你怎么在这里啊?” 其实在梁金涛从乡政府大门进来的时候,苟奇志就已经看见了。 原本他以为梁金涛是来找乡党委书记冯智海的。 但在看到梁金涛直接去了乡广播站之后,苟奇志大概猜到梁金涛所为何来,立刻跟着进来了。 县官不如现管,梁金涛只好硬着头皮请示苟副乡长,自己能不能借用一下乡政府的广播。 他没有说自己要涨价的事。 知道如果说了的话,苟奇志绝对一点希望不给他。 甚至还会以各种理由让负责管理广播站的老张,别让他进广播站。 “梁老板,你得先让我知道,你借用乡政府的广播,要通知什么事对吧,这样我好才拿主意。” 苟奇志坐到老张让出来的椅子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等梁金涛这边找借口,老张就说了:“苟乡长,小梁刚才跟我说,他要通知村民们自己收购站涨价的事情。” 苟奇志一听,立刻就明白梁金涛这么做,摆明了是要跟吴有成他们抢生意。 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情。 当着老张的面,不好发作。 于是就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梁老板啊,你这涨价的事,得先跟乡里报备一下,不能随便说涨价就涨价吧。 而且,现在乡里正在抓市场秩序,你这突然涨价,会不会引起市场混乱啊?” “苟乡长,我这涨价是合理的,难不成只许别人随便涨价不容许我涨价吧?我这也是为了维护市场秩序啊。” 梁金涛据理力争,就差说出吴有成和杨栓娃俩人的名字了。 苟奇志脸色一沉,说:“梁金涛,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市场秩序不是你说了算,得乡里说了算。你要是用广播站,必须得乡长的一二把手点头同意,否则免谈。” 老张听苟奇志这么一说,知道梁金涛想用乡政府的广播这件事,直接没戏了。 原本他说的是乡政府的领导随便哪一个点头就可以,苟奇志说的却是需要乡党委书记或者乡长同意。 要知道,乡政府的领导有好几个,除了一二把手的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还有人大主任、副乡长、几位乡党委委员。 甚至就连办公室主任勉强也能算进去。 苟奇志直接把难度增加到最大。 梁金涛倒也没生气,因为他早就猜到,苟奇志肯定要故意刁难自己。 胳膊拗不过大腿,他知道自己今天是用不上广播站了。 “好,苟副乡长,你能坚持原则公事公办,不亏是国家的好干部。” 梁金涛迎着苟奇志得意的眼神,极尽嘲讽地说道。 苟奇志脸色微变,想发火又找不到利用,只好硬挤出一丝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梁金涛,我身为国家干部,当然要公事公办。 你要提高收购价格,听起来对老百姓有利,你可得快点,别让四十八军户乡的乡亲们等久了。” “我谢谢你啊苟副乡长!!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看到,生意应该怎么做!” 梁金涛冲着摆出一副送客姿势的苟奇志,声音洪亮地说了一句。 然后对老张说了句麻烦你了张叔,推开广播站的门脚步匆匆地走了。 身后,老张站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紧紧地抿着,脸都憋得有些发紫,差点憋出内伤。 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着梁金涛刚才那番举动和话语,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忍不住发笑。 可当着苟副乡长的面,他又不好真的笑出声来,只能强忍着,那模样十分滑稽。 苟奇志脸色难看地丢下一句“这个广播,谁都可以借用,就梁金涛不行”,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梁金涛进了八爸家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六妈正坐在树荫下的凳子上做针线活。 分别收拾药材和废品的老哥俩听到动静,几乎同时抬起头。 见梁金涛一脸不乐呵的样子,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关切地问道:“金涛,你这是咋啦?瞧你这脸色,跟吃了苦瓜似的。 难道吴有成跟杨栓娃他们又耍什么心眼子了?” 梁金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道:“六爸、六妈、八爸,我刚才去乡政府了,遇到了一档子糟心事,心里这口气一直顺不过来。” “啥事?说出来让我们帮你想想主意。” 六爸梁福圭坐到了另一把凳子上说道。 当着自家三位老人的面,梁金涛也顾不上许多,便把刚才去乡政府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六妈廖凤英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她丢下手里的针线活,双手叉腰,冲着乡政府方向扯着嗓子喊道:“这个姓苟的,简直太不是东西。 金涛啊,你听六妈的,咱不用他那破玩意儿。 我还就真不信干不过他! 他以为当个屁大的官就能只手遮天啊,咱老梁家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说着话,六妈气冲冲地拉起老伴就走。 一边走一边说:“老家伙,走!你走麻家巷口子,我走中街,咱们挨家挨户去通知大伙,把这事儿说清楚,我还就不信了,离了他那广播,咱们还办不成事儿了……” 走了没两步,六妈突然又站住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儿,回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梁金涛,大声问道:“金涛,你想要广播啥玩意儿?你跟我俩说清楚,要不然我跟你六爸要丢人了。” 被老伴死死拽着胳膊的梁福圭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能站在原地无奈苦笑。 第199章 资金回笼 梁福朝家略显破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院子里,三位老人正围坐在一起,神色间带着几分忧虑。 他们刚刚从梁金涛的口中得知,他在乡政府遭遇了苟奇志的百般刁难,心中自然是愤懑不已。 六妈廖凤英,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爱憎分明的人。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扯着嗓门大骂道:“这个姓苟的,简直不是个东西!咱们金涛辛辛苦苦做生意,他凭什么这么刁难? 不行,我得去找他评评理!” 说着,廖凤英就要往外冲,拽起一旁坐着的老伴梁福圭,准备兵分两路,挨家挨户地去口口相传,让乡亲们都知道苟奇志的所作所为,给侄儿出口恶气。 梁福圭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也是个护犊子的人,见媳妇这么冲动,也连忙站起身,准备跟着一起去。 然而,他们刚走了没两步,廖凤英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一旁,神色有些无奈的梁金涛,问道:“金涛啊,我跟你六爸这么风风火火地去说,到底要说啥事啊?你得给六妈说清楚,别到时候闹出笑话就瞎忙活了。” 梁金涛被六妈这火急火燎、爱憎分明的举动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说道:“六妈,您别急,用不着您和六爸挨家挨户去跑。 您想想,这大热天的,我可不想让您跟我六爸遭这份罪。” 廖凤英一听,觉得侄儿说得也有道理,便问道:“那你有啥好主意?” 梁金涛笑了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说道:“一会儿我写几张广告,找那显眼的地方贴一贴就行了。 这方法既省事,又能让大伙都看到,比挨家挨户去说强多了。” 八爸梁福朝在一旁听着,慢慢琢磨出了梁金涛的心思。 他眼睛一亮,问道:“金涛,你是不是要涨价?你是想通过这广告,告诉大家你要提高收购价格,吸引大家都来咱们这里交东西,不把药材卖给那姓吴的和姓杨的?” 梁金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嗯!而且不是涨一点点,我要涨的比北川湾收购站给我的价格都要高。 这样一来,乡亲们自然会选择把药材卖给我们,而不是他们。” 廖凤英一听这话,还以为侄儿因为苟奇志不让他广播的事气糊涂了。 她急忙劝说道:“金涛,听六妈的,咱不跟那些不是人的玩意儿一般见识。你 这么一涨价,万一亏本了怎么办? 现在虽说生意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好了,可你要是这么做的话,不赚钱不说,还要赔钱。” 梁福圭也在一旁附和道:“你六妈说的对,金涛啊,你这么一涨价,说不定就落入了吴有成他们的圈套。 这样一来,不等人家使出全力,咱们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折腾败了。 收购价比售出价还要高,这种赔本的买卖自古以来都很少发生啊。 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 廖凤英又补充道:“金涛,这事你肯定没有跟秀芬商量。 你呀你,不是六妈说你,眼瞅着秀芬就要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闹这么一出,这不是成心惹媳妇生气吗。” 相比较都有点急赤白脸的六爸和六妈,猜到梁金涛做法的八爸梁福朝,看上去倒还平静。 他坐在一旁,抽着旱烟,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梁金涛自然不能告诉三位老人,自己已经跟张振铭那边搭上线了,以后他们收多少药材,张振铭那边就要多少药材,而且价格还比收购站的收购价要高几分。 这是他的底牌,也是他敢涨价的底气所在。 “六爸、六妈,你们别担心。 我今天回来的路上,突然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新路子。如果实现了的话,那可比咱们直接把货卖给北川湾收购站划算的多。 你们要相信我,半年来,我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的买卖?” 梁金涛信心满满地说道。 三位老人听了,虽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看着梁金涛那坚定的眼神,也不由得相信了几分。 毕竟,转变过来的梁金涛生意越做越大,确实没有做过赔本的买卖。 “八爸,今天咱们啥事都不干,把院里剩下的这些废品还有药材都整理好。 明天我用骡车全部送到收购站,地方得腾出来,钱也得尽快回笼。要不然我担心过几天手里的钱又该不够用了。” 梁金涛继续说道。 梁福朝点了点头,说道:“行,金涛,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在四位的齐心协力下,小半天的时间,就把废品跟中药材都收拾得齐齐整整,分类整理好,只等明天一大早分批用骡车运走。 梁福圭靠坐着一捆废旧报纸,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端详着四人的劳动成果。 他呼出一口烟雾,对梁金涛说道:“金涛,我估摸着这些东西至少得两车才能拉完。 要不这样,我一会儿去武家圈圈子找找你武家表叔,看能不能把他的牛车借过来。明早上咱爷俩起早一点,一趟送过去得了。” 梁金涛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连忙从兜里掏出一盒纸烟,递给六爸,说道:“六爸,您这主意好。您一会儿去的时候带上这盒烟。” 虽然知道武家表叔爷抽惯了旱烟沫子,对这些‘没’烟味的纸烟嗤之以鼻,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梁福圭接过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行,金涛,你考虑得周到。 那我现在就去,争取早点把牛车借过来。” 说完,梁福圭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廖凤英是个闲不住的人,见没事可干了,便跟梁福朝说了一声,去他的菜园子里摘了些新鲜的茄子、辣子、西红柿,另外还有番葫芦、小葱等物,开始和面准备做晚饭。 梁金涛知道,这种大事不能瞒着赵秀芬。 于是,他跟六爸一起出了门。 梁福圭去武家圈圈子找家里养着一头老牛的武家老爷子借车,梁金涛则去叫妻子过来吃饭,顺便在路上告诉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第200章 兴师问罪 梁金涛和六爸梁福圭分头行动。 一个脚步轻快地往家赶,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接下来的计划详尽而又不失温和地告诉怀孕的媳妇; 另一个则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武家圈圈子的方向走去,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顺利借到武家老爷子的老牛和牛车。 爷俩出门时间不久,梁福朝家院门外的小路上便两个“不速之客”。 这时,廖风英正在厨房里忙碌,案板上堆满了新鲜的蔬菜和刚刚和好的面团,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作为小叔子的梁福朝,为了避嫌,特意选择坐在大门口低头细心地择菜,偶尔抬头望向远处的玉米地,期待着今年的玉米可以像小麦一样,也有个好收成。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打破了他耳边的宁静。 梁福朝下意识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朝右手边的小路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后面还驮着一个人,正朝着他这边缓缓驶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梁福朝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哎呀,亲家啊,什么风把你们两口子给吹过来了? 赶紧进屋,正好我六嫂子正准备做饭呢,一会儿我去叫我二哥过来,咱们亲家几个喝几杯。” 梁福朝边说边方向手里装有菜蔬的簸箕,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着。 梁福朝妻子不知所踪,无儿无女,现如今孑然一身,他口中的亲家,自然是侄媳妇赵秀芬的娘家人。 虽说梁河涛、梁金来和梁金水都已经成家立业,但能到他家来的,不用多想,一定就是把自己个的收购站放在他这里的梁金涛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赵泰宁见梁老八大老远就笑着迎过来了,心里即便有再大的气,此刻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他停下车,等老伴从后座上小心翼翼地下来,这才一边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边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说道:“八亲家,没打扰你吧? 吃饭不忙,我跟秀芬妈过来,就是想问梁金涛几句话。” 秀芬妈跟在老伴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地拽了拽老伴的衣服,示意他沉住气,没见到梁金涛之前,先不要着急发火。 梁福朝察觉到赵家亲家神情不对,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琢磨不透他们两口子到底因为什么事来的。 而且指名道姓是来找梁金涛问话的。 按理来说。老丈人找女婿说事,在正常不过了。 可是此时此刻赵泰宁的神色让梁福朝感觉到很不对劲。 于是,他急忙请二人进院子里,让到堂屋里坐下,自己则快步去厨房把这件事告诉了忙着做饭的六嫂廖凤英。 廖凤英正在厨房里和面。 听小叔子说赵泰宁老两口来了,而且神色不善,她手中的动作不禁顿了顿,心中暗自思量。 稍一琢磨,便认定这是亲家上门问罪来了。 因为大老远赶着饭点过来蹭饭,这种事赵泰宁和秀芬妈都做不出来。 “他八爸,你去把二哥叫过来,我去招呼亲家。” 廖凤英迅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梁福朝说道。 梁福朝答应一声,告诉六嫂自己家的茶叶和白砂糖在哪里放着,随后便出了厨房,快步去大侄儿梁河涛家叫二哥梁福海过来。 廖凤英没猜错,赵泰宁和老伴这次过来,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今天中午的时候,梁金涛在北川湾乡宴请张振铭和老张等人,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然而,当梁金涛搀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张振铭走出饭馆,往收购站方向走的时候,这一幕恰好被过来这边公干的四金龙乡供销社副主任给瞧见了。 这位副主任远远地瞧见后,不等同样认出他的梁金涛过来打招呼,立刻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开了。 回到单位后,这位副主任悄悄把赵泰宁叫到没人的地方,将自己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要告诉赵泰宁,你不是说你女婿变好了,现如今做小买卖做得挺顺风顺水的吗?可我亲眼看到的,怎么跟你说的不太一样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副主任单独叫出去“谈话”,说的又是自己女婿老毛病又犯了的丑事,赵泰宁的一张老脸当时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强忍着怒火,一直等到下班,才黑着脸骑上自行车回到家,把副主任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老伴。 秀芬妈一听,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到台阶上。 她非要赵泰宁带着自己现在就去峡口村找梁金涛,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狗改不了吃屎不争气的女婿,赵泰宁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个女人家的去干啥?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如果真像我们副主任说的那样,你看我这一次不把小畜生的腿打折。” 赵泰宁气呼呼地说道,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秀芬妈太清楚自己这个扛过枪打过仗的老伴的脾气了,他说要把女婿梁金涛的腿打折,那就一定会打折。 她觉得这是梁金涛咎由自取,但心里不由得担心起女儿赵秀芬来。 秀芬妈改变主意,劝说道:“金涛中午喝了酒,下午指定是又找地方推牌九去了,你要是能在家里碰上他,那才怪了。” 秀芬妈这么说,并不是心疼女婿,而是心疼怀着孕的闺女。 她就想着,自己这么一劝,老伴说不定就不去找梁金涛了,等到明天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过去找着人问清楚原因也不是不行。 可赵泰宁是什么人,那可是当兵出身,早就习惯了令行禁止。 他既然决定了现在就去峡口村,那就一定要去。 秀芬妈见拗不过老伴,只好跟着一起来了,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梁金涛能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按理说,兴师问罪应该直奔梁金涛家,老两口怎么会来梁福朝家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梁金涛不止一次告诉老丈人,说他的收购站就在八爸梁福朝的院子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泰宁跟秀芬妈,是要看看,梁金涛到底说的是不是实话。 第201章 临时抓壮丁 赵泰宁听副主任说,自己女婿梁金涛在北川湾乡跟其他人喝的东倒西歪。 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家伙又学坏了。 老两口晚饭都没有吃,骑着自行车就来到峡口村兴师问罪,准备把梁金涛的腿打折。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首先来到了梁福朝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泰宁跟秀芬妈,是要看看,梁金涛之前说的是不是实话。 被梁福朝热情地请进院子里,赵泰宁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心中的火气不经意间已消散了大半。 院子的东边,分拣捆绑整齐的中药材堆得像小山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西边则是各种废品,虽然杂乱却也透露出一种蓬勃的生机。 这小子,看来并没有夸大其词,小买卖做得还真是有声有色,收来的东西几乎要把整个院子都给堆满了! 赵泰宁心中暗自赞叹,同时也不免有些愣神。 他注意到,梁福朝和廖凤英对梁金涛的态度十分亲切,显然老梁家人都挺支持这个年轻人的。 他八爸梁福朝,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以后说不定还真得指望梁金涛给他养老送终呢,这份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那驴脾气的梁福圭又凭什么也过来帮他? 而且两口子都来了,这其中的缘由,赵泰宁和秀芬妈还真是有些捋不清楚。 正琢磨着,六妈廖凤英那热情的声音就先她本人一步进了堂屋:“亲家来了,我让金涛八爸叫我二哥了,一会儿你们老哥几个喝几杯。 咦?你们怎么不坐着啊,杵在门跟前,院子里有什么好看的。” 廖凤英一边说着,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不等秀芬妈跟廖凤英搭话,梁金涛和赵秀芬恰好从外面回来了。 赵秀芬一眼就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爸妈,赶忙抓着梁金涛的手,努力直起腰来,紧走几步迎了过来。 “爸,妈,你们咋来了呢?” 她既惊讶又高兴地问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你爸不放心,非要来看看……” 秀芬妈一边端详着女儿,一边小声说道。 她发现,一段时间不见,闺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说是孕妇,但小脸白净细嫩了不说,脸上也多了许多笑模样,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爸、妈,你们来了。秀芬,你陪爸妈说话,我回家拿酒。” 梁金涛猛地看到老丈人和丈母娘,其实也挺惊讶的,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打过招呼后,把赵秀芬交到丈母娘手里,自己转身就要去家里拿酒。 “嘿嘿,又来两个不要工钱的短工……正好一会儿把有些东西搬到院子外面,明早上好装车。” 这时,六爸梁福圭也从武家圈圈回来了,看到赵泰宁后,从兜儿里掏出烟来笑说着,走了过去。 他热情地递上烟,那架势,要不是亲家来,这烟他还真舍不得往外掏呢。 原本怒气冲冲的老两口儿,被这一家人迎着,七嘴八舌地开始唠起了家常,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金涛,我记得你老丈人好吃猪肝,你赶紧去周屠夫家,我早上听人说他今天杀猪呢。 你拿个盆儿,顺便看看猪血还有没有,有的话也买上些……” 梁福圭见梁金涛要出门,抬声提醒一句。 梁金涛答应一声,见老丈人的自行车在门外,索性骑上就去了周屠夫家。 他心里清楚,老丈人和丈母娘绝对不会是来蹭饭的,过来看女儿是真,但肯定还有其他事。 六妈廖凤英说了几句话,就急忙回厨房忙活了。 又添了两张嘴,刚才和的面不太够,她得赶紧再和点。 赵泰宁跟着梁福圭去院子里抽烟聊天了。 两个老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家常,话题从梁金涛的小买卖扯到了村里的琐事,再扯到了国家大事,聊得不亦乐乎。 “这些天,挺好的呀?” 秀芬妈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问道。 “挺好的呀。” 赵秀芬笑着答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小子,没再打……打你?” 秀芬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触碰到女儿的伤疤。 赵秀芬噗嗤一笑:“没打……妈,你放心吧,金涛对我挺好的。” 虽然晚上睡觉的时候,梁金涛会忍不住摸她几下,但这能跟妈说吗? 她心里想着,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红晕。 秀芬妈见女儿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说谎,暗舒一口气,再次压低声音问道:“你爸单位的副主任说他晌午的时候在北川湾乡看着金涛了,他几点回来的?” “回来得三点多了,在家陪我说了会儿话,就来我八爸家干活儿了。” 赵秀芬不明白妈为什么要问她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还寻思他臭毛病又犯了,中午和人家喝完酒,下午得出去耍钱呢……” 秀芬妈知道女儿不会骗自己,再次暗舒一口气,心中的担忧彻底消散了。 赵秀芬说道:“自从开始收废品,到今天为止,从来都没有碰过那玩意。 妈,你也看到了,既要收废品又要倒腾中药材,如果不是我六妈六爸还有八爸他们帮忙,金涛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哪有闲工夫耍钱啊。” 秀芬妈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见梁金涛还没回来,便掏出一卷零钱来,塞给了赵秀芬:“这点钱,是你爸让我偷偷给你的,眼瞅着就要生了,到时候没钱可不行……” 赵秀芬把钱给推了回来,顺手从兜儿里掏出一沓钱来,说道:“妈,你留着花吧,我这有。” “咋这么多钱?” 看到女儿拿在手里的厚厚的一沓钱,秀芬妈吃惊不已。 “这都是倒腾废品和药材挣来的钱。” 赵秀芬骄傲地说道,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家里的钱,他都搁你这儿了?” 秀芬妈有点不相信地追问道,她没想到梁金涛竟然如此信任女儿,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保管。 赵秀芬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啊,妈,金涛说他相信我,让我管着家里的钱。 他还说,要把我培养成女强人!” 在自己母亲面前,赵秀芬就像是又回到了待字闺中的那几年,心里咋想的就咋说。 第202章 涨价的底气 赵泰宁和秀芬妈杀气腾腾来到峡口村兴师问罪。 老两口被老八亲家梁福朝迎进院子,看到堆得满满当当的收回来的废品和中药材,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这说明,梁金涛这几个月的确在做正经生意。 而且看上去做的还不小。 秀芬妈偷着给秀芬塞钱,秀芬不要,并且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自豪地说,家里的钱都是她在管。 秀芬妈看着女儿手里厚厚的一沓钱,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倒腾废品和药材…… 能挣这么多?”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票子边缘,油墨味混着淡淡的汗渍气息,实实在在的分量让她心里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赵秀芬把钱塞回母亲手里,顺势挽住她的胳膊:“妈,金涛脑子活泛着呢,收废品的时候顺便收点中药材,北川湾收购站的邱股长都夸他有本事。”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梁金涛的笑声,伴随着自行车链条的 “咯吱” 声,他推着车大步流星走进来,车后座还绑着顺路收回来的半袋黄芪。 “猪肝猪血买回来了!” 梁金涛扯着嗓子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抹了把脸,看见岳母给自己媳妇塞钱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了,“妈,您这是干啥呢?秀芬现在是咱家的财政大臣,钱都归她管。” 秀芬妈赶紧把钱塞回兜里,尴尬地搓着手:“我…… 我还以为,你们日子还像以前那么紧吧。” 梁金涛哈哈一笑,也没多问,径直走进厨房洗手。 赵秀芬瞅着母亲的模样,忍不住抿嘴乐,低声道:“妈,我说了吧,金涛现在靠谱着呢。” 晚饭时分,八仙桌被挪到堂屋中央,赵泰宁两口子,还有梁福海、梁福圭两口子、梁福朝以及梁金涛、赵秀芬等八人围坐一圈。 梁金涛端起酒杯,先从老泰山赵泰宁开始,轮着给几位长辈分别敬酒。 完了之后,这才清了清嗓子:“趁着我最亲的人都在这里,今儿个我想说件事。” 众人放下筷子,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梁金涛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前两次去交货,通过邱富海我跟北川湾乡收购站新的负责人张振铭搭上了线,以后不管咱们收多少药材,他都兜里回收。 我跟他的第一次合作,人家就顶了五千斤的金银花,下个月十号人家开车过来拉货。” 赵泰宁夹菜的手顿了顿,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五千金?这么大的量啊!” 梁福海也放下酒杯:“老二,张振铭这个人靠得住吗?另外,收五千金货可得不少本钱呢。” 六爸两口子、八爸也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梁金涛。 至于秀芬妈跟赵秀芬,娘俩已经开始悄声算这一次得往里投多少钱了。 梁金涛放下酒杯,坐直身子:“本钱秀芬手里有一些,实在不够的话张振铭说他会帮我想办法。 邱富海走之前,特意叫上我跟张振铭吃了顿饭,目前看起来,这位新来的股长还是比较能靠得住的。” 他笑了笑,吃了一口菜,在诸位亲人热情的眼神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说道:“大前天我去交药草,虽说跟吴有成闹了点小误会,但恰好赶上张股长第一天上班,他一眼就看出来咱们的药材几乎都是优等品,觉得咱们老梁家人做事靠谱,所以这才有了接下来的进一步合作。 他告诉我说,交给他的药材,价格要比公家的多给咱们三分。 我粗略算了一下,如果咱们及时全额的把这一次的金银花的任务完成了,能挣不少钱呢。” “一斤多给三分?” 六爸猛地一拍桌子,“那可不少赚啊!” 秀芬妈也放下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婿:“金涛,你说的是真的?” 梁金涛重重点头:“千真万确!张股长还说,只要第一次的合作不出问题,咱们以后就算是他的稳定客户了。咱们负责收,他负责联系大客户外销。” 他看向赵泰宁,“爸,今天中午的时候,我瞅见你们副主任了,准备过去跟人家打个招呼,没料想人家骑车直接走了,兴许是没认出我来。” 赵泰宁此刻已经知道了,女婿梁金涛为啥中午醉醺醺的原因了,那是在跟张股长拉近关系。 有些事啊,空口无凭说出来没人在意,可要是上了酒桌,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我说你小子怎么从北川湾乡回来以后,就突然琢磨着要涨价呢,原来底气在这儿呢。”六爸眯着眼睛,笑的满脸都是褶子,张股长给你兜底,咱们的收购价是可以往上提一提,老百姓得了实惠,自然愿意把东西卖给咱们。” 赵泰宁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突然端起酒杯:“好小子!以前是我看走眼了。 来,爸敬你一杯!” 梁金涛连忙起身碰杯,酒液下肚,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 秀芬妈在一旁抹了抹眼角:“好,好啊……” 赵秀芬悄悄握住梁金涛的手,掌心温热,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梁金涛回握住她,对众人笑道:“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帮着点我,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的收购规模就会变的越来越大。” 六爸拍着胸脯:“放心!只要你开口,我跟你六妈随叫随到!” 秀芬妈也说道:“麦子一收,地里的活也就不多了,到时候我抽空过来也帮着干。” 一时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梁金涛看着身边的妻子,看着满堂亲人,突然觉得,重生这场仗,越来越有意思了。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声。 梁金涛给赵泰宁续上酒,低声道:“爸,等收购点稳定了,我想让秀芬去学会计,以后家里的账,还有收购点的进出货,都让她管。” 赵泰宁看着女儿女婿紧握的手,眼眶一热,重重嗯了一声。 秀芬妈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梁金涛碗里:“金涛,你有这份心就好。秀芬跟着你,我们放心。” 梁金涛低头扒拉着米饭,鼻尖却有些发酸。 他偷偷瞥了眼赵秀芬,她正小口喝着汤,嘴角噙着笑,灯光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第203章 卸磨杀驴 一顿饭吃到了月上柳梢头。 误会消除,又看到女儿女婿夫妻恩爱,赵泰宁老怀甚慰,没有任何意外地喝醉了。 四金龙乡的家自然是回不去了。 梁金涛叫来大哥梁河涛,哥俩一起把老泰山搀扶着送去了他家的堂屋炕上。 秀芬妈跟女儿睡在了女婿家里。 梁金涛为了方便照顾老泰山,睡在了老父亲的门房里。 后天就是十五。 今天晚上的月亮就已经出奇的圆又亮了。 想到再过一二十年,即便是在农村,也看不到这样的月亮了,梁金涛的心里莫名地有些伤感。 日子,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可是远去的,又岂止仅仅是浓浓的年味啊!! 梁福海陪着亲家也没少喝。 又想到小儿子的日子眼瞅着要越来越红火了,他就睡不着了。 “老二啊,你可得跟张股长处好关系,我听出来了,以后你的药材得先紧着人家。” 梁福海索性坐起来,靠着杯子对小儿子梁金涛说道。 梁金涛头枕着臂膀,笑说道:“爸,以后啊,咱们的合作伙伴,还有比张股长更厉害的……” 梁福海被小儿子的野心吓了一跳:“啊?你还想跟更大的老板合作?” “爸,以后您就知道了,张股长这样的小官,现在看起来是很厉害,可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梁金涛云淡风轻的话,惊得老父亲梁福海才抓在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掉炕上。 “咋?一个张股长都喂不饱你了?我看你小子是想上天!难不成还能把这生意活做到县城去?” 梁福海狠狠地挖着旱烟沫子,借着从窗户上透进来的月光,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自己的儿子想把日子过好,这没有错,也是他乐意看到的。 可是这个野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梁金涛翻身坐起来,学着老父亲的样子靠在被子上,嘿嘿一笑:“爸,要只是县城,我就不跟您说了。” “嘿!你还来真的?” 梁福海猛地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火星子溅在地上,“我就不信了,你还能把药材卖到省城去?” “爸,要不咱打赌!” 梁金涛直起腰,把老父亲激动下不小心弄到床单上的旱烟沫子扫到地上,眼神亮得像挂在夜空的圆月,“最迟年底,我要是没把药材卖出铜都市,您让我干啥都行!要是卖出去了……” “卖出去咋说?” 梁福海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 “要是卖出去了,” 梁金涛故意拖长了音,目光扫过老父亲略显紧张的脸庞,“您就跟我哥说,把咱家的那些旱地都种上反季菜!” “反季菜?” 梁福海的全部心思都在药材上,没料想梁金涛突然又说出一个新名词,愣了一下之后,嗤笑一声,“你小子别是让那五千斤的订单高兴的昏了头!现如今粮食是够吃了,你还想种反季菜?” “就因为粮食够吃了,才好做文章。” 梁福海往老父亲跟前凑了凑,认真地说道,“那天邱富海跟我说,县上已经有计划组织有蔬菜种植经验的人去省外学习,说是等他们学成回来,就要选一些地方盖塑料大棚。 到那个时候,大冬天的在家门口就能吃上心弦蔬菜。 您想啊,过年的时候,哪家那户不得买些反季黄瓜、西红柿招待上门的亲戚。 到时候拉到县城,保准抢着要!” 梁福海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忽然把烟袋往地上一磕:“中!我跟你赌!要是你小子真能把药材卖出县城,你哥的工作我出面去做! 不过......老二啊,这塑料大棚的技术......到时候得托邱富海去跟县上的人说说,把你哥算在学习的人里头。” 梁金涛在心里暗暗地算了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沛夏的那位海外富商亲戚十月底就要过来。 他这是掐着点,等邱家的龙凤胎出生啊。 “行,让我哥去外面学习的事,交给我了。” 梁金涛重重点头,答应老父亲。 前世的九十年代中期,祖厉县政府曾经先后组织了好几批村民外出沿海某蔬菜种植大省学习塑料大棚栽植反季节蔬菜技术,也的确让一批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富了起来。 再后来,又出现了塑料冷棚,渐渐代替了塑料大棚,也事先了农民增收的目的。 就峡口村,乃至四十八军户乡的实际情况,想要大规模的推广中药材种植,不太现实,梁金涛决定依靠前世的经验,让大哥成为峡口村,乃至四十八军户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率先建起塑料大棚栽种反季节蔬菜。 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二天。 睡了一宿的觉,赵泰宁还有点晕乎,但不影响骑车带着老伴回去。 临走之前,语重心长地又叮嘱了女婿一番。 送走老泰山两口子,梁金涛骑着自行车直奔金家园子村,去找老金头金天恩。 把带来的礼物送进堂屋,陪着半瘫痪的金家老人说了会话,梁金涛就给金天恩出来,站在羊圈跟前说正事了。 “表兄,三五天之后,你这边就得忙起来了,趁着几天赶紧给羊把吃的多弄上些,我怕到时候你顾不上操心它们。” 见梁金涛说的郑重其事,金天恩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 问道:“金涛,听你的意思,这是找到大主顾了?” 梁金涛点点头说道:“就是的。有人跟咱们预定了五千斤的货,下个月十号过来拉。” “五千斤?我的个乖乖!!”金天恩倒吸一口凉气,一算时间,脸上凝重之色又增几分,“还有不到二十天了。 金涛,来得及吗?” 梁金涛胸有成竹地说道:“来得及。表兄,我是这么想的,必要的时候我会让我两姨韦小强赶着我六爸的骡车下来帮着你一起收。” 听到梁老板要给自己派人下来,而且还是他的亲戚,金天恩脸上的凝重之色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怀疑的表情。 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梁金涛啊梁金涛,你这是准备卸磨杀驴了啊。看到我跟你把金家园子的市场打开了,就要安插自己的亲戚过来。 有你这么做事的吗? 第204章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到有人跟梁金涛预定了五千斤药材,下个月十号交货,金天恩倒吸一口凉气。 他担心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丢人不说,得罪了大主顾才是大麻烦。 梁金涛却信心十足地告诉金天恩,自己会派人派车下来,让他不要担心,只管甩开膀子干就行了。 面对梁老板的一番好意,金天恩忍不住开始腹诽,觉得梁金涛这是要开始卸磨杀驴了。 七月中旬的西北高原,夕阳像枚烧红的铁饼坠在黄土梁上,将羊圈旁边的那堆麦草垛镀得金灿灿的。 几只刚断奶的宁夏滩羊羔子挤作一团,“咩咩”叫着往金天恩沾满泥点的裤腿上拱。 这些毛团子才齐膝高,白得像新扯的棉花套子,鼻头却沾着草屑,活像戏台上画了花脸的小生。 “表兄,你这脸色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梁金涛突然笑出声来,从上衣兜里摸出包“哈德门”,用拇指顶开锡纸,弹出支香烟递了过去。 火柴“哧”地划亮,橙红的火苗在梁金涛粗粝的掌心跳跃,映出金天恩紧绷的下颌线。 那道去年被公山羊角刮伤的疤痕从耳根斜劈到嘴角,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像条蜈蚣趴在蜡黄的脸上。 金天恩接过烟时,指尖微微发抖——这小子倒腾废品倒腾药材挣到钱了,去年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袄,现如今去哪都骑着自行车,烟的档次比乡上干部们的都要高。 “我梁金涛做事向来光明磊落。” 梁金涛迎着金天恩似乎被烟熏到而半眯起来的眼睛,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羊圈的柱子,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 他顺手把整包烟塞进金天恩打着补丁的蓝布上衣口袋,烟盒边角硌得对方胸口发痒。 “韦小强来就是给你当跑腿的,骡车也是给你使唤。收来的药材全记在你名下,该抽的佣金——”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清晰的影子,“按这个数。” 金天恩夹烟的手猛地一抖,烟灰落在露出脚趾的解放鞋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 三成!比那天说好的又高了一成! 他眯起被旱烟熏得发红的眼睛,突然发现这个十多杆子都打不着的表弟眼角新添了几道细纹——那是这半年顶着日头走遍沿河两岸收东西晒出来的印记。 羊圈角落的母羊突然“哗”地撒了泡尿,臊气混着干草香直冲脑门,惊得几只羊羔子四散逃开。 “明儿起收购价上调两分钱。”梁金涛用磨破边的胶鞋碾灭烟头,碾碎的烟丝在泥地上画出个扭曲的圆圈,“柴胡给到两毛七,黄芪四毛。” 他忽然压低声音,喉结在晒黑的脖颈上滚动。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不知道,自己只是负责收,多余的话不要讲......” 话音未落,从堂屋里面传来“叮铃咣啷”的声响。 金家老太太行动有些不方便,如果有事叫儿子,就会敲击手边的盆子。 金天恩急忙把手里的烟蒂丢进水槽里,说了声“我去一下”,就快步进了堂屋。 约莫三五分钟后,他去而复返。 走过来后,直接用粗糙的大手突然抓住梁金涛的手腕,掌心汗津津得像刚捞出来的泥鳅:有些动情地说道:“金涛,刚才是老哥我小人之心了!” 他瞥见梁金涛脸上浮现和煦的笑容,声音突然卡壳,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道:“金涛,收货的事你不用担心......不过又涨价了,量又那么大,我手里的现钱......” “钱的事你甭操心。”梁金涛笑了笑,说道,“后天韦小强下来的时候会把钱带过来。 到时候你俩甩开膀子收,哪片山沟沟有药材,你们就往哪钻。” 他顿了顿,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这是我们村上的电话,如果有事找我的话,你就用你们村的电话打这个号码,我给你回过来。” 回程的黄土路上,夕阳把自行车影子拉得老长。 梁金涛蹬得飞快,车轮碾过晒硬的牛车辙,颠得他不得不双手扶把。 快要到麻家巷口子了,他远远地看见杨小军挑着空担子从吊桥方向走来,扁担两头挂着湿漉漉的渔网。 “涛哥!按您吩咐给嫂子捞了两条最肥的黄河鲤,我才准备送家里去呢!” 杨小军看见梁金涛后,咧着嘴露出两颗虎牙韩着说道,晒脱皮的鼻尖上还沾着鱼鳞。 梁金涛快快地蹬了几下,骑到对方跟前下车。 杨小军麻利的把两条正宗黄河大鲤鱼车把上分别用草绳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 两条金鳞大鲤鱼腮帮还在张合,鱼尾拍打着车上,溅起几滴带着河腥的水珠。 梁金涛掏出五块钱递过去,刚要摸烟,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蹄声。 韦小强赶着骡车从岔路口钻出来,车板上堆着新割的苜蓿草,草堆里露出半截泛着青光的药锄——正是梁金涛上个月托邱富海从县城买来的。 “涛哥!”韦小强学着六爸梁福圭的样子扬着马鞭,十八岁的脸上满是雀斑,"我妈说,让我跟着你好好干,争取过上三五年就把媳妇娶进门。” 梁金涛没答话,只是冲这个俩姨摆了摆手。 看起来,三姨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提前上班了。 跟杨小军闲聊两句,各自回家。 赵秀芬晚饭是在大哥梁河涛家吃的,回来的时候还给梁金涛提回来一饭盒扁豆子面。 大夏天吃这个饭最好了。 梁金涛把鱼放进大铁盆里,这是明天的菜。 他就着媳妇现切现拌的黄瓜菜把饭吃完,擦了擦嘴,叫上赵秀芬一起进了堂屋。 梁金涛脱鞋上炕,掀开媳妇的嫁妆柜子,从最底下翻出一个铁皮饼干盒。 打开时,那块“捡来”的狗头金还有一些散碎砂金出现眼前。 “金涛,你这是?” 赵秀芬大概猜到自己男人要干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咱们手里的现钱不够用了,就那五千斤药材就得三千多块,我明早上去四金龙乡找找咱爸,让他找关系把这个玩意卖掉一部分。” 梁金涛说着话,把狗头金从铁盒子里面拿出来,仔细端详。 第205章 战友情深几许 梁金涛打开铁皮饼干盒。 那块“捡来”的狗头金还有一些散碎砂金出现眼前。 虽然质地不纯,可即便如此,那金子在斜眼下依旧闪烁着神秘而诱人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经历以及价值。 梁金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金子粗糙的表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媳妇。 赵秀芬听丈夫要卖金子,先是一愣,随即眼神里闪过一丝释然,走过去挨着梁金涛坐下,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道:“金涛,你做的对!早卖早得钱,手头也宽裕些。 咱们虽然有一千多块钱的积蓄,可就像你刚才说的,这点钱根本不够用。 你看看咱家,这一千多块钱根本不够用。” 梁金涛轻轻拍了拍赵秀芬的手,目光坚定又带着几分沉稳,缓缓说道:“媳妇,这狗头金,要是放个几年,那价格能翻好几番。 但咱现在不是没那个条件等啊,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不把这金子出手一部分,生意就没法做下去,咱家以后的日子也难有起色。” 赵秀芬微微点头,眼神里满是理解,轻声道:“金涛,我都懂。只要你往前奔,再苦再难我都不怕。” 梁金涛嘴角露出一丝感到的笑容,将狗头金重新放回铁皮饼干盒,小心翼翼地盖好,说道:“媳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它卖个好价钱。”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梁金涛就悄悄地起了床。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的媳妇。 来到院子里,他推出自行车,仔细检查了一番车胎和链条,确认没问题后,将装着狗头金的铁皮饼干盒用一块旧布包好,斜跨在胸前,朝着四金龙乡的方向骑去。 一路上,晨风拂面,带着丝丝凉意,梁金涛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既期待着能顺利卖掉一部分金子,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又有些舍不得这“捡来”的宝贝。 作为重生者,他太清楚,过些年黄金会涨到一个什么价位。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梁金涛径直来到老泰山赵泰宁家门外。 赵泰宁可是四金龙乡供销社的正式干部,再过一会儿就该骑着自行车去单位上班了。 果不其然,都不用梁金涛敲门,在家吃过早饭的赵泰宁开门准备去上班,就瞧见了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外的女婿。 接过黄河大鲤鱼,赵泰宁关切地问道:“金涛啊,这么早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梁金涛将自行车靠在墙边,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跟老泰山说了。 赵泰宁听完后,眉头微微皱起,沉思片刻后,说道:“金涛啊,这事儿确实得抓紧办。我在供销社这么多年,也认识不少人。 不过,你这件事啊,我琢磨着只有一个人能办。 我这个老战友,他现在可是副县级的领导,人脉广,路子野,找他帮忙,说不定能把这金子卖个好价钱。” 梁金涛听了,心中一喜,说道:“爸,看来我找您找对了。” 赵泰宁笑了笑,说道:“你做正经生意需要钱,这是家里的大事。咱爷俩去城里找他。不过,他工作忙,咱们得抓紧时间。” 梁金涛跟听到声音出来的丈母娘打了声招呼,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就离开了。 赵泰宁先去单位跟值班的一位副主任请了假,然后就跟梁金涛等在了马路边。 时间不长,最早的一班县级班车就从北川湾乡方向驶来了。 翁婿二人上车买票,坐到最后面,一路上,班车摇摇晃晃,赵泰宁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反观梁金涛就镇定多了,抱着旧布包,一直望着窗外,根本看到不看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泰宁想象着见到自己那位那位副县级老战友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忙,又会不会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招手停”走走停停,约莫两个小时后,终于驶入铜都市汽车站。 赵泰宁带着梁金涛,坐上公交车,熟门熟路地直接来到了老战友的单位。 这是一座气派的办公大楼,门口有WJ站岗,显得十分威严。 赵泰宁让梁金涛站到警戒线以外,自己过去跟WJ说明来意后,保卫室里面就有人打电话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整齐、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中男人一见到赵泰宁,就快走几步,隔着七八米远就伸出双手,哈哈大笑起来:“赵老哥,快一年没见面了,你还是老样子啊! 快进来,到我办公室坐。” 赵泰宁也笑着说道:“老郑啊,过了一年,你可还是一点不显老越年轻了。今天来,是有个事儿想求你帮忙。” 老郑笑说道:“赵老哥,你跟我客气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去办公室说。” 赵泰宁叫梁金涛过来,介绍俩人认识。 赵秀芬出嫁的时候老郑亲自去祝贺了,虽然时隔三年多时间,对梁金涛还有点印象。 三人坐着电梯到了老郑位于五楼的办公室。 有秘书模样的人进来泡好茶就离开了。 赵泰宁将梁金涛的情况和来意跟战友说了。 老郑听完后,几乎没有怎么犹豫,说道:“赵老哥,咱俩当年可是在一条战壕里过命的交情。这样,这里不方便,我找个地方,联系几个懂行的,看看他们能给什么价。” 赵泰宁毕竟也是国家公职人员,不想老战友为难,直接说道:“老郑,公家单位有规定,咱们做事得合规合法,不能给你惹麻烦。” 老郑起身笑说道:“好我的老赵哥,还是当年的脾气!!” 梁金涛也在一旁说道:“郑叔,请您放心,我这才带来的东西来路绝对没有问题。” 张宏笑着点点头,三人出门乘电梯下楼。 出了单位大院,坐出租车到了铜都饭店。 到了三楼,进了一间大床房,老郑拿起电话,开始联系朋友。 中间有服务员敲门进来送喝的和吃的。 等待的过程中,赵泰宁和老郑回忆起了当年在南边跟敌人打仗的场景。 说到几位战死沙场的战友,两位老人不禁潸然泪下。 第206章 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为了筹措资金,梁金涛跟赵秀芬商量后,决定卖掉狗头金。 第二天一大早,翁婿二人坐最早的一趟班车赶到距离峡口村三十多公里外的铜都市,找到了赵泰宁的老战友,现如今已然是副县级领导的老郑。 铜都市,地处陇省中东部,是全国独一无二的贵金属命名的城市,黄河呈“S”形贯穿全境。 这里历史悠久,早在西汉时就设祖厉、鹑阴二县,1958年升格为地级市,1963年撤销,1985年恢复建市,辖三县两区。 她既是丝绸之路的枢纽要地,也是工业重地,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多品种有色金属工业基地。 老郑带着赵泰宁和梁金涛离开单位到了铜都饭店,在一间客房里,他拨通了好几个电话。 约莫十多分钟后,陆续有穿着讲究的人敲门进来。 这些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出去一个人然后才会进来一个人。 他们对狗头金进行了仔细的鉴定和评估,给出的价格却让梁金涛有些失望。 这个价格虽然比在当地卖要高一些,但离梁金涛的预期还有一定的差距。 梁金涛看着那些人,心里有些着急,但又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他咬了咬嘴唇,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赵泰宁看出了女婿的心思,他皱着眉头,对战友说道:“老郑啊,这价格是不是有点低了?我女婿家里确实着急用钱,但也不能亏太多啊。” 俩人是过命的交情,所以说话不会遮遮掩掩,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 老郑也有些为难,等最后一个人走了之后,他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说道:“赵老哥,我有个法子。 咱们可以把这狗头金抵押给银行,先贷一笔钱出来,解决你女婿的燃眉之急。等以后有钱了,再把金子赎回来。 这样既不用急着低价卖掉金子,又能拿到钱救急。 而且,我在银行也有熟人,可以帮忙协调一下,争取一个合理的贷款额度和利率。” 原本他是想让梁金涛把东西直接卖给国家,但在听了自己电话叫来的几人给出的报价之后,就意识到,如果卖给国家的话,赵老哥的女婿十有八九难逃五百块现金和一面锦旗的奖励。 这样一来,就不是帮人,而是坑人了。 另外,老郑也想到自己给凑一两千块,转念又一想赵泰宁的为人,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才想到了将狗头金抵押给银行这样一个法子。 梁金涛听了,心中一动,这个法子倒是两全其美。 他连忙说道:“张叔,这个法子好。那具体怎么操作呢?” 老郑笑着说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跟银行的人熟,我去跟他们说说,应该没问题。不过,抵 押 贷款需要一些手续和证明,咱们得尽快准备好。” 事不宜迟,老郑带着梁金涛和赵泰宁来到了铜都饭店附近的银行。 朝里有人好办事,梁金涛很快准备好了所需的手续和证明。 银行经过一番审核和评估,同意以狗头金为抵押,给梁金涛贷款五千元。 梁金涛拿着那五千元钱,心中感慨万千。 这种操作方法,既解决了资金不足的难题,又暂时保住了狗头金。 从银行出来后,梁金涛难掩激动之情,感激地说道:“郑叔,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您不仅帮我们解决了难题,还给我们想出了这么好的办法。” 老郑笑着说道:“小梁啊,不用客气。你老丈人跟我是过命的交情,这点忙算不了什么。 只要你做的生意是正经买卖,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另外就是这个贷款的事,到期了如果周转不开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来想办法。” 梁金涛连连点头,说道:“郑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还款的,不能让您这个中间人为难。” 这时,赵泰宁在一旁说道:“金涛啊,这次劳烦你郑叔叔出面,资金的事儿算是解决了。 我虽然在供销社上班,但说实话生意上的事真给你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倒是你郑叔叔,他认识的方方面面的人多,如今又是大领导,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他给你出出主意。” 梁金涛笑着点头,说记住了。 正事办得颇为顺利,老郑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眼瞅着就要到中午饭点了。 他在心里琢磨着,老战友好不容易来一趟城里,自己应该尽地主之谊安排吃顿饭。 于是,回铜都饭店的路上,老郑用公用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老伴熟悉的声音,老郑笑着说道:“老伴啊,今儿个赵老哥来城里了,中午我就不回去吃了,你们别等我,自己弄点好吃的。” 挂断电话后,老郑带着翁婿二人,也就是梁金涛和赵泰宁,再次进了铜都饭店。 不过这一次没去客房,而是去了宴会楼。 在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的引导下,坐到三楼靠窗的包厢里,老郑拿着菜谱征求过赵泰宁的意见,点了三凉三热六道菜。 他又让女服务员拿一瓶自己存在这里的酒。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 老郑热情地招呼着大家动筷,还顺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梁金涛倒了一小盅儿酒,自己则跟赵泰宁用大杯喝。 梁金涛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琢磨着,这个味儿怎么那么熟悉呢? 因为这酒瓶没有外包装,光秃秃的,所以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酒。 不过,从色泽上分析,梁金涛认定这应该是用高度白酒做成的药酒,颜色微微泛黄,透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老郑笑着对右手边的赵泰宁说道:“赵老哥,我在这里还存了几瓶这种酒,等会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两瓶,拿回去慢慢品尝。” 赵泰宁听了,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这酒不会就是你上次在电话里说的那个酒吧? 你果然没有吹牛,今天我可有口福了。” 老郑笑着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它,这酒现如今产量很少,平时我都舍不得喝呢。” 盯着饭桌上的半瓶药酒看了一会儿,梁金涛突然想起了邱富海曾经送给自己的那种枸杞苁蓉酒。 那种酒也是用高度白酒泡制的,味道醇厚,还带着枸杞和苁蓉的独特香气,和眼前这酒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 第207章 有胆有识能成大事 梁金涛盯着那半瓶药酒,眼神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郑叔叔,这个酒……是不是祖厉县那边出产的?” 老郑正端着酒杯,和赵泰宁碰了一下,听到梁金涛的话,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放下酒杯,看着梁金涛说道:“哟,你这小子,居然认识这个酒?没错,就是祖厉县那边生产的。” 赵泰宁看了一眼女婿,注意到到他眼底流动着异样的神色,也来了兴致,饶有兴致地问道:“老郑,这是祖厉县的酒?我还以为这是省外哪个地方的特产呢。” 老郑笑着解释道:“赵老哥,你女婿是峡口村人,隶属于祖厉县管辖。 祖厉县那地方,山清水秀,有很多独特的中药材,这酒就是用当地的高度白酒,加上那些珍贵的药材泡制而成的。 以前这酒在当地可出名了,可惜啊,因为各种原因,现如今产量极少,仅限于内部消化……” 老郑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梁金涛追问道:“老郑叔,可惜什么呀?为啥现在产量这么少,还几乎仅限于内部消化了?” 老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这原因可就多了。 一方面,现在市场变化快,各种新酒层出不穷,竞争激烈得很。 祖厉县的酒厂规模不大,宣传也跟不上,慢慢就被市场给边缘化了。 另一方面,酒厂里的一些老师傅年纪大了,很多独特的泡酒配方和工艺面临着失传的风险,新招的工人又一时半会儿学不会,这产量自然就上不去了。 再加上资金短缺,想扩大生产、改进技术都难啊。” 梁金涛听得认真,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兴奋,他接着问道:“老郑叔,那您跟酒厂的人熟不熟?我……我想去考察一下,如果能行的话,我想接手这个业务。” 老郑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梁金涛,说道:“啥?你想接手?你这小子,胆子可真不小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接手一个酒厂,那得投入多少资金和精力啊,而且风险也不小,你可得想清楚了。” 赵泰宁也在一旁劝女婿说道:“金涛啊,你郑叔叔说得对,这可不是小事。你年纪轻轻的,虽然有冲劲是好事,但也得谨慎考虑啊。” 梁金涛却一脸坚定,说道:“爸,老郑叔,我想过了。 我对酒行业一直挺感兴趣的,而且我觉得祖厉县的这种酒有很大的潜力。 现在市场上虽然酒的种类多,但真正有特色、有品质的酒并不多。 这种用当地独特药材泡制的酒,只要宣传到位,质量有保证,肯定能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资金和风险的问题,我想过了,我可以先做市场调研,制定详细的计划,再一步步来。 而且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现在做药材生意,这又是药酒,两者之间其实是想通的,只要操作得当,两者完全可以结合起来,相互促发展。 郑叔叔,您应该对这个酒很熟悉,您自己说,这个酒怎么样?” 老郑看着梁金涛那充满自信和决心的眼神,心中暗暗赞叹,这小子眼光毒辣,看问题很准,而且有胆有识,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小梁啊,实话实说,这个酒确实不错,产量小固然有他的历史原因,但仅限于内部消化则说明这酒的质量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而且考虑得还挺周全,那郑叔叔支持你。 我跟酒厂的一个负责人还算有点交情,可以从中代为牵线,让你去酒厂考察考察。 不过,你可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这可不是一次简单的考察,关乎到你未来的事业发展啊。” 赵泰宁听老战友这么一说,自己又在心里暗暗地一琢磨,突然意识到,女婿的想法非常不错。 这种药酒仅限于内部消化。 既然公家人都趋之若鹜了,那就说明这种药酒的品质绝对没有问题。 梁金涛听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说道:“郑叔叔,太感谢您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对待这次考察的。这杯酒,我敬您!” 说完,一饮而尽。 老郑笑着摆摆手,说道:“小梁啊,坐下坐下,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客气。 作为我这种身份的国家干部而言,其实我也希望有越来越多像你这样有志青年,可以大胆地参与到国营企业的经营中。 现在很多国营企业都面临着各种困难,经营不善,亏损严重,成了政府的包袱。 如果你们这些有想法、有能力的人能够介入,说不定就能让这些企业扭亏为盈,重新焕发生机。 这样一来,既帮助政府摆脱了包袱,你们自己也能先富裕起来,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赵泰宁也点头赞同道:“老郑说得对,金涛啊,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你要是能把这个酒厂做起来,可不能卸磨杀驴,到时候我跟你郑叔叔都不会原谅你。” 梁金涛笑着说道:“爸,您放心,如果我真接手了那个酒厂,只要在册的工人们愿意留下了继续干,我保证一个都不辞退。 而且,我会根据经营情况,适当地提高他们的收入,解决工人们的后顾之忧。” 老郑见梁金涛说的真诚,不禁有些动容,说道:“小梁啊,我赵老哥选了个好女婿啊。假如你真的接手了你们县上的那个酒厂,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忘记你刚才对我和你老丈人的承诺。 来,咱们一起干一杯,预祝你考察顺利,也祝你和我秀芬侄女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 三人端起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热气腾腾的饭菜还在桌上冒着热气,窗外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映照出他们充满希望和憧憬的脸庞。 饭后,当着翁婿二人的面,老郑直接用饭店的电话联系了祖厉县药酒厂的那位负责人,双方约定了见面时间。 第208章 有能力更有魄力 既然进城了,事情又办的妥当顺利,注意到老泰山应该还有话要跟老郑叔叔说,梁金涛便去铜都饭店附近的五一街市场给家里人买点东西。 老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着对赵泰宁说道:“赵老哥啊,你可是给自己女儿选了个好女婿啊! 算起来,我跟小梁这是第二次见面。 这小子有胆有识,眼光还毒辣,刚才那番对药酒厂的分析,头头是道,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要是真能接手了药酒厂,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赵泰宁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老郑啊,不瞒你说,这小子之前可没这么让人省心。” 老郑微微一愣,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 赵泰宁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婚后啊,小两口倒也过得挺和睦的。可后来,梁金涛那个在香江做买卖的三叔打来电话,说要选一个侄儿去那边帮他做生意。这消息一传开,梁金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老郑皱了皱眉头,问道:“变了个人?怎么个变法?” 赵泰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时候,恰逢秀芬婆婆去世不久,最主要也是因为金涛三叔把事情做的有些绝,我大亲家和亲家老哥俩谁都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去香江。 金涛这小子当时应该也是穷怕了,为了凑够去香江的路费,开始不走正路了。偷鸡摸狗啥坏事他都干。 那段时间,小两口三天两头吵架,我亲家也是被他气的早早地带着老大一家三口从老院子里搬出去住了。 我们老两口更不用说,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哪天就闯出大祸来。四十八军户乡跟四金龙乡本来就离的近,村里的人也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老赵家选了个不成器的女婿。” 老郑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小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那后来呢?怎么又变好了?” 赵泰宁继续说道:“去年腊月二十一,这小子一觉睡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开始知道心疼怀孕的媳妇了。 大冷天的,他拉着架子车去收废品挣钱。那手都冻得红通通的,裂了好几道口子,可他一句怨言都没有。 我们老两口和秀芬都心疼他,劝他天暖和了再干,可他就是不听,说一定要让媳妇和未来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老郑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赏,说道:“这小子,还算有点担当。那过完年之后呢?” 赵泰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过完年到现在,他的生意倒也做得还行。 每天早出晚归的,收了不少废品和药材,挣了点小钱。 虽然不多,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了。 老梁家的老少爷们看到醉不成器的一个不肖子终于变好了,一个比一个高兴,我们老两口也都松了口气,觉得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老郑笑着说道:“看来这小子是经历了挫折,终于醒悟了。那他这次为什么要卖掉砂金啊?” 赵泰宁解释道:“还不是因为找到了个大主顾,资金上周转不开了。他想着把砂金卖掉,凑够资金,把生意再做大一些。 本来我还担心他这步棋走得太险,可今天听了他对药酒厂的打算,我觉得这小子心里还是有数的。” 老郑沉思了片刻,说道:“赵老哥,不是我吹,我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挺准的。 这小子虽然之前走了些弯路,但现在看来,他已经迷途知返了。 而且他脑子灵活,有想法,又有冲劲。如果这次他能顺利接手祖厉县药酒厂,我敢说,他绝对会成为四十八军户乡第一个万元户。” 赵泰宁听了,眼睛一亮,说道:“老郑,你真的这么认为? 万元户不万元户的我不是很看重,我就想着这小子只要别再犯老毛病,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把小日子过好就很知足了。” 老郑笑着拍了拍赵泰宁的肩膀,说道:“我的赵老哥啊,你就放心吧。我秀芬侄女是个有福气的,小梁这个人有能力更有魄力。 等他接手了药酒厂,肯定会干出一番大成绩的。到时候,你可得请我喝喜酒啊。” 赵泰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摆上几桌大宴,好好庆祝庆祝。到时候,还得请你老郑坐上座呢。” 两人正说着,梁金涛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他丹棱把几样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郑叔叔,我给您和阿姨买了点东西。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您带回家尝尝。” 老郑笑着说道:“小梁啊,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来,坐下歇会儿。” 梁金涛坐在椅子上,说道:“郑叔叔,我刚才没好意思问您,药酒厂负责人是怎么跟您说的?” 老郑说道:“那边已经答应了,说随时欢迎你去考察。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对你也挺感兴趣的,还说要好好跟你聊聊呢。” 梁金涛听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说道:“太好了,郑叔叔,太感谢您了。我回去之后就好好准备准备,争取早日去考察。” 赵泰宁也说道:“金涛啊,这次去考察,你可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要丢你郑叔叔的脸。 把药酒厂的情况了解清楚,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不要藏着掖着,你郑叔叔见多识广,多听听他的建议准没错。” 梁金涛点了点头,说道:“爸,郑叔叔,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我相信,只要我肯吃苦,肯动脑筋,这药酒厂一定能在我手里焕发出新的生机。”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 老郑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让把赵泰宁和梁金涛送到汽车站。 临上车,赵泰宁跟老郑约定好,等梁金涛这边把手头上的事安顿好决定去药酒厂,先提前跟他这边联系,到时候最好一起过去。 第209章 胃口突然就变大了 上了班车。 翁婿二人熟练地再一次坐到了最后一排。 这最后一排,虽说空间相对逼仄,又有些颠簸,但对他们而言,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安全感。 梁金涛身旁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给家里老人买的补品,有给媳妇挑的时兴布料,还有一些日常用的杂物。 不过,这些大包小包倒不打紧,真正让梁金涛小心翼翼的,是他身上揣着的从银行贷出来的五千块钱。 那沓厚厚的钞票,仿佛带着沉甸甸的责任与希望,压在他的心头。 老泰山赵泰宁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很是自然地让女婿坐到了靠窗户的座位上,仿佛这样能让他更安心些。 班车缓缓启动,驶出铜都市区之后,车内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来。 赵泰宁微微侧过头,仔细打量了梁金涛两眼。 他看着女婿那略显坚毅却又带着一丝兴奋的侧脸,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小子的胃口怎么突然变大了?之前还只是小打小闹地做点小生意,怎么如今竟想着要接手药酒厂了?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接手一个厂子,那得面临多少难题,资金、技术、市场,哪一样不得操心? 想到这儿,赵泰宁忍不住小声问道:“金涛,你准备啥时候去药酒厂?”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关切与担忧。 梁金涛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笑着说道:“爸,暂时还没那工夫,等这五千斤药材给张股长凑得差不多了再说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赵泰宁点点头,“哦”了一声,心中却依旧有些疑虑。 他太了解女婿这次进城卖砂金的目的了,就是为了凑钱收那五千斤药材。 这第一次合作,确实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只有这样,张振铭才会愿意继续跟他合作下去,以后的生意也才有盼头。 班车在蜿蜒的道路上摇摇晃晃,时而走得飞快,时而又因为路况不好而停下来。 车内的乘客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小声交谈,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赵泰宁瞅了一眼老战友送的两瓶药酒,那精致的包装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心中一动,又问了一句:“你那五千斤干药材,今天贷的钱应该是够了,现在又冒出来药酒厂这档子事,肯定是倒腾不开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想听听女婿到底是怎么想的。 梁金涛笑说道:“爸,家里还有一千多块呢。再加上这些,即便差也差不了多少,没问题。” 赵泰宁看着女婿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既欣慰又有些担忧。 他说道:“嗯,要是缺了,就吱个声。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梁金涛心中一暖,他知道,老丈人的存折里,有两千块雷打不动的钱,那是留给小舅子赵鹏云上大学用的。 这笔钱,对于老泰山这样的家庭来说,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是未来的希望所在。 班车快行驶到隶属于四金龙乡的三岔口的时候,赵泰宁想了想,心中有些纠结。 他看着女婿那略显疲惫却又充满斗志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梁金涛说道:“要不……要不一会儿我直接支出来,给你拿上先用吧。 鹏云上学还得差不多两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 梁金涛心头一热,赶忙摆了摆手,说道:“爸,要是真需要,我一定说话,现在看是真用不上。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赵泰宁见女婿说得坚决,就说道:“好,要是用得着了,可一定说一声啊!别自己硬挺着。” 班车继续行驶着,很快就到了四金龙乡供销社跟前。 赵泰宁让师傅停车,翁婿二人提着大包小包前后脚下车了。 赵泰宁去单位把女婿的自行车推了出来,又帮着把买来的东西固定在车座上。 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叮嘱道:“金涛啊,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回到家好好休息休息,别太累了。” 梁金涛笑着说道:“爸,您放心吧,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您去上班吧,又耽误您半天工作。” 赵泰宁点点头,提着女婿卖给自己老两口的东西,朝单位走去。 看着老泰山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梁金涛的心中充满了感动。 这一趟进城,梁金涛是热着肚子回来的。 中午在饭店吃饭的时候,老泰山拿出了老战友送的药酒,非要让他喝两盅。 两盅儿药酒下肚,胃里暖暖的,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 但比这更暖的,是老泰山为了支持自己创业,把存着给小舅子上大学的家底子都肯掏给他了。 这份情谊,让梁金涛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不辜负老泰山的期望。 回到家里,梁金涛把这事儿和赵秀芬说了之后,赵秀芬抿嘴一笑,说道:“让你拿,你就拿着呗。我爸那是心疼你,想帮你一把。” 梁金涛说道:“那可不行,到时候耽误了你兄弟上大学,该埋怨我了。 咱得为鹏云的未来着想,不能因为我的生意耽误了他的前程。” 一旁的六妈廖凤英打趣说道:“老丈人老丈母娘哪有不疼女婿的?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可是在你小子手里头攥着呢……” 梁金涛嘿嘿一笑,说道:“那也得看啥样的。要是我不争气,估计我老泰山也不会这么帮我。” 三人正说着话,韦小强先是隔着院墙喊了一声“两姨哥”,然后才推门进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汗衫,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 梁金涛出去在院子里跟他说了回话,韦小强详细地汇报了最近干活儿的情况,哪些地方进展顺利,哪些地方遇到了难题,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梁金涛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议和意见。汇报完工作后韦小强就走了。 进屋后梁金涛问赵秀芬:“媳妇,你看韦小强干活儿咋样?” “干活儿倒行……”赵秀芬想了想又说道,“就是看人的时候老是偷偷摸摸的,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第210章 日子越过越红火 听到媳妇说韦小强看她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的。 梁金涛笑着开玩笑说道:“我媳妇好看,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赵秀芬瞪了他一眼,说道:“哪儿能看出好看来?挺着个大肚子,走一步喘三声的,还得辛苦六妈每天过来照看着。” 梁金涛探手摸了摸赵秀芬的肚子,说道:“我这么辛苦做生意赚钱,不就为了你跟你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嘛…… 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全靠这小家伙五九了。” “啪……” 赵秀芬一巴掌拍开了梁金涛的手,向坐在门口的六妈指了指,示意他注点意,别太没个正形。 不想,却被廖凤英给看着了。 六妈一扭身,笑着说道:“我侄儿说的是大实话。 你还别说,五九这个名字听着挺顺口的。” 嘿,六妈,您是我亲六妈。这点事也向着侄儿!! 梁金涛心中想着,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 他琢磨了一下,对赵秀芬说道:“媳妇,我大概知道韦小强为什么不敢正眼看你了。 你也知道,他以前跟我一样偷鸡摸狗的,那是害怕你,所以才不敢正眼瞧你。 你刚才都说了,这小子干活还行,你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别老是别别扭扭的,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话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论起来,我那位三姨亲戚虽然有点远,可我们兄妹三人都叫了好多年了,所以啊也算是一家人,你就拿出你作为嫂子的气度来,我保证那小子很快就把他的毛病改掉了。” 赵秀芬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听你的。以后我会注意的。” 六妈廖凤英翻看着梁金涛特意从铜都市带回来的几样稀罕物——几包时兴的糕点和一匹色彩鲜艳的的确良布料,说是给即将临盆的侄媳妇补身子和做小衣服用的。 “秀芬啊,金涛回来了,我这老骨头也就不在这儿添乱了,你六爸还等着我去给他们老哥俩做饭呢。” 廖凤英边说边将手中的小包递给迎出来的赵秀芬,眼里满是关切与不舍。 赵秀芬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和感激:“六妈,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能来陪我,我心里踏实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了您和我嫂子照应。 锅里还有您早上烙的包谷面饼子,给我六爸和八爸拿上几个让尝尝。” 廖凤英笑着摆摆手:“他们两个老东西想吃的话,我烙就行了,锅里的那几个留着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吃。 行了,让金涛陪着你说话吧,我得回去了……” 梁金涛起身,拿起几包糕点让六妈提上,并且送出院门。 家里没其他人了。 赵秀芬这才念叨起自己惦记了一上午的要事,看向梁金涛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涛子,卖的钱够用了吧?” 梁金涛嘿嘿一笑,把自己回来后放到堂屋门后的布包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钞票和一张银行存单。 “没卖掉!媳妇,咱爸找了他当兵时候的老战友,您还记得不?咱俩结婚抬礼那天,来的宾客里面穿得最齐整的那位。 人家现在可是大领导,托银行的关系给我贷了五千块,这金疙瘩就先存银行里了,只要能按期还款,它还是咱们的。” 赵秀芬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她盯着梁金涛撑开的右手五指看了又看,声音都有些颤抖:“五千?这么多!!” 梁金涛淡定地笑了笑:“听起来是挺多的,不过媳妇,等着看吧,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藏钱的那个盒子就不够用了。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的。” 夫妻俩正说着话,院墙外突然传来韦小强的声音:“两姨哥!两姨哥在家吗?” “进来!!” 梁金涛应了一声,扶起赵秀芬,让她把钱拿进屋子放好,自己则坐在门槛上等着。 韦小强一进门,就看见梁金涛坐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没瞅见嫂子赵秀芳,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自然多了。 “哥,老金头过来送货了,六表叔让我过来叫你。” 韦小强边说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行!!你跟我一块过去。” 梁金涛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又叫上韦小强一起出门,朝八爸家走去。 堂屋里,赵秀芬听到关院门的声音响过之后,这才吃力地上了炕,走到自己的嫁妆柜子跟前,掀开盖子,把装有五千块的布包放到了衣服的最下面,又用几件旧衣服盖好,这才放心地锁上柜门。 八爸家离梁金涛家不远,几分钟的路程。 梁金涛和韦小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 院门外放着一辆架子车,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有黄芪、当归、党参,还有一些梁金涛叫不上名字的。 这些药材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 梁金涛扫了一眼之后,微微皱眉,心里已经明白了六爸为什么让韦小强专门去叫自己的原因了。 别看六爸梁福圭是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可自从梁金涛收购药材以来,他几乎天天过来帮忙,已经积累了较为丰富的药材收购经验。 他正和金天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见梁金涛来了,就说了句“你们俩说吧”,就走开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显然是想让梁金涛来处理这件事。 “老表兄,这就是我那天给你说的我两姨韦小强,他为人实诚,手脚也勤快。后天吧,让他赶着我六爸的驴车下去给你帮忙,你看咋样? 小强,下去以后少说多做,一切听老表叔的安排。” 梁金涛指着韦小强,向站在一旁的老金头——金天恩介绍道。 这是早就说好了的事,金天恩点了点头,对韦小强说:“小韦啊,以后就辛苦你了。” 韦小强很有眼力见地过去帮梁福圭晾晒药材了,一边干一边和梁福圭聊着天,时不时偷偷地朝梁金涛和金天恩那边扫了一眼。 梁金涛则给金天恩散了一支烟,很随意地问道:“老表兄,明天打算往哪边跑?” 第211章 老金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梁金涛问起自己明天准备去哪里收药材。 金天恩没多想,很老实地回答道:“今天来你这的时候跟人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去大坪沟。那里的药材多,品质也好,就是路有点远。” 梁金涛闻言,心里琢磨了一下。 大坪沟他听说过,距离金家园子有将近二十里路,而且都是山路,崎岖难行。 不过,那里的药材确实有名,吸引了不少的药贩子。 看来老金头这次是当一回事了,想多收点好药材卖个好价钱。 想到这里,梁金涛笑说道:“好,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溜达溜达,顺便了解一下情况。我也好久没去大坪沟了,正好去看看。” “啊……道儿太远,得起大早,我四五点钟就得走,你起的就更早了,能起来吗?” 金天恩明显没想到梁金涛要跟自己去收药材,有点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毕竟,梁金涛现在已经是峡口村里有名的“小老板”了,既倒腾废品又收药材的,平时忙得很,怎么会跟他一起去收药材呢? 梁金涛看出金天恩的疑虑,故意说起了自己的糗事:“没事的,半夜十二点,我都能起来。玩牌的那时候,整宿整宿不睡觉是常有的事。 不过,现在我可不玩牌了,得好好挣钱养家糊口呢。” 金天恩听了梁金涛的话,瞟了他一眼,略显无奈地说:“行吧……那就这么定了,明早你赶四点到我门口,咱俩一起走。” 称完货,金天恩就走了。韦小强因为要跟人家搭伙,也跟着去送了。 梁金涛盯着金天恩交来的那车药材,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看来,还真是有必要去下边看一眼……” 这时,六爸梁福圭皱眉看了梁金涛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涛子,这车药材的事先不说,我前面注意到了,你说明早上要跟他一起去收药材,金天恩的眼神好像不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你这个当老板的知道。” 梁金涛微笑点头,冲六爸翘起右手大拇指说道:“六爸,您说得真对,什么事都逃不过您老的火眼金睛! 不过,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金天恩是个老实人,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肯定是有他的难处。我跟他去,一是想了解了解下面的情况,二是认识一下下面的农户。” 梁福圭吐出一口旱烟,用烟锅头指着金天恩交来的那堆药材,没好气地说:“这么点眼前的事儿,我还看不出来? 金涛,这个老金头这次送来的东西差点意思啊,要是我的话,价格肯定要往下压几分。” 梁金涛笑了笑说:“六爸,他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守着一个半瘫的老娘,奔四的人了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那个家就靠他一个人撑着。 这一次就情有可原吧,如果他下一次还送来这样的,我肯定就要跟他说道说道了。” 第二天,天刚有点儿亮的意思,梁金涛就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生怕惊醒了身旁熟睡的赵秀芬。 因为昨晚临睡前给赵秀芬说了自己要早起的事,所以即便感觉到身边人动了一下,睡得迷迷糊糊的赵秀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爬起来,只是很小心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让梁金涛路上注意安全的话,很快又睡着了。 梁金涛穿好衣服,去厨房拿了半个干粮,推着自行车出门。 才准备骑上去,就看见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了。 走近一看,原来是六爸送六妈过来给媳妇作伴来了。 六爸知道梁金涛今天要早起去大坪沟,怕赵秀芬一个人在家害怕,就让六妈过来陪陪她。 “涛子啊,这么早就走啊?路上小心点。” 六爸关切地说。 “知道了,六爸。又得辛苦您了六妈。” 梁金涛跟六爸六妈说了几句话,就骑着自行车直奔金家园子金天恩的家。 七月的西北农村,晨曦初露,天边泛起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沿着复兴渠朝东边走,身影在薄雾中渐渐远去。 约莫半个小时后,终于骑到了金家园子村。 就在梁金涛准备往通往金天恩家的那条小路上拐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声。 他笑了笑,捏闸下车,等在路边。 不一会儿,金天恩那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七月的晨曦温柔地拂过西北高原的每一寸土地,梁金涛与金天恩骑着老旧的自行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向着大坪沟进发。 山路崎岖,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和偶尔露出的野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叶的清新香气,但这一切都未能完全驱散梁金涛心中的一丝疑虑。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大坪沟。 那可是纯纯的大山深处,层峦叠嶂间,云雾缭绕,仿佛与世隔绝的仙境,却又藏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山路蜿蜒曲折,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添了几分幽静。 到了大坪沟,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落,金天恩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步伐轻快而自信。 他直接就奔着一户人家去了,那户人家坐落在村边,几间土坯房错落有致,院子里晾晒着长长的茄子和辣椒,一派自给自足的景象。 梁金涛紧跟其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带着几分期待。 他望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暗自思量:这老金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看见院子里聚集的十几个人,他才恍然大悟,敢情人家老金头的确跟这边的人打好招呼了,这架势,这些等着交药材的村民们起的也挺早的。 那十几个人,都是村里的汉子,他们或蹲或站,嘴里叼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眼神里透露出几分狡黠和期待。 金天恩一到,他们立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气氛一时热闹非凡。 “老表兄,我给你过秤,你给人家算钱就行。” 梁金涛见状,连忙凑上前去,想要插手帮忙,毕竟这事儿关乎他的计划,不能马虎。 第212章 名声坏了怎么做生意 “不用你,不用你……”金天恩却摆了摆手,一脸笑意地拒绝要给自己帮忙的梁金涛道,“快晌午了,你吃点我妈昨天给我烙的死面饼子吧,放了不少猪油呢。” 说着,金天恩向屋里瞄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要不你上屋里吃去吧,这是我一个姑舅爸家,不是外人,别客气。”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梁金涛同不同意,朝一个正往自己跟前走的男人喊道:“表兄,泡两杯茶,一杯放糖一杯不放糖。 放糖的那杯给跟我一起来的这个小伙子。” 来的路上,梁金涛就提醒金天恩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那个中年男人应了一声,转身回屋泡茶去了。 听金天恩这么一说,梁金涛心里的疑惑就更多了。 他看着金天恩那闪躲的小眼睛,心里暗自嘀咕:这老金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既然人家这么热情,他也不好拒绝,当下便坐在旁边,啃起了那放了不少猪油的死面饼子,喝着金天恩姑舅爸泡的糖茶,心里却五味杂陈。 药农们或蹲或坐,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材,等待着老金头的挑选。 金天恩熟练地穿梭在人群中,与药农们打着招呼,偶尔还停下来摸摸药材的成色,询问价格。 梁金涛远远地坐在一旁,目光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注意到,金天恩在与一些熟悉的农户交易时,态度显得格外亲切,价格上也似乎更为慷慨;而对于那些看起来面生或是老实巴交的农户,金天恩则显得较为冷淡,甚至在称重时悄悄动了手脚,用手指轻轻按压秤杆的一端,使得称出的重量略低于实际。 这一幕让梁金涛心中一紧,他深知,在商言商,利润固然重要,但诚信更是立业之本。 尽管金天恩的动作躲躲闪闪,但秤砣撸到哪儿,他又给了人家多少钱,他可都是心明镜儿似的。 梁金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乔氏一直都边吃边偷偷地观察,心里暗自盘算:这个老金头,别再因为点蝇头小利,破坏了我的计划,那影响可就大了。 挣多挣少不说,第一个合作就在那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心里种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还怎么继续合作? 尤其是这一次,是跟张振铭回合,药材要是出了问题,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张振铭是什么人,他可是知道的。 那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你有能耐,他能跟你掏心掏肺当最亲最亲的人对待;他要是瞧不起你,这五千斤药材交上去之后肯定就没有下文了。 想到这里,梁金涛不禁有些焦急。 这可不行!必须得有点动作了! 一张死面饼子吃完,他已经理清了思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金天恩走去,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坚定和决绝。 正当金天恩再次准备与一位老农交易时,梁金涛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咋回事儿?”金天恩正忙着整理刚收来的药材,一抬头,见梁金涛神色严肃,不禁有点懵。 “金哥……”走到一旁没人的地方之后,梁金涛这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诚恳,“我不拿你当外人,有啥话我就直说了,说深说浅的,你别往心里去,别怪兄弟。” 金天恩一听,手里的秤杆子放了下来,眼睛眨巴了两下,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咱哥俩儿,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有啥话你就敞开了说吧。” 梁金涛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金哥,咱这么干,真不行!” “咋啦?” 金天恩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金哥,你瞧,这一斤甘草,你就给人家压了五分钱……这么下去,怕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梁金涛边说边观察着金天恩的表情,心里暗自琢磨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啊?”金天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心里直犯嘀咕:隔着那么远,算账的时候,自己可是一声没出,拿钱和过秤的时候,又都是小心翼翼,手捂手摁着的,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梁金涛已经全知道了,金天恩也只好实话实说。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寻思着这么远的路,道儿不好走,来回一趟不容易,我就想着压点儿价,多赚点儿 另外,你也看到了,我表兄为了这件事忙活了好几天了,亲戚归亲戚,我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吧?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梁金涛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金哥,你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你这可不是压了一点价儿,你这么做,时间长了,名声可就坏了。 咱们做药材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诚信二字,没了诚信,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金天恩扭头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十多个村民,叹了口气,低声继续解释道:“金涛啊,跟着你干了这一个多月,我算是琢磨出来了,药材这行当里的水深着呢。 咱们不这样做,别人也会做,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 而且,那些熟悉的农户,我表兄早就跟我说过了,不是社长就是社长的亲戚,平时也没少帮衬他们,我觉得冲我表兄的面子给他们高点价也是应该的。” 梁金涛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老表兄,话不能这么说。 咱们帮衬农户是出于情分,但做买卖必须讲原则。 如果咱们总是这样欺软怕硬,时间长了,名声坏了,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再说,那些看似老实的农户,他们辛辛苦苦挖来的药材,凭什么就要被咱们压价?咱们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金天恩听了梁金涛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 梁金涛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点不服气,于是继续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我刚开始废品的时候,定的价儿比北川湾乡收购站还低两分钱。 我想着,这样既能吸引货源,又能保证利润。 可这么干了几天后,我琢磨出来了,当时看自己是赚到钱了,可是主动交废品的人越来越少了。” 第213章 稳住市场才能走得长远 “我当时那个急啊,心里直犯嘀咕,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啊? 后来还是邱富海,也就是北川湾乡收购站的直接负责人告诉我说,想要把收废品这门生意干长久了,就不能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 说到这里,梁金涛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金哥,咱们做药材生意,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得往长远里打算。 你这次压价,虽然能多赚点儿,但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愿意跟咱们合作? 咱们得守住诚信这个底线,才能在这个行当里站稳脚跟啊!” 金天恩听着梁金涛的话,心里渐渐明白了过来。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梁兄弟,你说得对,是我短视了。以后我一定注意,不再干这种压价的事儿了。 最开始,这里的村民或许会看在你表兄的面子上把药材卖给你,可是时间一长,又是牵扯到自己的切身经济利益,谁还愿意跟咱们打交道?” 金天恩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他低头想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好吧,金涛,你说得对。 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会注意的。” 见金天恩态度有所转变,梁金涛心中稍感欣慰。 他接着说:“老表兄,咱们不如这样,从今往后,无论对待谁,咱们都一视同仁,按质论价,公平交易。 这样,咱们既能保证利润,又能赢得口碑,长远来看,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你表兄组这个局也是出了力气,对他你想怎么帮你自己拿主意。” “嗯。” 金天恩含糊地答应一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站在远处的表兄,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梁金涛这番话里,藏着对生意的深谋远虑,也藏着对他的关切与提醒。 梁金涛见状,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知道金天恩虽然应承了,但心里未必全然接受。 于是,他索性又往前凑了凑,语气更加诚恳地说道:“老表兄,刚才你那句话说得在理,这个地方的确是偏远,你大老远跑来,多挣点辛苦钱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有件事你得往深处想想,你绝对不是第一个跑来这里收药材的人。 先不说那些外地来的药贩子,眼尖心活,就单说住在这村里的乡亲们,看到你倒腾药材赚了钱,能不眼红吗?” 金天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这个问题他之前并没有深入考虑过。 梁金涛见状,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以后要是还像刚才那么压价、压秤,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竞争对手就会出现。 到时候,都不用外地的药贩子出面,村里那些脑筋活络的人就会站出来,跟你抢生意。他们会逼得你不得不一次次地抬高收购价,到那时候,咱们可就被动了。” 说到这里,梁金涛顿了顿,观察着金天恩的反应。 见金天恩点了点头,似乎有所触动。 他便趁热打铁继续往下说道:“所以,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动应对,还不如现在就把价儿定得高点,让那些潜在的竞争者看到,原来你老金头挣的都是辛苦钱,这买卖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会权衡利弊,不会轻易涉足。” 金天恩听了,咧了咧嘴,露出一丝苦笑。 显然,梁金涛的这一番苦口婆心,他听进去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 毕竟,谁不想多挣点钱呢? 梁金涛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老表兄,你看咱们这样行不?一会儿你就把部分药材的收购价格调上来,就按我给你的价格收。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咱们的利润,又能稳住市场,何乐而不为呢?” 金天恩一听,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都调上来?那我不是白辛苦了吗?之前压价压秤,不就是为了多挣点吗?” 梁金涛笑了笑,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老表兄,兄弟能让你亏着吗? 你的提成我一分都不会少给。” 金天恩琢磨了一下,觉得梁金涛说得在理。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那……那你还能挣钱了吗?别到时候我提成拿了,你却亏了本。” 梁金涛自信地笑了笑:“老表兄,你放心,我也不能瞪着眼睛干赔本的买卖。无非就是少挣了点,但是,能把这个市场稳住,咱们哥俩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生意场上,有时候得看得长远些。” 老板都这么说了,金天恩觉得自己这个代理人也没必要替对方考虑得太多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反正你是老板,你咋说我就咋干。我金天恩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听话、肯干。” 梁金涛的自信与决断,让金天恩彻底服了气。 他心里暗暗佩服,觉得梁家老四人虽然年轻,这生意头脑,确实不是自己能比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催促声:“老金头,有啥话快出来说呀,我们还得下地给包谷锄草呢,去的迟了又得挨婆娘的骂了。” 梁金涛最后叮嘱金天恩道:“老表兄,一会儿过去了,你就按刚才咱俩定的说。” 金天恩想到自己刚才故意压秤、压价的行为,面子上确实有些抹不开。 他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兄弟,我这嘴笨,还是你说吧。你口才好,说得清楚。” 梁金涛暗自笑了笑,知道金天恩这是抹不开面子。他点了点头,说道:“行,那兄弟就替你说。 你就在旁边听着,需要你补充的时候,你再开口。” 于是,梁金涛在前,金天恩在后,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 十几个人见状,很快就都围了上来,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或许是看出了梁金涛人虽然年轻,但刚才跟金天恩说话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势一直稳稳地压着老金头,所以这些淳朴的村民的眼神,大多都落在了梁金涛身上。 他们中间有人或许已经猜到,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金天恩的老板。 梁金涛也不客气,他随手捡起一根烧火棍子,用烧得碳化的那头在地上一样一样地把价格都写了出来。 第214章 互相体谅着点儿 梁金涛边写边说:“各位乡亲们,咱们都是实在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以后,咱们这里的药材收购价格,就按这个来。黄芪两毛钱一斤,甘草一毛五……” “黄芪两毛钱一斤?这不是和北川湾乡收购站宣传的价儿一样了吗?” 有人惊呼道,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疑惑。 梁金涛听见后,朝惊呼声响起的地方轻轻瞄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随即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大伙儿听我说,这药材,我们也是帮着北川湾乡收购站收的。 收购站的负责人说了,今年上头给的任务量大,让我们按他们定的价格收,好让大伙儿能积极交售。 如果有不相信的可以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亲自去问,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梁金涛还能坑大家不成?”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有人问道:“利润都给我们了,那你们挣啥钱?”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梁金涛不慌不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解释道:“我们挣的,是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钱。 大家伙儿辛辛苦苦挖点药不容易,我们哪能克扣你们呢?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得互相帮衬着点儿。” 一旁,金天恩这个主事人,此刻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默默地站在人群外面,眼神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看到过来交药材的村民们满脸热切地在跟梁金涛交流,他心里一阵苦笑,索性蹲下身子,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地上。 地上洒落了一些村民们吃过的馍馍渣,一群蚂蚁正在忙碌地往家里搬运,它们排成一列,井然有序,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看谁搬运的多。 耳边听着梁金涛和村民们说话交流的动静,金天恩心中却在暗自嘀咕:“同样是做买卖,人跟人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梁金涛扫了一眼村民们拉来的架子车,几乎每一辆车上都堆满了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还得说两个事儿……以后,我们尽量保证每天都来人收,你们采的药,就别再往洋芋窖里放了。 窖里放上一晚上,甚至是两晚上,倒是压秤了,可如果我们临时有事不来收,你们又要忙庄稼地里的活,操心不过来没有晾晒及时,药材就变质了。 你们要知道,药,是拿来治病的,一旦变质不但不能救人反而会害人,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不但我要被抓去治罪,就是你们也都逃脱不了责任。 触碰法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到这里,梁金涛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从左到右在人群中扫了一遍。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谁心里有鬼,谁就感到一阵不安。 在谁脸上停留的时间长,谁心里就有数,仿佛被看穿了一般。 “刚才我金家表兄过秤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谁那么干了,这次我就不说了,大不了拉回去后多晒半天。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以后别这么干就行了,要是再被我发现,你的药材愿意给谁去交就去给谁交,反正我是不会再要了……” 梁金涛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宽容,却又透露出几分威严。 人群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梁金涛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谁家要是有在当地买不着的东西,可以和我金家表兄说,金家表兄来的时候,会帮大伙儿从乡供销社带过来。 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捎带手的事,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是买卖人,这钱,让他给挣了一个来回……”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空气中却格外清晰。 很明显,说着话的人想当然地认为,金天恩不会那么好心,绝对要从中赚差价。 例如一盒哈德门从供销社买四一块,拿到这里肯定要卖到一块一或者一块二。 毕竟,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谁让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道路又难走呢。 梁金涛闻言,只是笑笑说道:“供销社啥价儿,咱就啥价,一分不加。 你要问我们这么做图什么? 嘿嘿,问就是联络阶级感情,单纯的就是为了帮忙! 咱们都是社会主义的新农民,你们又乐意把药材交给我们,我们是不是得有点互帮互助的精神不是? 老表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金天恩此时正在目送一只蚂蚁扛着最后一粒馍馍渣往洞口方向慢慢地走。 猛地听到梁金涛点自己的名了,急忙把视线从蚂蚁身上收回来,抬头嘿嘿嘿地笑了笑,说道:“对!对的很!! 反正过来拉药材都是空车,帮着大家伙儿捎带点日常用品也不费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反正是你们老梁家的骡车,给别人免费带东西,骡车压坏了骡子累着了,跟我金天恩没一分钱的关系。 梁金涛自然不会闲的没事干琢磨金天恩心里的小九九。 他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说道:“你们跟我金家表兄约定个时间,啥时候过来你们商量好,谁也都别空跑就行了。咱们都是为了生活,得互相体谅着点儿。” 把话说开,说敞亮了,在场的村民们自然也高兴起来了。 因为不但药材的回收价格涨了不少,而且等下次金天恩再来的时候,会帮着他们从乡供销社买平价的日用品。 等称完今天送来的全部药材之后,村民们的各个手里攥着或多或少的票子喜笑颜开,临走的时候纷纷跟梁金涛点头打招呼。 有的甚至还邀请他去自己家吃晌午饭。 梁金涛自然也是笑脸相送,至于吃饭,满口答应,只不过时间定在了下次。 至于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请的人还是被请的人,谁都不会卯是卯钉是钉地现场说死。 人群散尽,梁金涛和金天恩开始晾晒那些潮湿的药材,金田恩的表兄提着铁锨出门浇水了,他媳妇则开始忙着做饭。 第215章 韦小强的委屈 七月的西北农村,被炽热的阳光包裹着。 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中,几朵洁白如雪的云朵悠悠飘荡,仿佛是被风轻轻推着前行。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棕褐色,像是大地母亲用粗糙的画笔勾勒出的壮美轮廓。 山脚下,大片的玉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泛起层层绿色的波浪,预示着又是丰收的一年。 偶尔,还能看到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野花野草间翩翩起舞,为这生机盎然的田野增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跟着金天恩走完了大坪沟和四道蚬子,梁金涛心里有谱了。 一路上,他仔细观察着山里的地形地貌,留意着哪些地方适合种植药材,哪些地方药材资源丰富。 山里人朴实得很,那一张张被岁月刻满皱纹却依旧真诚的脸庞,那一双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大手,都让他坚信,只要让大家看出诚意来,是很容易得到认可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与山里人携手共进,共同发展药材产业的美好景象。 接下来,就等着张振铭来了。 梁金涛心里盘算着,张振铭作为县公司干部,凭借这个身份掌握着药材收购的政策和信息,最主要他还有自己的私人销售渠道。 回到峡口村,梁金涛准备先去家里看看待产的媳妇,然后再去八爸家。 骑着自行车刚到自家院门附近,就看见韦小强和八爸拉着架子车正往自家院门外面宽敞的地方倒土。 那架子车是用粗壮的木头制成的,车身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车辕上还残留着一些泥土的痕迹。 韦小强正弯着腰,用力地拉着车,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在蓝色的布衫上留下了一块块深色的印记。 八爸则弯腰在后面推着架子车,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但脚步依然稳健有力。 “八爸,你们这是干啥呀?” 梁金涛奇怪地问道,脸上满是疑惑。 “打些胡基础,然后再和些泥。” 弯腰在后面推着架子车的梁福朝直起腰说道。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就像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朴实和坚定。 “打胡基?活泥?听起来工程不小啊!!” 梁金涛一时有点不明白自家院里哪些地方需要修修补补。 他挠了挠头,目光在院子里扫视着,试图找到需要动工的地方。 八爸往院里溜了一眼,说道:“你媳妇儿说你说的,让在院子里垒一个简易厕所,另外给外面的厕所按个门。” “啊?”梁金涛先是一愣,然后心里一乐。 自己居然把早就答应媳妇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哎呀,我这脑子,咋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八爸,之前我是跟秀芬说这事了,最近一忙起来给忘掉了……” 他赶紧走过去,帮着韦小强把一车从闇门沟拉来的黄土倒掉。 倒完土后,梁金涛这才问道:“小强,今天卖了多少钱?” 今天是韦小强第一次单独赶着骡车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交废品。 虽然大致能估算出来卖的价钱,他还是当着八爸的面问了。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让不放心韦小强的八爸他们亲眼看到曾经的峡口村小混混的转变。 韦小强一边拿铁锨把架子车残留的黄土推下来,一边说道:“三百一十七块五,票子和钱,回来后我直接都给我嫂子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 梁金涛想了想,又问道:“收药的,没问你啥呀?” 韦小强把手里的铁锨插进土堆里,说道:“哥,你说的是老张吧?问了,问你咋没来。” 梁金涛问道:“你咋说的?” 韦小强瞅了一眼院子,笑说道:“我说你媳妇快生了,这几天都脱不开身,得在家陪着媳妇。” 梁金涛满意地点点头,笑说道:“行啊!!你小子现在也知道怎么应对国家干部了。 没见着张振铭张股长?” 韦小强摇头说道:“没看见。临走我随口问了老张一句,他说张股长昨天下午坐班车回县里了。” 梁金涛“哦”了一声,又问道:“老张再没问你别的什么话?” 韦小强已经拉起架子车,准备去闇门沟再拉一车。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问了。他问咱们最近收了多少药材,我说没收多少,太少了,估计还得再等上个五六天才能凑够一骡车。 哥,我这么说,对不对?”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紧张,担心自己的回答不妥。 梁金涛竖起了大拇指:“对!” 有时候实话实说,其实也是一种智慧。 韦小强见梁金涛没有再问话的意思,拉着架子车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次停下,“呸”了一声,这才扭头没好气地对梁金涛说道:“哥,我回来的时候倒了大霉了……” 见他一副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梁金涛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咋了?” 韦小强满脸不高兴地说道:“过吊桥的时候碰上去交药材的吴有成了,当着浇完夜水回来的几个村民把我一顿说……” 他的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委屈。 梁金涛笑着问道:“那小子是怎么说你的?” 韦小强气呼呼地说道:“姓吴的说我没跟对人儿,让我跟着他干。 还说王二狗、武多福他们几个自从跟着他干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隔三差五还每人发一包五毛钱的纸烟。”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梁金涛笑了起来:“这么算下来的话,吴有成那边的条件可比我承诺你的好多了。 小强,我觉得你当时应该答应他,跟着吴老板和杨老板干。” 他故意调侃着自己的两姨,想看看他的反应。 韦小强知道梁金涛在开玩笑,侧过头又冲地上“呸”了一声,也笑着说道:“哥,姓吴的和姓杨的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就我这点脑子,玩王二狗绰绰有余,对上吴有成和杨栓娃只能望风而逃了。 我怕我跟了他们两个,到月底一算账,我 他 妈不但一分钱工钱拿不到,反而还要倒贴十多块!” 第216章 厕所墙上装门 韦小强看似说的气话,其实也是大实话。 作为峡口村曾经的小混混,他可太知道大混子吴有成和“奸商”杨栓娃是什么样的人。 梁金涛笑着说道:“看你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他拍了拍韦小强的肩膀,对他的转变感到十分欣慰。 韦小强嘿嘿嘿笑道:“谁让你是我两姨哥呢,我这叫近朱者赤。”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真诚和感激,他知道,是梁金涛给了他一个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可以挣到钱的工作。 梁金涛笑了笑,问道:“你估摸着,吴有成今天送去的那一车药材能卖多少钱?” 韦小强低头想了想,说道:“具体我猜不准,不过哥,那车装的,恨不得把他们借来的老牛压死,满满一牛车。”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试图让梁金涛更直观地感受到那车药材的数量。 梁金涛默默点头,掏出一盒未开封的纸烟丢给韦小强。 “你注意了没有,牛车上的黄芪多吗?” 他等韦小强点燃一支抽了一口,这才微笑着问道。 韦小强肯定地说道:“多……我看他那一车,黄芪是大头儿。” 他的眼神里透着肯定,显然对那车药材的种类观察得很仔细。 “嗯……” 梁金涛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转身进了院子。 韦小强看着一副没事人一样的的梁金涛,愣眉愣眼地问从院子里出来的梁福朝道:“八表叔,吴有成他们两天卖一大车药材,咋看不出我哥着急呢?” 他的眼神里透着疑惑和不解,不明白梁金涛为什么能如此淡定。 “着急有啥用?着急要是能把这院子填满喽,大伙儿一块跟着着急了。” 梁福朝一边说,一边弯腰捡起斧头,开始劈砍树干,准备做厕所门。 他的动作十分熟练,每一斧头下去都能准确地砍在树干上,不一会儿,树干就被劈成了均匀的木条。 作为曾经配合梁金涛演戏哄骗过前来打探消息的郭得旺的“影帝”之一,梁福朝虽然不清楚侄儿为什么要他们老哥仨挖那么多的土大黄,可他还是隐约猜出来,梁金涛肯定憋着大招要用来对付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们。 六妈廖凤英见梁金涛回来了,就起身离开回家了,把空间留个小两口。 约莫半个小时后。 韦小强撅着屁股拉着一架子车土从闇门沟回来了,那根木头也在八爸梁福朝的劈砍、拼凑下,渐具门板雏形。 不一会儿,梁金涛又抹着嘴从屋里出来了。 后边跟着“大腹便便”的赵秀芬。 梁金涛的手上,多了两盒烟。 一人发了一根儿后,梁金涛开始布置任务:“一会儿咱们把这些零七碎八的都收拾出来,腾腾地方。明天我都拉北川湾收购站去。 “小强你明天早点起来,赶着骡车去找老金头,他那里收了一大车药材,拉回来以后该晾晒的就晾晒,该捆包的就捆包。” 想了想又说道:“八爸,得麻烦您天黑前把我武家表叔爷的牛车借过来,明天我把家里的那点药材拉去卖掉,顺便听听张股长的口风。” 说着话,他把拿在手里的两盒烟装进手不停拾掇门板的八爸的上衣兜里。 不能白使唤人家的牛车,这两盒哈德门算是孝敬武家老爷子的。 八爸把最后一颗钉子砸进木条里,喘了口气,靠在杨树上慢慢地对梁金涛说道:“你要是还准备借你表叔爷家的牛车,明天回来的时候到四金龙乡供销社买两条轮胎,不比你一次次地送纸烟强多了?” 梁金涛答应下来。 说道:“反正要买,我就多买一套,等小强从金家园子回来了,让我六爸把骡车的轮胎也换掉,修修补补的凑活着能用是能用,我就担心半道上破了耽误事。” 八爸梁福朝点点头,说道:“这样的话,你还是去找找你老丈人吧,他毕竟在供销社上班,咱们一下子买两套呢,怎么着都能便宜点。” 梁金涛再次答应下来。 又叮嘱已经卸完土,坐在小凳子上喝水的韦小强:“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跟我六爸要气管子,万一路上漏气啥的,你就不用跟别人借了。” 韦小强因为赵秀芬在旁边,脑袋一直耷拉着,听到后“嗯”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八爸梁福朝抓起斧头站了起来,门板拼凑成功了,现在还差四根手腕粗的木头当框子。 他一边往梁金涛家堆放柴火的地方走,一边说道:“韦小强,除了气管子,我建议你跟你六表叔把他粘胎的工具都要上,反正也不占地方。” 听八爸这么一说,梁金涛知道,六爸家骡车的内外胎都已经垂垂老矣了,自己明天一定得记得把内外轮胎都买回来。 韦小强说了句“好”,停顿一下,苦着脸说道:“八表叔,可是我不会粘啊,拿了也是白拿。” “你不会粘,不是还有金天恩吗,万一半路上轮胎真破了,你在跟前学着点,以后说不定就派上用处了。” 八爸梁福朝回头看了一眼韦小强说道。 “好的,八表叔。” 这一次韦小强痛快地答应下来。 八爸很快就从柴火堆里找出了四根粗细长短相当的木棍,开始往拼凑成的木板上面固定。 赵秀芬挺着肚子慢慢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 韦小强偷偷地跟梁金涛打了个招呼,脚底下抹油溜了。 梁金涛走过去笑对八爸梁福朝说道:“八爸,按门板的时候,辛苦你给里面弄个门栓,这样的话从里面闩住,外面的人打不开。” 赵秀芬高兴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这真是她准备要说的。 八爸梁福朝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瞅了一眼远处的厕所,琢磨了一下点头说道:“行呢。” 也就是侄媳妇在跟前,如果只是梁金涛的话,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一个送屎送尿的地方,拾掇那么严实干什么,难道怕谁把屎尿偷走不成? “媳妇,你找地方坐着,监督着点八爸,不能让他偷懒,争取天黑前就弄好。” 梁金涛笑着开了一句玩笑话,溜溜达达去找六爸说事。 第217章 不打自招 七月中旬的西北,日头冒出山尖没多长时间,就已经毒得像要把土地烤出油来。 黄河边的小村庄被蒸腾的热气裹着,白杨树的叶子蔫头耷脑地垂着,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叫,一声声都像是在喊 “热死喽......热死喽......” 这样的天气热归热,对于已经开始碾麦子的四十八军户乡的老百姓们而言,却是最好不过了。 梁金涛赶着六爸的骡车,慢悠悠地走在土路上,车轱辘碾过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拖出一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黄雾似的尾巴。 大红骡子耷拉着脑袋,舌头伸得老长,鼻孔里喷出的白气一散就没。 梁金涛攥着缰绳的手心全是汗,粗布褂子贴在背上,黏糊糊的难受。 他望着远处黄河滩的方向,浑浊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鳞,岸边的芦苇荡被晒得焦黄,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气。 赶到北川湾收购站时,日头刚爬到头顶。 老张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被晒得发烫。 梁金涛 “吁” 地一声勒住骡子,车辕 “吱呀” 一响,惊得老张一哆嗦,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 “梁老板,今儿个怎么亲自跑一趟?” 老张眯着眼打量着骡车上的麻袋,里面装着些药材,不用打开看,只看露出来的,成色绝对不怎么样。 过完秤,他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斜着眼道:“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这次怎么这么点货?而且还都是中等往下的。” 梁金涛蹲在地上把水泥地上药材往公家的麻袋里装,故意叹了口气:“张叔,您还不知道?我们那边又新开了一家收购点,这才不到半个月,把我的生意抢去大半。 就这些还是韦小强昨天回去说您问起,我发动家里老少爷们凑出来的。” 他蹲下身收拾麻袋,随手拿起一根柴胡说道,“唉,现如今啊,什么买卖都有人抢着干,竞争也太激烈了!” 说这话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张的手指顿了一下。 算盘珠子 “啪嗒” 一声卡在中间,老张的脸僵了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梁金涛心里明镜似的——这老张,要是跟吴有成、杨拴娃他们没来往,我把梁字倒着写。 算盘声突然停了。 梁金涛抬起头,装作疑惑地瞅着老张:“张叔,这么快,算完了?” 老张猛地回过神,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你今天卖的那点钱,还用得着我用算盘算?都在心里了! 等着,我去给你拿新到的票子。” 他转身往里屋走,脚步有点踉跄,心里头却在骂自己——刚才算到哪了?光顾着慌神,全忘了! 梁金涛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 阳光透过收购站的破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飞旋,像是一场无声的闹剧。 老张拿着钱出来时,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 他把票子数了两遍,才递过来说道:“一百七十三块,你点点。” 梁金涛接过来,指尖捻着崭新的票子,纸张挺括,带着油墨的香味。 他数都没数,直接揣进怀里,笑道:“张叔还能坑我不成?” 老张搓着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豫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梁老板,我知道你跟邱股长两口子关系好,也看出来你跟新来的张股长关系不错。咱俩打交道快半年了,我这人怎么样,你心里有数……” “张叔,您这是说啥呢?” 梁金涛一脸真诚地打断他,“我跟邱股长、张股长关系好,跟您关系也不差吧?要不是最近买卖不行,我能给您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 他越是这样,老张心里越慌。 抓起柜台上的烟盒,抖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梁金涛,一支自己叼在嘴里,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 烟雾呛得他直咳嗽,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梁老板,你得相信我,我没给吴有成和杨栓娃出谋划策。他们的买卖是怎么做起来的,你回去多打听打听就明白了。” 话一出口,老张就想抽自己嘴巴——我 他 妈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老脸涨得通红,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梁金涛。 梁金涛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真诚:“张叔,您看您这话说的。就算是您给出的主意,我还能说您的不是? 不管谁收,最后不都得进县公司,送到医院和诊所去?不都是为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吗?” “嗯…… 话是这么说。” 老张彻底没词了,只能狠狠地吸着烟,烟屁股烫到手指才猛地扔掉。 等他回过神来时,梁金涛已经赶着骡车走了,车辙印在土路上歪歪扭扭,像是一条嘲笑他的尾巴。 梁金涛没直接回家,路过四金龙供销社时,把骡车拴在路边的老槐树上。 树影斑驳,刚好能遮住大半个车。 他先钻进商店,给媳妇赵秀芬买了些零嘴,这才绕到后面的院子去找老泰山赵泰宁说买车胎的事。 原本四十八军户乡供销社也卖车胎,北川湾乡供销社就挨着收购站,里面同样有卖车胎,可是八爸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说县供销社进的货价钱虽然低点,但质量没有隶属于铜都区供销社的四金龙乡供销社里面的货好。 老人的话要听。 要不然很容易吃大亏。 赵泰宁现如今处于半退休状态,哪怕每天不来单位点卯,新上任的主任也不会说他什么。 稍微有点良心的,哪里会挑一个为祖国和人民出生入死过的退伍老战士的不是呢? 赵泰宁正坐在树荫下修公家的麻袋,看见女婿进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金涛?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赵您有点事。” 梁金涛走过去说明来意,“想给骡车换两副新胎,内外胎都要。 我八爸特意叮嘱让我来您这边买,其他地方的不要。” 赵泰宁一听,乐了:“我那个亲家眼光越来越好了!前天刚好进了一批车胎,要两副是吧,钱我出。” 老泰山也没有问女婿为什么要买两副,丢下手里的货,起身就往商店那边走。 第218章 补丁比裤衩子上的多 “那可不行。” 梁金涛早防着这一手,笑着摆手,“我刚才已经把钱给站柜台的杨姐了,让您出面,就是为了便宜点。” 他知道老泰山疼女儿,可这钱不能让老人出——小舅子八月底就要去省城读大学,四年时间可不少花钱。 买了车胎,翁婿俩蹲在骡车旁说了会话。 赵泰宁摸着簇新的车胎,纹路清晰,还带着橡胶的腥气,忍不住念叨:“秀芬这胎也快到日子了,你准备啥时候送她去市人民医院检查,路过时把她妈接上,让她在医院照顾着。” “我知道。” 梁金涛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赵泰宁的白发上,闪着银光。 这老人,以前因为自己顽劣,总看不上他,现在却恨不得把自己的棺材老本都贡献出来帮衬他。 往回赶时,日头往西斜了点,风里总算带了点凉气。 快到吊桥时,梁金涛远远看见两个人赶着牛车往桥上走——是吴有成和杨栓娃。 他心里暗乐,赶紧跳下车,拽紧缰绳让骡子停在路边。 这吊桥当年是按最宽的骡车设计的,窄得很,两头的车遇上了,必得有一头在桥头的宽敞处等着,不然到了桥中间准得顶牛。 梁金涛看着吴有成的牛车慢悠悠上了桥,拽着缰绳让大红骡子再次往栏杆跟前靠了靠。 “哎哟,这不是梁老板吗?” 吴有成在桥上看见了他,扯着嗓子喊,语气里带着酸溜溜的嘲讽,“今天怎么亲自去交货了?韦小强撂挑子不干了?” 他说着,还故意让老牛往梁金涛这边靠了靠。 大红骡子大概是被牛头上的尖角吓着了,猛地往后一缩,车尾巴差点撞到桥头的雷神山石头上。 梁金涛赶紧死死勒住缰绳,骡子 “咴咴” 地叫,前蹄在地上刨出几个小坑。 “一早一晚凉快,早去早回,免得晒得跟个孙子似的。” 梁金涛拍了拍骡子的脖子,慢悠悠地说道,“至于韦小强,我倒是想让他投奔那些管着手底下人吃香喝辣,隔三岔五还发一盒五毛钱纸烟的大老板,可人家不愿意啊!” 他说这话时,眼睛瞟了一眼坐在车辕上的杨栓娃。 杨栓娃正掏出手帕擦汗,听见这话,脸 “腾” 地红了——他昨天还因为吴有成动不动就给郭得旺他们发烟的事争吵过,这会儿梁金涛哪壶不开提哪壶,脖子都硬了。 想反驳,又怕落个 “孙子” 的名头,只能扭过头,假装看黄河,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吴有成脸上的笑僵了,语气带了几分怒意:“这次卖了多少钱?” “一百七八。” 梁金涛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收了,表情蔫蔫的,像是真的受了委屈,“这阵子买卖不好做,能有这些就不错了。” 他心里清楚,对付吴有成这种人,硬刚没用,得先示弱。 计划早已铺开,得让他们再得意几天。 等时机到了,再连本带利一起算 —— 他梁金涛,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吴有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气顺了点,哼了一声,赶着牛车过了吊桥。 杨栓娃始终没敢回头,车轱辘 “咕噜咕噜” 地响,像是在替他难堪。 梁金涛等他们走远了,才赶着骡车上了桥。 黄河的风从桥下钻上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在脸上扑过,舒服得他差点叹气。 桥板 “咯吱咯吱” 地晃,像是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吴有成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骡车慢悠悠地往前走,大红骡子像是也松了口气,脚步轻快了些。 太阳光把梁金涛和骡车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枕木铺成的桥面上,随着桥身微微的晃动,时而被拉长,时而被缩短,像是一场即将拉开序幕的大戏。 下午四五点钟,黄河边的峡口村被一层蒸腾的热气笼罩着,村头的老槐树叶子蔫得打卷,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沉闷的暑气撕开一道口子。 远处的黄河滩涂泛着白光,清洌洌的河水缓缓流淌,岸边的芦苇荡被晒得焦黄,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抱怨这漫长的酷暑。 就在这时,一阵 “吱呀吱呀” 的牛车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金天恩和韦小强赶着武家老爷子的牛车回来了,车轱辘碾过村道上的碎石子,发出颠簸的声响。 老牛耷拉着脑袋,舌头伸得老长,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闷热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梁金涛和赵秀芬正坐在院门口的树荫下歇凉,见牛车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秀芬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行动有些迟缓,她走到牛车旁,伸手摸了摸车上鼓鼓囊囊的麻袋,指尖触到里面整齐的条形干货,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老表兄,这咋这么多?” 六妈廖凤英也凑了过来,她手里还端着刚纳了一半的鞋底,笑着打趣道:“老金头,你这可是真不怕车轱辘压冒炮了啊! 还是听韦小强说我家金涛今天买新车胎回来了,故意使劲装呢?” 金天恩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顺着他脸颊的沟壑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水珠滴落下来。 他喘着气说道:“表叔妈,您可别取笑我了。得亏今天去的是牛车,如果是骡车的话,至少还得再跑两趟,就这,还有几袋子好货没装上呢。” 梁金涛看着车上堆得像小山似的麻袋,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他微笑着问道:“差多少没拉回来呀?” “剩得有三百来斤,都搁在我家库房里了。” 金天恩回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难掩收获的喜悦。 一旁的韦小强早就累得不行,他动作夸张地打了个趔趄,一屁股瘫坐在院墙边的麦草堆上,麦草被他压得簌簌作响。 “两姨哥,一会儿你去跟六表叔说一声,就算是打手电筒,也赶紧把车胎给换上吧!” 他一边揉着酸胀的腿,一边抱怨道,“哎呀,都知道武家老太爷节省,我没想到这么节省,内胎好坏不知道,外胎缝缝补补的,补丁摞补丁,比我当年穿的裤衩子上面的补丁都多。” 第219章 谁的牲口谁心疼 韦小强才说完武家老太爷的玩笑话,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尴尬地扭过头去,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赵秀芬还在旁边,这话糙得实在不像话。 不过对于六表叔妈廖凤英,他倒没什么顾忌,毕竟人家虽说没生下一儿半女,可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这点玩笑话根本不算什么。 梁金涛笑着应道:“好,一会儿我就去给我六爸说。” 金天恩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次…… 这可把我给糟…… 折腾坏了!” “老表兄,你又怎么了?” 梁金涛笑着问道,眼角的余光瞥见金天恩布满尘土的裤腿和磨破的鞋边。 “那车轱辘,出了大坪沟就不行了,武家老太爷修补过的地方眼瞅着就要再次裂开,吓得我这一道儿都没敢坐车。” 金天恩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梁金涛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心里清楚他这多少有点邀功的意思,但那满脸的汗道子,还有晒得黝黑的脖颈,却是实打实的辛苦。 他故意打趣道:“从金家园子到这里,差不多有三十多里地,你跑回来的?” 金天恩连忙摇摇头,样子极其认真地说道:“我就是想跑,老牛也走不快啊!一路屁颠屁颠走回来的,腿都快断了。” 梁金涛侧头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一直都没坐车?” 金天恩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油熏黄的牙:“赶上下坡儿,也坐一会儿,那点儿空当可不够歇脚的。” 坐在麦草堆上的韦小强闻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你一上来,我就得下去了,听你的意思就你一个人走回来的?” 梁金涛被两人逗笑了,他拍了拍金天恩的肩膀说道:“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下趟就好了,换上新车胎,再少装上点,你俩都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车上了。” “那还差不多!” 金天恩一拎裤腿,咧了咧嘴,露出小腿上被蚊子叮咬的红疙瘩,“梁老板,你看看,腿都给我走细了,这罪受的。” “大活人,掉点份量不怕,一会儿多喝两杯,给你补回来。” 梁金涛笑说着,亲昵地搂住了金天恩的肩膀。 他知道,这一趟两人确实没少遭罪,这份对工作的认真劲儿他得记在心里。 随后,牛车被赶到八爸梁福朝家,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车上的药材都卸了下来。 两个老头一过秤,用梁金涛买回来的电子计算器一算总数,都吓了一跳,距离一千斤不远了。 梁福朝咂咂嘴:“乖乖,这可真是不少,多亏了这牛车能装。” 梁金涛心里清楚,如果路况良好,车胎又是新的,牛正值壮年,拉上一千三四百斤都没问题。 可是这次用的牛是老牛,车胎是修修补补的旧车胎,最主要大坪沟的路都是山路,虽说宽度够,可坑坑洼洼的,高低不平,走起来格外费劲。 换做是六爸梁福圭,最多也就拉六七百斤,生怕把牲口累着。 这次车胎没炸,都算是金天恩跟韦小强烧高香了。 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俩一边清点药材,一边在心里暗骂金天恩跟韦小强不把牲口当回事。 这要是把武家老太爷的牛累出个好歹,可怎么交代。 最后,梁福朝拿着梁金涛新买回来的内外车胎,又给牛车上丢了一捆子草料,这才牵着牛缰绳,慢悠悠地给武家老太爷还车去了,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让老牛多吃点,补补力气。 院子里只剩下梁金涛和金天恩等人,梁金涛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药材,眉头微微一皱。 他其实在第一眼看到牛车拉回来的东西后,就想问金天恩了。将近一千斤货,这两次预支给的钱可远远不够,这里面肯定有门道。 他拉着金天恩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老表兄,是不是欠人家钱了?” 金天恩挠了挠已经开始后撤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声音很小地说道:“嗯…… 是欠了点儿,也不多,人家说先欠着,等下次交货一起结。” 梁金涛对跟过来的赵秀芬说道:“掌柜的,等会老表兄走的时候拿三百块钱,让他给人家送过去。” 赵秀芬爽快地答应一声 “好”,虽然腿没有动,眼睛却已经开始找六妈了。 “不用不用。” 金天恩连忙摆手,“都是熟人,差个一天半天的,他们也不会不高兴。梁老板,你老表兄穷是穷点,但这点脸面还是有的,哪能总欠着人家的。”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胳膊,认真地说道:“老表兄,人家越是信任咱们,咱们就越是不能差事儿。钱不够用了,你就和我说一声,我来想办法。能不欠,咱就不欠人家的,这是做生意的本分。” 金天恩听了,心里暖烘烘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过去:“这是大坪沟和四道蚬子那些人让我给代买的东西,你看看。” 梁金涛低头看纸条的时候,金天恩嘟囔了一句:“要我说,这种事就不应该答应,这里面有好些人没有交药材,还让捎东西,净添麻烦。” 梁金涛打断他说道:“老表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里的人实在,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一准能记着,慢慢你就知道好处了。 以后当着他们的面,你可不能甩脸色说不好听的话,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金天恩 “嗯” 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也就是在你跟前这么一说,该给人家代买的,还是会代买,反正就像你上次在大坪沟当着他们的面说的,骡车空着也是空着,顺道拉点东西方便别人也方便自己,积点人缘总是好的。” “那不是你们的牲口。你们当然不心疼了!” 坐在小板凳上给骡车换车胎的六爸梁福圭听见了,故作生气地说道。 手里的扳手 “哐当” 一声敲在车轴上。 “这头大红骡子这些年帮了老汉大忙了,可不能像折腾老牛那样折腾它。” 第220章 学政 赵秀芬由六妈廖凤英陪着从家里取钱回来了。 她注意到了自家男人手里拿的纸条,要过来眯起眼睛仔细看,只见小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小字儿。 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甚至还有一袋子尿素,都是些过日子正经要用的东西。 她笑着对金天恩说:“老表兄,这三百块钱你先拿着,一会儿了让韦小强跟着你去供销社把人家要捎带的东西都买齐全了,钱不够的话你在给我说。” 金天恩接过钱,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咧嘴一笑说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辛苦你专门跑一趟......” 梁金涛这时才知道媳妇挺着大肚子去家里给金天恩拿钱去了。 虽然自己说的是临走的时候顺路取,金天恩不会说什么。 可媳妇这么做,其实考虑问题非常周到,早点把钱给人家,人家也高兴不是。 六妈廖凤英听明白,提醒说道:“要我说啊,像这种事就不应该应承下,遇上明事理的还好说,可要是碰上一两个胡搅蛮缠的非说捎带回去的东西贵了质量不好了,鸡蛋里头挑骨头,这不是好心办坏事了吗。” 金天恩偷偷瞥了一眼始作俑者梁金涛,嘴巴张了张,很想替自己分辩几句,说这件事我也不想做啊,这都是你的好侄儿梁老板为了收揽人心主动提出来的。 “六妈,您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当时考虑问题没有考虑周到。”梁金涛笑了笑,说道,“我让金家表兄这么做的主要原因,其实也是为了跟大坪沟和四道蚬子的村民们拉近关系。 老表兄,你这样的,在供销社照单买完东西,让售货员给你开个详细的收据,这样以来即便有不讲理的人,咱有供销社的真凭实据不怕说不清楚。” “还得是你小子,脑子就是灵光,这个办法好。” 六妈廖凤英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金天恩更加佩服梁金涛了,点头说记住了。 夕阳渐渐西沉,给村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黄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碎金子。 夏日的清晨带着几分凉意,峡口村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村口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催促着新一天的开始。 田埂上,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锄头划过土地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鸡鸣,在宁静的村庄里回荡。 梁金涛刚到六爸家时间不长,二哥梁金水骑着自行车过来找到他,说老泰山刚才打电话了,让他赶中午前去家里一趟。 老泰山召见,梁金涛自然不敢怠慢。 他跟正在院子里整理药材的六爸梁福圭、八爸梁福朝说了一声,又特意绕道过去叫上六妈廖凤英家让她去陪着赵秀芬。 到家后,跟媳妇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就准备出门。 赵秀芬正坐在炕沿上绣着婴儿的小肚兜,见梁金涛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 急忙放下针线,挺着大肚子站起身说道:“你见了鹏云,问问他考得咋样。说好的考完试过来陪我,这一晃都快到月底了,连他的人影都没看见。”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牵挂。 梁金涛放下自行车,走到媳妇身边,轻轻扶着她的腰:“媳妇,你把心放到肚子里。鹏云肯定考得不差,之所以不来,应该是有啥事绊住了,我见了爸妈一问就知道了。” 他笑呵呵地安慰着,心里却早已清楚答案。 赵鹏云这小子这次属于超常发挥,总分比成绩最好的一次模拟考足足超出了八十多分,顺利被省内排名第二的省部共建师范大学的王牌专业录取了。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赵鹏云毕业后,先在市属重点中学当了两年教书先生,后来被某市直部门选调进政府部门,一步步走上仕途,不到五十岁就坐到了学政的位置。 九十年代初的省重点大学本科生,含金量可想而知,即便是三十多年后,这所师范大学王牌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就业率也相当惊人。 这些话,梁金涛自然不能跟赵秀芬说,只能藏在心里,默默为小舅子高兴。 “他要是在家,你就跟他说,再不过来看我,我就过去看他。” 赵秀芬的声音软了下来,到底是姐弟情深,想见弟弟是真,担心他因为没考好闹情绪也是真。 如果不是身子不方便,她早就让梁金涛用自行车送她回娘家了。 梁金涛知道媳妇说的是气话,瞄了一眼她圆滚滚的大肚子,开玩笑道:“话我一定带到,至于鹏云来不来,我说了可不算。 媳妇,管他来不来,你都安心在家待着,可别生气,别把我儿子提前给吓出来。” 话音刚落,正在一旁纳鞋底的六妈廖凤英,手里的鞋底子就飞了过来,嘴里笑骂道:“这种话也是能说的?赶紧走赶紧走,别让你老丈人等着急了。” “活该!” 看着梁金涛推着自行车落荒而走的背影,赵秀芬扶着肚子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六妈嘴角的笑意,心里暖融融的。 从峡口村到四金龙乡二社老泰山家,不过十几里路。 梁金涛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乡间小路上。 路两旁的庄稼长势正好,绿油油的玉米叶子在风中舒展,高粱穗子已经开始泛红,像是害羞的姑娘低着头。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庄稼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到了赵泰宁家,秀芬妈正在院子里择菜,见女婿早早来了,笑着招呼道:“金涛来了?快进屋歇着,我这就做饭去。” 翁婿二人来到后院的果园里,这里种着几棵苹果树,枝头挂满了青涩的苹果,像一个个小小的绿灯笼。 梁金涛熟门熟路地提来两张小板凳和一张小方桌,又去厨房提了热水,泡上一壶茶。 “爸,鹏云不在家?” 梁金涛把老泰山的茶杯双手送过去,问道。 “前天中午吃过饭就出门了,说去市里面找同学玩。” 赵泰宁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这孩子,考完试就没个正经样,也不知道考得咋样。” 第221章 有人来找茬 梁金涛听老泰山的口气,知道两位老人也没敢问宝贝儿子考试的事,便没再多说,只是在心里盘算着,等赵鹏云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喝两杯。 树荫下,凉风习习,吹散了夏日的燥热。 赵泰宁关切地问道:“你答应人家张股长的那些药材,收得咋样了?” 距离约定交五千斤药材的日子还有十天,作为老丈人,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爸,早上出门的时候,听我八爸说,家里存了有将近两千斤货了。” 梁金涛给老泰山的茶杯里续上开水,放到他右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才两千斤?那还差老远呢!” 赵泰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按照这个进度,到日子了你能给人家凑齐吗?要不,最近就先别往收购站交货了。” “爸,没事。该往收购站交的还是得交,只不过数量少点。要是突然不去了,老张又该嘀咕了。” 梁金涛笑着说道,心里早有打算。 “嗯……” 赵泰宁看了一眼挂满枝头的苹果,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什么关系都得维护着。 我今天叫你过来,没别的事,一会儿你三舅会赶着他家的骡车过来,你回去的时候牵回去,等忙过这阵子了,再给人家还回去。” “啊?” 梁金涛愣住了,“爸,您给我三舅张口了? 其实不用借的,我暂时能倒腾开,大不了让我六爸去借我武家表叔爷的牛车用用。” 他想起昨天在四金龙乡供销社买车胎时,顺嘴跟老泰山说了借别人牛车的事,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赵泰宁笑了笑,解释道:“昨天我下班回来,跟你妈说起这事,你妈说现在麦子差不多碾完了,你三舅家的骡子也没啥活,白白在家里吃喝闲养着,不如借过来让你使唤一阵子。” 赵泰宁一听,觉得这个注意不错,当即饭都不吃了,提了一瓶老战友送的枸杞苁蓉药酒,骑着自行车就直奔三十里外的小舅子家。 到了以后,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给敲定了。 秀芬三舅答应第二天中午前把骡车赶过来。 梁金涛心里一阵感动,两位老人为了他的事,着实费心又出力。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赵泰宁打断了:“在我跟前别装样子,这会儿心里肯定早就偷着乐了。等会儿你三舅来了,陪着他喝上两杯再回去。” 秀芬妈这时端着一碟茄辣西走过来说道:“我估摸着我三兄弟快到了。金涛,走的时候别忘了拉上些草料,你是个不会伺候牲口的,索性就交给你六爸,一个骡子也是喂,两个骡子也是喂。” 菜还没上齐,院门外就传来了骡车的铃铛声。 秀芬三舅赶着骡车来了。 板车上还搁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很明显,这是准备回去的时候骑的。 那骡子膘肥体壮,毛色发亮,一看就是精心伺候过的。 饭桌上,梁金涛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按照老泰山之前交代的,陪着三舅喝了几杯。 三舅是个实在人,一个劲地说:“金涛,你尽管用,啥时候用完了啥时候送回来就行,不用着急。” 送秀芬三舅走的时候,赵泰宁还把自己大早上就骑着自行车从供销社买回来的罐头、点心等物拎出来让带上,说这是金涛送的谢礼。 看着老泰山忙碌的身影,梁金涛的心窝里热乎乎的。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做对不起秀芬的事,那就太不是人了。 学着三舅的样子,把自行车放到拉着草料的车子上,赶着三舅家的骡车往回走,梁金涛的心里美滋滋的。 这骡子膘肥体壮,走起来蹄声稳健,比武家老太爷那辆破牛车强多了。 他哼着小曲,想象着有了这头骡子帮忙,收药材的效率肯定能提高不少,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很快就到了六爸梁福圭家,可院门锁得紧紧的,看来六爸不在家。 两头从没见过面的牲口碰到一起,保不齐得打架。 他不敢冒这个险,只好先把车上的草料卸下来,又细心地给探出脑袋一直打量同类的大红骡子添了些料,才赶着车往八爸梁福朝家去。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有人生气在争执。 梁金涛放慢脚步,侧着耳朵仔细听。 这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里面有个声音耳熟得很,不是别人,正是吴有成那小子。 他心里暗笑:这才消停几天,又开始作妖了。 赶着骡车不紧不慢往前挪,离院门还有几步远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炸了起来:“我在县上上班的时候,不是没有检查过收购站,但像你们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废品、药材混着收,怎么能够保证药材的质量和品质呢? 还有啊,有人举报,说你们擅自提高药材收购价格,我找人打听了一下,有几样药材的收购价居然比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都高,你们这种行为属于恶意竞争!” 梁金涛挑了挑眉,这话说得倒是 “官腔十足”,看来是吴有成忽悠来的乡政府干部,打着检查的幌子来找茬了。 院子里,六妈廖凤英早就闻讯赶来了。 她见赵秀芬挺着肚子想说话,赶紧用眼神制止了,自己 “噔噔噔” 走到那年轻干部面前,双手往腰上一叉,嗓门亮得像敲锣:“领导,话可不能这么说!收购站是我们自己开的,本钱是我们自己掏的,价格怎么定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我乐意多少钱收就多少钱收,你这个当官的管天管地,还能管着老百姓做买卖定价?” 她顿了顿,眼睛瞪得溜圆:“你说有人举报我们价高了?那简单,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也把价格定高不就行了?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那年轻干部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副黑框眼镜,估计是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哪见过农村妇女这么敢怼人的场面。 被廖凤英一番话噎得脸通红,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手里的笔记本都差点掉地上。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废品跟药材混着收,这绝对不行!必须得分开,得有单独的地方堆放!这是规定!” 第222章 老娘都替你害臊 “规定?啥规定?” 靠着院角杏树抽旱烟的八爸梁福朝慢悠悠地开口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领导,可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仔细看看,我这住人的院子里堆放的是药材,干干净净的,离着厕所都远着呢。 旁边那院子,用篱笆隔得严严实实的,里面是收来的废品,药材跟废品各有各的地方,压根没混在一起啊。” 他磕了磕烟锅,继续说道:“再者说了,废品三两天就往北川湾乡收购站送一次,基本上存不住多少,哪来的积压? 要是真有规定,你把文件拿出来我们瞧瞧,该改的我们改。要是没文件,就别听风就是雨,让人当枪使了。” 梁金涛站在门口听着,心里暗暗点头。八爸平时话不多,关键时刻脑子清楚得很。 六妈这个大嗓门,这一次可算是使唤到正地方上了。 有几个邻居正趴在墙头看热闹,看见正主子赶着骡车回来了,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梁金涛故意咳嗽了一声,赶着骡车 “咯吱咯吱” 到了院门外:“这是咋了?这么热闹,隔着老远我就看见动静了。” 吴有成就站在门口不远处,听到梁金涛的声音,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了挪。 那年轻干部不认识梁金涛,见又来了人,像是找到了救星,刚要往跟前凑。 却不料梁金涛却没看他,径直走到自顾自晾晒药材的六爸身边说道:“六爸,我把秀芬三舅家的骡子拉来了,刚才去您家见您不在,没敢把它俩往一起拴,以后就交给您伺候了。” 六爸梁福圭扭头朝大门口看了一眼,眸光钉在拴在院门外白杨树上的骡子,停留了两秒钟之后,点点头说道:“秀芬三舅也是个老把式啊!!” 只是两眼,也没有上手,他就看出来这头牲口的健康状况比自己精心照料的大红骡子还要好。 眼神从吴有成的后脑勺上扫过,梁金涛又冲六妈廖凤英和赵秀芬点了点头,这才转向那干部,笑眯眯地问:“这位领导,您来检查工作?我们这小买卖,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来,我们一定改。” 年轻的乡干部原本以为梁金涛是来劝和的旁人,刚才一听,原来跟自己要检查的这帮人是一伙儿的,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现如今梁金涛的态度又客客气气的,反倒让他不好意思再咋咋呼呼。 憋了半天,才指着篱笆墙说:“主要是…… 主要是废品和药材得彻底分开,价格也不能乱定……” “应该的,应该的。” 梁金涛淡淡笑着应承着,“价格的事,我认为我六妈刚才说的没毛病,提高收购价格也是为了村民们好,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那些给我交药材的村民家里亲自问问他们的真实想法。 至于堆放,你要是觉着这篱笆不够高,改天有空了我们再扎高点。 当然,如果乡政府有相关反面的条文,或者是规定,我一会儿跟你走一趟,拿一份回来好好学习学习。” 一番话给足了对方面子,那干部也找不着发作的由头,嘟囔了几句 “你们注意点”,眼神瞟向吴有成,意思是我已经尽力了,是不是该撤了。 吴有成眼角的余光当然看见乡干部在看自己,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可既然说动苟奇志派人过来找茬了,怎么可以雷声大雨点小呢? 他咳嗽一声,转过身子,看着梁金涛冷笑说道:“姓梁的,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看你是成心要跟我和杨栓娃老板过不去。” 说完,指着梁金涛,对年轻的乡干部说道:“领导,他就是这个收购点的负责人梁金涛,刚才他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梁金涛刚要开口,六妈廖凤英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将他拽到身后。 她那双常年纳鞋底的手劲大得惊人,捏得梁金涛胳膊生疼。 只见她胸脯一挺,直愣愣地冲到吴有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姓吴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当着乡上领导的面我倒要问问你,你跟我们家金涛,到底谁先收的药材?” 吴有成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往后缩了缩,脚底下拌到块小石子,差点打个趔趄。 他梗着脖子,吭哧半天挤出句:“谁先…… 谁先收的有什么关系? 哪条法律规定只准梁金涛收,不准我吴有成收了?” 话虽硬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年轻的乡干部,带着几分寻求支持的怯懦。 “哟呵,还敢跟老娘讲法律?” 廖凤英冷笑一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吴有成脸上,“我看你就是看别人拉屎你就屁眼子痒痒! 要是觉得争不过我们金涛,就趁早关门散伙算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老娘都替你害臊!” 她顿了顿,嗓门又拔高了八度,像敲起了铜锣:“有能耐你也学我们金涛涨价啊?当初你们开业的时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前三天交药材的送半斤盐。 我怎么听说头一天还像模像样送了点,第二天就半送半不送,到了第三天干脆装聋作哑了? 更缺德的是,有人因为没拿到那半斤盐,不愿把药材卖给你们,你就指使王二狗那帮混子去威胁人家! 羞死个人了!都是一个地方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你们也做得出来!” 这几句话像淬了火的钢针,字字都扎在吴有成的痛处。 他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下意识地撸了撸袖子,往前冲了两步,看那样子像是要动手。 “你要干啥?” 身后的年轻乡干部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从后面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他心里清楚得很,在农村打女人可是天大的忌讳,更何况是打廖凤英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真要是动了手,别说吴有成要吃不了兜着走,自己这个 “督查” 怕也得跟着倒霉。 这样一来,自己新来乍到,不但在派自己过来的苟副乡长那里落不下好,发而会被吴有成这个不理智的家伙给坑死。 第223章 老羊换小羊 廖凤英却像是没看见吴有成的凶相,反而故意把梁金涛往更后面推了推,自己挺着腰板又往前凑了凑。 那年轻干部一看这架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老太太是要 “老羊换小羊” 啊!明摆着是想凭着挨一顿打,也要把吴有成给送进局子。 “哎呀,你还要动手打人了?”六妈廖凤英挺起胸膛,向前迈了几大步,“今天你动老娘一下试试,不把你的猪头挠成大花脸,老娘这五十多年的馓饭就白吃了!” 她边说边把满是老茧的手伸到吴有成眼前,指甲盖虽不算长,却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吴有成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要真打了廖凤英,不说梁金涛能干出什么事来,一旁手里攥着三股钢叉的梁福圭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真要是跟个老妇人撕破脸动了手,就算占着理,到时候也说不清道不明,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廖凤英见他蔫了,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连珠炮似的数落:“还有脸管别人家的闲事! 姓吴的,你为了多收点药材,每天天不亮就打发好几个小混子,蹲在各个路口堵截村民,不让他们把药材送到我们这儿来。 这是正经生意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可就算你们把事做绝了,还是有人绕路来我们这儿交药材,这到底是为啥,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吴有成被骂得晕头转向,嘴里胡乱辩解:“梁金涛…… 他私自涨价,这就不对!这是…… 是扰乱市场秩序……” “扰乱秩序?” 廖凤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们金涛乐意!那是实实在在给大家伙谋实惠!你既然看不惯,干脆也涨价啊,涨得比我们还高才好呢! 我们老梁家保证不找你麻烦!你要是真能比我们价高,大家伙更高兴了,就算我们金涛把钱都赔光,我保证他也不会气出病来!” 她突然收住笑,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吴有成:“吴有成,不是老娘我门缝里看人把你看扁了,你还有那个姓杨的,从娘胎里出来就没那个魄力! 哦,对了,领导,” 她猛地转向旁边的年轻乡干部,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我们金涛给老百姓真真切切的实惠,你作为乡干部反倒看不惯? 那我就奇怪了,乡上的大喇叭天天宣传要为人民服务,你这是把冯书记的话当耳旁风了?” 年轻的乡干部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脸 “唰” 地一下白了,连忙摆着手分辩:“老太太,你可别冤枉我!我们都是按照冯书记的指示干工作的!” 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自己怕是被苟副乡长当枪使了,这趟浑水蹚得实在不值。 吴有成被骂得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又见那乡干部说话都带了颤音,显然是被廖凤英吓破了胆,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急忙拉着乡干部就往院外走。 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围观的村民们窃窃私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和嘲讽。 吴有成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扇了几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梁金涛:“姓梁的,你给我等着!” “老娘就在这儿等着!” 廖凤英哪里肯让侄儿吃这嘴上的亏,立马追到大门口,冲着吴有成的背影骂道,“打今天起,我天天在家候着,倒要看看你能把老娘咋地! 别把你那混不吝的一套拿出来吓唬人,想讹谁就讹谁,想祸害谁家就祸害谁家。门儿都没有! 领导,看你的样子像是新来的,有空了去乡政府周围的村子转转,问问村民们吴有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他是不是能办出人事儿来!” 吴有成被骂得气血上涌,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索性甩开年轻乡干部的手,闷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连背影都透着股狼狈。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围观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有人冲着廖凤英竖起大拇指:“表叔妈,您这嘴皮子,真是厉害!” 还有人笑着说:“就该这么治治吴有成那嚣张劲儿!” 梁金涛走上前,扶住还在喘气的六妈,心里又暖又酸。 他知道,六妈这是为了护着他,才把自己豁出去了。 赵秀芬慢慢地也走了过来,轻轻地挽住六妈的手臂,轻声劝说道:“六妈,行了,别气着身子,那种人不值得。” 廖凤英喘了几口粗气,瞪了梁金涛一眼:“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别老想着息事宁人!咱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 梁金涛连连点头,看着六妈鬓角的白发,想着刚才的一幕幕,更加坚定了要养活她跟六爸的决心,不能辜负了六妈的这番维护。 阳光穿过院门口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才的争吵像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和梁家人愈发紧密的心。 等围观的人都散去了,六爸梁福圭这才丢下手中三股钢叉,对余怒未消的老伴说道:“别生气了,你看不出来,那个娃娃一看就是被吴有成那坏种撺掇来的!” “我要是没看出来,会让他顺顺当当地从他八爸家的院子里走出去?”六妈扭头瞪了老伴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个老东西,刚才吴有成要打我都不见你过来护着我。” 梁金涛笑着解开骡车缰绳:“别气别气,跳梁小丑而已。吴有成越急,越说明咱们做得对。 六妈,时间不早了,您跟秀芬去我家里做饭,晚上我跟我几个老子喝几杯。 六爸,咱俩把秀芬三舅家的骡子安顿好。” 六爸梁福圭“嗯”了一声,瞅了一眼老伴,看着脚下的三股钢叉,心说,新吴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老子就把钢叉插到他大腿根上。 回家的路上。 赵秀芬挽着六妈廖凤英的胳膊,嗤嗤笑着说道:“六妈,知道您吵架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廖凤英笑说道:“这都是逼出来的。 秀芬啊,咱们这一大家子,有六妈这样的一个就行了,你可不能像我这样。” 第224章 不能让媳妇受委屈 八月初。 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 一大早,梁金涛推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大腹便便的赵秀芬,慢慢往丈母娘家挪。 车轱辘碾过乡间土路,扬起的尘土粘在汗湿的裤腿上,痒得人直想挠。 赵秀芬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紧紧抓着车座,每颠一下都蹙起眉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车过吊桥时猛地一晃,赵秀芬 “哎哟”一声捂住肚子,梁金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直到看见媳妇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褂子已被冷汗浸透。 “要不咱歇会儿?” 过了吊桥,梁金涛停下车,掏出手帕给媳妇擦汗。 帕子上还带着赵秀芬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透着股过日子的踏实劲儿。 “没事,快到了。”赵秀芬喘着气笑,“我妈要是看见咱俩在路上磨蹭,又该说你把我惯坏了。” 说话间已到通往老泰山赵泰宁家的岔路口了,秀芬妈早提着包袱在槐树下候着。 包袱里裹着婴儿的小衣裳,蓝布底上绣着虎头,针脚歪歪扭扭,却是老人农闲之余连夜赶制的。 “可算来了,班车再过半小时就到村口。”秀芬妈接过女儿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煮鸡蛋,“路上垫垫,到医院不定得折腾到啥时候。” 赵泰宁跟静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赵鹏云早早就去三岔路口等班车了。 爷俩的想法是如果梁金涛跟赵秀芳来晚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车拦住。 梁金涛推着自行车,秀芬妈在一旁扶着,赵秀芬努力稳稳地坐着,三人紧赶慢赶,赶在班车到来前五分钟等在了三岔路口。 赵秀芬跟父亲赵泰宁和弟弟赵鹏云没说上几句话,就上了车。 车厢里已经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梁金涛仗着年轻力壮,在后门角落圈出块地方,让赵秀芬靠着椅背坐下,自己和丈母娘一左一右护着,生怕有人碰着肚子。 铜都市人民医院的门诊楼刷过白灰时间不久,呛得人直咳嗽。 梁金涛扶着赵秀芬穿过攒动的人群,走廊里弥漫着来苏水味,混杂着病人的呻吟和孩子的哭闹,让人心头发紧。 好不容易排到号,穿白大褂的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就让去做 B 超。 检查室的门开开合合,梁金涛在外面踱来踱去,听见里面传来仪器的 “滋滋” 声,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啃噬心脏。 秀芬妈拽了拽女婿的胳膊:“别转悠了,看得我眼晕。” 话虽这么说,自己的手却在裤兜里攥出了汗。 终于,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喊道:“谁是孕妇赵秀芬的家属?” 慌得梁金涛急忙扶着丈母娘走了过去:“大夫,我们是赵秀芬的家属。” 医生重新戴上口罩说道:“宫口开了两指,这一两天就该生了,建议住院。” 梁金涛脑子 "嗡" 的一声,既紧张又兴奋,急忙道谢,留下丈母娘在门口等着秀芬,自己跟着医生去办公室拿住院单。 手忙脚乱地接过住院单,他试问道,“大夫,要最好的病房,我们住单间。” 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单间紧张得很,你们先去缴费处问问。” 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队,梁金涛让丈母娘陪着媳妇在长椅上歇着,自己攥着住院单往前挪。 轮到他时,敲了敲玻璃:“同志,我要个单间。” 里面的女收费员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闻言抬眼打量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胡子拉碴的,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她 "嗤" 地笑出声,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点着价目表:“单间一天八块,押金就得交五十。 你一个种地的,住多人间就行,三个人住一间病房,一天才两块五。” 周围排队的人跟着哄笑,有人说 “农民还想住单间”,有人讲“怕是不知道城里的行情”。 梁金涛因为媳妇即将生产,自己就要当父亲的兴奋劲,从脸上慢慢消失。 他一边从裤兜里讨钱,一边用不带一点情绪波动声音说道:“同志,钱我有的是,就要单间。” 收费员把口红往桌上一摔,嗓门陡然拔高:“有钱?你知道八块钱能买多少斤粮食不?够你们庄稼人吃好几天了! 别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交不起钱,还得我们费劲催。” “我交得起。” 梁金涛把右手伸进缴费窗口。 手里抓着厚厚一沓最大面值的纸币。 足足超过了一千块! 这是他收药材倒腾废品挣来的血汗钱,为的就是在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让她尽量不要受罪,享受当初只有相当级别的国家干部才能住进去的单间病房。 收费员的眼睛直了直,却依旧嘴硬:“就算交得起也没用,单间早满了。” “刚才我去三楼了,”梁金涛往前凑了凑,玻璃上的指纹蹭到他鼻尖,“我问过打扫卫生的护士了,她们都说 302 房和306房都空着。”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搭话:“同志,给他安排吧,我认识这小伙子,是个实在人。” 梁金涛扭头一看,竟是四十八军户乡政府党政办邱主任,手里提着水果篮,想来是探望病人。 收费员显然认识邱主任,脸色缓和下来,不情不愿地开了单子:“302 房,先交七天的钱。 一共需要预交费用二百元整。” 梁金涛麻溜地数出二百块,从收费窗口递了进去。 拿着缴费证明,快走几步追上邱主任:“邱主任,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说话,我媳妇想要住单间的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邱主任和蔼地笑了笑说道:“时代变了,可是有些服务人员的意识还没有跟上时代的变化。 小梁啊,最近听很多老乡说你给他们开的收购价要比吴有成给的高好几分钱呢。 这几分钱听起来很少,可是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告别邱主任,找到丈母娘和赵秀芬,俩人一左一右扶着赵秀芬进 302 房时,秀芬妈还在念叨:“真要住这么贵的?要不咱还是换......” “妈,” 梁金涛打断她,给媳妇铺好床,“秀芬遭这份罪,头回生孩子,咱不能再委屈她,钱没了可以再挣。” 赵秀芬拉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暖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床单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跃动的希望。 第225章 喜得麒麟儿 傍晚时分,梁金涛去医院食堂打饭。 路过缴费处,听见那女收费员在跟同事念叨:“今天碰上个农民,非要住单间,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倒挺有钱......” 他没回头,脚步沉稳地往前走。 食堂的蒸汽裹着饭菜香扑面而来,他想起赵秀芬早上说想吃西红柿鸡蛋面,得赶紧去问问厨房能不能做。 至于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像骡车走过轮胎卷起的尘土,拂过也就散了,不值当放在心上。 病房里,赵秀芬靠着床头翻看婴儿画册,秀芬妈在旁边给孩子的小被褥缝花边。 梁金涛推门进来,两只手各提着一饭盒打回来的饭。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卧着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梁金涛把筷子递过去,忽然听见媳妇 “噗嗤”笑出声。 “笑啥?” 他又把另一碗同样窝了荷包蛋的面条放到丈母娘面前的桌子上,转过身好奇地问媳妇。 “我刚才听见护士说,” 赵秀芬挑着面条,眼里闪着光,“下午有个女的来问 302 房住的啥大人物,说收费处的人讲,是个穿得普通但出手阔绰的农民。” 梁金涛笑了笑,心说,这才哪到哪啊。 “妈,您也趁热吃!” 秀芬妈放下针线活,拿起筷子跟着笑说道:“咱金涛现在也是大人物了。” 梁金涛挠挠头,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两天后的清晨。 铜都市人民医院的走廊还浸在薄雾里,302 病房的门突然被护士推开,带着一身消毒水味的喜悦喊道:“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七斤六两!” 前脚才回到病房的梁金涛猛地从折叠床上弹起来,鞋都没穿稳就往产房跑,被护士笑着拦住:“别急呀,产妇刚缝合好,得再观察会儿。” 他这才按住狂跳的心脏,指尖的颤抖怎么也压不住 —— 前世错过儿子的成长时光的遗憾,像块压了二十年的石头,此刻终于轰隆落地。 中午的时候。 302病房里热闹异常。赵泰宁父子、梁河涛两口子、梁金水两口子挤在不大的空间里,说话都压着嗓门,却挡不住眼角的笑意。 赵鹏云悄悄拽着梁金涛的袖子低声说道:“姐夫,我们校长说,按照我考的分数,很有可能会被省师大的王牌专业录取” “好小子!” 梁金涛拍着他的肩膀,眼眶突然发烫。 前世他夜逃峡口村,不但没有参加眼前小舅子赵鹏云的升学宴,更从此再没有踏上故土,辜负了妻儿老小一辈子。 赵泰宁摸着外孙的襁褓,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婴儿柔软的胎发,忽然红了眼眶:“秀芬这丫头,总算遭完罪了。” 秀芬妈在一旁抹泪,又被他瞪了一眼:“哭啥?添丁进口的好事!” 梁河涛媳妇赵山花把带来的红糖鸡蛋往桌上放,笑着说:“金涛,你是没瞧见,昨儿半夜你大哥就睡不着,非说要提前赶班车。” 梁河涛挠着头笑,手里还攥着给孩子做的小木锁,红绳缠着核桃大的木块,刻着歪歪扭扭的 “长命百岁”。 梁金水掏出钢笔,在病历本背面写写画画:“我托人问了,这孩子生辰八字硬,你给起的名字合适的很。” 他媳妇王桂英凑过来看,指着 “念平” 两个字说:“金涛跟秀芬到底是高中生,这名字起的好,惦记着平安。” 梁金涛心里一动——前世儿子就叫这个名。 那年他在赌桌上输红了眼,是父亲拄着拐杖找上门,把写着名字的红纸条拍在他脸上:“你儿子的名,是你妈临走前敲定的!” 此刻看着二哥写在病例本上的“念平”二字,字字都砸在心上,酸得人鼻头发紧。 “就叫念平。” 他声音发哑,“小名叫五九,记着爷爷和姥爷的岁数。” 梁福海没来,跟老六、老八夜不合眼地晾晒药材,临出门时塞给大儿子一个布包,里面裹着连夜烙的长命锁馍,说要等小孙孙回家再亲手挂。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帘洒进来,梁金涛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耳边听着身后一家人低声笑着说话的声音,他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父亲,但却是他重生后的第一次。 上一世,他错过了孩子太多的成长,错过了太多家庭的温暖,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金涛,你愣着干啥?快过来看看孩子!” 大嫂赵山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梁金涛回过神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儿。 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呼吸均匀而安稳。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这孩子长得像你,尤其是鼻子。” 赵秀芬笑着说道,眼里满是温柔。 梁金涛点点头,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他想起上一世,自己自从到了香江之后,对于孩子的成长一直都是不管不问,父子之间的隔阂深不见底。 “金涛,你咋还哭鼻子了?” 正在给赵秀芬喂小米粥的二嫂王桂英惊讶地看着他。 梁金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笑了笑,抹了抹眼角:“没事,就是高兴。” “高兴啥,这才刚开始呢!”二哥梁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以后有你忙的。” “忙点好,忙点好。” 梁金涛轻声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孩子的脸上。 病房里的气氛温馨而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孩子的名字,猜测他将来会像谁多一些。 梁金涛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早已有了决定——这一世,他不仅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更要给他最完整的父爱。 “金涛,饭馆那边我按照你说的已经安排好了,半个小时后过去。” 大哥梁河涛从外面进来,轻轻关上病房门,走过来低声对弟弟说道。 梁金涛点点头:“好,辛苦大哥了。” 梁河涛憨厚一笑:“自家兄弟,客气啥。” 第226章 一副银饰 铜都市人民医院的病房窗台上,摆着一小束野菊花,是梁金涛早上从医院花坛里掐的,蔫巴巴的却透着生气。 赵秀芬靠在床头,怀里的婴儿睡得正香,小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梁金涛刚用温水给孩子擦完身子,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大嗓门,手里的毛巾还没来得及放下。 “梁金涛!梁金涛!” 邱富海的声音撞开病房门。 他肩上挎着个帆布包,手里拎着个红布包裹,额头上渗着汗,“可算找着你们了,这医院跟走迷宫似的,问了三个护士才摸着地方。” 梁金涛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邱哥,你怎么来了?这么远的路。” “再不来,你小子怕是打算把添丁的喜事捂到孩子满月!” 邱富海抹了把汗,眼睛直勾勾盯着赵秀芬怀里的婴儿,“快让我瞅瞅大侄子,听你二哥说七斤六两?好家伙,你姐肚子里的那两个要是这么重那就麻烦了。” 赵秀芬往旁边挪了挪,笑着掀开襁褓一角:“邱哥快坐,刚睡着呢。” 邱富海放轻脚步凑过去,看着婴儿粉嫩的脸蛋直咂嘴:“这眉眼,跟金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着从红布包里掏出个梨木盒子,打开来,银锁子和银手镯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锁面上錾着 “长命百岁”,手镯上坠着小铃铛,一碰就叮当作响。 “这是你姐特意找人给打的,” 邱富海把银饰往梁金涛手里塞,“她说秀芬生孩子她不能亲自过来,这就算给孩子补的见面礼。” 梁金涛捏着冰凉的银锁,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让我姐费心了,这手艺真精细。” “她那人就这样,闲不住。” 邱富海往椅子上一坐,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给自己倒水,“说起来我还得怨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吭声?要不是我打去村部找梁金水,还被蒙在鼓里。” “这不是想着刚生下来事多,等安稳了再报喜。” 梁金涛挠挠头,“再说从祖厉县到这儿路不近,不想折腾你们。” “折腾啥?” 邱富海瞪了他一眼,“去年要不是你跑前跑后地张罗,你姐哪能怀上?现在你添丁,我能不来?” 他呷了口水,继续往下说道:“我前天就想过来,你姐非说再等等,她掐着日子算,说秀芬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 我等不住,昨天下午往村部打电话说找你二哥,接电话人说你二哥跟媳妇去市里了。 我一细问,果然你秀芬生了,昨天下午就跟单位请好假了。” 赵秀芬忍不住笑:“林姐有心了,还记着我的预产期。” “她记这些比记我的生日都准。” 邱富海笑起来,忽然压低声音问梁金涛,“对了,你那狗头金处理了没?前阵子我单位一个小领导还跟我念叨,说县银行有收这个的渠道。” 梁金涛往门口看了看,低声道:“没卖,我用它做抵押从银行贷了款。” “贷款?” 邱富海眼睛一亮,“多少?够不够你开收购站的本钱?” “五千块,差不多够了。” 梁金涛坐到床边,“还是咱俩以前商量的那样,把收购站挂靠在县公司名下,带秀芬来医院之前我跟我八爸说好了,就用他的院子,简单拾掇拾掇就能开张。” “能贷出来五千块不容易啊!” 邱富海点头,“我跟单位分管这一块的副经理提过这事儿,他说手续好办。 我的意思是等孩子满月了,你到县上我带你过去找他。 对了,有件大事跟你说——”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你姐那国外的亲戚,昨天已经到沪市了。” 梁金涛心里一动:“我姐的舅舅?” “就是他,” 邱富海眼里闪着光,“听说一路往西考察,得费不少日子呢,下个月中旬到省城,估摸着能赶在你嫂子生孩子前到铜都市。 到时候说不定要去你那儿看看,你可得有个准备。” 赵秀芬在旁边听得认真,轻声问:“林姐那位亲戚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说是搞制造业的,在国外开了好几家工厂。” 邱富海喝了口水,“你嫂子说,她舅舅这次回来,探亲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投资,在国内建厂啥的。” 梁金涛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忽然笑了:“这倒是巧了,我正愁收购站的销路呢。” “可不是嘛,” 邱富海拍了他胳膊一下,“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给你指条明路。不过你也别太当回事,先把眼前的药材生意做扎实了才是正经。” 正说着,婴儿突然哼唧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赵秀芬赶紧轻轻拍着,梁金涛往暖壶里倒了点热水,用小勺温着奶水。 邱富海看着小两口忙乎,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纸包:“差点忘了,这是你嫂子让我带的红糖,祖厉县城里再没有比它更好的了,让秀芬泡水喝。” “又让林姐破费了。” 赵秀芬接过纸包,红糖的甜香混着奶香飘散开。 邱富海看了看表:“我得赶下午的班车回去,你姐肚子里怀着两个,我不放心。 她现在走几步路就喘,昨天还跟我念叨想吃你家种的西红柿。” “等出了院,我让金涛给林姐捎一篮子下去。” 赵秀芬笑着说。 送邱富海到医院门口,日头已经有些毒辣。 邱富海往公交站走了几步,又回头低声说道:“对了,贷款的利息要是太高,跟我说一声,我找银行的老熟人问问!” 梁金涛挥挥手:“知道了,邱哥慢走!” 回到病房时,赵秀芬正拿着银手镯在孩子手腕上比划,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逗得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瞅着。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婴儿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邱哥说的那亲戚,真能帮上忙?” 赵秀芬抬头问。 “不好说,” 梁金涛坐到床边,“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先把收购站开起来再说。” 他拿起那个银锁子,轻轻挂在孩子脖子上。 “你看这锁,真沉。” 第227章 重然诺守信之人 北川湾乡通往四十八军户乡的土路上,一辆草绿色的解放牌卡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扬起阵阵黄尘,车斗里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堆着几块用来固定货物的木板。 “小刘,过了前面那座吊桥,就是峡口村了吧?” 驾驶座上的张振铭推了推鼻梁上的蛤蟆镜,目光投向远处横跨在黄河上的吊桥。 那吊桥为单链加劲钢桁架载重桥,两端由高 十多米的索塔拖起粗壮的钢绳形成弧形。 被从鹞子翻身峡吹来的山风吹拂下,微微晃动,看着有些惊险。 司机小刘握着方向盘,打了把方向避开路上的石块:“张股长,没错,过了吊桥再走二里地,就是麻家巷口。 梁金涛说让咱们到那附近打听,就会找到他的家。” 张振铭 “嗯” 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打鼓。 半个多月前在酒桌上和梁金涛约定好交五千斤金银花,当时看着那小子拍胸脯保证的样子挺靠谱...... 解放卡车驶过吊桥时,木板发出 “嘎吱嘎吱” 的呻吟,钢绳在风中绷得笔直。 张振铭扒着车窗往下看,浑浊的河水在桥下翻涌,惊得他赶紧缩回身子。 “这桥有些年头了吧?” 他拍了拍仪表盘上的积灰。 小刘轻轻踩住油门,让卡车用十码的速度往前行驶:“张股长,这个我还真知道。 这座铁桥号称‘华夏农民第一桥’,为单链加劲钢桁架载重汽车桥,两端由高 15 米的索塔拖起粗壮的钢绳形成弧形。 主桥一孔跨度 130 米,另有引桥 3 孔,主桥墩河床底面距离桥面 8.04 米,其基础为埋置式。 桥身全长 192.4 米,桥面净宽 4 米,两边是 0.8 米宽的人行道。 吊桥没有建成之前,四十八军户想的人们只能依靠羊皮筏子、小木船或钢丝绳扯船渡河,过河翻船事故屡见不鲜,给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和安全隐患。 1967 年 4 月 25 日,建桥工程正式破土动工,期间遇到了很多困难,但都被四十八军户乡的人给解决了。 1970年4月27日,大桥建成竣工,5月1日举行了隆重的通车典礼,据说参加祝贺的两岸群众有近四万人。” 说到这里,小刘停顿了一会儿,开着大卡车驶离吊桥,上了乡里的土路。 “看起来,你小子之前没少跟着邱富海来这里啊。” 张振铭笑呵呵地说道。 小刘打了个哈哈,故作神秘地说道:“张股长,我听很多四金龙乡和四十八军户乡的人说,吊桥建成通过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峡口村有位‘最可爱的人’有成老爷子。 他背着冲锋枪在吊桥站岗三年,保卫吊桥的安全,因为在那特殊的年代,吊桥是战备桥。” 俩人说着话,大卡车终于稳稳停在了麻家巷口。 张振铭踩着脚踏板跳下车,蛤蟆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审视的眼睛。 距离巷口不远,一个残破的院落外面,歪歪斜斜立着个木牌,红漆写的 “梁记收购点” 已经褪色,箭头指向东边。 他拽了拽笔挺的的确良衬衫,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上来——半个多月前在酒桌上,梁金涛拍着胸脯保证五千斤金银花如数交货,可这穷乡僻壤的,哪像藏着大宗药材的样子? “小刘,你在这儿看着车,我去问问路。” 张振铭整了整衣领,朝着巷子里走去。 土路上的浮尘没过脚踝,两旁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几只鸡在垃圾堆里刨食。 他接连问了两个蹲在墙根抽烟的老汉,对方都是朝巷尾努努嘴,那眼神像是看个外乡傻子。 踏上中街,朝着灯山楼跟前走了一段距离,他看见了一个老汉说的那座院子。 院墙好些地方是用胡基垒的,豁口处用石头砖块混合着胶泥堵着,院里的土坯房低矮,烟囱里冒着缕缕轻烟。 院门虚掩着,反倒是靠着院墙的厕所居然按着一扇门。 张振铭心里 “咯噔” 一下,这要是被骗了,怎么跟那些老关系交代?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院里突然传来女人的说笑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紧接着,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中年妇女掀开门帘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 “你是?” 赵山花原本要去给鸡喂食,一瞥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陌生人,下意识把身子往厨房里面挪了挪。 张振铭赶紧上前推开院门,掏出工作证:“同志你好,我是北川湾收购站的,找梁金涛。” “找金涛啊?” 赵山花眼睛一亮,“他在我八爸家呢,我带你去。”她转身朝堂屋里喊,“六妈,我带客人去找金涛!” 屋里传来廖凤英的大嗓门:“让他赶紧把药材点数,别让领导等急了!” 赵山花出门前没忘了给鸡喂食,当着张振铭的面用那个豁口的粗瓷碗从袋子里挖出一些粗粝玉米面,撒在地上。 张振铭跟着赵山花往村子深处走,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又悬起来。 这梁金涛住得也太寒酸了,难不成真拿不出五千斤药材? 转过拐角,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梁福朝家的院子比刚才那院大了两倍,院墙用石头砌得整整齐齐,院里晾着的金银花堆成小山,青石板上、屋檐下,到处都是摊开的药材,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金涛,来客了!” 赵山花朝正蹲在药材堆前的人影喊道。 梁金涛猛地回过头,手里还攥着根冰草绳。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脸上笑开了花:“张股长,可把你盼来了!” 张振铭站在院门口,蛤蟆镜差点滑掉——院子里晾着的金银花足有几十麻袋,几个老人正蹲在青石板上捆扎药材,动作麻利得很。 “这…… 这些都是?” 他往前走了两步,鼻尖萦绕着金银花的清香。 “五千斤,前天就凑齐了。” 梁金涛拽过旁边一个大麻袋,解开绳结,“张股长你验验,都是二茬花,成色绝对过关。” 张振铭抓起一把金银花,花瓣厚实,绒毛清晰可见,确实是上等货。 他心里暗暗咋舌,这梁金涛果然是重然诺守信之人,办事真的靠谱。 第228章 都是自家人 “六爸,八爸,这位是北川湾收购站的张股长。” 梁金涛朝院里喊道。 正在捆药材的梁福圭和梁福朝抬起头。 梁福圭叼着旱烟袋,手里还攥着冰草绳;梁福朝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木耙子往旁边一放。 “张股长快请坐。” 梁福朝搬过个马扎,“金涛这阵子天天念叨,就怕误了交货日子。” 张振铭坐下时,瞥见墙角堆着的土大黄,叶子绿油油的泛着光。 他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那些土大黄笑了:“你还真收这个?” “备着有用。” 梁金涛淡淡地笑说道。 梁福朝正用木耙子翻动摊在青石板上的金银花,阳光透过叶隙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着光斑。 张振铭捏着那卷好的旱烟,黄纸卷得歪歪扭扭,烟丝还从缝里漏出来不少。 他学着梁福圭的样子,用火柴在鞋底划着火,凑到烟卷跟前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 ——” 辛辣的烟味直呛嗓子眼,张振铭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烟卷也差点掉地上。 梁福圭蹲在旁边 “嗤” 地笑出声,烟袋锅在青石板上磕了磕:“城里干部就是不适应这个,还是抽你的纸烟吧。” “别介六爸,” 张振铭好不容易顺过气,“你跟我八爸的手艺真地道。” 他瞅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堆,语气里带着实诚的佩服:“这金银花晒得干湿正好,绒毛都带着劲儿,比收购站那些半吊子货强多了。” 梁福朝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木耙子往旁边一靠:“干庄稼活就图个实在。金涛说你是贵人,特地交代要把最好的货留着,不敢糊弄。” “啥贵人啊,” 张振铭摆摆手,从兜里掏出盒带过滤嘴的烟往老人手里塞,“我跟金涛是兄弟,您老也别跟我见外。说起来我还得谢您,要不是您老帮着盯着,这五千斤药材哪能这么利索凑齐?” 梁福朝没接烟,指了指墙角的旱烟筐:“抽这个惯了,辣得够劲。” 他抓起一把刚晒干的柴胡,根须上还带着泥土的印记,“你别看这玩意儿不起眼,去年有收药的想压价,金涛非说这是正经山地货,硬多卖了两分钱。” 张振铭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八爸您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市面上混子多,就缺金涛这种实诚人。 前阵子有个货主拿土大黄当大黄塞进来,要不是我盯着紧,差点让公司亏了上千块!” 烟卷重新叼在嘴里,“入乡就得随俗,要不然多生分啊!!” “那混小子心眼子多着呢,” 梁福朝哼了声,嘴角却带着笑,“前儿个还蹲在院里跟我算账,说等这批货结了款,就给秀芬买台电风扇,月子里不受罪。” 张振铭 “嘿” 了一声,拍着大腿:“这小子就是这点好,疼媳妇!八爸您放心,这趟货款我亲自盯着办,保证三天内到账。 对了,您老要是有啥难处尽管开口,我在县公司还有几分薄面,办事比金涛这愣头青利索。” 梁福朝翻动药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时眼里带着掂量:“真当自家人?” “那还有假!” 张振铭往青石板上磕了磕烟蒂,语气斩钉截铁,“我张振铭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认的就是金涛这份情义。 往后您老就是我亲八爸,谁敢在峡口村找梁家麻烦,先问问我车斗里的钢管答应不!” 梁福朝看着张振铭眼里的热乎劲儿,突然笑了,抓起一把最厚实的金银花往他兜里塞:“拿着泡水喝,败火。” 张振铭没客气,揣着花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虚情假意能堆成山,今儿在这土院子里,倒真尝着点实打实的热乎气。 金涛瞅着张振铭正跟八爸凑在一块儿说笑着抽烟,悄悄拽了拽要往院外走的赵山花的衣角。 “大嫂,等会儿再走。” 他往厨房方向偏了偏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中午留张股长在这儿吃饭。” 赵山花愣了一下,手里还攥着从灶房顺的抹布:“留公家人吃饭?要不要去供销社割点肉? 我瞅着这位张股长穿着的确良衬衫,怕是吃不惯咱农家饭。” 她往张振铭那边瞟了一眼,见对方正拿着八爸的旱烟袋比划,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听说这种戴蛤蟆镜的干部都讲究,万一不合口味......” “不用不用。” 梁金涛赶紧摆手,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故意说道,“他跟别的干部不一样,昨儿在收购站还跟我蹲在地上啃玉米饼呢。” 他往八爸家的鸡窝方向努了努嘴,“把西墙根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杀了,那鸡肥着呢,够炖一大锅。” 赵山花还是犹豫:“真不用买肉?我听你二哥说,上次苟副乡长来村里,光猪肉就割了五斤,还嫌炒得不够嫩。” 她捏着抹布的手紧了紧,“这可是县公司的股长,万一招待不好......” “大嫂你放心。” 梁金涛笑了,眼角的纹路挤成一团,“张股长那天跟我喝酒时还说就爱吃炖鸡汤。” 他往菜园子方向指了指,“地里的茄子、辣子、西红柿都红透了,摘点回来凉拌,再烙上几个包谷面甜馍馍,比饭馆的菜香。” 赵山花看着小叔子笃定的样子,心里还是打鼓。 她自小在村里长大,见多了公家人下乡时的挑剔——去年有干部来检查农田,喝不惯井水要喝白糖水,吃惯了精米嫌玉米面剌嗓子。 眼前这位张股长穿着锃亮的皮鞋,裤线挺得笔直,怎么看都不像能咽得下粗粮的样子。 “要不我还是去割二斤肉?” 她又往院外挪了挪脚,“就当是给秀芬补身子,顺便......” “真不用。” 梁金涛按住她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得赵山花胳膊有点痒,“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奇怪,咱们要是弄一堆肉菜,反倒让他不自在。”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再说这老母鸡是自家养的,菜是院里种的,干净实惠,比供销社的肉强多了。” 赵山花瞅着小叔子眼里的认真劲儿,终于点了点头:“行,听你的。不过鸡杂得留着炒辣椒,我瞅着张股长抽烟那么凶,吃点辣的正好解腻。” 第229章 农村家常菜 梁福朝家的院子里,烟囱早早地就冒出了袅袅炊烟。 赵山花和六妈廖凤英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杀鸡的咯咯声、摘菜的簌簌声、柴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赵山花手起刀落,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扑腾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她麻利地褪毛、开膛,鸡杂被细心地收拾出来,打算做成辣子鸡杂。 廖凤英则在菜园里摘菜,红彤彤的西红柿、紫莹莹的茄子、绿油油的辣子,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篮子。 “这西红柿看着就沙甜,洒点白糖凉拌肯定好吃。” 廖凤英颠了颠篮子,脸上带着笑意。 赵山花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 “腾” 地一下窜了起来:“六妈,张股长真能吃惯咱这粗粮?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金涛说能就能,那小子心里有数。” 廖凤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再说了,这鸡是你八爸自己养的,菜是院里种的,干净又实在,比那些饭馆里的强多了。” 梁福朝家的堂屋被临时收拾出来当饭堂,八仙桌用丝瓜瓤子擦得锃亮,木面上的纹路里还嵌着新蹭的木屑。 靠墙摆着的四条长条凳是梁河涛打发韦小强从村部借来的,凳腿上新鲜的刨痕还泛着白,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映出细碎的光尘。 张振铭趴在炕桌上打盹,确良衬衫被压出几道褶皱,蛤蟆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被烟味熏得发红的眼睛。 赵山花端着鸡汤进门时,木盆沿刮过门框的 “吱呀” 声把他惊醒,他猛地抬头,嘴角还沾着点口水,慌忙用手背擦了擦。 盆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六爸梁福圭、八爸梁福朝老哥俩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铜烟锅,起身象征性地拍打了一些屁股,前后脚进屋坐到一条长凳上。 八爸梁福朝拿起筷子轻轻一挑,油花在汤面凝成半透明的薄膜,就破开,露出底下炖得酥烂的鸡肉,骨头缝里还渗着血丝般的红油。 “张股长,快趁热吃!” 这鸡我养了差不多快三年了,平时舍不得杀,专等着待客用的。” 还有句话老爷子没说出来——这原本是给我侄媳妇秀芬补身子的,现在便宜你小子了。 张振铭搓着手上的烟味,鼻子使劲嗅了嗅,喉结跟着动了动:“香!光闻这味儿就知道地道。” 他瞥见旁边白瓷盘里红亮亮的鸡杂炒辣子,鸡心鸡肝裹着油光,辣椒段泛着焦香,眼睛瞬间亮了,“这菜下酒绝了!” 梁金涛拎着两瓶子金城特曲从外面进来,瓶身上的标签被摩挲得发皱,瓶口还沾着点上次没擦净的酒渍。 他刚走到门口就喊:“张哥尝尝这个,我爸藏了半年的好酒,上次我想偷喝被他追着打了半条巷。” “哟,这可是稀罕物!” 张振铭接过酒瓶,掂量了两下,瓶底还沉着点酒渣,“上个月单位有活动,饭桌上摆的就是这种酒,可不便宜呢。” “小刘还在卡车那边守着吧?” 梁金涛往门外瞅了瞅,“我去叫他进来吃饭,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看车。” 正要进门的韦小强急忙说道:“哥,我去吧,你陪张股长说话。” 他刚走到院里,就见赵山花撩开厨房的门帘端着一盘菜出来了,步子迈得又大又稳,系在腰里的围裙被风掀起一角。 巷子里的浮尘没过脚踝,韦小强踩着 “咯吱” 作响的塑料凉鞋往巷口走,远远就看见一个人蹲在卡车轮胎旁抽烟,军绿色的司机帽扣在膝盖上。 “刘师傅,吃饭了!” 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卡车铁板上弹回来,带着点回音。 小刘掐灭烟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不去了吧,我得看车,万一有人不小心打破车玻璃咋办?” “哪能呢,咱村人实诚。” 韦小强拽着他往回走,“我哥为了招呼你跟张股长,特意杀了只老母鸡,你不吃点垫垫,下午开车哪有力气?” 小刘被拽得踉跄了两步,拗不过只好跟着走,路过围观的村民时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进院子的时候他特意把帽檐压得低了些,瞅见桌上的菜,眼睛里闪过丝惊讶——他原以为乡下待客就俩素菜,没想到真有整盆的鸡。 “小刘师傅快坐!” 梁金涛起身往他手里塞了双新筷子,竹筷头上还留着点毛刺,“开车不能喝酒,我给你盛碗鸡汤,补补力气。” 张振铭已经拧开酒瓶,酒液 “咕嘟” 一声倒进粗瓷碗,泛起细密的泡沫。 他分别给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一人面前放了一碗,然后举着碗冲梁金涛扬了扬,对两位老人说道:“六爸、八爸,我借金涛的酒,敬您二位!” 梁福圭端起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圈褐色的酒渍,他仰头 “咕咚” 一声就灌下去大半,喉结滚动的幅度像吞了个鸡蛋。 放下碗时胡子上挂着酒珠,他用袖子胡乱一抹,粗声粗气地笑:“张股长这酒够劲!比我那散装的烧刀子强多了!” 梁福朝推了推老花镜,用筷子夹起块鸡胸脯,小心翼翼地剔着骨头:“我六哥就这急脾气,张股长别见怪。” 他把剔好的肉往张振铭碗里送,“尝尝这鸡,菜园子里散养的,吃虫子长大的,肉紧实。” 张振铭连忙用碗接住,鸡肉刚入口就尝到股淡淡的香,没有饲料鸡的腥气。 他咂咂嘴:“两位大师傅的手艺绝了!比县城饭馆炖的强十倍。” 说着夹起块带骨头的,连肉带汁吸得滋滋响,油星子溅到衬衫上也不在意。 梁金涛给小刘盛了满满一碗鸡汤,黄澄澄的汤里飘着葱花:“刘师傅多喝点,这鸡炖了俩钟头,我六妈特意加了当归,补气血。” 小刘捧着碗小口抿着,鸡汤烫得他直缩脖子,眼里却透着实诚的笑。 “你爸不过来了?” 六爸梁福圭夹了一筷子茄辣西,抬头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梁金涛。 “我让韦小强去叫了,他说邱股长开来的大卡车不能没人看,估计这会儿已经过去了。” 梁金涛如实回答道。 第230章 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的 最后一块玉米饼子被张振铭塞进嘴里。 他拍着鼓起来的肚子,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眼角的笑纹挤成一团:“舒坦!这顿饭吃得比过年还香。” 梁福圭用牙签剔着牙,烟袋锅重新叼回嘴里,火星在昏暗中明灭:“张股长要是不嫌弃,以后路过就来家里吃,让我老婆子给你炖羊肉。” “那可一言为定!” 张振铭笑着摆手,起身时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这肚子里揣着老梁家的鸡汤,下午干活都有劲了。” 赵山花和廖凤英已经开始收拾碗筷,碗碟碰撞的叮当声混着两人的笑骂声从厨房传出来 ——赵山花嫌六妈把鸡骨头往泔水桶里扔得太响,廖凤英则笑她刷碗用了半块肥皂。 梁金涛往小刘手里塞了把水果糖:“刘师傅含块糖,解解腻。” 水果糖的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映得小刘黝黑的脸膛都亮了几分。 “谢谢梁老板。” 小刘剥开块橘子味的糖塞进嘴里,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他看着院里堆成小山的药材,忍不住感慨:“你们家这生意可真红火,我跑了三年车,没见过哪个村能收这么多药材。” “都是沾了张股长的光。”梁金涛往张振铭那边努努嘴,见对方正跟六爸和八爸凑在一块儿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他在县公司门路广,以后还得靠他多提携。” 张振铭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俩哈哈大笑。 梁福圭拍着张振铭的肩膀,烟袋锅里的烟灰簌簌往下掉,落在对方崭新的衬衫上也不在意;梁福朝则用袖口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 韦小强坐在院门外的石碾子上啃早苹果,脆响在安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 他看见郭得旺和武多福在巷口探头探脑,故意把苹果核往那边扔,吓得两人慌忙缩了回去,这才扭头得意地冲梁金涛眨了眨眼。 “该干活了!” 梁金涛拍了拍手,院子里的热闹瞬间收了声。 梁福海把烟袋往腰里一别,捞起墙角的麻袋,稳稳地朝堆放药材的地方走去。 韦小强已经去牵骡车,铃铛声悠悠扬扬地传来。 张振铭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幕,忽然对小刘说:“你瞅着吧,老梁家这日子,指定要往上涨了。” 小刘望着院里热火朝天的身影,又看了看院墙外面探头探脑的村民,含着糖使劲点头——他跑过这么多村子,从没见过哪家能像老梁家这样,一大家子拧成一股绳往前奔。 那股子精气神,比院里晒着的金银花还要鲜亮。 梁金涛从墙角拖出两根粗麻绳,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六爸,八爸,咱分工来!” 梁福圭把烟袋锅往黑布鞋底上重重磕了磕,“啪嗒” 几声,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在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 他随手将烟袋别在腰间的布带上,布带磨得发亮,还沾着些风干的草屑。 抓起墙边那根油光锃亮的扁担,木头被磨得光滑如玉,两头的铁钩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那是常年挑重物磨出来的包浆。 “我跟你八爸负责装袋,你跟小强扛。” 他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门口走进来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扬声喊道,“二哥,你来得正好!” 梁福海手里攥着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还没熄灭,看见院里堆成小山的药材,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这是都收拾妥当了?” 他往老六身边凑了凑,目光在那些捆得整齐的金银花上打了个转,“看着成色不错,张股长指定满意着呢,对吧?。” 正在跟梁金涛核对药材数量的张振铭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见梁福圭对来人喊 “二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邱富海之前提过,梁金涛的父亲排行第二。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着对梁金涛说:“兄弟,这想必就是伯父吧?你陪哥哥过去认识认识。” 梁金涛说了句“好”,走过去拽了拽父亲的胳膊:“爸,这是北川湾收购站的张股长。” 又转向张振铭,“张哥,这是我爸梁福海。” 梁福海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在裤子上蹭了蹭,伸出粗糙的大手:“张股长,劳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掌心的老茧又厚又硬,那是几十年握锄头、扶犁耙磨出来的印记。 张振铭连忙握住他的手,只觉得被硌得生疼,脸上却笑得热络:“伯父您太客气了!我跟金涛是兄弟,这都是应该的。” 他上下打量着梁福海,见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眼神却亮得很,忍不住感慨道,“伯父,不是我夸,金涛这股实在劲儿,一看就是您教得好! 办事靠谱,说话算数,现在这年头,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那是你不知道这小子今年之前有多坏!” 梁福海在心里如是想。 他摆摆手说:“这小子以前不懂事,现在能踏踏实实做点事,全靠张股长多照应。” 顿了顿,眼神变得恳切起来,继续往下说道:“张股长,金涛年轻,不懂的地方多,你要是瞧得起他,以后多带带他,让他跟着你学做买卖,把这药材生意做大,也让村里人都能跟着挣点钱。” 张振铭心里一动,看着梁福海眼里的期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认真的梁金涛,拍着胸脯说:“伯父您放心!我跟金涛既然认了兄弟,就没有不帮的道理。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他的! 等这批货交了,咱们再合计合计,把收购点的规模扩一扩,保准让峡口村的药材走出这山沟沟!” 梁福海听得眼睛发亮,抓起旱烟杆在掌心磕了磕:“那我先替金涛谢过张股长了!” 说着就要往张振铭手里塞烟荷包,“尝尝这个,自家种的烟叶,劲儿足。” 张振铭笑看一眼正在看自己的六爸梁福圭,也不推辞,接过来闻了闻,呛人的烟味里带着点土腥气,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他往梁金涛肩上拍了拍:“听见没?伯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这份心意!” 梁金涛重重点头,看着父亲和张振铭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第231章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梁河涛走了进来。 粗布褂子上还沾着上午捆药材的草屑。 “金涛,咋弄?” 梁河涛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锄头有些变形。 “哥,一会儿骡车装满了,你和爸跟着骡车去麻家巷口盯着解放车,别让孩子往车斗里爬。” 梁金涛把韦小强拽到跟前,“小强跟我扛麻袋,六爸八爸清点药材的数量。” 韦小强挺起胸脯,手里攥着半截冰草绳:“涛哥放心,我年轻,多扛几袋没问题!” 这小子自被梁金涛收编后,天天跟着六爸梁福圭学捆药材,晒得黝黑的脸上透着股干劲。 梁福朝已经搬来个木凳,踩上去够着屋檐下的麻袋:“先搬晒透的,这玩意儿金贵,别蹭掉绒毛。” 他小心翼翼地把捆好的药材抱下来。 每捆都用冰草绳勒得笔直,上面还别着小竹牌,写着 “五斤”“十斤”。 梁金圭抓起扁担,两头各勾住一个麻袋,腰杆一挺就把药材挑起来,脚步稳健地往院外走。 扁担在他肩头 “咯吱” 作响,磨得发亮的木头浸着经年累月的汗水,泛着暗红色的光。 “六爸慢点!” 梁金涛在后头喊,自己则跟韦小强抬起一个大麻袋。 袋子刚离地就晃了晃,韦小强没站稳,踉跄着差点摔倒,梁金涛赶紧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稳住!这袋三十斤,别闪了腰。” 韦小强咬着牙直起身,脸憋得通红:“没事涛哥,我能行!” 两人抬着麻袋往骡车上放,影子在地上被阳光拉得老长,像两条笨拙的扁担。 院门口很快围了些看热闹的村民。 张寡妇抱着孙子站在核桃树下,指着院里的药材跟旁人念叨:“老梁家这是发了啊,这么多药材,得卖多少钱?” 旁边的老汉抽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响:“听说卖给县公司了,人家派卡车来拉,指定不便宜。” “前阵子吴有成还说金涛收药材是瞎折腾,现在看看谁折腾出模样了?” 议论声传到巷口,梁福海往烟斗里磕着烟灰,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梁河涛则拦着几个想往解放车跟前凑的半大孩子:“去去去,车斗高,别摔着!” 张振铭站在卡车旁边,看着梁家人有条不紊地忙活,时不时跟小刘说两句。 小刘靠在车头抽烟,眼睛却盯着搬药材的韦小强,见那小子搬着麻袋经过墙角时,故意顿了顿,露出袋底的土大黄叶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梁金涛还真收土大黄?” 小刘嘀咕道。 张振铭笑了笑,没接话。 他刚才在院里就瞧见了那堆土大黄,梁金涛说 “备着有用”,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小子看着实诚,心眼却活泛,倒是个做买卖的料。 药材往车上装的时候,梁金涛特意让韦小强把那袋土大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还用根红绳系了个结。 韦小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搬的时候故意大声喊:“涛哥,这袋土大黄放哪儿?” 梁金涛脸一变,厉声说道:“鬼吼什么!怕别人不知道?” 随即又正色说道:“拉到地方了先别往卡车上装,必须得混装。” “哥,你别生气,我知道怎么做了。” 韦小强赔着笑脸,重重点头。 这话刚落,眼角的余光就看见巷尾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缩了回去——正是郭得旺和武多福。 骡车轱辘碾过麻家巷口的碎石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 车斗里码得齐整的药材麻袋随着颠簸轻轻摇晃,金银花的清香混着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 韦小强牵着缰绳的手勒得很紧,大红骡子打着响鼻,蹄子在地上刨出浅坑,车头上挂着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大哥,到了!” 韦小强朝身后喊了一声,梁河涛正坐在另一辆骡车的车辕上,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记。 梁河涛 “哎” 了一声,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骡车稳稳停在解放卡车旁边。 日头已经爬到头顶,卡车的铁皮车厢被晒得发烫,小刘早就站在车厢挡板上等着,手里还攥着根用来撬麻袋的铁棍。 “刘师傅,麻烦搭把手!” 梁河涛跳下车,解开固定麻袋的麻绳,粗粝的手指被勒出红痕也不在意。 司机小刘笑说道“我刚把车厢门卸了,搭着跳板就能往上送。” 梁河涛跳下车,解开固定麻袋的麻绳:“刘师傅受累了,这天儿够热的,等装完车让金涛给你买瓶橘子汽水。” “哎,不用不用!” 小刘摆手笑了,“你们这药材闻着就香,比拉化肥舒坦多了。” 他踩着跳板跳下来,帮着搭好木板,“来,我在上面接,你们递就行。” 麻家巷口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一个新剃了光头的中年汉子凑到梁河涛的跟前,羡慕地说道:“河涛,你兄弟看了真能折腾,这得卖不少钱吧?瞧这卡车装的,怕不是能换台电视机?” 梁河涛憨厚地笑,从兜里掏出哈德门,给凑过来帮忙的几个汉子散烟:“都是托张股长的福,能让村里人多挣点是真的。” 烟盒里的烟不多了,他特意给帮忙搭跳板的王老汉多塞了两支,“表叔,您老慢点,别闪着腰。” 王老汉叼着烟往车斗里瞅:“这金银花晒得干,准能卖上好价钱。前阵子吴有成还在村口说风凉话,现在看看——” 他没说完,却朝卡车方向竖了竖大拇指。 韦小强趁众人忙着搬药材,悄悄拽过两袋土大黄往卡车后斗挪。 麻袋蹭过地面发出沙沙声,他故意压低声音喊:“刘师傅,这两袋轻点放,张股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小刘在车厢里应了一声:“知道了!” 眼角余光瞥见麻袋上特意系的红绳,心里犯嘀咕,却没多问。 巷尾的老槐树下,郭得旺拽了拽武多福的胳膊:“看见了吧?已经装了两麻袋土大黄了。我就说梁金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吧,不卖假货他能赚到钱?” 武多福盯着韦小强把麻袋塞进车厢角落,狠狠点头:“赶紧回去告诉吴老板!这下发财的机会来了!” 俩人对视一眼,猫着腰往四社方向跑,布鞋踩在浮尘里溅起一溜黄烟。 第232章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这边梁河涛正跟帮忙的村民道谢。 他一边散烟一边憨厚地笑说道:“受累了受累了,回头让我弟给大家伙买糖吃!” 他接过韦小强递来的毛巾擦汗,“金涛说让咱抓紧装,张股长下午还要赶回去交差。” 小刘站在车厢里喊:“还有最后五袋!装完就能捆绳了!” 他往车斗里垫了块木板,“这药材码得真齐,比上次拉的棉花整齐多了。” 韦小强扛着最后一袋金银花往上送:“都是六爸跟八爸捆的,说不能让张股长觉得咱乡下人办事糙。” 一个多小时后,五千斤药材总算装完了。 张振铭站在卡车旁数着账本,忽然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兄弟,这批货成色顶尖,等见着那几位合伙人,我跟他们争取一下,给你每斤再多算点。” 梁金涛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谢谢张哥了!” “谢啥!!” 张振铭往车厢里瞥了眼,心领神会地笑说道,“那几麻袋特殊货我自己找地方处理了。 对了,再备三千斤黄芪,下月初我还来拉。” 张振铭没问梁金涛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掺假,把土大黄装到卡车上,直觉告诉他这小子这么做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配合他,等卡车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把系着红绳的麻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掉就完事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这也让梁金涛真切地感受到了,前世的张振铭为什么会把生意做的那么大。 这个人,着实聪明,都不用合作伙伴开口,就能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 梁金涛笑着伸出手,跟张振铭重重一握之后,点头说道:“没问题!保证按你要的成色备齐!” 张振铭从裤兜里掏出个红纸包,边角被攥得有些发皱,递过来时手指还在微微摩挲:“来的时候只想着拉药材,不知道你媳妇生孩子了,临时准备了这个,你别嫌寒碜。” 梁金涛连忙摆手:“张哥这是干啥,心意领了,东西不能收。” “拿着!” 张振铭把纸包往他手里塞,力道带着不容推辞的热络,“给孩子买两尺花布做件小衣裳,算是我这当叔的一点心意。” 他往卡车上瞥了眼,见小刘在韦小强的帮助下正在捆绳子,压低声音补充道,“你嫂子做月子的时候,跟你媳妇一样,正赶上三伏天,太辛苦了。 下次我过来老母鸡就别再杀了,留着让她多喝点鸡汤,需要什么东西的话给我打电话。” 红纸包虽轻,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梁金涛捏着那层薄薄的红纸,能感觉到里面纸币折成的方块。 他想起刚才装车时张振铭对土大黄的默契,心里一暖:“张哥这份情,我记下了。” “跟我还客气啥?” 张振铭拍了拍他胳膊,转身朝卡车走去,“咱俩既然开始搭伙倒腾药材了,以后就不分彼此了,再不要说见外的话。” 梁金涛站在原地看着红纸包,阳光透过纸层映出淡淡的绿意——是几张崭新的绿票子。 他忽然想起八爸说的 “真心换真心”,看着张振铭上车的背影,攥紧纸包的手微微发紧。 这趟买卖,赚的何止是药材钱。 卡车发动时,小刘探出车窗喊:“梁老板,下次给我留两只你们家的老母鸡!” 冷不防张振铭抬手在他后脑勺轻拍一下,笑骂道:“你小子嘴比我还叼。 人家媳妇正在做月子,需要老母鸡汤补身子,等你娶上媳妇有了孩子,老母鸡需要多少我给你送多少。” 小刘一缩脖子,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卡车卷着尘土驶向吊桥方向,梁金涛站在麻家巷口一直在招手相送。 在他身后,梁河涛跟韦小强一人牵着一头骡子,有样学样,也在挥手。 三友药材收购站的院子里。 吴有成正蹲在磅秤旁抽烟,烟蒂扔得满地都是。 杨栓娃蹲在他对面,手里拿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嘴里骂骂咧咧:“这都快半个月了,梁金涛才给老张那里送了两车药材,难道这小子真的攀上高枝?” “急个屁!” 吴有成把烟蒂踩灭,唾沫星子溅到地上,“他能有啥门路?顶多就是糊弄些小药贩子,真要直接跟县公司打交道,不出三天就得栽跟头。”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跟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虽说自己手段用尽,每天过来收到药材数量还算客观,但是只要梁金涛一天不关门,就一天不能松懈。 正说着,院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得旺和武多福跌跌撞撞冲进来。 俩人跑得满头大汗,粗布褂子都湿透了,贴在背上能看见骨头架子。 “吴……吴老板!” 郭得旺扶着墙喘气,嗓子眼里像堵着团棉花,“看……看见了!” 吴有成猛地站起来,心里咯噔一下:“看见啥了?是不是梁金涛的药材卖不出去,堆在院里发霉了?” “不是!” 武多福抢过话头,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们俩在麻家巷口看得真真的!县公司的大卡车都开进村了,梁金涛正往车上装药材呢!” 坐在阴凉处的王二狗凑过来,撇撇嘴,嘟囔一句:“装药材有啥稀奇的? 咱们隔三差五就要给北川湾收购站交好几百斤货呢。” “关键是土大黄!” 郭得旺急得直跺脚,唾沫星子喷了王二狗一脸,“韦小强那小子,偷偷摸摸往卡车上搬了好几袋土大黄! 梁金涛还跟他使眼色,让他混在金银花里装!” “啥?” 吴有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把揪住郭得旺的衣领,“你看清楚了?真是土大黄?” “错不了!” 武多福拍着胸脯保证,“麻袋上还系着红绳呢,韦小强搬的时候,梁金涛还故意骂他,怕别人听见!我跟得旺在巷尾蹲了半个多小时,看得真真的!” 杨栓娃也激动起来,手里的木棍 “啪” 地往地上一摔:“我就说那小子没安好心!表面上装得老实,背地里净干些掺假的勾当!” 第233章 有样学样推责任 吴有成松开郭得旺,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好啊,梁金涛,你跟我玩这套! 以为找了县公司的门路就能上天?掺假卖药,这要是捅到县里,看你还怎么翻身!” “吴老板,我跟武多福现在就去举报他?” 郭得旺摩拳擦掌,“让他牢底坐穿!” “急啥?” 吴有成阴恻恻地笑,“现在举报,顶多让他赔点钱。要我说,咱得学着他点。” 他凑近杨栓娃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梁金涛敢这么做,证明咱俩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从明天开始,咱们往送北川湾收购站送的药材里面多掺点。” 杨栓娃眼睛一亮:“对啊!咱就说是跟着梁金涛学的,到时候把责任全推给他!” “还是老杨你聪明!” 吴有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闪着狠光,“咱现在就去仓库,把那些土大黄全找出来,下午送北川湾的货,多掺三成!” 说完这番话,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丢过去,又说道:“郭得旺,一会儿了你跟武多福再去盯着点,看梁金涛接下来要干啥。 郭得旺抬手轻松地接住丢过来的纸烟,轻轻捏了捏,感觉还剩十多根,心头狂喜,和武多福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哎!” 俩人转身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又被吴有成叫住。 “记住,别让梁金涛跟他的人发现!” 吴有成厉声说道,“要是坏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知道了吴老板!” 俩人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晚一步挨揍。 王二狗已经把仓库门打开,里面堆着不少半干的药材,墙角还堆着几麻袋土大黄,是他跟郭得旺、武多福这半个多月挖来的。 杨栓娃走过去,站在库房门口看了几样,扭头问跟过来的吴有成:“老吴,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让二狗他们三个人再去挖点!” 吴有成走过去踢了踢麻袋,土大黄的根须从袋口露出来,带着股土腥味。“够了,先把这些卖出去再说。” 他蹲下来,抓起一把土大黄跟金银花混在一起,掂量了掂量,“再加点沙子,看着更像那么回事。” 杨栓娃笑着应道:“还是老武你想得周到!等梁金涛被县公司拉黑,这峡口村的药材生意,就全是咱的了!” 吴有成阴恻恻地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回荡,惊得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梁金涛被县公司的人抓起来的样子,看到自己的收购站人来人往,大把的钞票往兜里揣——到时候,他要让整个四十八军户乡都知道,谁才是真正能说了算的人。 阳光透过仓库的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着那堆掺了假的药材,泛着诡异的光泽。 留下王二狗在库房掺假,俩人回到专门拾掇出来的办公室里。 吴有成把搪瓷缸子往缺腿的木桌上重重一墩,茶渍溅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深褐色的污渍。 “王二狗这废物!” 他咬着牙骂道,指关节因为攥得太紧泛出青白,“让他去金家园子村收药材,三天!整整三天!连根药渣子都没带回来!” 杨栓娃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角撇出一丝冷笑:“那金天恩是属土虫的,滑得很。 前阵子他跟梁金涛搭伙,韦小强那小子天天骑着二八大杠在周边村子转,把收药点都铺到了邻县边界,王二狗能收到才怪。” “我早说过金天恩这个人不简单!” 吴有成猛地站起来,站在裤腿上的土大黄的根须簌簌往下掉,“去年他还在四处打零工,现在翅膀硬了,敢跟咱抢生意?” 杨栓娃慢悠悠地说道:“老吴息怒,金天恩那点本事,全靠梁金涛在背后撑腰。 你没见他收药的价钱比咱高两成?这是烧钱铺摊子,长不了。” “可王二狗回来说,金家园子村周边的药农都跟金天恩签了协议,说是卖给他能当场结钱。” 吴有成烦躁地抓着头发,“再这么下去,金天恩的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望着远处梁金涛家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必须让金天恩转过来帮咱,哪怕多花点钱。” “多花钱?” 杨栓娃嗤笑一声,往墙角啐了口唾沫,“梁金涛已经把金天恩的胃口喂大了,咱们这时候插一腿,图啥?” 吴有成转身瞪着他:“图啥?图他能把梁金涛的货源掐断! 只要金天恩把周边药农的药材转卖给咱,梁金涛拿什么跟县公司交差?到时候别说掺土大黄,他就算掺金砂都没用!” “老武你是急糊涂了。” 杨栓娃示意吴有成坐下,从怀里掏出烟盒,“金天恩是啥人?见利忘义的主儿。 他现在帮梁金涛,无非是觉得能捞好处。 等梁金涛被县公司抓了把柄——” 他故意顿了顿,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到时候不用咱去找他,他得哭着喊着来求咱收他的药材。” 吴有成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可这得等到啥时候?王二狗已经空跑三天,再拖下去,梁金涛的第二批货都该发了!” “急啥?” 杨栓娃点燃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郭得旺亲眼看见梁金涛往卡车上装土大黄,张振铭就算现在没发现,等这批货卸到县公司仓库,保管露馅。 到时候县公司的处罚下来,梁金涛轻则赔钱,重则蹲局子,金天恩能不慌?” 他往吴有成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那小子在金家园子村可是坐地户,梁金涛一倒,他没了收药材的本金,又尝到了做买卖的甜头,到时候咱再伸把手,别说代理费,他倒贴钱都愿意!” 吴有成的眉头渐渐舒展,却还是有些犹豫:“张振铭跟梁金涛走得近,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可能!” 杨栓娃弹了弹烟灰,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咱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求金天恩,是等着梁金涛栽跟头。 这几天让王二狗别去了,就在家歇着,顺便放出风去,说梁金涛收的药材要出大事。药农们一慌,金天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234章 两个吉利日子 眼瞅着梁念平的满月酒就快到日子。 赵鹏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踩着点寄到了四金龙乡邮政所。 大红封皮的通知书在赵泰宁手里攥得发热,老泰山蹬着二八大杠,载着秀芬妈直奔梁金涛家。 老两口特意登门找梁福海,双方要好好合计合计,这升学宴和满月宴的日子可得错开,不然赵家亲戚来回跑两趟不说,肚子里的油水没消化完,哪还有胃口吃第二顿? 这年月的农村,虽说能够吃饱穿暖了,肉还是稀罕物。 平常日子里,谁家不是洋芋面条子就自己种的凉菜,也就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才能敞开肚皮吃几顿肉。 俩家宴席要是凑得近了,共同的亲戚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责怪赵泰宁和梁福海这俩亲家考虑事情不周全。 八爸梁福朝家的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梁福海、赵泰宁俩亲家盘腿坐在马扎上,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分坐两旁,四个老人面前的粗瓷碗换了好几茬热水,烟蒂在青石板上堆成了小山。 梁丰年两口子被二儿子梁金来接去县城检查身体了,要不然肯定也会被梁金涛请过来。 大伯过来提不提意见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得把父亲的亲哥哥尊着。 “亲家,你儿子的升学宴我看就定在初七,七上八下,升学就得往上走!” 六爸梁福圭磕了磕烟袋锅,烟丝末子溅到裤腿上。 赵泰宁慢悠悠地卷着旱烟,一边想一边说道:“初七怕是不行,鹏云他大舅舅家那几天新房上梁呢,我们一家得提前过去帮忙。” “那十五?月圆人圆,多吉利!”八爸梁福朝推了推老花镜,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满月酒十五正合适。” 六妈的声音从院墙外面传进来:“十五我娘家侄子娶媳妇,我们两口子要是不去,会让人笑话的。” 六爸梁福圭瞅着自顾自进了老八家菜园子折菜的老伴,嘴里嘟囔说道:“又得搭十块钱的人情。” 梁金涛在旁边添着热水,听着四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日子从初一数到三十,愣是没个定论。 韦小强蹲在墙角翻晒药材,手里木头做的三股叉把黄芪拨得均匀,忍不住偷偷朝梁金涛挤眼睛——这架势,怕是要从日头当午吵到日头西斜。 忽然,梁福海 “啪”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身:“我真是老糊涂了! 俩孩子的好日子,哪能这么瞎琢磨? 亲家,走,咱找明白人去!” 赵泰宁愣了愣,随即想到了赵泰宁口中的“明白人”是谁,笑说道:“还是亲家想得周到!” 俩人前后脚出了院子。 梁金涛提着热水壶从厨房出来,只看见老泰山跟老父亲的背影。 院里传来六爸和八爸的嘀咕声: “二哥这一下总算醒过神了,咱咋就忘了白家巷子里那位?” “可不是嘛,咱四个磨破嘴皮也顶不上人家一句话!” 梁金涛听得直乐,扬声喊道:“六爸、八爸,你们就等着听我白家表叔妈的准信吧!” 白家巷子里的老宅子,又厚又高的土坯墙爬满了牵牛花。 姓杨的白家表叔妈家的院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风一吹沙沙响。 梁福海刚要敲门,里头传来个清亮的女声:“是福海老哥?进来吧。” 推门进去,就见一中年妇女坐在葡萄架下纳鞋底,银簪子在青丝秀发里闪着光。 看似普通的妇女,却是四十八军户乡公认的 “神人”。 正月给邱富海两口子算过求子吉日,一个多月后林沛夏就有了身孕,从此名声更响了。 “他表叔妈,又来麻烦你了。”梁福海把俩喜事一说,赵泰宁赶紧递上红纸,“想请你给孩子们选个好日子。” 妇女放下鞋底,接过红纸蘸着茶水写了俩生辰八字。 她指尖在字上点了点,眼睛微闭,陷入沉思状。 葡萄叶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啊晃,梁福海和赵泰宁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推算。 半晌,她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旧历书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说:“鹏云这孩子命里带文星,升学宴定在七月初三,卯时开席,紫气东来,前程似锦。” 她又翻了几页,指尖在一个日子上顿住:“念平这娃是水命,满月酒宜定在七月廿二,辰时摆酒,水土相济,岁岁平安。” 赵泰宁心里默算,初三到廿二,中间隔了十九天,不多不少,正好够亲戚们消化初三的油水。 他抬头看梁福海,见亲家眼里闪着光,就知道俩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妇女把历书合上,徐徐说道:“初三宜动土开市,对应升学;廿二宜嫁娶添丁,合着满月。 俩日子都避开了黑道日,且中间隔着三旬,礼数上周全,肚子里的油水也耗得差不多了。” 赵泰宁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还得是你呀!这日子掐得,比算盘珠子还准!” 梁福海掏出兜里的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他表叔妈,你这份情,我们记着了。” 妇女没接,指了指墙根的药草:“等开席那天,给我留个座就行了。” 出了白家巷子,日头已经往西斜了。 赵泰宁一路哼着小曲:“亲家,这日子好!初三我让秀芬她妈蒸两笼白面馍,再杀只羯羊,保证让亲戚们吃舒坦!” 梁福海跟在旁边,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我让金涛去北川湾割二十斤五花肉,再打两桶散酒。 咱得让村里人瞧瞧,赵家的大学生有出息,梁家的孙子也壮实!” 俩人说说笑笑往回走,路过灯山楼时,正撞见梁金涛跟韦小强往这边走。 见俩老爷子一脸喜气,梁金涛就知道事办妥了,笑着迎上去:“爸,日子定了?” “定了!” 梁福海把日子一说,赵泰宁指着女婿笑说道,“金涛,初三那天你可得早点起,你带着鹏云给亲戚们敬酒!” 梁金涛笑着应下来,眼角瞥见韦小强偷偷朝他竖大拇指——有姓杨的白家表叔妈这 “神人” 坐镇,俩宴席准保顺顺当当,到时候梁念平满月宴的肉香,怕是能飘遍半个峡口村。 第235章 到底谁才是措手不及 三天后的清晨。 日头刚爬过峡口村的堡子山头,金色的光就泼在了梁福朝家的院子里。 韦小强正蹲在青石板上翻晒新收的黄芪,三股木叉把药材拨得匀匀实实,空气中飘着清苦的药香。 突然,一阵“突突突”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震得院墙上的牵牛花藤簌簌发抖。 “是解放卡车!” 韦小强直起身,眯眼瞅着麻家巷口——虽然看不见,他还是能够想象得到,军绿色车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老地方。 然后车门 “哐当” 一声打开,张振铭跳下来,军绿色的确良衬衫扎在裤腰里,手里还攥着副蛤蟆镜,脸上带着点刻意为之的严肃。 梁金涛刚把最后一捆金银花捆扎好,听见动静直起腰也朝麻家巷口方向看了一眼。 约莫七八分钟后,张振铭笑呵呵地走进院子。 司机小刘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帆布包。 见了梁金涛就咧嘴笑:“梁老板,我们张股长说要来个突然袭击!” 张振铭把蛤蟆镜往额头上一推,目光扫过院子:“金涛,我估摸这你这几天又收了不少好货,我特意绕过来看看。” 他嘴上说得随意,眼睛却跟雷达似的在药材堆上打转。 前些天才把这个院子腾空,梁金涛果然有几下子,这么快就又收了这么多药材。 可当视线落在北墙根那几堆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上时,张振铭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最上面的金银花晒得金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旁边的黄芪根条粗壮,切口处透着淡淡的黄;还有几麻袋柴胡,根须上的泥土都细心筛过了。 “这……” 张振铭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戳了戳金银花捆,“这才几天啊,你就收了这么多?” 梁金涛笑着递过搪瓷缸:“张哥先喝口水,这都是我金家表兄跑深山里收来的。” 对于农村的习惯称呼,张振铭还是知道的。 梁金涛口中的这个“金家表兄”,应该跟真正意义上的表兄不沾边。 这时,金天恩在梁金涛眼神的示意下,手里拿着本记账簿,走过来对张振铭说道:“张股长来得巧,我正合计着把这两天的货点清楚呢!” 张振铭没接小刘递过来的水杯,而是径直走到药材堆前:“先点数!小刘,把磅秤提过来!” 小刘麻利地把磅秤提过去,张振铭亲自上手,抓起一把金银花看了一眼,说道:“先算一等品!” 梁金涛和金天恩在一旁帮忙搬药材,韦小强则蹲在旁边记数字。 八爸没事干,回屋补觉去了。 阳光越来越烈,张振铭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捆三等柴胡过秤时,他手里的笔在账本上顿了顿,抬头看梁金涛的眼神都变了。 “一等药材八十公斤,每公斤八块五,合计六百八十元;二等药材六十公斤,每公斤五块三,合计三百一十八元;三等药材四十公斤,每公斤四块,合计一百六十元……” 梁金涛拿着账本念,指尖在数字上点了点,“总共是九百五十八元。” 张振铭咂了咂嘴,伸手去掏钱包,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这次过来完全是临时起意,身上只带了九百块现金,本以为绰绰有余,没想到还差五十八块。 小刘在旁边看得清楚,赶紧从帆布包里摸出钱包:“张股长,我这月工资刚发,先顶上!” “这怎么好意思……” 张振铭话没说完,小刘已经数出五十八块递过来。 梁金涛接钱时,注意到小刘钱包里就剩几张毛票了,忍不住笑:“刘师傅,回头我请你喝橘子汽水!” 钱货两清,张振铭揣好账本,往石凳上一坐,终于露出了实诚的笑:“金涛,你这效率真没得说! 我跟你说,下月十五号,对方还要一批货,量比这次还得翻一倍,你这儿能凑齐不?” 梁金涛朝金天恩努了努嘴:“这得问我们金代理。” “金代理?” 张振铭一愣,看向金天恩的眼神带着诧异——他还以为梁金涛是自己一手操办。 “张股长别见怪,” 梁金涛解释道,“最远的那个村子都是我金家表兄在跑,他比我清楚底细。” 金天恩顿时挺直了腰板,往前凑了凑:“张股长,前几天我往四道蚬子跑了趟,那地方偏,药农手里压了不少货,就是路难走,拉一趟得雇三个壮劳力。” 他顿了顿,见张振铭听得认真,又说,“要是不用我往回拉,让他们直接送到这儿,一千多公斤货,我一个人盯着,顶多五天就能凑齐!” “好!” 张振铭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小刘得先拉废品回县城,这批药材先存在八爸家,明天中午我让他专程来拉。” “没问题,” 梁金涛应道,“货既然给了张哥,你说咋安排就咋安排。” 他转头对金天恩说,“表兄听见了吧?张哥要的量大,回去后该加人加人,钱不够就跟我说,千万别省着。” 金天恩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每收一斤药材能抽三分到一毛的代办费,量大了,他赚的自然也多。 “放心吧金涛,都是自家事,我指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正说着,梁金涛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张振铭的胳膊:“张哥,有个事儿想麻烦你,我想明天跟秀芬坐你的卡车去趟县城。” 张振铭往梁金涛家的方向瞅了眼,笑着打趣:“孩子还没满月吧?离得开奶瓶子?” “离开一两天没问题,” 梁金涛乐道,“我六妈和大嫂轮着照顾,五九那小子不挑嘴,喂点米汤也能糊弄半天。” 金天恩在旁边突然插话:“张股长,要是你们的大卡车能直接开到金家园子就好了!我跟小强赶骡车送药材,一趟得走一个多钟头,颠得骨头都散架。” 梁金涛心里一动——前世金家园子因为位置偏僻的缘故,相对毕竟落后。 可是后来,金家园子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反而成为四十八军户乡四个村里面出行最方便的村子。 因为开往县城和市区的两路公交车都把终点站社在那里。 第236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张振铭看向小刘:“金老板说的那地方,路好走不?” 小刘刚抽了口烟,吐了个烟圈:“没去过,不过听这意思,怕是不好走?” 八爸梁福朝正好从屋子出来,听到后说:“小刘师傅,路倒是平,就是靠近山根那段,被水冲了好些沟,最深的能没过膝盖,手扶拖拉机都得慢慢挪。” “那怕啥!” 金天恩拍着胸脯,“要是卡车能去,我雇人拿铁锨修!到时候让梁老板骑他那二八大杠带我先去探探路,哪儿不行修哪儿,保证平平整整!” 梁金涛瞅着金天恩——这老小子平时看着木讷,关键时刻脑子转得还挺快。 小刘踩灭烟头,咧嘴笑:“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听张股长的。” 张振铭没接话,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他在琢磨,要是能把路修通,以后收药材确实方便,说不定还能把收购点设到金家园子去。 见气氛有点沉,梁金涛赶紧打圆场:“路的事儿慢慢说,老表兄,你回去后先把消息放出去,今天拉来的这几种药材,就说收购价每斤再提二分。” “提价?” 金天恩眼睛一 ——价高了,药农才愿意送货,他的代办费自然也水涨船高。 “对,” 梁金涛点头,“让大伙儿都知道,跟着咱干,亏不了!” 金天恩乐得合不拢嘴,匆匆跟张振铭、梁金涛打了招呼,就赶着骡车往金家园子去了。 他得赶紧把提价的消息传开,说不定今下午就能多收几麻袋药材。 送走张振铭和小刘,梁金涛揣着那九百多块钱回了家。 先去堂屋里看了一眼。 屋里静悄悄的,梁五九躺在炕上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奶渍。 厨房里,赵秀芬坐在灶前烙饼,玉米面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味飘满了屋。 “回来了?” 赵秀芬抬头笑了笑,用锅铲把饼翻了个面,“张股长没说啥吧?” “说啥?净夸咱效率高!” 梁金涛把钱往炕桌上一放,哗啦一声,绿票子散了一桌子,“明天跟我去县城,给鹏云弟挑身新衣裳,最主要的是得给你买几身应季的服装。” 赵秀芬眼睛亮了,手里的锅铲都差点掉了:“真能去?那可太好了!我正愁俩宴席的东西没着落呢——六妈说五九的满月宴得挂红布,鹏云弟的升学宴得备糖块,正好一起买了。” “都听你的,” 梁金涛走过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等咱儿子满月宴的日子近了,咱就开始搭棚子,请亲戚,保证把事情办得风风光光的。” 赵秀芬的脸颊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红,轻轻点头:“嗯,让村里人都瞧瞧,咱梁家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 小两口不知道的是,睡在堂屋炕上的小五九,似乎在梦里听懂了父母谈话的内容,小嘴动了动,发出一声软糯的呓语,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钱票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映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的上午,阳光慵懒地洒在峡口村的泥土地上,给这个宁静的小村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小刘开着大卡车“轰隆隆”地驶入村子,扬起一片尘土,最终在麻家巷口稳稳停下。 张振铭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环顾四周,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几分熟悉与高兴。 因为这次的药材不是很多,梁金涛没让六爸和八爸帮着干,自己跟大哥梁河涛、韦小强往院门外的骡车上一趟一趟地转运。 很快就装满了一骡车,梁河涛跟韦小强牵着骡子走了。 司机小刘没过来,在卡车那等着装车。 趁着这空档,张振铭心中一动,把梁金涛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和好奇:“兄弟,通过这几次打交道,我发现你挺会做生意的,头脑灵活,路子也广,怎么就住着破房子呢?这跟你的本事可不太匹配啊。” 话音刚落,张振铭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有些不妥,怕伤了梁金涛的自尊,赶忙又补了一句,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容:“兄弟,你可别误会啊,我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就是觉得按照你现如今赚钱的速度,那钱就跟流水似的往兜里进,你怎么着也得整个一砖到顶、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住着也舒坦不是?” 梁金涛听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张哥,不瞒你说,前两年我太不定性了,整天就知道胡吃海喝耍钱,也没干啥正经事儿,挣的钱都让我给糟蹋了。 就我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还是我爸年轻的时候辛辛苦苦盖起来的。 后来我要结婚,我哥一家三口为了给我腾地方,就搬出去另起院子了,我这相当于是白捡了一座院子。” “哟嗬……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浪子啊!” 张振铭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眼睛看了梁金涛一眼。 心里暗自嘀咕:仅仅胡吃海喝耍钱就能把好好一个家败成那个样子?我信你个鬼! 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梁金涛尴尬地干笑一声,挠了挠头说:“嘿嘿……刚回头时间不长,以前不懂事,现在知道错了。” 张振铭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回头就好,回头就好……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只要别再哪天又控制不住,再去耍钱玩赌就行。” 梁金涛坚定地说道:“这回肯定是不能重蹈覆辙了,我得像我几个老子一样甩开膀子干,好好过日子,把以前浪费的时间都补回来。” 张振铭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肯定地说道:“好!兄弟你就好好干,攒足了钱,明年咱就盖他个全砖房! 到时候缺啥少啥的,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绝不含糊。” 梁金涛笑着点头,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行啊!那我就加劲儿干,明年咱们坐砖房里喝酒,那才叫一个痛快!” 第237章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振铭嘿嘿一笑,豪爽地说:“没事儿,用着我的地方,你就说话。 砖厂、木料厂不是跟你吹,咱都有熟人!” 提到房子,梁金涛心头一动,忍不住向杨栓娃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小子通过倒腾药材,赚了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盖起了一砖到顶的七间大瓦房。 自己重生回来,该享受的,在那边都享受过了。 老婆年轻漂亮,迟几年住新房子也没事;孩子还小,等他长大了,峡口村里再好的房子大概也留不住他那颗向往外面世界的心。 只是,老爸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到了该享福的年纪,却因为自己之前的混账事儿,被气得住到大哥家的门房里去了,想想就心疼。 还有六爸两口子和八爸,这些年也没享着啥福,今年过来不遗余力地帮自己,这份情谊比山还重。 咱不是有狗头金吗?这东西再有价值,干放着不利用,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早点让它发挥作用,改善家人的生活,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里,梁金涛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张振铭拍了拍装有药材的麻袋,转头对梁金涛说道:“你八爸家的这个院子好是好,就是距离正路有点远,得亏你有两架骡车,要不然转运也挺费事的。 昨天你那个姓金的代理倒是说句正经话,如果大卡车能直接开下去,不但你省事,我也省事了。” 梁金涛心说,我倒是想修路,可是前世的经验告诉我,有些事还真不是有钱就能干的,那得政府出面。 他有点担心地说道:“张哥,我有点老调重弹了,咱们老这么干,不太妥当吧? 大卡车毕竟是县公司的运输车啊,咱们这么随意安排,万一被上面查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张振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神随意地扫向麻家巷口方向。 这几次过来,司机小刘都把大卡车停在那里。 他当着坐在不远处树荫下喧谎的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两位老人的面,笑呵呵对梁金涛说道:“小刘那小子嘴严着呢,只要咱们不声张,他绝对不会多嘴。 再说了,到时候给他弄两瓶好酒,再塞个红包,他保准乐得屁颠屁颠的,别说让他跑这一趟,就是让他天天往你这边跑,他都愿意,说不定还能把车开得比平时还快,给你挂个‘高速档’呢!” 梁金涛还是有些犹豫,说道:“张哥,我对小刘不太熟悉,不过看着挺老实的,可公车私用这毕竟不是小事啊。万一他哪天喝多了,或者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咱们可就全完了。 而且又一次我听邱富海说,县公司也有相关规定,运输车辆必须按照既定路线行驶,咱们这样私自改变路线,万一出了什么事,上面追究下来责任就大了。” 张振铭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哎呀,金涛兄弟啊,小心驶得万年船是没错,可是我觉得你太小心了。 这年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咱们这么做也是为了工作更高效,即便公司的领导知道了,我敢说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再说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呢,你怕啥?你就放宽心,按照我说的做,保证不会出问题。” 梁金涛听了张振铭的话,心里更加认定,他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用单位的车,肯定更单位的某位,或者某几位头头脑脑有利益往来。 彻底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就故作谨慎地说道:“那好吧,张哥,我听你的。不过咱们还是得小心点,尽量别让人发现。” 张振铭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就对了嘛,放心,我心里有数。” 药材全部装上大卡车,六妈的洋芋面条子也做好了。 一回生二回熟,张振铭跟司机小刘也没客气,就着凉拌韭菜和几根黄瓜,汤汤水水吃了两大碗。 赵秀芬这边也把小五九跟六妈和大嫂赵山花安顿好了。 临出门,她按照梁金涛教的,躲着人挤了一罐头瓶子奶,叮嘱六妈说喂之前用开水热一下。 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冰箱,所以挤多了也放不住,加上天气又热,所以也就够孩子吃一顿。 至于小五九再饿了的话吃什么,赵秀芬相信六妈跟大嫂做的比她这个亲妈都好。 大卡车的驾驶室在外面看挺宽敞的。 三个人坐着也不显拥挤。 可当梁金涛跟赵秀芬两口子上去之后,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确实拥挤得有些难受。 车身随着路面的颠簸而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本就狭小的空间里肢体接触得更频繁。 两边的车窗玻璃早就降下去了,道路的原因车速一直起不来,所以即便有风,车厢的温度还是热的厉害。 梁金涛生怕挤疼了赵秀芬,更担心挤的次数多了还在奶孩子的她要出洋相,便不自觉地老往张振铭这边靠。 他的身体一点点地挪过来,胳膊肘时不时地碰到张振铭,把张振铭原本就局促的空间挤压得更小了。 张振铭被挤得实在有些急眼了,对梁金涛说道:“喂,梁老板,别再往我这边挤了!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再挤下去,我都得直接坐档杆子上去了,让小刘还咋开车啊!” 梁金涛听了,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道:“我这不是怕挤着我媳妇儿嘛,她身子骨弱,可经不起这么挤。” 张振铭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说道:“你要是真怕挤着弟妹,你干脆让她坐你身上得了,这样既不挤别人,她还能舒服点。” “我看行!”梁金涛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嬉皮笑脸地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秀芬,问道:“媳妇儿,来,我抱你呀,这样咱俩都不挤啦。” 赵秀芬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和她围在头上的那条新头巾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她又羞又恼,嗔怪道:“当着张股长跟小刘的面,啥话你都往外说!你不要脸,我还得要呢,真是的……” 第238章 准是俩大胖小子 虽然已经出月子了,又是大夏天,根本不会发生被吹感冒这种事,但赵秀芬临出门六妈还是硬给她系上了新头巾。 梁金涛却还不死心,接着说道:“你看,那你怕啥的呢!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梁金涛说完这话后,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张振铭正瞪大了眼睛,在那跟他翻眼珠子呢,那模样仿佛在说“你小子还来劲了”。 张振铭没好气地侧过脸,对嘴角一直含笑不说话专心开车的小刘说道:“看见了吧,有了媳妇学会知冷知热了。 岁数也不小了,又有正经工作,媳妇很容易找的。” 小刘嘿嘿嘿地笑了笑,说了句“我尽量”。 一听他说“我尽量”,张振铭把被梁金涛挤得难受的气都撒出来了,吼道:“尽量个屁啊!你小子我还不清楚,在磨蹭下去,人家的二胎都生下了。” 卡车 “突突突” 地颠簸着往前跑,车厢里的燥热混着路边玉米地的青草气扑面而来。 赵秀芬把新头巾往紧了系了系,鬓角的碎发还是被风扫得贴在脸上。 她偷偷瞟了眼梁金涛,见他正跟张振铭挤眉弄眼,脸颊不由得又热了几分。 “终于快到北川湾了。” 张振铭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小刘的肩膀,指着前方收购站的大院子说道,“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下车。 金涛兄弟,按理你们小两口第一次去县城我应该尽尽地主之谊招待,可我觉得就你疼自己媳妇的劲头,我绝对撑不到县城就得被你挤死。” 梁金涛嘿嘿一笑,说道:“好饭不怕晚,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跟秀芬专门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说着话,就到北川湾乡收购站的大院路口了。 小刘 “哎” 了一声,踩了脚刹车,卡车慢悠悠地停下。 等赵秀芬跟梁金涛下车后,张振铭这才拽过帆布包,临下车前又回头叮嘱:“小刘,把剩下的药材送到上次我带你去过的那个地方,别忘了找王保管签字。” “知道了张股长!” 小刘笑着回应道。 “见了邱股长带我问好。” 张振铭冲梁金涛丢下一句,顶着满头大汗冲进收购站。 他之所以这一次不坐车去县城,并非真的嫌车厢挤,而是知道梁金涛肯定找邱富海有事,自己去了反而不好。 等梁金涛跟赵秀芬上来后,小刘才重新挂挡起步,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道:“梁老板,邱股长家在东头巷子里,进了县城拐两个弯就到了。 我先把你俩送过去再去交货。” 卡车上不止拉着药材,还有梁金涛让韦小强从自己菜园子里摘的新鲜的茄子辣子西红柿黄瓜等菜蔬。 另外还有两只大公鸡。 不用提醒小刘也知道这两口子进县城是要去谁家。 “小刘师傅,不麻烦吧?” 梁金涛笑问道。 “麻烦啥?这几次我可没少吃你家东西。一脚油门的事儿。” 小刘笑着说道。 “那就谢谢了。” 梁金涛说着话,把两盒哈德门放到了档把位的旁边。 赵秀芬往车窗外瞅,北川湾乡的街面比村里热闹多了,供销社的红砖楼亮得晃眼,路边还有摆摊卖西瓜的,黑皮瓜上的白霜看得真切。 “辛苦刘师傅了,等你下次再来拉药材,让金涛请你吃手抓羊肉。” 赵秀芬轻声说道,脑海里却全是儿子的模样。 小刘嘿嘿笑:“嫂子客气啥,梁老板这生意越做越大,以后肯定要常来常往呢。” 他说着缓缓踩下油门,打了一把方向盘,卡车车轮碾过石板路 “咯噔咯噔” 响,往三十多公里外的县城驶去。 一路不停。 赶下午上班前,就到祖厉县城了。 小刘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拉着梁金涛跟赵秀芬两口子七拐八拐,时间不长就到了东头巷子。 他把车停稳之后,指着巷道里面说道:“梁老板,嫂子,到地方了,前面那扇蓝漆门就是邱股长家。” 梁金涛说了声谢谢,跳下车,转身把赵秀芬扶下来,又抓着车厢门爬上车斗,把两个袋子取下来。 一个袋子里装着他让韦小强从自家菜园子里摘的西红柿、辣子、西红柿、黄瓜等新鲜菜蔬。 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只捆住双脚使劲扑腾的大公鸡。 “这两只鸡可是正宗乡下喂养的,给邱股长媳妇补身子,比菜市场里面卖的强。” 小刘开着车离开之前笑着说。 邱富海推着自行车出门,车把上还挂着蓝布包,正要去上班。 远远地看到梁金涛和赵秀芬,眼睛顿时亮了:“金涛?秀芬?你们咋来了!” 他赶紧把车支好,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拽着梁金涛的胳膊高兴地说道:“快进来快进来,你姐早上还念叨你们呢!” “邱哥这是要上班?” 梁金涛提着东西跟着往前走。 “可不是嘛,刚要去上下午班。” 邱富海拍着大腿,“你们来了我还上啥班!等着,我去单位请个假!” 他把梁金涛跟赵秀芬送进院子,顾不上进屋就说道:“媳妇,金涛兄弟跟秀芬妹子来了。 金涛、秀芬,千万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出了院子,跳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 梁金涛把提在手里的两个袋子放到西边墙角的阴凉处。 “你说谁来了?”客厅里面传来林沛夏慵懒的声音。 走出来才掀起门帘,就看见了笑嘻嘻站在小院里的梁金涛跟赵秀芬。 林沛夏扶着腰,肚子已经挺得老高,脸上带着孕相特有的红润。 声音顿时就变的激动和欢快起来:“金涛?秀芬?你们咋有空来了! 老邱人呢?这个家伙,都奔四张的人了,还这么着急忙慌。” “邱股去单位请假了,说他一会儿回来。” 梁金涛笑嘻嘻地说道。 “林姐,我俩特意从乡下带了点新鲜菜。” 赵秀芬上前扶了她一把,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这肚子,我不是医生都能看出来是双胞胎。 看着就壮实,将来准是俩大胖小子。” 第239章 人不到可以礼得双份 林沛夏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把俩人往屋里让:“快进屋坐,我这身子笨得很,也没法给你们倒水。 金涛,到了姐家就跟在你家一样,吃啥喝啥你自己招呼自己。 哦,对了,” 她指着放在电视柜旁边的一个纸箱子,“早上我还跟老邱说呢,让他想办法把这箱鸡蛋带给你们,秀芬要奶孩子用得着。” 赵秀芬才要说客气话。 梁金涛就说道:“姐给的,咱俩回去的时候提上。” 赵秀芬知道林沛夏因为梁金涛的穿针引线才怀上孩子一事,早就在心里把梁金涛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了。 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拿的话林沛夏肯定会不高兴。 可是听到梁金涛这么说,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林沛夏笑说道:“这才对嘛。 秀芬,我娘家里再没什么人了,早就认下金涛这个弟弟了,你是他媳妇,那就是我弟妹,到了姐姐家可不能见外。” 小院里传来公鸡奋力扇动翅膀,试图从尼龙袋子里挣脱出来的声音。 林沛夏才要开口埋怨小两口大老远来就来了,还带那么多东西。 “乡下东西不值钱,” 梁金涛就笑着说道,“鸡是自家养的,菜是院里种的,比城里买的干净。 姐,你刚才才说过咱俩可是亲亲的姐弟关系,你可不能挑我跟秀芬的理。” “行行行,以后你们再往我这里提东西,我照单全收。”林沛夏说笑着起身,“只顾着说话了,连一口水都没让你们喝。” 赵秀芬看林沛夏的样子要去厨房,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拦住说道:“林姐,你坐着我去弄。” 林沛夏笑了笑,很听话地又坐下了。 说实话,虽然客厅到厨房的距离并不远,但这段日子被邱富海跟公婆伺候的,确实懒得动弹。 秀芬推开厨房门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淡淡的煤气味——不是乡下灶台的烟火气,是城里煤气罐特有的味道。 厨房比自家堂屋还亮堂,白瓷砖墙映着日光,墙角的煤气灶擦得能照见人影,而她要找的烧水壶就摆在灶台上,银亮的壶身光溜溜的,连个壶嘴都透着陌生。 她走到灶台前,手指在光滑的台面蹭了蹭,指尖沾了点细灰。 这烧水壶跟家里的黑铁锅完全不一样,没有木柄,没有壶耳,底座还拖着根黑电线,像条没睡醒的蛇。 赵秀芬犹豫着拧开水龙头,水流 “哗哗” 冲进壶里,溅在瓷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可等她把壶放到灶台上,才发现这里没有灶眼——邱富海家根本没有乡下那种泥土灶台,做饭烧水全靠这些带电线的铁家伙。 她捏着壶把转了两圈,电线在手里绕成个结。 小院外面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客厅里飘来林沛夏和梁金涛的说话声。 赵秀芬的脸慢慢发烫,手心也沁出薄汗——在乡下她是做饭的好手,到了城里却连壶水都烧不明白,要是被人瞧见,该多丢人。 她偷偷掀开厨房门帘一角,眼睛刚对上客厅的方向,就看见梁金涛正朝这边望。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飞快眨了眨眼,嘴角往下撇了撇——那是只有他能看懂的求救信号。 梁金涛果然立刻起身,跟林沛夏说了句 “我去看看水烧开没”,就快步走了过来。 刚进门就被赵秀芬拽到灶台边,她压低声音,指尖点着烧水壶,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这个……我不会用。” 梁金涛瞅着那银亮的电水壶,差点笑出声——前世他在香江住总统套房时,比这高级十倍的智能水壶都用过,这玩意简直是小儿科。 但他看着媳妇攥紧围裙的样子,笑意突然就咽了回去:赵秀芬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铜都市人民医院,哪里见过电水壶? “别急,我教你。”他拿起壶底座,把电线插头插进墙上的插座,“咔哒”一声轻响,底座边缘亮起盏小红灯。 “你看,先通电,再把壶放上去。”他把装了水的壶稳稳搁在底座上,又按下壶身上的舌状开关,“最后按这个,等灯灭了水就开了。” 话音刚落,水壶里就传来 “滋滋” 的轻响,底座下的电热丝开始发热,水面慢慢泛起细小的气泡。 赵秀芬盯着那不断翻滚的水泡,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就…… 开始烧了?不用添柴?” “不用,”梁金涛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巾,“城里人家都用这,快得很。” 他想起刚才媳妇求救的眼神,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刚才是不是怕被林姐笑话?” 赵秀芬拍开他的手,往客厅方向瞥了眼,嗔道:“别闹!人家第一次见这东西嘛。”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松了口气——原来这铁家伙用起来这么简单,梁金涛教一遍就记住了。 水烧开时 “啪” 地跳了闸,小红灯灭了。 梁金涛先倒了杯递给赵秀芬:“先润润喉。” 又找出林沛夏家的白糖罐,往三个玻璃杯里各舀了两勺,冲了甜茶端进客厅。 林沛夏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接过茶杯时笑了:“刚还跟金涛说,你们来得巧,我正想喝口甜的。” 她抿了口茶,看向赵秀芬,“小五九满月宴定在哪天了?我这身子怕是去不了乡下,到时候让老邱多捎点礼过去。” “定在七月廿二了。” 赵秀芬一提起儿子,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林姐安心养胎,人到不到无所谓,心意到了就行。” 话刚说完,她突然捂住嘴——“人到不到无所谓”这话太没分寸了。 脸颊 “腾” 地烧起来,她手指抠着沙发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梁金涛赶紧接话:“她这是实在话。换做是我,还得说‘邱哥人可以不来,礼得按双份备’呢。” “你脸皮才厚!” 赵秀芬又气又笑,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心里那点尴尬早散了——有他在,再窘迫的场面都能变得轻松。 第240章 留客 林沛夏看着小两口拌嘴,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茶几的糖罐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电水壶还静静立在厨房灶台边,壶身上的水汽慢慢凝成水珠,顺着银亮的壶身往下淌,像极了乡下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陌生却温暖,就像这对突然闯进城里的小夫妻,带着泥土气,却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邱富海推着自行车进院时,车铃 “叮铃” 响了两声,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沾着点汗渍,人还没进门就扬着手里的假条喊:“搞定!王主任说让我安心陪客,下午的账让小李替我算。” 自行车后架上挂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五花肉,油星子把油纸浸出深色的印子。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邱富海把自行车支在月季花架下,几步走到墙角拎起网袋,两只大红公鸡在网袋里扑腾,羽毛蹭在砖墙上落下几缕金红。 “好家伙,这俩畜生得有十多斤!” 他掂量着网袋笑,指节在鸡身上敲了敲,“涛弟、秀芬,今晚必须在这儿吃!我给你们露一手——这阵子给你姐炖汤,我那手艺都能去县招待所当厨子了。” 客厅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林沛夏的笑声送出门外:“邱富海同志,别吹牛,我们娘仨的嘴可挑着呢。” 她正靠在沙发上翻育儿手册,封面被摩挲得发皱,茶几上摆着刚泡的糖茶,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梁金涛刚要起身,裤腿被赵秀芬悄悄拽了拽——他知道媳妇想买完东西早点回村,可看着邱富海眼里的热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邱哥,我们就是来看看姐,下午还得去供销社买东西,买完就得回。” 他说着往窗外瞅了一眼。 没看见日头到哪个位置了,不过粗略算算,应该下午的三点多钟了。 “急啥!” 邱富海把公鸡往墙钩上一挂,铁钩 “咔哒” 咬住网绳,“好不容易来趟城里,今晚必须住下。 你跟我去菜市场割点排骨,晚上咱哥俩必须喝几杯。 哦对了,东西明早再买也不迟,正好你姐明天要去县医院产检,我顺便把假也请好了。 中午吃过饭了,我找辆科级干部的座驾,把你俩送回家。” 林沛夏笑说道:“老邱,你是不是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要不然你我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吉普车。” “什么事都瞒不住我英明神武的老婆大人。”邱富海嘿嘿笑说道,“明天上午县上有个经济会议,各个乡镇的一二把手都要参加。 涛弟,北川湾乡一把手是我们经理的本家,到时候让他在饭桌上给说一声,一脚油门的事。” 既然各个乡镇的一二把手都要参加,那四十八军户乡的冯智海书记肯定也要下来。 如果自己张口的话,冯书记应该不会拒绝。 梁金涛心里这么想着,目光落在赵秀芬脸上。 她正盯着茶几上的碎花桌布,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那是她拿不定主意时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眼里的犹豫散了:“五九有六妈和大嫂照看着,迟一天回去没事。” 其实她心里盘算了一路:满月宴要用的红布、升学宴的糖块、给小五九做襁褓的花布,都得在县城买才齐全。 “这就对了!” 邱富海拍了下手,抓起林沛夏的搪瓷杯喝了大半,茶渍沾在胡子上也不在意,“我跟金涛去买菜,让你俩当妈的在家唠唠嗑。” 林沛夏突然叫住他:“老邱,记得买两斤红糖五斤小米让秀芬带回去。” 又看着赵秀芬笑说道:“月子里得喝红糖小米粥,我婆婆妈说这是老规矩,要不然以后腰会疼。” 她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顺道去南头那家烟铺看看,有好烟叶给大叔捎几斤,上次带的怕是快抽完了。” 赵秀芬赶紧摆手:“林姐不用,邱哥上次带的烟叶还在我爸烟袋里呢。” “听我的。” 林沛夏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温的,“女人坐月子就跟栽树似的,根得养扎实了。 我前阵子腰疼,医生说是怀双胞胎累着了,你可别学我。” 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眼底漾着柔光,“等这俩小家伙落地,我让老邱去接你们一家三口来喝满月酒,到时候咱娘五个凑一桌,让他们俩大老爷们去灶房忙活。” 邱富海已经拽着梁金涛走到院门口,听见这话回头喊:“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们炖鸡汤,保证比县医院食堂的强!” 阳光穿过月季花丛,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自行车铃铛又 “叮铃” 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这场热热闹闹的约定。 赵秀芬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陌生的城里也有了暖意——客厅的吊扇还在转,茶几上的糖茶冒着热气,墙角的公鸡偶尔 “咯咯” 叫两声,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的光景。 她拿起林沛夏的育儿手册,指尖划过“双胞胎护理”那页,心里悄悄盼着:等邱哥家的宝宝出生,一定要带小五九来看看,让孩子们也认认亲。 邱富海推着自行车在前头走,车铃 “叮铃叮铃” 响个不停,梁金涛跟在旁边,俩人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菜市场距离邱富海住的地方不是太远,红砖墙围起的院子里挤满了摊贩,吆喝声混着鱼腥气扑面而来。 邱富海熟门熟路地拐到肉摊前:“王屠户,来三斤排骨,要肋排,剁小点!” 王屠户挥着斧头 “哐哐” 剁骨,油星子溅到围裙上:“邱股长今儿个请客?” “可不是,我媳妇兄弟两口子来了。” 邱富海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五花肉,“再割二斤肥瘦相间的,晚上做红烧肉。” 梁金涛在一旁看着,见他还买了条草鱼、一把青菜,甚至连生姜大蒜都记得捎上,心里暗叹——这人看着粗粝,做事倒比谁都细致。 从菜市场出来,邱富海突然拐进街角的粮油店。 “李老板,给装五斤小黄米,要新碾的。” 第241章 夜宿红光宾馆 出了粮油店走了没几步。 他邱富海又钻进县供销社自营商店,对售货员说道:“称二斤红糖,用油纸包严实点。” 梁金涛刚要掏钱,被邱富海按住手:“你这是打我脸?这可是你姐交代的事,你不想看到我被罚跪搓衣板吧。” 俩人又绕到南头的烟铺,邱富海捏着烟叶闻了闻:“给来三斤‘柳叶尖’,我老丈人就爱抽这的,他说劲儿正。” 老板用秤称了,裹成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邱富海接过来往梁金涛手里塞:“拿着! 咱哥俩的关系就差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了,以后但凡我跟你姐给大叔买东西,你一个字的客气话都不要说。” 回到家时,夕阳正往西边沉,院子里的月季被染成金红色。 邱富海把东西往厨房一放,挽起袖子就忙活:“涛弟,你帮我把鱼收拾了,我先焯排骨。” 厨房虽小,却收拾得利落,瓷砖灶台上摆着林沛夏腌的咸菜,玻璃罐里的豆瓣酱泛着红油。 梁金涛拿起剪刀刮鱼鳞,指尖沾了层滑腻的黏液。 邱富海在旁边“滋啦”一声倒进排骨,蒸汽腾得老高:“我跟你说,这炖排骨得先焯水,撇掉浮沫,再放姜片葱段,小火慢炖……” 他嘴里念叨着,手里却没停,转眼就把红烧肉倒进了砂锅。 赵秀芬和林沛夏在客厅说话,时不时传来笑声。 梁金涛望着邱富海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在香江吃的鲍鱼海参,竟觉得不如这厨房的烟火气实在。 “邱哥,你这手艺真能去县招待所了。” 他打趣道。 邱富海回头笑:“那可不,等你姐生了,我就申请调到单位食堂去。” 六点多钟,六个菜端上了桌:红烧排骨油光锃亮,草鱼炖得奶白,红烧肉颤巍巍地泛着酱色,还有三样清炒时蔬。 邱富海从柜顶上摸出个玻璃瓶,标签上写着“枸杞苁蓉酒”。 压低声音对梁金涛坏笑说道:“涛弟,这是上周我同事从药酒厂买回来的,我是不敢多喝,你没事,一会儿了多喝几杯。” 酒杯刚满上,邱富海就跟梁金涛碰了碰:“涛弟、秀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多见谅啊。 咱们两家不是亲戚胜似亲戚,以后要常走动。” 梁金涛一口喝干杯中药酒。 不由得想起之前让老泰山带着去铜都市找老张叔卖狗头金,说起药酒的事。 “邱哥,我老泰山一位姓张的战友说,这枸杞苁蓉药酒厂是县属企业,经营不善有些日子了。” 梁金涛抿了口酒,“我准备哪天过去看看,张叔说他可以安排,到时候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过去,帮我把把关,咋样?” “看来你小子这是尝到甜头了啊!” 邱富海夹了块排骨,冲着梁金涛挤眉弄眼,“到时候就是没空我也得挤出来。” 当着赵秀芬和林沛夏的面,有些少儿不宜的话不方便说。 但无论是邱富海还是梁金涛,都喝过枸杞苁蓉酒,个中滋味彼此心知肚明。 梁金涛有意拿下药酒厂,邱富海也想借此机会给两个即将呱呱坠地的孩子留下一条来钱快又稳当的路子。 吃过饭,林沛夏早把客房收拾好了,被单叠得方方正正,还撒了点花露水。 “今晚就在这住,明早我送你们去供销社。” 邱富海把枕头拍松。 梁金涛却笑着摆手:“不了邱哥,我们想在城里逛逛,明早直接去医院找你们。” 拗不过他们,林沛夏直给邱富海使眼色。 邱富海自然心领神会,说道:“我知道哪个地方既干净又便宜,一会儿领你们过去。” 梁金涛和赵秀芬谢过,拎着买好的东西出了门。 夜色已经漫上来,路灯昏黄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梁金涛偷偷牵起赵秀芬的手,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先去宾馆放东西。” 邱富海指了指不远处的招牌。 红光宾馆是栋两层小楼,老板娘正在柜台算账,见邱富海带着俩人进来,抬头笑:“邱股长,这是要住店? 还有一间双人间,三块五一晚。” 邱富海把梁金涛挡在身后,讨钱办完手续,摆摆手快步走了。 梁金涛和赵秀芬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苦笑。 到了宾馆房间,俩人把红糖小米茶叶等物往床头柜上一放,又锁上门往外走。 夜市刚摆起来,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吆喝,摊贩卖的发卡闪着塑料光。 赵秀芬在一个布摊前停住,指尖划过块红布:“这做满月宴的桌布正好。” 梁金涛让老板剪了六尺,又买了两斤水果糖、几尺花布。 逛到快九点,赵秀芬手里已经拎满了东西,脸上却笑盈盈的:“这下啥都齐了。” 回宾馆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梁金涛把外套披在媳妇肩上。 “邱哥他们真好。” 赵秀芬轻声说。 “嗯,” 梁金涛握紧她的手,“以后咱也常来看看。” 路灯把俩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慢慢铺展的画——日子就这么走着,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真好。 红光宾馆的双人间里,暮色正慢慢沉下来。 梁金涛把搪瓷盆往地上一放,温水里还浮着片没捞净的艾草——下午在菜市场特意买的,邱富海说泡艾草能解乏。 他刚坐下,就闻到自己身上飘来淡淡的酒气,是傍晚那瓶枸杞苁蓉酒的余味,后劲比想象中足,此刻浑身都暖烘烘的。 “媳妇儿,快把脚伸进来。” 他拍了拍盆沿,指尖因为喝了酒,比平时更热些。 赵秀芬刚解开布鞋带子,就见他已经伸手过来,要帮自己脱袜子。 她往回缩了缩脚,耳尖先红了:“我自己来。” 梁金涛也不勉强,就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她。 赵秀芬的脚腕比刚出月子时圆润了些,脚踝处那道被草鞋磨出的旧疤淡了许多,是六妈天天用猪油给她擦的缘故。 他想起前世这时候,自己没有等到孩子出生就逃离峡口村去了香江。 听二哥梁金水在电话里说,秀芬刚生完孩子不久就开始干活了,有时候为了多挣几个钱,一站就是一下午,两只脚又红又肿。 想到这里,梁金涛心里突然一紧,伸手握住她的脚往温水里浸:“慢点,别烫着。” 第242章 别闹,床要塌了 温水漫过脚背时,赵秀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像只被晒暖的猫。 梁金涛拿毛巾轻轻搓着她的脚心,酒气让他的动作比平时沉些,却格外仔细,连趾缝里的泥都擦得干干净净。 “今天走的路,我估摸着能从家门口到北川湾乡收购站。” 他抬头看她,眼里映着台灯的光,“脚都肿成发面馒头了。” “哪有那么夸张。” 赵秀芬把脚往水里藏了藏,视线落在他敞开的领口——他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粗布褂子,是在六妈的指点下亲手缝的,针脚比以前匀多了。 “六妈说我胖了,穿以前的裤子都勒得慌。” “胖点好。” 梁金涛拿毛巾把她的脚擦干,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脚踝,见她瑟缩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胖点抱起来才舒服。” 赵秀芬的脸“腾”地红了,伸手要打他,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酒气的热度顺着指尖传过来,让她的心跳突然乱了。 “别闹,让人听见。” 她压低声音,却没真的挣开。 梁金涛笑了笑,松开手去收拾水盆。 窗外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在墙皮斑驳的地方投下细窄的光带,能看见浮尘在光里慢慢飘。 他把自己的褂子往对面床一扔,又接过赵秀芬递来的蓝布衫,手指触到她袖口的补丁 —— 是用他旧衬衫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很牢。 “扔那儿就行,的确良压不出褶子。” 他说着,突然往她床边凑了凑。 因为喝了酒,他的呼吸比平时重些,带着艾草和药酒混合的味道。 “这床宽,挤挤睡。” 赵秀芬往墙根挪了挪,床板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 “那边不是有床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真的赶他走。 出月子这些天,家里人多,要么是六妈陪她睡,要么是大嫂来帮忙带小五九,他俩还没正经单独待过。 “那床堆着红布和糖块呢。” 梁金涛顺手指了指,身子已经挨了过来。 床本就窄,两人一靠近,他的胳膊肘就碰到了她的腰。 赵秀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比平时高许多,像揣了个小火炉。 “你身上好烫。” 她往旁边躲了躲,却被他伸手圈住了腰。 这力道很轻,就搭在她腰侧,却让她动弹不得。 “喝了酒,热。” 梁金涛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别动,让我靠会儿。” 赵秀芬没再动。 他的呼吸很稳,带着酒后的沉缓,像小时候听着父亲的旱烟袋声入睡那样安心。 她能闻到他头发里的皂角味,是她昨天刚给他洗的;能摸到他后背上的肌肉——以前总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直到看见他拉架子车时绷起的脊梁,才知道这身子骨早被苦日子磨得结实了。 不知过了多久,台灯的光渐渐暗下来。 梁金涛的手慢慢收紧,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赵秀芬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在她的脊骨上,像打更的梆子,让人踏实。 “涛子,” 她突然轻声说,“明天去商场,给你扯块蓝布做件新褂子吧,你这褂子袖口都磨破了。” “不扯。” 梁金涛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睡意,“给你买雪花膏,再买块红布做件新衣裳,满月宴时穿。” 赵秀芬没再说话,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有远处供销社的吊钟敲了九下,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在梁金涛越来越用力的拥抱下,她睡意全无,最后幸福地闭上眼睛...... 天刚蒙蒙亮时,赵秀芬是被身上的热度烫醒的。 梁金涛把她搂得很紧,像怕她跑了似的,胳膊压在她的腰上,腿也搭在她的腿上,整个人几乎趴在她身上。 她刚要挪身子,就听见他含糊地嘟囔了句什么,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上,热得发痒。 “醒了?” 梁金涛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没松开她。 赵秀芬这才发现他早就醒了,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的后颈,像山里等着叼鸡的狐狸。 “快起吧,邱哥说七点来接。” 她伸手去推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带着酒后未散的热度。 梁金涛不但没起,反而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床板发出 “吱呀” 的抗议声,吓得赵秀芬赶紧攥住他的肩膀:“别闹,床要塌了。” “塌了才好。” 他低头凑近她,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酒气,“让邱哥他们撞见,就说床塌了,咱没地方睡。” 赵秀芬被他逗笑了,推他的力气松了些:“没正经。” 话虽这么说,却没真的生气。 他的眼睛离得很近,睫毛上还沾着点晨起的潮气,眼底的红血丝没退,是昨晚折腾到半夜没睡好的缘故。 梁金涛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像盛了晨露。 他突然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很轻,像羽毛扫过。 “再躺五分钟。”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软下来,“就五分钟。” 赵秀芬的心突然软得像棉花。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耳后的疤——是玩赌时跟人打架留下的,当时流了好多血,还是她背着他去的卫生院。 “那说好了,就五分钟。” “嗯。” 梁金涛闷闷地应着,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晨光从窗帘缝里漫进来,在他的发梢上镀了层金。 赵秀芬能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匀了,带着她熟悉的节奏;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皂角混着艾草,是家里的味道。 她想起年前,他总在外面赌钱,半夜回来一身酒气,她躲在炕角不敢吭声;而现在,他把她护在怀里,连呼吸都怕惊扰了她。 “时间到了。” 她轻轻推了推他,见他没动,又加了句,“再不起,我就喊人了。” 梁金涛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眼里哪有半分睡意,嘴角还勾着笑:“喊吧,喊了正好让邱哥看看,金涛媳妇多能欺负人。” 赵秀芬又气又笑,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咬住指尖。 第243章 安稳的日子如此简单 梁金涛没真用力,就轻轻含了一下,像小猫舔奶似的,让她的指尖瞬间麻了。 “梁金涛!” 赵秀芬又羞又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疼疼疼。” 梁金涛松开她,却顺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起,这就起。” 他起身时,床板又 “吱呀” 响了一声。 赵秀芬坐起来整理衣襟,见他正往身上套褂子,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晨光在他的脊骨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 她突然想起昨晚他说 “胖点抱起来才舒服”,脸又红了,赶紧低头去叠被。 梁金涛回头看见她红透的耳根,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帮她把被角掖好。 窗外的鸟鸣声脆生生的,阳光把窗帘染成了金红色,空气里飘着远处早点摊的油条香。 赵秀芬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窄窄的小房间,比家里的土炕还让人迷醉。 原来安稳的日子,就是有人陪你挤一张小床,有人为你烫一盆洗脚水,有人在晨光里笑着看你脸红。 梁金涛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蹭过赵秀芬的手背。 她的手还带着晨起的微凉,指尖因为昨晚的荒唐,似乎还泛着淡淡的红。 “穿这件吧,料子薄,待会儿去医院走得多了也不闷。”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些,目光落在她领口的盘扣上——是他前几天帮她缝的,针脚虽歪,却系得很牢。 赵秀芬接过衣服往身上披,耳尖还红着。 昨晚俩人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他又一直搂着她睡,晨起时那点亲昵的余温好像还沾在皮肤上,让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待会儿从医院出来,别忘了提醒我去信用社办个存折。” 梁金涛突然说道,正弯腰给她递布鞋的手顿了顿。 赵秀芬侧过身子扣盘扣,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家里不是有吗?那年乡上统一办的,红皮本子还压在炕柜最底下,一年到头也用不上一回,咋又要办?” 她记得那本存折,上面只有五块钱,是梁金涛玩赌上瘾后,她偷偷存的 “应急钱”。 “以后不一样了。” 梁金涛蹲在地上帮她系鞋,“跟张振铭的合作会越来越多,下次他要的药材量翻一倍,总不能还带现金来——他是县公司的人,大额交易肯定要转账。 家里那本是王会计帮忙办的,熟人多,难免有人问东问西。新办一本专门走生意账,干净。” 赵秀芬这才明白过来。 她低头看着他发顶的旋,想起前几天他跟金天恩算收购账时,账本记得工工整整,连几分钱的零头都标得清清楚楚。 “嗯,听你的。” 她轻声应道,指尖捻着盘扣,突然觉得这个以前连粮票都能弄丢的男人,现在心里跟揣了杆秤似的,什么都掂量得明明白白。 两人洗漱完往外走时,晨光已经漫过宾馆的门帘。 服务台的木柜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插着几支圆珠笔,老板娘正趴在账本上打盹,听见动静抬起头,下意识说道:“退房啊?押金在这儿。” 她把两块钱推过来,目光在赵秀芬身上打了个转——这姑娘穿的蓝布衫虽旧,却浆洗得发亮,人看着也清爽秀气。 “房子先不退,估计到中午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邱哥咋来这么早?” 赵秀芬突然有些害羞,拽了拽梁金涛的胳膊。 靠近门口的长条凳上,邱富海正坐着啃油条,自行车斜靠在旅店墙上,车把上挂着个保温桶,塑料盖缝里飘出豆浆的香气。 “可算出来了。” 邱富海把最后半截油条塞进嘴里,抓起保温桶站起来,“再等会儿我就得上去敲门了——秀芬快坐,我专门去钟鼓楼那边买的豆腐脑,加了虾皮和香菜,你刚出月子,得吃点软和的。” 他把一个白瓷碗往桌上推,碗沿还沾着点红油,“豆浆是热的,我用棉垫裹着一路拎过来的。” 赵秀芬刚坐下,就见碗里的豆腐脑颤巍巍的,上面撒着嫩黄的虾皮、翠绿的香菜,还有半勺红亮亮的辣椒油。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豆腐脑滑进喉咙,鲜得让她眼睛亮了亮——比家里的玉米糊糊香多了。 梁金涛坐在旁边喝豆浆,搪瓷杯碰着牙齿发出轻响。 这豆浆带着淡淡的豆香,没有后世那种甜腻的添加剂,油条也炸得外酥里软,咬一口能掉渣。 可他没吃几口就放下了,饱了。 谁让他这个当父亲的,跟自己才一个多月的儿子抢正餐呢。 换做在家里的话,梁金涛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出门在外,不帮着媳妇减轻负担,她难受不说,还非常容易湿身。 目光落在赵秀芬碗里——她出月子后胃口一直浅,能多吃点比什么都强。 “邱哥,给我姐检查的医院远不?” 他擦了擦嘴角问道,余光瞥见赵秀芬正把碗里的油条撕成小块泡在豆腐脑里,吃得很慢,却没停过。 “不远,过了钟鼓楼拐个弯就到。” 邱富海把保温桶盖好,“远也不怕,满大街都是‘出租车’。” 他朝门外努了努嘴。 梁金涛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晨光里的巷口停着三辆三蹦子,蓝色的篷子上印着 “祖厉县出租” 几个红字,车斗里铺着花布垫,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抽旱烟。 这 “出租车” 看着简陋,却比自行车稳当,赵秀芬走多了脚疼,坐这个正好。 “这玩意儿得多少钱?” 他问道,心里盘算着吃过早饭,让赵秀芬坐三蹦子去医院。 “起步两毛,到医院顶多四毛。” 邱富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童叟无欺,哪怕县太爷上车也是这个价。” 说完跨上自行车,回家接林沛夏,蹬出几米后刹车回头喊了一嗓子:“你们慢慢走,到了医院在收费大厅等着就行。” 他蹬着车子拐进巷口时,车铃 “叮铃” 响了两声,像是在跟他们道别。 梁金涛转身跟老板娘说:“大姐,我们中午十二点前回来退房,东西先放屋里。” 老板娘挥挥手,打着哈欠说道:“放着吧,丢不了。” 第244章 俩人都是实在人 出了宾馆,晨光把的小两口的影子拉得老长。 祖厉县城的街面比北川湾乡宽些,沥青路面被踩得发亮,路边的槐树底下摆着几个小摊,卖针头线脑的老太太正往竹篮里摆花布,针脚在晨光里闪着光。 “你看,那就是钟鼓楼。” 梁金涛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巍峨的古建筑。 赵秀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楼是青砖砌的,飞檐上翘着,像展翅的鸟,楼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楼前停着两辆卡车,几个工人正扛着木梁往楼里走,脚手架搭得老高,几个戴安全帽的人站在脚手架上,手里拿着图纸指指点点。 “这楼有些年头了吧? 灯山楼跟它比,谁的时间更久些?” 她轻声问道,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梁金涛的袖口。 “这楼是明朝时候朱元璋的后人手里盖的,算下来有五百五十多年了。 灯山楼是清朝时候盖的,中间差着一二百年。” 梁金涛的目光落在楼身的裂缝上。 前世,政府相关部门于1987年至1990年,对这栋方形台基高7.8米、建筑面积约为972平米,坐北朝南、砖木结构,三层五楹的古建筑,进行了加固维修。 据说木梁,都是从山里新运的红松,结实。 赵秀芬默默点头,盯着楼顶的飞檐看。 有几只鸽子从檐角飞起来,在晨光里盘旋,翅膀扫过琉璃瓦的声音远远传来,像谁在轻轻敲钟。 “城里真好,还有这么老的楼。” 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向往——这辈子沾了儿子的光,先是去了铜都市,现在又来到了祖厉县城。 没有生下梁念平之前,赵秀芬的生活轨迹仅限于四金龙乡跟四十八军户乡。 娘家和夫家,是她这辈子注定都割舍不了的地方。 “以后常带你来。” 梁金涛攥了攥她的手,“等小五九再大点,咱带他来爬钟鼓楼。” 往前走了没几步,县人民医院的青砖楼就出现在街角。 楼前的空地上种着几棵白杨树,叶子在风里哗哗响,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站在楼门口说话,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 “比乡卫生院气派多了。” 赵秀芬小声说,脚步慢了些——孩子都四十多天了,她至今闻到消毒水味还发怵。 “别怕,就是陪林姐做检查。” 梁金涛察觉到她的紧张,放慢脚步跟她并排走,“检查完咱去供销社买雪花膏,你不是说上次看的那盒快用完了?” 俩人刚走进收费大厅,就听见门外传来三蹦子的 “突突” 声。 梁金涛探头一看,邱富海正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快步绕到车斗边掀开布帘——林沛夏正扶着司机的靠背慢慢站起来,肚子挺得老高,走路时得把腰往后仰着,像只笨拙的企鹅。 “媳妇你坐着,我去迎迎。” 梁金涛轻轻拍了拍赵秀芬的手背,大步走了出去。 “慢点慢点。” 邱富海正弯腰想扶林沛夏,梁金涛已经走过去托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林沛夏的胳膊很细,手腕却很稳,指尖因为用力,在梁金涛手背上掐出几个浅印。 “可算到了,这三蹦子看着稳,跑起来让人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做自行车。” 她笑着说,额头上沁出层薄汗,邱富海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 “姜主任在三楼等着呢,我昨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 邱富海扶着林沛夏往大厅走,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不用挂号,直接上去。” 梁金涛跟在旁边,注意到他扶着林沛夏腰的手格外轻,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想想也是,家族三代单传,俩人结婚十来年才怀上这对双胞胎,搁谁身上都得当成命根子。 医院的楼梯是水泥的,台阶边缘被磨得发亮。 林沛夏走得慢,每上一级都要停一下。 邱富海在左边托着她的腰,梁金涛在右边扶着她的胳膊,赵秀芬在后面虚扶着,三个人像抬着件稀世珍宝,一步一步往上挪。 楼道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草药的苦香,几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楼上下来,看见林沛夏的肚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到了。” 邱富海在三楼走廊尽头的诊室门口停下。 门楣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 “妇产科主任办公室”。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清亮的女声:“进。”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盖过了消毒水味。 诊室不大,靠窗摆着张木桌,桌上堆着几本厚厚的医书,桌角的搪瓷杯里插着支钢笔,旁边还放着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 “牡丹” 图案。 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正趴在桌上写东西,听见动静抬起头——她留着齐耳短发,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不像医生,倒像中学里和气的女老师。 “邱股长,你可算来了。” 姜主任放下钢笔站起来,目光先落在林沛夏的肚子上,“快坐快坐,别让孕妇站着。” 她把桌边的木凳往对面中间挪了挪,凳面上铺着块碎花棉垫,看着是特意准备的。 林沛夏刚坐下,姜主任就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赵秀芬。 赵秀芬正盯着墙上的胎儿发育图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听见动静赶紧收回目光,脸一下子红了。 “这两位是?” 姜主任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突然笑了,“这妹子刚生完没多久吧?看这气色,恢复得不错。” “是我实在兄弟梁金涛,他媳妇赵秀芬。” 邱富海赶紧介绍,“秀芬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来县城办事,顺道陪我们来看看。” 林沛夏也笑着接话:“我认了金涛当弟弟,俩人都是实在人。” “姜主任,她这阵子总说腿抽筋,是不是缺啥?” 邱富海突然问道,声音有点发紧。 “等检查完看看。” 姜主任翻着林沛夏的病历本,“双胞胎本来就比单胎费妈,抽筋、水肿都是常事。让她多喝骨汤,别舍不得放虾皮。” 她说话时笔没停,在病历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第245章 你养我呀 姜主任给林沛夏号过脉。 起身一边戴口罩一边说道:“去里面检查吧。秀芬妹子扶着点。” 里屋的门帘是蓝布的,上面绣着几朵向日葵,一看就是手工绣上去的。 赵秀芬赶紧走过去扶住林沛夏,俩人踩着地板革的 “沙沙” 声消失在门帘后。 外屋突然安静下来。 邱富海坐在靠墙的长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凳缝里的灰,刚才在楼下那点轻松劲儿全没了,耳朵尖微微发红。 梁金涛还是头回见他这副模样,像个等着放榜的考生。 约莫半个钟头后,里屋的门帘动了动。 姜主任先掀帘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片,上面沾着点透明的液体。 “一切正常。” 她把玻璃片放进抽屉,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就是双胞胎长得快,比预产期估摸着要早几天,你们提前三五天来住院就行。” 邱富海刚松了口气,里屋的门帘又被掀开了。 赵秀芬扶着林沛夏慢慢走出来,林沛夏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些,嘴角还带着点笑:“姜主任说俩孩子都挺壮实,踢得可欢了。” 邱富海赶紧迎上去,伸手想扶,又想起刚才姜主任说 “让她自己走两步更稳”,手在半空停了停,最后改成牵住了她的手。 林沛夏坐了没一会儿,就低声跟赵秀芬说想去卫生间。 俩女人刚走出诊室,梁金涛就凑到姜主任桌前,声音压得很低:“姜主任,我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虽然非常肯定林沛夏怀的是龙凤胎,可看着邱富海那副期待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替他问一句。 姜主任正往处方单上写字,闻言抬了抬眼皮:“这可不能说,纪律问题。” 她笔尖一顿,看向邱富海突然笑了,“你这弟弟倒挺上心。” 邱富海这时正好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听见这话赶紧接话:“可不是嘛! 姜主任,不瞒你说,我媳妇能怀上孩子,金涛兄弟帮了不少忙。” 这话明显有歧义。 因为姜主任听到后猛地抬头,原本平和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作为县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邱富海跟林沛夏的情况她非常熟悉,俩人结婚十多年因为一直怀不上孩子,没少来医院做各种检查。 甚至,姜主任还利用私人关系,介绍名老中医给俩人认识。 这突然就怀上了,并且还是双胞胎...... 梁金涛神情自若地说道:“姜主任,我从一本书里面看到这么一句话,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我邱哥跟我姐为了有他们自己的孩子,有些工夫可没少下。” 姜主任明显听懂了梁金涛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邱富海重重点头,才要说他们两口子在峡口村拜访那位“神人”的事。 姜主任轻轻把手中笔丢到翻开的病历本上,看着他问道:“我托你办的那事,到底咋样了? 我哥那边天天催,要是实在办不成,你趁早跟我说,我再想别的办法。” 邱富海脸上的笑一下子正经起来:“放心,国庆节过完就让他去县药材站上班。 我前几天刚跟王经理喝过酒,他说正好缺个记账的,你侄子不是高中毕业吗?正好合适。” “真的?” 姜主任的眼睛亮了,嘴角的笑里多了几分真切,“你没骗我吧?” “骗谁也不能骗你啊!!”邱富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媳妇跟两个孩子的命可都在你姜主任手里攥着呢。” “这是两码事!!哪怕你办不成,我也保她们母......平安。” 姜主任笑说道。 本就还算漂亮的脸蛋子上居然浮现几分妩媚的神色。 邱富海嘿嘿嘿地笑了笑,没说话。 她拿起处方单递给邱富海,“这是补钙的方子,让你妻子每天煎一剂,别断了。” 邱富海接过处方单道谢,出门去找林沛夏了。 即便有赵秀芬陪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梁金涛趁着邱富海去外面看林沛夏的工夫,把早就攥在手心里的两张票子压到了姜主任面前的书本下。 那本书的封面都磨卷了,书脊上写着《妇产科学》,票子压在“妊娠晚期护理”那一页,正好被书角挡住。 姜主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却没动,只是拿起钢笔在处方单上又添了一行字。 “七月多月都等过来了,就差这四十来天?” 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帅小伙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有些无语地说道。 梁金涛笑说道:“姜主任,你就告诉我吧,除了我邱哥跟我姐,我保证再给谁都不说。” “给你媳妇也不说?说漏出去,我还干不干了?”姜主任笑了笑,斜瞟了办公室门外,又说道,“工作丢了,你养我呀?” 哎呀,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中年妇科女主任不会也是重生回来的吧? 梁金涛很想回一句:我养你呀!! 一辨真假。 又担心,对面女人再冒出一句:你先照顾好自己吧,小傻瓜! 那就......不知是喜还是悲了。 “嘿嘿,姜主任......”他干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好歹告诉邱哥跟我姐他们一声,该准备些啥东西,这眼瞅着都快生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媳妇生之前两天我就让住进市医院了,即便前十来天我丈母娘跟我大嫂就把会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真到了生的那天,我还是慌得不行。 姜主任,我邱哥跟我姐属于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哪怕有家里老人帮衬着,可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稍微给个暗示,免得到时候忙中出错。” 姜主任盯着梁金涛那双好看的眼睛,想了想,说道:“准备件花衣服吧……” 邱富海、赵秀芬扶着林沛夏回来了。 赵秀芬挨着梁金涛站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辫梢——刚才在卫生间听林沛夏说,姜主任的侄子考了两年大学没考上,一直在家待着,邱富海能帮着找份正式工作,是天大的情分。 邱富海扶着林沛夏出门时,姜主任看了一眼梁金涛,突然开口说道:“对了邱股长,给孩子准备一件花衣服吧。” 邱富海愣了愣:“花衣服?男孩女孩都能穿?” 姜主任笑而不语,低头继续写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白大褂上,把 “救死扶伤” 四个字映得格外亮。 第246章 腿肚子都在外面露着 快走到楼梯拐角时。 邱富海突然顿住脚步,扶着林沛夏的手都忘了松。 他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从窗户飘进来的杨絮,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的颤:“老婆大人,姜主任刚才说‘花衣服’…… 不会是骗咱俩的吧?真是个丫头片子?” 话刚出口,他突然想起身后还跟着梁金涛和赵秀芬,赶紧回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咧开嘴干笑:“嘿嘿…… 时代不同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儿!丫头片子也好,贴心。” 可这话刚落,他放在林沛夏身后的手突然攥紧了——龙凤胎! 老子的婆娘怀的可是双胞胎呀!!! 刚才姜主任那话分明就是说龙凤胎!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托人算的卦,说 “一龙一凤,富贵双全”,当时只当是宽慰话,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应验了。 一股狂喜突然从脚底窜到天灵盖,邱富海的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 他也顾不上身后还有人,突然低下头,在林沛夏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吧唧” 一声响。 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梁金涛和赵秀芬正好走到楼梯口,见这架势赶紧停下脚步,赵秀芬下意识地拽了拽丈夫的胳膊,把脸转向窗外。 楼底下的白杨树沙沙响,像在替他们掩饰这突如其来的亲昵。 “哎呀!” 林沛夏被他亲得一愣,随即脸颊也红了。 她心里其实比谁都甜,却故意板起脸,抬手在被亲过的地方轻轻擦了擦,指尖划过皮肤时,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这么多人看着呢,没个正经!” “正经啥?你是我媳妇!” 邱富海不但没收敛,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 手指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轻轻拍了拍,傻笑着说,“你这肚子可真是个宝贝!皮夹克、小棉袄一下子都有了,以后冬天我穿皮夹克,夏天给你披小棉袄——不对,是你穿小棉袄,我给你焐手!”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点哭腔。 林沛夏知道,他盼这孩子都盼了多少年了,这十来年她因为怀不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无数回,是他天天变着法儿哄她,说 “就算没孩子,咱俩也能过一辈子”。 “看你那傻样。” 林沛夏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指尖触到一片湿润——这个曾经在北川湾收购站说一不二的邱股长,此刻哭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 梁金涛轻轻碰了碰赵秀芬的胳膊,俩人默契地往楼下退了两步,把空间留给这对苦尽甘来的夫妻。 楼道里的阳光正好落在邱富海的背上,给他镀了层金边,林沛夏的笑声像银铃似的,混着窗外的鸟鸣,把消毒水的味道都冲淡了。 赵秀芬偷偷看了眼梁金涛,见他正望着那对夫妻笑,眼里的温柔像化了的春水。 她突然想起自家炕头的小五九,想起他攥着自己手指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日子最动人的模样,就是有人把你的苦记在心里,把你的甜捧在手心。 出了医院,乐不可支的邱富海搀扶着同样笑容满脸的林沛夏,坐上医院大门外候客的蹦蹦车回家了。 梁金涛则带着赵秀芬去了祖厉县城最繁华的商场。 分开之际,邱富海告诉梁金涛,中午就在“红光宾馆”旁边的饭馆吃饭,吃完饭了北川湾乡的车路过把他俩捎上。 县城的主街比峡口村的土路宽出三倍有余。 青灰色的水泥路面被晒得发烫,路边的白杨树投下斑驳的荫凉。 行人大多穿着的确良衬衫或蓝涤卡褂子,自行车铃声 “叮铃” 不断。 车后座偶尔驮着竹筐,里面装着刚从菜市场买的青菜,露水把筐沿打湿了一片。 偶尔有几辆绿色的吉普车驶过,全都不紧不慢地压着马路中间的双实线——这年代的县城还没那么多交通规矩,司机大概觉得 “路宽人少,怎么方便怎么开”。 梁金涛牵着赵秀芬的手走在人行道上。 看着一辆小轿车几乎擦着路边的电线杆驶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要是搁前世,一百本驾驶证的分都不够扣。 可他转眼又看见几个大妈拎着菜篮子走在马路中间,自行车更是在车流里钻来钻去,顿时明白了——机动车能有 “中间一窄条” 的路走,已经算不错了。 “媳妇,到了,这就是昨天邱哥说的那个商场。” 梁金涛指着前方的红砖楼对赵秀芬说道。 楼顶的 “祖厉县国营百货大楼” 几个红漆字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醒目。 门口的台阶上摆着两个大花盆,月季开得正盛,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靠在门框上抽烟,裤腿宽得能扫地,却自以为很时髦。 赵秀芬刚踏上台阶就被玻璃柜台里的商品晃花了眼。 左边的柜台摆着花花绿绿的的确良布料,右边的货架上摞着雪花膏和蛤蜊油,空气中飘着胭脂和肥皂混合的香气。 一个穿连衣裙的售货员正趴在柜台上打毛衣,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买条裙子?” 梁金涛指着挂在衣架上的蓝底碎花裙,那裙子长度到膝盖,在这年代算很时髦了。 赵秀芬赶紧往他身后躲了躲,脸一下子红了:“腿肚子都在外面露着,咋往出穿?让村里的老嫂子们看见了,得说闲话。” “你看人家。” 梁金涛朝门口努了努嘴。 几个城里姑娘正说说笑笑地走进来,穿的裙子更短,露出的小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她们不都这么穿?” 赵秀芬偷偷瞥了一眼,赶紧低下头:“我可不敢。” 正说着,一个穿着齐膝群的姑娘从身边走过,裙摆随着脚步散开,露出膝盖以上的大腿。 梁金涛眼睛一亮:“媳妇儿你快看,这个露得更多——” 话没说完就被赵秀芬掐了一把。 “你个流氓!” 她气鼓鼓地转身要走,却被梁金涛拉住了。 “要不买条喇叭裤?” 他指着旁边挂着的深蓝色喇叭裤,裤脚宽得能罩住鞋面,“现在城里年轻人都穿这个。” 赵秀芬看着一个穿喇叭裤的小伙子从身边走过,裤脚扫过地面带起一串灰尘,忍不住皱起眉:“穿这裤子回村,怕是能当扫帚用,能扫一路土。” 第247章 返程回家 梁金涛知道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赵秀芬的想法,只好笑着摇摇头。 俩人往前走了几步,在鞋帽柜台前停住了——货架上摆着几双红皮鞋,鞋面上的漆亮得能照见人影。 “试试这个。” 梁金涛指着一双圆口半跟皮鞋。 样式简单却大方,配赵秀芬的蓝布衫正合适。 售货员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打量他们的眼神带着点轻视——梁金涛穿的衣服洗得发白,蓝涤卡褂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上的黄胶鞋沾着泥土。 赵秀芬的辫梢还缠着红头绳,一看就是乡下过来的。 她从货架上取下皮鞋,捏着鞋帮轻轻一抛,“啪” 地落在柜台上:“二十九块五。” “啥?” 赵秀芬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一双鞋要二十九块五?能买半袋白面了!可不买!” 她拽着梁金涛就要走,生怕多待一秒就要被讹钱。 售货员脸上露出 “果然如此” 的表情,伸手就要把皮鞋放回货架。 “同志,等等。” 梁金涛按住了她的手,眉头微微皱起,“让她试一下。” 售货员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嫌弃:“脚干净吗?别把鞋弄脏了。” 这话让赵秀芬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捏着衣角的手指都发白了。 “我天天晚上临睡前都给洗,你说干不干净?” 梁金涛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到周围人耳朵里。 售货员的脸一下子僵了,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这年代的夫妻哪有当众说这种话的? 周围几个顾客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 柜台前连个鞋凳都没有,梁金涛干脆蹲下身,让赵秀芬踩着他的膝盖试鞋。 赵秀芬不好意思地推他:“别这样,让人笑话。” 可梁金涛已经抱住了她的腿,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皮鞋里。 “走两步试试。” 梁金涛扶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期待。 赵秀芬刚走了半步就停住了,鞋跟硌得脚掌生疼:“有点挤脚。” 售货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显然觉得他们是故意折腾人。 “换大一号的。” 梁金涛却没在意,语气很坚定。 试第二双的时候,赵秀芬的脚步明显稳了些。 她小声问梁金涛:“真买呀?太贵了。” “必须买。” 梁金涛说的斩钉截铁。 掏出钱夹子,打开亮出里面的厚厚的一沓绿票子。 然后语气骄傲地说道:“我小舅子考上省师,你又给我生了大胖小子,升学宴和满月宴,你必须穿得板板正正的。” 赵秀芬还想劝,却被梁金涛按住了手。 她知道这男人的脾气,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作罢。 俩人又逛到服装区,梁金涛想给她买两套新衣服,却被赵秀芬拦住了。 她低声说道:“现在买大买小,过段时间都就穿不成了。等我身体恢复了再说吧。” 梁金涛看着她因为奶孩子越发丰腴的身体,只好点点头。 心里却盘算着:回去后,偷偷给她扯块好布料,让六妈给做件新衣裳——对付过升学宴和满月宴,不能穿就不能穿吧。 下楼的时候,赵秀芬在男鞋柜台前停住了脚步。 货架上摆着几双黑色牛皮鞋,样式简单却结实。 “你也买双吧。” 她拉了拉梁金涛的胳膊,“以后总得出门见人,老穿胶鞋不像样。” 梁金涛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穿啥鞋不重要,能挣钱就行。 你没听说过?有的人天天穿布鞋,照样能当大老板。” 赵秀芬没听过这话,却知道他是舍不得花钱,只好不再劝。 走出商场时,日头已经到头顶了。 梁金涛拎着装皮鞋的纸包,赵秀芬把红皮鞋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路边的冰棍车 “叮铃铃” 地响,梁金涛买了两根绿豆冰棍,递一根给赵秀芬:“吃点凉的,解解暑。” 赵秀芬咬了一口冰棍,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 俩人走到红光宾馆门口,就见邱富海正靠在自行车上抽烟,车把上挂着个网袋,里面装着两袋麦乳精。 “我还以为你俩还得一会儿才回来呢。” 邱富海掐灭烟头迎上来,“沛夏在隔壁‘老马家饭馆’等着呢,说让你们尝尝县城的羊肉泡馍。” 房间里的行李早就收拾妥当——给小五九的花布襁褓叠得方方正正,红糖小米装在网袋里,最底下压着邱富海给老人买的烟叶。 服务员查完房下楼时,老板娘正用算盘噼里啪啦算账,见他们出来,笑着递过押金:“下次进城还住这儿,给你们留朝南的房间。” 梁金涛把押金要往邱富海的裤兜里塞。 邱富海侧身闪过,快步往外面走:“快走吧,羊肉泡馍再不吃就坨了。” 饭馆里飘着浓郁的羊肉香。林沛夏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旁,面前摆着四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泡馍,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 “刚让老板给你多加了羊肉。” 她往赵秀芬碗里推了推醋瓶,“你现在奶孩子着呢,多吃点。” 梁金涛咬了一口泡馍,羊肉炖得酥烂,汤汁带着淡淡的花椒香,比村里的羊肉汤醇厚多了。 正吃着,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饭馆门口,车身上印着 “北川湾乡人民政府” 的白字。 “说曹操曹操到。” 邱富海放下筷子,起身迎上去,“小魏,吃过了吗?没吃的话邱哥请你吃碗羊肉泡!”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推门进来跟邱富海打招呼:“邱股长,跟着领导还能饿肚子。 书记坐李局长的车走了,就我跟王主任回去。” 邱富海从兜里掏出两盒哈德门,塞过去:“我这俩亲戚要回峡口村,就麻烦你了。” 司机见是带过滤嘴的,笑的眼睛都眯缝住了:“邱股长开口,还有啥说的?一脚油门的事!” 林沛夏让老板打包了两斤熟羊肉,塞进赵秀芬手里:“回去吃面条的时候,放两块羊肉香得很。” 司机开得很稳,赵秀芬靠在梁金涛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眼皮渐渐沉了。 她知道,等回到峡口村,炕头有熟睡的小五九,院里有晒好的药材,锅里有六妈炖的鸡汤——而身边这个男人,会把往后的日子,过得像这羊肉泡馍一样,热乎乎、香喷喷的。 第248章 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吉普车驶进四金龙乡地界时。 路边的白杨树渐渐稀疏起来,远处的田埂上能看见几个戴草帽的农人在锄地。 赵秀芬扒着车窗往外看,突然指着前方的红砖房说:“那是乡供销社,我娘家爸就在这里上班。” 司机点了脚刹车,车速顿时就慢了下来。 他瞥见赵秀芬望着供销社出神,突然笑道:“要不去娘家看看?反正我回单位也没啥事,送你们到门口。” 说话的时候,手里转着方向盘上的红绸子——这是公家车的标配,红绸子磨得发亮,一看就跑过不少路。 赵秀芬眼睛亮了亮,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 司机打了把方向盘,“你告诉我你娘家在什么地方,我直接给你送到家门口。” 这次不等赵秀芬开口,梁金涛就告诉了他老泰山家的位置。 吉普车在窄巷里慢慢穿行,车轮碾过土路上的石子,发出 “咯噔” 声。 两旁的土坯房墙上还刷着 “计划生育” 的标语,有几个戴花头巾的妇女坐在门口纳鞋底,见了吉普车都停下手里的活,探头往里看。 “就这儿!” 赵秀芬突然喊道。司 机稳稳停在一扇刷着蓝漆的木门前,门楣上挂着串干辣椒,是乡下人家常用的装饰。 “谢了师傅!” 梁金涛拎着网袋下车,刚要掏钱感谢,被司机摆手拦住:“邱股长的面子,哪能要你们钱。” 邀请司机进屋喝口水,对方已经掉转车头:“我得回单位交差,你们慢聊!”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巷口。 赵秀芬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 “哗啦” 的翻书声。 一只老母鸡从鸡窝里扑棱棱飞出,差点撞到她身上。 “谁呀?” 秀芬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点警惕——这年代乡下少有人串门,陌生人上门多半是有事。 “妈,是我。” 赵秀芬掀开门帘,就见秀芬妈正坐在炕沿纳鞋底,赵鹏云趴在炕桌上写东西,铅笔在纸上划过的 “沙沙” 声格外清晰。 “芬丫头?” 秀芬妈手里的针线 “啪” 地掉在炕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咋回来了?小五九呢?” 她这才注意到女儿身后的梁金涛,以及他手里拎着的网袋——里面露出花布襁褓的边角,显然是从城里买的。 赵鹏云也放下笔,起身要给梁金涛搬凳子,被秀芬妈一把拉住:“先别忙!你俩从哪儿回来? 小五九才一个多月,咋能把他扔家里?” 她的声音带着点急,眼角扫过赵秀芬的蓝布衫,见上面沾着点县城商场的香水味,心里大概有了数。 “妈,我们昨天去县城了,” 赵秀芬赶紧解释,“六妈和大嫂帮着带小五九呢,孩子乖着呢,不会闹腾。” 秀芬妈盯着女儿的眼睛:“六妈和大嫂再好,能有亲妈上心? 孩子饿了要吃奶咋办?哭了要抱咋办?” 她说着拿起炕桌上的搪瓷缸,往里面倒了勺红糖,“你刚出月子就往外跑,就不怕落下病根?” 梁金涛赶紧说道:“妈,是我要带秀芬去的,她说想给鹏云买升学宴的糖块。” 他知道丈母娘这么说都是因为心疼小外孙,故意把话题往礼物上引。 秀芬妈嘴角却绷得更紧:“你说你们,刚赚俩钱就乱花,还不如给小五九买两袋奶粉。” 赵鹏云突然插话说:“妈,我姐跟我姐夫从县城回来,好心来看你,你就别埋怨他们了。” 秀芬妈这才缓和了脸色,让儿子去厨房取吃的东西:“我不是怪你们,就是心疼孩子——昨晚上我还梦见小五九哭呢。” 她对赵秀芬说道,“你爸去上班了,回来就迟了,你们坐会儿就赶紧回,别让孩子等急了。” 赵秀芬咬着弟弟拿来的甜馍馍,突然想起小五九皱着眉头吃奶的样子,心里像被猫抓了似的。 秀芬妈要去菜园子里摘菜 “妈,我帮你。” 赵秀芬起身要往外走,被秀芬妈按住:“你俩安稳坐着吧,我让鹏云去借自行车,你们吃完就走。” 赵鹏云瞅了一眼姐夫,就往外跑,没过多久就推着辆二八大杠回来,车把上还缠着胶布 ——是借邻居家的,车座上的漆掉了一大块,却擦得干干净净。 “姐夫,这车能载人。” 他把车支在院里,又找了根绳子,把网袋、菜等物全部绑在自行车的三角梁上。 秀芬妈从炕柜里翻出个布包,往里面塞了十几个土鸡蛋:“你们来的突然,家里再没啥好东西了。” 梁金涛推着自行车出门时,秀芬妈还在后面叮嘱:“路上慢着点,过吊桥的时候下来推,别让秀芬颠着。” 赵秀芬回头挥挥手,看见母亲站在院门口,手搭在额头上望着他们,像小时候送她去学堂时那样。 自行车在土路上慢慢前行,赵秀芬坐在后座,怀里抱着装鸡蛋的布包。 梁金涛的后背宽宽的,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麦乳精的甜香。 “你说妈会不会偷偷哭了?”她突然问,声音有点发颤。 “肯定会。” 梁金涛蹬着车,过了吊桥就是峡口村的地界,“等小五九满月,咱接她去住几天。”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给,县城买的,橘子味的。” 赵秀芬含着糖,甜味在舌尖化开。 远处的峡口村炊烟袅袅,能看见自家院门口的老槐树了。 她仿佛已经听见小五九的哭声,看见六妈抱着孩子在门口张望——这世上最让人牵挂的,从来不是县城的花布和皮鞋,而是家里那声软软的 “妈”。 自行车驶过麻家巷时,韦小强赶着骡车过来,见了他们就喊:“哥!嫂子!小五九刚醒,正找妈呢!” 赵秀芬从后座跳下来,差点崴了脚,红皮鞋踩在土路上,沾了点泥,却比在县城的玻璃柜台前更亮眼。 梁金涛看着她拎着布包往家跑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双红皮鞋买对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看的。 第249章 盖房可不是小事 九月的西北山坳被秋阳泡得发暖。 包谷秆在田埂上站成密不透风的墙,饱满的包谷穗坠得秆子弯了腰,青黄相间的壳里,能看见玉米粒鼓鼓囊囊的轮廓。 高粱穗红透了,像蘸了胭脂的毛笔,在风里轻轻晃,却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按老规矩,得等十月上旬霜降过了,颗粒才更瓷实。 田埂边的苦苣菜开着细碎的白花,被晒得发蔫,却仍在石缝里扎着根。 梁金涛站在自家地头,看着韦小强骑着二八大杠从土路上过来,车后座的麻袋鼓鼓囊囊。 “哥,李代办从北滩乡捎信,说那边的柴胡晒好了。” 韦小强跳下车,裤脚沾着草屑,“张股长的车后天到,这批货能装小半车。” 梁金涛点点头,视线掠过远处的村庄。 这一个多月家里的喜事挤着来:赵鹏云的升学宴热闹异常,因为考上了省师,当天来了很多政府部门的领导和干部。 院子里搭了帆布棚,借来的八仙桌摆了五张,炖肉的香味飘到了巷口。 上礼拜梁念平的百日宴更热闹,六妈蒸了两笼白面馍,上面点着红点,赵秀芬抱着孩子给长辈磕头时,小家伙攥着长命锁笑出了声。 这两回宴席,光是大肉就买了五十斤,搁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回吧,今天家里请了长辈。” 梁金涛拍了拍韦小强的肩膀,俩人往村里走。 路过晒场时,看见几个婆娘在翻晒新收的绿豆,豆荚裂开的脆响里,混着说笑声——如今村里人见了他,再不是从前躲着走的模样,老远就会喊 “金涛收药材呢”。 推开院门时,炖肉的香气先撞了满怀。 赵秀芬正把最后一盘炸丸子端上炕桌,油星子溅在蓝布围裙上,她也顾不上擦。 大嫂赵山花在灶房和堂屋间穿梭,手里端着的凉拌猪耳颤巍巍的,红油顺着碗沿往下滴。 梁念平躺在里屋的摇篮里,赵鹏云正逗他玩,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说是 “小妹妹”。 “回来了?” 赵秀芬迎上来,接过梁金涛手里的药材账本,“爸和大伯他们刚到,在堂屋说话呢。 六妈带了筐新摘的软梨子,搁在窗台上了。” 梁金涛往堂屋走,刚掀开门帘就被烟味裹住。 父亲梁福海靠在炕头,旱烟袋在手里转着;大伯梁丰年穿着二儿子梁金来给订做的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六爸梁福圭蹲在炕沿,正跟八爸梁福朝说秋收的事,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大哥梁河涛坐在板凳上,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的茶水冒着热气;二哥梁金水翻看着梁金涛收药材的记账本,指尖在 “八月收入” 那页停了停,嘴角悄悄翘了翘。 “都在呢。” 梁金涛笑着递烟,给长辈们递的是哈德门,烟盒还带着崭新的折痕,“让秀芬和我嫂子多弄了几个菜,咱爷几个喝两盅。” 炕桌上很快摆满了菜。 中间是砂锅炖羊肉,萝卜吸足了汤汁,油花在表面晃;旁边是油炸丸子,金黄酥透,堆得像座小山;还有凉拌猪耳、炒鸡蛋、腌白菜,最边上摆着一大盆玉米糊糊,上面漂着层荤油——那是特意从供销社割的猪油。 梁金涛拎出一坛酒,是上周去县药酒厂拿回来的,虽然没有添加枸杞、肉苁蓉等物,但刚开封就飘出粮食香。 “先尝尝这羊肉。” 梁金涛给大伯夹了块肉,“前几天从北滩乡收药材,见着有卖羯羊的,就买了半只。” 梁福海咬了口丸子,酥得掉渣,含糊着说:“又乱花钱。” 话没说完,又夹了一个 —— 这丸子掺了鸡蛋和葱花,比家里平时吃的实在多了。 酒过三巡,梁金涛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今天请大伙来,是有件事想商量。我想盖房子,盖座一砖到顶的。” “啥?” 六爸梁福圭手里的酒杯顿了顿,酒洒在炕桌上,“一砖到顶?咱村还没谁家盖过全砖房呢。 听杨栓娃说,他当初盖那七间房子,可花了不少钱。” 八爸梁福朝也跟着点头:“盖房可不是小事,得多少砖多少料?” 梁丰年放下筷子,看着梁金涛:“你收药材才刚起步,手里的钱该留着周转。盖房不急,先把日子过稳当。” “大伯放心,钱够。” 梁金涛笑了笑,没提具体数目,“我想在现在的院子盖,地基扎实。 关键是格局——盖成套房,一层的,但是房间多,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六个睡人的房间。”他拿起筷子在桌上划,“最东头留两间卧室,给六爸六妈;西头也留两间,给八爸。 中间是大客厅,至少要能摆下两张八仙桌,平时吃饭说话都在这儿。 靠后修个活动室,冬天能在屋里晒暖、打牌;厨房跟正房连着,砌个大灶台,再盘个土炕。 对了,还得弄几个卫生间,住进去以后像县城的楼房那样,不用大冷天跑院子里的茅房。” 这话一出,屋里突然静了。 六爸梁福圭捏着烟袋的手停在半空,六妈刚要往灶房走,闻言也顿住了,围裙上的面粉沾在衣角,浑然不觉。 八爸梁福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见他眼角慢慢红了。 他们两家没儿没女,这些年全靠侄子们照拂,从没敢想过 “养老” 能被这么正经地摆在桌面上。 六妈偷偷抹了把眼睛,指尖沾着的面粉蹭在眼角,像落了层霜。 “金涛……” 六爸的声音有点颤,“你这孩子,咋想起这个?我们俩还能动,不用……” “六爸这话就见外了。” 梁金涛打断他,给六爸的酒杯添满酒,“小时候我偷了生产队的包谷,是六爸替我认的错;八爸总把供销社扯的花布给秀芬留着。 远的再不说,就说自从我的收购站开起来之后,你们给我帮了多少忙? 六爸您的骡车由着我的性子使唤,六妈只要有空闲总会过来照顾、伺候秀芬和孩子。 八爸您的那两个院子,早就变成我的库房和收购站了,您不但出力,还出地方。 现在我能挣点钱了,盖座房让自己的亲人住得舒坦,不是应该的?” 第250章 说干就干 梁福海一直没说话。 这时突然磕了磕烟袋:“这格局好。 厨房连着炕,冬天烧火,几间房都能暖和;卫生间砌在屋里,秀芬带孩子也方便。” 他看向梁河涛,“你认识的那个泥水匠,能不能让他先来看地基?” 大哥梁河涛立刻接话:“我明天一早就去北滩乡找王师傅,让他带着尺子来。 砖我去砖厂问,要青砖,结实。” 二哥梁金水也说:“木料我试着找人联系,椽子要松木的,不容易蛀。” 看着大哥、二哥争先恐后的样子,梁金涛欲言又止。 盖房子的事,绝非他一时兴起。 自从上次跟张振铭说起过之后,他在心里一直都琢磨着这件事。 砖、木料,甚至是施工队伍,张振铭都拍着胸膛说他可以出面搞定。 现在大哥、二哥为了自己盖房子的事这么积极,梁金涛可不想兜头泼凉水。 至于北滩乡那个有名的王师傅,技术肯定没问题,但就是不知道看到套房的图纸后会不会犯晕。 梁丰年看着这场景,突然笑了:“好啊,好啊。我在县城认识卖瓷砖的,卫生间的地面铺瓷砖,不容易潮。” 他给梁金涛倒了杯酒,“这房盖起来,咱梁家在四十八军户乡,也算头一份了。” 六妈擦了擦眼泪,往梁金涛碗里夹了个丸子:“多吃点,盖房是力气活。 六妈给你纳两双布鞋,垫着软和。” 八爸也跟着说:“真要盖的话,把时间放到秋收以后吧,地里的庄稼都收掉了,到时候我雷打不动天天出工,少雇一个人能省不少钱呢。” 夕阳从窗棂钻进来,在炕桌上投下长条形的光,照在炖羊肉的砂锅里,油花泛着金亮的光。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进来,小家伙醒了,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瞅着满桌的人,突然 “咯咯” 笑出声。 “你看这孩子,也知道高兴。” 赵山花笑着逗孩子,“等房子盖好了,给小五九弄个小摇床,就摆在客厅窗边,能晒太阳。” 梁金涛看着眼前的光景,心里暖得发胀。 他想起前世六爸六妈两口子,还有八爸老了以后孤苦无依的样子。 这一世,他总算能做些什么。 窗外的包谷穗还在风里晃,再过十来天,它们就会被收割、脱粒,变成粮仓里的粮食。 就像他现在的日子,从空瘪到饱满,从漂泊到安稳。 酒喝到日头偏西,长辈们才起身告辞。 梁河涛帮着收拾碗筷,梁金水把没喝完的酒坛盖好,说留到正式开工的那天用。 六爸六妈走的时候,六妈攥着赵秀芬的手,说要给孩子做件新棉袄;八爸背着双手,脚步比来时轻快,嘴里还念叨着 “可得多活几年,帮金涛两口子把小五九带大”。 梁金涛送他们到巷口,看见田埂上的高粱穗在暮色里红得像火。 赵秀芬走过来,悄悄握住他的手:“你咋不早跟我说?我看六爸六妈、八爸听到后激动的酒杯都端不稳了。” “这不是想给他们个惊喜嘛。” 梁金涛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明天你跟大嫂去供销社扯些布,给几位老人都做一套新衣服——等到新房子开工的那天让他们穿上。” 晚风带着包谷的清香吹过来,赵秀芬靠在他肩上,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牛叫声。 她知道,这座还没动工的砖房,不只是砖和泥堆起来的,里面装着的是一家人的牵挂。 是长辈对晚辈的疼惜,是晚辈对长辈的念想,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甜,是往后一大家人要挤在一起,慢慢过的、暖烘烘的岁月。 月光已经爬上墙头。 梁金涛仿佛看见青砖垒起的墙,看见六爸在活动室里抽旱烟,八爸在厨房帮着烧火,父亲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逗着怀里的小五九。 “走吧,回家。” 他牵着赵秀芬的手往院里走,“明天一早,我就去乡政府说盖房的事。” 秋夜的风里,包谷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他的话。 这日子,就像田埂上那些饱满的颗粒,只要肯用心照料,总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 赵鹏云提着从姐夫家拿回来的一网兜苹果梨子,刚推开家门,就看见母亲在院里翻晒干辣椒。 竹筛里的辣椒红得发亮,被秋阳晒出淡淡的焦香。 “妈,我从姐夫家回来了!” 他几步窜到母亲跟前,“姐夫要盖房呢,一砖到顶的套房,连几位老人的房间都留好了,还带厨房和卫生间,说跟城里的楼房一样!” 秀芬妈直起身,围裙上沾着辣椒籽:“盖房?那得多少料子?你姐夫收药材才刚顺溜些……” 话音未落,就见赵泰宁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是刚盘点完的账本。 “爸!” 赵鹏云迎上去,把盖房的事又说了一遍。 并且着重强调说姐夫要走正规程序。 赵泰宁把自行车支在老槐树下,帆布包往门房的木桌上一放。 “金涛这孩子,做事向来有谱。” 赵泰宁解开领口的风纪扣,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他攒的茶叶,“盖房得先批地基,四十八军户乡土管所的老郑,跟我算是战友,当年在师部大礼堂散伙饭上,他还跟我借过两块钱买烟。” 秀芬妈端来晾好的茶水:“你想找他问问政策?” “嗯。” 赵泰宁捏了捏茶叶,“自从金涛在鹏云的升学宴上给我提了一嘴他要盖房子的事,我就留心打听着了。 现如今农村盖房表面看起来没啥讲究,谁想盖就盖,可是政策上的事,谁也说不定。 老郑复原后一直在祖厉县土地局上班,这里面的门道他门清。” 明早我先去单位请假,然后去一趟峡口村,叫上金涛,我带他去见老郑。 明早别忘了提醒我,把前阵子攒的那斤茉莉花茶带上,老郑就好这口。” 秀芬妈跟赵鹏云同时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晚上睡觉前。 秀芬妈看着丈夫翻出压在账本下的退伍证,证上的照片边角都磨卷了。 突然笑了,“你这老东西,平时给供销社盘货都算到分厘,为了闺女女婿,倒啥都舍得了。” 第251章 去土管所 九月底的西北山村,秋阳把土路晒得发白,路边的狗尾草举着毛茸茸的穗子,被风刮得贴在地面上。 包谷地里的叶片开始泛黄,却仍牢牢裹着饱满的包谷穗,青黄相间的壳子裂开细缝,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玉米粒,像缀满了金珠子。 田埂边的沙棘果红得透亮,密密麻麻地挤在枝条上,被晒得发亮。 空气里飘着晒干的艾草香,混着远处晒场上的麦秸秆气息,是西北秋天独有的味道。 赵泰宁推着二八大杠出门时,四金龙乡供销社的门还没开。 他今天特意换了件洗得笔挺的蓝色卡其布褂子,四个兜平整挺括——这是他开会才舍得穿的衣裳。 车把上挂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秀芬妈今早烙的油饼,还温乎着。 “他表叔,这么早就去上班啊?” 隔壁邻居王婶正蹲在院门口喂鸡,见他推着车往外走,笑着搭话。 “去峡口村看看闺女。” 赵泰宁脚下没停,自行车铃铛 “叮铃” 响了两声,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 他先绕到供销社,跟值班的小李交代了两句:“上主任回来了帮我请半天假,要是有进货的,让老张先盯着。” 小李是个刚上班的年轻人,赶紧点头:“赵叔您放心。” 从四金龙乡到峡口村的土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深的辙。 赵泰宁蹬着车,脊梁挺得笔直,晨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却吹不散眼里的精神头。 路过吊桥时,他停下车推着往过走——桥洞下的河水清洌洌的,依稀可见的鹅卵石,几只野鸭子正伸着脖子啄水。 不远处的山坳里,峡口村的土坯房在晨光里显出模糊的轮廓,像夏收是撒在地上的麦秸垛。 到梁金涛家时,赵秀芬刚把早饭端上桌。 玉米糊糊冒着热气,蒸馍的香气从灶房飘出来。 “爸,您咋来了?” 赵秀芬赶紧接过帆布包,手一摸就知道里面是油饼,“我妈给您烙的饼?” “你妈说你爱吃甜口的,特意多放了两勺糖。” 赵泰宁走进堂屋,见梁念平在炕上睡得正香,小拳头攥着块花布,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脸蛋。 软乎乎的,像刚出锅的蒸馍。 “这小子,跟鹏云小时候一个样,睡觉都攥着东西。” 正逗着孩子,梁金涛从外面回来了。 他刚去八爸梁福朝家的收购站转了圈,裤脚沾着点药材碎屑。 “爸,您咋来了?” 他手里还攥着个账本,上面记着今早收的柴胡斤两。 “找你有事。” 赵泰宁直起身,往收购站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那边说,让秀芬在家看着孩子。” 梁福朝家的收购站院里,韦小强正蹲在青石板上翻晒黄芪,三股木叉把药材拨得匀匀实实。 八爸梁福朝坐在屋檐下编竹筐,见赵泰宁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篾条:“亲家来了?快坐。” 俩亲家坐在马扎上,赵泰宁掏出烟袋,八爸递过火柴,烟丝燃起来的 “滋滋” 声里,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秋收。 “包谷再有十天就能收了。” “今年雨水好,高粱穗子比去年沉。” 梁金涛在旁边给他们添茶水,心里纳闷:老泰山特意跑一趟,肯定不只是闲聊。 果然,没聊几句,赵泰宁就磕了磕烟袋:“金涛,跟我走一趟。” 他站起身,帆布包往车把上一挂,“去乡政府。” 梁金涛更懵了,却还是赶紧跟上。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拐进去买了两盒带过滤嘴的哈德门——老泰山要带他去见人,总不能空着手。 往乡政府去的路上,赵泰宁才慢悠悠开口:“你盖房的事,鹏云跟我说了。 盖房得批地基,我认识土管所的老郑,带你去问问政策。” 梁金涛心里一热,说道:“爸,您还特意为这跑一趟。”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啥。” 赵泰宁回头笑了笑,“老郑跟我是战友,当年在师部大礼堂吃散伙饭,他还抢了我半个馒头呢。” 到四十八军户乡政府门口时,日头已经升到堡子山头了。 院墙门口的白杨树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就往下掉。 看门的老杨头正坐在门房里喝茶,见赵泰宁穿着四个兜的褂子,赶紧站起来:“同志,找人?” “找土管所的老郑。” 赵泰宁递过根烟,“他在不?” “在在,刚还看见他呢。” 老杨头接过烟,眼睛朝站在赵泰宁身后的梁金涛看了一眼。 心说,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没听说乡上要卖废品啊!!! 赵泰宁把梁金涛拉到一边:“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谈谈口风。” “爸,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梁金涛把烟递过去。 “不用,人多了说话不方便。” 赵泰宁把烟揣进兜里,整了整衣襟,大步往里走。 梁金涛站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跟老杨头打了身招呼,去一旁等着了。 不到半个小时,就见赵泰宁和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那中年人微胖,脸上带着笑,正拍着赵泰宁的肩膀:“泰宁,你女婿的事,包在我身上。” “老郑,这就是金涛。” 赵泰宁把梁金涛拉过来,“快叫郑所长。” “郑所长好。” 梁金涛赶紧点头问候。 老郑哈哈笑说道:“别叫所长,叫老郑叔就行。我是你老丈人的战友,自然就是你的长辈。”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那两盒哈德门,往赵泰宁手里塞,“茶叶我留着,这个你拿回去,咱哥俩还用得着整这个?” “孩子买的,你就拿着。” 赵泰宁又推回去,“让人看见像啥样。” 俩人推让了半天,老郑才把烟揣起来,“明天上午九十点,家里留人,我安排两个人去看看地基,办手续快得很。” “那我就替孩子谢你了。” 赵泰宁拍了拍他的胳膊,“改天路过,一定拐到家里,让你嫂子炒几个菜,咱老哥俩好好喝几杯。” “中!我一定过去。” 老郑爽快应下,看着翁婿二人走了,才转身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梁金涛忍不住问:“爸,这么顺利?” “那可不。” 赵泰宁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老郑说,最快的法子是‘扒倒复起——在老宅基地上盖,手续简单。” 第252章 亲家登门 “扒老房子?” 梁金涛心里咯噔一下。 他现在住的院子,是爷爷传下来的,青砖地基还是太爷爷那辈砌的,墙角的青苔都长了几十年。 “对啊,老宅子地基结实,盖房正好。” 赵泰宁没察觉他的异样,接着说,“老郑说年后宅基地政策就收紧了,另批房号又慢又费钱,不如就在老院子盖。” 梁金涛脚步不由得放慢,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爸,正经说,这院子不是我的。 是爷爷传下来的,按理说,大伯、我爸,还有远在香江的三爸都有份。 我大伯家条件好一些,在我二哥梁金水订婚前就把新院子盖起来搬出去住了,我三爸又早早的外出闯荡,所以老宅子就落到了我爸手里。 您也知道,如果按照咱们农村的传统,老宅子理所当然是最小的儿子继承。” 他声音低了些,“我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在给我三爸看院子着呢,是借住在他家里。” 赵泰宁的脚步顿了顿,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看着梁金涛,突然明白了——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心里却揣着规矩,鸠占鹊巢的事,他做不出来。 “你说得对。” 赵泰宁想了想,认真地说,“就算你三爸不回来,这院子也是他在老家的根。 你得跟你爸、大伯,还有你几个哥说清楚。至于你三爸,哪怕写封信,也得问一句。” 梁金涛心里的疙瘩突然解开了,他重重点头:“爸,我现在就去找我爸和大哥,去大伯家一趟。” 赵泰宁看着他眼里的光,笑了:“去吧,我跟你一起去。正好让你大伯尝尝你妈烙的油饼。” 翁婿二人的脚步声再次想起,梁金涛觉得心里亮堂多了。 远处的包谷地在风里起伏,像金色的波浪。 他知道,盖房不只是垒砖搭瓦,更是把老梁家的根扎得更稳——有长辈帮衬,有规矩照着,这房子盖起来,才能住得踏实,住得安心。 九月底的日头已经不那么灼人,却把峡口村的土坯墙晒得暖烘烘的。 梁河涛家的院子里,晒场上摊着刚脱粒的绿豆,豆粒滚圆,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 屋檐下挂着串串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像串起的灯笼,风一吹,玉米壳 “沙沙” 响。 梁金涛跟着赵泰宁进院时,梁河涛正蹲在石碾子旁捶打晒干的芝麻秆,芝麻粒顺着石碾的缝隙往下掉,铺了层黑亮的碎星。 “大哥,爸在吗?” 梁金涛喊了一声,声音被院子里的风揉得软了些。 “在屋里呢。” 梁河涛直起身,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赵泰宁,赶紧往屋里让,“姨夫啥时候来的?快进屋坐,我刚烧了壶茶。” 梁福海正坐在炕头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见他们进来,他磕了磕烟袋:“亲家来了?坐。” 赵泰宁在炕沿坐下,跟亲家寒暄了两句,梁金涛把盖房的事说了,末了补充道:“我就是担心老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怕不合规矩。” 梁福海没说话,只是往烟袋里添了勺烟丝。 梁河涛蹲在炕沿下,手里攥着个粗瓷碗:“金涛想盖就盖,老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我跟你大嫂早搬出来了,这院子你住着舒心就行。” 赵泰宁接过梁河涛递的茶:“亲家,咱还是去你哥家说说,这事得他拿个主意。” 梁福海这才点了点头,慢悠悠起身:“走。” 大伯梁丰年家在村子东头,是座新院。 门口的老槐树有两人合抱粗,树干上挂着个旧马灯,是早年赶车时用的。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二哥梁金水正坐在堂屋洞门口的小凳子上,翻看着乡上下发的通知。 见他们进来,赶紧站起来:“二爸,姨夫,你们来了。” 梁丰年听到动静从堂屋里迎出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 “亲家来了?进来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长子的稳重。 堂屋里陈设很简单,墙角摆着个旧木柜,柜门上的铜锁擦得发亮。 梁丰年接过赵泰宁递的烟,捏在指间转了转,没立刻点燃。 梁金涛坐在凳子上,当着老父亲跟大伯还有大哥、二哥的面,把盖房的打算和顾虑又说了一遍:“大伯,我知道老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按理该您、我爸和我三爸平分。 我想听听您跟我爸,还有我大哥、二哥的意思。” 房间里突然静了,外面风吹过槐树叶的 “哗哗” 声传进来。 梁河涛往灶房走,想添点茶水,被梁丰年摆手拦住:“让金涛把话说完。” 梁金涛于是把自己跟老泰山去了乡政府土管所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梁丰年终于把烟点上,烟雾从他嘴角漫出来,模糊了脸上的表情:“我当大哥的,说句公道话。 老宅子就金涛住着时像个家。我家早盖了新院,你三爸在香江定居,这辈子未必回来。你想盖就盖,我没意见。” 他顿了顿,看向梁福海,“福海,你觉得呢?” 梁福海磕了磕烟袋,火星落在地上,瞬间灭了:“大哥说得在理。” 梁河涛立刻接话:“金涛盖房时缺人手,我跟你大嫂随时能搭把手。地基要是不够牢,我把地里的包谷收了就每天去河湾里捡石头。” 梁金水也点头:“我在村部上班,办手续时需要啥证明,我直接找给你开,没啥问题。” 梁金涛心里一热,眼角有点发潮。 他知道按理老宅子也有大哥二哥三哥他们的份,不但不占,却还想着帮他,这就是血脉连着的情分。 “不过....” 梁福海突然开口,烟袋杆在炕桌沿上磕了磕,“金涛,你三爸虽说在外面,但老宅子有他一份。盖房前,得跟他说一声。” 这话一出,谁都没反驳。 梁家讲究 “长幼有序”,三爸梁家旺虽远在香江,即便像大伯梁丰年刚才说的那样,这辈子未必会回来,却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怎么也该知会一声。 更何况,老宅子的继承人,按理是人家。 第253章 亲情怎么就成了生意 “金涛,跟我去村部打电话。” 梁金水站起身,他是村干部,“村部有长途电话,能打到香江。” 梁金涛赶紧跟上,赵泰宁和父亲他们留在大伯家等消息。 往村部去的路上,梁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三爸现如今是有钱人,回不回来都两说。 即便回来了,也是转一圈就走了,即便要整房子,也肯定会买到城里。 等会电话接通了,你心里面怎么想的就跟他怎么说,我觉得三爸肯定会同意。” 梁金涛 “嗯” 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打鼓。 年前自己在电话里答应的好好的,要去香江投奔他老人家,谁料重生回来了放了三爸的鸽子,现在有事相商,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这个侄子。 村部是座青砖房,门口挂着 “峡口村村委会” 的木牌,牌上的红漆掉了大半。 院里的白杨树树叶黄了一半,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 会计正趴在办公桌前算账,见他们进来,抬头笑:“金水,看你们哥俩的样子,有要事啊!” “给香江打长途,找我三爸说件事。” 梁金水熟门熟路地走到墙角的电话旁,那是部黑色的转盘电话,机身掉了块漆,线绳缠着胶布。 他拿起听筒,先拨了乡邮电所的号:“王干事,帮我接香江,找我三爸梁家旺…… 对,就是早年去香江的那个,在尖沙咀开杂货铺的……” 电话 “嘟嘟” 响了半天,全是忙音。 梁金涛站在二哥身旁,手心捏出了汗。 会计端来两杯茶:“别急,长途难打,上次东头的老杨找儿子,打了一上午才接通。” 梁金水又拨了一遍,这次通了,却听见邮电所的人喊:“香江那边占线,等会儿再打!” 他只好把听筒放下,对梁金涛说:“不着急,边喝茶边等着,等会儿接着打。” 来回折腾了两趟,约莫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电话终于通了。 梁金水把听筒递给梁金涛:“通了,快说。” 梁金涛接过听筒,手有点抖。“喂?是三爸吗?我是金涛。”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村部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 梁金涛捏着电话听筒的手指发白,听筒里的忙音像针似的扎耳朵。 梁金水站在旁边,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问:“三爸咋说?不同意?” 梁金涛摇摇头,喉结滚了滚才出声:“同意是同意……就是提了些条件。” 他把听筒挂回墙上,黑色的转盘还在微微晃动,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往大伯家走的路,比来时沉了十倍。 梁金涛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滚进包谷地,惊起一只秋天的蚂蚱。 “三爸说,老宅子他有三分之一的份,盖房可以,但得给他留两间正房,要带窗户的,以后他回来住。 还有,盖房的钱他不出,但以后这院子要是租出去,租金得给他寄一半到香江。 最要紧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涩得像吞了沙。 “他说我去年没去香江找他,是心里没这个三爸,这些条件,算给我个教训。” 梁金水皱紧了眉:“三爸咋这样?他在香江开杂货铺成了老板,还缺这点租金?” 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慢了. 他知道三爸年轻时性子就犟,现在成了有钱人,怕是更爱较真。 大伯梁丰年家里,赵泰宁正帮着摘院子里的老南瓜,南瓜藤缠在竹架上,扯断时带着脆响。 梁福海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烟蒂在青石板上堆了一小堆。 梁河涛在灶台边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窑洞壁上,忽明忽暗。 听见脚步声,三人都抬了头,眼里的期待像刚添的柴火,亮得很。 “成了?” 梁福海先开了口,烟袋杆往鞋底上磕了磕。 梁金涛没敢看父亲的眼睛,蹲在槐树下,手指抠着树根的泥土:“三爸同意盖房,但提了些条件。” 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越来越低。 “他说我去年没去香江找他,是不把他当长辈。” 院子里的风突然停了,南瓜藤不响了,灶膛里的柴火也 “噼啪” 一声,像是叹了口气。 赵泰宁手里的南瓜差点掉在地上。 他皱着眉:“家旺或许不知道金涛现在的情况,就是想去,哪还走得开? 再说了,他现在在香江住洋楼开汽车,还能缺两间房、半份租金?” 他在乡供销社上班,偶尔回去市上参加会议,见识过一些搞外贸的老伴,听人家说过那边的老板讲究排场,可再讲究,也不能跟自家人这么算计较。 梁河涛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攥着柴火:“三爸咋变得这么生分?小时候他带我们掏鸟窝,把最大的鸟蛋都塞给金涛。” 他想不通,日子过好了,咋倒把骨肉情分过淡了。 梁丰年一直没说话,他坐在石凳上,指尖捏着赵泰宁给的烟,没点燃。 烟卷在指间转了两圈,被捏得变了形。 他是梁家老大,看着三弟从穿开裆裤的娃娃变成香江老板,原以为这次盖房能让远在异乡的弟弟念点旧情,没成想会是这样。 “他在那边待久了,许是按那边的规矩来。” 梁丰年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沉,“香江人做生意讲究白纸黑字,他怕是把家里的院子也当生意看了。” 话虽这么说,眼角却垂了下去——那老宅子是父亲亲手盖的,墙角的砖缝里还嵌着他们兄弟仨小时候刻的名字,怎么就成了 “生意”? 梁福海把烟袋往地上一磕,火星溅起来:“他要两间房,就给他留;要租金,等真租出去了再说。 金涛盖房是正经事,不能因为他几句条件就黄了。” 他看着梁金涛,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你三爸就是嘴上犟,心里未必真计较——他走那年,把攒的三块钱都塞给你了,你忘了?” 梁金涛鼻子一酸,没忘。 那年三爸去香江,把用手绢包着的三块钱塞给他,说 “等三爸混好了,接你去香江吃糖”。 现在糖能随便买了,三爸却变得认不出了。 第254章 争着拆房子 赵泰宁拍了拍女婿的后背,安慰说道:“别往心里去。 长辈有长辈的脾气,也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实在不行你从长计议,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转身又对亲家梁福海说,“亲家,我这个当老丈人的,在金涛盖房子这件事上,肯定是向着他的,盖房的手续我肯定就给办了,至于往哪盖就得你这个当老子的给拿主意了。” 梁福海缓缓点点头,吸了一口旱烟,慢慢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该准备的就开始准备吧,要是他三爸不松口,大不了另找一块地皮。” 梁丰年把没点燃的烟卷塞进烟盒,看了一眼二弟,又看看亲家赵泰宁,说道:“就这么定。金涛,你该备料备料,该找匠人找匠人。你三爸那边,我给他写封信,说说家里的事——他再是老板,也是梁家的老三,总不能真忘了根。” 灶膛里的火又旺了起来,大妈在跟二嫂准备饭菜。 梁金水提了一桶水进去,二嫂高桂英往锅里添了瓢水,水汽腾起来,模糊了门口的人影。 梁金涛看着大伯把烟盒揣进兜里,看着父亲重新装上烟丝,看着老丈人帮着摘完最后一个南瓜,心里慢慢敞亮了些。 或许三爸真的是气他没去香江,或许是在外面待久了,忘了乡下的人情往来不兴算这么清。 但不管怎样,这房得盖——盖起来,是给六爸八爸遮风挡雨的家,是给父亲养老的窝,是梁家的根扎在峡口村的样子。 中午的阳光,把老槐树的影子缩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又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院子里的长辈,一头拴着远在香江的三爸,也拴着他手里正要盖的新房。 梁金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大伯,爸,房子肯定要盖,至于怎么个盖法,现在没什么可发愁的,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梁丰年笑了,往堂屋里走:“对,该干啥干啥。亲家,你老嫂子知道你来了,特意杀了只鸡,一会儿咱们老哥几个喝点—— 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办。” 灶房里飘出鸡肉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味,是乡下最实在的味道。 梁金涛听着从厨房里面传出来的大妈跟二哥、二嫂说话的声音,突然能够理解三爸为什么要提出那些看似苛刻的条件了。 只要这房子盖起来,只要一家人还能围在一桌吃饭,再硬的脾气,也能被烟火气焐软了。 就像大伯家院门口的老槐树,哪怕被虫蛀过、被雷劈过,春天一到,照样发芽长叶,把根扎得更深。 送走老泰山时,日头刚过晌午。 秋阳把土路晒得发软,赵泰宁蹬着二八大杠,帆布包在车后座轻轻晃,里面装着大伯梁丰年家的两个金黄的南瓜。 “盖房缺啥跟我说,老郑那边我帮你盯着。” 他回头喊了一声,车铃 “叮铃” 响过,身影就拐进了通往四金龙乡的岔路。 梁金涛站在路口望了会儿,转身往收购站走。 路边的包谷地泛着浅黄,风一吹,叶片 “哗啦” 作响,像谁在身后扯他的衣角。 收购站的院子里,韦小强正把晒好的黄芪装袋,药材的苦香混着晒干的艾草味,在空气里漫开。 “涛哥,刚六表叔爸来问了两回。” 韦小强擦着汗,指了指墙角的竹筐,“他带了些新摘的软梨子,放你桌洞里了。” 梁金涛刚走到桌前,就见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从里屋出来,两人手里都攥着烟袋,见他进来,脚步顿了顿。 “金涛,歇会儿不?” 六爸往石凳上坐,烟袋在鞋底磕了磕,“你老丈人走了?今早看他往乡政府去,是为你盖房的事?” 八爸也跟着坐下,指尖捻着刚挑拣好的柴胡,“老赵是实在人,为你跑前跑后的。” 梁金涛从桌洞里摸出梨子,递了两个过去:“嗯,我老丈人带我去见了土管所的郑家表叔,手续的事顺当了。” 他咬了口梨子,清甜的汁水漫开,才慢慢说,“就是……跟我三爸通了电话,电话里他勉强同意盖房,却提了些条件。” 六爸梁福圭的烟袋停在嘴边:“你三爸在香江住久了,许是讲究多了。” 八爸叹了口气:“他也是,自家人盖房,哪用算那么清。” 两人都没提 “为啥不跟我们商量”,在他们心里,金涛肯惦记着给他们留房间,就比啥都强。 梁金涛把三爸要留房、分租金的事说了。 话音刚落,六爸就 “呸” 了一声:“当老板了就忘了本?老宅子是梁家的根,他凭啥提条件? 当年他走时,还是我们老哥几个给凑的路费!” 八爸拉了拉他的胳膊:“别上火,金涛心里有数。” “我倒是不愁三爸的条件。” 梁金涛望着院里晒着的药材,“就是老宅子那边,怕是不好办。 三爸既这么说,我再硬盖,怕是惹他更不痛快。” 这话刚出口,六爸突然拍了拍大腿:“怕啥!去我那院子盖!我那院子虽小,却在村中心,离收购站近。 拆了盖套房,我跟你六妈住哪都成!” 八爸立刻摇头:“你那院子才三分地,盖套房转不开身。 在我这盖! 我两个呢,一个就两间木头棚子,这个院子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住的四间土坯房本就该翻新了,拆了正好盖新的。 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要不是金涛把收购站放在这里,我一个人住着空的很。” 说完这些理由之后,又对六哥梁福圭说道:“你那房子去年才糊了泥,拆了可惜!” 六爸瞪了他一眼,“有啥可惜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早该拆了,正好趁这机会盖新的,一举两得!” “你那院子挨着猪圈,夏天味大!” 八爸也不让步,“我那院子后头有井,盖房取水方便,厨房离井近,秀芬做饭也省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梁金涛看着他们——六爸的褂子袖口磨破了边,八爸的鞋帮沾着药材的泥渍,却都在为他的房操心。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暖。 第255章 长辈们都在帮衬 “六爸,八爸,你们别争。” 梁金涛赶紧劝,“盖房不是小事,得选个合适的地方。” 六爸却梗着脖子:“我那院子就合适! 我跟你六妈商量过,等老了,能有间不漏雨的房就行,啥排场不排场的。” 八爸也跟着说:“我那房真该拆了,前阵子下大雨,墙根都渗了水。 你盖房,也算帮我翻新了,我还得谢你呢。” 旁边挑药材的韦小强忍不住笑:“六表叔爸、八表叔爸,你们这是抢着让我哥拆你们的窝啊!!” 六爸瞪了他一眼:“小孩子懂啥?这是帮金涛!” 梁金涛看着八爸。 六爸的院子他去过很多次,七间土坯房虽说旧点,但就像八爸刚才说的,去年新上的房泥,加上老两口爱惜,再住上个十来年不成问题。 相比较而言,八爸的居住条件就太寒酸了。 别人问起来,总说 “能住”,却总在下雨天往墙根堆麦秸秆挡水。 又因为是两个挨着的院子,一个之前收购站搬过来之前,就是荒草园子。 “八爸,” 梁金涛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就在你院子李盖吧。 你院子大,盖完套房,还能留块地方种菜,六妈也能来种种菜解闷。” 八爸眼睛一亮,刚要高兴地点头,又觉得不妥。 看向六哥梁福圭说道:“六哥……这是金涛定的,你没啥意见吧?” “算他小子有眼光!” 六爸突然笑了,拍了拍八爸的肩膀,“你的院子确实比我的大,金涛要盖什么套房,地方小了肯定不行。 就这么定了!”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闪过一丝失落。 总觉得在盖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自己没有帮到侄儿梁金涛。 八爸攥着烟袋的手紧了紧,突然起身:“我这就收拾!把房里的旧箱子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挪出来,别耽误你盖房。” “八爸,不急。” 梁金涛拉住他,鼻头突然一酸,眼眶发热,“您这房子住了半辈子,咋能说拆就拆? 等我找好匠人,算好日子再拆不迟。” 他看着八爸鬓角的白发,突然想给老人磕个响头。 论亲疏,三爸梁家旺肯定要比眼前这老哥俩亲,可是在自己盖房子这件事,六爸跟八爸那可是掏心掏肺对自己好。 八爸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粗糙却暖和:“傻孩子,房子旧了就该换新的。你盖起新房,我住着才舒心。” 他转身往院外走,脚步像是也变得年轻了。 六爸看着八爸的背影,哼了一声:“看他急的,好像晚一天拆房就亏了似的。” 话虽这么说,却往梁金涛手里塞了个梨子:“吃了,接着干活。下午我去给你打听打听,看谁家有闲置的木料,盖房能用上。” 梁金涛捏着手里的梨子,梨皮上还带着八爸的体温。 秋风从八爸家院墙外的槐树梢上吹落,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眼里的热意。 他望着八爸侍弄菜园子的背影,心里突然敞亮了——盖房的地方定了,长辈们都在帮衬,三爸的条件再苛刻,也挡不住这股子暖人心的劲儿。 韦小强递过来一把药材:“涛哥,该挑柴胡了。” 梁金涛接过,指尖触到干燥的药材,心里踏实得很。 夕阳西下时,收购站的药材已经装袋摞好。 梁金涛叫上八爸去家里吃饭的时候,看见自家的烟囱冒出了烟,袅袅地飘向天空,像根看不见的线,把他和这院子、这村子,紧紧拴在了一起。 他知道,等新房盖起来,老父亲跟八爸六爸坐在客厅里晒太阳,六妈和秀芬抱着孩子在院里玩,这日子定会像这九月的秋阳,暖烘烘、亮堂堂的。 九月底的秋阳把峡口村晒得暖洋洋的。 院子里的老榆树落了满地金黄的叶子,风一吹就打着旋儿滚到墙角。 梁金涛把儿子哄睡着,跟秀芬说了一声,准备去收购站。 才出远门,就看见土路上来了两辆自行车,车后座的帆布包上印着 “土地所” 三个蓝字。 车铃声 “叮铃铃” 地穿过巷道,在眼前停下了。? “是梁金涛家不?” 稍年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深蓝色的干部服袖口卷着,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 他身后跟着个年轻小伙,手里攥着牛皮笔记本,笔尖还沾着点蓝墨水。? 梁金涛赶紧迎上去:“是我,两位同志快进屋坐。” 他往院子里让,眼角瞥见秀芬用小杯子裹着熟睡的小五九从堂屋里出来了。 “哦,娃娃才睡着啊。就在院子里说吧。” 稍年长的男人示意赵秀芬把孩子抱进屋,说道。 年轻小伙站在稍年长的男人旁边,翻开笔记本就问:“房子是在这个房场复起吗?” 他的声音带着刚参加工作的生硬,目光在梁金涛家的土坯房上扫了一圈,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黄土。? “不是,是另一个院子。” 梁金涛递过哈德门烟,烟盒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年轻小伙往后退了半步:“不会抽。” 他笔尖顿在纸上,问道“那个房子也是你的名儿?”? “是我八爸的。 距离我这也不太远,一会儿我领你们过去。” 梁金涛给解释道。 “那可不行。” 年轻小伙皱起眉,笔记本上的字迹歪了一下,“按规定,得是本人名下的宅基地才能翻新。”? “小周,你听我说。” 稍年长的孙姓干部突然开口。 他接过梁金涛递的烟,指尖在烟盒上敲了敲,“以他八爸的名义申请,不就行了? 先去看看房子。” 他朝梁金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路上的尘土。? 三人出了院门。 土管所的两位干部推着自行车,梁金涛走在姓孙的干部旁边,介绍着村子里的情况。 远远的就看见八爸梁福朝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梁金涛挠了挠头发,朝看过来的八爸扬了扬下巴。 八爸梁福朝赶紧咳嗽两声,把烟袋往身后藏了藏,破棉袄的袖子磨出了毛边 那是他听六嫂的叮嘱特意穿上的,说这样显得更可怜。? 第256章 第一关算是过了 八爸的小院早就收拾停当。 六爸和六妈在菜园里拔草,红萝卜缨子稀稀拉拉的。 六妈一边拔一边念叨:“今年这旱情,补种三回都没长起来,怕是连腌咸菜都不够了。” 六爸蹲在旁边捡石子,声音故意提得老高:“可不是嘛,老八这房子也漏雨,前后上了两次房泥才算将就着堵住了。 最主要是地基当初没弄牢固,已经开始下陷了,看样子坚持不了几年了。” 孙干部走到屋檐下,指着墙皮的裂缝:“这房子确实该翻修了。” 年轻小伙掏出卷尺刚要量,突然瞥见梁金涛递来的草图,纸角都磨卷了,上面用铅笔标着房间布局。? “你这比原来的房子大太多了。” 小伙的眉头皱得更紧,“超了规定面积,不好办。”? 梁金涛赶紧指着八爸:“同志你看,我八爸是五保户,膝下无儿无女;六爸六妈也没孩子,将来都得有人照管。 我寻思着盖个大些的房子,把他们都接过来住,省得给政府添麻烦。” 他声音压得低了些,眼角瞟着孙干部,“你看这院里的萝卜都长不好,他们老两口连口吃的都难保证。”? “这个理由好。” 孙干部眼睛亮了,拍了拍年轻小伙的肩膀,“小周,把这条记上——收纳容留孤寡老人三名,为地方政府减轻负担。”? 小周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孙叔,这怎么写呀?培训手册里没说过。” 他脸颊涨得通红,鼻尖上渗着汗,干部服的领口还系得严严实实。? “就照我说的写。” 孙干部往门槛上坐,烟圈在阳光下散开,“基层工作灵活点,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量到西墙时突然回头,烟蒂在指间转了转,问梁金涛道:“你和我们郑所,啥关系?” 梁金涛挠挠头,嘿嘿笑:“没啥关系,就是我老丈人认识他。”? 孙干部突然笑了,烟蒂在鞋底摁灭:“你就装吧。” 随即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跟梁金涛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小梁同志,不瞒你说,临出门,我们郑所叫住我,一直强调,说‘梁金涛是实在人,多照看’,如果你跟他没关系,这些话可不会从我们郑所口中说出来。” 梁金涛只好实话实说:“我听我老丈人说,他跟你们郑所是战友,当年可都在南边打过仗。” “哦,那就不奇怪了。生死兄弟啊!!” 孙姓干部默默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梁金涛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远处,小周在韦小强的帮助下,非常认真地丈量宅基地的各项数据。 每当在笔记本上写下一组数据,他都会抬头朝孙干部跟梁金涛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孙干部再次接住梁金涛递过来的哈德门,引燃吸了以后,关切地问道:“向村委会申请了吗?”? “哎呀,不知道要这手续。” 梁金涛故意露出慌张的神色,“我二哥是村干部,要不我现在去找他补?” 他作势要走,八爸这时正从屋里拎出暖水瓶:“先喝口水,急啥。”? “不用了。” 孙干部朝年轻小伙使了个眼色,“我们路过村委会,让你二哥顺便补了就行。” 他走到院门口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眼菜园里的六妈,“你这萝卜确实该浇水了,盖房时别忘了在院里打口井。”? 六妈停下手里拔草的动作,抬头看着孙干部问道:“那......领导,我问问啊,在自己院子里打井需要你们给批条子吗?” “那倒不需要。” 孙干部笑说道。 “那就好。到时候我一定让金涛记着这件事。” 六妈说完话,低下头继续拔萝卜地里的杂草了。 从梁金涛八爸家出来,小周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还在发愣,孙干部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走了。” 小伙子这才反应过来,跨上车时还在嘀咕:“孙叔,这合规程吗?”? “啥规程?” 孙干部蹬着车往村委会方向走,“等你像老郑那样在土管所待十年,就知道规程是啥了。” 风把他的话吹得断断续续,小周愣在原地,车把晃了晃——他总觉得自己在学校学的那些条例,到了乡下全不管用了。? 看着自行车消失在巷道尽头,三位老人突然松了口气。 八爸把破棉袄往地上一摔,笑骂道:“你小子让我穿这破袄,秋老虎这么毒,后背都湿透了!” 他摸了摸腰,“早上还偷偷往里面塞了麦秸,硌得慌。”? 梁金涛递过毛巾:“八爸,这不是为了装得像点嘛。” 他看着八爸发红的后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啥像点?” 八爸瞪他,“为啥不让你六爸穿?”? “新房子盖在你院子里,你是主角。” 六爸蹲在萝卜地里笑,手里还攥着半截萝卜缨,“再说我这新布鞋,哪能像他那样蹲在地上抽旱烟。”? 八爸突然望向自己的房子,土坯墙在太阳光下泛着暖黄,房檐下还挂着新编的玉米串。 “这房子真要扒了?” 他声音有点发颤,手指在墙皮上蹭了蹭——这是他住了三快六十年的地方,墙根的砖缝里还嵌着他年轻时刻的名字。? “乡土管所的这一关算是过了,可是手续还得县里批。” 梁金涛突然想到了什么,“得让郑所长多费心。” 他抓起帆布包转身就往院外走。? “你干啥去?” 六爸在后面喊,萝卜缨子从手里掉下来。? “找我老丈人!” 梁金涛的声音被秋风卷着,飘过一人多高的院墙,“六妈,你一会儿过去给秀芬说一声,我很快就回来了。”? 八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突然捡起地上的破棉袄,往肩上一搭:“我去烧壶茶,等他回来喝。” 六爸跟在后面,突然笑了:“你这老东西,刚还骂人家,现在又心疼上了。”? 两人的影子被太阳光拉得老长,像两根并排的电线杆。 菜园里的红萝卜缨子在风里摇晃,虽然长得瘦小,却透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就像这院里的老人,就像奔波在路上的梁金涛,日子再难,也总能找出盼头来。? 第257章 这小子可以啊 十月初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坐在炕沿上,指尖轻轻划着孩子的脚心,小家伙咯咯地笑,小脚丫在她手心里蹬来蹬去。 “听我爸说,批房号的事儿没那么容易,得一道一道过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有准信。”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怀里的孩子,眼角却瞟着窗外——远处的包谷地在暮色里黑沉沉的,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梁金涛刚从收购站回来,正用布擦手上的药材碎屑,闻言笑了笑:“媳妇儿,你就放心吧,很快就有消息。” 他走到炕边,用下巴蹭了蹭赵秀芬的发顶,带着点药材的苦香,“我老丈人办事,靠谱。” “你咋说得这么有把握?” 赵秀芬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万一县局那边卡着不放呢? 我听说杨栓娃前年盖房,手续办了小半年。” 她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孩子的小手正好攥住她的手指,暖暖的。? “你爸说了,要是郑叔不帮咱把庄基批了,他就不认这个战友。” 梁金涛故意把声音说得夸张,见赵秀芬的嘴角弯了弯,才补充道,“其实他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瞅着你爸跟郑所长的关系好着呢,说不定这一两天就办下来了。”? 赵秀芬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摸着孩子柔软的胎发:“我爸为了咱的事,连这话都能说出来。” 她想起母亲前两天过来看小孙孙,无意中说起父亲特意翻出压箱底的退伍证,说要去找老战友 “理论理论”,心里又暖又涩。 这辈子只有父母,才会这么不图回报地心疼自己。? “等明年这时候,咱一家三口肯定能住上新房子。” 梁金涛握着儿子的小脚丫亲了一口,脚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软,“我给你盘个大灶台,能同时蒸馍炖肉;给小五九做个木摇篮,挂在客厅的房梁上,摇着就能睡。”? 赵秀芬被他说得笑了,眼里的愁绪散了些:“还得留块地方种菜,六妈说她育了些白菜苗,开春就能栽。”? 梁金涛笑着应下来,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他走到院里,望着八爸家的方向——那四间土坯房的轮廓在月光下隐约可见,后墙的裂缝像道伤疤。 庄基地手续从乡上到县里,哪怕郑所长实心帮忙,可县局里的规矩多,谁知道会不会出岔子? 前世他一门心思帮三爸打理生意,从没操心过盖房的事,哪知道盖所自己的宅子这么难。 万一盖到一半除问题了,自己丢人事小,八爸六爸也会跟着难受。? 他坐在院门口掏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闻着。 突然想起八爸今早说的:“啥难事儿,熬熬就过去了。” 心里才踏实了些。 日子不就是这样?难的时候咬咬牙,总有天亮的时候。?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快。 三天后的午后,梁金涛正在收购站帮着韦小强装药材,突然听见村部的大喇叭响了,杨会计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在村里的各个角落回荡:“梁金涛,梁金涛 ...... 你老丈人来电了,说你的宅基地批下来了,让你上他家去拿批复文件...... 左邻右舍有听着的,去他家告诉一声嘞......”? 这一喊,收购站里的人都停了手。 六爸手里的秤杆 “当啷” 掉在地上,八爸正往麻袋里装黄芪,闻言直起身,手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批下来了?真批下来了?” 梁金涛也愣了愣,随即抓起自行车就往外跑,车链 “咔哒” 响了两声,差点掉下来。? 杨会计这么一喊,全峡口村的人都知道梁金涛要盖新房子了。 气得正在吃肉喝酒的杨栓娃当时就甩了筷子,推开过来劝说的王二狗气呼呼地走了。 梁金涛蹬着车往四金龙乡赶,风把他的褂子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鸟。? 到了老泰山家,一进院门,就看见通往果园的过道中间摆着张矮桌,老泰山正和郑所长喝酒。 桌上的凉拌黄瓜还冒着水汽,一瓶散酒已经下去了大半。 “金涛来了?快坐。” 赵泰宁往旁边挪了挪,给郑所长递了根烟,“刚还说你呢。”? 郑所长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纸文件袋:“批复在这儿。 正常哪有这么快?昨天我去县里办事,正好碰着局长,就又去问了一嘴。” 他喝了口酒,啧了一声,“我们局长看着你那图纸,皱着眉问我:‘你家这亲戚盖的是啥?光睡人的屋子就五六个个,啧啧,厕所有三个,准备干啥?’”? 梁金涛嘻嘻笑着给郑所长倒上酒:“那郑叔你咋说的?”? “我说这小子心善。” 郑所长夹了口黄瓜,慢悠悠地说,“他那两个快出五服的叔没儿没女,他要是不收留,将来都得找民政。 我们局长一听,拍着桌子说‘这小子可以啊’,拿起笔就签了字。”? 赵泰宁笑得直拍大腿:“我就说老郑办事靠谱!” 他把酒杯递给梁金涛,“快敬你郑叔一杯,这事儿多亏了他。”? 梁金涛端起酒杯,刚要碰,郑所长却按住了他的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我们局长说现在就缺你这样的年轻人,肯给政府分忧。” 他指了指文件袋,“你那图纸我给局长看了,他说‘格局新’,还问能不能在乡里推广推广呢。”? 秀芬妈从厨房出来了,手里端着刚切的凉拌牛肉,见梁金涛望着文件袋发愣,笑着推了推女婿:“还愣着干啥?快拿着呀。”? 梁金涛拿起文件袋,牛皮纸的边角有点磨手,里面的批复单沙沙作响。 他突然想起八爸的土坯房,想起六妈在菜园里念叨的红萝卜,想起父亲蹲在槐树下抽烟的样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夕阳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矮桌上的酒瓶在光里泛着金红。 梁金涛攥着文件袋的手紧了紧,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桌上的酒,刚入口时有点烈,细细品品,却有股子甜劲儿——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甜,才最让人踏实。 第258章 县二建霍队长 十月的西北山村,晨霜刚把田埂染成薄白,太阳一出来就融成了水汽。 包谷秆在地里站成密不透风的墙,饱满的穗子垂得秆子弯了腰,青黄相间的壳子裂开细缝,露出金珠似的玉米粒。 九月底,就已经有人家开始收包谷了。 进入十月以后,赶着骡车、牛车,拉着架子车去地里收包谷的人家就突然多了起来。 梁金涛站在八爸家的院门口,望着土路上扬起的尘土,手心攥得发紧。? “金涛!” 张振铭的大嗓门穿透包谷地的风声,一辆半新旧的夏利轿车在院门口停住。 开门的一刹那,露出了车厢后装着钢筋和铁锹。 他跳下车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给你带了个大能人——县二建的霍队长,我铁哥们儿,有啥想法直接说。”? 梁金涛赶紧递烟,南京烟的过滤嘴在阳光下泛着白:“霍队长,房子的事儿就全拜托你了。” 他的指尖有点抖——这是他头回跟建筑队打交道,听张振铭在电话里说,这位霍队长所在的县二建盖过县城的供销社,施工质量靠谱。? 霍队长接过烟,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 他往八爸家的土坯房扫了一眼,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黄土,后墙的裂缝像道老伤疤:“这房子是该翻盖了。想怎么盖,你说。” 他的声音带着工地的糙气,却透着实在。? 八爸家的堂屋光线暗,梁金涛把八仙桌擦了又擦,才从兜里掏出张小学生写字本——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房子的样子,墙角还沾着点药材碎屑。 “霍队长,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我画出来的这玩意儿。” 他把侄儿小虎的学习本递过去时,耳朵有点发烫。? 霍队长捏着写字本的边角,眉头挑了挑:“你家多少人?盖这么大的房子?” 图纸上画着三开门的正房,旁边还标着 “厨房”“厕所”。 乍一看,不但在村里算是头一份,哪怕放到县城也是新鲜玩意。? “人不多,家数多。” 梁金涛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地上划,“我八爸一间,六爸六妈一间,我跟秀芬带孩子一间,还得留间客房给三爸……” 他把要收留孤寡老人的事说了,末了补充道,“想让老人们住得舒坦些。”? 霍队长的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照你这么说,得盖大六间,这么高,地基至少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往下延伸五十到八十公分。 很明显土坯墙不耐用,得用钢筋水泥。” 他抬眼瞅着梁金涛,“可这得不少钱。”? “得多少?” 梁金涛神情自若,迎着霍队长的眼睛。? “包工包料的话,一万大多。” 霍队长的声音放轻了,“大头出在材料上了,来之前我打听了,现在钢筋在黑市上都两千多一吨,砖头的话从县城拉也行,从铜都区拉也行。” 他见梁金涛穿着粗布褂子,院里还堆着药材,心里犯嘀咕——这人真像张股长说的那样,能拿出这么多钱?? 梁金涛没接话,却问:“啥时候能完工?”? 霍队长掰着手指头算:“现在十月初,收完包谷就动工,离上冻也就俩月。 框架能起来,装修得等明年开春。” 他以为梁金涛会打退堂鼓,毕竟一万块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可是一笔巨款。? “那就马上动手!” 梁金涛突然起身,往院外喊,“八爸!收完包谷就动工,行不?” 八爸正蹲在院里称柴胡,秤杆上的秤砣晃悠悠的,其实眼角一直瞟着堂屋。 听见这话,他把秤杆一收:“能行!明天我这开始收包谷!” 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对老房子虽有不舍,但谁不盼着过上好日子呢。?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进来时,孩子正啃着手指头。 “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梁金涛迎上去,声音里带着点急。? “两千三百六十块零五毛。” 赵秀芬记得清楚,这是卖药材攒下的,藏在嫁妆柜子的最底层。? 梁金涛转身对霍队长说:“霍队长,走的时候我先给你两千,算人工费。 材料进场一批结一批,完工后再算剩下的。” 霍队长愣在原地,手里的烟都忘了点。 干了十年工程,他见过先欠账的,见过打白条的,从没见过没动工就先给现金的。 张振铭在旁边笑了:“老霍,别愣着。我这老弟办事敞亮,前阵子卖药材,一天就进账五千多。”? 霍队长这才回过神,把烟点上:“张股长的兄弟,肯定靠谱。” 心里却暗叹——都说峡口村这个地方能人辈出人,现在看起来这个梁金涛也是能忍,还这么爽快,将来肯定错不了。? 梁金涛去家里拿着钱出来时,八爸正亲自给霍队长倒茶水。 玻璃杯里的茶叶浮上来,是老泰山送的茉莉花茶。 “霍队长,你点点。” 他把钱递过去,都是五十、十块的零钱,用皮筋捆着,边角磨得发亮。? 霍队长捏了捏钱,说道:“不用点。五天后,我拉砖来,就开始挖地基了。” 他站起身往院外走,“你找几个人把屋里的东西挪挪,准备留着的找地方放起来,不用的劈了当柴火烧。”? 张振铭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我在县城给你盯着钢筋,有好货就给你拉来。” 他看着院里的老槐树,突然笑了,“等房子盖好,我来喝乔迁酒。”? 夏利车驶远时,扬起的尘土里混着秋实的清香。 梁金涛望着八爸家的土坯房,突然觉得那些剥落的墙皮都顺眼了——再过俩月,这里就会竖起青砖的墙。 最迟明年开春,六爸能在新厨房烙饼,八爸能在客厅晒暖,孩子能在院子里追鸡撵狗玩了。 赵秀芬抱着孩子凑过来,孩子的小手正好抓住梁金涛的手指。 “钱都给了,咱往后紧着点过。” 她的声音轻轻的,眼里却亮得很。? “不怕。” 梁金涛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彼此,“药材还在收,日子会越来越好。”? 远处的包谷地在风里起伏,像金色的波浪。 第259章 羊粪蛋子杏 十月的清晨带着霜气,把峡口村的土坯房染成淡白。 包谷地已经割得只剩齐刷刷的茬,秸秆在田埂上码成金字塔,金黄的玉米串在各家屋檐下晃,风一吹就发出 “哗啦” 的响。 梁金涛醒时,赵秀芬还搂着梁念平睡得沉,孩子的小手搭在她胸口,呼吸匀匀的。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鞋刚沾地,就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这么早干啥去?” 赵秀芬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眼还没睁开。? “去八爸那儿看看。”梁金涛往身上套褂子,粗布蹭着皮肤,带着点凉,“你再睡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去。”赵秀芬坐起来,拢了拢散在肩上的头发,“让六妈过来帮着看会儿孩子。”? 梁金涛按住她的手:“不用,你陪孩子再躺躺。昨天霍队长的人在八爸院子划了白灰线,他怕是没睡好。” 他想起昨晚路过八爸家,昏黄的灯光从窗纸透出来,映着个孤零零的影子。 赵秀芬默默点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八爸蹲在杏树下,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像坠在黑夜里的星子。? 八爸家的院门没关,虚掩着,推的时候 “吱呀” 响了一声。 梁金涛刚进院,就看见八爸坐在杏树下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块死面饼子,正往上面抹辣椒酱,红艳艳的油汁顺着饼边往下滴。 旁边的小酒盅里盛着酒,是八爸喝了十多年的散酒,瓶身上的标签早就磨没了。? “八爸,起这么早?” 梁金涛在他对面坐下,石凳上的霜气透过裤子渗进来,凉丝丝的。? 八爸没抬头,咬了口饼子,饼渣掉在衣襟上也没拍:“睡不着。” 他端起酒盅抿了口,喉结动了动,“你咋来了?”? “给你送点热乎的。” 梁金涛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赵秀芬今早烙的糖油饼,还温乎着,“秀芬说你爱吃甜的。”? 八爸的目光终于从饼子上移开,落在老房子上。 土坯房的后墙有道裂缝,是去年暴雨冲的,八爸用麦秸堵了又堵,却总在阴雨天往里渗水。 “这房木还能用不?” 他突然问,声音有点发紧,“都是你三爷活着时,我们爷俩去二十里外的民勤村拉的。 大冬天,架子车陷在雪里,我俩推了半夜才出来。 房子盖好第三年,他就走了……”? 梁金涛心里一酸,拿起八爸的酒盅倒了半盅:“我陪你喝口。” 酒入喉时有点辣,却很快暖到肚子里。 这酒盅用了几十年,包浆发亮,边缘磨得圆润,像是能把所有苦日子都泡软。? “盖新房用钢筋水泥,房木怕是用不上了。” 梁金涛轻声说,“不过柱脚能留下,我让霍队长给嵌在新厨房的墙里,也算留个念想。”? 八爸没说话,又抿了口酒。 杏树的枝桠在他头顶晃,最粗的树杈上拴着二十多根红布条,颜色有深有浅。 那是八妈走丢后,他每年那一天去城隍庙里求来的,盼着她能顺着红布条找回来。 梁金涛小时候总问 “八妈去哪了”,八爸就指着红布条说 “去给你摘杏子了,红布条挂满就回来”。? “这杏树能留下不?” 八爸摸着树干,树皮粗糙得像他的手掌,“结的杏子虽小,却甜。小虎小丫来了,能摘着吃。”? 这是老品种杏子,俗名叫“羊粪蛋子”,可想而知到底有多大。 早些年,梁金涛哥几个还小的时候,等不到真正成熟就吃没了。 “留!肯定留!”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手背,“霍队长说树旁边能留块空地,盖房时绕着它走。”? 八爸这才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就好,那就好。 留下最好……不然啥啥都没有了,多少能给小虎、小丫、小龙,还有五九当个零嘴……” 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盅往石桌上一磕,“走,拆房去!”? 爷俩才抬起屁股,就见六爸六妈挎着篮子来了。 六妈手里的篮子装着六个白面馍,是今早特意蒸的,冒着热气:“给匠人师傅们垫垫肚子。” 六爸则扛着把铁锨,锨头磨得发亮:“我去喊人,让河涛他们把屋里的旧箱子挪出来。”? 八爸突然抬头,问梁金涛:“你没去上个坟吗?” 梁金涛故意说道:“哎呀!我给忘了……” 一旁,六爸笑说道:“你小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开呢八爸的玩笑。 老八,昨天我跟二哥我俩上过了。” 八爸默默点头,对梁金涛说道:“这么大的事儿,咋能不让你爷奶们和你妈知道知道。” 说话间,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男人们扛着铁锨洋镐,女人们端着鸡蛋、蔬菜,连小孩都拎着自家的小板凳。 梁家盖房子的事儿,经杨建国会计那次在村部的广播,早已家喻户晓。 其实,就算是没有杨会计的无心插柳,这样的消息,在峡口村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传播起来,也快。 隔壁邻居家的小子跑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两挂鞭炮,是他爷爷让捎来的。 没人在意你拿什么、拿多少。东家在意的,是你人到没到。 张振铭也随同郑队长一起来了。 此刻,正和司机小刘往门前的大柳树上拴着鞭炮。 一切准备妥当,老少爷们儿各自拄着锹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边,扯着闲篇儿。 他们在等一个仪式的完成。 “哥,啥时候开工?” 韦小强嗓门大,离老远就喊,“我这锨可是刚磨的,能劈石头!”? “等照相了就开工!” 梁金涛笑着应,看见二哥梁金水领着宝基照相馆的老板进来,手里的 “海鸥” 相机闪着银亮的光。 “八爸,六爸,换身干净衣裳,咱全家照张相。”? 八爸回屋换了件蓝布褂子,是秀芬上个月给做的,没舍得穿,领口还挺括。 他站在老房子前,手总想去抠衣襟上的灰,却被梁金涛按住:“别动,就这样挺好。”? 第260章 所有好日子都喊醒 杏树下摆了几条板凳,梁丰年夫妇、梁福圭夫妇、梁福海、梁福朝坐在前排。 八爸的手悄悄攥着二哥的胳膊,像是怕自己站不稳。 六妈把赵秀芬塞给她的红围巾围在脖子上,衬得脸色亮了些。 梁河涛两口子、梁金水两口子站在后面,小虎小丫挤在中间,盯着相机好奇地看,只有梁念平在赵秀芬怀里睡得沉,小脸红扑扑的。? 宝基举起相机时,梁金涛朝他努了努嘴。 宝基心领神会,把一旁的杏树也放进镜头里。 “咔嚓!” 相机响起的瞬间,把杏树、老房子、红布条,还有所有人的模样都收了进去。 八爸拘谨的笑,六妈发红的眼角,梁福海攥着烟袋的手,都定格在了晨光里。? “按照你们村那位神人给出的时间,十一点二十八分,吉时到!” 霍队长看了看表,对梁金涛说道。 “好!!” 梁金涛点头应声。 张振铭朝等在门外的司机小刘挥挥手。 司机小刘早把鞭炮拴在了院门口的柳树上,取下叼在嘴角的纸烟,往鞭炮捻子跟前一凑,鞭炮 “噼里啪啦” 炸开,红纸屑落了满地,像撒了层红雪。? 梁金涛把一把洋镐递给八爸。 八爸的手在镐柄上攥了又攥,指节发白,却猛地扬起——洋镐落在老房子的墙根时,土坯簌簌往下掉,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往事,终于要融进新日子里。? 人群里有人喊:“这房盖起来,咱村就数梁家气派!” 有人接话:“金涛这娃有良心,还想着八爸六爸!” 议论声混着鞭炮的余响,在秋收后的田野里漫开,像要把所有好日子都喊醒。? 梁金涛看着八爸扬起的洋镐,看着杏树上的红布条在风里晃,突然觉得眼睛发潮。 他知道,老房子拆了,却有更多东西留下来——三爷拉来的柱脚,八爸的酒盅,杏树的红布条,还有所有人眼里的盼头。 这些东西会像新地基里的钢筋,把往后的日子扎得稳稳的,再也不怕风雨。? 八爸的第二镐落下去时,阳光正好爬上杏树的梢头,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梁金涛突然想起八爸今早说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原来所有告别,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就像这秋收后的田野,看似空了,却藏着明年的麦香。 拆房的鞭炮余响还没散尽。 梁金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条红塔山,在手里掂量了掂量。 十月的阳光把烟盒照得发亮,他攥着烟盒使劲一撅,“咔嚓” 一声,十盒烟哗啦啦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小虎、小丫,给四爸捡回来。” 他朝挤在人群里的两个孩子喊。? 小虎攥着拳头刚要往前冲,又想起自己昨天搬砖时被石头砸了脚趾,脚步慢了半拍。 小丫却已经蹦蹦跳跳跑过去,裙摆扫过地上的红纸屑:“我捡得多!” 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把烟盒一个个往怀里拢,像在拾散落的星星。 梁金涛看着他们,突然想起怀里的梁念平——等这小子长到能跑能跳,怕是要跟哥哥姐姐抢着干活了。? “来,把烟都拆开。” 梁金涛从屋里端出个青花盘,盘沿缺了个角,却是梁家传了三代的物件。 小虎学着他的样子撕烟盒,手指被胶水粘住,急得直咧嘴;小丫则小心翼翼地把烟一支支摆进盘里,摆得像列队的小兵。 满盘子的香烟在阳光下泛着白,烟盒上的红塔山图案被照得透亮。? 梁金涛端着盘子往人群里走,见人就递烟。 “表叔,抽根烟。” 他给村东头的李木匠递了支,又往他兜里塞了一盒,“您这刨子磨得亮,歇会儿再干活。” 李木匠嘿嘿笑,烟在耳朵上一夹,拿起锛子就往老房子那边走:“我先把房梁卸下来,这老松木可别磕坏了。” 遇到西头的张大爷时,梁金涛把烟递过去:“表叔爷,您老坐着歇着,让年轻人干就行。” 张老汉接过烟,却从墙根抄起个筐:“我给你们拾碎砖,这活儿我能干。” 他佝偻着背往塌了一半的墙根走,筐沿磕着砖缝,发出 “叮叮当当” 的响。 遇到大哥家的邻居赵老二时,梁金涛故意把烟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舅,你那洋镐磨得再亮,也得抽口烟歇着吧?” 赵老二刚才还在跟人说 “盖房得用老法子”,闻言接过烟就点上:“他姑父,我是真正地佩服你了。” 烟圈刚吐出来,就转身喊他婆娘:“去把咱家的撬棍拿来,八表叔家的这个地基结实的很!”? 赵秀芬在院里支了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十几个粗瓷碗。 她拆开父亲前天送的茉莉花茶,半把茶叶扔进大铝壶,滚烫的开水一冲,立时满屋飘香。 “谁渴了自己倒啊!” 她扬着嗓子喊,见大妈正往灶膛里添柴,赶紧过去扶:“大妈,我来就行,您去歇着。” 大妈却把她往外推:“我烧火惯了,你去照应客人。”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六妈的脸,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 人群里突然传来 “哎哟” 一声。 梁金涛回头一看,见韦小强妈一瘸一拐地往院里走,裤腿卷着,脚踝还肿着。 “三姨娘,您咋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扶着老人往石凳上坐,“您脚脖子还没好呢。” 韦小强妈却直摆手,解开包头的花头巾,里面裹着十几个鸡蛋,圆滚滚的还带着温气:“金涛,家里就这几只鸡,攒了三天才凑出这些。 明天我再看看,能挤出几个就再给你送几个。” 她把鸡蛋往桌上放,鸡蛋磕在碗沿上发出轻响,“你能让小强跟着你收药材,就是帮了我们一家大忙了。 那孩子现在能挣钱了,还知道孝顺我了,三姨娘打心眼里感激你。”? “小强现在是我大总管,收购站离不了他。” 梁金涛给老人倒了碗茶水,“您快坐着喝口茶,别累着。”? “不累不累。” 韦小强妈接过茶碗,却没喝,一瘸一拐地往灶房走,“秀芬,给我找点活儿干。扒葱剥蒜都行,我坐着就能干。” 第261章 都沾着亲带着故 赵秀芬正往面盆里倒水,闻言笑道:“三姨娘,您就坐着歇着吧,这儿人够了。”? “那可不行。” 韦小强妈走到揉面的妇女堆里,拿起个洋芋就削,“帮工帮工,哪能光坐着?你看我这手,削洋芋快着呢。” 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却灵活得很,洋芋皮在她手里打着旋儿往下掉,很快就堆了一小堆。? 大嫂赵山花正带着几个婆娘包包子,蒸笼在灶上冒着白汽。 “金涛,你看这萝卜馅儿的够不够?” 她扬着手里的包子皮喊,“六妈说再包点洋芋馅儿的,给不爱吃萝卜的孩子留着。” 六妈在旁边接话:“等浇筑地基那天再做大锅饭,今天就吃包子,省事儿。”? 梁金涛刚要应声,霍队长走了过来,手里的图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兄弟,这些人都是你家亲戚?” 他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有扛工具的,有烧火的,还有给孩子喂奶的,倒像赶大集。? “都是沾亲带故的。” 梁金涛笑着说,“在咱这儿,一个村的都是亲戚。”? 霍队长点点头,指着老房子说:“这房子要扒利索得两天,这么多人围着,一大半伸不上手。 不如分拨——一伙儿拆房,一伙儿去挖地基,能赶赶进度。” 他掏出卷尺在地上划,“地基得挖三尺深,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这样冬天冻不透。”? 梁金涛正想说 “行”,却见八爸提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外进来,篮子里装着他家菜园子里的新鲜菜蔬。 “八爸,您跟我大伯们一块儿歇着去。” 他赶紧迎上去,“实在闲不住的话就烧烧水挪个椽啥的”? “你爸早走了。” 八爸把篮子放临时灶台跟前一放,拍了拍手上的土,“他说,买卖停一天,得缓三天才能补上。”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正在拆的老房子,却很快移开,“我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你爸一个人在那边忙不过来。”? 梁金涛知道,八爸是在回避——老房子拆得正热闹,他看着心里不好受。 “那您先喝碗茶再走。” 他给八爸倒了碗热茶,“之前收的那些药材就让在原来的地方放着,您跟我爸别太累着。”? 八爸接过茶碗,没喝,只是捧着暖手。 远处传来 “轰隆” 一声——一截院墙塌了,扬起一阵尘土。 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 房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落。 二十来个庄稼汉在十月的日头底下忙活,黝黑的脊梁泛着油光。 十七岁的郭家老小踩着吱呀作响的椽子,突然“咔嚓”一声,半截朽木连着青瓦哗啦啦砸在当院,惊得看热闹的碎娃们一哄而散。 “不知道害怕的!”梁福海的干兄弟李老汉抄起铁锹就往房后跑,“金水!快叫老张家把拖拉机开来!这堆土坯得赶紧清出去!” 妇女们端着搪瓷缸子挨个送水。 有个穿碎花衫的小媳妇踮着脚给房顶上的丈夫递苹果,被自家婆婆拽着胳膊骂:“死女子!没见房都要塌了还往前凑!” 后院里,几个老汉围着拆下来的榆木大梁直咂嘴:“这料子搁前些年能打两副棺材板哩......” 八爸的手指在茶碗沿上摩挲着,突然站起身:“我走了,下午再过来看看。”? 看着八爸萧瑟的样子,梁金涛心里有点发酸。 赵秀芬走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悄声说道:“别担心,八爸心里敞亮。” 她指着正在包包子的韦小强妈,“你看三姨娘,脚疼还在干活,咱这日子,不就是靠这些人帮衬着才越来越好?”? 霍队长走过来,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按我说的,分两拨干活?” “霍队长,你现在就是工程总指挥,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梁金涛目送八爸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回头肯定地说道。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霍队长笑了起来。 “今天过来帮忙的,我们关系铁着呢,你尽管招呼!” 梁金涛再次给还是有些犹豫的霍队长吃了一颗定心丸。 霍队长把汗津津的蓝布帽往脑后一推,扯着嗓子朝房顶上喊:“拆瓦片的小伙子们注意喽!东厢房上留两个手脚麻利的就行,那老梁柱都糟了,经不起那么多人折腾! 其余的都给我下来——韦小强!带你那帮人去后院拾掇椽子!捡直溜单独放一起,以后搭架子用。 年轻力壮的跟我去挖地基!年纪大的在这儿拆房!”? 梁河涛首的几个大老爷们轰然应着,扛着工具往院外走。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串移动的树桩。 梁金涛回头看了眼院里——韦小强妈正和六妈说着话,手里的洋芋已经削了一小筐;赵秀芬把刚蒸好的包子端上桌,热气里混着肉香; 小虎小丫跟几个孩子则在捡地上的烟盒,笑得像刚得了糖的孩子。? 他突然觉得,这拆房盖房,盖的不只是砖瓦房,更是把人心聚在一起的窝。 就像院里的茉莉花茶,看着普通,却在热水里舒展,把香气散给了所有人。 收购站的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药材,黄芪的苦香混着晒干的艾草味,在秋阳里漫开。 梁福朝坐在青石板上,秤杆在手里掂得稳当,看着来交药材的老叔把柴胡倒进筐里:“五斤三两,按八毛算,四块二。” 他从钱袋里数出毛票,指尖的老茧蹭过纸币,发出轻响。? 梁福海蹲在院墙根,手里攥着泥抹子。 豁口的围墙是今早被拉药材的骡车蹭的,他把胡基块往缺口里塞,再抹上混了麦秸的黄泥,动作麻利得很。 “老八,递提桶水。” 他头也不抬,声音被风吹得飘了飘。? 梁福朝应声起身,提着胶皮桶子出了院子,到旁边的复兴渠里提了多半桶黄河水回来了。 俩人没多话,却像配合了半辈子——一个守着买卖,一个护着家当,收购站的日头就在这秤杆起落、泥抹子翻飞里,慢慢往西挪。 第262章 尾巴翘太高 十月的日头斜斜地照进王二狗家的土坯房。 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沙棘果,红得发黑。 杨栓娃把账本子往八仙桌上一拍,纸页被风掀起边角——桌上的算盘珠子沾着药材碎屑,是刚核完账的痕迹。 坐在对面的吴有成端着搪瓷缸子,茶渍在缸底结了层褐黄的茶垢。 他呷了口茶,眼睛瞟着窗外:“老杨,你说梁金涛那几大车黄芪是咋收上来的?这阵子就没见多少人往他那跑。”? 院墙外面的玉米秆堆得老高,被晒得发脆,风一吹就 “哗啦” 响。 杨栓娃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账本子上敲得笃笃响:“你当他还是最开始时候的那个光杆司令? 现在像金天恩那样的代办就有四五个。这些人五个人地里没活的时候,天天骑着自行车在周边村子转。”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连民勤村的老光棍都知道,卖给梁金涛的药材不压价,谁还肯往咱这儿送?”? 吴有成的手指在缸沿上蹭了蹭,喉结滚了滚:“可他俩辆骡车能装多少?撑死一千来斤。 他盖房用的钱,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发亮,“你说……他往药材里掺土大黄的数量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那玩意儿跟柴胡长得像,不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杨栓娃把账本子往旁边一推,纸页 “啪” 地合上:“你当收购站的人是傻子?土大黄掺多了,泡水就发浑,一验就露馅。” 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时火苗子窜得老高,“梁金涛那小子精着呢,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应该干不出这种傻事。”? 吴有成还在琢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缝里的泥:“那他凭啥能盖一砖到顶的新房? 咱俩这大半年也没少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货 ,可是一到月底一算账,也没见挣多少钱啊!! 见了鬼了,两个人还没他一个人挣得多。” 话音刚落,就见杨栓娃突然把烟蒂往地上一摁,火星子溅起来:“让他得瑟!尾巴翘太高,迟早要栽跟头。”? 其实。 杨栓娃想说的是,姓吴的,咱们每个月是没少挣,可是也没少花。 不说别的,就你给王二狗、武多福这帮小弟每个月的烟钱,还有隔三差五带着下馆子胡吃海喝,不都需要花钱吗? 还有一个,你嘴上说的好听,不会给苟奇志一分钱的分红。 可实际上呢? 每个月利润的五分之一都进了苟奇志的药包,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栓娃心里这么想着,但又暂时不想跟吴有成彻底撕破脸。 毕竟三友收购站每个月除掉乱七八糟的支出,还是挣了一些钱的。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起身推开凳子,木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 走到墙角的木柜前,他拎出两瓶西凤酒,瓶身上的标签皱巴巴的——这是上个月收药材时,一个外地客商抵账给的,他一直没舍得喝。 “我出去一趟。” 杨栓娃把酒往胳肢窝里一夹,抬脚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 吴有成抓起茶杯就追,茶水晃出来溅在袖口上。 他误以为杨栓娃要去乡政府找苟奇志说收购站的事。 杨栓娃没有回头地淡淡说道:“还能干啥去?上梁金涛家……” 王二狗刚提着水壶进门,见他要走,赶紧往旁边躲,水壶底在地上磕出闷响:“杨老板,有这酒还不如咱仨喝了,上梁金涛家干啥?自讨没趣。”? 杨栓娃斜眼瞥了他一下,嘴角撇出个冷笑:“你懂个啥?我是峡口村的人,又跟他做同行,他盖房我不去露个面,外人该说我小肚鸡肠了。” 他顿了顿,手指在酒瓶上捏得发白,“再说,我倒要看看他那新房地基打得牢不牢。”? 王二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挠了挠头:“吴老板,他这是真去道贺?” 吴有成没说话,眼睛盯着桌上的账本子,突然拍了下大腿:“去,把咱掺了土大黄的药材拿一把来。” 王二狗赶紧跑到后院,从墙角的麻袋里抓了把药材——土黄色的根须缠在一起,不细看确实难辨。 吴有成捏着药材凑到窗跟前,阳光透过指缝照进来,他眯着眼瞅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这玩意儿跟真的没啥两样。”? 他起身往院里走,王二狗赶紧端着茶杯跟上。 院角堆着两堆药材,一堆是纯柴胡,一堆掺了土大黄,远远看着都是褐黄色的根须。 吴有成从两堆里各抽出一捆,解开麻绳混在一起,土黄色的根须纠缠着,像团乱麻。? “二狗,你辨药材的本事比我强,来看看。” 吴有成往王二狗面前一递。 王二狗弯腰盯着看了半晌,手指扒拉着根须翻来覆去地瞅,末了直起身,很肯定地摇头:“就是没区别!颜色、纹路都一样。”? 吴有成突然无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 他望着峡口村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扬起的尘土,是梁金涛家拆房的动静。 “我算是看明白了。” 他把混合的药材往麻袋里一扔,拍了拍手,“梁金涛能盖房,我也能,二狗以后你也能盖。”? 王二狗听明白了,又没有听太明白,试探地问道:“您的意思,咱把量加大一些?” 吴有成瞥了他一眼,嘴角勾着阴笑:“掺得巧,就不算掺假。” 他往屋里走,脚步轻快了不少,“去把那几麻袋土大黄搬出来,咱也学梁金涛,往周边村子跑一趟。”? 阳光越过院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王二狗拎着药材往屋里走,听见吴有成在屋里拨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他突然觉得这十月的风有点冷,裹紧了衣襟——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对,可看着吴有成笃定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近两次去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药材,掺杂土大黄的数量已经要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一倍都不止。 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是梁金涛家拆房的动静,王二狗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跟着进了屋。 第263章 绝对掺假了 十月的风卷着包谷叶在土路上打旋。 杨栓娃拎着两瓶西凤酒,走到梁金涛家院外时,脚步顿了顿。 院墙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瓣沾着尘土,却透着股犟劲。 他看见梁家老八那几间小破房周围围满了人,三社的李木匠正给人递烟,二社的张婶蹲在灶房门口择菜,说说笑笑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自己前年盖房时,院里冷冷清清,除了雇的匠人跟房前屋后的几个邻居,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帮傻子。” 杨栓娃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却悄悄理了理中山装的领口。 这衣服是他去县城或者铜都市的时候才会穿的,吊兜上还别着支钢笔,平时舍不得穿,今天特意换上的。 他深吸口气,把脸上的阴云抹掉,换上副热络的笑,抬脚往院里走。? “梁老板,看来没少挣啊!盖这么气派的房子。” 人还没进院,声音先飘了进去,像扔在水里的石子,立刻激起一片回应。? 梁金涛正帮着扶标尺,听见动静回头,脸上堆着笑:“杨老板能来,我这院子都亮堂了。还带东西干什么,多见外。” 他接过酒瓶,随手递给旁边搬砖的韦小强,“给霍队长拿去,晚上让师傅们解解乏。” 韦小强的灰头土脸上沾着水泥点子,接过酒瓶时故意 “哎” 了一声,声音响亮:“谢谢杨老板!” 杨栓娃的嘴角抽了抽,却没说啥,眼睛早被院里的景象勾走了——十几个人正沿着白灰线挖地基,铁锨插进土里的 “噗嗤” 声此起彼伏,挖得深的地方已经有一米多,土堆在旁边像座小丘。? “你这是挖地基还是挖鱼塘?” 杨栓娃摸着下巴,语气里带着点酸。 他盖房时雇了三个小伙子,拿石头锤子把地基砸得实实的,当时还得意自己懂行,现在看这阵仗,倒像自己成了外行人。 “杨老板,你要是问我这个,我还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这都是包给别人的……” 梁金涛说完后,回头冲着霍队长喊了一嗓子:“霍队长,你给我同行杨老板讲讲吧。” 霍队长提着卷尺走过来,蓝色工装裤上沾着泥。 “这是挖到冻土层以下,” 他瞥了眼杨栓娃,语气淡淡的,“底下垫沙子碎石,再打钢筋混凝土底梁,这样冬天冻不透。”? 杨栓娃的目光落在帆布盖着的水泥垛上,帆布被风吹开个角,露出青灰色的水泥袋,上面印着 “425 号”。 旁边的钢筋堆得像小山,锈迹上还沾着水泥点子。 “又是钢筋又是水泥,得扔多少钱?” 他的手指在裤兜里攥紧了,心里算着账——年初婆娘找匠人钙厨房让买两袋水泥他都舍不得,现在梁金涛这一垛,怕是有二十袋。? “梁老板要求高,” 霍队长用脚踢了踢地基沟里的碎石,“三七院墙,举架三米三,还得架预制板,地基牢固可不行。多出这几千块,不白花。”? 几千块! 不白花!! 杨栓娃的喉结滚了滚。 他这几年干药材生意,盖完房子后,攒下的钱还没这数。 他偷偷拽了拽霍队长的胳膊,压低声音问:“这房子盖起来,到底得多少?”? 霍队长刚要伸手比划,梁金涛突然笑着插话:“七八千块,能盖得像模像样了。” 他给霍队长递了根烟,擦燃的洋火火苗在风里跳了跳。? 杨栓娃心里冷笑——七八千?那堆钢筋就得两千多,还不算水泥和人工。 他假意看墙角的杏树,眼睛却瞟着正在和匠人说话的梁河涛、梁金水。 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钱?药材生意再能挣钱也不是这个挣法呀!! 不用问,姓梁的绝对还有别的来钱的门路!!! “杨老板,你是峡口村第一个盖起砖房的,既然过来了,正好给我提提意见。” 梁金涛笑呵呵地看着他说道。 “啊……”杨栓娃随口应答,没心思再待下去了。 于是找借口说道:“我收购站那边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你们忙着吧……” 话音未落,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比来时快。 韦小强知道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故意抬高声音说道:“杨老板,既然过来了,留下吃饭吧。蒸的洋芋包子香得很。” “不了不了!! “我收购站还有事,先走了。” 杨栓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心里乱得像团麻,在满院子过来帮忙的村民的注视下,快步出了院子。 一边走,一边想:七八千块钱?糊弄鬼呢? 那几捆子钢筋明晃晃地放在那儿,我看不见吗? 现在钢材八百多块钱一吨!而且找不到对路子的人的话,你都批不下来条子,得花两千块钱私下里买。 就那一堆玩意儿,就得值个几千块钱了。 他哪来的钱? 正经倒腾药材就能挣这么多? 我好歹干这一行也有三四年了,这里面有多大的利,我还能不知道? 就算是他那两大汽车的黄芪都是捡来的,也就值个五六千块钱顶天了。 一边寻思着,一边门头往前走。 走到供销社门口时,杨栓娃停下脚。 玻璃窗里摆着花花绿绿的肥皂,柜台上的收音机正放着秦腔,“咿呀” 的唱腔混着风里的尘土味。 他摸出烟盒,发现是空的,刚要往里走,却看见吴有成的自行车停在门口——车后座的麻袋鼓鼓囊囊,像是装着药材。? “他妈的肯定又来买烟了!” 杨栓娃皱了皱眉。 吴有成从里面出来,手里攥着一整条烟。 看见他愣了愣:“这么快就出来了。” 往梁金涛家的方向瞥了瞥,“那边咋样?”? 杨栓娃没说话,接过吴有成递的烟点上。 烟雾在眼前散开,他突然想起霍队长说的 “钢筋混凝土底梁”,想起梁金涛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盖房用的钢筋,怕是黑市上买的。” 他咬着烟蒂,声音发紧,“还有水泥,425 号的,周边几个乡供销社都没货。”? 吴有成的眼睛亮了:“你是说……”? “他的药材生意,要是没掺假,我以后蹲着尿尿。” 杨栓娃说的斩钉截铁。? 风卷着包谷叶掠过墙角,供销社的收音机还在唱,秦腔的高腔里,藏着两个男人的算计。 第264章 亲人在家就在 峡口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 包谷地的残秆在风里摇晃,像无数根瘦长的手指。 梁福海陪着梁福朝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脚下的碎砖还带着白日的热气——那几间住了半辈子的土房子,已经荡然无存。 只有墙角的杏树孤零零地立着,枝头还拴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红布条,在余晖里像串跳动的火苗。? 树影在地上轻轻摇晃,金光顺着叶缝漏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梁福朝的烟袋锅在手里攥着,铜烟锅被磨得发亮,却半天没往嘴里送。 “老八,往长远看。” 六爸梁福圭不知啥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捏着根烟,烟卷在指间转了转。 这阵子他跟着梁金涛抽带过滤嘴的烟,倒把抽了一辈子的旱烟给搁下了。? 梁福朝的脸在夕阳里显得有些僵硬,声音却很平静:“不用你说,我知道。” 他蹲下身,手指在原来的屋角划了划,那里还留着半截砖,是他当年亲手砌的。? 梁福圭跟梁福海对视一眼,故意逗他:“知道还站在这儿?难不成等着房子自己长出来?” 梁福朝默默往烟锅里填旱烟,烟丝在口袋里搅了半天,才勉强凑够半锅,闷声闷气地说:“我看看杏树。”? “早给你围上了。” 梁福圭笑着指了指树干,“河涛、金水、金涛,还有小虎、小丫他们几个拿木头都给你围起来了。放心吧,没人动……” 梁福朝的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灭了。 六爸递过来一根带过滤嘴的烟:“金涛不是给咱俩各整了一条?别老抽这个了,呛得慌。” 梁福朝瞅了瞅六哥夹烟的姿势——食指和中指翘着,比年轻人还像模像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嘟囔了句:“年轻人乱花钱,咱不能跟着瞎造。”? 梁福海在旁边看得直乐,刚要说话,就见梁金涛抱着孩子,赵秀芬跟在后面走过来。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孩子的笑声像串银铃,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荡开。 “爸,六爸、八爸,开饭了。” 赵秀芬的声音软软的,像刚蒸好的洋芋包子。? 梁福海赶紧把孩子接过来,小家伙在他怀里蹬着腿,小手正好抓住他的胡子。 “我先抱孩子回去,你们赶紧收拾。” 他往院外走,脚步轻快——小孙孙身上的奶香味,比啥都让人舒心。? “八爸,锁上门走吧。” 赵秀芬走到篱笆边,帮着把歪了的木头扶正。 梁福朝却摇了摇头,眼睛扫过院里的钢筋和水泥:“满院子都是值钱东西,不留人看着哪行? 我在这儿守着,给我带口饭回来就行。” 他往帆布盖着的钢筋堆瞥了瞥,“这里面有啥,峡口村的人哪个不知道?还想学诸葛孔明唱空城计?”? 梁金涛被他说得笑了:“八爸,霍队长让两个师傅在这儿守着,您就放宽心。再说了,咱村谁不知道您在这儿?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来。” 赵秀芬也帮腔:“六妈蒸了您爱吃的洋芋擦擦,再不去就被小虎抢光了。”? 梁福朝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那我锁门。” 他从裤腰带上解下钥匙,铜钥匙串在夕阳下闪着光——这串钥匙他带了三十年,原来上面挂着老房子的钥匙,现在又添了收购站的,沉甸甸的像串念想。? 往梁金涛家走的路上,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说笑声。 张振铭正跟霍队长斗拳,霍队长输了酒,举着个大碗嚷嚷:“再来!这把我肯定赢!” 张振铭把脖子一梗:“一碗哪够?至少三碗,咱学武松喝个痛快!”? 梁金涛刚进门,就被韦小强拽住:“哥,该你敬酒了。” 他接过酒瓶,逐桌给人倒酒。 “累了一天,吃好喝好。” 话简单,却说得实在,男人们举着碗应着,女人们则在旁边笑着剥蒜,屋里的热气混着肉香,把傍晚的凉意都驱散了。? 到了韦小强妈这桌,梁金涛特意多倒了点酒:“三姨娘,您今天可得喝点。 中午的洋芋包子,一大半都是您包的。” 三姨娘赶紧捂住碗:“我一个女人家,喝啥酒?让人笑话。” 她的脚脖子还肿着,却非要帮着包包子,说 “坐着也能干活”。? “谁敢笑话您?” 梁金涛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喝点活血。实在喝不了,就拿它揉揉脚脖子,也管用。” 三姨娘被他说得没法子,只好端起碗抿了一小口,酒液在舌尖转了转,脸一下子红了,像抹了胭脂。? 回到自己桌时,霍队长正举着个大碗研究。 碗底有个 “王” 字,是用铝硬币划的 —— 来帮忙的人都从家里带了碗,怕混了,就在碗底做了记号。 “这能抠掉不?” 霍队长的手指在 “王” 字上抠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抠掉就找不着主儿了。” 梁金涛笑着倒酒,“这是我王家表叔家李的碗,他说划个‘王’字,就像给碗盖了章。” 霍队长这才住手,把碗往桌上一放:“还是你们村里讲究多。” 他端起酒杯跟梁金涛碰了碰,“你这房子盖得实在,跟你这人一样。”? 张振铭在旁边起哄:“老霍这是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了。” 霍队长把眼一瞪:“我没喝多!我是说,能想着给老人们盖房,这心就比钢筋还实在。” 他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跟着点头,连正在扒蒜的六妈都停下了手,眼里闪着光。? 梁金涛端着酒杯站起来,往八爸六爸那桌举了举:“今天多亏了大伙帮忙。这杯酒,敬各位长辈,敬各位乡亲。” 酒液入喉时暖暖的,他看着满屋子的人——六爸正给八爸夹肉,六妈在跟三姨娘说悄悄话,霍队长和张振铭又开始斗拳,小虎小丫则在追着玩。 突然觉得,拆了老房子不算什么,只要这些人还在,家就还在。?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杏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更长。 梁金涛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来,地基会挖得更深,钢筋会扎得更牢,就像这日子,一步一步往前挪,总有盖起新房的那天。 第265章 三个老头挖了一宿 送走最后一波乡亲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杏树梢。 梁金涛站在院门口,看着几位表叔摇摇晃晃的背影渐渐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偶尔还能听到他们提在手里的铁锨划过路面发出的声响。 “表叔们,如果有招呼不到的地方,你们多担待啊!” 赵秀芬抱着孩子,声音在夜里传得老远,孩子的小手在她怀里抓着衣角,早困得睁不开眼。? 院里的方桌还没收拾,碗碟摞得老高,地上撒着些酒渍和菜渣。 六妈和大嫂在挨桌收拾,一把靠在墙角的洋镐突然倒下,发出 “哐当” 一声。 “霍队长,地基挖好还得几天?” 梁金涛递过去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亮。? 霍队长吸了口烟,烟圈在月光里散开:“现在挖了一半,剩下的得往冻土层下再挖半尺,估计还得三四天。” 他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土堆,“这土好,沙质的,渗水性强,将来房子不容易潮。”? 旁边不远处,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或坐或蹲,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茶水。 听霍队长说还得三四天才能把地基挖好。 梁福朝的手指在烟杆上摩挲了两下,没说话;梁福圭把烟头往地上一摁,火星子在土里灭了。 梁福海则抬头看了看月亮,嘴里念叨:“三四天,得费不少人工啊。”? 梁金涛没留意三位老人的神色,只顾着跟霍队长商量明天的材料:“水泥够不够?不够的话还得麻烦张股长协调一些过来。” 霍队长拍着胸脯保证:“够!我让专人盯着呢,差不了。” 张振铭在旁边打了个哈欠:“涛弟,材料的事有霍队长呢,你就别操心了。 时候不早了,我跟老霍去那边院里搭个帐篷,夜里好照看材料。”? 送走霍、张二人,赵秀芬已经把孩子哄睡了。 担心灯光影响孩子的睡眠,她就着煤油灯正在给三位老人缝补磨破的袖口,针线在布上穿梭,留下细密的针脚。 “八爸的袖口磨得最厉害,我多加了层补丁。” 她把衣服往梁金涛面前递了递,“明天让他们换上。”? 梁金涛摸着补丁上的针脚,心里暖烘烘的。“今天累坏了吧?” 他帮着把针线收起来,“明早我去买些肉,给大伙包包子。” 赵秀芬笑着点头:“再熬点小米粥,给老人们养养胃。”? 天刚蒙蒙亮,梁金涛就醒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妻儿,穿衣下炕,去厨房抓了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往盖房的现场走。 刚到院门口就愣住了——月光还没散尽,距离杏树两米外的地基沟里,三个佝偻的身影正挥着铁锨。 “噗嗤、噗嗤” 的挖土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爸!六爸!八爸!你们咋来了?” 梁金涛冲过去,先一把夺过老父亲手里的铁锨,锨头还沾着湿土,沉甸甸的。 “这活儿有匠人干,你们在家歇着就行。”? 梁福海的额头上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滴,在下巴上聚成水珠:“我跟你六爸八爸睡不着,过来挖两锨。 你看这土,早晨凉,好挖。” 他的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想把铁锨拿回来,却被梁金涛按住。? 梁福圭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铁锨往地上一拄:“金涛,你别管。我跟你八爸合计了,多几个人手,能早两天把地基打完。 你八爸说,霜降前不把水泥浇上,来年开春容易裂。” 他的裤脚沾着泥,鞋底子都湿透了,却笑得很精神。? 梁福朝没说话,只是把铁锨往土里插得更深,手腕用力一撬,一大块土翻了上来。 他的破棉袄敞开着,里面的单褂子湿得能拧出水,红布条在枝头被风吹得 “哗啦” 响,像在替他说话。? “你们挖了多久?” 梁金涛的声音有点发颤,看着地基沟里已经挖好的大半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这时候,院里的帐篷拉链“刺啦”一响,霍队长打着哈欠钻出来,左右眼角各挂着一坨眼屎。 “咋这么早?我还以为闹了一晚上老鼠呢。” 他揉着眼睛走到沟边,看清里面的人,突然愣住了,“原来是你们老哥仨!这么大岁数了一宿没睡啊!!”? 慌的六爸梁福圭和八爸梁福朝忙朝霍队长使眼色,让他别说破。 “啥半夜?刚挖没多会儿。” 梁福海嘴硬,却被额头上的汗出卖。 后颈的头发都粘在脖子上,分明是忙活了许久。 霍队长蹲下身,摸了摸沟底的土:“这土挖得匀,比我们匠人挖得都规整。” 他朝梁金涛竖了竖大拇指,“你这三位老子,如果再年轻各二十来岁,绝对能顶半个施工队。”? 梁金涛的鼻子一酸,别过头去。 他知道爸和六爸八爸的性子——一辈子闲不住,总想着给儿女搭把手。 刚开始收药材的时候,老父亲偷偷把攒了多年的养老钱塞给他,说 “钱没了能再挣,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快上来歇歇!” 赵秀芬提着热水壶来了,壶身上还冒着热气。 她看见沟里的三位老人,眼圈一下子红了,赶紧把水壶递过去,“先擦擦脸,我熬了小米粥,回去趁热喝。”? 梁福朝从沟里爬上来,接过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单褂子湿得更厉害了。 “秀芬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却努力挤出个笑,“你看这地基,再有两天就能挖完。”? 赵秀芬给三位老人各倒了碗热水,看着他们冻得发红的手,心里不是滋味:“八爸,你们这是何苦?累坏了身子可咋办?” 梁福圭接过碗,双手捧着暖手:“傻丫头,我们这把老骨头,多活动活动才结实。你六妈总说我懒得不动弹,这下她没话说了。”? 霍队长走到梁金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得这么大。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梁老板的家里可不止一个宝贝啊!!”?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把杏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梁金涛扶着三位老人往家走,老父亲的脚步有点晃,六爸总往地基沟里瞟,八爸的手还攥着铁锨柄不肯松。 第266章 东窗事发(一) 十月的寒风卷着沙砾刮过峡口村。 刚挖开的地基沟里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 梁金涛正指挥匠人往钢筋上绑铁丝,指尖冻得发红,却攥得紧实——明天就要浇筑地基,霍队长说这是盖房最关键的一步,水泥得用 425 号的,水灰比一点不能错。 “哥!” 韦小强从土路上跑过来,棉袄敞着怀,“张股长来了,还带了辆吉普车!” 梁金涛抬头望去,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正碾着碎石子过来,车头上的警灯晃得人眼晕——那不是普通吉普,是县公安局的车。 他心里生出一种既高兴又紧张的感觉,手里的铁丝差点掉在地上。 张振铭从副驾下来,脸色有点僵;后座跟着下来个穿制服的公安,帽檐压得很低,眼神扫过工地时像淬了冰。 更让他意外的是,邱富海居然也从后座钻了出来——算日子林沛夏这个月就要生了,不是应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吗,怎么会跟着公安来? 工地上的人瞬间停了手。 霍队长手里的水平仪没放稳,“当啷” 砸在钢筋上;六妈正往灶房送柴火,见状愣在原地,怀里的柴禾掉了一地。 “这是咋了?” 她嘟囔着,手在围裙上搓个不停。 “谁叫梁金涛?” 领头的公安开口了,声音在寒风里透着冷硬。 他的目光从梁金涛脸上滑过,又扫过缩在身后的吴有成和杨栓娃——俩人半个小时前刚被公安找到,此刻脸白得像纸。 梁金涛深吸口气,把铁丝递给旁边的匠人:“我是。” 他往前走了两步,胶皮鞋踩在结霜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赵秀芬抱着梁念平跑过来,孩子被警灯晃得直哭,她的手紧紧攥着孩子的襁褓,指节发白:“金涛……” “别怕。” 梁金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的脸冻得冰凉。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是药材的事,吴有成他们掺了假,我没事。” 赵秀芬的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男人不会骗她,可看着公安手里的手铐,腿还是软得站不住。 六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这是造了啥孽啊!好好的盖房,咋就来了公安?” 旁边的匠人想扶她,被她甩开:“我侄儿子是好人!他不会干坏事!” 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往吴有成那边瞟:“前阵子见杨栓娃收了不少土大黄,该不是掺药材里了?” “跟我们走一趟。” 公安推了梁金涛一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梁金涛回头看了眼赵秀芬,她正抱着孩子给六妈递眼色,示意她别乱说话。 他心里踏实了些——秀芬聪明,能稳住场面。 吉普车里挤得厉害。 梁金涛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汗味混着土腥味——吴有成缩在角落,双手抱着膝盖,眼神直勾勾盯着车顶;杨栓娃靠在车门上,牙齿打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沾着灰。 张振铭和邱富海坐在前排,谁也没回头,车窗外的包谷地往后退,像串模糊的黄影子。 “同志,到底怎么了?” 梁金涛碰了碰旁边公安的胳膊。 那人瞥了他一眼:“到地方就知道了。”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手铐上,“别耍花样。” 梁金涛没再问,心里跟明镜似的——肯定是药材掺假被查了,吴有成和杨栓娃这模样,这一次绝对在劫难逃了。 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土坯房里,煤炉烧得不太旺,空气里飘着煤烟味。 梁金涛他们被安排坐在二尺高的小木凳上,凳面硌得屁股疼。 墙上的挂钟 “滴答” 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哐当” 一声,一个麻袋被扔在地上。 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走过去解开麻袋绳,倒出几捆黄芪——根须发黄,看着跟真的没两样。 他拿起一根,用指甲掐了掐:“这是从县药材公司饮片厂扣下来的,铡刀一铡,芯子是白的,压根不是黄芪。” 梁金涛眯起眼——这手法跟吴有成那天在王二狗家摆弄的一模一样。 他瞥了眼吴有成,那人头埋得更低,后颈的汗把棉袄都洇湿了。 脸色惨白的收购站质检员老张进来后,恨恨地扫了一眼梁金涛、吴有成、杨拴娃,在一旁坐了下来。 一直坐在桌子后边的一位年龄稍大的公安对老姚说道:“姚同志,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梁金涛留意到,这两个公安,他都不认识,都不是北川湾乡派出所的。 看来,这事儿有点大! 老姚拿起一把黄芪,三下五除二打开了捆,散在了桌子上。 “同志,这一捆黄芪不到三斤,就有好几根假的……” “发现多久了?”公安问道。 老姚说道:“准备发到省里做饮片的时候,临时抽检,上了铡刀,才发现芯子里的颜色不对……” 区别还是明显…… 老姚一边说,一边吃力地撕开两根药材说道:“你看看,这哪是一个色儿……” 公安问道:“你们县药材公司,收上来东西不做质检的吗?” 老姚紧张地说道:“做呀!不过,主要的检验,还是在收药材的供销社这边。 “我们每次抽检,可都是合格的,而且都有记录的……” 梁金涛听着听着话,琢磨出来了,这位“姚同志”,十有八九是县公司的质检员。 公安听了老姚这套熟悉的应答,又转向了老张:“你是怎么做的质检?” 老张说道:“同志,我们这个收购站一没设备,二没专业知识。 收购站的质检,只能靠俩眼睛看,具体把关的,那还得看上边儿……” 说着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偷瞄了眼张振铭,“张股长说,收上来的药材只要看着差不多就行。” “你胡说!” 张振铭立刻站起来,“我从没说过这话!收购站有规定,药材必须质检合格才能入库。” 邱富海跟着点头:“我早就不管药材的事了,一直负责废品回收。” 老姚轻轻地说道:“合着责任都没人认?” 他拿起一根假黄芪,往桌上一丢,“这玩意儿掺了三成,县公司损失了两千多块。” 第267章 东窗事发(二) 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土坯房里,煤炉烧得半温不火,炉边堆着的煤块沾着冰碴。 今早刚下过霜,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 墙上的挂钟 “滴答” 响,指针卡在三点十分,像是被冻住了似的。 年长的公安把军大衣往身上裹了裹,目光扫过张振铭和邱富海:“你们两位股长,有什么想说的?” 张振铭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中山装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 他说话时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谁:“同志,邱股长早就被调到县公司了,现在北川湾收购站的业务归我管。” 他顿了顿,眼角往墙角的老张那边瞟了瞟,“不过质检和入库这些具体事,都是老张负责,我只看报表。” 邱富海紧跟着开口,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他昨晚几乎没睡,林沛夏的肚子已经开始疼了,要不是公安找上门,他现在该送妻子去县医院了。 “同志,收购站以前主要收废品,药材业务是今年才加的。 县公司派了专人管这个,我和张股长其实只管废品回收,连药材仓库的钥匙都没有。” 他说这话时,特意挺了挺腰,像是想把 “无关” 两个字刻在脸上。 梁金涛坐在小木凳上,后腰硌得生疼。 他看着张振铭和邱富海一唱一和,心里透亮——这俩人就像商量好的一样,是把责任往老张身上推呢。 他瞥了眼老张,那老头正缩着脖子,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叼着的烟卷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察觉。 “老张,他们说的是实情?” 年长的公安敲了敲桌子,搪瓷杯在桌上震出轻响。老张的烟卷 “啪” 地掉在地上,他赶紧用脚碾灭,喉结滚了滚:“是…… 是实情。” 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药材收上来,我看着差不多就入库,没人教过咋分真假。” 他心里苦——祖厉县十几个收购站都这样,哪有正经质检员? 上头要业绩,下头图省事,中间又有苟奇志穿针引线联络的吴有成和杨栓娃,谁让自己当初贪小便宜呢。 现在公安盯着,张振铭和邱富海又把话说死,除了认,还能怎么办? 公安没再追问老张,转而拿起桌上的黄芪捆,手指捏了捏捆药材的麻绳: “这绳子是你们收购站的?” 老张抬头扫了一眼,突然精神了:“不是!我找的临时工都用细棕绳,这是粗麻线,不是我们的。” 他往前凑了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记得清楚,棕绳是我从供销社批的,五毛钱一卷。” 年轻的公安突然笑了,指了指梁金涛、吴有成和杨栓娃:“那就跑不了你们三位了。” 他把一本台账摔在桌上,纸页散开,露出上面的记录,“我们查了,最近只有你们仨送的药材是分过等的,用的就是这种麻线。” 杨栓娃猛地抬起头,脸白得像霜打后的包谷叶:“附近好几个乡的二道贩子都往这送药材,凭啥只找我们?” 他的手在裤腿上蹭个不停,膝盖处的补丁都快磨掉了。 “凭这个。” 年长的公安翻开台账,指着其中一页,“你们送的药材都记了等第,别人送的都是统货。弄虚作假,你们胆子不小。” 他往前探了探身,“是在这说清楚,还是回县局?” “回局里干什么?我们没掺假!” 吴有成梗着脖子,却不敢看公安的眼睛。 他昨晚还跟杨栓娃说 “掺点土大黄看不出来”,现在看着桌上的药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年轻的公安在旁边敲边鼓:“好在县公司发现得早,没流入药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政策你们该懂。” 他习惯性地往身后指——按规矩该指着墙上的标语,可这小派出所的墙上只有糊墙的旧报纸,只好改口,“别等我们动真格的。” “同志,我有话说。” 梁金涛突然举手,声音很稳。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盯着那几捆药材看——捆药材的麻线发灰,上面还沾着点黄土,是杨栓娃他们那边的。 “说。” 年长的公安坐直了身子,心里有点意外——这年轻人看着老实,倒比那两个慌慌张张的镇定。 梁金涛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团,展开来是张供销社的收据,边角都磨毛了。 “我捆药材用的是四金龙乡供销社买的红尼龙绳,这是收据,上面有日期。” 他指着收据上的 “红尼龙绳一卷,单价 1.2 元”,“我媳妇管账严,让售货员开的,说要对账。 另外,我老丈人在四金龙乡供销社上班,从那里买能比别的供销社便宜一点。” “我能作证!” 张振铭突然插话,像是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我第一次跟邱股长来收购站,就看见梁金涛在仓库门口捆药材,用的就是红尼龙绳,不是麻线。” 他看向老张,“当时老张也在,我还跟说这个小伙子分等分得细。” 老张愣了愣,赶紧点头:“对!红绳子,挺显眼的。他说怕分等不过关,在收购站捆,有问题能当场问我。” 他现在巴不得把自己摘干净,能攀扯别人的机会绝不放过。 吴有成急了,“腾” 地站起来:“他买了绳子未必用!农村谁家没有麻线?” 他的声音都变调了,却被年轻的公安喝住:“坐下!没问你。” 年长的公安拿起一捆药材,对着光看了看:“这么说,你们用的是麻线?” 他的目光在吴有成和杨栓娃脸上转了转,像在掂量什么。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我…… 我用了点冰草捆。” 杨栓娃结结巴巴地说,他想起自己前几天用冰草捆过药材,就为了省一点成本。 “冰草?” 年长的公安突然从桌下拽出一捆药材,“是这个吗?” 那捆药材用枯黄的冰草捆着,草叶上还沾着点土——正是杨栓娃村外河滩上的沙质土。 杨栓娃 “妈呀” 一声,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吴有成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268章 东窗事发(三) 梁金涛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佩服。 公安早就做了调查,连他们用什么捆药材都摸清楚了,这才叫专业。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慢慢挪到三点半,心里有点急:明天就要浇筑地基,要是回不去,老父亲跟六爸、八爸他们肯定要急坏了,赵秀芬怕是又要掉眼泪。 “交代不交代?” 年轻的公安往前凑了凑,手里的笔在笔录本上敲着。 太阳光把审讯室门外的歪脖子树拉出长长的影子,吴有成和杨栓娃像两根晒蔫的茄子杵在墙根。 两人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沁着汗珠,吴有成的解放鞋不停碾着地上的烟头,杨栓娃则把玩着褪色的工装裤线头,可那双三角眼里分明还跳着火苗。 “掺和的又不多,能有什么影响......” 杨栓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却在死寂的审讯室里炸出惊雷。 正在胡思乱想的老张猛地抬头,两眼充血一般死死地盯住杨栓娃。 这个当了二十多年药材质检员的男人,此刻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攥着账本的手抖得像筛糠。 这两个混账最近三个月,不知道往里面掺和了多少土大黄! 他盯着杨栓娃后脑勺翘起的那撮黄毛,脑海里响起苟奇志喝醉酒后说的大实话:王寡妇家绝收的玉米地,李瘸子家枯死的苹果树...... 一桩桩,一件件,表面上和气生财的杨栓娃,未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喉头涌上腥甜的滋味,他不得不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扑上去——公安腰间的手铐正泛着冷光。 吴有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脖颈弯出虾米似的弧度。 这个四十八军户乡出名的混子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余光瞥见杨栓娃还在不服气地撇嘴,恨不得踹烂这蠢货的嘴。 屋檐下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惊醒了凝固的空气。 “公安......公安同志......” 吴有成刚想开口,老张已经"咣"地踹翻了板凳。 老人斑驳的解放鞋底沾着药材的碎渣,那是上午他在库房里盘货时留下的。 杨栓娃突然梗起脖子,露出被烟熏黄的板牙:“不就掺杂了几斤土大黄吗,已经挑出来了......” “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老张的咆哮震得窗棂嗡嗡响,惊飞了整片屋檐的麻雀。 他抡起的拳头在半空硬生生拐弯,砸向了自己大腿。 年轻些的公安冲过去挡住,像道无形的分界线,把暴怒的老汉和两个无赖隔在两端。 吴有成的肩膀垮了下来,像被抽走了骨头:“是…… 是我们掺了土大黄。” 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掺了不到三成,想着能多赚点。” 杨栓娃似乎委屈极了,居然“哇” 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道:“是吴有成让我掺的!他说北川湾乡收购站查不出来。” “你胡说!是你先找的我!” 吴有成急了,俩人在派出所吵了起来,唾沫星子溅到地上,混着煤渣。 年长的公安拍了拍桌子:“都闭嘴!” 他站起身,拿起帽子,“带回去,让他们在局里好好吵。” “同志,我也得去?” 梁金涛赶紧站起来,“我没掺假,也说清楚了。” “事情没查完,都得去。” 公安不容置疑地说,伸手就要去拉他。 梁金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指节处还沾着昨天拌水泥留下的灰渍。 这哪儿行啊!家里那几摊子事儿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明天就要浇筑地基了,水泥都订好了,工人们一早就得来;最要命的是媳妇赵秀芬,见自己迟迟没回去,这会儿指不定急成啥样呢。 梁金涛想起被带走时赵秀芬的眼神——那双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她追到院门口,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现在要是听说他被带到县里,还不得急出病来? 他仿佛看见赵秀芬在家里团团转的样子,灶台上的饭都凉透了也没动一筷子。 “同志,不是没我事儿了吗?” 梁金涛稍稍往后躲了躲,后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他偷眼打量着两个公安,年长的那位正摸着帽徽,把有些歪的警帽扶正。 “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都得带回去。”公安的声音不容置疑,“回去说吧。” 梁金涛急中生智:“同志,我还有情况要汇报!” 见公安皱眉,他赶紧指向桌上那摞泛黄的台账本,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这些都是一二等的黄芪。 可我敢对天发誓,有小半年没往北川湾乡收购站交过好货了!” 他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自从跟张振铭搭上线,好货都悄悄运到邻省去了。 北川湾收购站收到的,尽是些品相不好的三等货,有时候还掺着土疙瘩。 账本上那些整齐的一等品记录,分明就是有人做了手脚! “您仔细看看账本......” 梁金涛没把话说完,留了个话头让公安自己琢磨。 年轻的公安翻了翻台账。 果然,上面跟梁金涛有关的最近的记录都是 “三等”“四等”,而有问题的药材标着 “一等”“二等”。 他抬头看了看年长的公安,眼里带着疑惑。 年长的公安皱了皱眉,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你为啥不送一二等的?” “因为我收的药材大部分都卖给其他地方了,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 梁金涛说得坦然,“我给这边收购站交的货,虽然不是一等、二等,但质量绝对有保证,如果有一捆里面掺假了,我把最近三个月卖药材的钱全部退回来。” 张振铭也赶紧点头:“对,他这阵子确实没给我们这边交过一等货和二等货。” 年长的公安沉默了片刻,把帽子往桌上一放:“行,你可以先回去了,他们俩带走。” 他指了指吴有成和杨栓娃,“回去把事情说清楚,要是敢撒谎,罪加一等。” 梁金涛走出派出所时,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第269章 世上的事真有意思 梁金涛走出北川湾乡派出所时,日头已经往西斜了。 十月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他紧了紧上衣领口,把脖子缩进去大半。 派出所门口的老榆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地上的落叶被风卷着打旋,像在跟他一样着急赶路。 走出没几步,身后响起杂乱的急促的脚步声。 他扭头一看,是张振铭跟邱富海二人追了出来。 “涛弟,需不需要我跟安所说一声,让他派车送你回去?” 走近后,邱富海首先说道。 梁金涛知道他的意思,自己是被公安局的车从家里给带走的,既然没事了,也应该由公安局的车给送回去。 要不然的话,可就说不清楚了。 “邱哥,没必要。清者自清,信我的我就是走回去也没事,不信我的哪怕做市长的车回去也会被说三道四。” 他笑呵呵地说道。 邱富海点点头,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一会儿坐他们的车回县里了,你姐再有几天就生了,身边离不开人。” 张振铭左右瞅了几样,见别人,就压低声音说道:“梁老板啊,以后你要再对付谁,要用什么法子,最好提前跟我通个气。 这次得亏老邱在跟前,要不然我还真配合不好你。” 梁金涛笑了笑,同样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别人这么说我信,你张股长这么说,我可是一丁点都不信。 言归正传,这件事对你现在的位子不会有啥影响吧?” 张振铭撇撇嘴,抬高声音说道:“我巴不得有影响呢,最好把我给开了。” 邱富海在旁边解释说道:“涛弟,张股长升职的事出了点绊子,估计两年内没希望了。” 告别两位股级干部,梁金涛继续往峡口村方向走。 从这儿到村里少说有二十多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脚底下的胶皮鞋早就磨平了底,走在碎石子上硌得生疼。 更让他心急的是,赵秀芬现在不定急成啥样——早上被公安带走时,她抱着孩子追了两步,眼里的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要是能搭个顺车就好了。” 梁金涛心里念叨着,忍不住回头张望。 土路尽头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包谷地的残秆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双伸长的手。 他想起霍队长说过,今天有辆四轮车要往峡口村送红砖,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正琢磨着,身后突然传来 “突突突” 的马达声,还夹杂着车轮碾过石子的 “咯吱” 响。 梁金涛眼睛一亮,猛地回头——一辆蓝色四轮车正摇摇晃晃地驶来,车斗里码着整齐的红砖,砖缝里沾着的黄土被风吹得往下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拦了一下,心里并没抱太大希望。 这种拉砖的车通常赶时间,司机一般不爱捎人。 没想到那四轮车居然 “突突” 着减缓了速度,在他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梁金涛赶紧小跑过去,鞋底子在地上磨出两道白印。 驾驶座上的司机探出头,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上沾着黑灰,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同志,拦车啊?” “师傅,您这是往哪儿去?” 梁金涛喘着气问,眼睛紧盯着车斗里的红砖——这砖的成色看着眼熟,跟霍队长订的那批差不多。 “往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送砖。” 司机拍了拍方向盘,车斗里的红砖跟着晃了晃,“那边有户姓梁的盖房,订了两车砖,这是第二车。”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突然笑了:“师傅,我就是峡口村的,那房子就是我盖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沾了些灰,但袖口磨出的毛边能看出是自家穿的衣裳,“早上出来办事,没赶上回去的车。” 司机愣了愣,又仔细打量他两眼,突然乐了:“巧了!我是四金龙乡砖窑的,姓王。 霍队长跟我交代过,说你们家盖房着急用砖,让我今天务必送到。” 他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上来吧,正好搭个伴。这路颠得很,坐稳了。” 梁金涛赶紧拉开车门坐上去,座椅上沾着些砖灰,硌得慌,他却觉得比北川湾乡派出所的小凳子还舒服。 四轮车重新启动时,“突突” 的震动从屁股底下传来,车斗里的红砖互相碰撞,发出 “哐当哐当” 的响,像在给他伴奏。 “您这砖质量真不错。” 梁金涛看着车窗外往后退的包谷地,跟王师傅搭话,“霍队长说比县砖窑的还结实。” “那是自然。” 王师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们窑上的砖都是用河滩的红黏土烧的,火候差一点都不出窑。 大概两年前吧,你们村的药贩子杨栓娃来订砖,嫌贵没要,转头去买了其他砖厂的次品砖。 嘿嘿,不说我咒他,如果建房的时候地基不弄牢固,稍微有个地动山摇,他那院新房子肯定要出问题” 梁金涛心里一动,没接话。 杨栓娃这会儿怕是在派出所里后悔呢,他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有意思。 投机取巧的路看着近,其实最容易摔跤;踏踏实实往前走,哪怕慢点儿,也能走到头。 四轮车快要行驶到麻家巷口时,梁金涛看见赵秀芬正站在桥洞旁的老槐树下张望,怀里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 他赶紧让王师傅停下车,跳下去跑了过去。 “秀芬!” 他喊着跑过去,赵秀芬看清楚是自己男人头,眼里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却笑着迎上去说道:“你可回来了!我跟六妈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 六妈回去做饭去了,你就回来了。” 孩子在她怀里被惊醒,“咿呀” 地伸了伸胳膊,小手正好抓住梁金涛的手指。 王师傅在驾驶座上看着,笑着按了按喇叭:“妹子,你男人可是个实在人,刚才在车上还夸我砖好呢!” 赵秀芬这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泪,给王师傅递了个洋芋包子:“师傅,您尝尝,还热乎着呢。” 她跟六妈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担心梁金涛饿着肚子,特意拿了几个包子。 第270章 投机取巧的路走不远 四轮车 “突突” 地驶进施工现场时,夕阳正把村口的老槐树染成金红色。 车斗里的红砖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 “哐当” 的声响,像在给这趟归途敲着节拍。 梁金涛怀里抱着小五九,手里拉着赵秀芬。 远远就看见自家盖房的院子外聚着不少人,不由得轻笑一下。 公安来抓人时动静不小,乡亲们怕是都在惦记这事。 “到了。” 王师傅把车停在院子门口,拉上手刹时,车斗里的红砖又晃了晃。 这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有帮忙干活的匠人,也有来看热闹的乡亲。 霍队长手里还拿着水平仪,见他回来,赶紧放下工具迎上来。 先跟送砖的王师傅打了声招呼,就急忙走到跟前说道:“没事吧?我这心里一直悬着。” “没事,一点小误会。” 梁金涛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人群时,瞥见角落里站着几个闲汉——是村里出了名的 “蹭烟党”,平时不干活,就爱凑个热闹混根烟抽。 这会儿见他平安回来,几人交换了个眼神,悄悄往院外的老槐树下挪,蹲在树根旁嘀咕起来。 梁金涛虽然离得远,却能从他们的口型和眼神里猜出几分。 一个瘦高个的闲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手指偷偷往他这边指了指。 另一个矮胖子则拍了拍口袋,做出掏钱的动作。 不用问,准是在说他交了罚款才被放回来。 “我看悬。” 瘦高个的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飘过来几句,“公安都上门了,哪能这么容易就没事? 说不定是先放回来凑钱,这房子啊,指不定盖到一半就得停。” 矮胖子跟着点头:“就是,杨栓娃和吴有成还没回来呢,指不定把他供出来了。” 赵秀芬听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辩解,被梁金涛按住了手。 他冲她摇了摇头,嘴角还带着笑。 这种闲言碎语,越辩越乱,不如让事实说话。 这时候,梁福海、梁福圭和梁福朝老哥仨从人群里挤出来。 老父亲手里还攥着铁锨,裤脚沾着湿土,显然是刚从地基沟里上来。 六爸的烟袋锅在手里捏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八爸则背着双手,眼神里带着担心,却故意板着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回来就好。” 梁福海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从儿子怀中要过小孙孙,“孩子饿了吧?让秀芬先带回去喂奶。” 他话里的关心藏不住,却故意没提公安的事。 梁金涛知道他们想问啥,朝霍队长交代了句 “砖卸在东边”,就跟着三位老人往院外的杏树走去。 树底下刚垒了个简易的石桌,是六爸昨天让人搭的,正好能避开人群。 “到底咋回事?” 刚走到石桌旁,六爸就忍不住问了。 烟袋锅往石桌上一磕,火星子溅起来又灭了,“公安为啥抓你?是不是跟杨栓娃他们有关?” 八爸也蹲下身,手指在石桌上划着:“我听说杨栓娃和吴有成没回来,是不是他们犯了事,把你牵连了?” 梁金涛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把派出所里的事说了。 从老姚拿出掺假的黄芪,到张振铭和邱富海甩锅,再到吴有成和杨栓娃被带走,说得清清楚楚。 末了,他才提到自己早就留了心眼:“我收的药材都用红尼龙绳捆,还让供销社开了收据,就是怕有人耍花样。 再说,我这半年往收购站送的都是三等货,账本上写得明明白白,掺假的一等货根本不是我的。” 梁福海听完,长长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旱烟袋,却忘了装烟丝:“还好你心思细。 我就说嘛,咱梁家的人,不干那亏心事。” 他的手有点抖,显然刚才没少担心。 其实这样难怪,梁金涛用土大黄引吴有成、杨栓娃上钩这件事,自始至终只有六爸和八爸知道,并且权利配合,老父亲反而不知情。 六爸心知肚明,却故作生气地往石桌上捶了一拳:“吴有成那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前阵子见他收了不少土大黄,我就觉得不对劲。做生意哪能这么干?净想些歪门邪道。” 八爸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沉:“我跟你三爷当年拉房木,大冬天在雪地里走了十多里,脚都冻裂了,也没敢偷工减料。 那时候人常说,‘盖房要实心,做人要实在’,这话到啥时候都没错。” 他抬头看了看枝头的红布条,那是八妈走丢后,他每年系上去的,“你八妈常说,人在做,天在看,糊弄别人,就是糊弄自己。”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 梁金涛给三位老人各递了根烟,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根,但没有点着,“我收药材凭的是信誉,乡亲们愿意把货卖给我,就是信我不压价、不掺假。 这次吴有成他们栽了,正好让大伙看看,投机取巧的路走不远。” 正说着,就见韦小强跑过来,手里攥着个烟盒,跑得气喘吁吁:“哥,那几个闲汉还在村口说你坏话,我听见他们说……说你这房子盖不起来。” 梁金涛笑了,朝地基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让他们说去。你看霍队长他们,这不正卸砖呢? 明天一早就浇筑地基,等房子盖起来,他们自然就闭嘴了。” 八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干活去。让他们看看,咱梁家的房子,不仅要盖起来,还要盖得结结实实,能住一辈子。” 他往工地走的时候,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后背挺得笔直。 梁金涛看着三位老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刚才那几个闲汉的议论根本不值一提。 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总爱说些酸话,可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走得正、行得端,就不怕影子斜。 “走,咱也去干活。” 他把孩子递给赵秀芬,挽了挽袖子往地基沟走去。 霍队长正指挥着卸砖,见他过来,笑着喊:“就等你了!这地基浇筑的事,还得你拿主意。” 梁金涛笑着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进人群。 远处的闲汉还在嘀咕,可这会儿听在他耳朵里,已经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轻飘飘的,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271章 不耽误事 十月中旬的夜风裹着沙砾,在窗棂上刮出 “呜呜” 的声响。 梁金涛躺在炕上,听着窗外老槐树的枯枝摩擦声,鼻尖萦绕着赵秀芬刚洗过的头发香——是皂角的清苦味,混着灶房飘来的洋芋香,在这秋夜里格外熨帖。 炕梢的小五九睡得正沉,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嘴角还沾着奶渍。 赵秀芬侧身对着孩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柔软的胎发,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转过身,往梁金涛身边挪了挪。 粗布被褥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怕惊扰了这夜里的安宁。 “今天……怕了吧?” 梁金涛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她手背上碰了碰。 她手上带着特殊香味的温热还未散去,是刚才奶孩子的时候留下的。 赵秀芬的睫毛颤了颤,没看他,只是往他身边又靠了靠:“不怕。 我知道你没干坏事,公安来也只是问问情况。” 话虽这么说,搭在他腰上的手却悄悄收紧了,指节抵着他后背上的旧伤——那是去年赌输了钱被人打的,至今还能摸到浅浅的疤痕。 梁金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怕? 早上公安的吉普车停在院门口时,他从车窗里看见她抱着孩子往后缩,脸色白得像霜打的包谷叶。 那会儿他就想,这辈子再也不能让她受这种惊吓了。 “去年在拘留所待的那晚上,你是不是也这么怕?” 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跟杨铁锤他们鬼混,赌到后半夜输光了家底,被派出所抓去关了一夜。 第二天赵秀芬来接他,站在拘留所门口的老槐树下,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却一句话都没骂他。 赵秀芬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把脸埋在他后颈:“那时候是气。气你不争气,气你不管我和孩子…… 今天不一样,今天我是怕他们冤枉你。” 她的声音带着点湿意,“你现在好好过日子,收药材、盖房子,都是正经事,要是被人泼脏水,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有温热的泪落在他后颈上。 梁金涛反手把她揽进怀里,才发现她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冷的,是后怕。 他想起刚结婚那阵,她总说 “日子苦点没关系,只要你走正道”,那时候他听不进去,现在才懂这话有多沉。 “以后不会了。” 他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下午卸砖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再跟张振铭合作两三趟药材生意,就凑钱买辆四轮车——跟今天送砖那辆一样,蓝色的,车斗能装两吨货。 到时候拉药材不用雇骡车,送废品也能跑快点,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司机小刘。” 赵秀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那得不少钱吧?” “是得不少钱。” 梁金涛用手指在她手心划着,“但咱现在收药材卖废品一天不少挣,盖完房子的钱用卖掉砂金的,买车的钱是咱们做生意挣的。 到时候我教你开车,你坐在副驾驶上,咱拉着药材下祖厉县上铜都市,回来时给孩子买奶粉,给你扯块花布做新棉袄。” 她被说得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院里的星星:“我可学不会开车。不过能坐着你的车去县城赶大集,倒是挺好。” 她想起去年赶集,还是搭着六爸的骡车去的,一路颠得骨头都快散了。 梁金涛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皂角的香味里突然多了点甜。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游走...... “别闹…… 孩子在呢。” 赵秀芬往炕梢瞥了一眼,声音软得像刚熬好的小米粥。 却没推开他,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窗外的风突然停了,老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静静躺着,像幅淡墨画。 梁金涛想起白天搭车回来时,王师傅说 “霍队长把地基沟又挖深了半尺”,想起八爸蹲在杏树下说 “砖要选带红黏土的才结实”,想起赵秀芬在桥头等他时,怀里的孩子朝他伸着小手。 这些零碎的画面像散在地里的种子,突然就在这秋夜里发了芽。 他知道自己以前混账过,但往后的日子,他要像盖房子那样,一砖一瓦地往起垒,垒得结结实实的,能给她和孩子遮风挡雨。 “等房子盖好,咱在东厢房给孩子隔出个地方,墙上糊上报纸,让他在上面画画。”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摸到她嘴角的笑纹,“再在院里种点你爱吃的芫荽,开春撒上种子,下雨就发芽。” 赵秀芬 “嗯” 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寻到暖窝的小兽。 炕梢的孩子翻了个身,发出细碎的呓语,两人立刻屏住呼吸,直到那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才相视而笑。 月光从窗棂缝里漏进来,在炕上铺了层银霜。 梁金涛看着她在月光里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院里那棵杏树——年复一年地努力长出新的枝芽,然后在下一年就能结出果子。 他的手又开始不老实,顺着她的衣襟往里探。 赵秀芬按住他的手,指尖却带着点烫:“明天还要浇地基呢……” “不耽误事。” 梁金涛在她耳边笑,把她搂得更紧了,“我保证,不会像在县城住旅馆的那一次......” 不等他说完,嘴就被一只带着奶香的手给堵住了。 带着奶香的手的主人生怕紧紧搂着自己的男人说着说着,又做出偷吃孩子正餐的事来。 夜风又起,卷起院角的落叶打在窗上。 炕上的被褥渐渐暖透。 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穿透浓浓的夜色,回荡在院门紧锁的农家小院里,像把这秋夜里所有的寒凉都挡在了院墙外面...... 梁金涛听着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匀实,知道她这是真放下心了。 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明天要浇地基,要盯着匠人拌水泥,要去收购站看看八爸收的柴胡,还有好多正经事等着他做呢。 这日子啊,终于像模像样地铺开了。 第272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十月中旬的晨光刚漫过峡口村的包谷地,梁金涛家的工地就已经像开了锅。 地基沟里的积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被匠人的铁锨一铲,“咔嚓” 碎在土里。 霍队长扯着嗓子指挥 “水泥再匀点,按照我刚才说的沙子、水泥还有石子的比例”,声音撞在刚立起的钢筋架上,又弹回人群里。 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老支书都来了,蹲在杏树下看匠人搭模板,手里的烟袋锅 “滋滋” 燃着,火星子在晨光里跳。 “哥,我粗略数了一下,比拆房那天来的人还多!” 韦小强扛着铁锹从地基沟里爬出来,裤脚的水泥渍凝固成了硬块,“刚才见李木匠带着俩徒弟来了,说要给钢筋架搭临时支撑。” 梁金涛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可不是嘛! 三社八队的王家表叔正用架子车转移沙子,车辙在结霜的地上压出两道深痕。 二社七队的张家表叔妈挎着篮子往灶房走,篮子里装着刚蒸的黄馍,热气裹着麦香飘过来。 至于三社八、十两个队过来帮忙的人更多,毕竟这峡口村的第一座一砖到顶的“套房”就坐落在八十队的地盘上。 最让人意外的是,几个昨天在槐树下说酸话的闲汉也混在人群里。 瘦高个的手里攥着抹子,笨手笨脚地给模板刷机油,刷得不均还被匠人说了句 “用心点”。 矮胖子则蹲在沙堆旁筛沙子,虽然筛得慢,但从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来看却没敢偷懒。 昨天梁金涛被公安带走时,他们赌 “这房子盖不起来”,现在见工地比往日还热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里的活计倒不敢含糊。 “金涛,水泥够不?” 霍队长举着震动 棒过来,棒头的水泥还在往下滴,“我让王师傅再送两车来?” 梁金涛刚要应,就见赵秀芬从灶房跑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霍队长,先歇会儿吃口馍!我六妈蒸了黄馍,还熬了小米粥。” 霍队长说了声谢,把震动 棒交给手下的,自己洗了手,接过黄馍,边吃边跟跟梁金涛走到旁边说话。 灶房就搭在院角的帆布棚下,六妈正把刚出锅的洋芋包子摆进筐里,蒸汽腾得她满脸通红。 大嫂赵山花则蹲在土灶前添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忽大忽小。 “秀芬,把这筐包子给匠人送去,让他们趁热吃。” 六妈用围裙擦了擦手,又往锅里磕了十个鸡蛋,“再煮点蛋黄汤,干活费力气。” 赵秀芬刚接过筐,就见王二狗从院门口探进头来。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麻袋,见梁金涛看过来,赶紧把麻袋往身后藏了藏,嘿嘿笑:“涛哥,我来……来帮忙。” 梁金涛有点意外。 王二狗是吴有成的跟班,平时见了他总绕道走,今天怎么来了? 他往麻袋瞥了一眼,露出半截铁锹柄——是把新铁锹,木柄还没磨亮。 “霍队长,又来了一个帮忙的,你看着安排。” “进来吧。” 霍队长往地基沟指了指,“那边正缺人搬钢筋。” 王二狗眼睛一亮,赶紧把麻袋放在灶房门口,搓着手往沟里跑,跑两步又回头:“涛哥,我……我以后想跟着你干。” 梁金涛没立刻应。 他知道王二狗的心思——吴有成和杨栓娃被带走时,公安说 “涉嫌销售伪劣药材”,看样子是栽实了,三友收购站怕是要黄。 这小子这几个月虽然没少挨吴有成和杨栓娃的骂,但也从中体会到了做买卖来钱快的乐趣。 是想给自己找条后路。 “先干活。”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再说。” 王二狗重重点头,抓起钢筋就往沟里送,比谁都卖力。 这时候,瘦高个闲汉凑到王大叔身边,往梁金涛那边努了努嘴:“表叔,你说他真没掺假?” 王大叔往模板上抹着水泥,头也不抬:“我给梁家送了快一年药材,他从不压价,也没收过次货。 不像吴有成,去年收我柴胡时,硬说里面掺了土,压了两成价。” 矮胖子蹲在沙堆旁,听见这话,筛沙子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一年前前,杨栓娃用劣质药材跟外地来的药贩子换了辆半新旧的自行车,还在村里炫耀。 而梁金涛收药材时,总让他八爸把秤杆翘的高高的——人心都是秤,孰轻孰重,早就在心里称过了。 “开始浇筑!” 霍队长的喊声打断了闲汉的思绪。 匠人们推着混凝土车往沟里倒,震动 棒 “嗡嗡” 响着,把水泥浆里的气泡震出来。 梁福海和梁福圭站在沟边,手里攥着抹子,见哪里不平整就赶紧抹平;八爸则守在水泥堆旁,盯着匠人加水。 他说 “水多了软,水少了裂”,比谁都上心。 太阳升到头顶时,最先浇筑的地方的混凝土已经凝固得差不多了。 梁金涛蹲在沟边,用指甲划了划表面,硬邦邦的泛着青光。 赵秀芬端来一碗鸡蛋,塞到他手里:“快吃,六妈特意给你煮的。” 他刚咬了口鸡蛋,就见瘦高个闲汉走过来,递上根烟:“涛哥,昨天……昨天是我们瞎胡说。” 矮胖子也跟过来,挠着头:“要是不嫌弃,下午我们来帮忙搬砖?” 梁金涛接过烟,笑了:“都是一个村的,哪能嫌弃。下午搬砖时小心点,砖摔破了不要紧,别砸到自己。” 俩闲汉赶紧点头,眼里的尴尬散了,多了点踏实。 灶房里,六妈正和大嫂商量午饭:“再蒸两锅馒头,熬锅白菜豆腐,让大伙吃热乎的。” 赵秀芬往灶里添了把柴,看着院里忙碌的人群,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浇筑的地基,看着平平实实,底下却藏着股韧劲。 只要人心齐,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 王二狗扛着钢筋从面前经过,脚步轻快得很。 虽然才干了半天活儿,但他从所有过来给梁金涛帮忙的村民身上感受到了,跟着梁金涛这样的实在人,日子总不会差。 远处的地基沟里,震 动 棒还在 “嗡嗡” 响,像在给这好日子打着节拍。 第273章 考察药酒厂 地基浇筑完的第三天,峡口村的晨霜结得比前几日厚了些。 梁金涛踩着结霜的土路往工地走,鞋底碾过碎砖,发出 “咯吱” 的轻响。 刚凝固的水泥地基泛着青灰色,像块巨大的石板嵌在地里,霍队长昨天特意用草帘盖了层,说 “这样冻不透”。 “金涛,浇饮的水桶我放墙角了。” 六爸正往草帘上洒水,铁皮桶沿结着薄冰,“霍队长说一天得浇三次,上午十点、下午三点、傍晚六点,少一次都不行。” 他手里的瓢舀起水,淋在草帘上,水珠渗进去,在地基表面洇出深色的痕迹。 梁金涛蹲下身摸了摸草帘,潮乎乎的正好:“六爸,这几天就辛苦您了。” 他知道浇饮是大事,水泥凝固时缺水会裂,霍队长临走前盯着他叮嘱了三遍,“记得别用冷水,灶房烧点温水,激着水泥不好。” “知道知道。” 六爸把瓢往桶里一放,“你放心去办事,这里有我和你八爸盯着。” 远 处的八爸正往草帘边缘压石头,怕被风吹起来,佝偻的身影在晨光里像株老玉米。 梁金涛回屋换了件干净外衣——是赵秀芬前几天刚浆洗过的,领口挺括。 他往四金龙乡走时,路过收购站,见老父亲正给交药材的村民过秤,秤杆扬得高高的,嘴里念叨着 “这柴胡成色好,给你按八毛算”。 “爸,我去趟县城。” 梁金涛在门口喊了声。 梁福海抬起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跟你老丈人一块?路上小心。” 他叫住儿子,往梁金涛兜里塞了个儿媳妇给自己的煮鸡蛋,“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赵泰宁家的院子里,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枝头挂着串红辣椒,被晒得发亮。 “你郑叔说车在供销社门口等。” 赵泰宁正往帆布包里装烟,是梁金涛上次送的南京,“他特意交代,见了药酒厂的人,少说话多看看。” 梁金涛点头——郑叔是老泰山的老战友,现在是副县级干部,这次去药酒厂考察,是之前就订好的,也全靠他从中帮忙。 “听说那厂子是国营的,就是这几年没跟上趟。” 赵泰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能盘活,往后收的药材就有正经去处了。” 翁婿俩骑着自行车到了地方,就看见了停在供销社门卫的黑色桑塔纳。 车身擦得锃亮,在土路上格外扎眼。 郑叔坐在司机后面的位子上,见他们过来,推开车门笑:“金涛来了?你坐前面,我跟你老丈人在后面唠会儿嗑。”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笑着帮他们把帆布包放后备箱,“郑局说你是能人,能把药材生意做大。” 梁金涛刚坐下,就闻到车里的皮革味,混着淡淡的雪花膏香。 比他的骡车舒坦多了。 车开起来时,土路的颠簸被座椅的弹簧化解,窗外的包谷地往后退,像铺了层金毯子。 “那药酒厂在柳河乡,离县城四十里。” 郑叔看着窗外,“以前是县上的宝贝,这两年经营不善,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梁金涛心里一动——前世他人虽然在香江帮三爸做生意,但通过各种媒体了解到不少内陆的事。 其中就有像今天要去的国营药酒厂,产品质量没的说上,后来因为管理松散,才慢慢垮了。 车过县城时,街面上的自行车流像条河,国营商店的玻璃柜里摆着花花绿绿的商品。 再往柳河乡走,路边的白杨树越来越稀,取而代之的是连片的河滩,滩上的红黏土被晒得发硬,像块巨大的红毯子。 “到了。” 随着司机的提醒的声音响起,桑塔纳在两扇铁门跟前停下。 门柱上的 “柳河药酒厂” 五个红漆字掉了大半,铁门上的铁锈顺着栏杆往下淌,像串褐色的泪。 往里望,几排红砖厂房的窗户玻璃碎了不少,用硬纸板糊着,墙角的杂草长到半人高。 “李乡长在里头等。” 郑叔带着他们往里走,脚下的碎石子 “嘎吱” 响。 厂房门口的黑板上还写着 “大干三十天”,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糊。 梁金涛路过车间时,瞥见里面的酿酒设备——不锈钢的发酵罐蒙着层灰,传送带锈得转不动,墙角堆着几箱成品酒,纸箱都潮得发软。 “郑局,您可来了。”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迎出来,袖口沾着酒渍,是柳河乡副乡长兼药酒厂负责人李建国。 他握着郑叔的手,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快请进,我让食堂杀了只鸡。” 办公室里的铁炉烧得旺,空气里飘着煤烟味和淡淡的酒香。 李建国给他们倒茶时,手有点抖:“这酒厂……唉,前几年还能给乡上创税,现在仓库里堆着一千多箱酒,卖不出去。” 他从抽屉里拿出瓶药酒,标签都卷了边,“您尝尝,这酒是真材实料,就是打不开销路。” 梁金涛在郑叔的示意下接过酒瓶,拧开时 “啵” 的一声,酒香混着药香漫出来。 是正品质最佳的枸杞还有肉苁蓉酿的,绝对比前世的“可不能贪杯”还要醇厚。 他想起收购站收的一些药材,要是也能直接酿成酒,利润能翻两番。 “我想承包。” 梁金涛突然开口,赵泰宁愣了愣,郑叔却笑了——他就知道这小子有想法。 李建国的眼睛亮了:“你想承包?” 他往前凑了凑,“租金好说,一年五千就行,只要能让工人有活干,别让这厂子黄了。” 梁金涛放下酒瓶:“我有三个条件:第一,厂房设备归我用,坏了我修;第二,我要留五个老工人,他们懂技术;第三,乡上得帮我办营业执照,税费按政策走。” 前世做生意的经营,以及这一世自己盖房时的手续,知道合规的重要性。 郑叔的司机在旁边帮腔:“李乡长,金涛是实在人,他收药材从不掺假,交给你放心。” 李建国咬了咬牙,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我现在就拟合同,咱先草签了! 不过......只留五个老工人可不行,当着郑局的面我也不隐瞒,别看我这个厂子小,可是在册的工人就有二十多个。 这还不算那些从乡上调过来的管理人员。” 第274章 最牛 逼的广告语 柳河乡药酒厂的办公室里。 铁炉里的煤块正 “噼啪” 地燃着,火星子偶尔从炉口窜出来,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灭了。 梁金涛坐在掉漆的木椅上,看着李建国在合同上圈划——关于酒厂工人安置的条款。 李建国改了三次,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 “梁老板,这二十三个工人都是老伙计,跟着厂子干了快十年,你要是承包,得给他们口饭吃。” 李建国放下笔,指节在合同上敲了敲,“工资不用太高,能顾上温饱就行。” 梁金涛还没应声,就见酒厂副厂长——一个穿着灰夹克的矮个男人,指挥着两个年轻工人搬来个纸箱。 纸箱边角已经磨破,露出里面深绿色的酒瓶,标签上 “枸杞苁蓉酒” 五个字印得倒还算鲜亮。 “张局,赵师傅,尝尝咱新酿的酒。” 副厂长脸上堆着笑,手里的开瓶器 “啵” 地撬开瓶塞,一股淡淡的酒香混着药味飘出来,却总觉得少了点醇厚。 郑叔作为在场官阶最高的人,自然被推到了前面。 副厂长给两个粗瓷碗各倒了七八分满,酒液在碗里轻轻晃,泛着浅黄的光。 “张局您先品,这酒是咱用今年新收的枸杞泡的,比去年的醇。” 副厂长微弓着腰,眼里的期待明晃晃的。 郑叔端起酒碗,指尖在冰凉的碗沿上碰了碰,先抿了一小口。 酒液滑过喉咙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对。 上次别人送他的那瓶,入口有股黄芪的回甘,这瓶却带着点涩,像掺了水。 他没作声,又喝了第二口,这次含在舌尖品了品。 没错,就是不对。 前几个月喝的那瓶,咽下后嗓子里还留着药香,这瓶下肚,只觉得寡淡,连带着枸杞的甜味都变得模糊。 郑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同样的厂子,同样的配方,怎么味道差了这么多? 旁边的赵泰宁正准备端碗,被郑叔抬手拦住了。 “我算知道你们的酒为啥卖不出去了。” 郑叔把碗往桌上一放,酒液溅出来几滴,在桌面上晕开,“厂子、工人、瓶子看着都一样,可这味道,比我之前喝的差远了。” 副厂长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睛却直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郑叔的眼神堵了回去。 办公室里突然静下来,只有李建国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铁炉里煤块燃烧的轻响。 副厂长的手在裤兜里攥紧了,指节发白——他哪敢说,自从两个月前原来的大师傅退休后,配方还是那个配发,但照方抓药酿出来的药酒味儿就是不对。 这也是导致销路一下子缩水的直接原因之一。 郑叔等了半晌,见副厂长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的火 “蹭” 地就上来了。 他是看在老战友赵泰宁的面子上,才特意抽时间过来——知道梁金涛是个能干事的实在人,想着帮他搭个桥,让酒厂和他能互相帮衬着活起来。 可这酒的品质,别说帮衬,怕是刚承包就得砸了招牌。 “金涛,你过来。” 郑叔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梁金涛刚走到郑叔身边,就见老泰山赵泰宁端着酒碗的手在微微发抖。 老泰山喝这酒的次数肯定没有郑叔频繁,此刻却皱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也品出了不对劲。 “金涛,这事儿是你想干,但我牵的线。” 郑叔的目光落在梁金涛脸上,带着长辈的郑重,“就冲我跟你老丈人的交情,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赵泰宁叹了口气,把碗往桌上一放:“刚才我抿了一口,跟你郑叔送我那瓶差太远。这酒要是卖不动,承包过来也是白搭。” 他看着梁金涛,眼里的担忧藏不住——盖房已经花了不少钱,要是酒厂再赔了,家里的日子又得紧巴。 梁金涛拿起赵泰宁没喝完的酒碗,仰头喝了两小口。 第一口下肚,他就愣了——前阵子在邱富海家喝的那瓶,咽下后嗓子里像被温水润过,这瓶却带着点刺,药味和酒味没融到一起,像是硬凑的。 他把剩下的酒含在舌尖,等了一两分钟才咽下——果然,连后味都变了,原本该有的回甘,变成了淡淡的苦涩。 他心里明镜似的。 前世很多酒厂,也包括其他商品,在名气打响之后,就开始偷工减料,狠狠地割韭菜了,没想到这辈子亲眼撞见了。 他原本盘算着,尽快把药酒厂承包过来,赶在 “劲酒” 打响名气前抢占市场。 现在是九零年的十月底,距离九三年蒋堃版“jin酒虽好,可不要贪杯”的广告词出现在Y视的屏幕上,并传遍大江南北,还有将近三年时间。 毕竟,这句广告词在明星光环的加持下,令人印象深刻,成为经典,助理华国jin酒登顶保健酒品牌巅峰。 很多广告行业的大佬,以及保健酒行业的知名人士都说,这句广告词集中体现了好广告语的直接、幽默、易传播、富有关怀性的标准,堪称“华国酒业最牛 逼的广告语”。 而作为创立于1953年的国民品牌,jin酒历经七十余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专业化健康食品企业,打造出三大核心品牌,年产原酒六万余吨,长期霸榜该行业市场份额首位。 现在看来,第一步就得先让药酒的品质恢复到之前水准。 “郑叔,我知道您担心啥。” 梁金涛放下酒碗,声音很稳,“但正因为酒的品质下降了,才需要有人来改。 要是现在酒香飘十里,也轮不到我来承包不是?” 郑叔面沉如水,又说道:“粮食、药材不说,就单说人工,要是全转起来,一天就得几十块钱的工钱了。 刚才李建国说的很清楚,在册的工人就有二十几个,这还不包括乡政府调派过来的管理人员。 “现在这人,身子不知道咋这么金贵,小工你不给到一块钱往上,人家都不给你干……” 第275章 症结所在 郑叔把喝空的酒碗往桌上一放,粗瓷碗底在桌面上磕出轻响:“成本的事儿咱算完了,再说说销路——酒酿出来了,你卖给谁去?” 梁金涛正低头在纸上划着成本账 —— 枸杞八毛一斤,肉苁蓉一块二,加上其他药材和人工,一瓶酒的成本确实超过两块。 听到这话,他笔尖一顿,抬头看向郑叔。 “老百姓喝的散酒,最贵的也就一块五一斤。” 郑叔的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你这枸杞苁蓉酒,卖两块五都得赔本,卖三块,谁买?总不能指望供销社天天进货吧?” 赵泰宁在旁边点头:“前阵子我去市供销社下属的商店,见货架上的药酒摆了半排,落着灰都没人动。 人家说,现在庄稼人手里紧,喝酒都喝最便宜的。” 梁金涛的指尖在纸上画了个圈——他想起自己收购站的渠道,四金龙乡、北川湾乡的供销社都跟他熟,要是能让他们帮忙代销,说不定能打开销路。 又想起的县百货大楼,要是能进柜台,哪怕量少,也能打响名气。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他抬头时,眼里已经有了底:“郑叔,销路我想过——先从周边乡镇的供销社入手,给他们让点利;再托人问问县百货大楼,能不能给个专柜。 实在不行,我收药材时带着卖,就当给乡亲们试喝。” 郑叔挑了挑眉:“你倒想得周全。”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纹路更清晰,“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头:买卖就是低买高卖,你得先让人家尝到甜头,才有人愿意帮你卖。” 梁金涛默默点头。 郑叔的话糙,理却不糙。 就像他收药材时,总比别人多给两分钱,乡亲们才愿意把好货留给自己。 这药酒销路,怕是也得这么办。 “对了,配方呢?” 梁金涛突然想起这茬,“这不该是商业机密吗?要是谁都能酿,咱承包了也没优势。” 郑叔 “嗤” 地笑了,往椅背上一靠:“啥机密?来之前我就问过李乡长,厂里二十多个工人,随便拉一个过来,都能把二十多味中药的方子背出来。” 梁金涛愣住了。 前世他帮三爸抢一个药酒配方,前前后后花了三百多万,最后拿到的还是掺了假的方子。 他攥着笔的手紧了紧:“这不可能吧?配方要是这么容易到手,早有人仿了。” “那得看厂子景气不景气。” 郑叔指了指窗外,“你看这厂子,快半年没发工资了,工人都想着咋糊口,谁还管配方藏不藏? 要是前几年厂子红火时,你试试?保管连仓库门都不让你进。” 赵泰宁叹了口气:“这就跟咱村的老手艺似的,日子好过了,才想着传男不传女;要是快饿死了,能换口吃的,啥手艺都肯教。” 梁金涛这才明白。 值钱的从不是配方本身,是让配方落地的本事。 就像霍队长手底下那几位盖房师傅的手艺,图纸谁都能画,但能把房梁架得端正、砖墙砌得结实,野路子出来的师傅肯定比不了。 “不过有件事蹊跷。” 郑叔突然坐直身子,声音压低了些,“三个月前的酒,我喝过,确实地道;这阵子的酒,味儿差远了。你说要是配方没变,咋会差这么多?” 这话像根针,突然刺破了梁金涛心里的迷雾。 他想起刚才喝的酒——涩味里带着点浮气,不像老手艺酿出来的醇厚。 难道是…… “是酿法变了?” 他追问。 “谁知道呢。” 郑叔瞥了眼门外,副厂长正缩在仓库门口抽烟,背影看着蔫蔫的,“说不定是少了啥关键步骤,或是少了个懂行的人。” 正说着,李建国掀着门帘进来了,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梁老板,我刚查了考勤——厂里在册的工人二十三个,其中五个是烧锅炉、看仓库的,剩下十八个是酿酒的。要是你承包,这五个后勤的……” “能减就减。” 梁金涛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酿酒的留着,但得试试‘竞争上岗’—— 手艺好的多开工资,混日子的就别留了。” 他想起前世见过的工厂改革,这话一出口,李建国愣了愣,郑叔却眼睛一亮。 “这法子新鲜。” 郑叔笑着说,“早就该这样了,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肯卖力?” 李建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只要能让厂子活过来,咋都行。” 他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仓库里还有数量不少的枸杞、肉苁蓉等药材,都是好东西,你要是用得上,就都算你的。” “大师傅退休前,总说‘药材得陈半年才出味儿’。” 他又叹息说道,“他退休之后,配发还是原来的配发,但药酒的品质就是不对劲。” 梁金涛心里一动——这或许就是酒味儿变差的原因。 抓在手里的笔尖在纸上写了个 “师” 字。 难道问题出在这儿? “我得找那位大师傅聊聊。” 梁金涛在纸上把 “师” 字圈起来,“要是能请他出来指点两天,说不定能找回原来的味儿。” 郑叔点头:“这主意靠谱。老手艺都在人手里攥着,配方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梁金涛,“不过你可想好,就算找回味儿了,二十多个工人要吃饭,一天几十块的工钱,不是小数目。” 梁金涛跟着李建国去仓库看货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院子。 仓库的木门掉了块漆,推开时 “吱呀” 响,里面堆着半人高的麻袋,麻袋上印着 “枸杞”“肉苁蓉” 等字样。 他随手抓起一把黄芪,干硬的根须带着淡淡的药香——是正经好货。 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比来时轻快:“李乡长,合同我能签,但得加三条:第一,你们得说服退休的大师傅全力配合我的工作;第二,工人得按手艺定工资;第三,乡政府派过来的管理人员一个不留,都回原单位。” 郑叔在办公室里听见这话,对赵泰宁笑道:“你这女婿,看着年轻,心里有数。” 赵泰宁望着梁金涛的背影,眼里的担忧散了些——这孩子自从做生意以来,做事总比别人多留三分余地。 第276 情分你来我往才热乎 签合同的时候,铁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 郑叔给每人倒了杯热茶:“金涛,我再啰嗦一——这厂子是国营的,牵牵扯扯的人多,往后遇到难处,别硬扛,找我或你老丈人商量。” 梁金涛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笑:“郑叔放心,我盖房时就知道,地基得打牢,步子得踩稳。 这酒厂就像那老地基,只要把根扎正了,不怕起不来。” 走出酒厂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 远处的河滩上,红黏土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像块刚翻过的地,等着下种。 梁金涛想起八爸说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突然觉得这酒厂和峡口村的老房子一样 ——看着破败,可只要肯用心拾掇,总能长出新的希望。 桑塔纳往回开时,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模糊的影子。 梁金涛靠在椅背上,手里攥着那份草签的合同,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他知道,往后的日子不会轻松,但就像盖房时一锨一锨挖地基,酿酒时一勺一勺控火候,只要一步一步走实了,总有一天,这枸杞苁蓉酒能香遍十里八乡。 车过祖厉县城时。 梁金涛跟郑叔和老泰山说了自己要去县医院看一位好友的事。 林沛夏三天前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因为是剖腹产,应该还没有出院,他今早上出门前就跟赵秀芬说好了顺道过去看看,明早坐最早的一班县际中巴车回去。 桑塔纳停在县医院门口时,暮色已经浸透了街角的路灯。 梁金涛攥着草签的合同,纸页边缘被手心的汗洇出浅痕。 他抬头望了眼住院部的窗户,三楼最东侧的灯亮着——邱富海大前天在电话里说,林沛夏住那间病房。 “明早中巴车七点发车,别误了。” 老泰山赵泰宁摇下车窗叮嘱。 梁金涛应声。 等车走远,他快步穿过马路,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走去。 玻璃柜台里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摆得整齐,售货员正用抹布擦着罐头瓶上的指纹。 “给我来两罐麦乳精,两盒水果罐头。”他指着货架最上层的铁皮罐,“要最贵的那种。” 售货员用镊子夹起罐头放进网兜:“看病人啊?这麦乳精是上海产的,补身子。” 梁金涛付了钱,网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两罐麦乳精够买十斤面粉,却是眼下最体面的营养品。 他又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换了两个红包,各塞了五十块钱,红纸在路灯下泛着暖光。 住院部的走廊飘着来苏水味,梁金涛刚走到三楼,就见邱富海的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择菜。 老太太见他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菠菜站起来:“金涛来了?快进去,沛夏刚醒。” 她往病房里指了指,声音压得低,“这丫头总念叨你,说要不是你们一家人上心,她哪能顺顺当当怀上孩子。” 病房里的日光灯亮得晃眼,林沛夏靠在床头,脸色还有点白,怀里却抱着个襁褓。 邱富海坐在床边,正笨手笨脚地给另一个襁褓换尿布,听见动静回头,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你可来了!昨儿我还跟你姐说,等你忙完盖房的事,一定得让你看看孩子。” “这是老大?” 梁金涛把网兜放在床头柜上,红包轻轻放在林沛夏手边。 林沛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这是老大,是个丫头,文静。” 她指了指邱富海怀里的,“那个是儿子,跟他爸一样倔。” “打弟弟要趁早,这叫血脉压制!!” 梁金涛轻声对着老大叮嘱道。 才说了一小会儿话,接班的护士进来查房,话里话外闲陪护的人多。 林沛夏等护士们走了后,笑对梁金涛说:“今晚就在姐家住,让老邱带着你吃顿好的。” 邱富海咧开大嘴笑说道:“涛弟,晚上我妈和我姐在这儿守着,白天我下班才过来待一会儿。” 离开医院,俩人就进在一家饭馆吃过晚饭,这才溜溜达达地回家。 一路上交流着第一次身为人父的喜悦和感受。 邱家住在县公司家属院,砖砌的院墙上爬着干枯的牵牛花藤。 邱富海推开院门时,屋子里的灯亮着——他姐刚炖了鸡汤,正往保温桶里装,说明天给林沛夏带去。 “你先坐,我给你烧壶水。”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疲惫淡了些。 “你小子胆子有点大啊,说干就干了?” 邱富海丢开承包协议,把茶杯往梁金涛面前推了推,“张振铭下午过来看你姐跟孩子,在医院的走廊里还跟我说起你。” 梁金涛笑了:“也是碰运气。听说那厂子的药酒以前挺出名,就是这两年没跟上趟。” 他摩挲着杯沿,“我想着,往后收的有些药材不用再往运了,直接酿成酒,说不定能多赚点。” “这主意好。”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等孩子百天后,我就申请调回北川湾乡收购站。 张振铭要回县公司了,他那人会来事,在县里能帮咱打通关节;我在乡上盯着收购,你在酒厂盯着生产,咱仨正好能接上。” 梁金涛心里一亮——他正愁酒厂的药材供应没着落,邱富海回来盯着,正好能保证药材成色。 “那敢情好。” 他往邱富海身边凑了凑,“等房子盖的差不多了,我就得去找那位退休的大师傅,他退休回家养老了,药酒的品质就掉下来了。” “十有八九这老小子临走的时候在中间使坏了。”邱富海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件事如果查实了,剩下的你不用管了,我找人教训他。”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感激,“金涛,我跟你姐能有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这都多亏了你。 我邱富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往后有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 梁金涛摆摆手:“都是应该的。 你的自行车都快要被我骑退休了。” 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是你来我往才热乎。 灶房的鸡汤香飘进屋里时,邱富海的姐端着碗鸡蛋羹进来:“金涛快尝尝,刚蒸的。” 瓷碗放在桌上,鸡蛋羹颤巍巍的,上面撒着点葱花。 “我妈说,你是我们家的贵人。” 她笑着说,眼里的真诚像这碗鸡蛋羹,热乎又实在。 第277章 放手让能人干 桑塔纳的尾灯在柳河乡的土路上缩成个小红点时。 李建国正站在乡政府门口的老榆树下抽烟。 烟卷烧到了指尖,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往鞋底摁灭。 十月的风卷着河滩的沙砾,刮得脸生疼,像在提醒他——刚才梁金涛离开时,眼里的那点光亮,是他这大半年来,在柳河乡见过最鲜活的东西。 “李乡长,食堂还留着洋芋面条子。” 传达室的老王探出头,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白汽。 李建国 “嗯” 了一声,往食堂走。 水泥地上的裂缝里嵌着沙,是前几天下雨时从河滩冲来的。 食堂的大铁锅锅盖半掩着,剩下的甜洋芋面条子结了层薄皮。 他盛了半碗,撒了一点点盐,就着凉拌菜开始吃。 面条里面的洋芋条有点硬,嚼起来像在啃去年的包谷芯。 这晚饭像极了他现在的日子——看着是热乎的,咽下去却总带着点涩。 三个月前刚接到调令时,他可不是这样。 那会儿他在沿海县城的镇政府当文书,每天看着集装箱卡车从国道上呼啸而过,码头的吊臂昼夜不停地转。 叔叔从千里之外的家乡打来长途电话,通话的内容简单扼要:“回柳河当副乡长,主抓经济”。 当时的他,漫卷诗书喜欲狂,连夜收拾了行李,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帆布包里装着从沿海带回来的《经济时报》,上面的 “市场经济”“承包经营” 字眼被他圈了又圈。 他以为自己是来乘风破浪的。 第一次在柳河乡班子会上发言,他掏出准备了三晚的稿子,说要“盘活乡属企业,带动农户增收”。 坐在主位的乡长端着搪瓷缸笑:“建国啊,柳河乡就一个药酒厂,还是个要饭的摊子。你能让它不欠工人工资,就谢天谢地了。” 当时他还不服气。 第二天就骑着乡政府的二八大杠去了药酒厂。 厂房的铁门锈得掉了漆,推的时候 “吱呀” 响,像在哭。 车间里的发酵罐蒙着灰,角落里堆着没卖出去的药酒,纸箱潮得能拧出水。 副厂长搓着手说 “上个月工资还没发”,工人蹲在墙角抽烟,见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 他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突然想起沿海的罐头厂——流水线 “哒哒” 地转,工人戴着白帽快手打包,货车在门口排着队等装货。 那时候他觉得,经济就该是这样热气腾腾的。 可在这里,连空气都是凉的。 “李乡长,这月的经济报表还填不填?” 会计抱着账本走进食堂,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建国把粥碗推远:“填。就写‘药酒厂正常生产,暂无新增产值’。” 会计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西街的老杨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磨剪刀菜刀挣了二十块,孟家老太太赶集卖鸡蛋挣了五块,要不要加上去?” 李建国没说话。 这大半年,他的经济报表就靠这些零碎撑着。 有时候他看着报表上的“副业收入二十七元”,真想把笔摔了。 他在沿海见的老板,一顿早饭钱都比这多。 回宿舍的路上,路过乡政府的公告栏。 管农业的副乡长贴了新通知,红纸上 “秋收防火”四个大字写得笔挺;管教育的副乡长贴了运动会照片,孩子们举着小红旗笑。 只有他的那块栏,还贴着半年前的“药酒厂招工启事”,边角卷得像朵花。 宿舍是间土坯房,墙皮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麦秸。 他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从沿海带回来的东西:一本《市场营销学》,封皮磨掉了角;一张开发区的照片,照片里的高楼在夕阳下泛着金;还有叔叔写的信,说 “柳河穷,但有土地有药材,你好好干”。 他摸着照片上的高楼,突然想起刚才梁金涛签合同时的样子。 那年轻人看着土,眼里却有股劲,说 “只要根扎正了,不怕起不来”。 他当时还在心里笑——这烂摊子,根早就烂了。 可现在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他又有点动摇。 上个月去县上开会,县领导说 “要放手让能人干,别让国营的架子捆住了”。 他当时没往心里去,总觉得 “国营” 两个字是面子,不能丢。 可刚才看梁金涛盯着仓库里的药材眼睛发亮,看发酵罐时手指在锈迹上划来划去,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面子是挣来的,不是守来的。 窗外的河滩在月光下泛着白,像条没尽头的路。 他想起刚到柳河时,叔叔送他到村口,说 “我年轻的时候在柳河种过黄芪,这土养药材,也养人,就是得有耐心”。 那时候他不懂,觉得耐心顶不上一辆货车。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他从抽屉里翻出药酒厂的老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十年前的产销记录:“1985 年,枸杞苁蓉酒销省百货公司 500 箱”“1986 年,获地区优质产品奖”。 字迹是前任厂长写的,有力得很。 他摩挲着那行 “优质产品奖”,突然想去车间看看。 夜风吹过酒厂的铁门,“哐当” 响。 他推开门,月光把车间照得发白。 发酵罐的锈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幅老画。 他走到最里面的发酵罐前,这是当年获奖时用的老罐,罐身上还贴着 “优质” 的红标签,虽然褪色了,却还能看出鲜亮的底色。 “说不定……真能行。” 他对着空车间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却像颗种子落进了心里。 回到宿舍时,窗纸已经泛白。 他找出稿纸,在上面写下 “药酒厂承包后续工作安排”,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 外面传来乡政府的起床号,有人在院子里打水洗漱,搪瓷盆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在给新的一天敲开场锣。 他抬起头,看见窗台上的《市场营销学》被晨光镀上了层金边。 突然觉得,这柳河乡的秋,虽然风大,却也藏着点盼头。 就像那罐老发酵罐,看着锈了,说不定再擦一擦,还能酿出当年的好酒。 他拿起笔,在稿纸上又添了一行:“联系退休大师傅,协助梁金涛恢复酿酒工艺”。 字迹还带着点生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278章 得见真神 三天后。 在邱富海家吃过中午饭,逗弄了一会儿龙凤胎姐弟,梁金涛就出门了。 十一月的风裹着河滩的沙砾,在土路上打旋。 梁金涛坐在花五十块钱雇来的三蹦子的车斗里,双手紧紧抓着栏杆。 车斗里的帆布包撞得 “咚咚” 响,里面装着从药酒厂带的 1977 年枸杞苁蓉酒,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泛黄,却被他用软布擦得发亮。 “师傅,还有多远?” 他朝驾驶座喊,风声把声音撕得零碎。 三蹦子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是邱富海找来的稳当人。 他往前方指了指:“过了那道梁,看见冒烟的地方就是。老邹家的酒坊,大老远就能闻见味儿。” 梁金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 远处的土梁像条卧着的黄狗,梁下的村子藏在白杨树里,只有一缕淡白的蒸汽从树梢冒出来,在灰蓝色的天上扯出细痕。 他这才松了口气。 从祖厉县城出发,三蹦子颠了两个钟头,路过三个岔路口,问了七个村民,总算快到了。 三蹦子刚拐过土梁,一股醇厚的酒香就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粮食的甜和柴火的焦,比他收过的任何一味药材都让人踏实。 车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停住,梁金涛给三蹦子师傅递给一盒烟,让他在这等着自己,拎着帆布包往冒烟的方向走。 路是踩出来的土路,坑坑洼洼的,脚底下的胶皮鞋沾了层黄土。 两旁的院墙矮矮的,墙头爬着干枯的牵牛花藤,有几户人家的窗台上摆着空酒坛,坛口的泥封裂着细缝。 不用问,都是买老邹的酒留下的。 越往里走,酒香越浓。 转过一个窄窄的巷口,眼前突然亮了。 一户院子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 “邹记酒坊”。 院子里飘着白汽,从东厢房的窗缝里挤出来,在阳光下像团流动的云。 梁金涛刚推开木门,就听见 “吱呀” 一声,一个老头儿从蒸汽里钻了出来。 这老头儿的打扮实在扎眼。 眼瞅着就要到十一月了,下身就穿条蓝布大裤头,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结实的肌肉;上身是件对襟盘扣褂子,领口敞着,能看见胸膛上的汗珠;脚上蹬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鞋面上沾着点酒糟。 他站在蒸汽里,鬓角的白胡子沾着水汽,倒像年画里的酒仙。 更奇的是他的脸。 剃着锃亮的光头,下巴上的胡子却留得老长,像团炸开的蒲公英;胡子上方,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占了半张脸,看人时带着股直愣愣的劲儿。 “打酒?” 老头儿从腰间抽出条蓝布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手巾上还沾着点黄米粒。 应该是刚蒸完的酒曲。 梁金涛赶紧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客气地笑:“我找你们老板,麻烦……” “有啥事儿跟我说。” 老头儿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手巾往肩上一搭,“老板就是我,我就是老板。 你要打酒就说打多少,找老板干啥?老板能管到打酒的事儿?” 梁金涛心里暗笑,有点后悔没带六爸来。 这脾气,跟六爸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直肠子,说话能噎死人。 他没接话,只是往厢房里瞥了一眼——里面摆着三个半人高的大缸,缸口盖着竹篾编的盖子,蒸汽就是从缸缝里冒出来的。 墙角堆着麻袋,上面印着 “晋北高粱”,袋口敞着,露出红亮的颗粒。 “能先尝尝吗?” 梁金涛问。 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从缸边拎起个巴掌大的小酒提,伸进最外面的缸里,舀了半提酒,往旁边的粗瓷碗里一倒。 酒液在碗里晃了晃,泛着浅黄的光。 梁金涛端起碗,先凑到鼻尖闻了闻。 有股淡淡的生涩味,像没熟透的果子。 他抿了一小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个…… 差点意思。” 老头儿 “哼” 了一声,把碗往缸边一放,又换了个缸,舀了半提。 这次的酒颜色深了些,闻着有股焦香。 梁金涛再尝。 比刚才的醇厚,却少了点回甘,像烧火时没掌握好火候。 “这个也不行。” 老头儿刚要瞪眼,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走到最里面的缸前。 这口缸看着最旧,缸身的釉色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陶土。 他掀开竹篾盖,一股浓郁的酒香 “轰” 地涌出来,差点把梁金涛熏个趔趄。 小酒提伸进缸里,这次舀出来的酒,在碗里像流动的琥珀。 梁金涛刚抿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先是高粱的烈,接着是粮食的甜,咽下后嗓子里还留着股绵长的香,像八爸酿的米酒,却比米酒多了层醇厚。 “就是这个!” 老头儿这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从烟荷包里挖了烟丝,往烟袋锅里塞:“小伙子,不打听价就敢尝? 我这酒,可比供销社的贵三成。” 梁金涛笑了,把帆布包放在石桌上,掏出那瓶 1977 年的枸杞苁蓉酒。 轻轻往老头儿面前推了推:“邹叔,我是奔着您这 53 度陈高粱来的。但我更想跟您聊聊这个。” 老头儿的目光落在酒瓶上,突然愣住了。 他放下烟袋,拿起酒瓶,手指在标签上摩挲着 ——“柳河乡药酒厂” 几个字已经模糊,却还是能认出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柳河乡药酒厂。” 梁金涛看着他的眼睛,“我前几天去过,准备承包了那儿,想请您回去。” 老头儿把酒瓶往桌上一放,酒液在里面晃了晃。 他重新拿起烟袋,点着了,猛吸了一口,烟圈从鼻孔里冒出来:“那破地方还没黄?” “快了。” 梁金涛没绕弯子,“但我想让它活过来。 您也知道,现在的酒不行了,我尝过,涩得像没熟的柿子。” 老邹斜了梁金涛一眼:“听你的口音,像是河上游的,怎么想起跑这么远折腾来了?” 梁金涛笑说道:“邹叔,机缘巧合吧,我是倒腾药材的,喝了几次你们酒厂的药酒,说实话感觉挺好喝的……” 老邹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你喝的肯定不是最近几个月酿的酒……” 第279章 首席酿酒师 梁金涛竖起大拇指,感叹说道:“就冲您老这一句话,我就知道自己这次没有白来。 邹叔,真神面前不打妄语,实话给您说了吧,我已经跟你们李厂长草签了承包酒厂的合同,想让它赶在过年前起死回生......” 老邹久久地盯着梁金涛看了一眼,慢慢摇头说道:“很难!” 梁金涛笑了笑,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您老没一口把话说死,说明我琢磨的这件事它就有希望。” 老邹的话,带足了过来人的口气:“有些事儿,不是光有心就行啊!” 梁金涛探身说道:“等下次我过来,咱爷俩喝一口?你出酒,我出菜……” 老邹耷拉着眼皮,倔劲又上来了:“有啥话,坐这儿也能说! “能行的,现在就定;不能行的,你把我灌蒙了也没有用。” 一铜锅子的烟灰,使劲儿磕在地上后,老邹加重了语气:“不信你四处打听打听,我邹老汉从来不说没边儿的酒话!” 梁金涛挑起了大拇指:“您老是个痛快人!那我就有啥说啥了…… “我想振兴柳河乡药酒厂,把这个药酒做起来,想请您老重新出山,回酒厂担任首席酿酒师,你看怎么样?” 老邹听了,瞪起了眼睛:“首席酿酒师是个什么岗位?” 梁金涛笑说道:“其实就是您以前干的大师傅。” 老邹“哦”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都是退休了的老人了,再不会去干那种没把握的事了。 小伙子,这么跟你说吧,就在去年,县上分管经济的副县长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来到酒厂,当着我们二三十号工人的面,差点没把他的康子(胸膛)拍折了,做的那个保证,有用了吗?” 梁金涛笑说道:“邹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不说别的的,您自己个的酒坊在您手里,不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嘛。 赌咒发誓的话我不说,说了您也不信。 我这些天唯一的想法就是,咱们祖厉县既然有那么好的药酒厂,风风雨雨存在了二三十年,不能一下子就垮掉吧? 我相信,这也是包括您在内,所有在药酒厂上班的普通工人们的想法。” 老头儿的烟袋锅在石桌上磕了磕,心里暗自嘀咕说道:“有些人在里面捣鬼着呢,能好才怪。” 他眼里闪过点失望,嘴上却说道:“我退休前的一个月,特意去找了之前的厂长,跟他说了酒厂的现实情况。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虽然离开了,但对那里还有很深的感情,一定会想尽办法帮酒厂。 结果呢?帮助的办法和措施影子都没看见,那个家伙居然把跟他关系好的三个匠人介绍给其他酒厂了。” 梁金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 —— 十张 “大团结”,在阳光下泛着红。 “邹叔,这是定金。我想买您四百斤陈高粱,更想请您回去当首席酿酒师。” “四百斤?” 老头儿突然被烟呛了,咳嗽了半天,指着梁金涛,“你知道四百斤要蒸多少高粱? 我这缸里的,总共就六百斤,是留着过年卖的。” “我可以等。” 梁金涛没动那沓钱,“您啥时候酿好,我啥时候来拉。 至于回酒厂的事,您不用天天去,关键时候去把把关就行。 工资按您退休前的双倍给,另外,我承包期间,保证给退休工人发全工资。” 这话像块石头,突然砸进老头儿心里。 他捏着烟袋的手顿了顿 —— 他退休三个月了,酒厂欠了他八个月的工资。 还有五个月是没退休前的正常工资。 这段时间,时不时地就会有一起在酒厂上班的同事们过来凑一块儿念叨着想去里上访。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去。 国营的架子我见够了,今天一个政策,明天一个指示,酿酒的心思都给搅没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酒坊,“我在这儿,想蒸多少蒸多少,想酿啥味儿酿啥味儿,舒坦。” 梁金涛看着他酒坊里的大缸,突然笑了:“邹叔,要不这样——您这酒坊照开,酒厂那边我给您留间办公室,摆上您的烟袋锅、酒提子,跟这儿一样舒坦。 您要是觉得酒厂的酒不对味,随时能骂,没人敢拦着。” 老头儿眯起眼睛,盯着梁金涛看了半天。 这年轻人穿着粗布褂子,手上有薄茧,看着像干农活的,眼里却有股劲,跟那些来酒厂指手画脚的干部不一样。 他想起自己刚到药酒厂时,老厂长也是这么跟他说的:“酿酒就像做人,实诚了,味儿才正。” “你想让我咋做?” 老头儿突然问。 梁金涛心里一喜,往前凑了凑:“我想按老方子来——黄芪要陈半年的,枸杞用宁省的,肉苁蓉用奔马市沙漠的,高粱得是晋北的红皮粮。 您帮我盯着选料、看火候,其他的不用您管。” 老头儿没说话,拿起那瓶 1977 年的枸杞苁蓉酒,拧开瓶塞,往碗里倒了点。 酒液在碗里转了转,他抿了一口,眼睛慢慢亮了——是当年他亲手酿的味儿,黄芪的甘和枸杞的甜融得正好。 “这酒,有些年份了,可是药酒厂的宝贝啊。” 他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酒倒进嘴里,“当时我就说,人可以高就,但绝对不能在关键程序上动手脚,要不然,味儿准变。 你看,还真让我说着了。” 梁金涛听出来邹叔话里有话。 但这个时候暂时顾不上管其他,先办正事要紧。 赶紧接话:“那您就回去把这道工序教给他们?我让人把您的老工具都找出来,还放您原来的位置上。” 老头儿把空酒瓶往石桌上一放,发出 “当” 的一声。他站起身,往厢房走:“四百斤酒,得蒸三回高粱。 你后天来拉。”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酒厂那边,我先去看看。要是味儿,我转身就走。” 梁金涛笑着点头,看着老头儿的身影消失在蒸汽里,心里像被炭火烘着。 他知道,这道坎算是迈过去了。 院子里的酒香还在飘,混着远处河滩的风,像在给他唱支踏实的歌。 第280章 日子就像刚酿的酒 三蹦子 “突突” 地驶进祖厉县城时,暮色已经漫过了百货大楼的楼顶。 梁金涛拎着帆布包跳下车,鞋底子沾着的黄土在水泥地上蹭出浅痕。 包里装着邹叔送的一小坛新酿高粱酒,坛口的泥封还带着湿意,酒香顺着布缝往外渗,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师傅,到县物资局家属院。” 安顿好住处后,他拦了辆三蹦子,车斗里的铁丝筐装着刚收的白菜,沾着的冰碴在车灯下闪着光。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帆布包在车斗里轻轻晃,像揣着个会喘气的宝贝。 家属院的铁门没锁,梁金涛刚走到邱富海家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不是一个,是两个,一高一低,像在比嗓门。 他笑着推开院门,邱富海正蹲在碳房门里面捡煤块,听见动静回头,脸上的疲惫瞬间被笑意取代:“可算来了!你姐刚说你要是再不来,就让我出门找三蹦子司机要人。” 梁金涛把帆布包往窗台上一放,弯腰要帮忙。 邱富海赶紧拦住:“你是客,坐着就行。我姐跟你姐在屋里看孩子,老娘在炖鸡汤。” 他往屋里里喊了一声,“媳妇,金涛来了!” 林沛夏抱着个襁褓出现在窗户里面,另一个襁褓放在床上,由邱富海的姐姐照看着。 她的脸色还有点白,眼里却亮得很:“金涛快坐,晚饭在锅里热着呢。” 她指了指炕上的孩子,“这丫头刚醒,正找奶吃呢。” 梁金涛把带来的水果往桌上一放。 苹果和橘子,是在县城水果摊挑的,个个饱满。 “姐,给你和孩子补补维生素。” 他刚坐下,就见邱富海的姐姐端着饭菜出来了。 晚饭就在炕桌上吃的——鸡汤炖得奶白,里面飘着红枣和枸杞;炒白菜带着锅气,油星子溅在盘边;还有一碟腌萝卜,是邱富海母亲腌的,脆生生的。 梁金涛刚喝了口汤,就听见里屋的孩子又哭了,邱富海的姐姐赶紧起身:“我去看看,许是尿了。” “让她们娘仨歇着,咱去客厅聊。” 吃过饭,俩人收拾了碗筷来到客厅。 客厅里摆着个掉漆的木柜,上面放着台黑白电视,屏幕边角有点发黑。 邱富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得他脸上的胡茬更清晰:“今天去见邹师傅,顺不顺利?”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暖了暖手:“算顺利。他答应先回酒厂看看,还说要给我酿四百斤陈高粱。” 他顿了顿,想起邹叔提到前任厂长时的眼神,“不过邹叔对前任厂长意见挺大,说他走的时候在关键程序上动了手脚。” “肯定是配方!” 邱富海一拍大腿,“我曾经听一位朋友说起过,说前任厂长总把配方锁在抽屉里,连副厂长都不让看。 他调走后,酒厂就没人能酿出原来的味儿了。” 梁金涛却摇了摇头:“前些天跟我老丈人的战友郑叔去考察,郑叔说酒厂的工人都能背出方子 —— 二十多味中药,连用量都记得清清楚楚。 邹叔要是想动手脚,未必是改方子。”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我猜是比例。就像咱熬粥,米和水的量差一点,味儿就不一样。” 邱富海皱起眉:“你这么一说,说不定就是的。”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要不要我托人查查仓库的老账?” “不用急。” 梁金涛笑了,“邹叔答应去酒厂,他肯定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再说,我已经让李乡长找老账本了,看看今年以来的用料记录。”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只要能按老方子酿,再请邹叔盯着,肯定能找回原来的味儿。” 里屋传来婴儿的笑声,接着是林沛夏和大姑姐的说话声 —— 许是孩子尿完了,又开始乖乖吃奶。 邱富海往门口望了望,眼里的温柔藏不住:“等孩子百天后,我就回北川湾乡。到时候我帮你盯着药材收购,收到好货了先紧着你这边用。” 梁金涛心里一暖。 他知道邱富海说得出做得到。 这世上的情分,从来都是在这些实在事里慢慢热起来的。 “对了,张振铭那边有信儿吗?” 梁金涛想起承包合同上的条款,“他要是能在县公司帮咱打通销路,药酒就不愁卖了。” “他昨天打电话说,县百货大楼愿意给个专柜。” 邱富海喝了口热水,“还说快到年跟前了,要请县电视台拍个短片,就拍你收药材、邹叔酿酒的场面,说这样真实。” 梁金涛笑着摇头:“他倒会琢磨。不过真实点好,咱这酒本来就是真材实料酿的,不怕人看。” 两人聊着聊着,窗外的月光已经爬上窗台。 邱富海的姐姐端着盘瓜子进来:“你俩聊啥呢?这么热乎。” 她往梁金涛手里塞了把瓜子,“沛夏说,让金涛今晚住这儿,别去旅店了,省得花钱。” “大姐,住的地方我来家之前就已经订好了,” 梁金涛生怕邱富海两口子生气,说他见外,急忙解释说道,“明早上我还要赶最早的一班车回去,起的早,万一惊着两个心疼疼。” 嗑着瓜子,听着里屋婴儿均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县城的冬夜格外暖。 他想起邹叔酒坊里的蒸汽,想起邱富海捡煤块的背影,想起林沛夏抱着孩子时的温柔——这些人,这些事,就像酿酒的粮食,看着普通,却能酿出最醇厚的日子。 晚上的十点多,梁金涛告辞出门回旅店。 自然少不了又被林沛夏一顿埋怨。 回到旅店,躺在单人床上,听着楼道里不时响起的服务员或者入住客人轻轻的脚步声,心里盘算着几件要做的要紧事:找张振铭,聊聊专柜的事......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瘦的光。 梁金涛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明天回村,得先去看看地基冻没冻,再跟六爸说说邹叔的事。 这日子就像刚酿的酒,得慢慢熬,才能出味儿。 第281章 到底谁帮谁 柳河乡乡政府的走廊里,暖气片只热了半截。 李建国攥着草签的承包协议,指尖把纸页捏出了褶皱。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乡书记汪江河的咳嗽声 —— 这位五十出头的老书记,烟抽得凶,每到冬天就咳得直不起腰。 “进来。” 汪江河的声音混着咳嗽传出来。 李建国推开门,煤炉里的烟顺着炉口往外飘,把墙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熏得发暗。 汪江河正对着搪瓷缸子吐痰,缸沿的茶渍结了层褐黄的壳;乡长陆满仓坐在对面的旧沙发上,手指在膝盖上转着烟卷,烟丝掉了一裤腿。 “书记,乡长,这是药酒厂的承包协议。” 李建国把协议放在桌上,纸页在风里颤了颤——窗户缝没糊严实,寒风灌进来,带着河滩的沙砾味。 汪江河没看协议,先端起缸子喝了口热茶,茶叶在水里打着旋:“就是你说的那个收药材的梁金涛?” “是。” 李建国往前凑了凑,“跟市上的郑局长有亲戚关系,他有收购渠道,说能把药酒的品质找回来。” 他想起梁金涛眼里的劲,补充道,“这小伙子实在,经济实力还算可以,诚意挺足。” 陆满仓终于把烟卷点上,烟雾在他眼前散开:“建国啊,你刚从沿海回来,有些事不懂。这国营厂子,说承包就承包,步子是不是太大了?”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上面要是问起来,咱们怎么说?说把国营资产给个人了?” 李建国的心沉了沉。 他早料到会有顾虑,却没想到第一关就是 “步子太大”。 他从包里掏出沿海带回来的《经济参考报》,指着上面的 “承包经营” 报道:“乡长,你看,沿海的国营厂子早就这么干了。 药酒厂现在欠着工资,再不盘活,年底工人上访,乡政府更难办。” “那也不能一步到位。” 汪江河把协议往旁边推了推,缸子在桌上磕出轻响,“咱柳河乡就这一个国营厂,真包给个人,县上领导咋会怎么看? 郑局长那边是打过招呼,可他是市里的,真出了岔子,他能替你我担着?” 李建国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他在沿海见过开发区的厂子,机器 24 小时转,厂长跟工人一起扛箱子,哪有这么多顾虑? 可他知道,跟这两位快到退休年龄的领导说这些,等于白说。 他们要的不是发展,是 “不出事”。 “那您看……” 李建国的声音低了些。 陆满仓抽了口烟,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折中一下。让梁金涛经营,但厂子性质不变,还是国营。 他出资金,出人手,咱派个会计盯着账。赚了钱,先补工人工资,剩下的他拿大头;亏了,他自己担着。” “这……”李建国愣住了,“国营性质不变,他还怎么放手干?会计盯着账,事事要汇报,跟原来没有区别嘛!” “区别大了。” 汪江河终于拿起协议,手指在 “国营” 两个字上敲了敲,“性质不变,上面问起来,咱能说‘试点经营’;让他担风险,郑局长那边也挑不出错——毕竟是他介绍的人。” 他把协议推回给李建国,“就这么定,你去跟梁金涛说。” 李建国拿起协议,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他突然想起刚到柳河时,叔叔跟他说的 “先稳后动”,当时他觉得是保守,现在才懂,这“稳”里藏着多少怕担责的心思。 “书记,这样怕是留不住人。” 李建国还想争取,“梁金涛要的是自主权,不是替咱打工。” “留不住就再说。” 陆满仓站起身,往门口走,“总比直接包出去强。 真出了问题,你我,还有书记,谁都跑不了。” 他的棉鞋在地上蹭出轻响,“建国啊,你还年轻,仕途长着呢,别冒风险。” 汪江河也跟着起身,咳嗽了两声:“就按满仓说的办。会计我让财政所的老周去,他稳妥。” 李建国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暖气片更凉了。 他望着墙上的标语,突然觉得 “农业学大寨” 那几个字刺眼——学的是干劲,可现在这两位领导,连试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宿舍,他把协议扔在桌上,从床底翻出沿海的照片——开发区的厂房亮着灯,卡车排着队,工人脸上有笑。 他摸了摸照片上的厂房,突然觉得无力。 他想不通,为什么盘活一个厂子,要考虑这么多 “上面怎么看”“会不会担责”,而不是 “能不能让工人吃上饭”。 傍晚时,他给熟识的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听筒里的电流声滋滋响。 他把 “国营性质不变”“派会计监管” 的条件说完,听筒那头沉默了半天。 “我听明白了,你们书记和乡长的意思是,让四十八军户乡的那个承包人出钱出力,还得听你们的?” 听筒那头终于有了声音。 李建国捏着听筒,指节发白:“老弟,这是目前我能帮他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让先干着,要是顺了,以后再谈自主权。”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筒那头又沉默了会儿,传来有些低沉的声音:“老同学,你们三位领导都想错了一件事。 梁金涛是来帮你们摆脱困境的,而不是你们在帮他。 你们提出的那些条条框框,反而在束缚他的手脚。 如果我是你的话,尽力在领导面前给梁金涛争取到,会计只管账,不能插手生产;邹师傅的话,厂里得听。” “这个......我先试试再说吧。” 李建国长叹一口气,挂了电话,却没觉得轻松。 他知道,这折中方案像块夹板,夹着梁金涛的手脚,也夹着他的抱负。 窗外的河滩在暮色里泛着白,像条没尽头的路。 李建国坐在桌前,重新起草协议,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 他想起汪江河说的 “仕途长着呢”,突然觉得这仕途,就像柳河乡的土路,坑坑洼洼,想往前走,就得绕着石头走。 炉子里的煤快燃尽了,屋里渐渐冷起来。 李建国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煤,看着火星子慢慢灭下去。 就像他心里的那点热乎劲,被现实的寒风,吹得越来越弱。 第282章 日光温室大棚 霍队长带着施工队撤场那天,峡口村的日头正好。 新盖的房子已经立起了红砖框架,三七院墙砌得笔直,墙角的水泥缝抹得匀实,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梁金涛站在院门口望着,心里像揣了块暖玉——比预计提前了五天完工。 霍队长说 “这是他今年盖得最顺的房子”,临走时还特意交代 “上冻前别浇水,开春再抹外墙”。 结算工钱时,霍队长把零头抹了:“金涛,你这房子盖得实在,我也不占你便宜。 年后开工我提前三天来,保证四月底让你住进新屋。” 梁金涛硬塞给他两条红塔山:“师傅们辛苦,这点烟你们带着路上抽。” 施工队的卡车驶出土路时,车厢里传来师傅们的笑骂声,混着 “年后见” 的吆喝,在开始浇灌冬水的庄稼地里荡开老远。 送走施工队,梁金涛直奔村部。 老式拨号电话挂在斑驳的墙上,他拨了四金龙乡供销社的号码,听筒里传来 “嗡嗡” 的电流声。 “爸,明天周末,您跟我妈中午来家里吃饭呗?房子框架起来了,咱热闹热闹。” 赵泰宁在那头笑:“是不是又想让你丈母娘给你做红烧肉?” 梁金涛嘿嘿笑:“不光是肉,还有我大哥大棚里的新菜。” 挂了电话,他沿着田埂往家走。 有几户人家种的冬小麦刚冒绿,踩上去软乎乎的。 收购站的方向传来吆喝声——八爸梁福海正给交药材的村民过秤,秤杆扬得高高的;。 六爸梁福圭蹲在麻袋旁挑拣柴胡,手指在根须间翻飞。 老父亲梁福朝则在记账,算盘打得噼啪响。 自三友收购站关门后,附近十里八乡的药材都往这儿送,三位老人忙得连抽旱烟的空都没有,却总在饭桌上说 “现在才叫正经日子”。 第二天一早,梁金涛把家里的炉子都生了火。 堂屋的铁炉烧得通红,厨房的土灶冒起青烟,连小妹梁金花住的偏房都架了个炭盆。 他揣着钱去买肉,肉摊老板见了就笑:“梁老板,你家隔三差五就开荤,不知道多少人在羡慕呢。” 他割了十斤五花肉、五斤精排,还捎了块板油——赵秀芬说要炼猪油,炸油饼给小虎和小丫吃。 回到家时,六妈已经坐在灶前添柴了。 她把带来的洋芋往盆里倒,土豆皮在水里打着旋:“你大哥说大棚里的菜能摘了,让你嫂子送过来。”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大嫂赵山花就提着竹篮进门,篮子里的小白菜、小油菜带着露水,嫩得能掐出水:“金涛你看,这菜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摘点。” 梁金涛往篮子里瞅——菜棵不大,却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沾着细土。 这是大哥梁河涛的 “试验品”:上个月用拆房的椽搭了简易大棚,蒙上张振铭从县城捎来的日光膜,算是峡口村第一个塑料大棚。 梁河涛原本想盖大棚种蔬菜,却总怕技术不到家,梁金涛索性拉着他在六爸家牲口棚后辟了块地,俩人用铁丝捆着椽搭架子,忙了三天才弄出个像样的棚子。 “够了够了,这菜炒着才鲜。” 梁金涛接过篮子,往厨房走。 赵秀芬正抱着小五九在炕上哄睡,孩子的小手攥着她的衣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刚喂了奶,估计能睡俩钟头。” 她低声笑对进屋瞧孩子的大嫂说道。 妯娌俩一个坐在炕上,一个坐在炕沿上悄声说着话看着熟睡的小五九。 等孩子彻底睡熟之后,赵秀芬小心翼翼把他放到炕上,然后周围用被子围起来,边角压上枕头。 这还是梁金涛教给她的法子,可以有效防止孩子睡醒后万一身边没人,一路翻滚着掉到炕下面。 赵秀芬跟赵山花进去后,灶房里很快热闹起来。 六妈在土灶上炖排骨,肉汤 “咕嘟” 冒泡,香气漫到院子里;赵山花蹲在盆边择菜,菜根上的泥在水里沉淀成细沙;赵秀芬则在切五花肉,刀背敲在案板上,发出 “咚咚” 的响。 梁金涛想帮忙烧火,被六妈往外推:“你去歇着,等你老丈人来了陪他说话。” 梁金涛刚走出灶房,就看见大哥梁河涛从村西头往这边走,手里攥着把小铲子,裤脚沾着些湿土。 不用问,准是刚从大棚回来。 “大哥,正找你呢。” 梁金涛迎上去,拍掉他胳膊上的泥,“大嫂把菜送来了,嫩得很。” 梁河涛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手里的铲子在掌心转了转:“我刚去瞅了瞅,又冒了层新叶。 你说邪乎不邪乎?这大冷天的,地里的菜都冻蔫了,棚里的倒长得欢。” 他拉着梁金涛往大棚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六爸家的牲口棚后,简易大棚在日头下泛着白光。 用几乎同样粗细的椽搭的架子上蒙着日光膜,边角用泥土压得严实,膜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边角往下滴,在地上洇出小水洼。 梁河涛掀开留在侧面的小门,弯着要进去。 顿时一股湿热的气浪涌出来,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腥甜。 “你看这根须,都扎到边上了。” 梁河涛说着话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菜叶,土下面的根须像细密的白丝线。 “我昨天浇了点温水,今天就看出长了。” 他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在县上参加培训的时候,从外地请来的老师说冬天可以种出新鲜菜,我们都不相信,现在在你的鼓励下我跟你嫂子自己也能种出菜了。” 梁金涛看着棚里的小白菜,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水珠,在光下像撒了层银粉。 “这才刚开始。” 他往棚外指了指,“明年这时候,咱不弄这简易的了,给你盖两个正儿八经的日光温室 —— 用钢架搭,上保温膜,里头装温度计,冬天也能长黄瓜、茄子。” “真能行?” 梁河涛猛地抬头,手里的铲子差点掉在地上。 在县城学习温室技术的时候,授课的泥腿子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怎么不行?”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酒厂那边要是顺了,我就给你凑钱。赶在过年前种出黄瓜、辣椒,拉到市上、县上,肯定能卖上价。 到时候你跟我嫂子就是咱们四十八军户乡依靠种植反季节蔬菜发家致富的第一人。” 第283章 教育活化石 梁河涛的手在膝盖上蹭了蹭,土渣子掉了一地。 他望着棚里的菜,又看了看远处自家的土坯房,突然笑了:“那我把这里面边边角角的空地都整出来,今天就把菜籽种上。” “不急。” 梁金涛按住他的手,“先把长出来的这些菜管好,等老人们来齐了,让他们尝尝你的手艺。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一步步来。” 日光膜外的风还在吹,膜内却暖得像开春。 梁河涛蹲在菜畦边,手指轻轻碰了碰菜叶,水珠滚下来,砸在土里,没声,却像在心里落了个响。 他知道,这棚里长的不只是菜,是往后的盼头。 就在梁家哥俩准备回去的时候。 从大棚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梁金涛在里面吗?” 梁金涛和梁河涛相视一眼,急忙走出大棚。 就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棚外的田埂上。 冬阳斜照着他棉袄鼓胀的轮廓,黄土地上两行脚印深如戒尺,压住了整座村庄的喧嚷。 虽然已经不再踏上三尺讲坛,那双眼睛仍能让学生们挺直脊梁。 是白校长。 “白校长!您怎么来了?” 梁金涛赶紧迎上去,鞋底子在冻土上蹭出两道白痕。 梁河涛也跟着站直身子,手在裤缝上反复蹭着,想把掌心的土渣蹭掉——在四十八军户乡,没人敢在白校长面前毛手毛脚。 白校长抬了抬下巴,目光先扫过大棚上的日光膜,又落在梁金涛身上:“刚从县上回来,听说四十八军户乡有药材贩子掺假,我先去你家找你,你嫂子说你在这儿。” 他声音清越,像冬晨里的井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梁金涛心里 “咯噔” 一下。 他知道白校长的脾气——这辈子最见不得年轻人走歪路。 前世的记忆里,眼前这位堪称四十八军户乡的 “教育活化石”。 也是当仁不让的新社会四十八军户乡基础教育的奠基人。 在他和同事们不遗余力的坚持、推动下,四十八军户乡的娃娃们开始普遍接受初级教育,这对于当地的意义,不亚于二十年前“天下黄河农民第一桥”的建成通车。 “老校长,您听谁说的?” 梁金涛搬过旁边的木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土,“那不是我,是吴有成和杨栓娃,他俩已经被公安带走了。” 白校长没坐,反而往大棚里瞥了一眼。 日光膜里的小白菜绿油油的,梁河涛刚浇过的水在菜叶上滚成水珠,看着让人心里亮堂。 “我在县上听教育局的同志说的,只说是四十八军户乡的药材贩子,没说名字。”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我第一个就想到你。” 梁金涛的脸有点发烫。 他知道白校长为啥想到他——前几年他确实荒唐,喝烂酒、耍钱,被白校长堵在赌局上骂过:“我建学校是让你们识文断字,不是让你们学歪门邪道!” 那时候白校长气得手抖,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要是能走正道,我给你题字”。 “校长,我现在改了。”梁金涛往收购站的方向指了指,“我收药材从不掺假,最近还承包了柳河乡的药酒厂,想正经做点事。” 他怕白校长不信,又补充道,“我八爸、六爸都能作证,我现在天天跟药材打交道,收上来的货都按规矩过筛子。” 梁河涛也在旁边帮腔:“校长,金涛现在可勤快了,盖房子、收药材,忙得脚不沾地。我这塑料大棚,也是他鼓励我盖起来的。” 白校长这才接过木凳坐下,帆布包放在腿上。 作为同村人,岂能不知道梁金涛一年来的变化。 他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 —— 是他在县上培训的笔记。 “掺假的事,公安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梁金涛蹲在他面前,像小时候听他讲课,“吴有成他俩往药材里面掺土大黄,被县公司的技术员给识破了。 我送的货都用红尼龙绳捆着,账上记得清清楚楚,公安没找我麻烦。” 白校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了敲,突然笑了:“红尼龙绳?你倒会留记号。” 他想起梁金涛小时候在峡口村小学上学,总爱把铅笔头用笔帽套住接着用,说是 “不浪费”。 那时候就觉得这孩子机灵,就是不踏实。 “老校长,您放心,我现在做买卖,就认一个理:货真价实。” 梁金涛捡起片掉落的菜叶,“就像我大哥种的菜,浇水、施肥都得实在,糊弄地,地就糊弄你。” 白校长望着大棚里的菜,又看了看远处盖起来的新房,眼里的严厉慢慢化成温和:“我这辈子建学校,就怕两件事:一是孩子没书读,二是读了书的孩子走歪路。”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块硬糖,递给梁金涛,“这是县上同志给的,你尝尝。甜不甜?” 梁金涛剥开糖纸,橘子味在舌尖散开。“甜。” “甜就对了。” 白校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踏实挣来的钱,花着才甜;掺了假的钱,看着多,心里发苦。你盖房子、办酒厂,都是正经事,只要走正道,迟早能成。” 他往田埂外走时,脚步有点慢,却走得稳。 快走出视线时,又回头喊:“等你酒厂出了酒,送我一瓶尝尝。 我不好喝酒,就喝你亲手酿的——要是掺了假,我可饶不了你。” 梁金涛笑着应:“保证纯粮酿的!” 看着白校长的身影消失在白杨树后,梁河涛突然说:“校长还记得我小时候总逃学,被他追着打。” 他摸着大棚的竹竿,“现在想想,要不是他逼着,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梁金涛没说话,手里的糖纸被捏成了团。 风穿过大棚的日光膜,发出 “哗啦” 的响,像白校长讲课的声音。 他知道,这位老人的话,比任何规矩都管用——做人做事,就像种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糊弄不得。 “走,回去。” 梁金涛拍了拍大哥的胳膊,“等会儿跟几位老人说说,让他们也放心。” 日光膜里的小白菜还在悄悄生长,水珠从菜叶上滚落,砸在土里,像落下一颗踏实的种子。 第284章 老人们的担心 十一月底的峡口村,黄河边的风已经带着冰碴子。 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蓝色的天上划着疏朗的线条,树下的冻土层硬得能当磨刀石。 但梁金涛家的堂屋里却暖得很——铁炉烧得通红,烟囱里的青烟笔直地往上窜,混着红烧肉的香气,在窗玻璃上凝成薄薄的水雾。 日头爬到头顶时,赵泰宁两口子来了。 丈母娘拎着个布包,里面是给小五九做的小棉袄,针脚密密的;赵泰宁则扛着袋新米,说是供销社刚到的 “天津小站稻”。 “房子盖的真气派!” 丈母娘刚进院就夸,手指着远处盖了一半的新房子,“比你爸单位在区上盖的家属院还亮堂。” 八仙桌上摆满了菜:红烧肉颤巍巍地卧在粗瓷盘里,油汁顺着边缘往下淌;排骨炖洋芋咕嘟着热气,洋芋吸足了肉香,在筷子下轻轻一夹就酥烂;日光温室大棚里种出来的小白菜清炒后泛着油光,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筷子碰撞的脆响、孩子的笑闹声、老人的咳嗽声混在一起,像壶刚烧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梁福海抱着小五九坐在上首,小家伙醒了,正抓着筷子玩;梁福圭给赵泰宁倒酒,酒瓶碰在杯沿上发出轻响;六妈廖凤英则给亲家母夹菜,说 “这大棚菜比地里的嫩”。 赵泰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看到小外孙后脸上挤满的笑容少了几分,手里的酒杯举了半天没沾唇,筷子在碗里拨弄着肉块,却没往嘴里送。 他的棉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这位在供销社干了快二十年的老员工,一辈子精打细算,此刻眉头皱得像张揉过的纸。 “亲家,看你半天了,一滴酒没喝,一疙瘩肉没吃,怎么,有心事啊?” 六爸梁福圭率先开了口,他刚喝了半杯酒,脸颊泛着红,“金涛盖房你高兴,收药材你也乐,进门的时候都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 梁金涛放下筷子,给六爸续了点酒,说:“六爸,我丈人爸这是替我操心呢。” 说着话,又抓起筷子,往老丈人的碗里夹了块排骨,这才又说道:“正好今天人齐,我把药酒厂的事跟大伙说说。” 从草签合同说到邹师傅出山,从药材供应说到百货大楼专柜,梁金涛说得实在,连赵秀芬都听得入了神。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男人心里装着这么大的盘算。 梁家三位老人没插话,八爸梁福海手里的烟袋锅灭了都没察觉,老父亲梁福朝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像在盘算什么。 “东西倒是好东西。” 六爸先开了。 他略懂酿酒的门道。 “邹师傅的手艺咱信,可那药酒一瓶要卖十块?” 他咂了咂嘴,“咱乡供销社最好的酒才五块,这价能有人买?” 老父亲跟着点头,目光落在赵秀芬怀里的小五九身上:“老二,咱庄稼人过日子,讲究个踏实。 你盖房、收药材,已经比别人强了,别再折腾了。 那么贵的酒,卖给谁去?” 梁金涛笑了,往老父亲碗里添了勺肉汤:“爸,十块钱是贵,但得看卖给谁。 县城里的工人、干部,还有医院里需要补身子的人,他们不差这钱,就怕东西不好。 咱这酒用的是正经肉苁蓉、枸杞,邹师傅亲手酿的,值这个价。” “你还要涨价?” 赵泰宁突然抬起头,眼里的惊讶藏不住,“那天在县城你下车后,返回的路上我听你郑叔的意思,你们商量的是八块!” “必须涨。” 梁金涛的语气很肯定,“八块和十块,对舍不得买的人来说没区别;但对想买好东西的人来说,十块更显档次。 再说,咱的成本摆在那儿——肉苁蓉一块一斤,宁省的枸杞一块二,算上其他药材,光药材就占了一半成本。” 这话一出,桌上顿时静了。 大嫂赵山花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今年开春的时候,她们两口子在私人砖厂累死累活干一天才挣不到一瓶半酒钱。 六妈往灶房瞅了瞅,盘算着这酒要是卖不出去,会不会赔了本钱。 赵秀芬轻轻碰了碰梁金涛的胳膊,声音软得像棉花:“要不……先少酿点试试?找张股长、邱哥他们问问,他们说行再多做。” 梁金涛心里暖烘烘的。 他知道秀芬是担心他,这阵子他忙着盖房、跑酒厂,家里的事全靠她撑着。 “我早问过了。” 他笑着看她,“张股长说县百货大楼的专柜他想办法,邱哥说等他调回北川湾乡收购站,就帮着联系周围几个乡政府和其他单位。” 赵秀芬的脸突然红了。 她想起在县城旅店的那晚,男人也是这样盯着她笑着,俩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她赶紧把孩子递给母亲,端起碗,假装盛饭往厨房走,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 “你们别光站在峡口村想。” 梁金涛转向三位老人,“咱们觉得贵,那是因为咱们是庄稼人,靠种地生活;但县城里、省城里,有人挣工资、领津贴,他们能消费得起。 就像我大哥的大棚菜,在村里五毛一斤没人要,拉到县城,送到市上,一块钱都有人挤破头抢着买。” 梁福海突然放下筷子,烟袋锅往桌角一磕:“不在峡口村,你还想上天?” 老人的声音有点沉,“房子盖得好好的,收购站生意红火,你还折腾啥? 万一赔了,秀芬和孩子咋办?” “爸,这不是折腾。” 梁金涛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盖这么大的房子,就是想让你们住得舒坦;我跑酒厂,是想让日子更稳当。 你看大哥的大棚,现在能收小白菜,明年就能种黄瓜、茄子,这都是一步步来的。” 他望向远处的黄河方向,似乎看到河水在冬日照耀下泛着银光,“咱峡口村靠着黄河,不能总守着几亩地过日子。” “你要往外跑,还盖房子干什么?” 梁福海看了一眼老八,瞪着自己的小儿子,眼里却藏着担心。 第285章 罚款也要生二胎 “为了有个窝啊。” 梁金涛的声音有点哑,“心走得再远,也得有个歇脚的地方。累了、乏了,回来能喝口热汤,能看见你们,这才叫家。” 这话没让梁福海松口,反倒让他更不安了。 老人瞥了眼亲家母抱在怀里的小孙孙,幽幽地说:“你是想把她们娘俩扔下,自己出去闯吧?” 顿了顿,又嘟囔,“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给我们盖大房子。” 六爸、八爸顿时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金涛该不会真要撇下家吧? 梁金涛赶紧摆手:“爸,我就在柳河乡,离咱们这儿也就百十里路,如果有直通车的话,一个钟头就到了。 等将来路修好了,咱们有了自己的车,比你们以前坐着骡车去四金龙乡赶集还方便。” “百十里路还不远?” 梁福海吹胡子瞪眼,“你六爸的骡子当天都打不了来回!” 赵泰宁则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女婿。 心想,这小子野心不小啊,一瓶酒都还没卖出去呢,就已经想着买车了。 赵秀芬忍不住笑了,从母亲手中接过朝自己伸手的小五九,说道:“爸,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去赌钱、喝酒,现在是正经做事。就算去柳河乡,也是为了这个家。” 她看了梁金涛一眼,眼里的温柔像刚熬好的小米粥,“总比他往别人家钻着打麻将强吧?” “还是我媳妇明事理。” 梁金涛赶紧顺坡下驴,给赵秀芬夹了块红烧肉,“等酒厂盈利了,先给你买台缝纫机,再给大哥添台浇水机。” 梁福海被堵得没话说,抓起筷子往嘴里扒拉米饭,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赵泰宁这才端起酒杯,跟梁福海碰了碰:“亲家,孩子有想法是好事。 咱那时候想折腾,还没这条件呢。” 他喝了口酒,咂咂嘴,“再说,有秀芬看着,金涛翻不了天。” 秀芬妈在一旁笑着点头,给赵泰宁添了勺菜:“孩子们一条心,比啥都强。”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着黄河的水汽掠过院墙。 堂屋里的铁炉“噼啪”响着,把饭菜的香气、说笑声烘得暖暖的。 梁金涛看着满桌的亲人——老父亲虽然嘴硬,却把排骨往他碗里夹;六爸端着酒杯,盘算着要去柳河乡找邹师傅请教酿酒的兽医;秀芬低头哄孩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像镀了层金。 他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就像黄河里的船,总有风浪的时候。 但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就像这刚盖起的新房,根基扎在土里,日子长在心上,总有枝繁叶茂的那天。 午后的日头斜斜地挂在天上,黄河水面泛着碎金似的光。 吊桥的木板被踩得 “咯吱” 响,赵泰宁走在前面,手里的帆布包晃悠着,里面装着赵秀芬给的腌萝卜和炸油饼。 秀芬妈跟在女儿身边,棉袄袖口沾着上午揉面时蹭的面粉。 “秀芬,小五九都半岁了吧?” 秀芬妈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像怕被男人听见。 她往吊桥对岸瞥了眼,赵泰宁正站在老槐树下抽烟,离得远,听不清娘俩说话。 赵秀芬的手指在桥栏上划着,木头上的毛刺勾住了她的袖口:“刚过七个月。” 她知道妈要说啥,脸颊有点热,“您又想说二胎的事?” “怎么能不想?” 秀芬妈往她身边凑了凑,“你看梁家这光景,盖了新房,收药材的生意又好,趁我还能动,帮你带俩娃。 等小五九满一岁,就赶紧怀,政策的事往后拖拖总有办法。” 赵秀芬望着桥下的黄河水,水流在石头上撞出白沫:“妈,现在管得严,生二胎要罚款的。” 她摸了摸小腹,那里还留着生小五九时的浅痕,“再说金涛现在忙酒厂的事,我哪顾得上。” “忙才要趁现在。”秀芬妈捏了捏她的手,“等酒厂的事定了,他更没时间。 你看你大嫂跟你大哥,两口子农忙的时候种地,冬闲了侍弄大棚,还不是偷偷怀上了二胎。 那会儿妈偷偷问你大嫂了,她说快要生的时候就去娘家,等坐完月子再回来。 那时候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村上乡上能有什么办法? 大不了罚几个钱。 不说你大哥那个大棚到底能挣多少钱,就金涛现在的情况,到时候绝对会帮亲哥交罚款。 妈现在还有力气,鹏云又在念书,正好帮你搭把手,累不着。 你爸单位的新房子明年就会分下来,你到时候让金涛送你上来住下,学你大嫂坐完月子再看情况。” 吊桥那头传来赵泰宁的咳嗽声,父女俩都住了口。 梁金涛正跟赵泰宁说配方的事,见娘俩过来,赶紧收了话头。 赵泰宁把烟蒂往地上一摁:“金涛,那前任厂长要是真动了配方,让郑局出面最合适。他是副县级,那厂长多少得给面子。” “爸,再等等吧。” 梁金涛往桥栏上靠了靠,“邱哥已经找人在打听了,到时候我先过去探探底,实在不行再找郑叔。 总麻烦人家,心里过意不去。” 赵泰宁点点头,他知道这女婿性子——能自己扛的事,绝不轻易求人。“也行,但别拖太久。邹师傅虽说是老手艺,可配方比例差一点,味儿就不对。” 他往女儿那边看了眼,“你们小两口过日子,也像这配方,得互相体谅着来,别光顾着忙生意。” 梁金涛笑着应了,眼睛却瞟向赵秀芬——她正低头给妈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碎银。 他突然想起昨晚她说悄悄话,心里暖烘烘的。 “天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赵泰宁拍了拍梁金涛的肩膀,“过阵子供销社进新茶,我给你捎二斤。” 秀芬妈拉着女儿的手又叮嘱了几句,才坐到自行车后座上。 吊桥的木板又开始响,赵秀芬站在桥头,看父母越走越远,身影在黄河边的土路上缩成两个小黑点。 梁金涛从身后轻轻搂住她:“妈说啥了?脸这么红。” “没说啥。” 赵秀芬往他怀里靠了靠,“说让你少喝点酒,酒厂的事别太急。” 第286章 说话得留个心眼 两天后的清晨。 梁金涛刚把收购站的药材过秤完毕,裤兜里的 BP 机就 “嘀嘀” 响了。 是邱富海发来的信息:“糜子滩乡见,前任厂长已任乡长。” 他捏着 BP 机往家走,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黄河边的晨雾还没散,滩涂上的红黏土沾着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 赵秀芬正在灶房烙饼,锅沿的油星子溅起来,在晨光里像碎金:“早饭刚烙好,吃了再走。” 梁金涛咬了口饼,葱花的香味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邱哥说药酒厂的前任厂长调到糜子滩乡当乡长了,让我今天过去。” 他往帆布包里塞了两个饼,“我先去四金龙乡坐班车,中午未必能回来。” 赵秀芬往他包里塞了袋腌萝卜:“路上垫垫。那乡长要是难缠,别硬来。” 她帮他理了理棉袄领口,指尖在他锁骨处顿了顿,“实在不行,让郑叔出面。” “知道。” 梁金涛在她额头亲了亲,“我跟邱哥一起,出不了岔子。” 四金龙乡的班车在土路上颠簸时,梁金涛望着窗外。 冬小麦刚冒绿,田埂上的芨芨草结着白霜,远处的黄河像条黄带子,在阳光下泛着光。 班车到糜子滩乡街口时,邱富海正靠在一辆夏利车旁抽烟,他穿着件灰色夹克,袖口别着支钢笔,看着像县上来的干部。 “等你半天了。” 邱富海把烟蒂摁在车胎上,“这乡长姓孙,以前在药酒厂时就精得很,说话得留个心眼。” 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先去吃碗牛肉面,孙乡长这时候在开早会,得等会儿。” 面馆的煤炉烧得旺,牛骨汤在大铁锅里 “咕嘟” 冒泡。 邱富海往面里加了两勺辣椒:“孙乡长能升官,全靠他老丈人——县人大的副主任。 咱今天别硬碰硬,先探探他的口风。” 梁金涛咬了口牛肉,肉质炖得酥烂:“我带了瓶邹师傅新酿的高粱酒,等会儿给他捎上。” 他往邱富海碗里拨了点肉,“你觉得他会承认改了配方?” “难。” 邱富海喝了口汤,“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他乡长都得丢。咱只要问出他改了哪几味药的比例,就行。” 俩人在街口等到快十点,才往乡政府走。 青砖院墙的门柱上刷着 “为人民服务”,传达室的老头看邱富海穿着体面,没多问就放行了。 孙乡长的办公室在二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哗哗”的翻纸声。 “孙乡长。” 邱富海轻轻敲门,声音透着客气。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他穿着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看见邱富海时眼里闪过丝惊讶,随即堆起笑:“你是?” 邱富海笑着做自我介绍:“孙乡长,我叫邱富海,在县物资储备公司上班。” “邱富海?” 孙乡长努力地想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故作想起状地说道:“邱股长啊,我前几天去县上开会的时候,听你们经理说起过你。 听说你媳妇生了一对龙凤胎,啧啧,这下子计生部门想给你罚款也没办法。” 说完,他的目光扫过梁金涛,见他穿着棉袄,袖口沾着点土,眼神淡了些,“这位是?” “这是梁金涛,准备承包柳河乡药酒厂。” 邱富海往梁金涛身边推了推,“他想请教您点酿酒的事——您在药酒厂时酿的酒,可是出了名的好。” 孙乡长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专心搞行政,早不碰那些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沫在水面漂着,“酒厂还好?” “托您的福,还能撑。” 梁金涛掏出高粱酒,放在桌上,“这是邹师傅新酿的,您尝尝。” 他盯着孙乡长的眼睛,“就是总觉得味儿不对,没有您在时酿的醇厚。” 孙乡长的手指在酒坛上碰了碰,没打开:“邹师傅是老手艺,怎么会不对?许是你们的药材差了。” “药材都是按老方子收的。” 梁金涛故意停顿了下,“黄芪、枸杞、苁蓉,一样不少。我琢磨着,是不是配方的比例……” “配方能有什么问题?” 孙乡长突然打断他,声音比刚才硬了些,“厂里的工人都能背,二十多味药,用量清清楚楚。” 他往邱富海身边凑了凑,“邱股长,不信回去问你们经理,他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不会胡来。” 邱富海笑了笑,没接话——他看出孙乡长心虚了。 梁金涛索性摊开说:“孙乡长,实不相瞒,我们跟酒厂现在的负责人,还有邹师傅他们都详细了解过,大概从7月份开始,新酿出来的药酒味儿就不对了。” 他观察着孙乡长的表情,“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药酒做好,要是哪步错了,您指点指点。” 孙乡长的脸沉了沉,却突然笑了:“邹师傅老糊涂了,难道李副乡长也糊涂了?” 他站起身,往窗边走,“你们要是信不过自己的药材,我倒认识个药材商,他的货质量好,就是价钱贵点。” 邱富海和梁金涛对视一眼——来了。 “哦?那可太好了。”梁金涛装作高兴的样子,“我们正愁找不到好药材。多少钱一斤?” “最主要的两样,肉苁蓉一块五,枸杞两块。” 孙乡长报的价,比市场价贵了三成。 “你们要多少,我让他送过去,保证比你们自己收的强。” 他转过身,眼里的精明藏不住,“当然,我就是牵个线,不赚你们一分钱。” 邱富海端起茶杯,挡住嘴角的冷笑,才要发火。 就听见坐在旁边的梁金涛笑说道:“孙乡长果然有古人之风,人心肠该出手时就出手。 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第一次跟你认识的那位药材商合作,我们就先订配制一百斤药酒的药材,你看行不行?” 孙乡长没吭声,转身默默地走回到椅子跟前坐下了。 短短六七步的距离,他已经在心里面算清楚了,这一百斤药酒所需的药材,自己从中可以赚到三十七块钱。 “行吧。我先代他答应下来。”孙乡长故作为难地说道,“他可是大老板,这么点量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第二次可就要加量了啊!!” 第287章 方向对就能找到路 出了乡政府。 邱富海一边往夏利车跟前走,一边骂道:“这老小子,明摆着要吃回扣! 他越想遮掩,越说明心里有鬼——药材的比例,肯定是他动的手脚。” 梁金涛淡淡地笑说道:“而且,我可以肯定,他说的那个药材商,其实就是他自己。 手里攥着真的药材配比方子,如果有人找过来,他就会像刚才应付咱俩那样故技重施,让从他那位虚构出来的药材商那里拿药材。 这位孙乡长,把放长线钓大鱼玩的挺溜啊!!” 邱富海停在夏利车跟前,看着梁金涛说道:“涛弟,刚才那老小子提出要从他那里买药材,我就想说我们收药材有固定渠道,怕是用不上您介绍的人。 既然配方没问题,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梁金涛笑了笑,站在街边,望着乡政府的青砖院墙:“他敢让我们高价从他手里卖药材,就是觉得我们没证据。” 他突然笑了,“不过他也算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去仓库查老账本,看看他在任时的药材用量。 邱哥,我之所以答应他的要求,就是要稳住对方,然后对比他卖给咱们的药材看看,这家伙第一次就从咱们手里挣了多少钱。” 邱富海发动汽车,引擎 “嗡嗡” 响:“我让县公司的朋友调药酒厂的老档案,总能找到证据。 实在不行,就用他介绍的药材——咱多留个心眼,到时候拿着发票去找他老丈人,看他敢不敢认。” 车驶过黄河大桥时,梁金涛望着窗外的河水——水流在桥墩上撞出白沫,却照样往前奔。 他知道,孙乡长这关不好过,但就像这黄河水,只要方向对,总能找到出路。 “回柳河乡。” 梁金涛拍了拍邱富海的肩膀,“去仓库翻翻账本,说不定有惊喜。” 夏利车在土路上加速,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模糊的影子。 梁金涛摸出赵秀芬给的腌萝卜,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这味道让他想起家里的灶房,想起小五九的笑声,心里突然踏实了。 不管孙乡长耍什么花样,他都有底气应对——因为他身后,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要好好过日子的念想。 夏利车 “吱呀” 一声停在柳河乡药酒厂门口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 梁金涛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酒糟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酒厂的铁门还是那副锈迹斑斑的模样,只是门柱上的 “安全生产” 标语被新刷了层红漆,看着倒有了点生气。 “李乡长不在?” 邱富海锁车时,看见传达室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择菜,菜叶上还沾着冰碴。 老头抬起头,手里的白菜帮掉在地上:“李乡长一早就去县上了,说是汇报经济工作。” 他往办公楼的方向指了指,“副厂长在里头,刚还听见他打电话呢。” 梁金涛和邱富海往办公楼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子发疼。 楼道里的水泥地裂着缝,墙角堆着没卖出去的药酒,纸箱被潮气浸得发软。 副厂长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对着电话嚷嚷:“库房的黄芪又不够了?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提前报计划……” 见两人进来,副厂长赶紧挂了电话,脸上的焦躁瞬间换成了客套的笑:“是梁老板和邱股长啊,快坐。” 他往暖壶里倒了水,玻璃杯上的茶渍一圈套一圈,“你们这时候来,是有啥急事?” “想看看厂里的老账本。”梁金涛没绕弯子,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主要是前任厂长调走前的账,我们想核对下药材用量。” 副厂长的手顿了顿,暖壶的盖子“当”地掉在桌上。 他捡起盖子,手指在壶身上蹭了蹭:“查老账?这……李乡长走之前没交代啊。” 他往门口瞟了瞟,声音压得低,“这账本都是要存档的,我可做不了主。” 邱富海往椅背上一靠,指尖转着钢笔:“就是随便看看,又不是要拿走。你要是为难,我们等李乡长回来也行——就是怕他从县上回来得晚,耽误了事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我们过来的时候,李乡长还说前任厂长在的时候,药材采购记录做得细,让我们参考参考。 说不定前任厂长也希望看到继任者在他留下了的经验上更进一步。” 这话显然起了作用。 副厂长的眼睛亮了亮——他一直想给刚升官县里又有靠山的前任厂长,也就是现如今糜子滩乡的孙乡长留个好印象。 但他还是犹豫:“要不等我给李乡长打个电话?” “别打了。” 梁金涛拦住他,“李乡长在县上汇报工作,哪能总打扰? 我们就看三个月的,孙乡长调走前最后三个月的,看完就给你放回档案室。” 他往副厂长手里塞了根烟,“你放心,出了问题我担着。” 副厂长捏着烟,在指间转了两圈。 他知道这俩人一个是酒厂的新承包者,一个是县公司的股人,都得罪不起。 再说孙乡长确实托人打听过老账,说不定真是他授意的。 “行吧。” 他站起身,往档案室走,“但说好,就看三个月的,多一天都不行。” 档案室在办公楼最里间,门锁都锈死了,副厂长从提在手里的好大一串钥匙里面试了半天才打开锁子。 推开房门时,灰尘在光柱里打着旋,呛得人直咳嗽。 靠墙的木架上堆着账本,牛皮封面已经泛黄,边角卷得像朵花。 “就是这几本。” 副厂长抽出最底下的三册,“89 年 10 月到 12 月的,孙乡长就是年底调走的。 李乡长是今年7月份到任的,中间半年厂长的位子一直空着,我这个副厂长名不副实啊!!!” 梁金涛翻开账本,纸页脆得像饼干,上面的字迹是用蓝黑钢笔写的,工整得很。 他一页页地翻,手指在 “肉苁蓉采购”“枸杞入库” 的记录上划过 ——10 月份的肉苁蓉用量是 80 斤,11 月变成 60 斤,12 月只有 40 斤,递减得清清楚楚。 “果然有问题。” 梁金涛把账本往邱富海面前推了推,“邹师傅说的没错,主要药材的量减了一半。” 第288章 不能被人卡住脖子 邱富海盯着账本上的采购价:“你看这单价,12 月的肉苁蓉比 10 月贵了两毛,量少了,钱却没少花。” 他抬头看向副厂长,“这药材是从哪家买的?” 副厂长的脸有点白,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不敢确定地说道:“好像是…… 是孙乡长介绍的供货商。” “孙乡长?” “孙乡长又是哪位?” 梁金涛跟邱富海非常有默契,就像合作多年的好搭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么一问,也让副厂长意识到,他俩还不知道前任厂长姓甚名谁,离开药酒厂之后高升到何处去了。 “就是李乡长的前任,当时也是以副乡长的身份兼任。” 副厂长不情不愿地低声说道。 梁金涛合上账本,心里的底更足了。 他把账本放回木架:“多谢了,我们看完了。” 他往门口走,又回头补充道,“这账我们没跟别人说,你放心。” 出了档案室,副厂长像送瘟神似的把他们送到门口。 夏利车驶离酒厂时,梁金涛回头望了眼——办公楼的窗户里,副厂长正对着电话说着什么,手指在桌上敲得飞快。 “这账本就是铁证。” 邱富海发动汽车,“孙乡长要是再敢提卖药材,咱就把这用量递减的记录甩给他看。”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黄河滩,红黏土在夕阳下泛着光。 不管副厂长会不会把查账的事告诉孙乡长,他都不怕。 手里有了账本,心里就有了底,就像盖房时打牢的地基,任谁也动摇不了。 “邱哥,这次我就不去看我姐跟两个孩子了,” 梁金涛有些抱歉地看着邱富海说道,“麻烦你直接把我送到汽车站,等拿到孙乡长的药材后,我就去找邹师傅,让他按100斤的量试酿。 然后再让他用药酒厂的配方酿100斤,我倒要看看,从孙乡长手里买来的药材配出来的酒,跟现有的方子配出来的酒,差距到底有多大。” 夏利车在土路上加速,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串被甩在身后的顾虑。 梁金涛知道,孙乡长这关,他算是迈过去了大半。 隔日天还没亮,梁金涛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 棉袄外面套了件旧军大衣,围巾绕着脖子缠了两圈,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推着二哥梁金水借来的摩托车站在院门口,车把上的护手被冻得冰凉,排气管上还结着层薄霜。 “路上慢点,别着急。” 赵秀芬往他兜里塞了个热水袋,指尖碰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拿到药材就赶紧回来,我给你留着早饭。” 梁金涛跨上摩托车,引擎 “突突” 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黄河边的晨雾还没散,路面湿滑得很,他把车速压得很慢,车头的灯在雾里晕开一团昏黄的光。 路过收购点时,八爸已经在清扫院子里的薄雪了,扫帚在晨光里上下晃动,像根会说话的标杆。 赶到糜子滩乡时,日头才爬上山头一筷子长。 梁金涛按孙乡长在电话里说的地址找去——乡供销社后面的小院,院墙爬满干枯的牵牛花藤。 门口堆着一麻袋药材,麻袋上的 “肉苁蓉”“枸杞”字样被露水浸得发暗。 “梁老板来得挺早。” 孙乡长从院里走出来,穿着件黑色皮夹克,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药材都给你备齐了,按你说的,够酿 100 斤酒。” 梁金涛接过帆布包,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 他拉开拉链瞅了瞅——肉苁蓉品相上乘,枸杞带着点潮,看着倒像正经货。 “多少钱?” 孙乡长掏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递过去说道:“总共 160 块。” 梁金涛接过来扫了一眼,没吭声,从棉袄内兜掏出钱,一张张数给孙乡长。 钱票在寒风里发颤,像他此刻的心情。 县公司有邱富海,另外还有触角已经伸到省外的张振铭,哪种药材收购价、批发价、销售价什么价位,他心里清楚的很。 这一趟孙乡长至少赚了八十块。 “合作愉快。” 孙乡长把钱揣进兜里,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以后缺药材就找我,保证比你自己买的便宜。” 梁金涛没接话,跨上摩托车就往回走。 麻袋被绑在车后座,颠簸时发出 “哗啦” 的响,像在提醒他——这八十块不是普通的差价,是孙乡长攥在手里的把柄。 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梁金涛望着右手边黄河水,突然想通了。 孙乡长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要高价,就是吃准了他没有真配方。 只要配方的比例捏在别人手里,药酒厂就永远直不起腰,就像这黄河水,看着奔涌,其实总被河道牵着走。 路过北川湾收购站时,他拐进去直接把摩托车停在张振铭的办公室门口。 张股长应该还在睡觉,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不等梁金涛敲门,就披着绿色的军用棉大衣拉开了房门。 注意到绑在摩托车后座的麻袋后,眼里闪过丝惊讶:“这就买回来了?” “嗯。” 梁金涛拍了拍麻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哥,得麻烦你想办法把这些药材给邹师傅送过去。” 他往另外一间宿舍瞥了眼,“那位回来了吗?” “还得几天呢。” 张振铭帮着梁金涛把麻袋抬进宿舍,拧开电加热器,“送药材的事你放心,保证中午前送到你那位首席酿酒师的手里。” 炉火开始跳跃,不大的宿舍里面很快就暖和起来。 俩人围坐在炉子跟前,喝着茶吃着烤的半焦的馍馍。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像条铺展开的路。 “涛弟,签承包合同只是第一步,要让药酒厂真正活起来,必须拿到真配方——不光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以后能堂堂正正地酿酒,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从北川湾收购站出来好一会儿了,张振铭的告诫还在耳边回响。 梁金涛把车速提了提,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在给他鼓劲。 驶过吊桥,到了麻家巷口,他看见赵秀芬正在收购点的院子里干活,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 摩托车刚停稳,被六妈裹的只露出一张小脸蛋的小五九认出是爸爸,嘴里 “咿呀” 地叫着。 第289章 没有免费的午餐 邹师傅家的酒坊飘出第一缕蒸汽时,梁金涛刚把收购站的药材过秤完毕。 裤兜里的 BP 机突然 “嘀嘀” 响了两声,是邹师傅发来的信息:“药成,速来。” 他揣着 BP 机往家走,黄河边的晨雾刚散,滩涂上的红黏土冻得发硬,踩上去 “咯吱” 响。 赵秀芬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黄芪的根须在阳光下泛着浅黄:“早饭在灶上温着,刚烙的洋芋饼。” “我得去邹师傅家一趟。” 梁金涛抓起两个饼塞进兜里,“他说药酒酿好了。” 话音刚落,二哥梁金水脚步匆匆跑来叫他去村部接电话。 是李建国的声音,隔着电流有点发飘:“梁老板,这两天抽空来柳河乡一趟,承包合同的细节得敲定。” “正好今天有空。”梁金涛应着,挂了电话一边往村部外面走,一边对一脸关切的二哥梁金水说道,“我联系邱股长,让他开着车,我俩看完药酒就去柳河乡。” 邹师傅家的酒坊里,蒸汽正顺着蒸酒锅的缝隙往外冒,在晨光里凝成一片白茫茫的雾。 老匠人蹲在灶台前添柴,铁钳夹着煤块 “哐当” 一声落进炉膛,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瞬间又灭了。 梁金涛刚迈进门槛,就被一股醇厚的酒香裹住——是肉苁蓉和枸杞发酵后的甜,混着高粱的烈,比上次在酒厂喝的清冽多了。 “来得正好,刚出第二锅。”邹师傅直起身,蓝布褂子的后背洇着汗,他往粗瓷碗里舀了勺新酿的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细密的圈,“你尝尝,这才是正经味儿。” 他接过碗,先凑到鼻尖闻了闻——前味是枸杞的鲜,中味是肉苁蓉的绵,后味带着点焦香,是老法子 “闷缸” 三天才有的醇厚。 梁金涛抿了一口,喉间像被温水润过,余味在舌尖绕了半天。 肯定地说道:“比上次在酒厂喝的强十倍。” “不是我的手艺好,是药材配比对了。” 邹师傅往灶里添了块干柴,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鬓角的白胡子发亮,“你带的那批药材,我按老账本上的量配的一点没差。” 他指了指墙角的空麻袋,“孙乡长给的货是正经货,但他没告诉你,真正的配方里,肉苁蓉得用三年生的,枸杞要晾到八成干,这些门道,账本上可没写。” 梁金涛心里一动:“您是说,他手里还有更细的配方?” “肯定有。” 邹师傅用铁勺搅了搅蒸酒锅,“当年他在酒厂时,总把个小本子锁在抽屉里,我撞见过两回,上面记着‘肉苁蓉泡三天’‘枸杞去蒂’这些话。 他敢高价卖药材,就是吃准了你没这本子。” 老匠人转过身,眼神沉了沉,“梁老板,这配方你必须拿到。不然他今天能卡你药材,明天就能压你的价,咱们酿得再好,也得看他脸色。” 梁金涛攥紧了手里的碗,碗沿的温度烫得手心发麻。 他想起孙乡长收钱时那副精明的笑,突然明白——那八十块差价不是赚头,是 “买路钱”。 他往邹师傅手里塞了包烟,语气坚定地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邹师傅家出来时,邱富海正用抹布擦玻璃。 见他过来,直起腰笑说道:“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昨晚上张振铭发消息说,县百货大楼的专柜批下来了,就等你签了合同上货。” “先去柳河乡。” 梁金涛拉开车门,把邹师傅给的陶瓶塞进包里,“李乡长说有扶持款的事,得当面聊聊。” 夏利车驶过黄河滩时,路面的冻泥被碾成碎块,车窗外的红黏土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邱富海握着方向盘,突然说:“昨天孙乡长托人问我,说你那批药材用着顺不顺,我没接话。” “他心虚了。” 梁金涛望着远处的白杨树,“邹师傅说,真正的配方里藏着不少门道,孙乡长没交底。” 柳河乡乡政府的院子里,李建国正蹲在煤炉边烤馍。 馍片的焦香混着煤烟味飘过来,他见车进来,赶紧拍了拍手上的灰出门迎接。 隔着十多步就伸出双手笑说道:“梁老板、邱股长,你们可算来了,合同我改了三回,就等你拍板。” 进了办公室,泡好茶水。 他把一摞文件往俩人对面一推,正色说道:“县上批了五千块扶持款,专款专用,我托人打听了,能买两个新发酵罐。” 梁金涛没急着看文件,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李建国。 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 药酒厂承包的事还没有最终敲定,柳河乡就主动帮忙扶持款,这里面绝对大有深意。 李建国见梁金涛笑看自己等着下文,尴尬一笑,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这才很是为难地说道:“不过有个条件——这钱是给乡办企业的,所以酒厂还得算乡办,你是‘承包人’,不是‘所有人’。” 他搓了搓手,轻声叹气,往下继续说道,“两位领导说,这样上面问起来好交代。” 邱富海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被梁金涛按住了。 梁金涛身体微微前倾,把印着“亚运会吉祥物熊猫盼盼”的搪瓷杯往暖气片上靠了靠。 透过结霜的玻璃窗,能看见乡政府的宣传栏上挂着的冰溜子。 “李乡长,”他翻开带着油墨味的《经济日报》,指着某篇报道:“你看,鲁省的这个地方去年就把150家国营企业改成股份制了......” 李建国猛地合上文件夹,牛皮纸封面上“1990年度亏损企业名单”几个字格外刺眼。 “梁老板!”他扯了扯毛呢中山装领口,“最顶层还在搞治理整顿,这时候提改制?” 办公桌上的“奔马”牌台历停在12月15日,页脚写着“距物价闯关结束还有16天”。 “正是整顿才要找出路啊。” 梁金涛从人造革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材料,最上面是县财政局的红头文件《关于处置不良资产的指导意见》,右下角还沾着食堂的酱油渍。 “药酒厂从去年开始亏损,不但没有给乡上带来一分钱的利润,反而成为了阻碍柳河乡经济发展的绊脚石......” 第290章 束手束脚 窗外突然传来“噼啪”的鞭炮声。 街对面新开的个体户“兴隆肉制品店”正在搞促销。 李建国盯着贴在墙壁上的大红广告纸上的售价,喉结动了动。 那价格比乡供销社的还要便宜。 “听说隔壁县搞了‘租壳卖瓤’......” 梁金涛突然压低声音,食指在报纸某处敲了敲。 李建国眯起眼睛,看清那是篇《乡镇企业股份合作制试点调查报告》,边角还折着县经委主任的批注条。 沉默中,广播里《新闻和报纸摘要》正在播报:“......今年1-11月,全国有6000多家国营企业实行租赁经营......” 杂音里夹杂着会计室传来的算盘声,出纳正对着《工资发放表》叹气——名单上划红杠的职工已经三个月没领全工资了。 “这想法……太大胆了。” 李建国捡起馍片,拍了拍灰,“南边是有试点搞多种经营,但咱这儿偏,没人敢试。” “正因为没人试,咱才要试。” 梁金涛往他碗里添了勺热汤,“政策大方向是松了,这股风迟早刮到咱这儿。 到时候别人刚起步,药酒厂上了轨道,你就是柳河乡改革的排头兵。” 这话正说到李建国心坎里。 他在柳河乡待了三年,总想着干点实事,可药酒厂这烂摊子拖了后腿。 要是能让酒厂起死回生,别说升职,至少在任上能留下点念想...... 书记办公室的煤炉快灭了。 汪江河捏着火钳拨了拨炉膛里的煤渣,火星子 “噼啪” 窜了窜,又蔫下去。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转身坐回藤椅。 椅面的藤条断了两根,用布条捆着,只是不记得到底是哪个新分配来打干部修的。 “汪书记,你说建国这事儿,能成不?” 陆满仓把烟蒂摁在搪瓷缸里,缸底的烟灰积了厚厚一层。 他攥着茶杯的手劲太大,指节泛白。 那五千块扶持款,说是乡上申请的,其实是李建国叔叔听闻此事后,通过县经委弄的。 这事儿要是黄了,不光酒厂没救,柳河乡自书记以下,都会得罪死李家人 汪江河没接话,翻开桌上的《乡镇企业改革简报》,指尖在 “租赁经营” 四个字上划了划。 简报的边角卷了毛,是他从县上开会时带回来的,上面用红笔圈着 “宜早不宜迟” 几个字。 “你觉得梁金涛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烟嗓的沙哑。 “可他要的是自主权。” 陆满仓往前凑了凑,椅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咱让酒厂保留乡办性质,他只是承包人 —— 这跟他想要的差太远。 上次他去查老账本,我就看出来了,这年轻人想干实事,但不喜欢被捆着手脚。” 窗外的鞭炮声又响了,街对面 “兴隆肉制品店” 的促销活动搞的如火如荼。 陆满仓往窗外瞥了眼,看见红底黄字的广告纸在风里飘,突然叹了口气:“个体户都敢降价促销,咱这国营酒厂却连工资都发不出。 要是梁金涛不答应,这五千块投进去也是打水漂——仓库里的药材还堆着,工人三天两头来乡上要说法。” 汪江河放下简报,从抽屉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李建国前几天交的《药酒厂承包方案》。 方案上改得密密麻麻,最后一页写着 “到底怎么个承包法” 的字样,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李建国跟我说过,梁金涛一直都再没有提征局长。” 他把信封往陆满仓面前推了推,“这年轻人不简单,知道不能以势压人。” “如果他那么做了,即便再次把郑局长搬出来,乡长也不会按照他的想法签下那份协议。” 陆满仓皱起眉,“我想郑局长在这件事上,也不好轻易表态。” “老陆啊,有时候不表态其实比表态更让人为难。” 汪江河往炉边挪了挪,烤了烤冻僵的手,“县上开会时说,南边有乡镇把荒厂租给个体户,收租金还带动就业。 咱们乡这个药酒厂要是能让梁金涛盘活,哪怕保留乡办性质,至少工人有饭吃,乡上也少个包袱。” 他顿了顿,又说,“那五千块,就算是给梁金涛的‘试错本钱’——他要是真能酿出好酒,还怕以后拿不到自主权?” 陆满仓没说话,拿起方案翻到最后一页。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药酒厂的工人堵在乡政府门口,李建国红着眼圈说 “再给我三个月,一定让大家有活干”—— 那时候谁都没信,包括他自己。 “你是说,如果梁金涛坚持他最开始的想法不变的话,让建国先答应下来?” 陆满仓的声音软了些。 “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汪江河站起身,往门口走,“你我干到现在这个位置,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其实也容易,眼瞅着岁数就要到了,以后的路一眼就看到头了。” 他握住门把,又回头,“扶持款的来历,暂时不能让梁金涛知道——这年轻人对药酒厂到底怎么个想法,谁都说不准。” 陆满仓看着汪江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他把方案折好塞进兜里,刚要起身,就听见会计室传来算盘声——出纳还在对着《工资发放表》叹气。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听见算盘声里多了点盼头。 窗外的鞭炮声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 陆满仓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看着火苗慢慢舔舐新煤,突然想起汪江河刚才的话。 或许,这药酒厂和柳河乡的日子,真能借着这股改革的风,慢慢热起来。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热水,茶味有点淡,却暖到了心里。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两个乡上干部低声议论药酒厂承包的说话声,混着期待声,像春头的风,带着点松快的意思。 陆满仓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往门口走。 该去看看,这两个想干事的年轻人,到底琢磨出了啥新章程。 第291章 押上家底 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李建国摩挲着搪瓷茶杯的沿儿,杯里的茶叶沉在底,只剩淡淡的茶色。 他已经把这杯茶焐了半上午,指尖的温度却没透进冰凉的杯壁。 “你是不知道柳河乡的难处。” 他抬眼看向梁金涛,目光掠过对方棉袄袖口磨出的毛边,落在窗外。 院墙根的枯草被风卷着打旋,远处的黄土坡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除了这药酒厂,全乡就靠几万亩旱地和河滩上的零星药材。 南边靠黄河的乡旱涝保收,北边挨着县城的能做买卖,咱我们这儿?风都绕着走。”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烤了烤冻僵的手指。 他注意到李建国说这话时,喉结轻轻动了动,眼里有不甘,却被一层谨慎盖着。 “李乡长,正因为偏,才得折腾。”。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 是上午在邹师傅家,三人拼凑出的药酒的配方比例。 “你在南方待过,该知道那边的乡镇咋富的——不就是有人敢先迈出第一步?” 李建国的手指在茶杯上顿了顿。 南方那个镇的记忆突然冒了出来:凌晨四点就开工的罐头厂,卡车在国道上排着队,连路边卖豆浆的老太太都知道 “抓机遇”。 他来柳河乡前,老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 “去了好好干,把南方的法子带回去”,可真到了这儿,才发现 “带回去” 三个字有多难。 “二十多岁不拼,难道等退休了拼待遇?” 梁金涛的话像块小石子,突然砸进他心里。 李建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这小子说话够直接。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味早淡了,却还是慢慢咽下去:“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这是公家的事。你说的承包,要自负盈亏,还要定指标——祖厉县没这先例,铜都市都少见。” 梁金涛看出他语气里的松动,往前探了探身:“先例都是人闯出来的。小岗村当年摁红手印的时候,不也没先例? 18 个人敢把地分了,现在有政策东风,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把笔记本往李建国面前推了推,“您看,邹师傅用孙乡长那批药材酿的酒,味儿已经对了。 只要给我自主权,我保证三个月内让药酒进县百货大楼,半年内给乡上交利润,绝不比原来的效益差。” 李建国的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10 月份 80 斤肉苁蓉、12 月降到 40 斤的数字刺眼得很。 他想起叔叔上周打电话时的叮嘱:“别乱闯,保住位子最重要”,可心里那点在南方攒下的火苗,被梁金涛几句话燎得直冒火星。 他在南方待的那个镇,原来也只是个靠海的小渔村。 就因为有人敢承包国营渔船,敢往深圳运海鲜,三年就盖起了五层的镇政府大楼。 那会儿他跟着老镇长跑码头,见过凌晨三点的卸货场,见过渔民数钱时裂开的笑—— 那种热气腾腾的日子,他不是不羡慕。 “我知道你有顾虑。” 梁金涛看出他眼里的挣扎,声音放软了些,“要不这样:咱先不签承包合同。 我帮酒厂酿酒,用我的药材,按市场价卖给酒厂,酒厂再往外卖。 赚了算酒厂的,赔了我自己担。 咱试两个月,行就往下走,不行我立马撤。” 李建国的手指在桌沿上蹭了蹭,木头上的毛刺勾住了他的袖口。 他想起叔叔反复说的 “仕途不能有万一”,想起乡书记汪江河昨天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期待,也有 “别惹事” 的提醒。 可再想想仓库里堆着的药酒,想想工人每次来乡上要工资时红着的眼眶,心里的天平又晃了晃。 “你这是逼我下决心。”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我在南方见人承包工厂,老板提着现金去签合同;到了这儿,我连说句‘试试’都得在心里掂量八遍。” 梁金涛往他手里塞了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邱富海坐的远远的,抓着茶杯,就像没听见他俩说的话。 烟雾在两人之间散开,把窗外的风声挡在了外面。 “不是逼你,是给柳河乡一个机会。” 梁金涛用不太熟练的动作弹了弹烟灰,“你要是信我,就给我一把钥匙——仓库的钥匙、发酵罐的钥匙,剩下的我来弄。 要是两个月后没起色,我把这几个月收药材的利润都赔给药酒厂。” 李建国捏着烟的手指紧了紧。 烟丝烧到了指尖,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你知道这事儿的风险吗?”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要是被人捅到县上,说我把国营厂给个人霍霍,我这副乡长就别想当了。” “风险我担。” 梁金涛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写保证书,清清楚楚写明白是我自愿帮忙,跟您没关系。要是出了岔子,我去县上说明白。”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真要是成了,您可是柳河乡第一个敢试新法子的领导—— 这功劳,跑不了。” 李建国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河滩在冬日照耀下泛着白,像块没被开垦的地。 他想起南方那个镇的码头,也是从一片滩涂开始的。 那时候老镇长说:“政策是风,敢扬帆的才能上岸。” 可叔叔的话又在耳边响:“仕途要稳,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犹豫淡了些,却多了层无奈:“梁老板,不是我不相信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最上面是药酒厂的工资表,红笔圈着的名字密密麻麻,“这是三个月没发全工资的工人名单。 我要是拍板让你试,他们要是再等不到钱,我没法交代。” 梁金涛看着那些名字,突然想起收购站里忙得脚不沾地的老父亲、六爸和八爸。 他们总说 “有活干就踏实”。 他抬头时,眼里的光很亮:“我先垫钱给他们发半个月工资。就当是我预付的‘合作定金’。” 李建国愣住了。 他没料到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家伙人能做到这份上。 垫钱发工资,这已经不是 “试试”,而是把家底押上了。 第292章 政策是框,人是活的 “你这是……” “我想干事。” 梁金涛打断他,语气很轻,却很稳,“我在峡口村盖房子是想有个窝,倒腾废品倒腾药材是想让家人过好,承包酒厂是想让更多人有活干。 李乡长,你要是实在难办,就先按我说的,做买卖——我供药材,酒厂酿酒,其他的慢慢说。” 办公室里突然之间就变安静了。 煤炉里的煤块 “噼啪” 响了一声,火星子窜到炉口,又灭了。 李建国看着梁金涛棉袄上沾着的黄土——那是从峡口村一路带来的,带着点庄稼地的实在气。 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风刮过的河滩。 曾今何时,自己也像梁金涛这样,为了某一件认定的事,一往无前,不惧任何阻碍。 “这样最好。” 他终于点了头,声音有点哑,“公家的事,我确实不能一个人做主。 我先跟书记、乡长汇报汇报,你也再想想。” 他把工资表放回抽屉,动作慢得像在跟什么东西告别。 梁金涛站起身时,碰倒了脚边的煤渣桶,黑灰撒了一地。 他赶紧蹲下身去扫,手指沾了层黑,却没在意。 “那我等你消息。” 他把扫帚放回墙角,“酒厂仓库里的陈药材,要是没人用,我先拉去邹师傅家酿着—— 别放坏了。” 李建国没应声,只是望着窗外。 河滩上的风还在吹,卷着沙砾打在窗玻璃上,像在催着谁做决定。 他知道,梁金涛走后,他大概率还是会去找汪江河汇报,还是会被 “稳一点”的话劝住。 可心里那点在南方燃起的火苗,被这年轻人几句话燎过,好像没那么容易灭了。 梁金涛拉开门时,一股寒风灌进来,带着河滩的土腥味。 他回头看了眼李建国。 那身影坐在煤炉边,被炉火映得忽明忽暗,像在跟自己较劲。 他跟像透明人一样的邱富海相视一笑,前后脚跨出门槛。 不管成不成,梁金涛觉得自己至少让这扇紧闭的门,透了点风进来。 门外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天上划着疏朗的线。 梁金涛跟邱富海裹紧棉袄往乡政府大院外面走,脚下的冻土 “咯吱” 响,像在数着日子。 乡政府大院门口的老槐树早落尽了叶子,枝桠在灰蓝色的天上张牙舞爪,像要抓住最后一点暖意。 陆满仓裹紧棉袄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两个穿军大衣的背影正往外走。 军大衣后摆沾着层黄土,是河滩上特有的那种红黄色,不用问也知道是梁金涛和邱富海。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喊住人,只是望着背影被风推着钻进夏利车。 “李乡长在不?” 陆满仓推开办公室门时,一股煤烟味混着寒气涌了出来。 李建国正对着窗外出神,窗玻璃上结着层薄冰,映出他模糊的影子。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眼里的迷茫还没散:“陆乡长?您咋来了。” “刚看见梁金涛跟邱富海走了。” 陆满仓往煤炉边凑了凑,烤得冻红的耳朵发疼。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两根烟,扔给李建国一根,“梁小子跟你说啥了?看他走的时候步子挺稳,不像没谈拢的样子。” 李建国捏着烟没点,手指在烟卷上转了两圈:“他说先不签承包合同,先做买卖——他供药材,酒厂酿酒,赚了算酒厂的,赔了他自己担。 还说要垫钱给工人发半个月工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提了联合经营,说南方都这么干。” 陆满仓把烟在掌心磕了磕,塞进嘴里点燃。 烟雾在眼前散开,他盯着煤炉里跳动的火苗:“这小子不傻。知道咱不敢签承包,先退一步铺路子。” 他吸了口烟,烟蒂在指间明灭,“联合经营那话,是试探你的底呢。” 李建国没接话,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水。 杯底的茶叶被冲起来,又慢慢沉下去,像他心里的念头。 “我没敢应。” 他看着陆满仓,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往下说道,“我叔叔之前特意打电话,让我别乱闯。万一出了岔子,不光我,乡上都得受牵连。” 自己亲叔叔跟陆满仓是旧相识,属于同一个阵营,要不然也不会安排他到柳河乡来任职。 对于李建国叔叔的对于侄儿的体型和告诫的话,陆满仓不好发表评论。 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 “噼啪” 窜起来。 像是在在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李建国说:“这小子要是真把酒厂盘活了,工人工资能发了,咱们乡上的经济报表也能好看点。 这可是这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啊!!” 他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地上,和梁金涛刚才扫煤渣时撒的黑灰混在一起,“他要的是自主权,咱闷要的是酒厂活过来。不冲突。” 李建国愣住了。 他以为陆满仓会劝他 “稳一点”,就像汪书记常说的那样。 可现在,乡长的语气里竟带着点赞同。 “您不是说……” “我是说过别冒进。” 陆满仓打断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但冒进和抓住机会,不是一回事。 你想想,要是不跟他签个明白协议,他凭什么垫钱给工人发工资?凭什么把好药材往咱们这个烂厂里送? 他心里没底,干活就不会竭尽全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用指关节敲了敲结着冰的玻璃:“这小子提的联合经营,看着是给咱们设羁绊,其实是给自己找保障。 他怕咱们事后卸磨杀驴——毕竟是外乡人,在柳河乡没根没底。” 他回过头,眼里闪着点精明,“但这羁绊,对咱们也是约束。 真签了协议,他把酒厂做起来了,咱们能随便踢开他?不能。咱们不是平头老百姓,是乡领导,得讲究个信誉。” 李建国的手指在膝盖上蹭了蹭,刚才捡煤块的黑灰沾了一大片。 他想起在南方时,老镇长常说 “政策是框,人是活的”。 那时候镇上的罐头厂,就是国营厂子和个体户联合经营,厂长是公家的,原料和销售包给个体户,一年就扭亏为盈了。 “可……万一赔了呢?” 李建国无比担忧地问道。 第293章 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赔了他自己担,他说了的。” 陆满仓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退一万步说,就算赔了,他垫的工资没白花。 工人念着咱们的好,至少不会因为拿不到工资就随随便便再堵乡政府的门。 咱们没损失,还落个‘为工人着想’的名声。” 他看着李建国,语气沉了些,“建国,你在南方待过,该知道机会不等人。柳河乡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个敢干事的,咱们不能把人往外推。”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沙砾打在窗玻璃上,“啪啪” 响,像在催着做决定。 李建国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枯草,心里那点被梁金涛撩起的火苗,被陆满仓几句话吹得更旺了。 “那…… 汪书记那边?” “书记那边我去说。” 陆满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说先搞试点,以药酒厂为基础,试试联合经营。 重点说工人工资能发了,这是硬政绩。书记是老乡镇,知道啥时候该稳,啥时候该动。”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我估摸这他人应该还没有走,要么跟邱富海在车里,要么俩人在街上的那家饭馆子里等你过去找。 一会儿了你假装去外面办事,跟梁金涛来个偶遇,然后告诉他,就说乡上同意他的提议,让他把药材送过来,先酿一批酒试试。 协议的事,我让文书拟,尽量按他说的来,但得加上一条——药酒厂发展起来了,得优先招柳河乡的人。” 李建国看着陆满仓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填上了。 他拿起桌上的烟,点燃吸了一口,烟味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里却亮了。 他走到桌前,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 “12 月 28 日:梁金涛送药材,垫发工资”,字迹比平时有力得多。 窗外的河滩上,风还在卷着沙砾跑,但阳光透过薄冰照进来,在冰面上映出细碎的光。 李建国渐渐琢磨明白了,陆满仓的态度转变,不是没道理。 柳河乡太需要一场 “活” 了,不管是唯一的乡办企业药酒厂,还是这穷了大半辈子的山乡。 他拿起电话,要通了传达室的电话:“让副厂长来我办公室一趟。跟他说,准备接收药材,让仓库的人把陈药材清出来,别占地方。”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用手指擦掉玻璃上的薄冰,能看见街口的方向。 邱富海开来的那辆夏利车早没影了,但李建国好像能想象出俩人坐在车里坐等他“上钩”的样子。 煤炉里的煤块还在燃着,把办公室烘得暖暖的。 李建国摸出梁金涛留下的笔记本,翻开那页画着配方的纸,10 月份 80 斤肉苁蓉的数字旁,他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圈。 或许,这圈画下去,柳河乡的日子,真能有个新样子。 李建国攥着刚买的红塔山,棉鞋踩在结了冰的土路上,“咯吱” 响。 烟盒在怀里揣得温热,是他特意给汪书记带的。 刚拐过供销社的墙角,就看见两个身影正从 “便民饭馆” 里出来:梁金涛穿着军大衣,领口沾着点白霜;邱富海的灰色夹克敞着,露出里面的毛衣,俩人手里都捏着啃了一半的肉夹馍。 四目相对的瞬间,谁都没说话,却都笑了。 李建国把烟盒往兜里塞了塞,指了指乡政府的方向:“正好,文书把协议拟好了。” 梁金涛擦了擦嘴角的油星,军大衣的后摆扫过路边的枯草:“巧了,我们正想找你。” 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引得把脑袋缩进棉衣领里匆匆走路的两个老农扭头朝他们露出诧异的眼神。 风卷着他们的脚步声往大院走,墙角的冰棱被阳光照得发亮,像串没来得及摘的水晶。 进了办公室,煤炉上的水壶正 “呜呜” 响。 陆满仓拟的联合经营协议摊在桌上,蓝黑钢笔写的 “柳河乡药酒厂” 几个字,在日光下泛着工整的光。 “坐。” 李建国给俩人倒了热茶,玻璃杯里的茶叶舒展着,“陆乡长让文书改了三回,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他把协议往梁金涛面前推了推,指尖在 “自负盈亏” 四个字上顿了顿 。 这是陆满仓特意加的,说是 “给足他自主权”。 梁金涛拿起协议,指腹划过纸页。 协议里写着 “梁金涛负责药材采购与生产运营,乡上委派会计监管账目,利润优先发放工人工资”,条条都落到了实处。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钢笔,在 “联合经营期限” 旁添了行字:“到期前三个月协商续约,乙方享有优先承包权”。 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里,李建国的喉结动了动。 他原以为梁金涛会提更苛刻的条件,没想到只是加了条续约的话。 “这是……”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梁金涛放下笔,抬头时眼里带着笑,“但也得给自个儿留个盼头不是?” 他把协议推回去,“其他的都没意见。” 李建国拿起协议,手指在 “优先承包权” 上蹭了蹭。 这行字像颗种子,突然落在他心里。 或许,这小子真能把酒厂做起来,到时候续约不续约,还不是看效益? 他突然想起个事,端起茶杯抿了口,漫不经心地问:“郑局长知道这事儿不?” “就家里人知道。”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霜化了,在衣角洇出片湿,“知道的人多了,反而放不开手脚。 你放心,我不会给几位领导惹麻烦。” 李建国这才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郑局长插手。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市上的郑局长给牵的线,最开始梁金涛是要承包过去,现如今几经波折,改成了联合经营。 虽说事情最终敲定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梁金涛从中受了很多委屈。 这要是让郑局长知道了,很难保证他不会亲自来祖厉县跟县尊喝喝茶,聊聊天。 县里领导要是知道柳河乡还在裹足不前,肯定要发火。 “做得对。” 他把协议叠好,“你们稍等,我去给汪书记和陆乡长送过去。” 第294章 协议敲定 办公室里只剩梁金涛和邱富海时。 富海才笑着摇头:“你咋就笃定他会找咱们?” 梁金涛捏起烤在炉盘子上的肉夹馍,咬了口。 肥瘦相间的肉汁混着馍香,在舌尖散开:“元旦马上到了,再过四十几天就过年了,工人工资还没着落,年终福利想都不用想,乡上比咱们急。” 他望着窗外的河滩,“咱们现在就是及时雨,他们不能不接。” 水壶嘴喷着热气,发出“呜呜呜”的提示音, 邱富海起身把壶提到地上,盖了炉盖子,又说道:“邹师傅只要一过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梁金涛点头:“且先让孙乡长得意几天,咱们赶在元旦前出批新酒。” 二十分钟后,李建国回来了,手里的协议上多了两个红章。 汪书记和陆乡长都签了字。 “签吧。” 他把钢笔递过去,指尖有点抖,“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梁金涛在乙方栏写下名字,笔锋比平时重,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圈。 邱富海凑过来看,见协议里 “工人工资按月发放” 几个字加粗了,忍不住点头:“这下踏实了。” “踏实的在后头。” 李建国握着梁金涛的手,“酒厂还是公家的,对外得这么说。 但内里的事,你说了算——我这个厂长,给你搭台。” 梁金涛笑了:“搭台就够了,唱戏的活儿我来。” 他把协议揣进内兜,军大衣的口袋深,能护住这张薄薄的纸不被风刮走。 出了乡政府,风更硬了,卷着沙砾打在夏利车的玻璃上,“啪啪” 响。 邱富海发动汽车,引擎 “嗡嗡” 转着:“去酒厂?”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红黏土:“去。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得认认真真看看家底。” 药酒厂的铁门还是锈迹斑斑,但门柱上的 “安全生产” 标语被新刷了红漆,像点了两簇火苗。 早就接到乡上电话的副厂长正蹲在仓库门口抽烟,见车进来,赶紧掐了烟起身,棉袄上的烟灰簌簌往下掉:“梁老板,李乡长刚打电话了,说让我听你的。” 梁金涛跟邱富海往车间走,发酵罐上的灰厚得能写字,墙角的麻袋堆得歪歪扭扭,上面的 “肉苁蓉” 标签被潮气浸得发暗。 “把现在的配方拿来我看看。” 他回头时,眼里带着点审视。 副厂长的脸白了白,转身往办公室跑,帆布包在腰间颠得厉害。 那配方是孙乡长在时就沿用的,他一直没敢换。 等他把泛黄的纸页递过来,梁金涛扫了眼就笑了:“肉苁蓉 40 斤?邹师傅在时,可比这多一倍。” 副厂长的喉结动了动,没吭声。 “用不了几天,邹师傅就回来。” 梁金涛把配方折好塞进兜里,“你去通知工人,下午开始清仓库,陈药材挑出来,能用的留着,发霉的全处理掉。”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生成上的,就听邹师傅的。” 副厂长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风刮亮的灯:“邹师傅真要回来?” 他搓着手笑,“那可太好了!这段时间酿出来的酒,跟马尿似的,我都喝不下去。” “以后有好酒喝。”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脊梁挺得笔直,突然想起刚才在乡政府的事。 副厂长怕是以为自己要抢位置。 他故意开玩笑:“我就是个临时工,以后还得靠你这正式工多指点。” 副厂长果然松了口气,腰弯得更低了:“梁老板说笑了,您指哪我打哪。” 离开酒厂时,夕阳把黄河滩染成了金红色。 邱富海把车开得很慢,说:“去我家坐坐?沛夏说她海外亲戚到省城了,到时候你一定得见见。” 梁金涛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树,枝头的鸟巢在风中摇晃,却稳稳当当:“好啊,正好长长见识。” 从邱富海家出来,坐着最后一趟班车回家。 车驶出县城的时候,梁金涛摸了摸内兜——协议的边角硌着掌心,像块刚出炉的馍。 他发誓,现在的 “联合经营” 只是开始。 等酒厂的药酒卖进省城,卖向更远的地方,这 “临时工” 的身份,迟早要换成 “当家人”。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河滩的土腥味,却没那么冷了。 梁金涛想起邹师傅说的 “好酒得慢慢酿”,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那坛刚下窖的酒,现在看着普通,等开春了,总有醇香漫出来的那天。 班车刚过糜子滩乡的石桥,梁金涛就攥着帆布包下了车。 夕阳把河滩的红黏土烘成暖融融的赭色,风里却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细沙打过来。 他往邹师傅家的方向望了望。 巷口飘着炊烟,老匠人怕是正围着炉子喝热汤,这时候上门太唐突,还是改日再来。 摩托车停在供销社墙根,车座冻得能粘住手套。 梁金涛呵了口白气搓搓手,跨上去时,引擎 “突突” 的动静被风声揉碎了。 往四金龙乡去的土路结着薄冰,车把攥在手里发滑,军大衣前襟很快凝了层白霜,倒像披了件银铠甲。 “可算回来了。” 赵泰宁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提着准备倒掉的炉灰快步走出院门。 梁金涛刚进堂屋,就被一股煤烟混着羊肉汤的香气裹住。 铁炉上的砂锅咕嘟着,萝卜和羊肉在汤里翻涌。 “你爸前面还说你从县城回来肯定要进来。” 秀芬妈先往女婿手里塞了个热水袋,这才急忙开始盛饭。 梁金涛掏出协议时,纸页被冻得发脆。 赵泰宁戴上眼镜,手指在 “联合经营” 几个字上慢慢划:“这字签得扎实。” 他没多问,只是往梁金涛碗里添了两大块羊肉,“趁热吃,锅里还给你留着面。” 晚饭吃得急,梁金涛扒拉着羊肉面,听丈母娘絮叨小五九白天的趣事。 两碗羊肉汤下肚,浑身热乎乎的。 回到峡口村时,星星已经漫了满天。 梁金涛推着摩托车进院,赵秀芬打着手电筒从屋子里出来了。 “冻坏了吧。”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冻得像块冰,赶紧把他往屋里拽,“炕烧得热乎,快脱衣裳。” 第295章 柳河劲酒 1991 年 1 月 7 日的柳河乡。 元旦刚过的寒气还像块冻硬的铁板,死死贴在黄河滩上。 面包车驶过结着薄冰的土路时,车身被冻裂的车辙颠得直晃,后车厢里的纸箱发出 “咯吱” 轻响,像怕被这寒冬冻碎似的。 “慢点开,那瓶子金贵着呢。” 梁金涛从副驾回头,视线越过座椅缝隙盯着后车厢。 好几个纸箱并排码着,上面用毛笔写的 “轻放” 二字被寒气浸得发乌,边角还沾着从省城玻璃厂带回来的细沙。 张振铭握着方向盘笑,呵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凝成雾:“放心,我昨天在县城仓库搬的时候,比这颠多了。”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你看酒厂烟囱,烟冒得正欢,副厂长肯定在门口等着了。” 车刚停在药酒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副厂长就从传达室窜了出来。 他的棉袄敞着怀,领口沾着点煤灰,冻得发红的手里还攥着块擦桌布。 显然是听到车声,没顾上整理就跑出来了。 “梁老板!邱股长!张股长!”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抖,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后车厢,“这箱子里……是新家伙?” 邱富海解开麻绳时,副厂长的脖子往前伸了伸,像只被吸引的老麻雀。 纸箱一打开,他 “呀” 地低呼一声。 里面码着的玻璃瓶在晨光里泛着清透的光,一两装的圆滚滚的,像个胖乎乎的玉坠;二两装的瘦溜些,瓶颈系着红绸带,风一吹,绸带在瓶身上轻轻打旋。 瓶身上 “柳河劲酒” 三个烫金小字闪着光,底下 “枸杞苁蓉酒” 五个字秀气又清楚。 “这模样……” 副厂长的手悬在半空,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来,在棉袄上蹭了蹭,指节都蹭红了。 他这辈子在酒厂见的不是粗瓷坛就是绿玻璃罐,哪见过这么周正的瓶子? 拿起个一两装的对着太阳照,连瓶底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比供销社卖的橘子罐头瓶还俊!这红绸带一系,走亲戚送礼都能拿出手了。” 张振铭抱着胳膊在一旁笑:“上周在玻璃厂见样品时,我还说你们梁老板这是瞎折腾。现在一看,是比原来的包装强太多了。 你看这大小,揣兜里就能带走,赶集喝两盅多方便。” 他这话半是服软,半是真心。 当初梁金涛说要做小瓶,他算过账:小瓶比大瓶多花三成包装费,总觉得不划算。 可此刻看着红绸带在风里飘,突然觉得这钱花得值。 梁金涛指尖划过瓶身,冰凉的玻璃上还留着窑烧的余温。 这模样是他凭着记忆画的,让张振铭托省城关系订做的,比记忆里 “jin 酒” 的小瓶早了整整六年。 “当初跟你俩说的时候,邱哥还说‘喝酒就得大碗才痛快’。” 他转头看邱富海,对方正拿着个二两装的掂量。 邱富海闻言挠挠头:“我那不是没见过嘛。你看这瓶身,握在手里正好,比提着一斤装的好看多了。” 车间里早腾好了地方,邹师傅正蹲在发酵罐前看酒精度计,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酒糟。 见他们进来,老人直起身笑:“新瓶子来了?巧了,我这酒刚出窖,正好能装。” 他往粗瓷碗里舀了勺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碗里晃出细微波纹,“肉苁蓉用了三年生的,比上次的醇。” 灌酒时最是热闹。 老工人周师傅捏着软管往瓶里注酒,手腕轻轻一抖,酒液刚好齐瓶口,不多不少。 副厂长蹲在旁边贴标签,红绸带在他手里绕个圈,系出的蝴蝶结整整齐齐。 他平时贴大坛标签向来潦草,此刻却像在摆弄宝贝。 梁金涛和邱富海关箱时,特意垫了层软纸,怕路颠簸把瓶子碰坏。 张振铭扒着纸箱数数量,算盘打得噼啪响:“一两装的一盒 6 瓶,能卖 9 块;二两装的一盒 4 瓶,能卖 12 块。这比一斤装挣得多!” “这就是做小瓶的道理。” 梁金涛把箱盖盖好,“大坛十斤三十块,看着便宜,可老百姓买回去喝不完容易坏。 这小瓶,想喝就开一瓶,喝完再买,还能当礼品送。” 他想起前世工地里的工人下班后,揣瓶小酒回家的场景,“现在工人多,发了工资就想改善生活,这小瓶正合他们心意。” 邱富海突然想起什么:“上次孙乡长托人问酒的事,要不要给他留两盒?” 梁金涛系绳的手顿了顿:“留两盒普通的就行。这新包装,先给省城人民看看。” 他知道孙乡长要是见了这瓶子,保准又要掺和供应药材的事,不如先把市场铺开再说。 下午三点,1000 瓶酒终于装完,三十个纸箱在车间门口堆成小山。 邹师傅拎着两瓶一斤装的酒过来,往梁金涛手里塞:“这是我用十年酿配置的,路上冷,抿两口暖暖身子。” 往祖厉县汽车站赶时,面包车里面除了坐人的三位位置,其他地方堆得满满当当,车胎都压得沉了些。 张振铭把收音机开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歌声混着纸箱的轻响飘出来,倒有了点赶路的喜气。 到汽车站时,去省城的大巴刚要检票,三人抱着纸箱往车上跑,引得检票员直喊:“慢点!箱子里是啥宝贝?” 大巴驶出县城时,天已经擦黑。 梁金涛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黄河慢慢融进暮色里,滩涂的红黏土变成暗褐色。 邱富海在旁边数车票:“后天见林沛夏的亲戚,把样品给他瞅瞅,要是能进省城百货大楼,这酒就不愁卖了。” 张振铭从包里掏出油纸包的饼:“先垫垫,到省城找个饭馆吃热乎的。” 梁金涛咬了口饼,芝麻渣掉在腿上。 他摸出瓶一两装的酒,红绸带在指间绕了绕。 这瓶子比记忆里的更精致,毕竟是照着最好的样子做的。 寒风从车窗缝钻进来,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车窗外,远处省城的灯火像撒了满地的星星,一点点漫过来。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系着红绸带的小瓶子,要带着柳河乡的酒香,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第296章 免费赠饮 金城广场,晨光刚漫过伟人纪念像的基座,就被攒动的人流搅成了碎金。 梁金涛蹲在简易展台后整理红绸带。 三个小时前,他们刚把三十箱药酒从货运车上卸下来,此刻展台前的红布上,一两装、二两装的 “柳河劲酒” 正排得整整齐齐,红绸带在寒风里轻轻打着旋儿。 “真要全送?” 邱富海攥着刚写好的 “免费试饮” 木牌,指节发白。 他昨晚算了一夜账,这 1000 瓶酒光成本就够在县城买半间房,“咱们带的钱够回去的路费不?” 如果此刻手里有台大哥大的话,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马上给在家里看孩子的林沛夏打去电话,告诉妻子,你认的弟弟昨晚上被你的海外亲戚给洗脑了。 梁金涛没抬头,正把邹师傅手写的 “枸杞苁蓉酒” 说明书贴在展板上。 看见张振铭走过来了,就说道:“张哥,给你的朋友们留 300 瓶,剩下的 600 多瓶,今天全送出去。” 张振铭暗暗松了一口气。 300瓶,十几号人,算下来每个人勉强可以拿到二十几瓶,作为前期的市场推广够用了。 距离临时展示区不远的广场东侧。 林沛夏的海外亲戚正站在报栏前看报纸,驼色羊绒大衣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慢悠悠扫过 “经济开发区建设” 的头条。 那是陈景明,林沛夏母亲同父异母姐妹妹的孩子,在狮子城做了二十多年药材生意。 三个月前他从螺壶口岸入境时,海关的申报单上写着 “考察投资环境”,身后跟着两个拎着公文包的助理。 这三个月他没闲着:在鹏城蛇口看了罐头厂流水线,厂长陪着他在车间走了三个小时,手里的保温杯一直没离手。 去沪市雨花台路考察百货商场,区陪同的副市长特意让柜台摆上刚到的进口巧克力。 上周在长安见药材商,对方把秦岭深山采的野山参摆成排,红木托盘上垫着黄绸布。 可他始终没松口投资,直到林沛夏两天前再次打来电话,提起“祖厉县四十八军户乡有个年轻人在盘活老药酒厂”。 昨晚上在金城饭店宴请姐夫邱富海一行三人,正式跟梁金涛见面了。 席间,他在心里暗暗地把梁金涛跟自己在香江认识的梁氏集团的掌舵人做了比较。 如果陈景明知道邱富海把梁金涛突发奇想,免费赠送药酒的责任归咎于自己,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梁先生的想法很大胆。” 陈景明走过来时,皮鞋踩在冻硬的水泥地上没出声。 他拿起一瓶二两装的药酒,指尖在烫金的 “柳河劲酒” 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一直跟在身后两步剧烈的助理看见后,眼皮微跳。 这动作老板在鹏城的罐头厂、在沪市的百货大楼都做过,当时敲的不是进口生产线的铭牌,就是市领导颇为自豪的进口产品。 “我在狮子城见过的多数商家,都想着‘先挣钱再扬名’,你却反着来。” 梁金涛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说道:“陈先生,这酒是老方子酿的,但没人知道。 与其在柜台里落灰,不如让老百姓先尝。 只要有人说‘好’,就不愁卖。” 他指了指广场上晨练的老人,“您看那些大爷大妈,他们要是觉得酒好,能跟十个邻居说;年轻人喝着不错,能带到单位去。 这比在报纸上登广告管用。” 陈景明没说话,只是把酒瓶递给身后的助理。 助理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量杯,倒出半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极细的药香,是肉苁蓉和枸杞发酵后的绵甜。 他这才看向张振铭:“张先生在省城有不少的生意伙伴,觉得这法子可行?” 张振铭搓了搓手,眼里还有点犹豫,却硬着头皮点头:“金涛这小子做事稳当。他说送,肯定算过账。 只要大家伙认可这酒好喝,送出去的早晚会挣回来。” 其实他昨晚还在跟邱富海嘀咕 “会不会赔本”,但此刻看着梁金涛眼里的亮,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相信这家伙一次。 九点整,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穿军大衣的老人拎着鸟笼经过,看见“免费试饮”的木牌,停住了脚。 骑着自行车的姑娘捏着车把回头,麻花辫随着动作甩动。 卖糖葫芦的小贩把插满红果的草靶往展台边一戳,笑着问:“能给我尝一口不?” 梁金涛亲自给第一位试饮的老人倒酒。 老人抿了一口,眉头先皱了皱,随即舒展开:“这酒绵和,后味带点甜,比我自己泡的枸杞酒顺。” 他把空杯递回来,“小伙子,能再给我老伴带一瓶不?她总说腰冷。” “大爷,每人限领一瓶,您要是觉得好,就帮我们宣传宣传,20号左右您在西站、小西湖、西关十字还有广场这几个地方名叫‘便民超市’里就可以买到。” 不得不说,张振铭这家伙人在小小的县城,触角却伸到了省内以及省外的各个地方。 “便民超市”就是他在省城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模仿沿海开放城市开起来的百货超市。 邱富海递过一瓶一两装的,红绸带在老人手里绕了两圈,像得了个宝贝。 消息传开后,展台前很快排起了队。 陈景明的助理想维持秩序,却被他拦住了:“让他们去,越热闹越好。” 他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穿蓝工装的工人举着酒瓶跟同伴说笑,看着抱着孩子的母亲小心地抿了一口,就急忙去免费领取的那里排队了。 这些场景他在狮子城的超市见过,只是那里的人更习惯买包装精美的进口货,很少为一瓶本地酒排队。 “陈先生,昨晚您说,三个月前在蛇口考察时,那边的厂长说‘市场得靠抢’。” 梁金涛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贴的说明书。 “我承认自己暂时还抢不过进口货,那就只能先让老百姓尝——尝过了,自然知道‘柳河劲酒’到底好不好。” 第297章 含金量颇高的名片 陈景明笑了笑。 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排队的人群里。 有个穿棉服的中年人正拿着酒瓶看标签,口袋里露出半截 “金城日报” 的记者证。 他突然笑了:“梁先生这哪是送酒,是在请‘活广告’。” 他想起在沪市雨花台路,陪同的副市长说 “要让老百姓认国产货,得先让他们觉得‘体面’”。 此刻这系着红绸带的小瓶酒,正透着股让人愿意炫耀的体面。 不到中午,展台前的纸箱就空了大半。 有个开小卖部的老板挤过来对老板模样的张振铭说道:“老板,我明天能进点货不?我加一毛卖都行。” 直接连进价是多少都不问。 还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盯着气度儒雅的陈景明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凑过来,最后找到时不时跟陈景明说话的邱富海,递来张名片:“我是省外贸的,要是这酒能通过质检,我们能帮你们卖到沿海去。” 邱富海接过名片,目光找到梁金涛,准备让这位自称省外贸的干部去找主事人。 可是看到他正在给几个小老板模样的人交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笑对戴眼镜的年轻人说道:“感谢领导对我们产品的信任,回去后我们马上召集相关人员开会讨论,一旦有结果我会马上亲自给领导打电话汇报。” 一声声“领导”,让才工作时间不久的年轻人极为受用的同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柳河劲酒”人对待机会的态度。 人群渐渐散去后。 邱富海蹲在地上数剩下的酒瓶,突然猛拍大腿,惨叫一声说道:“还剩 87 瓶!真送出去 500 多瓶!” 张振铭则被几个生意伙伴围住了。 昨晚就尝到柳河劲酒妙处的他们,哪里肯满足每人仅仅只分到二十来瓶的量,一窝蜂地找过来围追堵截,连声催着让张股长给个准话, 啥时候能拿到货。 陈景明看着被市民举在手里的红绸带酒瓶,像看着无数个小灯笼在广场上晃动。 他想起三个月来见过的那些接待:鹏城的海鲜宴、沪市的西餐、长安的羊肉泡馍,都没此刻这场景让他心动。 “梁先生,” 他从助理手里拿过公文包,掏出一张含金量颇高的名片说道,“这是我的私人电话。等你需要扩大生产,或者想把酒卖到海外去的时候,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梁金涛接过名片时,指尖有点抖。 既有这一世第一次接触黄金名片的感慨,也有意识到自己被陈景明认可的激动。 名片上的金色字体印着 “狮子城景明贸易公司”,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药材 logo。 他突然想起在柳河乡时,邹师傅说 “好酒得有好路子”。 现在这路子,正铺到了眼前。 夕阳把广场染成暖橘色时,他们收拾展台准备离开。 卖糖葫芦的小贩追上来,塞给梁金涛两串糖葫芦:“明天我还来,要是有货,给我留十瓶!” 邱富海跟张振铭这两位最像小老板的股级干部扛着折叠起来的空纸箱,哼起了不成调的歌,迎着寒气大步朝住的旅店方向走。 陈景明站在伟人纪念像下,看着那三个身影往公交站走——梁金涛的军大衣后摆沾着红绸带的线头,邱富海的空纸箱在风里晃,张振铭正回头跟他们说着什么。 助理递过来考察报告,他却没接:“不用写了,柳河乡这个项目,我投。” 另外一个助理嘴巴动了动,想说“这是因为林小姐的关系吗”。 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却没有说出来。 这时。 将考察报告收进真皮公文包里的助理小声提醒道:“董事长,请恕我多嘴,您似乎忘记了在香江答应梁氏集团董事长梁家旺先生的事。” 陈景明最后看了一眼挤上公交车的梁金涛。 转身朝站在远处的市政府官员那里走去。 一边走一边笑说道:“算上昨天晚上那顿饭,还有今天上午这一次,我跟梁董事长的这个侄子接触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个小时。 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以轻易地下结论呢?” 那个之前想说什么,到没有说出口的助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陈景明。 鼓足勇气说道:“董事长,可是您......可是您刚才亲口告诉我们,您要投柳河劲酒。 并且还......并且还给了梁金涛您的私人电话号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自从三个多月前踏上这片土地,您一路走走看看,亲自送出去的名片不会超过五张。 这份礼遇,就连您姐夫,邱先生都没有。” “确切地说,是四张,”陈景明笑了笑,“算上刚才给梁金涛的那一张在内。 接下来,就看他怎么给我回复了。 不过,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是,梁金涛今送出去的 600 瓶酒,早晚会变成 6000 瓶、60000 瓶的订单。 而柳河乡药酒厂的酒香,要顺着这省城的风,飘得越来越远了。 作为我来说,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拿到柳河劲酒在海外销售的全权代理资格。” 寒风卷着残阳掠过广场,报栏里的报纸被吹得哗哗响。 因为这几天陪同考察的市政府官员已经快步迎了过来,两个助理也就不再说什么,像在狮子城时候的那样,寸步不离地跟随在董事长左右两旁。 “杨市长,真是不好意思,昨晚上那么晚了还给您打电话,请您出面协调今天展台的事情。” 走到距离迎面而来的市政府领导五六米处的时候。 陈景明首先伸出右手,并且带着歉意地说道。 “陈董事长,说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杨副市长笑着握紧陈景明的右手,轻轻晃了晃,说道,“只要能促成您在我们这里的投资,哪怕比昨晚上还要晚一些,我到会立刻部署下去。” 陈景明笑了笑。 松开手后看了一眼跟在杨副市长身后的秘书拿在手里的二两装的“柳河劲酒”,笑问道:“请恕我冒昧,您尝过之后,觉得这瓶来自小地方的保健酒怎么样?” 第298章 优先代理权 金城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 “悦来旅店” 的二楼房间。 窗台上的冰棱正一点点化成水,顺着墙根洇出浅痕。 梁金涛刚把最后一条红绸带塞进帆布包,就听见楼下传来老板的吆喝:“梁老板,有人找!” 邱富海正对着镜子摘围巾,闻言回头笑说道:“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张振铭则摸出电子计算器,指尖在按键上顿了顿——他刚算完赠饮的成本,心里还嘀咕着啥时候能回本。 楼下大堂里,两位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柜台前。 年长些的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皮鞋擦得锃亮;年轻的捧着个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墙上“柳河劲酒”的宣传单。 那是梁金涛以送给旅店老板五瓶一两装的柳河劲酒为代价才上墙的。 “您就是梁金涛先生?” 年长的男人递过名片,指尖在 “金城恒通商贸” 几个字上敲了敲,“我叫王建军,才开始做酒水批发生意时间不长,刚才在广场尝了您的酒,这品质,在省城肯定能卖爆。” 年轻的立刻接话:“我们在城关、安宁、西固这三个地方有六个烟酒专柜,要是能代理‘柳河劲酒’,保证每月销两千瓶,分成给您按七三成。 您七我们三,比给其他厂家的都高。” 他把笔记本往前推,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销售点,红笔圈着 “日客流量超千” 的专柜。 梁金涛请他们上楼谈,楼梯的木扶手积着薄灰,踩上去 “咯吱” 响。 进了房间,王建军才发现屋里堆着空纸箱,墙角还放着没喝完的茶水。 他原以为能酿出这等好酒的老板,得住带地毯的宾馆,没想到这么朴素。 “实不相瞒,” 王建军打开公文包,掏出份代理协议,“我们刚跟解放路的‘惠民超市’谈好,要是能拿到代理权,下周就能上货架。 这是预付款五千,您先拿着。” 他把信封往桌上推,厚度看得邱富海眼都直了。 张振铭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梁金涛会意,把信封推了回去:“王老板的诚意我心领了,但这代理的事,得先紧着张哥的朋友。” 他指了指张振铭,“来之前我们就说好,相同条件下,他在省城的生意伙伴有优先权。” 王建军的眉头皱了皱:“张老板的朋友?是做哪行的?能有我们的渠道广?” 年轻的也急了:“梁老板,我们能让酒进百货大楼!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 “渠道再广,也得讲规矩。” 梁金涛拿起桌上的 “柳河劲酒”,红绸带在指尖绕了圈,“我跟张哥从柳河乡一路搭伙过来,他帮我联系玻璃厂、跑运输,早就说好了代理的事优先他的朋友。 今天要是为了高分成变卦,往后谁还信我?” 张振铭心里暖烘烘的。 他从一位朋友口中得知,这个王建军别看入行时间段,但因为背靠大树,摊子铺的很快,渠道确实厉害,但梁金涛这话,比五千块预付款更让他踏实。 “王老板,不是信不过您,”他递过杯热水,“我那朋友也是省城人,家里做小生意有些年头了,他名下的商店,虽不如百货大楼大,但都是街坊常去的地方,先在下面铺开,往后再跟您合作也不迟。” 王建军看了一眼张振铭,又盯着梁金涛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是我急了。” 他把协议收起来,却没立刻走,反而掏出张新名片:“这是我私人电话,要是您朋友那边没谈拢,随时找我。” 梁金涛急忙拿出写有自己BB机号码的纸张,双手递了过去。 年轻的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邱富海家里的座机号码,一边嘟囔着 “可别让好酒埋没了”。 送完人回来,邱富海才拍大腿:“五千块啊!你就这么推了?” 梁金涛正往包里塞协议,头也不抬:“钱能再挣,信誉没了,往后谁还敢跟咱们搭伙?” 他瞥了眼张振铭,“张哥,面子给你朋友给足了,接下来就看他的表现了。” “这个点都没来,说明这小子肯定也知道有人会跟他争这个代理权。” 张振铭笑着点燃香烟,“他要是知道你把代理让给他,以后还不得甩开膀子死命地干。” 午后三点,三人空着手往汽车站走。 原本想把折叠起来的纸箱子都带回去,可是问过货运价格后,三人选择了放弃。 从旅店拉到汽车站的运费,都够买它们了。 于是梁金涛再次以五瓶“柳河劲酒”为代价,换取了旅店老板同意把那些纸箱子暂时存放在他维修的客房里。 金城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路过广场时,还能看见几个市民举着 “柳河劲酒” 的空瓶在聊天,卖糖葫芦的小贩老远就朝他们摆手:“明天来送货不?我预订十瓶!” 班车驶离省城时,窗外的高楼渐渐变成矮房,最后只剩连绵的黄土坡。 梁金涛靠在窗边打盹,梦里全是红绸带——有的系在酒瓶上,有的系在收购站的药材麻袋上,还有的系在柳河乡药酒厂的门把手上。 “到铜都了。” 邱富海推醒他时,天已经擦黑。 车站停车场里,他的夏利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车顶上积了层薄雪。 “先送你回峡口村,今晚上在你老张宿舍对付一宿,明早上就回家。” 他发动汽车,暖气 “呼呼” 地吹出来,带着股淡淡的酒糟味——那是昨天拉酒箱时沾的。 车驶出城区时,梁金涛突然指着窗外笑:“你看,那片滩涂跟柳河乡的一样,红黏土冻得发硬。” 邱富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滩上的枯草被风吹得贴在地上,像谁铺了层黄毯子。 到峡口村口时,星星已经缀满了天。 六妈廖凤英陪着赵秀芬在院门外等,头顶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锅里炖着羊肉汤。邱哥,你跟张股长,吃过了再走吧?” 赵秀芬接过梁金涛的帆布包, 想去碰他冻红的耳朵的指尖缩回来,脸色微红地对打着方向盘掉头的邱富海说道。 第299章 这小子能成大事 邱富海想说“不了,天太晚了”。 没料到张振铭不等车头掉好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一边闷头往家里走,一边问道:“孩子睡着了没有?我是又冻又饿,六妈、秀芬妹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进了梁金涛家的厨房里,铁炉里的煤块正 “噼啪” 燃着,火星子偶尔窜到炉口,又被暖空气裹着落回去。 六妈廖凤英把粗瓷盆往桌上一搁,羊肉汤的香气立刻漫了满室 —— 萝卜在汤里浮着,皮肉分明的羊肉颤巍巍的,撒上的蒜苗绿得发亮。 “快坐,刚从灶上端下来的。” 她给邱富海递过蓝花碗,又往张振铭手里塞了双竹筷,“路上冻坏了吧?这汤里搁了生姜,喝着能暖到骨头缝里。” 张振铭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过碗就舀了一大勺,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六妈这手艺,比省城饭馆的大师傅强!” 他夹起块炖得酥烂的羊肉,在嘴边吹了吹就塞进嘴里,“小五九呢?咋没听见他哭闹?” “刚哄睡着。”赵秀芬正给梁金涛拍掉军大衣上的雪粒子,闻言回头笑,“抱着林姐送的那只布老虎玩了半天,眼皮打架了才肯睡。” 她把大衣挂在灶房的铁钩上,那里离炉火近,能烤干沾着的雪水,“你们去省城卖酒,人家们爱喝不?” “爱喝!” 邱富海刚喝了口汤,喉结动了动,“有个开超市的老板追着问代理,金涛没答应,说要先听听老张的朋友什么意思。” 他往张振铭那边扬了扬下巴,“你这朋友可得上点心,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张振铭啃着羊骨头,含糊道:“他敢不上心?明儿一早就给他打电话。要是磨磨蹭蹭,我直接让金涛联系王建军——人家财大气粗,可是拍着胸脯说能进百货大楼。” 他把骨头往桌上一放,筷子在汤盆里捞着肉,“不过话说回来,金涛你是真沉得住气,五千块预付款说推就推了。” 梁金涛喝着汤,暖意在胃里慢慢散开:“咱做事得讲规矩。当初说好你朋友有优先权,不能因为钱多就变卦。 再说,张哥你帮我联系玻璃厂、跑运输,这点情分比五千块金贵。” 他往邱富海碗里夹了块肉,“六妈,这羊肉炖得真烂,比秀芬炖的强。” 赵秀芬去堂屋看睡着的孩子了,正回来,听见了,隔着门笑骂:“你爱吃六妈做的,往后天天让六妈给你做!” 进来后,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像刚蒸好的枣馍。 六妈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天天来给你们炖。” 她看着满桌的年轻人,突然想起刚嫁过来时,梁家连顿像样的肉都吃不起,如今日子过成这样,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吃完汤,张振铭摸出烟盒,给邱富海和梁金涛各递了一根。 烟圈在暖空气里打着旋,他突然说:“我那朋友的‘便民超市’,在省城有不少分店,要是能把‘柳河劲酒’摆上去,一个月卖两千瓶没问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跟他说好了,分成按二八 —— 咱八他二,比王建军提出的条件好。” 邱富海刚要接话,窗外传来 “汪汪” 的狗叫声。 梁金涛起身掀开窗帘,看见院门外的老槐树下,渐渐有了血迹,像铺了层银霜。 于是说道:“看样子要下雪了,邱哥、张哥,你俩回吧,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赵秀芬早把梁金涛的帆布包收拾好,还往里面塞了袋炸油饼:“今天下午才炸的,邱哥、张股长你们别嫌弃。” 六妈送出来说道:“哪天想喝我炖的羊肉汤就过来,保证让你们吃得饱饱的。” 车刚驶出峡口村,邱富海就踩了刹车。 车灯照在前面的土路上,结了冰的路面泛着白光,像条冻住的河。 “这天没法开了。” 他揉了揉眉心,“老张,今晚去你宿舍挤一晚?” 张振铭正拿着油饼吃,闻言点头:“早该这样。我宿舍的土炕睡俩人绰绰有余,我走之前叮嘱新来的小黄让他把炉子照看着,别让火灭了。” 他往车窗外看了眼,雪粒子打在玻璃上 “沙沙” 响,“明儿天一亮再走,安全。” 梁金涛在路边看着他们的车拐向吊桥方向,才转身往家走。 雪落在他的军大衣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盐。 赵秀芬还在院子里等,手里举着手电筒,见他回来了就问道:“邱哥他们走了?” “嗯,这会儿应该过吊桥了。” 梁金涛攥了攥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被她捂在掌心,“我估摸着邱哥会住到张哥那,明早上看路况再决定回不回县里” 。 “邱哥说你在省城送把酒都送人了,这下要亏不少钱吧?” 赵秀芬终于说出了她担心了好长时间的问题。 “亏不了。” 梁金涛捏了捏她的手,“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给的名片——还在贴身的口袋里,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从内兜掏出陈景明的名片,灯光下,金色的字体闪着柔和的光。 虽然非常肯定“柳河劲酒”绝对会走出国门,但还是笑问赵秀芬:“媳妇,你说这酒,将来真能卖到海外去不?” 赵秀芬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碰名片上的 “狮子城” 字样,微笑着说道:“只要你想,就能。” 她把名片放进梁金涛的钱夹里,“就像你盖房子,说要提前五天完工,就真的做到了。” 夏利车往北川湾收购站走时,张振铭对着车窗抽烟。 烟圈在暖气里打旋,他突然说:“金涛这小子,能成大事。” 邱富海握着方向盘笑:“当初他说要做小瓶酒,你还说他瞎折腾。” “此一时彼一时。” 张振铭弹了弹烟灰,“他心里装着事,也装着人——就冲他今儿推了王建军这种级别的批发商,这份气魄我自愧不如。” 车过四金龙乡时,张振铭下车放水。 邱富海随手拍了一下他的帆布包,包里的电子计算器 “滴滴滴” 响了几声。 “明儿我就打电话给我朋友听听他啥想法,” 张振铭提着裤子钻进车里,“如果他支支吾吾,不肯拿出诚意,就让金涛联系王建军!” 第300章 必须得亲眼看看 天刚蒙蒙亮,峡口村的草垛上还结着层雪霜,像撒了把碎盐。 梁金涛蹲在收购站的简易木棚下,正把废铁、塑料瓶等物分门别类地装进麻袋。 最近收的废品堆了半院子,他准备趁这两天天气晴朗雇车送到北川湾乡收购站。 承包药酒厂、定做小酒瓶、去省城赠酒这一连串事下来,手里的钱都投进了酒厂,买小四轮的计划只能往后挪了。 “哗啦 ——” 麻袋摩擦的声响里,突然掺进棉鞋踩雪的 “咯吱” 声。 梁金涛扭头,就见老父亲梁福海背着双手站在收购站门口,军大衣的领口沾着霜,像落了圈白胡子。 老人没像往常那样问 “啥时候卖废品”,进来后只是蹲在木棚门槛上,掏出旱烟袋在冻硬的地上磕了磕。 烟锅子里的烟灰簌簌落在雪上,半天没开腔。 “爸,冻手不?” 梁金涛直起腰,从怀里掏出块烤洋芋——是赵秀芬早上塞给他的,还带着体温。 他把洋芋塞到父亲手里,就开始生火。 梁福海咬了口洋芋,淀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才慢悠悠开口:“那柳河乡的酒厂,你到底投了多少?” 他没看儿子,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复兴渠,渠水结着薄冰,映出灰蒙蒙的天,“我听你六爸说,张振铭跟他唠嗑时说,光买那些小瓶子就花了不少;前几天你们去省城,带去的药酒一瓶没剩,全送了人?” 梁金涛心里一暖。 老父亲这辈子话少,可家里谁的事都装在心上。 该出手时绝不含糊。 他用袖子擦了擦沾着铁锈的手,指尖在麻袋上蹭了蹭:“没多少,都是该花的。瓶子是长远的本钱,送酒是为了让省城人知道咱的‘柳河劲酒’。 邹师傅说了,赶在年前能正式生产的话,光一个正月就能回本。” “邹师傅还没去呢。” 梁福海突然抬头,眼里的红血丝看得真切——准是昨晚没睡好。 他往儿子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股执拗,“我昨天去四金龙乡供销社,找你老丈人说了会话。 他也在为你的事揪心,没瞒我,说那酒厂荒了快大半年,发酵罐上都长霉了,墙角堆的药材能闻见霉味。 金涛,那钱是你盖房子剩下的,还有收废品、倒腾药材一分一厘攒下的,真要是扔进去打了水漂……” 话没说完,却像块冷硬的土块,砸得梁金涛心口发沉。 他知道父亲不是不信他,是怕他摔得太疼。 就像小时候他非要学凫水,父亲嘴上骂 “小心淹死你”,却脱了衣服跟着下了水,眼睛一直盯着抓着塑料桶兴奋不已的小儿子。 “爸,要不你去看看?” 梁金涛提议说道。 梁福海捏着没吃完的洋芋,指尖在粗糙的皮上划着圈:“去看看也行。我不放心你把钱投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往收购站里瞅,“这站里没人盯着能行?天气冷了,过来交废品的反而多起来了。 虽然不比药材能挣钱,但好歹只要门开着,每天多少有个进项,能给你贴补一些。” “有韦小强呢,这家伙半年时间也锻炼出来了。” 梁金涛笑说道。 梁福海摇头说道:“让他过来看着也行。 另外,让你八爸也盯着点,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梁金涛笑说道:“爸,要去就都过去看看,让我六爸六妈还有八爸他们都看看我承办的药酒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父子俩正说着话就看见又有人来了。 梁金涛抬声说道:“韦小强!正好你来,跟你说件事!” 韦小强边吃边快步走过来,问候了一声姨夫,一屁股坐到一捆废纸上面问道:“哥,咋了?” “我明儿要带几位老人去柳河乡酒厂,收购站你盯着。” 梁金涛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拿不准的药材,先记着账,等我回来再看。” 韦小强一听是这事,立刻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吧哥!我把账本都理清楚了,保证错不了。” 正说着,六爸梁福圭扛着扫帚过来了。 他每天早上都来收购站帮忙扫院子。 “你们爷俩蹲这儿唠啥?” 他把扫帚往墙根一靠,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刚听韦小强说要去酒厂?带上我!我倒要看看,能让金涛把盖房钱投进去的地方,到底长啥样。” 八爸梁福朝也背着蓝布包来了,包里的算盘珠子 “哗啦” 响。 “我也去。”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我得算算账,投入多少,啥时候能回本,心里得有个数。” 赵秀芬抱着小五九来送早饭时,正好听见这话。 她把装着油饼的篮子往木桌上一放,笑着说:“爸,六爸,八爸,要去就明儿去,让金涛找辆面包车。” “我也去!” 六妈廖凤英从门口探进头,手里还攥着给小五九做的虎头鞋鞋底,“我倒要看看那酒厂的灶房能不能烧火,别让金涛吃冷饭。” 可临到傍晚,六妈却变了卦。 她抱着小五九坐在炕沿上,摸了摸孩子冻得红扑扑的脸蛋:“我不去了。小虎和小丫刚退烧,离不开人;小五九也小,经不起车颠。 秀芬,你跟他们去,到了那边帮着看看,要是灶房能开火,就给老人们做顿热乎饭。” 赵秀芬给孩子裹紧小被子:“六妈放心,明天去的时候我带上热水壶,一路上至少有热水喝。” 第二天一早,面包车准时停在峡口村口。 王师傅正给车胎打气,见人来了就笑:“这阵仗,是去走亲戚?” 梁金涛往车座上垫了层麦草:“比走亲戚重要——带家里人看我的新营生。” 老父亲梁福海穿着军大衣,袖口别着块蓝布帕子;六爸揣着个搪瓷缸,说是 “到了酒厂渴了能喝水”;八爸的蓝布包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里面除了算盘,还有他连夜画的 “成本核算表”;大哥梁河涛和二哥一人扛着一把铁锨一人提着一把洋镐,说是 “万一路上车陷进沟里,能挖泥”。 赵秀芬提着两个热水瓶,瓶身还包裹着围巾。 第301章 家人齐上阵 面包车驶出峡口村,过吊桥走了没多长时间,就见四金龙乡的路口站着俩身影。 赵泰宁背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给外孙带的小棉鞋和体温计;秀芬妈拎着个竹篮,盖着块蓝布,掀开一角能看见油饼和煮鸡蛋。 “可算来了!” 赵泰宁往车里钻时,棉鞋上的雪蹭在了踏板上,“我跟你爸一个心思,不亲眼看看酒厂,这觉都睡不踏实。” 他往梁金涛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你郑叔昨天还打电话问你承包药酒厂的事呢,说要是有什么困难让你别瞒着他,他出面帮你协调。” “爸,您放心。” 梁金涛接过丈母娘递过来的煮鸡蛋,笑说道,“我心里有数。” 面包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十个人挤在里面,膝盖碰着膝盖,却没人喊挤。 得亏这个时候不查超载,更没有醉驾酒驾一说。 梁福海和赵泰宁凑在一块儿,俩亲家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光,比划着酒厂可能的样子;六爸和八爸则在小声嘀咕,算着 “雇几个工人合适”“药材从哪儿进更便宜”。 秀芬妈跟秀芬坐在一起,母女脸小声说着小五九的趣事。 梁金涛看着满车的亲人,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就算酒厂真是个烂摊子,有这些人在,他也能一点点拾掇好。 就像家门口那棵老槐树,去年遭了虫灾,谁都以为活不成了,开春不照样冒出新绿? “王师傅,开快点。” 梁金涛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争取晌午前到酒厂,让老人们看看咱的发酵罐——虽然现在有点旧,将来肯定能酿出好酒。” 王师傅笑着打方向盘:“放心!这路我熟,保证准时到。” 面包车挨着祖厉县城开过去的时候,车窗外的雪霜渐渐化了,露出底下的红黏土,像块刚醒的面团。 面包车刚拐过山坳,柳河乡药酒厂的烟囱就撞进了眼里——砖缝里嵌着枯草,冒出的青烟歪歪扭扭,像条被冻僵的蛇。 副厂长带着三个穿中山装的人站在铁门旁,见了车就迎上来,手里的搪瓷缸在冻红的手里晃悠:“梁老板!一路上顺利着呢吧!” 梁金涛先扶老父亲下车。 梁福海的棉鞋刚踩上酒厂的水泥地,就往车间方向瞅。 发酵罐的铁皮锈成了褐红色,罐口的红布烂了个洞,被风吹得像面破旗;墙角的麻袋堆得东倒西歪,露出的药材沾着黑灰。 最扎眼的是门前的土路,车辙里结着冰,深的地方能没过脚踝。 “这…… 这就是你说的酒厂?” 梁福海的声音有点抖,他原以为再差也能有个像样的院子,没成想连村里的打谷场都不如。 赵泰宁跟着下车,手指在铁门上的锈迹里划了划,眉头拧成了疙瘩:“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刷了新漆,这才多长时间啊就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六爸梁福圭没说话,径直往传达室走。 他看见墙角堆着几把竹子扫帚,杆上的漆都掉光了,却还能用。 “老八,搭把手!” 他扛起两把扫帚往车间去,“先把罐上的灰扫一扫,看着也舒坦点。” 八爸梁福朝赶紧跟上,蓝布包里的算盘暂时用不上,先当 “运灰工具”。 梁河涛和梁金水更实在,从面包车里拎出铁锨洋镐:“这路得垫垫,不然开春化冻,车都开不进来。” 哥俩往路边的沙堆走,铁锨插进沙土的 “噗嗤” 声,倒给这冷清的厂子添了点生气。 “秀芬,跟妈去食堂看看。” 秀芬妈拉着女儿的手,往厂区深处走。 远远看见两个女职工正站在灶台前发呆,见了她们就站起来,围裙上沾着面疙瘩:“食堂的水缸冻裂了,正愁没水烧。” 秀芬妈往竹篮里掏油饼:“先吃点垫垫,我们帮你们抬水去。” 副厂长站在原地,脸像被冻红的萝卜。 他往车间喊:“都愣着干啥!等着梁老板的家人给你喂饭吃吗?” 十一二个今天到岗的员工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有搓着手不知所措的,有赶紧去找工具的。 “梁老板,这哪好意思……” 副厂长搓着手上的老茧,声音都发虚。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 梁金涛往他手里塞了个煮鸡蛋,“你带人去把邹师傅要用的发酵罐擦出来,其他的不用管。” 老人们扫地的动作不快,却扫得仔细。 梁福海的旱烟袋挂在脖子上,烟灰随着动作往下掉。 他扫到发酵罐旁,突然停住。 罐底的缝隙里塞着枯草,他蹲下身,用手指一根根往外抠:“这底下得清干净,不然存水,罐底该锈穿了。” 赵泰宁跟着蹲下来,俩亲家像拾掇自家炕头似的,连砖缝里的灰都没放过。 中午饿了,众人就坐在食堂里面的长条凳上,啃秀芬妈带来的油饼。 渴了就喝用食堂的大灶煮出来的糖茶水。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暖,厂区里渐渐热闹起来。 员工们跟着梁河涛梁金水垫路,沙砾和碎砖填进车辙,路面一点点平整起来。 女职工们在食堂擦洗灶台,黑烟垢被热水泡软,擦出底下的白瓷砖。 梁金涛和副厂长核对药材清单,八爸的算盘 “噼啪” 响,算着 “清理费能省多少”。 等日头偏西时,厂子像换了个模样。 发酵罐上的灰被扫干净,露出铁皮的原色;门前的土路垫得平平整整,能走车了;食堂的烟囱重新冒出青烟,飘着冰糖姜茶的味。 连仓库里面的麻袋都被码得整整齐齐,标签朝外。 梁福海站在车间门口,摸了摸发酵罐的铁皮,突然笑了:“这罐底子是好的,除锈上漆就能用。” 赵泰宁掏出纸烟,给梁福海和梁福圭各散了一支:“我看行。只要人上心,烂摊子也能盘活。” 副厂长看着焕然一新的厂区,眼眶有点红:“梁老板,我跟员工们说好了,明天一早就把剩下的杂草除了,再去供销社买桶漆,把门窗刷一遍。” 返程时,面包车的后备箱多了些废铁丝、旧麻袋。 都是老人们收拾出来的 “能用的东西”。 老父亲靠在椅背上打盹,即便睡着了,心里的愁绪依旧还是表现在了脸上。 坐在最后面的赵泰宁和梁福圭、梁福朝低声说个不停,维修厂区的计划已经排到了年后。 第302章 不是不想回来 1991年1月末的祖厉县,寒风像把钝刀子,割在人脸颊上生疼。 县城主街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铅灰色的天上划着疏朗的线,路灯杆上绑着的红绸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是为迎接陈景明一行特意挂的。 下午三点,两辆黑色轿车驶进县城。 前头是县招待所的引路车,车顶上的小红旗在寒风里抖个不停。 陈景明坐在后座,驼色羊绒大衣搭在臂弯里,指尖轻轻敲着膝盖。 车窗外,铜都市和祖厉县的干部正站在招待所门口等候,棉帽檐上结着霜,却没人敢搓手跺脚,都笔直地站着,像两排落满雪的树。 “陈董事长,一路辛苦。” 祖厉县县长抢上前拉开车门,棉手套上的绒毛蹭到车门框,“房间都准备好了,朝南,暖气烧得足。” 陈景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招待所门口的电子屏 ——“热烈欢迎狮子城景明贸易公司陈景明董事长考察指导”。 红底黄字在阴天里格外扎眼。 随行的铜都市外事办主任紧跟着汇报:“晚餐定在招待所食堂,特意请了省城的师傅,做了您爱吃的淮扬菜,也备了咱本地的手抓羊肉。” 陈景明的助理接过行李箱,低声说:“董事长,晚上七点的欢迎宴,市县两级领导都出席。” 他“嗯”了一声,脚步没停——他注意到食堂窗口飘出的蒸汽里,混着羊肉的膻香,像极了小时候在南洋唐人街闻到的味道。 欢迎宴上,圆桌中间摆着个青瓷大盘,手抓羊肉堆得像座小山,油光锃亮。 县长亲自给陈景明递过小刀:“祖厉县的跑山羊,肉筋道十足并且吃着不膻。” 铜都市的领导举杯:“陈董事长这次来,是送春风来了。您要是能在我们这边投资,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举全市之力支持。” 陈景明浅尝了口酒,是自从入境以来喝过无数次的茅子。 他笑着放下酒杯:“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老朋友,顺便考察考察。祖厉县的诚意,我感受到了。” 这话让桌上的气氛更热了,县长又张罗着添菜,服务生端来的银耳羹冒着热气,甜香漫了满桌。 第二天考察完县药材厂,晚上市县领导又来邀约,说安排了秦腔表演。 陈景明却让助理回了:“替我谢谢各位领导,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七点刚过,他换了件深灰色夹克,带着一个助理出了招待所。邱富海早开着夏利车等在街角,车身上落着层薄雪,引擎 “嗡嗡” 转着取暖。 “陈先生,这边请。” 邱富海把前挡风玻璃上的落雪擦干净,“沛夏在家炖了鸡汤,说您在南方待久了,喝口热的舒服。” 虽然在省城第一次见面后,陈景明就说了让他以后叫小舅子,或者叫景明,邱富海却不好意思。 车驶过主街时,路灯刚亮,昏黄的光落在结着冰的路面上,像撒了层碎金。 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驶过,车铃 “叮铃” 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到了邱富海家院门口,林沛夏正抱着个孩子站在廊下,廊灯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冻硬的地上。 “景明弟弟。” 她声音有点抖,怀里的龙凤胎之一正睁着圆眼睛看,睫毛上沾着点暖气凝成的水珠。 陈景明走上前,先看了看孩子,又看向林沛夏——她穿着件簇新的红色棉袄,头发丝收拾得利落干净,像极了姥爷带过去的那张照片上大姨年轻时的模样。 “这是安安,这是康康。”林沛夏把另一个被邱富海抱着的孩子也抱过来,“才半岁,还不会叫人。” 陈景明从助理手里接过两个红布包,递过去:“按狮子城的规矩,第一次见孩子要给‘见面礼’。” 红布包里是两块足金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 “平安” 二字。 另一包里是大陆流行的玩具车和布娃娃。 “一样是念想,一样是玩物,都得有。” 邱富海把孩子接过去,笑着说:“您太客气了。” 林沛夏却红了眼眶,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礼物 —— 是隔着重洋的认亲。 进了屋,炉火正旺,铁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 林沛夏给陈景明倒了杯鸡汤,瓷碗里飘着葱花:“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喝。” 陈景明喝了口,暖意从胃里散开。 他看着墙上的结婚照——邱富海穿着绿军装,林沛夏扎着麻花辫,笑得腼腆。 “姐,这些年,苦吗?” 陈景明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 林沛夏搅着碗里的鸡汤,指尖在碗沿划着圈:“刚嫁过来时,邱家就两间土房,他在部队,我跟着公婆过。 后来他转业回来,政府给安排了现在的单位,公婆的待遇也恢复了,我也有了正式工作,才慢慢好起来。”她顿了顿,“就是想我妈,她走得早,没见过我嫁人,也没见过这俩孩子。” “姥爷走的时候,总念叨大姨和你。” 陈景明从助理手里接过个旧相册,翻开泛黄的纸页。 有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女孩,背景是沪市外滩特有的风景,“听姥爷说,这是1955年拍的,那时你才三岁。 姥爷说他一直都记得跟你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林沛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照片,眼泪突然掉下来:“姥爷……他当年为什么要走?我妈说他是被人逼的。” 陈景明沉默了片刻,炉火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时候局势乱,姥爷是做药材生意的,被人诬陷通敌,连夜带着几个伙计走的。 到了狮子城,他大病一场,再也没回过大陆。 后来娶了坐同一艘船过去那边的姥姥,生了我妈和舅舅,可他床头总摆着老家常见的药碾子,说‘总有一天能回去’。” 他合上相册,声音里带着点涩:“姥爷去年走了,临走前抓着我妈的手说,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他不是不想回来,是身体不容许了。” 林沛夏捂住嘴,肩膀轻轻抖着。 邱富海关了房门,把孩子抱进里屋,留她们兄妹在客厅说话。 第303章 祝由术 炉火 “噼啪” 响着,水壶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把外面的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我这次回去,把你的照片和孩子的视频带给我妈。” 陈景明从包里掏出个录音机,“你说几句话,让她听听你的声音。” 林沛夏擦了擦眼泪,对着录音机说:“小姨,我过得很好,邱富海对我好,孩子也乖……你要是想回来看看,我给你包饺子。” 说话间,邱富海端来油饼、麻花、炸年糕等食物。 是老母亲听闻要来海外的亲戚,今天下午特意现做的。 “陈先生尝尝,咱们北方的吃食,就着鸡汤吃最香了。” 陈景明咬了口,油香混着芝麻味,突然笑了:“跟我姥姥做的味道像,就是她总放虾仁,说既然在这边扎根了,就要按照南洋的规矩。” 炉火在炉膛里 “噼啪” 跳跃,把林沛夏鬓角的碎发染成暖金色。 陈景明捏着半块麻花,芝麻粒顺着指缝往下掉,突然抬头笑了:“沛夏姐姐,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们跟梁金涛是怎么熟起来的?富海姐夫总说他‘是块做大事的料’,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林沛夏正给摇篮里的安安掖被角,闻言回头时,眼里还带着点刚擦过泪的红:“说起来我跟你姐夫能有自己的孩子,都多亏了梁金涛帮忙......” 在她慢慢的讲述中,陈景明终于知道了,为何生活条件尚好的姨姐一家为什么会跟一个泥腿子农民关系那么好的原因。 对于一个三代单传的家庭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得到一双健健康康的龙凤胎宝贝更让他们感激涕零的? 生于斯长于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陈景明从小耳濡目染,对于狮子城的认识,要比很多人都要深刻。 正就像李国父说的那样,社会越发达,华国的传统儒家文化的作用就越大。 狮子城的管理是不列颠国的“模式”,但是文化精髓却是华国的“传统文化”。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 国土面积还没有华国一个普通县城大的狮子国,却有260多座华国的庙宇。 在这里,庙宇天天香火不断,每逢哪个神明的纪念日,都举行祭祀活动。 所以说,对于林沛夏跟邱富海因为遵照峡口村那位神人给出的建议从而顺利地生下一对龙凤胎,看似神异的事情。 在陈景明看来,这是失传已久的“祝由术”的一种。 陈景明把麻花放进碟子里,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富海姐夫跟我说过,梁金涛敢把六百瓶酒全送人,我在省城广场见他时,就觉得这人气魄不一般。 但做生意光有胆子不行,还得有分寸。” 邱富海刚把康康抱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个搪瓷缸,里面盛着刚泡好的茶水:“他不是精明,是拎得清。 就说这次去省城赠酒,我敢说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 我跟他打交道也快一年时间了,这家伙做任何事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大爷大妈觉得好,能跟十个邻居说;工人喝着舒坦,能带到厂里去。 这不是瞎闯,是心里有谱。” 陈景明接过搪瓷缸,指尖触到温热的缸壁,突然想起在省城时,邱富海悄悄跟他说 “金涛这人值得等”。 当时他还觉得是朋友间的偏护,现在听林沛夏说起来,倒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能让身边人打心底里信服的人,总不会差。 “说起来,富海姐夫跟他倒有点像。” 陈景明喝了口糖茶水,甜香混着炭火味漫开来,“我到祖厉县后,说要来你们家里坐坐,市上的一位领导要派车送我,富海姐夫却说‘我开夏利去接,省得惊动太多人’。 他这样做事,既周到又不张扬,让人心里踏实。” 林沛夏往碟子里夹了块炸年糕,糯米的甜香飘过来:“富海总说,金涛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 从他拉着架子车走街串巷收废品,再到在你姐夫的建议下开始倒腾药材,一直到开始跟张振铭合作把药材生意做到省外,我就看出来了,他是个能干成大事的人。” 陈景明望着窗玻璃上的水汽,那里映着炉火的影子,像团跳动的暖光:“沛夏姐姐,不瞒你说,我这次来,确实想看看能不能跟梁金涛合作。但我也知道,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得看准了再下手。” “你能这么想就好。” 林沛夏把孩子的小棉袄往炉边挪了挪,“金涛这人,不用人替他说情。你要是去柳河乡,自己看看就知道——他答应工人‘年前发齐工资’,已经跟退休的大师傅说好了,请他回来重新开始酿新酒。 但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别勉强,做生意讲究个缘分。” 陈景明突然笑了,眼角堆起的褶子倒显出几分孩子气:“富海姐夫跟我说‘信金涛,准没错’的时候,眼睛亮得很。我看的出来,他对梁金涛很服气。” 说着话,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 “柳河劲酒” 几个字,“找时间去趟药酒厂,我自己去看。 要是真像你们说的那样,说不定能把这酒卖到狮子城去。” 邱富海刚把儿子哄睡,听见这话就接茬:“你要是真能帮他打开南洋的路子,金涛能给你磕三个响头。 但他那性子,肯定要跟你算清楚账,一分一厘都不含糊。” “这样才好。” 陈景明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 “咔嗒” 一声轻响,“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姥姥总说‘做生意先学做人’,你们能这么帮着他说话,证明梁金涛的人品肯定错不了。” 助理进来提醒该回去了。 林沛夏起身去厨房里面,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份礼物拿出来。 陈景明接过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油香,突然想起刚进门时,邱富海往他手里塞暖水袋的样子——这些人总把关心藏在实在的举动里,像这北方的炉火,看着不张扬,却能把寒气都挡在门外。 “沛夏姐姐,明天我就让人把您一家四口的照片给我妈寄过去。”他轻轻笑着说道,“她总念叨‘不知道姐姐过得好不好’,看了这些,肯定能睡个踏实觉。” 第304章 来自狮子城的礼物 车驶出巷口时。 陈景明望着后视镜里那扇亮着灯的院门,突然对助理说:“把投资意向书改改,别写‘考察投资’,就写‘协助扩大生产’。 梁金涛这样的人,怕是不喜欢被人当成‘需要接济的对象’。” 助理刚要应声,就见他从包里掏出那块没吃完的麻花,借着路灯的光看得认真。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车窗上,却没吹散那股芝麻混着炭火的暖香——就像邱富海和林沛夏待人的热乎劲,看着朴素,却能让人记很久。 回祖厉县招待所的路上。 陈景明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决定来这边考察的前夜,自己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暮色正漫过乌节路的骑楼,他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着母亲往银灰色行李箱里码东西。 她手里的苏绣披肩展开时,孔雀蓝的丝线在水晶灯下泛着柔光,针脚里还别着张小纸条,写着 “给姐姐的披肩,记得说别沾煤烟”。 “妈,这披肩太贵重了。” 他伸手想接,却被母亲拍开手。 母亲的银镯子在披肩上划过,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你大姨年轻时最爱苏绣,听你姥爷说,当年她出嫁,你大姥姥准备的陪嫁物种就有这样的一个的绣帕。” 她往披肩里裹了层软布,指尖在 “孔雀开屏” 的纹样上轻轻按了按,“北方冷,这披肩厚实,正好能裹着看电视。” 樟木箱被打开时,一股陈年的樟木香气漫出来。 母亲从中拿出个红绸包,解开时,足金的长命锁在灯光下泛着哑光——锁身上的 “平安康泰” 四个字是用錾子一点点凿出来的,锁链上坠着的小铃铛轻轻一晃,就发出 “叮铃” 的脆响。 “这是让牛车水的李师傅打的,足金的,能给孩子压惊。” 她把长命锁放进锦盒,又往里面塞了包珍珠粉,“你姐姐刚生完孩子,北方风大,调在雪花膏里擦脸正好。” 他看着母亲把燕窝罐放进行李箱角落,玻璃罐上的金丝花纹映在箱壁上,像撒了把碎金。“妈,带这么多东西,过海关要申报的。” 他拿起罐身看了看,标签上的 “印尼特级” 字样烫得发亮。 母亲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巧克力,包装上印着不列颠文的 “Godiva”:“这是香江分店买的,比咱们这边的甜,孩子肯定爱吃。 你姐姐的两个孩子还小,可以给你姐夫家的孩子吃,记得提醒你姐姐,一次别给孩子吃太多,怕坏牙。” 第二天清晨。 他看着母亲站在玄关挥手的身影,突然觉得那只装满礼物的行李箱,像个沉甸甸的时光胶囊——里面装着苏绣的暖、银锁的凉、桂圆的甜,还有隔着三十年光阴,也没淡去的牵挂。 ...... 邱富海关院门时,看见那只银灰色行李箱立在堂屋墙角,像块落了雪的银锭。 林沛夏正把苏绣披肩往樟木箱里放,指尖抚过孔雀尾羽的刺绣时,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南洋的绣娘能把蝴蝶绣活”。 “这针脚真细。”她转头对邱富海笑,眼里还沾着点水汽,“你看这孔雀的眼睛,是用金线绣的呢。” 邱富海正把足金长命锁放进红木匣,锁链上的铃铛 “叮铃” 响,惊得里屋的安安动了动。 “景明这孩子,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他摸着锁身的纹路,指腹能感受到金器特有的凉意,“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讲究的锁。” 林沛夏却从行李箱侧袋里翻出张纸条,是用圆珠笔写的简体字:“姐姐,锁身上的铃铛是防惊吓的,孩子夜里哭时摇一摇——我母亲这么叮嘱的。” 炉火“噼啪” 燃着时,邱富海突然笑了:“你大姨又没有来过咱们这边,她怎么知道孩子夜里爱哭?” 林沛夏把燕窝罐放进碗柜最上层,玻璃罐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天下当妈的都一样。” 她想起陈景明亲手提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小心翼翼放在墙角——这细心劲儿,倒像极了邱富海给孩子试奶粉温度的模样。 收拾客厅时,邱富海的手总忍不住碰那只行李箱。 箱体上的划痕里还嵌着细沙,他用布擦了半天也没擦掉。 “你说狮子城那边,是不是出门都拖着这箱子?” 他想起县供销社卖的帆布包,边角早就磨破了,“这轮子真滑,在冰上拖都不费劲。” 林沛夏正在叠那块包长命锁的软布,布料滑溜溜的,像裹着层水汽:“景明说这箱子在他们那边要卖一个月工资,我听着都吓一跳。” 躺到床上时,中间的位置,安安正攥着康康的小手。 邱富海往旁边挪了挪,暖气把被角烘得发烫:“你说景明真能跟金涛合作?” 林沛夏望着屋顶的房梁,满满地说道:“他大老远地一路考察过来,怎么会不真心?” 她想起陈景明摸出笔记本记 “柳河劲酒” 时的样子,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像在掂量每个字的分量。 “可做生意不是光靠真心。” 邱富海没有了睡意,索性靠在床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第一双儿女小声说道,“药酒厂即便在金涛手里真的活过来了,景明要是真把货卖到那边去,运输、关税都是麻烦事。” 他想起行李箱上的海关标签,上面盖着好几个红章,“说不定他就是先看看,真要合作,还得等酒厂再稳当些。” 说完这些,他突然笑了,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又说道:“你没见他给金涛递烫金名片时的样子,说‘随时能找到我’。 要是没诚意,犯得着这么实在?” 林沛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孩子的小脚,笑说道:“我姨连苏绣都舍得给我,他家里还能差这点合作的钱?” 邱富海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林沛夏轻声说:“啥时候金涛来了,给他送点燕窝,秀芬带孩子也辛苦。” 他 “嗯” 了一声,梦里看见那只银灰色行李箱正往柳河乡去,滚轮碾过黄河滩的红黏土时,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第305章 既给政策又当店小二 暮色像块浸了冷水的棉絮,沉沉压在祖厉县招待所的青砖墙上。 小会议室的暖气片 “咕嘟” 响着,却没烘热角落里的寒气。 铜都市杨副市长的军大衣下摆还沾着雪,他刚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杯底的茶渍就在 “增产增收” 的标语下洇出个浅圈。 “陈景明这趟过来,是咱们铜都的机会。”杨副市长的手指在会议桌上敲了敲,桌角的搪瓷缸震得轻响,“省里刚下文,说要‘抓住侨资机遇,盘活西北经济’。 陈家在狮子城做药材生意几十年,要是能把加工厂落到咱们这里,不光祖厉县,整个铜都的药材产业链都能活。” 祖厉县王县长赶紧往前凑了凑,棉袄领口的煤灰蹭到桌布上:“杨市长说得对!咱祖厉县有黄河滩的沙土地,种枸杞、苁蓉最出药效;县城西边还有片闲置厂房,是早年的农机厂,水电都通,稍改改就能用。” 他从手提包里掏出张地图,红铅笔在厂房位置画了个圈,“要是陈先生愿意来,这厂房前三年免租金,水电按成本价算。” 经贸局张局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里的政策文件被指腹磨得起了毛:“按 1990 年国家侨办的规定,侨资企业所得税能‘两免三减半——前两年全免,后三年减半。 咱们还能申请省里的‘侨资专项扶持资金’,最高能给五十万启动补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县尊大人,声音压得低了些,“就是配套得跟上,那片厂房的路还没硬化,得赶紧派工程队修。” “路的事我来协调。” 交通局李局长不等杨副市长和王县长的眸光看过来,就急忙表态。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摸了摸胡茬,指节上还沾着机油。 他刚从工地赶回来,“从县城主街到厂房有三公里,用砂石垫平,再洒层沥青,半个月就能通车。 要是陈先生觉得不够,咱开春就铺水泥。” 杨副市长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招待所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里,邱富海的夏利车正驶出大门,车后窗隐约能看见个驼色身影。 他想起早上陈景明在考察药材厂时说的话:“做生意像种药,得先让根扎稳。” 当时他以为是客套,现在才琢磨出意思——侨商投资,不光看政策,更看 “实在”。 “光有厂房和税收不够。” 杨副市长突然开口,指尖在 “侨资政策”文件上划了道线,“陈景明这次来,先是在省城见了邱富海,这会儿又要去看他姨姐林沛夏,说明他重情义。 咱得把‘生意’和‘人情’绑在一起——他做药材,咱们就把祖厉县的药材合作社拉进来,让农户按标准种植;他要出口,咱们协调省外贸帮他办手续,运费县里补三成。” 王县长的眼睛亮了:“我这就让人去统计全县的苁蓉种植户! 我听县物资储备公司的人说,他们收上来的苁蓉,品相比宁省的还好,能当样品。”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杨副市长身边凑了凑,“我了解到,陈先生的姐夫邱富海,跟四十八军户乡一个姓梁的村民合伙准备承包柳河乡的药酒厂。 杨市长,我们其实也可以从药酒厂下手,先让陈先生看到实打实的效益?” “这主意好。”外事办刘主任赶紧接话,她刚从省城培训回来,笔记本上记着侨务工作要点,“侨商最信‘眼见为实’。 咱们可以先支持柳河药酒厂扩大生产,让陈先生看到咱这儿的营商环境——工人踏实,原料靠谱,政策兑现快。 等他觉得‘根能扎住’,不用咱说,他自己就会提建厂。”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风雪卷着寒气灌进来。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跟另外一个男子提着保温桶进来:“县长,食堂炖了羊肉,您让给陈先生留的那份……” 王县长摆摆手:“先放着。陈先生这会儿怕是在邱家喝鸡汤呢——比起招待所的羊肉,他更稀罕家常味。” 这话让满室的严肃松了些。 杨副市长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咱们别搞虚的。 这几天都上心着点,招待好陈县长。 王县长,药酒厂的事先缓一缓,等陈先生主动提到了,我们再做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你可以先派人下去了解一下药酒厂的实际情况,免得到时候自乱阵脚。 陈景明要是问起,就说‘这是咱铜都对实干者的态度——他要是愿意来,咱拿出的比这还多。” 张局长突然翻到政策文件的附页,眼睛一亮:“省里还说,侨资企业要是带动贫困户就业,能申请‘扶贫专项奖补’。 祖厉县有六个贫困村种药材,要是陈先生的厂子收他们的货,一年能拿十万奖补,这钱能给他当流动资金。” 呼啸的寒风突然就吹了起来,招待所的老槐树被吹得呜呜响。 杨副市长看着桌上摊开的政策文件、地图和药材样品,突然觉得这小会议室里的热气,比暖气片更管用——从土地到税收,从基建到配套,像一张铺在西北大地上的网,就等陈景明这尾 “侨资鱼” 来游。 “先吃饭。” 杨副市长站起身,军大衣的褶皱里掉出片干枯的枸杞,是上午考察药材市场时沾的。 “王县长,你跟陈先生说,只要他愿意来,咱不光给政策,更给他当‘店小二’——厂房不够建,原料不够收,销路不够拓,咱全帮着办。” 走出会议室,去隔壁房间吃羊肉的时候,风雪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里吹进来,扑在脸上。 杨副市长望着邱富海的夏利车之前消失的方向,突然笑了。 侨商也好,本地企业也罢,说到底图的都是 “踏实”。 祖厉县的红黏土能种出好药材,铜都的人能拿出实诚劲,总有一天能让南洋的客商知道,西北的冬天虽冷,却能焐热最实在的生意。 吃饭的时候,走廊里传来王县长的声音:“让文书把优惠政策整理成小册子,明早送陈先生房间一份——用递陈先生手里,放会客室的桌上就行,他看见了,自然懂。” 第306章 抢时间拼诚意 祖厉县招待所大门旁边的接待室里。 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王县长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支钢。 那是他在县一中当老师时用的,后来调到政府,就一直别着,说是“看着踏实”。 “老周,你说这法子行得通不?”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茶,茶叶梗在水面打着旋,“邱富海在县物资储备公司是个股级干事,调政府办当副科长,级别上提了一级,手续上说得过去;林沛夏在妇联管档案,转到财政局管社保,也算专业对口。” 政府办周主任正用算盘核着“侨资企业优惠政策”的条款,算珠 “噼啪” 响着。 突然停住说道:“县长,这主意妙! 陈景明是华侨,最讲‘落叶归根’,咱把他姨姐姐夫安排妥帖,让他觉得‘亲人在这儿受重视’,比说一百句‘政策好’都管用。” 他往炉边凑了凑,棉鞋底的雪化了,在地上印出两个湿痕。 “邱富海这个人,之前我就找他们领导了解过了,为人还算踏实,负责北川湾乡收购站的那两年,成绩比较突出;林沛夏是文化人,去财政局管社保,体面,陈景明知道也会觉得有面子。” 王县长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胡茬上还沾着中午吃手抓羊肉时蹭的油星:“关键是得自然。不能让陈景明觉得咱是‘刻意讨好’,就说是‘正常人事调动’——邱富海‘工作表现突出’,林沛夏‘孕期需要更稳定的岗位’,理由都站得住脚。” 他从抽屉里翻出邱富海的档案,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眉眼周正,“你看,他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调政府办合情合理。” 周主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泰景县也在盯着陈先生? 他们县的药材市场比咱早开两年,寇县长跟省侨办的人熟,特别是那里野生的肉苁蓉品质更好。” 他往窗外瞥了眼,招待所门口的路灯照着积雪,像铺了层碎银,“咱要是不把‘人情牌’打扎实,说不定真能被他们截胡。” 王县长的手指在档案上敲了敲:“所以才要快。 等陈先生今晚回来,明早就让人事科把调令拟好,先放着,等他一松口投资,就立刻下文。” 他想起下午杨副市长说的 “侨资要靠‘心’留”,突然觉得这调令比 “免三年租金” 的政策更实在——政策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正说着,煤炉上的水壶 “呜呜” 响起来。 周主任起身去提,刚抓住壶柄,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不是邱富海那辆夏利的 “突突”声,是更沉稳的“嗡嗡”声——像桑塔纳。 “这时候谁回来?” 王县长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辆黑色桑塔纳正碾着积雪往院里开,车头上的 “沪市” 标志在路灯下闪着光。 他的眉头突然拧成了疙瘩。 这辆车的车牌他不但认识,而是还知道这是泰景县政府一把手的座驾。 桑塔纳刚停稳,两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就推门下了车。 前头的寇县长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顾不上拢,踩着积雪往楼里跑,皮鞋底打滑,踉跄了一下。 身后的常务副县长拎着个黑色公文包,公文包在雪地上拖出道浅痕,显然是急着赶路。 周主任扶了扶眼镜,注意到王县长的脸像被炉火烧过,红一阵白一阵。 于是说道:“县长,他们准是冲陈先生来的。泰景县去年就想建药材深加工基地,缺的就是资金和渠道,陈先生是他们的对症药。” 他往王县长手里塞了支烟,“您别慌,杨副市长在楼上,他们总得先去汇报。” 王县长点烟时,火柴划了三次才着,火苗在风里抖得厉害:“汇报是幌子,抢人才是真。” 他想起上个月在地区开会,寇县长拍着桌子说“泰景县要当陇东药材第一县”,当时只当是吹牛,现在才明白对方早有准备。 “他们能给啥?无非也是免租金、减税——咱有陈先生的亲人在,这是咱的底气。”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在窗台上抠着,把块松动的墙皮抠了下来。 雪还在下,桑塔纳的车顶很快积了层白,像块刚出炉的发面馍。 王县长突然转身:“老周,你现在就去邱富海家附近等着,陈先生出来后你远远地跟着,注意看看附近有没有泰景县的人。” “那调令的事?” 周主任犹豫了一下。 “先放放!” 王县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现在要紧的是盯住陈先生。只要他没去泰景县考察,咱就有机会。” 他往楼上看了眼,二楼的灯亮着,杨副市长的房间应该还没熄灯,“实在不行,我去求杨副市长——祖厉县穷了这么多年,不能让到嘴的机会飞了。” 周主任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楼上传来寇县长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杨市长! 没提前打招呼就过来,实在是事急——我们泰景县刚整理好药材加工园的规划,想请您给把把关,也想请陈先生去看看,给提提意见。” 王县长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煤炉里的煤块 “噼啪” 爆了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灭了。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下午考察时说的 “做生意要看长远”,现在才懂,这长远里,不光有政策和资金,还有抢时间、拼诚意的较量。 周主任回头看了眼,见王县长正望着泰景县那辆桑塔纳出神,雪落在车头上,像给这辆抢生意的车盖了层遮羞布。 他轻轻带上门,把接待室的暖气和王县长的焦虑都关在里面,踩着积雪往院外走 得把邱富海跟林沛夏牢牢抓在手里,这是祖厉县眼下最实在的 “王牌”。 雪越下越大,招待所的路灯被雪雾裹着,成了团昏黄的光。 周主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突然觉得这 1991 年的冬天,比往年更熬人,却也更让人提着劲. 就像炉子里那块半燃的煤,看着快灭了,只要添把柴,就能重新烧旺。 第307章 君子协定 1991 年 1 月21日,祖厉县。 晨光刚漫过祖厉县招待所的青砖瓦房,积雪在檐角凝成的冰棱就开始往下滴,在台阶上砸出一个个浅坑。 杨副市长踩着冰碴子走进小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祖厉县王县长正用抹布擦着桌上的水渍,泰景县寇县长捧着搪瓷缸暖手,铜都区李区长则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混着煤炉的 “噼啪” 声,倒有了几分紧绷的安静。 “人都到齐了,咱就开门见山。” 杨副市长把军大衣往椅背上一搭,露出里面熨帖的中山装,“陈景明先生是狮子城来的侨商,带着投资意向来考察,这是咱铜都市的机会。 据我所知,他在咱们铜都市停留的时间,要比在省城待的时间要多两天。 面对这样一个非常好的发展机遇,市上,以及你们各个县区,都认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会。 但机会不是用来内斗的——昨晚寇县长冒雪过来,区里的同志也一早赶到,这份积极性我认可,但要是为了抢项目耍手段、搞排挤,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王县长的手指在桌沿蹭了蹭,袖口沾着的煤灰蹭出个浅印。 他昨晚琢磨了半宿怎么突出祖厉县的优势,此刻听见 “内斗” 两个字,心里先咯噔一下,附和着说道:“杨市长说得对。 我们祖厉县有黄河滩的药材基地,柳河乡药酒厂也非常有特色,要是陈先生愿意投资,就能把种植、加工、销售串成线——但这得靠实打实的条件,不能玩虚的。” “王县长这话在理。” 寇县长放下搪瓷缸,杯底的茶渍在桌上洇出个圈,“我们泰景县的药材市场开了五年,年吞吐量比周边三个县加起来还大,要是建加工厂,原料能随用随调,物流也现成。 但我昨晚就跟常务副县长说,咱只摆优势,不踩别人。 陈先生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哪合适。” 他说这话时,眼角扫了眼铜都区的李区长,带着点不卑不亢的较劲。 李区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会议桌上的《铜都市侨资招商规划》上:“我们铜都区的地理位置不用我赘述,外贸出口手续能在区里办,不用跑省城。 要是陈先生的产品想出口,区里能协调省外贸的同志驻点服务 。 但不管项目落在哪,都是咱铜都市的税,都是咱老百姓的饭碗,这点错不了。” 市政府张秘书长突然开口,手里的钢笔在政策文件上划了道线:“省里刚发的《侨资企业协调办法》里写得清楚,‘各地应统筹规划,避免同质化竞争’。 陈先生做药材加工,祖厉县的原料、泰景县的市场、区里的物流,正好能互补——要是能拧成一股绳,说不定能争取到更大的投资,而不是各抢一块蛋糕。” 杨副市长点头,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我跟陈先生聊过,他看重的不只是政策优惠,更是营商环境。 要是让他看见咱为了抢项目互相拆台,就算这次投了,下次也不会再来。”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份《铜都市药材产业规划》,往桌上一推,“我跟张秘书长连夜拟的,祖厉县建种植基地,泰景县扩市场,区里搞出口配套,谁也离不了谁。 陈先生要是投资,就按这个规划落地,利润按贡献分,谁也别想独吞。” 这话让会议室的气氛松了些。 寇县长拿起规划看了看,突然笑了:“杨市长这招高。泰景县的市场要是能用上祖厉县的优质药材,能多赚三成;要是区里能帮着出口,利润还能再提提—— 算下来比自己抢项目划算。” “可不是嘛。” 王县长也凑过去看,手指在其中一行字上点了点,“要是陈先生愿意参股,咱能按规划把产能提上去,原料从自家园子收,加工完了送泰景县市场,出口走区里的渠道,这才是正经生意经。” 李区长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笔尖在 “出 口 退 税” 几个字上加重了力道:“区里能申请‘侨资出口绿色通道’,退税时间从三个月缩到一个月,这对陈先生来说是实在好处。 但得两县一区一起盖章申请,少了谁都办不成——这就是团结的好处。” 市政府秘书长突然说道:“别忘了还有一个宁会县。 开会前我接到电话,赵县长原本要赶过来的,但因为昨晚的那场雪,让他不敢冒险,估计这会儿正拍着大腿骂X呢。” 雪早就停了,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带。 杨副市长看着众人脸上的神色从紧绷到舒展,突然觉得这小会议室里的热气,比煤炉更暖:“陈先生上午去参观县城,下午会跟咱们座谈。 到时候谁也别吹嘘,别贬低别人,就把自己的优势说清楚,把能提供的支持列明白。 让他看到咱铜都人的实在和齐心,这比啥都管用。” 张秘书长往每人面前推了份规划副本:“签个字吧,算是个君子协定——谁要是违反了,不光项目没份,年底考核也得记上一笔。” 王县长先拿起笔,在落款处写下名字,笔尖顿了顿,力道比平时重;寇县长紧随其后,字迹龙飞凤舞,带着股爽快劲;李区长最后签,笔锋工整,像在签一份郑重的合同。 散会时,众人往外走,寇县长拍了拍王县长的肩膀:“等项目定了,我让泰景县的商户先去柳河乡订一批酒。 不过老王啊,说实话,质量是每况愈下啊,你可得抓点紧了。” 王县长嘴角微微抽搐几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副市长站在窗边,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突然对张秘书长说:“你看,只要把账算明白,没人愿意内斗。 咱们当领导的,就是帮他们把这账算清楚——团结不是口号,是真金白银的实惠。” 阳光把雪晒得发亮,招待所的老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啄食藏在积雪下的食物。 第308章 别惊动任何人 祖厉县招待所的走廊里,原本干净的地面被来往的皮鞋踩出一道道泥浆。 王县长送杨副市长等一行回房间休息,转身时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墙角的暖气片,“叮” 地撞出声轻响。 他没回房间,径直往政府办周主任的临时住处走——那间房的窗户正对着陈景明住的小楼,窗帘缝里能看见台灯的光。 “老周,按昨晚说的办。” 王县长推开门时,周主任正用红铅笔在干部名册上圈画,笔尖在 “邱富海” 三个字上悬着。 煤炉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里面的砖茶沉在底,像块没说透的心事。 “让通讯员小郑去趟物资储备公司,就说‘县政府近期有干部调整意向,股级以上可自荐’,这话得说得不经意,像闲聊。” 周主任笔尖一顿,红圈正好把 “邱富海” 框在中间:“明白,不能让他觉得是刻意递话。 小郑那孩子嘴严,又是邱富海的同乡,说句‘听说的’最自然。”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王县长鬓角的白霜发亮,“您是担心…… 陈先生看完县城,心思还不定?” “泰景县的药材市场摆那儿,区里的外贸渠道也不是摆设。” 王县长摸出烟盒,烟丝在纸里窸窣响,“咱祖厉县能拿得出手的,除了黄河滩的地,就是陈先生这层亲戚关系。 邱富海要是能往政府办挪,哪怕先挂个闲职,陈先生看在眼里,心里也能多份掂量。” 他突然压低声音,“调令的草稿拟好了?” 周主任从抽屉里抽出张稿纸,“副科长”三个字被铅笔描得发深:“就等您一句话。 只要陈先生露半句投资的话,明天就能上会——程序上挑不出错。” 王县长没接稿纸,想了想说道:“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我会在下周一的常务会议上提出,把原定于2月份的全县科级及以下干部调整的计划提前到这个月。 这样一来,哪怕有人想揪着邱富海和林沛夏工作单位调整的事对我们发难,他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 周主任听完后眼睛一亮,连说三声“高”。 王县长在周主任崇拜的目光的注视下,转身抓起电话机。 拨号盘转得 “咔咔” 响。 接通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杨副市长在会上说的“团结”,指节在机身上轻轻磕了磕。 心说,全县几十号干部调整,原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混进去两个,又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岗位,谁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 听筒里传来四十八军户乡冯智海书记的声音:“喂,哪位?” 他开口说道:“智海啊,我是老王,问你个事,你们乡有个叫梁金涛的,你熟不熟?” 冯智海正在办公室审读乡经济数据报表,笔尖在其中一个数字上 上顿了顿,笑说道:“县长,咋不熟!这小子能得很!去年腊月开始收废品,今年天气暖和了又开始倒腾药材,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昨天我才听说,前些日子还拉着好多药酒跑去省城搞免费赠饮,把‘柳河劲酒’的名气打出去了。” 他往炉边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佩服,“我跟他打过一次交道,乡上的废品卖给了他,大冷的天,跟他哥哥一人拉着一辆架子车,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挺能吃苦,也有自己的想法。” 王县长的手指在桌沿划着圈:“‘柳河劲酒’?智海,你说的这个药酒我听着怎么跟柳河乡有关系?我可是不止听一个人说,那就药酒厂的发酵罐都长霉了。” “这中间肯定还有什么故事,我暂时不得而知。”冯智海笑了,“反正不管是四十八军户乡,还是柳河乡,都在您王县长的管辖范围之内。 梁金涛如果真能把柳河乡的药酒厂给发展起来,对柳河乡、对咱们县来说,都是大好事。 曾经那么好的药酒,中秋节以后就每况愈下,味道跟以前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挂了电话,王县长对着窗外的雪发了会儿愣。 走廊里传来刘副县长的咳嗽声 —— 这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刚从省城培训回来,连家都没顾上回,就被王县长安排在汽车站的人给请过来了。 “老刘,辛苦一趟。”王县长顾不上寒暄,直接说道,“去柳河乡看看药酒厂,别惊动任何人,就跟普通职工聊聊,看实打实的情况咋样。” 刘副县长一头雾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办公室周主任拿起一份资料递过去笑说道:“刘县,事出紧急,在路上您看过这份资料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连喝口水的机会都给我不给啊!! 刘副县长心里嘀咕着,拿着资料说了声“好”,转身出门,坐上早就候在门外的桑塔纳,去了柳河乡。 刘副县长的皮鞋在雪地上踩出 “咯吱” 声时,柳河乡的晨雾刚散。 黄河滩的红黏土吸足了雪水,像块浸了血的绒布,把药酒厂的铁皮厂房衬得格外扎眼。 仔细认真看过周主任给的资料后,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了做到王县长交代的“别惊动任何人”的指使,刘副县长甚至都没让司机把车开进柳河乡政府驻地,离着一两公里就下了车,自己顶风冒雪一步一步走到了柳河乡药酒厂。 到大门口,正撞见看门的大爷蹲在向阳的墙角一口浓茶一口馍馍。 即便刘副县长已经把遮掩的工作做到了极致。 但百密难免一疏。 他来去匆匆,忘记换衣服了。 药酒厂看大门的大爷到底是政府单位在编人员,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穿着,就立刻认定眼前这位身份不简单。 所以,当刘副县长提出要到药酒厂里面转转,跟他了解一点情况的时候,看门的大爷忙不迭地答应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 等到柳河乡的一二把手,以及李建国副乡长兼药酒厂厂长得知消息,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干过来的时候,他们连刘副县长座驾的车尾灯都看不了。 第309章 两股消息两条线 县物资储备公司的大院里。 积雪被车轮碾成冰碴,在水泥地上铺了层滑溜溜的亮膜。 县政府办通讯员小郑抱着个牛皮纸档案袋,缩着脖子往办公楼走 —— 他揣着周主任的 “差事”,心突突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刚拐过仓库的墙角,就看见邱富海正蹲在卡车旁拧螺丝,蓝布工装的袖口沾着油污,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了霜。 “海哥,忙着呢?” 小郑故意把档案袋往怀里紧了紧,脚步放慢。 “小郑啊,你这是?” 邱富海抬头认出是同乡郑有志,就一边工作一边笑问道。 小郑神色如常地说道:“过来送份材料,远远地我看着就像是你。” 邱富海直起身,手里的扳手 “当啷” 掉在地上,开玩笑说道:“啥材料这么急?非得你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亲自来送。” 他弯腰去捡,棉袄后摆扫过车斗,扬起阵细灰。 小郑往四周瞅了瞅,压低声音,像说什么机密事:“听办公室老王说,这次全县干部调整,名单里有你。” 他用下巴指了指县政府的方向,“说是要调去政府办,副科长呢。” 邱富海的手顿在扳手柄上,指节泛白:“别瞎传,我在这儿待得好好的。” 话虽这么说,耳朵却悄悄红了,心里更是突然打了个突。 “我也是听来的。” 小郑赶紧摆手,假装要走,“海哥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顺嘴一说。” 他走出老远,回头看时,见邱富海还蹲在车旁,手里的扳手半天没动。 几乎同一时间。 邱富海家的院门口,县妇联的张主席正提着个网兜往里走。 里面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在雪光里闪着亮。 林沛夏抱着康康刚打开门,就被这阵仗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张主席?您咋来了?” “年底单位事情多,我这才抽出时间过来看看你和孩子。” 张主席把网兜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放,罐头瓶 “叮叮当当” 撞出脆响,“妇联这地方庙小,委屈你了。” 她拉着林沛夏的手坐下,炉火的光在她脸上晃。 “县上正研究人事调整,我跟其他几位主席研究过了,准备这次推荐你。 至于具体会被调到哪个单位,我说了不算。 不过我觉得吧,县财政局离你家近,活儿也轻省。” 林沛夏怀里的康康伸手去够麦乳精,她赶紧按住孩子的手,指尖有些发凉:“我在妇联挺好的……” “好啥呀。” 张主席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熟络的热乎,“财政局是实权单位,你去了就是公务员编制,不比现在的事业编强? 这事儿你也知道,我们几个主席说了不算,但推荐我们肯定要推荐你。 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安心带孩子,至于上班的事,年后天气暖和了再说。” 她说着起身要走。 林沛夏慌忙把孩子交给婆婆,自己一直送出巷口,看着张主席上了公交车,这才心事重重地转身回。 看着康康抓着罐头瓶的小手,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雪水浸过——这消息来得太巧,巧得让她想起昨晚陈景明带来的燕窝和苏绣。 中午的日头爬到房檐上,把积雪晒得 “滴答” 响。 邱富海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是给孩子买的奶糕。 他比平时早了半小时下班,脑子里全是小郑的话。 进巷口时,特意瞥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那辆夏利车——车身上的雪化了一半,露出底下的红漆,像块没擦干净的胭脂。 推开家门时,林沛夏正对着茶几上的营养品发呆,安安在摇篮里吮着手指。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老母亲在准备热乎饭。 “咋了?” 邱富海关上门,把奶糕往茶几上一放,“谁来了?” 林沛夏抬头时,眼里的迷茫还没散:“我们张主席来了,说我很可能会被调去财政局。”她往网兜指了指,“还带了这些东西。” 邱富海正要抱闺女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今早小郑的话,两股消息像两条线,在脑子里拧成了疙瘩:“我这边也听说了,要调去政府办当副科长。” “县上这是……” 林沛夏的声音有点抖,她把康康放进摇篮,两个孩子的呼吸在暖空气里缠成一团,“是因为景明弟弟?” 邱富海没说话,俯身亲了一口冲他笑着的闺女,起身去厨房里从缸里舀了瓢水洗手,冷水浇在手上,却没压下心里的热。 他知道县上的心思——陈景明的投资像块肥肉,谁都想叼一口,可这样的 “优待”,咋看都像绑在亲情上的筹码。 “这调令要是真下来了,景明知道了会咋想?”林沛夏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在地上,“他会不会觉得,你我是靠亲戚才……” “我不知道。”邱富海坐在炕沿上,手指在膝头蹭着,“但咱不能啥都不做。 下午我去问问我们经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沛夏却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别冲动。调令没下来,瞎猜也没用。真要是县上的意思,咱们推了,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往窗外看了眼,巷口的老树上,有只麻雀正叼着草往巢里飞,“景明是生意人,心里亮堂着呢。 咱把活儿干好,对得起这位置,比啥都强。” 邱富海低头看摇篮里的孩子,安安的小手正抓着康康的脚,俩娃睡得脸蛋通红。 他突然想起陈景明给孩子的长命锁,锁身上的 “平安” 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晚上景明要是过来,先别提这事儿。” 他抓起抹布擦桌子,声音沉得像炉里的煤,“走一步看一步吧,别让人家觉得咱们认他这个富亲戚另有所图。” 林沛夏点点头,起身去端饭。 邱富海望着墙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自己穿着军装,林沛夏扎着麻花辫,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日子穷,却不用琢磨这些弯弯绕绕,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反倒添了些沉甸甸的心思。 第310章 兴师问罪 四十八军户乡的乡政府院里。 雪被风卷着在墙角堆了半人高,冯智海挂了电话,手指还僵在拨号盘上。 窗外的院子里,乡干部们纷纷缩着脖子,人手一个竹子扫帚,奋力地扫着积雪,复兴渠旁边的老树,在风里发出 “呜呜” 的响。 他看着桌上那份乡经济报表,“村民收入”那一栏的数字瘦得像根柴禾,笔尖在上面戳了个洞——在柳河乡政府上班的老亲戚刚才在电话里说,梁金涛承包药酒厂后,乡长一下子就从县上申请到了五千块的扶持款。 这话像根刺,扎得他坐不住。 “去梁金涛的收购站!” 冯智海抓起军大衣往身上披,扣子扣到第三颗就卡住了 —— 早上烤火时烫的洞还没补。 副手老杨有事找他,才要推门,见他出来,往旁边闪了闪,说道:“冯书记,下午的扩大会议……” “等我回来再说!” 冯智海拉开房门,寒气 “呼” 地灌进来,“我得先去峡口村会会梁金涛。 我要亲自问问他,在柳河乡折腾得热火朝天,难道把自己的故土四十八军户乡忘到脑后了?” 自行车车轮卷着雪沫子往峡口村跑,一眼看过去,道路两旁的土坯房都缩在雪窝里,靠墙堆放的玉米秆像举着的干骨头。 黄河在远处结了冰,冰面被风吹得发白,偶尔有块冰碴子从冰缝里挤出来,“咔嚓” 一声裂成碎块。 快到位于麻家巷口的收购站时,冯智海看见韦小强正赶着骡车往吊桥方向走。 车斗里的废纸箱摞得像座小塔,骡铃 “叮铃” 响着,惊飞了槐树上的几只麻雀。 “梁金涛呢?” 冯智海停下自行车,撑起来放到路旁问道。 韦小强见是乡书记,急忙朝收购站里面指了指。 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您要找的人在里面呢。 冯智海摆摆手,示意韦小强牵好骡子,自己踩着雪冲进收购站的木棚。 看见简易的木棚子里,梁金涛正蹲在炉边翻药材,枸杞和苁蓉的碎屑在火光里飞。 梁金涛直起身,才要活动一些身子骨,眼角的余光就瞧见有人进来了。 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后,他急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几步:“冯书记您怎么来了?快坐,刚烧的砖茶。” 等“面色不善”的冯智海坐到对面后,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冯智海冻红的鼻尖发亮。 冯智海没接梁金涛递过来的茶水。 而是掏出一盒烟敬了过来打招呼的梁福朝一支,然后笑说道:“老爷子,借您的算盘用用。” 梁福朝把算盘递过去,拿起自己的茶缸子,慢慢地走出了收购站。 临出门,他回头给了侄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冯智海抄起算盘在梁金涛眼前一磕:“我来算账!你在柳河乡弄酒厂,跟姓邹的师傅买酒,热热闹闹的,咱四十八军户乡的地就种不出好东西?” 他掏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数字,声音有点发紧,“去年咱们乡人均收入比柳河乡低了三十块,再不想辙,我这书记都没法当了。” 梁金涛给搪瓷缸倒上茶,蒸汽裹着药香漫开来:“冯书记先喝口茶暖暖。我正想找您呢。 今年因为我盖房子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大哥只好弄了一个不到二十米的简易日光温室,种反季蔬菜,年前就能大量上市。” 他往黄河流经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咱们乡靠着这条母亲河,不管什么年景,都能旱涝保收。 去年县上就派人去鲁省学习日光温室种植技术了,据我了解,学成回来真正把大棚建起来的少之又少。 咱们乡的土地,土壤墒情在沿河一带还算不错,只要技术上不出错,保准能种出好菜。” 冯智海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你是说…… 建大棚?” 他想起县农技站去年推广的技术,当时没人敢试,怕投了钱收不回成本。 “不光峡口村。” 梁金涛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有了这座吊桥,不管是粮食、蔬菜,还是别的什么,首先交通运输不成问题。 我的意思加上四十八军户村,先建二十到三十座,每座至少五十米长。种黄瓜、西红柿,春节前能卖好价钱。” 他笑着给冯智海的茶缸里续上开水,“技术和物资您去县上跑,销售我包了。 等柳河乡药酒厂的销路彻底打开,咱们乡日光温室种出来的蔬菜可以借助这个销售通道。” 冯智海的眼睛亮了,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雪化了,在地上洇出个圈:“县农技站我有关系,我去求他,种子和塑料膜准能便宜批给咱。就是建棚的钱……” “村民出点,乡上补点。” 梁金涛从麻袋里抓出把枸杞,红得像小灯笼,“我估摸着等明年建大棚的时候,药酒厂能挣些钱,到时候我看情况垫一部分钱,给率先建棚的户买钢筋和草帘。等菜卖了钱,再还我不迟。” 他想起在省城赠酒时,超市老板说反季蔬菜利润高,心里早盘算了七八回。 雪又慢慢地下了起来,落在棚顶的麦草上 “簌簌” 响。 冯智海看着炉里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包皱巴巴的烟:“你这小子,比我这书记还敢想。” 他给梁金涛递了根,烟头在火光里明灭,“等我哪天去县上开会,就先跟农技站的老关系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你刚才提到的这两个村,回头我让村上领导到乡上开个会,先统一村干部们的思想,然后让他们召开村民大会,确保把这事说透。” “得让大家看见实惠。” 梁金涛往火里扔了块柏树枝,香气混着药味漫开来,“我大哥棚里种的蔬菜,我们一大家子都挑拣着吃了好几顿了。 等再过几天我就让我大哥跟我嫂子拿去试卖,村民们只要看到真金白银才会心动。种出来的菜,我先付定金,绝不让他们担风险。” 看着滔滔不绝的梁金涛,冯智海想起自己在县城上班的妻子总念叨冬天吃不上新鲜菜,突然觉得这大棚不光能赚钱,还能让村里的日子暖起来。 第311章 不是让是帮 祖厉县政府办公楼的走廊里,暖气片 “咕嘟” 响着,却烘不透墙角的寒气。 刘副县长踩着雪水进来时,军大衣下摆还滴着水,他攥着的笔记本边缘卷了毛,上面记满了药酒厂的见闻,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枸杞 —— 从柳河乡药酒厂的墙角捡的。 “王县长,柳河乡那酒厂,活了。” 刘副县长推开门,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喘。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县政府大院的老槐树被压得弯了腰,枝桠上的冰棱像串倒悬的刀子。 王县长正对着《铜都市经济工作简报》出神,头也没抬:“怎么个活法?发酵罐还长霉不?” “您自己看。” 刘副县长翻开笔记本,指腹点着潦草的字迹,“梁金涛跟他媳妇,带着几个老人、还有俩个叔伯哥哥,把厂里的废瓶、烂麻袋全清了,光垃圾就拉了五车。 发酵罐刷得能照见人影,窗玻璃擦得亮堂,连墙角的蛛网都扫干净了。” 他顿了顿,想起看门大爷说的话,“听说人家雇车从峡口村过来的时候,顺路就买了铁丝、扫帚等工具,还跟工人吃了一顿大锅饭。” 王县长的手指在 “乡镇企业发展” 那栏停住,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这小子…… 倒是个实干的。” 他想起冯智海说梁金涛 “盖房子提前五天完工”,突然觉得这不是巧合——能把自家日子过扎实的人,干事业也差不了。 窗外的雪光映进来,照得他鬓角的白霜发亮,“他带家人去清垃圾?图啥?” “图心安。” 刘副县长往炉边凑了凑,棉鞋上的雪化在水泥地上,晕出个湿圈,“看门的说,梁金涛清理时跟他爸说‘投了钱,就得把这儿当自家院子收拾’。 现在厂里的工人都说,跟着这老板干,心里踏实。”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踩着鼓点。 王县长抬头,见柳河乡党委书记汪江河和乡长陆满仓一前一后闯进来,俩人的棉帽上都堆着雪。 汪江河的眼镜片上蒙着雾,陆满仓手里的手提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联合经营协议。 “王县长,我们……” 汪江河刚要开口,眼镜就滑到了鼻尖,他慌忙扶了扶,指节发白,“听说县里关注药酒厂的事,我们特来汇报。” 陆满仓赶紧把协议递过去,声音发紧:“这是梁金涛跟乡上签的联合经营协议,我们…… 我们也是按规定来的。” 王县长没接协议,目光扫过俩人冻红的耳朵 。 汪江河的棉袄袖口磨破了边,陆满仓的棉鞋前掌透着洞,显然是赶路急了。 他抓起刘副县长的笔记本,往桌上一拍:“按规定?规定让你们把好好的厂子荒半年?规定让你们给梁金涛设卡子?” 窗外的风卷着雪扑在玻璃上,“啪啪” 响,像在敲警钟。 汪江河擦了擦眼镜上的雾,小声辩解:“不是设卡子,是…… 是怕他搞砸了。 那酒厂前些年给乡上挣了不少钱,也就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才不行了,乡上担不起责任。” “担责任?” 王县长突然提高声音,军大衣的扣子崩开两颗,“县上开了多少次会,强调要‘解放思想,搞活经济’,你们倒好,抱着‘不干事就不出事’的念头! 梁金涛自己垫钱盘活厂子,雇的是柳河乡的人,用的是本地药材,你们却在协议里写‘扩建需经乡上七人小组审批’,这叫担责任?” 陆满仓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从手提包里掏出份《柳河乡企业管理条例》,手指在 “集体资产保护” 那条划着:“我们是怕……怕资产流失,毕竟是乡办企业……” “流失?” 刘副县长忍不住插话,从笔记本里抽出张纸条,“我听说这是梁金涛私下里的承诺,说‘三年内若亏损,个人补足乡上投入’。 他把盖房子的钱都投进去了,你们还在这儿算小账!” 王县长抓起联合经营协议,翻到 “利润分配” 那页,指腹戳着 “乡上占六成” 的字样:“去年县上转发的《甘省乡镇企业改革意见》里写得明明白白,‘鼓励个人承包,让利放权’,你们倒好,拿六成利润,还不想担风险? 这叫什么?这叫守着金饭碗要饭!” 走廊里的脚步声停了,大概是其他办公室的人听见了动静。 汪江河的额头渗了汗,顺着鬓角往下流,在棉袄领口积成小水洼:“我们…… 我们是想稳当点,毕竟……” “稳当?” 王县长把协议往桌上一摔,纸页 “哗啦” 散开,“现在都91年了! 南边都在搞开发区,鹏城的速度是‘三天一层楼’,你们倒在这儿给实干的人套枷锁! 梁金涛带家人清垃圾的时候,你们在哪?在办公室算‘审批流程’?” 他站起身,军大衣下摆扫过暖水瓶,“砰” 地撞在墙上,“我告诉你们,柳河乡药酒厂要是黄了,不是亏在梁金涛手里,是亏在你们‘等靠要’的老思想里!”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 陆满仓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汪江河拽了拽袖子——他看见王县长桌上的《祖厉县经济发展规划》,“乡镇企业突破” 那栏用红笔圈着,旁边写着 “解放思想,大胆尝试”。 “王县长,我们错了。” 汪江河摘下眼镜,用棉袄袖口擦着镜片,声音发哑,“我们这就回去改协议,扩建审批简化,利润让到四成,水电费全按成本价……” “不是让你们‘让’。” 王县长打断他,手指点着协议上的“联合经营”四字,“是让你们‘帮’。 梁金涛缺技术,你们去县农技站请人;缺原料,你们发动农户种枸杞种肉苁蓉;他要扩大生产,你们就帮着协调地皮盖厂房——这才是乡干部该干的事!” 他把刘副县长的笔记本推过去,“看看人家梁金涛,没喊口号,没写报告,带着家人一扫帚一扫帚扫出个新厂子。 你们呢?拿着文件当挡箭牌,对得起‘发展经济’这四个字不?” 第312章 省城来了记者 陆满仓的手提包滑到地上。 露出里面的《柳河乡年度工作总结》。 “企业发展”那栏写着“稳步推进”,字迹被雪水洇得发蓝。 他弯腰去捡,手指触到冰凉的地面。 突然想起药酒厂墙上新刷的标语——“实干兴厂”,是梁金涛让人用红漆写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劲。 “现在改还来得及。”王县长的声音缓了些,指着窗外远处的黄河滩,“那片红土地,能种出好枸杞,也能长出好厂子。 就看你们敢不敢甩开膀子,跟梁金涛一起干。” 他顿了顿,想起杨副市长说的“侨资要靠实干留”,突然觉得梁金涛这步棋,或许比陈景明的投资更要紧。 毕竟,能盘活土地和人心的,从来不是口号。 汪江河和陆满仓走出办公楼时,雪已经停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陆满仓突然说:“要不……咱现在到四十八军户乡,去找梁金涛?” 汪江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协议,纸页被捏得发皱。 远处的黄河冰面反射着光,像条铺在红土地上的银带,冰下的水流声隐约可闻。 那是冻不住的活气,就像柳河乡药酒厂烟囱里冒出的青烟,看着细弱,却能穿透寒冬。 刘副县长站在窗边,看着俩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转身对王县长说:“要不…… 我索性待在柳河乡,盯着他们改协议?” 王县长摇摇头,重新拿起那份《经济工作简报》,笔尖在 “农民企业家培育” 那栏画了个圈:“不用。 梁金涛能带着家人雇车过来把厂子扫干净,就有本事让他们明白,啥叫‘干实事’。” 办公室的炉火 “噼啪” 响着,烤得墙上的《祖厉县地图》微微发卷。 黄河滩的红黏土在雪下沉睡着,像块积蓄力量的面团,只等春风一吹,就能发起来。 就像那些藏在西北小山村骨子里的韧劲,平时看着不起眼,遇着事了,能顶起一片天。 ...... 峡口村的雪停了。 日头挂在西边的山坳里的时候,梁金涛正坐在在收购点的木棚下,把邱富海托人带来的肉苁蓉仔细切成小片。 天寒地冻,药材的买卖基本停下了,韦小强学着梁金涛当初的样子,沿街吆喝着收废品。 村部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梁金涛,北川湾乡收购站张股长来电话了,赶紧到村部。” 梁金涛起身擦了擦手,骑着自行车就去了村部。 抓起听筒时,线绳缠了圈在手腕上。 张振铭的大嗓门 “呼” 地从那头涌出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金涛!明天有好事!我省城那朋友,就是开‘便民超市’的老李,要亲自去药酒厂看看,还捎了个金城日报社的记者!” “记者?” 梁金涛愣了下,指尖在听筒上捏出印子。 村部办公室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沙沙”响,像谁在纸上写字。 “资深的!专跑经济版!” 张振铭的声音更亮了,“老李说,上次在省城尝了‘柳河劲酒’,觉得能做,想跟你谈长期供货,记者跟着去,说不定能登报!” 梁金涛往炉边凑了凑,铁炉的热气烘着他的后颈,心里那点慌慢慢散了。 他想起在省城广场赠酒时,有个戴眼镜的人举着酒瓶拍照,当时没在意,原来真是记者。 “行!我明早跟着过去,你也得去,让邹师傅把新酿的酒准备好。” “我跟老李约的十点到酒厂,” 张振铭在那头翻着什么,纸页哗啦响,“我一会儿给在电话里说一声,你明早上在沙河口等着他,路过北川湾乡把我拉。” 挂了电话,梁金涛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给村部的干部们每人散了一支。 回到收购点,韦小强刚煮好茶,炉火在炉子里 “噼啪” 跳,把俩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的。 “明儿你就别出去收废品了,在收购站待着,我得出去一趟。” 梁金涛往茶缸里面丢了些枸杞,红得像小火星,“记着把墙角那堆废铁分类,别让北川湾乡收购站新来的干部挑了刺。” 韦小强点着头笑:“哥,你放心好了,保证比你在时还整齐。” 他往炉里添了块煤,火星子窜到梁金涛的裤脚边,“那记者要是登了报,咱这‘柳河劲酒’是不是就成名牌了?” 梁金涛没说话,望着窗外的雪光发愣。 峡口村的屋顶都盖着层白,像刚出炉的馍,远处的老槐树桠伸在天上,枝尖挑着个破鸟巢。 他琢磨着,这位金城日报社的资深记者这次过来,应该不仅仅是要参观柳河药酒厂。 绝对还带着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使命。 谁让华裔富商陈景明董事长在铜都市停留的时间,比省城还要多两天呢。 隔日。 四金龙乡沙河口,结冰的渠水反射的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梁金涛裹紧军大衣,叮嘱韦小强让他回去的时候别骑太快。 远处传来轿车引擎的 “嗡嗡” 声,银灰色车身破开雪雾,在结冰的土路上碾出两道辙印。 “梁老板!” 车窗降下,李老板探出头笑,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赶紧上车暖和暖和!” 梁金涛拉开车门,暖气混着淡淡的茶香涌过来。 后座的王记者正翻笔记本,钢笔夹在耳后,见他上来,伸手握了握:“梁老板,又见面了。 我是金城日报社的王磊,专跑乡镇企业版。” 他指尖在笔记本上敲了敲,“上次你们在省城免费赠酒的时候我听李老板的朋友张股长说,你把生意上挣的钱都投进了药酒厂?这魄力少见。” 车往祖厉县开,窗外的景色极其单调,却又充满了生命的魅力。 梁金涛往热风口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雪化在脚垫上:“不是魄力,是实在。 那酒厂荒着也是荒着,我收废品、倒药材攒了点钱,与其放着长毛,不如投进去试试。 最主要是那个药酒厂生产出来的药酒的质量确实不错,要不然我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听说您前些日子带家人去清理厂区了?”王磊转着钢笔,笔尖在“创业动机”几个字下划了道线,“乡上没派工人?” 第313章 风纪扣得扣紧 梁金涛算是品出来了,自己从省城回来以后发生的事,张振铭一件不落地都告诉了李老板。 “当天在岗的工人肯定也参加了,但自家的事得上心。” 他想起父亲蹲在发酵罐旁抠枯草的样子,嘴角热了热,“我爸说,钱投进去,就得把那儿当院子收拾。 工人见我家人都动手了,他们干活也就踏实,清理时没人偷懒。” 李老板在前面接话:“这才是会干事的!我在省城见多了光说不练的,金涛你是真把厂子当自个儿的家业。” 车过北川湾乡时,张振铭正站在收购站门口搓手,手提包鼓鼓囊囊的。 “可算来了!” 不等车停稳,他就蹿过来拉开车门,寒气裹着雪沫子钻进来,“给记者带了点咱这儿的枸杞,黄河滩种的,比宁夏的甜。” 王磊接过枸杞袋,指尖捏了颗:“梁老板,乡上对您这项目支持吗?我听说之前有不少顾虑。” 梁金涛没着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张振铭。 正脱大衣的张股长嘿嘿一笑,说道:“涛弟,这件事你要怪就怪邱富海吧,是他告诉我的。” 专心开车的李老板也嘿嘿一笑说道:“金涛,有些事让媒体朋友知道了以后,就会有奇效。 当然,柳河乡政府的那些干部为难你的事,要不要上报,你说了算。” 梁金涛扭头往窗外看,北川湾的土坯房顶上,烟囱都冒着细烟。 “乡干部们刚开始肯定有顾虑,怕我搞砸。”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但我跟乡上签了协议,亏了我自己担,赚了优先发工人工资。现在柳河乡的干部们见了我,要比最开始的时候热情多了。” 张振铭拍着他的肩膀笑:“那是那些干部们看到你的诚意,觉得不好意思了!” 王磊的钢笔在本上飞快划着,车窗外的雪渐渐薄了,露出底下的土路。“您打算咋把酒推出去?” 他抬头时,镜片映着远处的山峦,“光靠像李老板名下的那些小超市够吗?” 梁金涛摸出军大衣口袋里的酒瓶,红绸带在暖气里轻轻晃:“邹师傅说,好酒不用吆喝,味儿到了,人就来了。” 轿车拐过山坳,祖厉县城的轮廓在雪光里亮起来。 王磊收起笔记本,举着相机对准越来越近的县城:“我信这话。实在人酿的实在酒,报纸上该多写写。” 四人望着那座正在苏醒的县城,突然觉得车窗外的风都暖了些。 柳河乡乡政府大院的积雪被风削得像块平整的白铁皮。 檐角的冰棱悬了半尺长,在日头下闪着冷光。 李建国对着办公室那面掉漆的镜子,第三次拽了拽中山装的领口——新做的衣裳有点紧,风纪扣系得他脖子发僵,喉结动一下都像被勒着。 镜中的人鬓角沾着点白霜,是早上扫雪时落的。 他想起刚到柳河乡的头一个月,接待县领导检查,汪书记手把手教他:“扣子要全系上,风纪扣尤其得扣紧,显庄重。” 那时候药酒厂还没垮,发酵罐天天冒热气,他汇报时腰杆挺得直。 后来厂子荒了,再接待领导,他总不自觉松开两颗扣子,仿佛松快点能藏住账本上的亏空。 “今天不一样。” 李建国对着镜子念叨,指尖在风纪扣上按了按。 窗外的杨树枝桠光秃秃的,像双瘦骨嶙峋的手。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针刚过九点,离梁金涛说的 “十点到”还有整一小时,可手心已经冒汗了。 这不是接待上级。 之前来的领导,不是盯着报表问 “亏损多少”,就是指着发霉的药材皱眉,他汇报时总觉得舌头打卷,生怕哪句话说错捅了篓子。 可今天来的是省城的老板,是要给酒厂送生意的;还有记者,听说要写报道。 这要是登了报,柳河乡药酒厂说不定就能从 “烂摊子” 变成 “典型”。 更要紧的是,汪书记和陆乡长追着刘副县长屁股去了县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建国捏着怀表链,链扣硌得掌心发麻。 他走到窗边,望着通往村口的土路,雪地上的车辙印歪歪扭扭,是昨天拉垃圾的驴车轧的。 他突然想起梁金涛带着家人清垃圾的样子,军大衣上沾着黑灰,却笑得敞亮,那一刻他就觉得,这酒厂或许真能活。 “得把路再扫一遍了。” 李建国一声令下,乡政府大院立刻人头攒动。 刚把乡政府门口的冰碴扫开,就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不是乡上那辆老吉普的 “突突” 声,是更沉的 “嗡嗡” 声,像头蓄力的牛。 他赶紧往回跑,到办公室门口又停住,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把衣襟拽得笔挺。 车越来越近,银灰色的轿车在雪地里格外扎眼,车头上的“沪市”标志闪着光,是他只在县城见过的款式。 车停在大院中央,雪沫子溅起半尺高。 李建国迎上去时,脚底下的冰滑了一下,他踉跄着稳住身,脸上的笑却没掉。 梁金涛先从副驾下来,军大衣后摆沾着点雪,见了他就咧嘴:“李乡长,等久了吧?” “不久不久,刚准备好。” 李建国的手在棉袄上蹭了蹭,目光落在从后座下来的人身上。 一个戴栽绒帽的中年人,袖口露出的手表闪着光;还有个年轻人,背着个黑皮包,包上的 “金城日报” 四个字很扎眼。 “这位是省城‘便民超市’的李老板,我跟您提过的。” 梁金涛侧身介绍,“这位是张振铭张股长,北川湾乡收购站的,我生意上的贵人。” 李老板伸出手,掌心温热,握得很有力:“李乡长年轻有为啊,把酒厂拾掇得这么利索。” “不敢当不敢当。” 李建国的脸有点热,赶紧回握,“天寒地冻的,一路辛苦,快进屋暖和暖和。” 张振铭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雪沫子,握手时笑说道:“我跟金涛说,得让李乡长看看咱的诚意,这不,李老板顺便带来了样品酒的包装设计。” 就在梁金涛准备郑重其事把王磊介绍出去的时候。 他被打断了。 “李乡长,我自我介绍吧,我是金城日报社的记者,王磊。 这是我的工作证。” 王磊说着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作证递了过去。 第314章 一点心意 来自省城金城日报社的记者王磊递出自己的工作证。 同时笑说道:“前些日子梁金涛老板跟张股长他们在省城办了一场免费赠酒活动,我恰好路过,亲眼看到了活动现场热闹的场面。 昨天跟李老板在玻璃瓶厂偶遇,听到他说要来你们这里实地考察,所以就很冒昧地跟着一起过来了。” “热烈欢迎!热烈欢迎!” 李建国的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军绿色中山装的风纪扣勒得脖子发红,声音里带着刻意拿捏的热络,“王记者同志能来,是柳河乡的福气,还请多多指导!”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身旁的梁金涛。 后者正低头掸着军大衣上的雪,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神态自若得像在自家院子里。 李建国心里 “咯噔” 一下——这梁老板到底下了多大的本? 铜都日报社的记者来采访,他多少还能应付;可金城日报社的记者,那是能把稿子送到省领导案头的人物,别说请,他连想都没敢想过。 “指导谈不上,来学习的。” 李建国谦虚地说着,有点略微紧张。 王磊举着相机,镜头对着乡政府院墙上 “发展经济” 的标语,快门“咔嚓”响了一声。 他指腹摩挲着相机背带,目光却在李建国紧绷的风纪扣上停了停——这副乡长的紧张,藏都藏不住。 李建国没接话,赶紧侧身朝身后的办公室引:“李老板,王记者,咱屋里坐坐? 炉子烧得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张振铭刚要迈步,李老板却站着没动。 他摘下栽绒帽,抖了抖上面的雪,露出锃亮的头发:“李乡长,咱还是直接去药酒厂吧。” 他往远处的厂房瞥了眼,铁皮烟囱正冒着细烟,“一想到能闻闻新酿的酒香,我这心里就按捺不住。” 这话像块冰碴子,落在李建国心上。 他脸上的笑僵了瞬,又赶紧堆起来:“对对对,酒厂不太远!这就走。” 转身招呼站在远处的下属时,他的手指在裤缝里攥出了汗。 乡政府的老吉普那天把汪书记跟陆乡长送到县城后就出毛病了,今天早上才修好从县里开回来,车座上的棉垫磨得露出了棉絮,这让省城来的客人看见...... 吉普车载着李建国在前带路,李耀光开着自己的轿车载着梁金涛、王磊、张振铭跟在后面。 李建国坐在副驾,后背挺得笔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窗外。 路两旁的白杨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铅灰色的天上张牙舞爪,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自从梁金涛带着家人来酒厂大扫除,他几乎隔一天就催副厂长组织工人清扫。 昨天下午接到梁金涛的电话,他特意骑着自行车来转了圈:发酵罐擦得能照见人影,墙角的麻袋码得整整齐齐,连仓库里的陈药材都挑拣干净了。 当时觉得挺满意,可这会儿越想越慌——省城来的人见多识广,自己眼里的 “干净”,在他们看来会不会太“潦草”? “到了!” 司机小声提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建国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酒厂门口的冰没铲净,差点摔着。 他赶紧稳住身子,抬头时,正撞见王磊四处打量的目光。 “哎哟,李乡长,你这药酒厂还真是不小!” 李耀光踱着步子,皮鞋踩在扫干净的水泥地上,发出 “笃笃” 声,“收拾得还挺利落,不像传闻里说的‘荒了大半年’。” 梁金涛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得像敲锣:“李老板你是不知道,全靠李乡长天天盯着! 工人要是敢偷懒,他当场就翻脸,比谁都上心。” 李建国嘿嘿笑着,手在衣襟上蹭来蹭去。 这话听着舒坦,可心里头五味杂陈——他哪敢 “翻脸”? 当初梁金涛要清仓库,他还怕动静太大惹麻烦,是梁金涛拍着胸脯说 “出了事我担着”,他才敢放行。 “酒坊在哪儿?” 李耀光转了半圈,终于问到了正题,眼睛里闪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副厂长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几位领导、老板,远道而来,先到会客室喝杯茶吧? 待会儿我再带大家慢慢转。” “会客室?” 李建国愣了愣,顺着副厂长指的方向看去。 原本堆杂物的两间小土房,门上竟挂了块新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 “会客室” 三个字,笔锋圆润,倒有几分颜体的影子。 他这才想起,昨天副厂长提过 “收拾间屋子当接待室”,当时没在意,没想到真弄出来了。 进了屋,李建国的脸又热了热。 屋里摆着几张长条木椅,椅腿垫着碎砖才勉强放平,人一坐上去就 “吱呀” 响;墙角的煤炉烧得旺,铁壶 “呜呜” 冒着热气,倒把屋子烘得暖洋洋的。 最显眼的是窗台上,摆着几个牛皮纸袋子,袋口系着红绸带,上面用工整的隶书写着 “柳河乡药酒厂”。 红色墨迹还带着点新。 “李乡长听说各位要来,特意让我们准备了点小礼物。” 副厂长一边往搪瓷杯里倒茶水,一边笑着解释,“东西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李耀光客气地应着,目光却在牛皮纸袋子上打了个转。 这袋子看着眼熟,像是装水泥的袋子改的,粗粝的纸面上似乎还留着点灰痕。 他心里暗笑:这柳河乡是真穷,连个像样的礼品袋都没有。 李建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看向梁金涛的目光带着点询问。 准备礼物的事,梁金涛在电话里压根没提,这让他措手不及。 他赶紧打圆场:“一点土产,不成敬意……” “老黄,把礼物给李老板看看。” 梁金涛突然开口,给副厂长递了个眼色。 副厂长连忙拎过两个袋子,解开红绸带。 里面露出十瓶一两装的 “柳河劲酒”,红绸带系在瓶颈上,像串小灯笼。 另外一个袋子里放着一包干枸杞,暗红发亮,另一包是切好的肉苁蓉片,断面泛着油光。 第315章 倔强的认真 李耀光的眼睛亮了。 他拿起瓶酒对着光看,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极细的药渣,是地道的发酵痕迹。 再捏起颗枸杞,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黄河滩特有的沙香。 “这礼物好!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 他笑着把袋子系好,“我那超市正缺这种带地方特色的伴手礼。” 王磊举着相机 “咔嚓” 拍了张,镜头转向李建国:“李乡长,这枸杞和苁蓉都是本地种的?” “都是黄河滩的沙土地长的!” 李建国赶紧接话,腰杆挺直了些,“梁老板说,好药材才能酿好酒,咱这儿的苁蓉,比宁夏的还出药效。” 他偷瞄了眼梁金涛,见对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半截。 茶喝到半盏,李老板终于按捺不住,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咱别坐着了,去酒坊看看吧?我还等着尝尝新酒呢。” “哎哎,这就去!” 李建国连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 他走在最前面,军大衣的风纪扣依然系得紧紧的,却没觉得勒了——刚才李老板的话,比任何客套都让他踏实。 出了会客室,寒风卷着酒香扑面而来。 李耀光深吸一口气,笑着朝车间走:“这味儿正!比省城那些保健酒醇多了。” 李建国跟在后面,看着梁金涛和李耀光并肩走在一起,讨论着发酵的温度、药材的配比,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车间的铁门被风撞得 “哐当” 响,寒风卷着酒糟的淡香灌进来,却吹不散空气里的冷清。 李耀光站在车间中央,眉头拧成了疙瘩。 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擦洗的亮如镜面的发酵罐沉默地立在墙角,罐口的红布一看就是新买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点酒糟渣都没有。 只有靠墙的位置摆着十多只粗瓷坛,坛口盖着厚棉被,像堆睡着的胖娃娃。 “这……就是酒坊?”李耀光的手指在最近的坛身上戳了戳,坛壁凉得像冰,“没见蒸酒的锅,没闻见蒸汽的味儿,就这几坛酒?” 他回头看向李建国,眼神里的热络淡了大半,“李乡长,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大老远过来,可不是来看这些东西的。 这酒……是从别处挪来应付事儿的?” 王磊举着相机的手顿在半空,镜头从坛身移到李建国脸上。 记者的直觉让他嗅到了异常——刚才在会客室闻到的酒香明明很浓,可车间里除了这几坛酒,连个正在干活的工人都没有。 他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生产现状”几个字下顿出个小黑点:“李乡长,梁老板,刚才黄副厂长说‘新酒刚出窖’,怎么没见生产的动静?” 李建国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上衣的风纪扣勒得他喘不过气,求助的目光像根绳子,牢牢拴住了梁金涛。 他哪敢说实情?邹师傅那边放了话,没见到真正的老配方,说啥也不进厂,这些天只能让副厂长盯着工人打扫卫生,那十多坛酒还是邹师傅前天才让人送来的。 梁金涛往前跨了一步,手掌在坛沿上轻轻拍了拍,发出 “咚咚” 的闷响:“李老板,王记者,别急。 这厂子停了有段时间了,确实没恢复生产。” 他弯腰掀开最近一坛的棉被,一股醇厚的药香“呼”地涌出来,比在会客室闻到的浓十倍,“您闻这味儿,邹师傅的手艺错不了。” 李耀光凑近闻了闻,眉头松了些,却还拧着:“酒香是真的,但酿酒得有个摊子吧? 发酵罐空着,蒸锅凉着,总不能凭空变出酒来。” “是这么回事。” 梁金涛直起身,指了指墙角的发酵罐,“您看这罐,停得久了,得好好修检。 蒸酒的锅炉水管冻裂了,县农机厂的师傅来看过,说能修但是需要时间。” 他又指了指堆在角落的麻袋,“去年的陈药材潮了大半,新收的枸杞还在晒,原料也得等。” 王磊的笔尖在本子上飞快划着:“那这些酒……” “是邹师傅酿的。” 梁金涛的声音稳了稳,眼神扫过李建国发白的脸,“邹师傅是这酒厂的老匠人,家就在柳河乡。 厂子没弄好之前,我托他在自家院子搭了个小作坊,先用着土方法酿酒。 这些就是我在他那里定的货,准备李老板跟准信了,就开始灌装发货。” 李耀光的手指在坛口转了圈,指尖沾了点渗出的酒液。 他放在舌尖抿了抿——醇和的药香裹着点甜,确实是好东西。 可商人的谨慎没让他松口:“自家院子的作坊?能供得上货?我那些店要是上了架,断货可不是小事。” “所以才跟您和王大记者说了实话。”梁金涛笑了笑,往车间外指了指,“邹师傅的作坊虽小,规矩不少。 发酵用的还是老缸,蒸酒的火候他亲自盯着,一天出不了多少,但保准每坛都一个味儿。 等厂里的设备修好了,他就搬回来,到时候产能至少翻十倍。” 王磊突然合上笔记本,相机往肩上一挎:“梁老板,邹师傅的作坊离这儿远吗?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也算亲眼见证下‘柳河劲酒’的诞生地。” 李建国的眼睛猛地亮了——这可比在空荡荡的车间里强! 他赶紧接话:“不远不远,邹师傅家距离厂区也就是二十来分钟车程。” 他生怕梁金涛反对,又补了句,“邹师傅酿酒的手艺在祖厉县都是拔尖的,他那小作坊,干净得很!” 梁金涛看了眼李耀光,对方正摸着下巴琢磨,眼里的怀疑淡了些。 “行啊。” 他点头应下,“正好让李老板看看邹师傅的老法子,也让王记者拍拍真正的酿酒过程。”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车间,把那十多坛酒的香气吹得七零八落。 李耀光最后看了眼空荡的发酵罐,转身往外走:“去看看也好。 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信老匠人,更信实打实的作坊。” 王磊举着相机跟在后面,镜头对着车间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拍了张。 红漆重新书写后,又用白漆描了边,透着股倔强的认真。 他突然觉得,这空荡荡的车间和一会儿就要见到的小作坊,或许比任何热闹的场面都更能说明问题。 第316章 惊鸿一瞥 车间的铁门在众人身后“哐当”关上。 把那十多坛沉默的酒和满室冷清都锁在了里面。 李建国走在最后,偷偷松了松风纪扣,长出了口气。 他望着前面几人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趟“邹记酒坊”之行,比刚才在酒厂的半个时辰更让人提心吊胆。 开始后悔,自己来柳河乡工作也一年多时间了,怎么就一次都没有过去看看呢。 邹师傅的小作坊,可得撑住场面啊。 寒风掠过厂区的红黏土,把车轮碾过的辙印吹得更清晰。 李耀光坐进驾驶位,一边启动轿车,一边还在嘀咕:“老匠人是宝,但作坊太小可不行……” 梁金涛拉开车门,听见这话笑了笑,没接话。 他知道,邹师傅那间飘着蒸汽的小院,会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车窗外,柳河乡药酒厂的烟囱孤零零地立在雪地里,像个等待被填满的惊叹号。 腊月的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两辆轿车在冻得邦硬的乡间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黄河滩涂冻成了暗红色的硬块,滩上的芨芨草裹着冰棱,在风里发出 “呜呜” 的哀鸣。 梁金涛坐在副驾,望着窗外掠过的土坯房,墙头上的玉米秆冻得像玻璃碴子,心里却稳当。 他可是早就领教过,邹师傅的作坊虽小,却藏着能让柳河劲酒立住脚的底气。 “这路可真够颠的。”李耀光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揉着腰,栽绒帽的帽檐上结着层白霜,“比省城的工地还抖。” 他瞥了眼车窗上的冰花,里面映着自己皱紧的眉头——刚才在药酒厂没见到生产场面,心里那点热乎劲早被寒风刮凉了。 王磊举着相机对着窗外拍,。 镜头里的土路上,车辙印深得能卡住鞋跟,冻土被碾得裂开细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梁老板,邹师傅的作坊要是也这么简陋,怕是……” “到了就知道了。”梁金涛打断他,指着前方的一片矮房,“那就是柳河乡乡邹家庄子,邹师傅就住这儿。” 轿车刚拐进庄口,就看见了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碾场。 碾场上堆着半人高的包谷杆,金黄的杆子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扎眼。 麦草垛像一个个圆馒头,被冻得硬邦邦的,顶上压着的石头防止被风吹散。 车停在碾场中央,冻土被车轮碾出“咯吱”的呻吟。 梁金涛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麦草香和寒气的风灌进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我的个娘,这比北川湾乡还冷。”张振铭裹紧棉袄,往手上哈着白气,“邹师傅在这儿酿酒?不怕缸冻裂了?” 梁金涛笑着往场庄子里面指:“瞧间那座红砖墙的瓦房了没有,烟囱正冒热气呢。” 众人踩着冻得梆硬的土路往院子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慌。 李建国的穿在右脚的棉皮鞋后脚跟钉的鞋掌钉子松动了,没走一步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当着省城来人,他顾不住拾掇,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扇虚掩的木门——这可是关系到药酒厂名声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出岔子。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嘿哟”的号子声,混着蒸汽“嘶嘶”的响动。 众人前后脚走进院子。 梁金涛掀开布帘,一股滚烫的热气夹着浓郁的药香猛地涌出来,把外面的寒风撞得节节败退。 李建国被这股热气烘得一激灵,眼镜片瞬间蒙上了雾,他慌忙摘下来擦,手都在抖。 “我的天……” 李耀光瞪圆了眼睛,忘了迈步。 院子里压根不像个农家小院:靠墙砌着四排青砖泥窖,窖口盖着厚木板,蒸汽正从板缝里往外冒。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围着一口大蒸锅,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手里的木锨“砰砰” 地往窖里翻糟,汗水滴在滚烫的地面上,“滋啦”一声化成白烟。 最显眼的是西墙边的发酵缸。 三十多个半人高的陶缸排得整整齐齐,缸沿上结着层浅褐色的酒苔,梁金涛说这是邹家传了三代的老缸。 一个穿着蓝布袄的姑娘正用长勺往缸里舀酒曲,辫子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甩动,在热气里像团跳动的火苗。 “这味儿!” 李耀光深吸一口气,药香裹着粮食的甜,比在酒厂闻到的浓十倍。 他忍不住又吸了两口,喉结跟着动了动,“绝对比省城那些老字号的窖池还正!” “李老板悠着点,” 梁金涛笑着往里让,“这儿的酒气能醉人,一会儿该站不稳了。” 张振铭在一旁打趣:“醉了才好,正好尝尝邹师傅的新酒,省得一会儿回去了李乡长还得备酒菜。” 他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眼角却瞟着王磊。 记者正举着相机猛拍,镜头从壮汉的脊梁扫到发酵缸,又对准了蒸锅上腾起的白雾,快门声“咔嚓”不停。 李建国的眼镜终于擦干净了。 他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悬了一路的心“咚”地落了地。 刚才在酒厂憋的那口气顺了,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虽然风纪扣还勒着脖子,却不觉得难受了。 他凑到王磊身边,小声说:“王记者,这都是实打实的手艺,邹师傅可是我们祖厉县的宝贝。” “邹师傅呢?” 王磊放下相机,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在那儿呢。” 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刚舀完最后一勺酒曲,转身朝窖池边指。 众人顺着她的手势看去,一个黑瘦的老头正蹲在窖边,头上缠着条白手巾,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赤着的肩膀上,洇出深色的痕。 他手里捏着个长柄木勺,正往一个粗瓷碗里舀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 “这位是邹师傅的孙女,叫邹颖颖,在县中学念初三,放假回来帮忙。” 梁金涛介绍道,“颖颖,给李老板他们说说。” 上回来的时候,女孩只是露了面,放下茶杯就走了。 就是这惊鸿一瞥,让梁金涛记住了这个长相清秀,乍一看跟二十多年后火起来的赵某颖有六七分像的女孩儿。 第317章 百年窖池,匠心传承 除了家人,还从来没有外人这么叫自己。 邹颖颖脸一红。 攥着围裙角小声说:“我爷爷……我爷爷是邹记酒坊的第四代传人,这窖池有一百二十年了,用的是黄河滩的胶泥糊的,保准酒香不跑。” 她指着蒸锅下的柴火,“烧的是糜子秆,火软,蒸出来的酒不烈,最适合泡药材。” 她的普通话里混着点柳河乡方言,“我爷爷说,‘柳河劲酒’得用三年陈的糜子酒当基酒,不然压不住苁蓉的苦。” 李耀光走到邹师傅身边时,老头刚把碗里的酒抿了一口,眉头突然舒展:“成了。” 他抬头看见众人,眼里的专注还没散去,只点了点头,又低头往另一个窖池里撒酒曲,动作稳得像座山。 木勺碰在窖壁上,发出“笃笃”的响,和壮汉们的号子声混在一起,倒像支特别的曲子。 “这老爷子,眼里只有酒。” 张振铭笑着说,却带着敬意。 王磊举着相机对着邹师傅拍了张特写。 老头赤着的脊梁上,汗珠在热气里闪着光,手巾的白、皮肤的黑、酒液的黄,在镜头里像幅浓墨重彩的画。 “这才是真正的酿酒师傅。” 他喃喃道,笔尖在本子上写着 “百年窖池,匠心传承”。 李耀光突然拍了下手:“梁老板,就冲这作坊、这老匠人,我那超市的货,我订了!” 他指着那些发酵缸,“什么时候能出第一批货?我让人来拉。” 梁金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着往蒸锅边让:“李老板尝尝刚蒸出来的基酒? 邹师傅说,新酒得就着热乎劲喝。” 寒风还在院墙外呼啸,院子里却像个暖烘烘的蒸笼。 邹颖颖往粗瓷碗里倒新酒,酒液撞在碗壁上,溅起细小的酒花,在热气里慢慢散开。 李建国看着这场景,突然觉得刚才在药酒厂的冷清都不算什么了。 有这样的老匠人在,柳河劲酒迟早能香遍省城,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悄悄松了松风纪扣,任由热气往领口里钻,第一次觉得,这趟没白来。 邹记酒坊的热气还没散尽,院门口突然传来摩托车 “突突” 的轰鸣,车胎碾过冻雪的声音像扯破布。 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年轻干部从车上跳下来,棉帽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他扶着车把直喘气,喉结上下滚动:“李乡长!李乡长!” 李建国刚接过邹颖颖递来的热酒碗,手一抖,酒洒了半盏。 他认出是乡办公室的小王,心猛地提了起来——这时候找他,准没小事。 “怎么了?喘匀了说。” 小王往院里冲了两步,被热气烘得打了个哆嗦,声音带着哭腔:“半小时前……汪书记从县里打电话,说……说那个狮子城的侨商陈先生,两天后要来参观药酒厂! 常务副县长现在带着人往柳河乡赶,让您赶紧回去!” “侨商?两天后?” 李建国手里的酒碗差点没抓稳。 他这才想起陆乡长昨天在电话里提过“陈景明要在县上待几天”,当时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位侨商会选择柳河乡。 梁金涛心头一喜,往院外看了眼,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墙上,“簌簌” 响。 “李乡长,先回去。” 他走近后说道,“这儿有我盯着,不会出岔子。” 李耀光和王磊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了然。 王磊收起相机,镜片上的水汽还没干:“看来我们来得巧,正赶上你们要接大客人。” 他往梁金涛手里塞了张名片,“我先打底稿,等这批药酒正式上市了再见报。” 李耀光拍了拍梁金涛的胳膊,栽绒帽下的眼睛亮得很:“第一批货我订两千瓶,小瓶装的,红绸带得系整齐。” 他看了眼手表,“不耽误你们正事,我跟王记者先回省城,让老张跟我走,顺便聊聊供货细节。” 张振铭笑着摆手:“涛弟,李乡长,你们忙。 我跟李老板在路上聊合作的细节,就不打扰你们了。” 李耀光轿车首先驶离邹家庄子。 梁金涛和李建国站在吉普车跟前目送,寒风把李建国的中山装吹得鼓鼓的。 他反复摸着风纪扣,指尖冰凉:“梁老板,侨商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我还听陆乡长在电话里说,王县长反复强调,这关系到全县的招商引资……” “放心。” 梁金涛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邹师傅这边我做工作,争取明天就让药酒厂像个真正的药酒厂。” 看着梁金涛坚定的眼神,李建国突然有种冲动。 想说孙乡长攥在手里的老配方,我想办法拿回来。 可是这个念头,才冒出个苗头,就被吉普车启动的声音给打散了。 柳河乡政府的会议室里,煤炉 “噼啪” 燃着,铁皮烟囱上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褪了色,被几张《铜都市经济政策简报》盖了大半。 常务副县长坐在最中间的木椅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杯沿结着圈茶垢。 “都说说,两天时间,能做些啥?” 副县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分量。 他面前摊着张《侨资企业接待细则》,红笔在 “环境卫生”“汇报材料”“安全保障” 上画了圈。 汪书记坐在旁边,手指在膝盖上搓着,昨天被王县长批评的窘迫还没散:“我跟陆乡长刚才在路上合计了,先组织全乡干部扫街,从乡政府到酒厂的路,积雪全清了。 酒厂的玻璃再擦一遍,有锈迹的地方用砂纸打打,看着亮堂点。” 陆乡长赶紧接话,声音有点发紧:“汇报材料我来写,把补充修改后的药酒厂的联合经营协议、近期清理成果、未来规划都写上。 重点提县上划拨的扶持款,还有梁金涛垫钱盘活厂子的事,显得咱们县要振兴柳河药酒厂并不是临时起意,也能够凸显出祖厉县还是有能人的。” 他瞥了眼梁金涛,见对方没说话,又补充道,“安全也得盯,让派出所的人那天换上便衣在酒厂周边巡逻,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第318章 请邹师傅挪地方 李建国坐在角落,手心里全是汗。 他想说“有几个发酵罐还没修好”“工人到岗的情况不容乐观”。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汪书记、陆乡长在县里挨的骂已经传遍了全县,这时候提困难,自己这个副乡长怕是不想干了。 梁金涛突然开口,声音平稳:“各位领导,我有个想法。” 他往前倾了倾身,煤炉的光映在他脸上。 “邹师傅那边有刚出窖的‘柳河劲酒’,装五十瓶小瓶装的,摆在酒厂展厅,红绸带系整齐。 让黄副厂长找两个老工人,那天在车间演示药材挑选,显得生产有序。” 他顿了顿,“至于汇报,实话实说最好,别夸大,陈先生是生意人,又做了几十年药材生意,虚的骗不了他。” 副县长抬了抬眼皮,打量着梁金涛:“你就是梁金涛?王县长提过你。” 他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老汪,你负责协调各部门;老陆,材料要实,别搞花架子;建国,现场调度归你,出一点岔子,拿你是问。” “是!” 三人齐声应道,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 煤炉里的煤块爆了个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灭了。 此刻的会议室里,空气却像冻住的黄河滩,凝重得能敲出响。 李建国偷偷看了眼梁金涛,对方正盯着墙上的药酒厂平面图,指尖在“发酵车间”的位置轻轻点着。 他突然觉得,这两天怕是睡不成觉了——扫雪、修路、擦玻璃、练汇报、盯工人到岗,桩桩件件都得亲自过目。 稍有差池,不仅他这副乡长当不稳,柳河乡的面子,怕是也要丢在侨商面前。 副县长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煤渣桶,黑灰撒了一地。 “散会。” 他往门口走,脚步踩在碎煤上“咯吱”响,“记住,这不是普通的参观,是给柳河乡、给祖厉县挣机会。 机会抓不住,谁也别想好过。” 门被推开时,寒风灌进来,吹得政策文件“哗哗”响。 “梁金涛同志,邹师傅那里需不需要我亲自过去一趟?” 另外,如果还有其他需要县上出面协调的事,趁我在,你全部提出来。 这个时候,就像杨副市长给王县长说的那样,全县老老少少,士农工商,大家伙要一条心,劲要往一处使。” 已经走出去十多步的常务副县长又转身走了回来,神情凝重地看着梁金涛说道。 梁金涛平静地笑说道:“领导,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邹师傅那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暂时没有。 谢谢您和县上对柳河药酒厂的关心和支持!!” 常务副县长见梁金涛说得坚决,就点点头,转身走了。 李建国和其他县上的、乡上的领导们站在不远处,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俩人的对话。 他搞不懂梁金涛到底是咋想的,为什么不趁机说出药酒厂的老配方被前任厂长,现如今的糜子滩乡乡长老孙动了手脚的事。 县尊一怒,5.6平方公里的祖厉县都要抖一抖。 更遑论一个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柳河药酒厂死活的小小科级干部。 等汪江河、陆满仓陪着县上来的领导们去小会议研究接待细节之后。 李建国慢慢走到梁金涛身后,压低声音说道:“梁老板,配方的事,其实在柳河乡,甚至对那些了解、关心柳河药酒厂的人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从前的柳河药酒是什么味道,去年下半年生产出来的又是什么味道,但凡喝过的都心里有数。 刚才,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就现在的形势,我觉得你刚才完全可以当着常务副的面,把你在糜子滩跟孙乡长交涉的事情说出来。 敲山震虎,我相信哪怕常务副不表态,孙乡长听到后,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梁金涛笑了笑,微微侧身看着神色凝重,一脸惋惜的柳河乡副乡长兼柳河药酒厂厂长说道:“有些事,不捅破比捅破了好。 我虽然不在官场,但对于官场上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李建国犹豫半天,才无奈地说道:“你是怕......有人会给孙乡长通风报信?” 梁金涛笑说道:“恐怕就在你我说话的这会儿,远在糜子滩乡政府的孙乡长已经知道柳河乡发生的事情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以他的岁数和工作阅历,应该不需要让别人教。” ...... 寒风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梁金涛的军大衣上。 他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往邹家庄子赶,车胎碾过冻得邦硬的土路,“咯吱”声在空旷的河滩上格外刺耳。 太阳挂在西边,没什么温度,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六爸赶牲口时甩出去的鞭子。 再次掀开邹记酒坊的布帘时,热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把外面的寒气撞得粉碎。 邹师傅正蹲在发酵缸前,手里捏着个酒曲块,眉头皱得像窖池上的裂纹。 梁金涛跟着急匆匆返回乡政府的李建国他们走的时候,他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会看见梁金涛闯进来,手里的酒曲“啪嗒”掉回缸里。 “邹师傅,得麻烦您挪地方了。” 梁金涛搓着冻红的手,往炉边凑了凑,军大衣上的雪化在地上,洇出个湿圈。 “狮子城的侨商后天要来药酒厂实地考察,市上、县上的领导一窝蜂地往柳河乡赶,您老的设备和手底下的师傅们得把场面撑起来。” 邹师傅直起身。 白手巾在黝黑的额头上抹了把汗,声音哑得像磨过的粗砂:“去酒厂? 老配方还没见着,我酿的酒再正宗那也是闲的,你要明白最终砸的可是‘柳河劲酒’的牌子。” 梁金涛才要说话,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邹颖颖端着几个烤洋芋烤红薯走了进来。 看见去而复返的梁老板,她只是轻轻点头,放下碟子转身就出去了。 邹师傅抓起一个烤红薯丢过去,热气烫得梁金涛手指缩了缩:“这些老缸、木锨都是传下来的家伙,都挪去那破厂子,冻坏了你赔我啊?” 梁金涛把烤红薯掰开,晾在手边,陪着笑脸说道:“邹师傅,什么东西搬过去,什么东西不动,都您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