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为我夺诰命,重生主母杀疯了》 第370章 他的坦诚 池宴正要舀汤往嘴里送,门口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望去,雪青笑吟吟望着他: “姑爷,小姐让您过去一趟。” 他不由一挑眉,当即站起身来:“她还没歇下?” 雪青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笑:“是啊,刻意等着您呢。” 池宴呼吸微窒,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朝外走,虽然诧异于沈棠宁的主动,不过她肯见他就好,有些误会还是当面说清的好 屋里一片漆黑,池宴皱了皱眉疑惑:“怎么也不点灯?” 他脚步微顿,察觉到有人靠近,一时没作声。 手腕被抓住,池宴也没有挣脱,虽然屋里一片漆黑,但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缕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他能看见沈棠宁站在他面前,仰着脸端详他,片刻后,拉着他往靠近书房一侧的墙壁走去。 视觉的削弱让池宴的触感更为鲜明,他只觉得牵住他的手柔若无骨,带着一丝温凉。 按下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池宴摸了摸鼻子随意搭话:“这是什么情况?咱家好像也没有穷到要省这点灯油吧?” 似乎是嫌他聒噪,沈棠宁终于出声,嗓音带点不悦:“噤声,让你看出戏。” 池宴抿了抿嘴,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 眼前是一张陌生的脸,王芷凝震惊之下猛地后退,却忘了身后是空的,狼狈地摔到地上。 她顾不得疼痛,仓促地拾起地上的衣裳挡在胸前,语气难掩惊愕:“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榻上躺的人竟然不是池宴! 满脸惊疑不定,王芷凝很快意识到自己掉入了陷阱中! 问棋垂着眼面无表情盯着她,一脸被迫上岗的麻木。 她心下一慌,下意识就想赶紧离开,然而不等她动作,有人气势汹汹推门进来。 王芷凝进来的时候故意没锁门,就想着八两回来撞上这一幕,好闹得人尽皆知,可她没想到这一举动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嬷嬷带着浩浩荡荡的下人进了门,瞧见这副场景霎时冷下了脸: “简直不知羞耻!拖下去关进柴房,别脏了小姐姑爷的眼,明日一早送到夫人院里去!” 王芷凝脸色惊慌,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不,不是这样……唔” 秦嬷嬷可没耐心听她解释,直接让人堵了嘴拖出去。 她语气讥讽地道:“王姑娘,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出了这种事,若不妥善处置,您自己丢了颜面不要紧,拖累了我们池府的名声如何是好?您放心,我们夫人心善,定会为你做主的!” 池宴望着王芷凝衣衫不整地被人从书房拖出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眉尖下意识一蹙:“又是冲我来的?” 沈棠宁偏头看了他一眼:“她给你下催情药物,明日我将她逐出府,你可有意见?” 池宴眉微耸了下,心道他哪里敢有什么意见?他巴不得这女人赶紧从眼前消失! 她这是终于吃味了? 心头涌动着隐秘的欢喜,他还是故意戏谑了句:“不是说不好拂了老夫人面子?你把她撵出去,不怕你贤良孙媳的名声毁于一旦?” 她之前说得多冠冕堂皇,眼下又反了悔,他倒要看看她怎么自圆其说。 沈棠宁不紧不慢笑了声,也不在意他的挤兑,只道:“我是不是还没和你算账?” 这话的潜在意思是,你是不是皮痒? 池宴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语气藏着小心翼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棠宁按着他坐在椅子上,绕到他身后:“你不是要解释么,说罢,我听着。” 黑暗带来未知,池宴只感觉到她的手撑在了自己没受伤的一侧肩上,垂落的发丝扫过他的颈侧,像羽毛似的,有点痒。 他潜意识里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还是认真解释了起来:“对不起阿宁,我骗了你,书房的那些药不是治咳嗽的,而是……避子的药。” 沈棠宁没说话,甚至连质问都没有,这让池宴心里一沉: 果然,她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那夜她那样认真看他,说自己不喜欢被欺骗,分明是有意给他机会坦白,可他竟然丝毫没察觉。 他急忙解释道:“可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怕你多心……” 静默几息,沈棠宁的声音落了下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自己发现真相的时候会是如何作想?” 池宴忽然哑了声,她又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慢半拍地眨眼,语气似乎有些忐忑:“我说了,你会信吗?” 沈棠宁:“你说我就信。” 他好一会儿才嗓音低哑地说:“我……害怕失去你,也不想你承担生育之苦。” 他从大夫那里得知,她的身体并不是非常康健,生育会比寻常女子艰难些,尽管大夫再三跟他保证并不是一尸两命那样的艰难,只是她会比较辛苦,他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可能想。 再加上,古代医疗条件落后,女子多是身体尚未发育成熟,就要承担起孕育子嗣的责任,生产时的风险也就更大。 他的事业刚起步,若真意外怀孕,能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在没有准备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时,他不能自私地让她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风险和损失。 沈棠宁安静地听完,过了很久才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池宴的语气透着几分心虚:“我怕你多心。” 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他的担忧,而且身为一个三纲五常教导下长大的世家贵女,她估计也很难理解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瞒下了此事,事实证明,他还是做错了,生与不生,都是两个人的事,他不能代替她做决定。 沈棠宁没说话,指尖往下去解他的衣裳,池宴下意识捂住领口,眼神茫然:“这是做什么?” 她冷静地道:“上药。” 他愣了愣松了口手,没来得及深思为什么要黑灯瞎火地上药。 再然后,他就被绑了起来。 第371章 手段了得 绑住他的力道并非难以挣脱,不过谨慎起见,池宴没有贸然动作,只是上扬的语调带了点疑惑:“阿宁?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棠宁没有出声,沉默着在黑暗里将他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她用的绸缎,质地柔软,也不至于勒得他太过难受。 池宴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了些,烛光摇曳两下,驱散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沈棠宁执着一盏灯烛走近,微弱的烛光也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目光落在池宴身上时,她顿了顿,鲜红的绸缎将他赤裸的上身紧紧缠住,与白皙的皮肤相衬,呈现出一种色觉分明的美感。 她将他绑住,本来只是想略施惩戒让他长长记性,如今这副情景,倒好像掺杂了点别的意味。 尤其是池宴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瞧着她,一脸欲言又止:“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这种玩法属实有点超脱他的认知了。 他严重怀疑她是不是背着他接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 这很难吗? 沈棠宁心想,那些绑匪不就是这么绑人的? 至于为什么要先脱掉衣服,当然是为了给他的伤口上药,她这么说服自己。 沈棠宁一声不吭绕到他身后,冰凉刺激的触感自伤口处传来,池宴一脸恍然: 原来她真的只是打算上药。 他就说么,她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玩这些花样? 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懒洋洋活动了下坐姿,玩笑的语气同她商量:“要不先把我松开,你要打要骂我绝不反抗?” 沈棠宁觑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不急。” 她转身走到桌案上,慢条斯理开始研磨。 大半夜的研磨做什么? 池宴偏头瞧着她的动作,心里愈发狐疑:“你要写字?” 沈棠宁抽空睨了他一眼:“作画。” 他脱口而出:“都这个时辰了作什么画?” 她重新垂下了头,并不言语,只专心手头的动作。 池宴心里好奇地跟猫抓似的,然而她也不搭理他。 沈棠宁研好了磨,他已经等得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惺忪睁开眼:“好了?” 目光在她手上扫过,他慢半拍地问,“你作画不用纸的吗?” 她手里只拿了笔墨,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闻言挑起唇角:“纸不是就在眼前?” 池宴一顿,沿着她的目光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然后大脑当场宕机。 啊??? 哪里来的纸? 他吗? 池宴再度抬头,和沈棠宁故作镇定的目光撞上,她抿唇语气淡定:“之前在猎场,还有这次骗我的事,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他的嗓音变得艰难:“就不能……换个方式?” 在他身上作画,听着怎么有种羞耻的感觉? 池宴的耳根悄然一红,暗暗心想: 这也太变态了吧! 她其实也没那么从容自若,但话已经说出口,不好再做更改,于是神情冷酷地拒绝:“不接受讨价还价。” “好吧。”池宴垂下了脑袋,一脸任她为所欲为的可怜模样,“那夫人可要怜香惜玉。” 沈棠宁:“……”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突然有种进了窑子的感觉,然而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上。 湿润冰凉的笔尖落在身上,沈棠宁感觉到身下的人极轻地抖了一下,她状若没察觉,自顾自的继续。 殊不知这对池宴来说无异于上刑,他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了。 笔落在身上,首先是出奇的痒,那股痒意似乎要往骨头缝里钻,这让他想起了一种名为“痒刑”的酷刑,简而言之就是给犯人挠痒痒至其笑死的刑罚。 不过沈棠宁的动作和刑罚沾不上边,她并无什么章法,时轻时重,神情也自始至终都很冷淡,低垂着眼睫,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种清心寡欲的感觉。 池宴陡然生出一种罪恶感。 沈棠宁并不是一无所觉,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心无旁骛,她能察觉到每次落笔时,他肌肉瞬间绷紧的微妙变化,也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以及慢慢变得淡粉的肤色。 她不自觉抬头望去,池宴微仰着头闭眼,喉结难耐地滚动,有细汗从他的额角渗出,脸上的神情似痛苦似愉悦。 这让她无端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就好像他的喜怒哀乐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看得有些愣,笔尖不自觉抖了一下,不经意划过了某个位置,引得他微不可察闷哼一声。 沈棠宁面颊顿时有些热,急忙收敛了心神,强行压下心头的古怪: 明明是惩罚,怎么瞧着他还挺乐在其中呢? 气氛实在古怪,她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样的沉寂:“以后还骗我么?” 池宴低哑的嗓音透着忍耐,几乎是笑叹道:“夫人手段了得,我哪敢啊。” 她听得耳根发烫,微微冷哼:“油嘴滑舌。” 她的力道如同隔靴搔痒,笔扫过的地方掀起细密的痒意,紧接着被新一轮覆盖,池宴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还会低声哄她:“再重些。” 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她恼得心里暗骂混账! …… 作画的时间有些漫长,最后一笔落下,沈棠宁揉了揉酸痛的腿站起身,认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她画的是海棠,千姿百态地绽放在他身上,一簇一簇挤挨着,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 她一边感叹自己的画技未曾退步,目光落在池宴脸上,不自觉添上几分心虚。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衫被汗浸湿,眼眸仍有些涣散,懒散地抬眼看她,倦怠地问:“画也作完了,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 察觉到他眼底正酝酿着未知的危险,沈棠宁不动声色后退几步,强作镇定:“今晚,你就这样睡吧。” 她是傻了才会这时候把他放开。 敏锐的嗅觉让她下意识想逃,刚走几几步,被人从身后扣住腰拽了回去,池宴气笑了似的,贴着她的颈侧不重不轻咬了口: “撩完就跑,跟谁学的?” 沈棠宁扫了眼地上断成几截的绸缎,痛心疾首: 不是说是最好的料子么,就这质量? 第372章 技不如人 次日一早,池宴神清气爽从房里出来,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模样:“少夫人还睡着,别吵醒她。” 他照常喝了药,将碗递过去时动作一顿,嘱咐八两:“那些药扔了吧,往后便用不着了。” 他昨晚和沈棠宁商量过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再喝那种伤害身体的药,但她也确实没打算眼下要孩子。 在了解她的想法后,池宴于是顺理成章提议,可以采取其他的措施,比如羊肠或者鱼鳔,之前不说是怕她有什么想法。 得知这种方式对两人都没有伤害,沈棠宁欣然应允,两人一拍即合, 不知情的八两以为小两口终于打算添个小主子,喜不自胜,当即保证:“公子放心,我待会儿就把那些东西全扔了!” 池宴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大概也是为他家公子再也不用睡书房感到开心吧! 心里大为感动,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脚步轻飘飘地离开。 八两目送他离去,和雪青在檐下嗑瓜子,煞有介事地道:“我早说过,这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瞧瞧,这不是就和好了?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多个小主子了!” 雪青白了他一眼:“嘁,马后炮。” 不过一想到小姐往后要生个小主子,她也忍不住勾唇:“你说男孩好还是女孩好?我觉得女孩好,小小姐定然和小姐一般可爱!” 八两:“那当然是男孩好了!小公子像咱们公子多好,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于是两人针对这个问题,又吵了起来。 …… 沈棠宁醒了后,用过了早膳才去了池母的院子,这时王芷凝已经到了。 她眼底布满血丝,神情憔悴像是一夜没睡,瞧见沈棠宁时眼里闪过一抹愤恨,但意识到如今自己是寄人篱下,她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做出一副委屈十足的姿态。 沈棠宁没有看她,和池母行了个礼,坐下后才徐徐出声:“相信昨晚发生的事,秦嬷嬷都已经如实告知娘了,昨晚事发时已是半夜,怕扰了爹娘休息,我这才让人压到了今日。” 她喝了口茶润嗓,觑着池母脸色微青,便知道对方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王芷凝的住处离如意居八竿子打不着,她如何会在半夜出现在池宴的书房里?但凡动动脑子都能猜到。 池母也不傻,她知道王芷凝一开始进府就是冲着她儿子来的,但她没想到对方如此胆大包天,这种下作手段都能使出来! 若真叫她得逞,且不说棠宁与阿宴离心,阿宴的名声也要受到影响! 她心里已是怒极,见王芷凝那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只觉得厌烦:“既是你管家,此事全权交由棠宁你来处置。” 沈棠宁搁下茶盏,不重不轻的一声引得众人侧目:“我没管教好府里的侍卫,唐突了王姑娘,是我的过失。”她话音很快一转,好奇地盯着王芷凝,“但王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夫君的书房呢?那个时辰,大家都已经歇下了才是。” 王芷凝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雪青冷冷瞪了她一眼:“八两说,王姑娘自称是奉夫人的命给公子送甜汤的。” 池母神情难看:“送汤的活计我明明交给了迎春!何时让你去了?” 她听说池宴这几日咳嗽,特意让人炖了梨汤,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送汤这样的活计,她怎么会派给王芷凝?当然是交给了她院里的丫鬟! 王芷凝怯声道:“迎春姑娘说她身体不适,我才替她跑了一趟。” 迎春脸色一白,上前几步跪下:“夫人,奴婢昨晚突感腹痛,所以才……请夫人恕罪!” 自己的人她清楚,迎春不是偷奸耍滑的人,想必是真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池母担心沈棠宁误会,不由看了过去:“棠宁……” 沈棠宁体贴地出声:“这倒是情有可原。” 她轻轻抬眼,“木已成舟,问棋既然唐突了王姑娘,我便做主将你二人成就一段好姻缘,如何?” 王芷凝蓦地瞪大眼,下意识道:“不可!” 那不过是个侍卫,她怎么能嫁给一个侍卫呢?! “不可?”沈棠宁眼里似有疑惑,“可是此事若传了出去,王姑娘恐会遭人非议。” 王芷凝神色勉强低下头:“不过是误会罢了……” “是么?我看倒不像,王姑娘送来的那甜汤,我让人在里头查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王姑娘想必也很感兴趣。” 她脸色霎时一白,本能地抬头望过去,只见沈棠宁眼神冷淡瞧着她,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她顿时浑身冰凉,听到她淡声提议: “或者,不如把这事交给京兆府的人来处理?” …… 花园里,四下无人。 王芷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攥住对方的裙摆:“少夫人,是我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真要闹到京兆府,她的颜面就丢尽了! 她现在已经不祈求留在池家,只求这件事不要泄露出去。 她企图通过示弱来博取同情,可惜面前的人并没有一副菩萨心肠,沈棠宁睨着她,微微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经此一事,我是断断不敢留下你了,你无缘无故被撵了出去,到时外人自会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府里的下人嘴上也没个把门……” 王芷凝呼吸一滞,颇为不甘地瞪着她:“我们都再清楚不过,分明是你故意设计我!你的手难道就干净么?” 沈棠宁不紧不慢将裙摆从她手里扯出,眼底有笑意:“我若是你,技不如人就该知难而退。” 对方紧紧咬着牙,分明心里还是不服,沈棠宁忽然话音一转:“若想此事不闹大,倒也不难,但我有个条件。” 王芷凝眼神狐疑:“什么条件?” 沈棠宁脸色淡了下来,唇角翘起:“池老夫人伸得太长,让我很不痛快,你若是能想法子让她也不痛快,此事就此翻篇,如何?” 王芷凝面露犹豫,却听对方意味深长道: “王姑娘,想攀附权贵,可不止一条路子,你说呢?” 王芷凝猛地抬头:“……” 第373章 狗咬狗 王芷凝被沈棠宁派人送回了侯府,人从哪儿来的自然就送回哪儿。 老夫人得知消息的时候险些被茶烫到,她诧异皱着眉,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人被退回来了,事情没成,伯府送的那些礼会不会讨回去? 这可不行!进了她嘴里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老二家的没安好心!当时答应得那么痛快,这不转头就反悔了?” 秦嬷嬷带着王芷凝进了门,老夫人便冷下一张脸发难:“怎么,我好心送人过去伺候,你家主子却把人送了回来,难不成是对我这个祖母有什么意见?” 她决口没提王芷凝,只搬出自己,就是想故技重施用孝道来压他们。 秦嬷嬷从容地笑了笑:“回老夫人,我家少夫人哪敢啊?这是王姑娘自个儿的意思,不信您问问她?” 她斜了眼旁边的王芷凝,后者攥紧了手垂下头:“老夫人,确实是芷凝自己想回来的。” 这倒是让老夫人吃了一惊,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耐地挥了挥手让秦嬷嬷离开,等人走后才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不是沈棠宁逼你这么说的?” 她语气笃定,那个沈棠宁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想起之前狼狈的境遇,王芷凝眼底划过屈辱之色,可沈棠宁威胁的话犹在耳边,况且她自己也另有打算,自然不敢说对方什么,只抿着唇委屈地道: “老夫人有所不知,那池家压根儿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吃住条件也同下人无异……” 老夫人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自己吃不得苦这才跑了,池家也是够狠,竟真把人当下人蹉磨!不过是她自己这么说的,她也不好自打嘴巴。 老夫人自认尽心尽力,王芷凝自己不愿待下去,这可怨不到她头上,她故作慈爱安抚了一番,便琢磨着怎么开口撵人: “二房那些个混账,历来不服管教,老身也拿他们没法子!此番委屈了王姑娘,你回去后替我向伯夫人赔个不是。”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王芷凝却不愿意走,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要是离开了计划还怎么实施? 她眼神闪了闪,状若不经意道:“其实,芷凝在池家待的这段时日,也不是没什么发现。池家二房,好像藏着不少事……” 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来了精神,两眼冒着精光:“什么事?” 谁家没点见不得人的事?要是知道了这些,岂不是就捏住了二房的命脉? “别人家的事这不好议论吧?”王芷凝故作为难,掩了掩唇神色困倦,“老夫人,我有些累了。” 老夫人心急如焚,怎么偏偏卡在这个时候! 她心念一动,脸上挤出和蔼的笑容:“老身觉得与王姑娘分外投缘,不如你先在我们侯府小住两日?” 没从她嘴里套出二房的秘密,她怎么舍得把人放走? 两人不谋而合,王芷凝装作意外地眨了眨眼:“老夫人,这不妥吧?” 老夫人:“有什么不妥的,就这么定了!” —— “如小姐所料,奴婢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王芷凝出来,看来她还真想到办法暂时留在了侯府。” 沈棠宁并不意外,懒懒勾唇:“她是个有野心的,我为她指了条明路,她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 王芷凝想为自己谋个前程,可不止池宴一个选择,池景玉不也是前途无量么? 况且和池宴比,他还占据了个优势,没有正妻,王芷凝会心动再正常不过。 她等着看她们狗咬狗。 * “少夫人,裴少夫人出门了。” 沈棠宁出了门,跟在裴少夫人的马车后,瞧见她打扮低调,进了一家茶楼。 她眼神若有所思:“她这是去见什么人?” 问棋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跟了裴少夫人有段时日,没见过她有什么好友。” 沈棠宁也进了茶楼,挑了个对面的位置,隔着竹帘,能将裴少夫人的雅间一览无遗。 这家茶楼的茶水还不错,她正用心品味,瞥见一男子进了裴少夫人的雅间,端着茶水的手不由一抖,水倾斜洒在桌面上,她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擦拭: “那人好像不是裴大公子吧?” 雪青支着脖子肯定地点头:“瞧着眼生。”语罢,惊讶地捂住嘴,眼神八卦,“该不会是裴少夫人的相好吧?” 沈棠宁意味不明睨她一眼。 又过了会儿,对面好似起了争执,竹帘后有人影晃动,片刻后裴少夫人夺门而出,头上的幂篱歪歪斜斜,举止慌张。 那男子追了出来,在走廊里堵住她,寸寸紧逼,神色不善。 周围有路过的人探头探脑,却没人多管闲事。 “裴少夫人好像遇到了麻烦。”雪青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只见她已经放下茶杯起身朝外走。 沈棠宁来到二人所在的走廊,听到一句阴沉戏谑的冷笑:“嫂嫂可不要不识抬举!” 嘶,身后传来吸气声,雪青惊愕地瞪圆了眼: 好……好刺激。 沈棠宁皱起了眉,语气嘲弄地道:“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那边的两人齐齐望过来,纱幔下,裴少夫人脸色苍白,眼神染着惊惶。 另一个男子,裴宣不悦地朝沈棠宁瞪去一眼,在看清她的脸时愕然松了手,显然是认出了她。 沈棠宁上前,询问的眼神看向裴少夫人:“需要帮忙报官吗?” 知晓她这是认出了自己,裴少夫人肩膀细微的颤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摇头。 她急促的动作让沈棠宁一顿,她也没强求,清冷的目光瞥向男子:“还不赶紧离开?” 裴宣脸色难看,然而换作其他人多管闲事他还能讥讽几句不自量力,可对方…… 想起池宴最近的风评,裴宣敢怒不敢言,手指隔空狠狠一点裴少夫人,透着点秋后算账的意思,然后愤然拂袖离去。 沈棠宁转身才发现,裴少夫人几乎是脱力地靠着墙,整个身子都在惊悸地颤抖,她轻蹙了下眉扶住她: “你……还好吧?” 第374章 是挺复杂 温热的茶让裴少夫人的身体回暖了些,她捧着茶盏,忐忑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沈棠宁静坐垂眸,她问小二要了套茶具,正慢悠悠地煮茶,对方才发生的事没有半点好奇,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 这副宁静姿态感染了她,裴少夫人勉强恢复了镇定,沙哑着嗓子语气艰难:“适才的事,能不能拜托池少夫人,别说出去。” 沈棠宁动作微顿,抬起眼睛看过去:“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可这样的事有一次就有二次,这回是恰好碰到了我,那下回呢,你又该怎么办?” 她其实心里有了大致猜测,裴少夫人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上,不得不委曲求全被迫与他周旋。 又或者是有别的缘故,总之她看上去并不情愿,但又碍于什么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她说完这话,裴少夫人眼里闪过一抹绝望,没什么血色的唇翕动两下,几乎是呢喃地道:“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沈棠宁眸光微闪,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试着反抗呢?” 裴少夫人惨然一笑:“我试过了,可方才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见她神色莫名,她闭了闭眼:“那人是我夫君的堂弟,你一定觉得是我招惹的他吧?” “我不觉得。”沈棠宁直勾勾盯着她,“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厌恶他。” 裴少夫人猝然睁眼,对上她冷静的眼神,突然有种秘密无处遁形的错觉,惶然无措:“你……真的相信我?” “为什么不?”沈棠宁不动声色地道,“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夫君,让他来解决?” 裴少夫人倏然攥紧指尖,眉眼间闪过似痛恨似麻木的情绪,她反复深呼吸,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如果……这正是他默许的呢?” 沈棠宁一怔,电光石火间,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心头发紧,正要出声,对方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咬唇:“抱歉,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她急忙站起身,垂着头道谢:“多谢池少夫人替我解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走出两步,身后的人叫住她,“裴少夫人。” 她脚步一僵,没有回头。 沈棠宁望着她的背影,温声提醒:“若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裴少夫人眼眶一烫,囫囵点头匆匆离开。 沈棠宁的目光添了几许意味深长,她当然知道裴少夫人对她还有戒备,不愿意坦诚,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很确信,对方会再次来找她。 她对着雪青道:“咱们也回去吧。” —— 入夜,裴府。 裴云鹤睨了眼案上的汤药,脸色倏然阴沉,扬手将碗拂落在地: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么!” 裴少夫人肩膀一颤,忍着泪轻声解释:“娘近来又在催,让咱们要个孩子。” 因她进门三年不曾有孕,婆母对她百般刁难,如今已经到了一种变本加厉的程度,可谁又知道呢,她与裴云鹤都没圆过房,哪来的子嗣? 裴少夫人一开始还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她不得夫君喜欢,他甚至不愿碰她,可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娶她呢? 时日长了,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即便她忍着羞耻放下身段,学着避火图里那样撩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这还是正常男人吗? 疑心一起,回想起往日种种,她愈发觉得不对劲,成亲多年,裴云鹤甚至都不曾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连沐浴也要支开她。 她心头逐渐浮起一个猜测,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即便意识到这点,裴少夫人也没有抱怨,反而更为体贴,主动为他寻求各种药方,可裴云鹤非但不领情,反而恼羞成怒,对她态度愈发恶劣。 甚至还想把她送到他堂弟的床上…… “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反正阿宣也姓裴,生下来的都是裴家的种,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外人面前的谦谦君子,在她面前却极尽刻薄,裴少夫人惊怒不已,气得浑身都在抖: “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裴云鹤冷淡又敷衍:“我这是成全你。” 然而一女怎能侍二夫? 从小接受的教育令裴少夫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只会骂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谁会相信这是她丈夫出的主意呢? 到时候身败名裂的是她,万人唾弃的也是她…… 逆来顺受的她也不敢声张,一来没有人会信裴云鹤身体有毛病,二来,这事传了出去,被婆家休弃,她的娘家也会嫌她丢尽颜面与她划清界限。 裴云鹤就是料定她不敢反抗,愈发肆无忌惮。 “今日你惹了阿宣生气?自己去赔礼道歉,将他哄高兴了,你也好早点为我裴家绵延子嗣。”他的口吻带着讥嘲,好似将她剥光了羞辱一般。 和往常一样,裴云鹤怒而离去,留她一人在房间里垂泪,她瘫软在地上,绝望和无助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了她,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 抱着膝哭了一会儿,她默默擦干眼泪,脑海里浮现沈棠宁的话,将掌心掐出道道红痕。 她不能再忍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怎么能耗在这个渣滓身上! —— 沈棠宁正在绣发带,池宴戴的那条出任务的时候折断了,她打算给他换一条新的。 雪青急匆匆进来,眼神透着兴奋和复杂:“小姐,侯府那边出事了!” 她动作未停,没怎么意外:“王芷凝得手了?” “差不多吧。”雪青含糊地道,“不过和小姐预想中可能有一些偏差,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这话引得沈棠宁有些好奇,抬眼看她:“能有多复杂?” 雪青欲言又止:“简而言之,就是王芷凝成了侯爷的妾室,把老夫人给气中风了!” “……” 她甚至都没想明白,这几个字是怎么能组合到一起的? 沈棠宁沉默了很久,慢半拍地感叹: “那确实挺复杂。” 第375章 死气沉沉 老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他们都要回去探望。 “这事儿闹的,哎……”池母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唏嘘。 宁远侯纳了个暂住侯府、比他小了一轮的姑娘,老夫人因此被气中风,这两件事说不上哪件更荒唐。 她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险些以为是外头的人乱嚼舌根,派人去打听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今日特意告了假,池宴扶着她下马车,转身去扶沈棠宁,啧啧两声:“从前侯爷总说我荒唐,细说起来,他干的这事可比我荒唐多了!” 沈棠宁睨了眼他,轻咳一声,就见池母皱着眉瞪过来:“浑小子,这话私底下议论两句也就罢了,待会儿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能嘴上没个把门!” 那一家子都是小心眼的,她这是怕她家傻儿子得罪人。 池宴觑了眼他娘,慢悠悠地提醒:“别光说我啊,娘您倒是先把脸上的笑收一收。” 池母尴尬地掩了掩嘴角:这小子,就知道拆她的台! 沈棠宁唇角翘了翘,上前扶住池母:“不用理他,娘,咱们先进去吧。” “还是棠宁贴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池母心里很是受用。 池宴耸了耸肩抬脚跟上。 刚进了府门,得知消息的秋姨娘匆匆来迎,看得出来她来的匆忙,气都没喘匀,神情也有几分憔悴:“二夫人,二公子来了。” 她的目光瞥向沈棠宁,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二少夫人。” 沈棠宁神色平静与她对视:“秋姨娘,别来无恙。” 态度不算冷淡也不算热络,秋姨娘心里咯噔一声,知晓对方这是因为上回的事,彻底恼了她。 她嘴里不禁发苦,那样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啊,她若是不交代实情,世子就要将她送去官府,她为了自保可不是只能将沈棠宁供出来! 秋姨娘不敢看她,有意回避她的目光,池母的发问总算是将她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秋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宁对此也很好奇,不自觉静了静。 她也着实疑惑,按理说王芷凝的目标不该是池景玉么,怎么成了宁远侯? 无论是年纪还是样貌,池景玉都远胜于宁远侯,除非王芷凝是个傻的…… 难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 瞧了瞧左右,秋姨娘神色多了几分复杂:“昨晚夜里侯爷喝醉了酒归来,路过凉亭歇脚,哪想到王姑娘也在里头?侯爷许是将王姑娘当成了府里的侍妾,于是就……” 秋姨娘攥紧了帕子,呼吸忍不住发紧,她一早看出那王芷凝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打上了侯爷的主意! “王姑娘的挣扎引来了府里的下人,也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赶过来瞧见那不堪入目的景象,当场就气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成了这样。” 秋姨娘抹了抹眼角,语气苦涩,更多的是怨愤难平。 王芷凝年轻貌美,还有些心机,进了后院定会把侯爷哄的团团转,到时候还有她什么事儿? 这等狐媚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沈棠宁瞧见她眉眼间的嫉恨,神色淡淡,正儿八经的侯夫人还没说什么,秋姨娘倒先委屈上了。 莫不是管久了家,真以主母自居了? 来到福荣院,有几个大夫站在外头,神色凝重,面面相觑俱是摇头。 宁远侯跟大夫沟通完,脸色逐渐转为失落,沈棠宁便知道,老夫人这病没那么容易好。 她目光落到一旁,侯夫人站在廊下,有嬷嬷扶着,神情麻木冰冷,自始至终都没朝宁远侯的方向看去一眼。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让人瞧着便觉得不适,这副模样让沈棠宁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侯夫人神情倨傲,高高在上俯视着她:“没用的东西,自己夫君的心都管不住,有什么资格怨别人?” 沈棠宁突然有些想笑,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长姐。” 她侧目,站在她面前的是许久不见的沈熹微,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颧骨高耸,显得有些刻薄,静静望着她: “长姐方才,是在笑么?” 她声音不轻,不远处的池景玉也看了过来,眼里涌动着深邃的暗芒。 池宴皱了下眉,想说些什么,沈棠宁唇角微掀:“方才瞧见只雀鸟一头撞在树上,二妹妹觉得不好笑么?” 见她如此坦荡,沈熹微脸色微沉,语调有些阴沉:“到底是长姐命好,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沈棠宁眼眸清澈,漾开浅浅波光:“二妹妹信不信,我不仅笑得出来,还能笑到最后?” 沈熹微脸色狠狠扭曲了一下,下意识扑上来:“沈棠宁!” 然而她还没靠近,就被池宴挡了下来,他将人护在身后,眼神冷淡地警告:“沈姨娘这是做什么?” 池景玉眼微暗,上前几步语气稍显不悦:“来人,沈姨娘悲伤过度,将她扶回屋休息!” 玉珠咬了咬唇,眼神惊恐地上前将沈熹微拽走,她的目光一直锁在沈棠宁身上,带着点疯狂的执拗。 池宴眉心紧蹙,池景玉看了眼沈棠宁,耐着性子解释:“熹微她……近来精神不济,行为愈发古怪,你别放在心上。” 池宴冷哼一声:“脑子有问题就应该让人看好,万一出来伤了人怎么办?” 池景玉神情也有些难看:“二弟慎言!” 沈棠宁盯着沈熹微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对方这副模样,倒像是离疯魔不远。 到了现在,沈熹微这颗棋也没了什么用处,留着反而是隐患,不如将那件事捅出来…… 做好了打算,沈棠宁心里一松,随着池母进了屋。 老夫人躺在榻上,眼歪嘴斜,嘴里含糊不清,涎液沿着嘴角流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屋里隐约还有股难闻的气味,沈棠宁垂眼瞧着瞪着眼睛的老夫人,温温柔柔出声: “祖母,我们来看您了。” 老夫人吐字不清,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嗬……” 她轻轻一弯眼:“瞧,祖母这是心里头高兴呢。” 池宴瞧见老夫人手指颤抖几下,嘴角一抽: 她这是想气死老夫人吗? 第376章 事在人为 沈棠宁心情不错,和老夫人鸡同鸭讲了几句,直把对方气得闭上眼不想理她,这才意犹未尽罢休。 池母觉出了乐趣,打着侍疾的名号接替了她的位置,对老夫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沈棠宁和池宴出了门,恰好撞上一出好戏。 王芷凝款款而来,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神色怯生生的,似乎谁欺负了她的模样。 侯夫人瞧见她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昨夜将这两人在亭子里抓奸时她就是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气得心头一梗: 她浸淫内宅那么多年,岂能看不透这出计谋?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她比宁远侯更清楚! 愤怒驱使下,病弱无力的侯夫人硬生生推开侍奉的人,快步上前狠狠甩了王芷凝几巴掌,咬牙切齿地骂:“下贱胚子!” 沈棠宁看得分明,侯夫人几乎是使出全部力气,那生风的巴掌落在王芷凝脸上,她顿时被打得瘫软在地,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池宴只听旁边的人轻轻吸气,下意识调侃:“你还不忍心了?” 她可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果然,沈棠宁摇了摇头:“一个巴掌拍不响,侯夫人应该雨露均沾。” 宁远侯即便醉了,也没醉到走不动道,稀里糊涂的地步,更何况真正喝醉的人,知道干那档子事么? 宁远侯的脸色顷刻间阴沉,有些恼怒侯夫人这般泼辣的行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如同一个市井泼妇一般?” 他不说话还好,一吭声顿时将侯夫人的怒火转移到他身上,她全然失去理智,只想着要给这对狗男女一个教训,当即调转方向朝宁远侯甩去一巴掌: “我是泼妇,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由于身高差距,侯夫人只打到他的下巴,但这也足够让满院子人震惊傻眼了! 眼下的确是雨露均沾了。 池宴瞧见沈棠宁满意的神色,顿生狐疑:“我怎么觉着这副画面似曾相识?” 她轻飘飘望过来,皮笑肉不笑:“是么?” 他连忙正了正色:“大抵是我记错了。” 那头,宁远侯因为错愕短暂地愣住,侯夫人还要再打,被他及时攥住手腕,嗓音含着沉怒:“你疯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老脸挂不住。 侯夫人犹不解气,对着他的脸又抓又挠,瞪着眼似哭非哭,咄咄逼人:“你宁远侯连这么龌龊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怕人议论吗?一把年纪了还拈花惹草,管不住下半身玩意儿的贱人!” “嘶。” 沈棠宁和池宴默契地倒吸口冷气。 侯夫人看来真是气得不轻,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日子不打算过了? 宁远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不可遏地道:“泼妇,我要休了你!” 池景玉上前劝架,还被误伤了好几下,他忍无可忍,脸色阴沉:“够了!还嫌笑话闹得不够吗?” 这一嗓子震慑力不小,总算让这两人冷静下去,池景玉沉着声吩咐下人:“把母亲送回东院!” 侯夫人被强硬拽走,紧绷的气氛这才缓和许多。 池景玉视线落在王芷凝身上,透着如有实质的阴郁:“王姨娘既然做好了留下来的打算,那就要守侯府的规矩,这样的事,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王芷凝瑟缩了下,忍不住回避他的视线,眼里一闪而过心虚。 她其实最初的目标是池景玉,不过无论她如何撩拨,池景玉都不为所动,甚至如同看跳梁小丑一样。 一打听才知道对方竟然不能生育!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简直浪费她的时间!加上老夫人那边她逐渐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她哪里知道池家二房什么秘密? 时间紧迫,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宁远侯,还真让她得了逞。 隔着段距离,王芷凝和沈棠宁对视,咬住下唇很快垂下头,她眼里划过一抹晦暗,暗暗心想: 沈棠宁,这个仇她记下了! 若不是对方步步紧逼,她怎么会委身于一个老男人? 沈棠宁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进了侯府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且不论侯夫人,秋姨娘之流她都不是对手。 “走吧。” 瞧够了热闹,沈棠宁朝池宴递了个眼神,池宴转身进去叫池母。 秋姨娘送一行人至门口,咬了咬牙:“少夫人,妾身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您聊聊。” 沈棠宁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她,见她神色隐隐讨好,饶有兴致扯起唇角:“我还以为姨娘会不想见到我呢。” 秋姨娘笑容勉强:“少夫人说笑了。” 池宴低咳一声,瞥了眼她的脸色很是识趣:“我到外面等你。” 周围没了人,秋姨娘放低姿态恳切地道:“少夫人,之前那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当时也没办法,世子步步紧逼,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抹了抹眼角,神情仿佛很是愧疚。 沈棠宁冷眼瞧着她作戏,心里门儿清: 秋姨娘是当真觉得对不住她么? 无非是看到情势不利于自己,于是想重新结盟罢了。 之前她仗着自己掌了家,在侯府站稳脚跟,得志便猖狂,眼下王芷凝的出现给了她危机感,池景玉又握着她的把柄,让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于是她又腆着脸来求沈棠宁,可惜了,背叛过一次的人,她绝不会用第二次。 不过么,有件事还真不得不借她的手…… 思量间,沈棠宁轻声叹息:“姨娘这叫我如何是好?” 秋姨娘一见有机会,顿时再接再厉:“您若是过不去,打我骂我都成,我绝无二话!” “这是什么话。”沈棠宁皱着眉,倏尔一松,“也罢,这次就算了。” 秋姨娘顿时眉开眼笑。 沈棠宁眼神怜悯望着她:“府里多了个年轻貌美的王姨娘,姨娘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秋姨娘嘴角弧度一僵,笑不出来。 她咽下苦涩,虚心求教:“那依少夫人的意思,我该如何是好?” 沈棠宁意味不明地笑笑:“事在人为,那就看姨娘肯做到什么程度了。” 第377章 身败名裂 侯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也没听到宁远侯要休妻的消息。 沈棠宁知道这事儿成不了,虽说纳妾放在寻常人家实属正常,细究起来侯夫人少不得落个善妒,可宁远侯这事儿闹得不体面,这时候休妻对他的名声有弊无益。 她只安静等待着秋姨娘行动。 这时候,裴少夫人主动找上了门,邀她见一面,见面地点这次换了家梨园。 …… 台上咿咿呀呀的曲调二人都无心细赏。 沈棠宁安静端详着对面的人,等待着她先开口。 裴少夫人模样憔悴了些,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池少夫人上次说可以帮我,不知还作数么?” “那要看是什么忙。”沈棠宁迎着她的目光,并不遮掩自己的探究,“裴少夫人若不坦诚相待,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 眼睫颤了几下,裴少夫人不自觉抿紧了唇,仿佛下定莫大的决心:“你真的……能帮我吗?” “少夫人来找我,难道不是信任我的意思么?”她弯了弯眼,镇定地反问。 于是裴少夫人不再犹豫,苦笑一声:“叫我玲珑吧。” 她姓曲,名玲珑。 曲玲珑缓慢而坚定地诉说着她的遭遇,情绪激动时,她眼角泛了红险些落泪,都被她强忍了回去。 沈棠宁面上并无太大的惊讶,其实早在上次她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远比不上当事人口述更有震撼力。 她听得眉头紧蹙,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与他和离?” 这样的人家,瞧着花团锦簇,实则内里腐烂,不如早早脱身! 曲玲珑神色木然,眼神复杂瞧了她一眼:“池少夫人,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令堂那般,有个强大的娘家兜底。” 她嘴角的弧度有些自嘲,“我爹娘为人古板,若我当真和离,他们怕是会打断我的腿,不认我这个女儿。况且家中还有未出嫁的姐妹,我……总不能拖累了她们。” “错又不在你。”沈棠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有些苍白无力,她唇角微微绷紧,自古以来女子的处境便是如此,她有勇气站出来反抗已是不易。 她沉下声,眼神果决,“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身败名裂。” 曲玲珑瞳孔微震,话音迟疑了一下:“怎么让他身败名裂?” 裴云鹤在京中名声向来不错,这也是她选择隐忍的原因,要是她闹和离,旁人只会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棠宁不答反问:“我若能帮你脱离苦海,你打算怎么回报?” 她得事先声明,自己可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曲玲珑眼里闪过思索,不消多时已做出决定:“我可以告诉你,裴家与沈家联姻是不怀好意。” 她那小姑子,压根儿看不上沈辞。 沈棠宁眸光微动,状若惊讶:“哦?” “裴云鹤常与一个神秘人接触,我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这应该是对方的授意。” 曲玲珑看向她,语气试探,“据我所知,两家已经在商量交换庚帖的事,池少夫人也不想看着这桩婚事促成吧?” 沈棠宁眼眸暗了暗,有冷意蔓开: 果然,她父亲还真是贼心不死! 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成交。” 曲玲珑是个聪明人,而且她的境遇很像从前的她,当时的她孤立无援,眼下她不介意帮对方一把。 —— 之后的几日,沈棠宁和曲玲珑私下又见了几面。 她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样子引得池宴好奇,要不是有护卫跟着他还以为她在外头养了小白脸。 不过池宴转而一想:燕京还有比他更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白脸吗? 显然是没有的! 于是他放了心,也没有过多追问。 倒是沈辞有些耐不住性子,变着法儿向他打听:“我姐最近在干嘛呢?” 池宴刚从诏狱出来,随口道:“不知道啊。” 沈辞两眼一瞪脱口而出:“你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她,天天在她跟前晃你不知道?” “啧,说的什么话?”池宴闲闲瞥他一眼,“你找她有事?” 沈辞一脸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暗搓搓压低声音:“我爹都要和裴家交换庚帖了,她怎么还没行动?” 他闹也闹过,奈何他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裴家联姻! “什么行动?你难道还打算让你姐去抢亲?”池宴警惕地瞪着他,又颇觉玩味,“你不是挺喜欢那裴家小姐么?这婚事若成了,不正合你意?” “谁喜欢她了!”沈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那是……不得不和她虚与委蛇!” 自从猎场那回裴明珠执意要和他比试,他便觉得不太舒坦,再加上她险些让阿姐受伤,他对对方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算了!”沈辞神情略显烦躁,阴恻恻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把小爷逼急了,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池宴惊讶挑了挑眉:“是么,做道算术来瞧瞧?” 沈辞:“……” * 登天阙,又到了众学子聚会,畅所欲言的日子。 沈棠宁在对面酒楼挑了个好位置,悠哉悠哉坐下。 和她不同,对面的曲玲珑显得有些紧张,她神情凝重,时不时看向对面,颇为坐立不安。 沈棠宁将注意力分到她身上:“事情都办成了么?” 曲玲珑用力抿了下唇,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道:“他出门前喝了杯茶,我把那药下在了茶水里,亲眼看着他喝下了。” 说完,她眼神透着不确定,再次问道,“真的能成么?” 沈棠宁但笑不语,望向对面。 裴云鹤已经进去有一会儿,她缓缓出声,“药效发作至少要一个时辰,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场。” 曲玲珑攥紧了拳头,眼里露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夫妻一场,她本来也不想做得太绝,可他却根本没把她当个人看待,甚至还暗暗谋划着等她生下孩子就让她悄无声息病逝。 难怪他有恃无恐,分明是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 曲玲珑眼里蓦地闪过一抹恨意,都是他逼她的! 第378章 当众出丑 裴云鹤刚进门,熟识的不少人起身朝他招呼: “裴兄,这边。” “等你这么久,总算来了!” 裴云鹤从容地上前,含笑与大家寒暄,应付这种场合颇为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样貌出众,文采斐然,尽管是武将世家出身,却深受这些文人欢迎。 出席这种场合倒也不是真喜欢吟诗作赋,除了要替三皇子笼络贤才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享受众人对他的吹捧和赞誉。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才感觉到和正常男人没什么区别。 众人高谈阔论,气氛正酣,裴云鹤有些乏了,支着头坐在窗边歇息,今日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不在焉。 周围的声音在他听来只觉得嘈杂,那些声音渐渐在耳边模糊,忽觉得体内一片燥热,他无意识扯了扯衣襟。 有人留意到他衣襟大敞,倒也没在意,戏谑地调侃:“裴兄倒是不拘小节!” 在场的都是男子,他这般也不算有失体统,只是裴云鹤在外人面前向来注重形象,绝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难得一见,难免令人感慨罢了。 裴云鹤已经听不见,他眼神涣散,身体里仿佛有股火横冲直撞,急切扯着衣服想要宣泄出来。 转瞬间,上半身近乎赤裸,这就让人震惊了,虽说在座都是男子,可大家是读书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 袒胸露臂,怎么也和体面沾不上边。 有人笑着来拦他,好心替他解围:“裴兄这是喝醉了不成?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他刚靠近,猝不及防被裴云鹤一把推开,他双眸赤红,神情有些癫狂:“滚开!” 那人本是出于好意,却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顿时也恼了,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裴云鹤,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云鹤痴痴笑起来,只是一个劲儿脱衣服,这异常的举动让众人瞬间警铃大作,有人语气震惊: “他这是不是吸食了五石散?” 吸食五石散的症状便是裴云鹤这副模样,神志不清,举止亢奋,因为全身燥热不退,才会想要脱衣来缓解。 因为他举止癫狂,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将自己浑身扒了个干净,连亵裤都不剩! 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一群人脸色好不精彩,下意识别开眼,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他……他竟是个天阉!” 众人一惊,忍不住看了过去,惊愕地瞪大了眼。 “堂堂裴大公子,竟然是个身体残缺的,这可当真是……” “公子,公子!” 随着药性消退,裴云鹤逐渐恢复了神智,被小厮唤醒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可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浑身的血仿佛都冷了下来! 他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周围的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裴云鹤惊恐地意识到—— 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了人前! 怎么会这样?! 他目眦欲裂,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 对面传来嘈杂声,沈棠宁和曲玲珑都意识到好戏开场,那边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众人的议论声有几句传了过来。 曲玲珑原本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她木楞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的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语调很轻:“哭什么?” 曲玲珑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攥在手中,有泪珠无声滚落,语气自嘲:“我从前没少被婆母嘲讽是不下蛋的母鸡,可我无从辩解,只能忍气吞声……” 沈棠宁神情几不可察顿了顿,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些灰暗的过往:“那现在呢?” 曲玲珑擦干了眼泪冷笑一声,语气透着解恨:“从今往后,我便可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儿子才是那只不会下蛋的鸡!”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 看着裴云鹤狼狈地从对面逃出来,几乎是失魂落魄上了马车,沈棠宁眸光微微一暗:“我夫君说,生育是女子的权利,而不是衡量她们价值的标准。” 曲玲珑不由抬头望着她,她思索一会儿:“池大人倒是个有担当的人,只不过……” 在这样的时代,过分清醒,倒像个异类。 沈棠宁没有追问,起身朝着她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交给你自己。” 曲玲珑站起身来郑重道谢:“棠宁,多谢你。” 只靠她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挣脱这个牢笼。 —— 人类最大的爱好就是八卦,裴云鹤的事,不出一日就传的满城风雨。 最可怜的还是那位裴少夫人,出嫁三年,竟还是个清白身! 池宴眼皮直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棠宁,她近来异常的举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她怎么知道人家这么重要的隐私的? 于是回了家,池宴便“审问”起沈棠宁。 她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向他:“指挥使这是在审我?” 池宴俯下身来,神情严肃:“坦白从宽。” “裴少夫人告诉我的。” 其实曲玲珑自己都不太清楚裴云鹤的隐疾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得对方是不举。 不过听她说,裴云鹤从不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沈棠宁倒是猜到了一些,对方的身体可能有什么缺陷。 他想起什么,眉头紧蹙:“你当时没有瞧见吧?” “瞧见什么?”沈棠宁故作疑惑,心里却有些想笑。 隔着那么远,她能瞧见什么? 池宴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就是那……那什么,看了要长针眼的!” 她终于忍不住,眼睛弯了起来:“没有。” “那就好。”池宴想起另一事,抬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你从哪儿弄来的五石散?” 民间严禁生产、买卖五石散,只能从药铺等合规渠道购买,但即便如此也有限制,不可能大量购入。 而裴云鹤那模样,分明是吸食过量。 他在外面为抓捕嫌犯几乎跑断了腿,她倒好,在家里顶风作案? 沈棠宁眨了眨眼:“那不是五石散。” 池宴一顿:“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让人神志不清,致幻的药物。” 他诧异地道:“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沈棠宁清了清嗓子:“你表弟寄回来的,他还挺喜欢淘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寄给我。” 池宴:“……” 突然有种娶了个黑道头子回家的错觉。 第379章 传位于我 曲玲珑的动作也很快,不出两日,整个燕京都得知裴少夫人和离的消息。 看着曲玲珑正在清点她的嫁妆,让人一箱箱往外抬,一开始还裴夫人忍气吞声劝她,见她不吃这套,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她的鼻子骂: “没心肝的东西!嫁到我家来好吃好喝供着你,如今我儿子出了事,你就迫不及待要和离,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曲玲珑本来还想体面些收场,不欲与他们过多的纠缠,闻言也忍不住了,冷冷望过去:“忘恩负义?裴夫人怕不是忘了,从前我生不出孩子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百般刁难的?你儿子本就是个残废,你家还好意思腆着脸骗婚,这笔账回头我曲家自会去官府求个公道!” 她娘家听到了京中的流言蜚语,为了博个好名声,特意派了人来接她回去。 “你!”裴夫人涨红了脸,又惊又怒,一时没想到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人竟然会还嘴,气得捂着胸口说不上来话。 裴明珠连忙扶住她,皱着眉看向曲玲珑,语气冷了冷:“长嫂,你就是这样跟娘说话的?你不是自诩名门贵女,你的教养呢?” 曲玲珑简直想笑,她面带讥讽地望着对方:“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从前嫌我端庄无趣,像对待下人一样朝我呼来喝去,如今我不过是学你粗鄙无礼,你反倒又拿那些个教条来压我?” 她蓦地讽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合着我们裴小姐不是什么性情豪爽直来直往,而是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说?”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小姑子了,今日总算是能痛痛快快骂一场! 裴明珠脸色奇差,有种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她的目光看向某处,如蒙大赦:“大哥你总算来了,再不管管你这夫人,她怕是能上房揭瓦!” 曲玲珑下意识抬眼,只见裴云鹤站在不远处,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落魄又颓丧,正满脸阴鸷看着她:“是你对不对?是你故意设计我?” 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会当众做出那等失态的事? 她心里有些怵,掐了掐掌心维持住镇定,面上故作疑惑:“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隔着大老远未卜先知?我若真有那样的本事,也不会白白在你家受这么多蹉磨!” 裴云鹤心中已经认定是她搞的鬼,扑上来要掐她:“贱人!你竟敢害我至此!” 眼里闪过惊慌,曲玲珑踉跄着后退,好在曲家的人及时上前拦住他,没让他靠近。 她恢复了底气,不紧不慢整理了下衣袖:“裴云鹤,你做过的那些好事,若是捅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咱们心知肚明!” 她瞪着他,眼里泄露几分令人心惊的恨意,“若是能体面地分开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裴云鹤瞳孔骤然一紧。 —— 曲玲珑提出和离比沈棠宁想象中还要顺利,不过也不奇怪,燕京流言正盛,裴家不敢不放人。 与此同时,还有个不错的消息。 池宴回家后第一时间将朝堂上发生的事告知了她: “齐国那边传来战报,姜稚京胜了,她联合北狄大败齐国皇室,杀入盛京第一件事,就是拿刀架在皇帝脖子上,逼她父皇写下了传位诏书!” 沈棠宁听得入神,在池宴的描述中,仿佛能联想到那场景。 …… 宫门被撞开,姜稚京身披盔甲手持长剑,身后便是一片血流成河。 那缓慢的步伐如同催命的魔音,躲在御案下的皇帝不由惊恐地瑟瑟发抖起来。 脚步声倏然停在他面前,御案被一剑劈开,皇帝吓得惊叫一声,被人提起衣领掷到了龙椅上。 姜稚京戏谑地睨着他,她的脸颊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眼神被杀意浸染的明亮锐利,天真又残忍:“父皇,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皇帝不自觉垂眼瞟了眼那还在淌血的长剑,被血染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又是一个激灵,惊恐愤怒地瞪着她: “孽女,你这是……逼宫篡位!” 姜稚京满不在意地挑起剑尖对准了他,从脸到脖颈,再到心脏,一寸寸下移,她欣赏着皇帝吓到噤声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丝愉悦:“是又如何?” 话音转冷,她口吻讥诮,“这不都是父皇一手促成的吗?” 命门被拿捏,皇帝不敢再激怒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稚京,其实父皇最中意的继位人选就是你,咱们父女俩又何必闹到兵戎相见的程度?这样,你把剑放下,让你的人都退出去,以后你还是齐国太子!”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这个疯子再说。 “听上去似乎不错。”姜稚京偏头笑了笑,眼神若有所思,轻轻撇嘴,“可是我现在不想当太子了,等父皇退位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不如父皇现在就写下诏书,传位于我吧?” 她口吻俏皮,仿佛小女儿家的撒娇,皇帝却听得脊背生寒,下意识怒道:“你!” 一句“不要得寸进尺”还没说出,锋利的刃骤然吻上脖颈,寒意让他一个激灵,顿时紧紧屏住呼吸。 姜稚京的语调透着疑惑,似失望地道:“父皇这是不肯吗?难道您之前的话都是在骗我?” 她语气阴沉下来,慢悠悠轻飘飘的,“您知道的,我最讨厌欺骗了。” 她手不经意一抖,剑就将他的脖颈割开一条口子,鲜血争先恐后涌出,皇帝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几乎是嗓音颤抖地喊:“朕……朕写!” 姜稚京垂眼睨着他,眼神冰凉地心想: 若不是他们说杀父弑兄的名声不好听,她这会儿就该送她亲爱的父皇去见阎王了。 比起在这虚伪地上演父女情深,她更期待瞧见他惊恐地骂她孽女、乱臣贼子,然后在欣赏够他的无能狂怒后,亲手让他一命归西。 那才是他们这段充满虚情假意阴谋算计的父女关系中,最好的终结方式,不是吗? 第380章 卧薪尝胆 皇帝写得很慢,瞧出他在拖延时间,姜稚京好整以暇勾了勾唇: “父皇是不是在等有人来救驾?” 皇帝的手不由一抖,不待他狡辩,她轻快地笑了声,口吻恶劣,“可惜了,恐怕是没人会来,毕竟但凡对父皇忠心耿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我杀的精光。” 皇帝惊喘了一下,难以置信看向她,目光透着惊骇。 她眼神玩味,慢条斯理将剑上的血在他龙袍上擦拭干净: “之前讨伐我时,数皇叔蹦跶的最欢,于是我进京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 “您猜猜,现在还有谁敢冒着风险前来救您?” 皇帝双眼涣散,彻底死了心,连她将自己的龙袍当抹布都不敢有意见。 诏书写好,姜稚京检查了一遍,扔给旁边战战兢兢的大臣:“劳丞相掌掌眼,这诏书可有什么不妥?” 丞相冷汗都要下来,屏息认真瞧了好几遍,语气谨慎:“回殿下,并无不妥。” 姜稚京的人闯进丞相府时,他差点儿以为自己要享年六十,谁知道她只是抓他来当传位见证者。 还好,还好,能活着谁想死呢? 至于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江山还是姓姜,只是换了个人坐,太子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算得上知根知底。 那些说什么女子不可称帝的,都被这姑奶奶送去见阎王了!他才抱上曾孙,觉得目前的生活还挺美满,暂时没有想死的打算。 “行。”姜稚京满意地应了声,“来人,将太上皇送回寝宫。” 皇帝浑浑噩噩被人给抬走,她忽然想起什么,眯了眯眼:“去给大庆皇帝回个话,他对父皇的鼎力相助孤都记下了,若是不想两国开战,便让贵国长公主亲自前来谈判。” …… 听完池宴的话,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眼:“那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陛下能有什么办法?”池宴唇角挑起似笑非笑,“姜稚京伙同北狄大军压境,做出一副要攻打大庆的架势,朝中大臣急的火烧眉毛,恨不得将陛下送过去和亲。” 沈棠宁被他夸张的说辞给逗笑,崇德帝一把年纪,姜稚京能看得上才怪,真要提出和亲,这是谈和还是挑衅? “没法子的事,国库空虚,陛下当初执意出兵支援齐国本就引得众人不满,眼下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若不是崇德帝一意孤行,姜稚京也不会秋后算账来讨伐大庆,说到底都是他自个儿作的,虽说齐国才经历了内乱,自己也是疲乏之际,可谁能保证她只是吓唬吓唬呢? 那可是个弑兄篡位的狠角色,还有什么事她干不出来? 池宴耸了耸肩:“所以眼下,陛下不仅要解了长公主的禁足,还得客客气气请她前去谈判。” “长公主被放出来了?这倒是件好事。”沈棠宁眼眸里闪过惊喜,弯唇笑了起来。 转眼间,燕明仪已经被幽禁快要大半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吃了这么大个亏,势必要讨回来。 —— 燕明仪去谈判前,沈棠宁和她见了一面。 她仍是打扮得明艳动人,脸上看不出什么经历大风大浪后的憔悴,唯有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写有野心勃勃。 红唇轻轻上扬,燕明仪打量着她:“你过得倒是滋润。” 沈棠宁不怯场地回敬一句:“殿下也依旧容光四射。” 这话燕明仪爱听,毫不客气地收下,她顿了顿:“殿下对这次谈判可有把握?” 她们至今还不知道姜稚京做的什么打算。 于情,她们和对方交情的确不怎么深,燕明仪还亲手把她送进了牢里,可以说是结过梁子。 于理,两国的立场对立,姜稚京若真打算攻打大庆,即便是燕明仪亲自去谈判的胜算也不大。 说破了天,这事儿都是崇德帝做的不厚道,擅自插手其他国家内政,姜稚京反击也是师出有名。 国家利益当前,要是真打算仗着那点交情说服对方改变主意,那可就太天真了。 “本宫倒是觉得,她不会出兵。”燕明仪眼尾上翘,语气有几分笃定,“她当太子时,爱民如子,在民间颇有贤名。即便是装的,能装这么久也是一种本事,如今齐国内忧未平,再起外患只会劳民伤财,对她弊大于利。” 沈棠宁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她来这么一出……只是为了震慑?” 燕明仪眼神意味深长,她福至心灵地补充,“再顺便向咱们讨点好处?” “孺子可教。” * 说到底,崇德帝还是不放心长公主,于是亲自派人护送她前去谈判,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池宴头上。 这一去一回少说得十天半个月,池宴一走,身旁乍然清静下来,沈棠宁难得有些不习惯。 已是深秋,天气渐冷,夜晚她醒来,枕侧空落落的,这时她格外想念池宴。 不过生活依然井井有条在运行,沈棠宁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秋姨娘动手的好消息。 …… 通往边境的路黄沙漫天,连池宴手底下的糙汉子偶尔也会抱怨,但长公主却没有过一句怨言。 池宴突然想起,她的成长经历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长公主身边的引芳姑姑请他去营帐:“指挥使赶路辛苦,殿下邀您前去喝茶。” 池宴不好推辞,只得应下。 虽说沈棠宁和长公主关系不错,但他却和对方接触很少,哪怕是一路同行,也甚少说得上话。 所以长公主突然请他喝茶,他还有些意外。 燕明仪没跟他客气:“坐吧,尝尝本宫亲手泡的茶如何?” 池宴没设防,喝下一口然后猝不及防喷了出来,他皱着一张脸,神情复杂,对上燕明仪的眼神,只好如实交代:“殿下,这茶有些苦。” 燕明仪轻笑出声:“你夫人也是这样说的。” 不过沈棠宁比他更委婉。 提到自家夫人,池宴松了眉,心情还不错,就听对方平静地道:“苦也正常,这里面加了黄连。” 池宴:“……” 燕明仪托着下颌,兴许知道一般人很难理解,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本宫的父皇,曾给本宫讲过一个故事,叫卧薪尝胆。” 池宴:“…………” 第381章 性命垂危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池宴好像找到组织了。 但他不确定先帝是不是和他一样,于是又变着法试探了一些情况,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从燕明仪的态度里,池宴忽觉一丝异样:“殿下为何与臣说这些?” 她看上去并不是随意与人推心置腹的性格。 她抬起眼凝视着他,徐徐出声:“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池宴惊得瞪直了眼,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搭腔,这个理由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可即便他和先帝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也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不待他张口,燕明仪已经收敛起眼底的复杂:“池宴,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阵营。” 池宴眼底倏然闪过一抹异色,他故作没听懂的样子:“殿下说笑了,您是阿宁的朋友,又是一国长公主,臣效忠您本是应该的。” 长公主对那个位置有野心,他其实并不意外,但对方会找上他,却有些令他出乎意料了。 毕竟因为沈棠宁的缘故,他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太子党,长公主就不怕她眼下拉拢他,他转头就告知太子? 燕明仪瞥了他一眼,眼神透着淡淡的轻狂:“你想要的东西,太子给不了你,但本宫可以。” 池宴眼皮微掀,语气藏着不以为然的笑意:“殿下倒是说说,我想要什么?” 他根本不觉得对方会洞悉他的想法。 燕明仪却说道:“一个男女平等的太平盛世。” 池宴微微一顿,笑容渐渐收起。 “倘若太子登基,他兴许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可他自幼所受的教导,注定他会成为像他父皇那样的人。” 池宴脑海里闪过燕淮那张温和的脸,摇摇头:“殿下这话太绝对了。” 他觉得燕淮和崇德帝不一样。 燕明仪嘴角挑起玩味的弧度:“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赌什么?”他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太子若想从陛下那里继承大统,那他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本宫。” 燕明仪轻眯起眼,眸光泛着冷。 她或许不够了解太子,但她足够了解她的皇兄。 * 得知秋姨娘已经行动,沈棠宁便安静等待着侯府那边的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足以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侯夫人性命垂危,命悬一线。 原因是中毒! 池母和沈棠宁赶到的时候,侯府已经报了官,京兆府也来了人,宁远侯府被府卫围住,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不明所以的百姓站在街边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沈棠宁掩去眼底的幽光,和池母进了侯府,直奔侯夫人的院子。 院里有不少人,除了身子不便的老夫人没来,侯府所有人都在场。 王芷凝被两个仆妇押着跪在地上,脸颊高高肿起,噙着泪仓皇摇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 池月双眼赤红,气得咬牙切齿:“还敢狡辩,我母亲就是喝了你敬的茶才会吐血的!你这个毒妇!” 她亲手掌掴了几下,等到池景玉出声呵斥,这才咬着牙停手。 沈棠宁瞥见了沈熹微的身影,她像道影子似的,悄无声息站在树下,神情恍惚麻木,有种行刑前的平静。 沈棠宁眼角余光扫过正在抹眼泪的秋姨娘,心中暗讽: 好一出借刀杀人。 秋姨娘想趁机除掉王芷凝,就算事情不成,也还有沈熹微兜底呢。 门口有大夫出来,宁远侯和池景玉连忙迎上去: “大夫,内子怎么样了?” 大夫神色沉重,缓缓摇了摇头:“侯夫人是中的慢性毒药,这会儿早已深入肺腑,若是早些发现还成,如今……老夫也无力回天。” 池景玉瞳孔骤然一紧:“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池月急匆匆冲上来:“我母亲分明是今早喝了那贱人递的茶才中的毒,你这个庸医胡说八道什么!” 倘若母亲早就中了毒,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池月,住口!”池景玉眉头一皱,冷着脸喝止,“抱歉大夫,舍妹也是心切。” 当众被质疑医术,大夫脸色微青,念在池景玉态度不错,仍是耐着性子解释:“此毒名为牵机,是一种可令人五脏六腑各个器官悄无声息衰竭的慢性毒药,因为没有明显的症状,让人容易误诊。” “也是恰好因为今日另一种毒的冲撞,这才将体内原有的毒性激发出来。” 沈棠宁眼神冷漠,心里默念的声音和大夫重叠: 中了此毒的人,一开始只是头疼脑热,浑身乏力,和风寒的症状类似。 紧接着便是缠绵病榻,虚弱地下不了床,大夫也诊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心脉受损,郁结于心。 直至衰竭而死,油尽灯枯,恐怕也没人知道是中了毒。 她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 池景玉听得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目光倏地射向沈熹微,几乎要将她穿透—— 旁人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上一世沈熹微正是用这种毒害死了沈棠宁。 他本来只是将她撵到庄子上晾她一段时间,等到她服软再接她回来的,可沈熹微竟然私底下给她下毒! 等池景玉得知的时候,沈棠宁已经香消玉殒,只剩一座孤坟。 那曾是他一生的痛,无数个午夜梦回惊醒时,看到的都是沈棠宁冰凉质问的眼神。 而如今,沈熹微竟然故技重施,把这种毒下到了母亲身上! 可恨自己竟然没有早点察觉,她简直罪该万死! 这下王芷凝反倒洗清了嫌疑,侯夫人中毒有一年之久,那时候的她还没进侯府呢,不过她送来的茶水确实被动了手脚,因此她也难逃罪责。 沈熹微察觉到池景玉阴沉愤怒的目光,顿时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紧不慢的,朝池景玉挑衅弯起唇角。 她说过,她不好过,池景玉也别想痛快! 沈棠宁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灰蒙蒙的阴翳,仿佛不久后有场雨。 她闭眼弯唇,心里默念: 真是……天道好轮回。 第382章 时日无多 秋姨娘顺理成章送上了沈熹微的一些罪证,她当初特意让人留着,就是为了今日能用到。 证据确凿,再加上池景玉的怀疑,沈熹微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池景玉的质问,她没有丝毫悔改,反而痛快地笑了起来,眼里全是报复后的得意:“池景玉,这是你欠我的!” 池景玉扬手挥落一巴掌,眼神阴鸷可怕:“毒妇,我会让人在牢里好好关照你的!” 毒杀侯府主母不是小事,这涉及到人命官司,按照流程沈熹微被京兆府的人带走,背过身时她眼底有泪。 不出意外,沈熹微会被判死刑。 以沈棠宁对她的了解,她不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后悔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 池景玉的目光不由落到沈棠宁身上,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她却没有和他对视,而是提出探望侯夫人的请求。 侯夫人躺在榻上,形容憔悴,有种形销骨立的单薄,她唇色发青,面颊深深凹陷下去,俨然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终于让沈棠宁放了心。 侯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快死了,瞧见她,眼里毫不遮掩的厌恶:“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因为虚弱,她说话也没什么气势。 池母摇了摇头,上前垂着头怜悯地瞧着她:“大嫂,听说你病了,我们是特意来看你的。” 来看她笑话的吗? 侯夫人抿紧了唇,冷冷一笑:“虚情假意!” 早已撕破了脸,她也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 池母收起了脸上的同情,眼神带着几分嘲讽:“大嫂当初给我下毒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吧?” “你!”侯夫人神色一震,眼里闪过心虚之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出去!” 她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对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 可事情过去这么久,即便知道她也拿自己没办法,想清楚这一点,她又重新镇定起来。 池母并不意外,坐在床边执起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道:“你瞧瞧,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这可不就来了?不过往后大嫂不在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 她无端作出这样亲密的姿态,侯夫人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想甩开她的手,听到这话顿时一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大嫂还不知道呢?”池母一脸惊讶,于是贴心为她解释,“沈熹微给大嫂下了毒,这毒已经深入肺腑,又被王姨娘暗害,大嫂已经没有几日可活了。” 侯夫人呆滞地瞪大了眼,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她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推开她,一字一顿:“你在吓唬我?” 池母回头和沈棠宁对视一眼,神情无奈:“罢了,大嫂就当是我在开玩笑吧。” 侯夫人没来由的恐慌,惊恐不知不觉爬满她的眼底,她蓦地扬声急促呼唤: “景玉!阿月!”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屋里一下子拥挤起来,沈棠宁和池母顺势退了出去。 侯府的人本来还打算瞒侯夫人一段时间,见她神情凄厉,顿时意识到不妙。 听着里头兵荒马乱的动静,沈棠宁扶着池母往外走:“出了气,娘心中可觉得痛快了?” 池母冷漠地扯了扯唇:“怎么够呢?我的阿宴因为他们蒙受多年冷眼和奚落,我怎么甘心?” 她话音突然一转,透着几分释然,“不过如今她以命相偿,也算是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没必要困在仇恨里。” 沈棠宁眼睫微颤,垂下了头: 可她心中的恨,务必要她痛恨的人都死光了,才肯罢休。 …… “进去吧!” 牢里的方姨娘听见动静,平静地抬头望去。 这里每天都会进来新的人,不足为奇,可她随意瞥过去的一眼,却几乎叫她浑身血液凝滞: “熹微!” 她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被人推搡着,沈熹微脚步踉跄了下,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原本麻木的眼神有了波澜,她眼眶一红:“姨娘!” 母女俩隔着牢门相望,方姨娘膝行着扑上来,手伸出牢门抓住她,死死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侯府吗!” 沈熹微是被狱卒押进来的,这副狼狈的模样显然不是来探视她。 “哟,熟人啊?那正好,你俩关在一起也能做个伴。”狱卒将沈熹微推进方姨娘隔壁的牢房,利落地上锁。 见沈熹微眼神回避,方姨娘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问那狱卒:“官爷,敢问我女儿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她蓬头垢面,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是工部尚书池景玉的妾室,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想不通沈熹微能犯什么事。 狱卒抬头看了她一眼:“没错,抓的就是她!你这女儿胆子可不小,竟敢给宁远侯夫人下毒,眼下侯夫人病危,她也难逃一死!”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趁着最后的时间,你们母女俩好好聊聊吧!”他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 方姨娘僵着身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缓缓转身看向沈熹微,不敢置信地求证:“他说的……可是真的?” 对方没说话,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方姨娘来到她面前,眼泪流了下来,咬着牙骂她:“蠢货,你糊涂啊!你是疯了不成?毒害主母这可是死罪!” 沈熹微后知后觉到怕,面对死亡,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坦然。 方姨娘哆嗦着深吸口气,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你父亲那样疼爱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再等等,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侯府多少会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沈熹微打断她的滔滔不绝,痛哭出声:“姨娘,父亲不会来救我的!他一心认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会儿巴不得和咱们撇清关系,哪里会顾女儿的死活!” 方姨娘神情一震,面色惨白踉跄着跌坐在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第383章 她很想他 侯夫人最终没能撑过几日。 侯府传来消息的时候,沈棠宁竟意外的平静。 这位从前百般苛待磋磨她的婆母终于死了,可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想来是侯夫人死的太轻易了,她应该亲眼看着侯府落败,看着她在意的人一个个不得善终,然后再含恨离世…… 池母一脸虔诚地拜着她供奉的财神爷,嘴里絮絮叨叨:“好歹做了那么多年妯娌,我总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沈棠宁附和一声:“娘说的是,理应如此。” 葬礼那天,前去吊唁的人很多。 侯府门前挂满了白幡和白灯笼,与从前的热闹大相径庭,氛围很是凄清。 宾客们神色沉默,望着哭红了眼的侯府众人,只能叹息一声,道句“节哀”。 沈棠宁像其他人一样近前上香,神情平静淡漠,不由自主地想: 她死的时候也有人吊唁么? 想来是没有的,池景玉和沈熹微那样恨她,八成连立块碑都嫌麻烦,最后草草拖去乱葬岗吧。 这样也好,她可不想入池家的宗祠,死了还要和池景玉埋在一处,没得晦气。 灵前的白幡被风吹动,她望着侯夫人的灵位,心想着她死时必定有许多不甘,终于心里痛快了许多,上完了香,路过池景玉时,对方低声道: “我没想到你肯来吊唁母亲。” 沈棠宁抬眼看向他。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她仍旧没吭声,他主动出声缓和气氛:“从前她……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来给她上柱香。” “原来你也清楚。”沈棠宁讽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那你呢?你又对得住我么?” 池景玉忽然哑了声。 他几日不曾休息好,神色憔悴得厉害,眼白处有红血丝,衬得他有几分落魄。 他眼底浮现悔意,正要张口解释什么,沈棠宁打断他:“池景玉,你现在是不是伤心欲绝?” 痛色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她蓦地笑了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记住,你越是失意落魄,我便痛快极了。”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池景玉双腿如同灌了铅,最终只能无力地收紧了拳头。 —— 可能是白日去了侯夫人的灵堂,令沈棠宁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当晚她睡得不太安稳。 睡梦中的她紧紧皱着眉,仿佛遇到了什么令她匪夷所思的事。 置身白茫茫的灵堂中,沈棠宁险些以为是侯夫人来向她索命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活着的时候都不是她的对手,死了她还怕她不成? 算起来,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指不定谁的怨气更重。 浓稠的夜色里,白色的幡布迎风舞动,无端让人觉得凄清哀怨,她冷冷勾唇: “装神弄鬼。” 掀开遮挡住视线的白幡,沈棠宁缓缓往里走,她瞧见灵前供奉着一块牌位,离得太远,上面的字她看不清。 她走近了些,抬手想挥落那块牌位,举起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她呼吸一滞,目光紧紧盯着上头刻着的字,仿佛要将其穿透: “……沈氏棠宁之灵位。” 这是……她的灵堂?! 沈棠宁猛地后退几步,惊疑不定望着旁边停放的棺椁,忽然不敢上前。 她会从那里面看到另一个自己吗? 可她明明还好好地站在这里,难道说这是她的前世?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光影自那人身后掠来,将他的边袍袖角都描上一层朦胧白边。 无论沈棠宁如何努力,都瞧不清那人的脸,只看出他生得高大,身姿颀长,走路的姿势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离得近了,她后知后觉要避让,却见他径直穿过了自己,她不由一怔。 偏头望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了那块牌位,指尖在刻着的字上辗转几回,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却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居然有人会为她的死而难过么? 前世她死的时候,与她亲近的人都走在她前面,她想不通会有这样一个人。 沈棠宁身形一颤,突然迫切地想要得知这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灵堂,这块牌位,也是他刻的吗? 那只手好熟悉,只是上面遍布着粗茧和伤痕,与记忆里有太大差距,让她有些不敢认。 眼前闪过一道炽烈的白光,沈棠宁预感到什么,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瞧清对方的脸,然后她看到—— 一个令她有些陌生的池宴。 他的眼眸深邃幽沉,凝结着浓郁的哀伤,目光笔直地穿过她,又好似正和她对视: “沈棠宁。” …… 从梦中惊醒,沈棠宁捂着心口用力喘息,惊魂未定。 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鬓角,心脏处传来密密匝匝的疼意,她渐渐从那种状态中抽离,眼神却罕见的茫然。 她怎么会梦到池宴? 还是在她的灵堂,可她死的时候,池宴早就逝世许多年,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呢? 仔细回想,池宴的模样好似与记忆中也有些出入,他褪去了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神情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岁月在他眼角留下了细微的痕迹,那样的池宴,她从未见过。 然而他唤她的名字时,又是那样的沉痛哀伤。 睡在耳房的雪青听见动静,揉着眼睛进来察看,一脸惊讶:“小姐怎么醒了?” 她执着灯上前,见她脸色苍白,隐约有些惊惶,连忙放下手中灯盏,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小姐是不是被梦魇着了?” 沈棠宁细眉微蹙,张了张嘴:“雪青,我梦见了池宴。” 雪青眼里的担忧顿时化为笑意,一脸促狭望着她:“这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 这个梦实在太诡异了。 雪青嬉笑着打趣:“姑爷走了这才几日,小姐是不是想他了?” 沈棠宁没有否认,她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无声环住双膝。 她现在确实很想池宴。 难道正是因为思念过度,她才会梦到那样的场景? 第384章 讨价还价 池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揉着鼻尖纳闷儿。 冯勇支过来个脑袋:“指挥使,你是不是着凉了?” 这边风沙大,远比燕京冷得多,夜里没注意也是正常。 他瞥过去一眼,煞有介事地道:“如果你打喷嚏可能是着凉,但我不一样。” 冯勇正寻思着怎么个不一样法,就见对方颇为得瑟地抬起下巴,若有若无地炫耀: “我打喷嚏,只能说明我夫人在惦记我。” 冯勇:“……” 跟有病似的,谁问他了? 冯勇嘴角一抽,果断地转移话题:“指挥使,你说那七公主什么意思,故意晾着我们?” 他们昨日上午就到了,这会儿功夫仍不见姜稚京的身影,等得人心里窝火。 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 池宴倒不怎么急,本就是他们求人,姜稚京自然要摆出姿态拿捏他们,不然怎么让崇德帝寝食难安,从而加大谈判的筹码? “注意你的言辞,人家现在是齐国女皇。” 池宴托着腮,闲闲地纠正他。 瞧见有人进了长公主的营帐,冯勇啧啧称奇:“长公主真是艳福不浅,身边的护卫个个模样周正!”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池宴轻轻挑眉,心道: 不仅模样好,身手也不错。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正望着长公主营帐的方向,眯了眯眼眸:“去把霍显叫过来。” …… “主子,潜麟卫的人已经从各地奔赴燕京,只要您一声令下,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明仪端详着面前的人,这人名叫燕十一,正是潜麟卫之首,她唇角弯起:“不急,还不到你们出动的时候。” 燕十一眼眸沁着冷:“陛下圈禁您的时候丝毫不念旧情,险些害得您丧命!咱们还顾忌什么?” “时候未到。”燕明仪收起笑容,眼底幽深一片,“蛰伏了这么多年,本宫要确保万无一失。” 燕十一眼波微动:“主子已经有了计划?” —— 姜稚京也不是有意晾着他们,她这些日子忙着登基,闲暇之余还要斩几个反对她的朝臣,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想起这行人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三日,她将奏折一扔:“啊,那就去见见。” “女皇驾到——” 燕明仪抬头望去,姜稚京是策马来的,避开伏在地上以背作脚踏的宫人,她身姿矫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上穿着黑色的朝服,袍摆用金线织就了振翅欲飞的凤凰,散开时在光下过分的耀眼。 大臣说这不合规矩,龙袍才能彰显帝王威仪,姜稚京说她喜欢凤凰,瞧着好看。 如此儿戏,大臣颇有异议,于是姜稚京将他孙子接入宫里玩了一天,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长公主,别来无恙。” 她挑唇朝着燕明仪一笑,面颊两侧的明月耳铛微微晃动,褪去初见时的柔弱胆怯,她变得更为强势,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燕明仪收敛了思绪,欠了欠身:“女皇陛下金安。” “都是熟人不必客套,进去谈。”话落,姜稚京率先往里走。 几人落了座,阵营分明。 姜稚京抬眼目光掠过,瞧见池宴时也没怎么意外:“既是谈判,让朕瞧瞧你们的诚意。” 燕明仪垂着眼有条不紊地摆出条件。 期间,难免起了争执,姜稚京提出割城,燕明仪皮笑肉不笑:“贪心不足蛇吞象。” 姜稚京哂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看来你们也没什么诚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第一次谈判并不顺利。 大庆的使者忧心忡忡,只能将消息递回去,请示崇德帝的意思。 崇德帝得知姜稚京狮子大张口,居然要大庆割让两座城池,顿时恼怒不已,在朝堂上发了火:“痴心妄想!” 大臣们面面相觑,也颇为愤愤不平:“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么!” 还没战败就要他们赔城,好大的口气! “陛下,看来这位女皇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可怎么是好?” 崇德帝本来想着姜稚京年轻,根基不稳,定然不会这个时候与他们作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难缠! 割地是不可能的,赔款咬咬牙勉强能接受,但也不可能太多,毕竟大庆拿不出来。 姜稚京又提出可以用兵器和马匹来抵,崇德帝心疼的滴血,敢怒不敢言,来回拉扯了好几次,才肯松口。 一连好几日,朝堂上的气氛犹如笼罩着一片阴云。 …… 帐子里没有其他人,池宴听着面前两人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讨价还价—— 燕明仪眯起眼睛:“五五分。” “想得美!”姜稚京冷冷一嗤,“我之前打仗损耗了多少物力财力,你嘴皮子一磕一碰就想分一杯羹?最多你二我八!” “若不是我从中周旋,你能拿到这么多?”燕明仪冷下脸,“大不了你六我四。” “你三我七。” “……” 最后两人终于满意,勉强握手言和。 池宴松了口气,眼神一言难尽,他都怕这两个女人当场打起来。 没了他的事,他正欲离开,姜稚京慢悠悠叫住他:“池大人留步,我有话单独对你讲。” 燕明仪脚步一顿,朝池宴递了个眼神,她和姜稚京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虽然好奇,她也没有八卦的意思,抬脚出去。 外头的人见她一脸阴沉,顿时意识到长公主又在齐国女皇那里吃了瘪。 池宴也一头雾水,眼神狐疑地看着姜稚京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这是?” 她眼睛稍稍一弯,透着点愉悦地道:“来都来了,给你夫人带点我们齐国的土特产,这都是我亲自让人挑的。” 池宴:??? 这几日瞧够了她雷厉风行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和颜悦色。 他顿生一股危机感,或许他不止要提防男人,女人也要提防一手。 他客客气气地道谢:“那我替内子多谢陛下美意。” 姜稚京摆摆手,随口道:“我与她的关系,用不着这么生疏。” 沈棠宁帮过她,礼尚往来嘛。 池宴:“……” 更不是滋味了。 怎么一个个都惦记他夫人? 第385章 血债血偿 昏暗的地牢内。 沈熹微和方姨娘隔着栏杆紧紧依偎在一起,她抓着方氏的手,神色绝望而麻木,嗓音沙哑得厉害: “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池景玉特意关照过,她被用了刑,浑身都是伤,动一下都疼的不行。 方姨娘双眼红肿,将泪咽回去,咬着牙一字一顿:“别说这种丧气话,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奋力起身来到牢门前用力拍打,“官爷,有没有人在?!” 沈熹微眼神有了焦距,不解地看着她动作。 狱卒听见动静气势汹汹地过来,眉头一竖满脸不耐:“嚷嚷什么呢?” 方姨娘抿了下唇,神情谄媚:“官爷,我想见沈昌,能不能劳烦您给传个话,就说我有重要的话对他说?” “沈大人公务繁忙,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狱卒鄙夷地轻嗤一声,却见她从袖中掏出个镯子动作隐秘塞过来。 方姨娘挤出笑意,眼神恳求:“您就行个方便。” 她进来的时候身上穿戴的值钱物件儿都被搜刮的一干二净,这镯子还是她悄悄藏下来的。 狱卒掂量了下,动作自然地将镯子往怀里一揣:“那我就帮你带个话,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敢保证沈大人会来!” 方姨娘自然感激地连连道谢。 狱卒转身走远,沈熹微这才开口:“娘,您让父亲过来做什么?他那人最是擅长权衡利弊,他不会帮我的……” 她话音苦涩,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她被关进来这么久,沈昌却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天底下的父亲有谁能有这般狠心? 亏她从前还在沈棠宁面前暗自得意,即便对方是嫡女,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是她,可如今呢,他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舍弃,这份疼爱的分量可想而知! 方姨娘嘴角勾起冷笑,眼底掠过决绝狠色:“他若当真翻脸无情,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 “您慢点,小心台阶。” 牢房外传来动静,方姨娘打起精神,甚至还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可她关进这里后就不曾梳洗,如今这副模样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功夫。 意识到这点,方姨娘挽发的手一顿,有些僵硬地收了回去。 倏然,一抹亮眼的裙摆映入眼帘,仿佛潋滟春水,姿态曼妙地闯进这灰蒙蒙的死寂,霎那间暗室生香。 紧接着就是沈棠宁那张明艳的脸庞,她额间点了花钿,精心描摹过的眉眼愈显惊心动魄,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眸望了过来,温柔多情,又波澜不惊。 方姨娘一时没掩住脸上的错愕和扭曲:“怎么是你?!” 红唇微微上翘,沈棠宁露出点笑意:“姨娘这是不想见到我?” 母女二人仇恨的眼神给了她答案。 她不怒反笑,语气轻柔地解释:“可父亲不想见姨娘,我又不忍心让姨娘希望落空,只好亲自走这一趟了。” 狱卒来传话时,她恰好也在沈家,正要和沈昌说沈熹微的事,见他皱了皱眉一脸烦躁,便主动分忧解难: “父亲事务繁忙,女儿代父亲走一遭吧?” 沈昌瞬间松口气,他还真不想见到方氏母女,一个给他戴绿帽子,一个令他颜面扫地,提及这二人他都觉得面上无光! 沈棠宁愿主动前往,他巴不得当个甩手掌柜。 方氏久久地怔在原地,她没想到沈昌竟如此绝情,连见她一面也不肯! 愣怔许久,她突然惨笑起来,笑声隐隐有些凄凉:“沈昌,你好狠的心!” 沈棠宁蹙了蹙眉:“姨娘切莫激动,有什么话你同我说也是一样的。”她隐晦地瞥了眼沈熹微,语气委婉,“二妹妹也一样,有什么心愿我尽量替你达成。” 沈熹微神情一僵,很快意识到什么,颓然无力扯了扯唇:“少虚情假意了,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她猛地想起什么,眯了眯眼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是你!” 沈棠宁一脸惊讶:“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熹微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死死盯着她:“是你告诉我只要侯夫人病重我就有机会成为世子夫人,是你挑唆我对侯夫人动手!” 她说完这话,只觉得浑身冷的厉害,沈棠宁竟然在那么早就开始给她设局,她还傻乎乎往里跳! 方姨娘眼神错愕,抬眼看向沈棠宁。 她收起了笑容,居高临下地睨着二人,语气轻飘飘的:“是么?二妹妹有证据么?这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沈熹微脸色一僵,她还真没有证据! 仔细回想,沈棠宁每次都是四下无人的时候委婉诱导她,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她心口一窒,突然意识到这女人的可怕! 方姨娘却坚信不疑,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若不是受人教唆,熹微怎么敢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她恶狠狠盯着罪魁祸首,突然扑上去要掐她:“沈棠宁,你怎么这样恶毒?熹微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沈棠宁淡定地后退两步,看着她拍打着牢门神情狰狞的模样,唇角挑起一抹讥诮:“姨娘怕是记错了,我母亲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 方姨娘几乎目眦欲裂:“那你也不能这般害她!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哪里得罪了我?” 听到这话,沈棠宁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她虽然在笑,眼神却透着令人心惊的戾气:“血债血偿,以命抵命罢了!” 沈熹微和方氏害了她,母亲还有阿辞,她不过是以牙还牙,多么公平。 两人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恨恨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嘴里不停咒骂:“沈棠宁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些话对沈棠宁来说无关痛痒,她最后看了眼地上的沈熹微,眼神凉薄,意味不明地笑笑: “二妹妹比我命好,黄泉路上至少还有人作伴!”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方姨娘死死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眼神浸着仇恨的汁液,嘴里发狠地道: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要死大家一起死,哈哈哈……” 第386章 揭发沈昌 沈熹微死了。 在沈棠宁去看望她的第二天。 她谋害侯夫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侯府那边不想拖泥带水,吩咐了要尽快解决她,告慰侯夫人在天之灵。 于是一切从简,也没走什么流程,一条白绫勒死了她。 行刑的时候方姨娘就在旁边看着,她挣扎得太厉害,狱卒嫌她哭闹太烦,索性将她的嘴堵住,把人按在地上。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行刑的人进了沈熹微的牢房,沈熹微神色惊惶想要后退,可她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 于是她奋力想要冲出牢房,可惜体力不敌,被拽住头发硬拖了回来,沈熹微惨叫一声,本能地呼救:“姨娘,救我!” 虽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当死亡真正到来那一刻,畏惧是本能反应。 可方姨娘哪里救得了她? 她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神色痛苦地抓住脖子上的白绫,却抵挡不住缓缓收紧带来的窒息感。 狱卒很是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老实些还能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痛痛快快上路!” “呃……”沈熹微已经说不出来话,两眼翻白,双腿无力地在地上蹬动。 “呜呜!”方姨娘目眦欲裂,然而身后的桎梏让她挣脱不得,只能颓然地用脑袋一下一下撞击地面,生生将头给磕破。 面色涨得通红,沈熹微涕泗横流,偏头艰难看了眼方姨娘的方向,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彻底没了动静。 “呜啊……熹微!熹微!你们放开她!”挣脱束缚的方姨娘连滚带爬想要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张草席卷走。 要追上去,狱卒朝她踹了一脚:“老实点回去待着!” 方姨娘被踹的跌倒在地,隔壁重新变得空旷,只有地上挣扎过的痕迹彰显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眼底赤红,似乎要将眼泪流干,指甲在挣扎过程中齐根断掉,她神色麻木地攥紧了拳: 沈棠宁,沈昌,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她撕下裙摆内衬,咬破手指在上头写着什么…… —— “父亲,二妹的后事……” 沈棠宁刚起了个头,就被沈昌皱着眉打断:“别提她,她自己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还败坏我沈家门风,就当我没有过这个女儿!” 出嫁的女儿不能葬在娘家,沈熹微没有子嗣,又犯了这样的事,也不能葬在池家,最终的归宿不过是一张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沈棠宁也只是随口一提,试探一下他的想法,不过沈昌凉薄的态度还是令她心里微寒。 他疼爱沈熹微时,恨不得将她手里最好的东西都抢去给她,如今对方死了,莫说一滴眼泪都没有,更是不曾亲自去看过一眼。 还真是……冷血无情的可怕。 “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沈棠宁垂下眼,神色平静温和。 沈昌扭头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打心眼里生出几分悔意,他从前掏心掏肺地对待方氏母女,反倒是忽略了自己的嫡长女,害得父女俩的关系并不亲密。 到头来,竟还是她最贴心。 他低咳一声,语气有些沉痛:“棠宁啊,从前因为熹微,为父忽略了许多你的感受,如今你就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了。” 沈棠宁抬起头来,面上露出笑容:“父亲放心,女儿日后必定会好好孝敬父亲。” 沈昌闻言露出动容的神色,没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讽意。 …… 从沈昌那里出来,沈棠宁偏头看向沈辞:“准备好了?” 沈辞深吸口气,认真点点头:“阿姐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将折子呈上去。” 她眼帘微垂,忽然问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日后你必定会因此背负许多骂名,阿辞,你想好了吗?” 从沈辞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父亲除了偏宠方氏母女外,并没有多么十恶不赦,要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难免会有压力。 沈辞停下脚步,认真看向她:“旁人的看法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正是父亲的默许纵容让方氏母女有恃无恐,伤害了阿姐和母亲,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顿了顿,他用力抿了抿唇,“我已经长大了,从前都是你们为我遮风挡雨,如今换我保护你和母亲。” 沈棠宁盯着他瞧了会儿,牵起唇角:“好。” —— 次日,一则消息震惊朝野! 有人举报沈昌多年来以权谋私,贪污受贿,数额达到数万两,并且递上了一系列罪证。 而这人就是沈昌的儿子,沈辞。 这等大义灭亲的举动着实令人吃惊,殿内安静极了。 沈昌紧紧盯着站在殿中央的人,眼眸里震惊和愤怒交织,让他一时间难以作出任何反应。 沈辞垂着头,语气冷静地陈述:“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崇德帝脸色冷了下来,瞥向沈昌的一眼冷厉至极:“好,好得很!” 沈昌心里一慌,还要为自己争辩:“陛下明鉴,臣是冤枉的……” 他自认做得干净,每次也都小心翼翼,贪的数量少,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沈辞是从哪里收集的这些证据?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殿:“启禀陛下,沈侍郎之妾方氏在狱中呈上一张血书,要揭发沈侍郎贪污受贿!” 轰! 沈昌浑身一震,眼里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方姨娘居然背叛了他?! “呈上来!” 崇德帝的声音透着凌厉,福公公小跑着接过血书呈给他过目,皇帝一目十行扫过,脸色顷刻间阴沉至极,他猛地将血书扔到地上。 “沈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沈昌已经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陛下饶命,定是那方氏怀恨在心,故意污蔑微臣!” 崇德帝见他仍不死心,冷笑一声:“方氏人在何处,传人上来对质!” 侍卫神色显露为难,支支吾吾地道: “回陛下,方氏以死明志,已经在狱中自裁了。” 沈昌瞳孔猛地一缩,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 第387章 父女情深 “你是说,你的妾室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陷害你,是吗?” 崇德帝冰冷的质问让沈昌一个激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汗将后背浸湿:“陛下,臣……” “够了!这些证据是真是假,朕自会让人查证!”他微眯起眼,嘴角勾起讥讽的冷笑,“至于沈侍郎,你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不!”沈昌蓦地瞪大眼,眼底一闪而过惊恐不安,他还欲说什么,却被人强行拖出了大殿,求饶声也逐渐模糊。 沈辞垂着头一言不发,对周围隐晦的打量也状若不知。 沈昌犯下的事,一不小心是要祸及全家的,今日若是他晚了一步,让方姨娘的血书先呈到了陛下这儿,恐怕没法善了。 …… 沈棠宁听见动静抬起头:“牢里都打点好了?” 雪青点点头,又忍不住唏嘘:“没想到方姨娘竟如此决绝,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报复老爷!” “可惜她百密一疏。”沈棠宁眼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方氏以为她这一招能将整个沈家拖下水。 毕竟沈昌贪污受贿的数额足够达到抄家的程度,届时她和阿辞也要受到影响,为此她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可她万万没想到,沈辞会主动揭发父亲的罪行。 这样一来,好歹能争取个功过相抵,最终遭殃的只有沈昌一人。 雪青瘪了瘪嘴:“方姨娘若是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都按不住!” 费尽心思筹谋一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命! “她对沈熹微倒是真心疼爱。”沈棠宁手抚着桌沿,似叹非叹。 方姨娘在牢中苟延残喘那么多时日,也未曾想过要死,而沈熹微一死,她的心气就散了。 倒真应了她那句,黄泉路上也有人作伴。 不过眼下,还差那么一个。 —— “劳烦小哥通融一下。” 来到大理寺,沈棠宁将荷包塞到狱卒手里,对方犹豫片刻低声道:“夫人抓紧时间。” 她感激地弯唇,背过身时收起了笑,眼底冷冷淡淡,提着食盒朝漆黑的通道里走去。 自从被关进大理寺,沈昌整个人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焦躁状态。 他不敢相信,自己小心谨慎多年,结果竟栽在了儿子和小妾的手里! 同时,他也为自己的未来而忐忑不安,从人人敬仰的权臣沦为阶下囚,这样的差距着实让人难以接受,而且那些狱卒对他的态度十分粗暴,哪怕他有心贿赂也油盐不进,这也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有些草木皆兵地抬头望去,呼吸忍不住屏了屏,待到沈棠宁那张脸出现在视野里时,他眼里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亮: “棠宁!好女儿,为父就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迫不及待地扑上前来,嘴里几乎没停,先是当着她的面痛骂道:“沈辞那个孽障,为了上位竟然六亲不认,等我出去定要好好教教他何为人伦纲常!” 又一脸忐忑地问她,“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沈棠宁轻声笑了,她放下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父亲莫急,您问这么多问题,女儿该回答哪个是好?来,先吃口热乎的垫垫肚子。” 沈昌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他脸色难免有些焦躁,拂开她递过来的糕点,因没控制好力道,雪白的糕点滚落在地。 他愣了愣,不知为何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去瞧她的脸色。 好在沈棠宁只是动作一顿,便若无其事地道:“父亲放心,外面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沈昌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热切地盯住她:“棠宁,你一定有办法救为父出去的对吧?” 她盈水的翦瞳一弯,语气透着安抚:“父亲放心,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那些事情父亲没做过,陛下自然会还您一个公道。” 对上那她双明净的眼睛,沈昌下意识别过了头,支支吾吾着不说话了。 沈棠宁轻轻皱眉,压低了声音:“那些事,父亲果真做了?这倒是有些难办。” 沈昌顿时有些急切:“棠宁,你可不能不管为父!实在不行,你让池宴帮忙替为父说说情,他在陛下面前那般得用,他的话定然也管用!” 沈棠宁瞧着他,心中一片讽意,若当真是疼爱女儿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曾考虑过若是替他求情,池宴会不会一并遭到陛下迁怒? 可见他满心都只有自己的安危,当真是自私自利。 “可是……池宴如今还没有回来。” 她故作为难地蹙眉。 沈昌脸色白了白,等池宴回来,怕是案子都结了,他哪里等得了! 头脑迅速转动,他眼睛骤然一亮,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棠宁,还有一个办法……” 见他这副模样,沈棠宁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她不动声色地问:“父亲说的是?” 眼眸闪了闪,沈昌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道:“陛下不是赐给了谢家丹书铁券么?丹书铁券可免死罪,有了它父亲就没事了!” 她望着他眼神闪躲的样子,险些笑出声,她知道沈昌一贯厚颜无耻,但着实没能想到他竟然打上了谢家的主意! 她站起身来,关切的神情收敛得干净,面无表情垂眸看他:“父亲要我去求谢家?可女儿开不了这个口,丹书铁券可是谢家用来保命的东西,凭什么要用在父亲身上?” 她话音里的讥诮没有遮掩,沈昌脸色唰地一黑,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爹,她这是什么态度?!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为父去死吗?” 她没有吭声,只是用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睨着他,那不含任何情绪,犹如看一个死物的神情无端让他脊背发凉。 沈昌咬了咬牙,放低了姿态,眼神恳切地望着她:“棠宁,父亲可只有你了!你要救救为父啊……” “当然。”沈棠宁缓缓勾起唇角,语气慢条斯理,“我说过的,往后会好好孝敬父亲。” 逢年过节,一定多给您上几炷香。 第388章 交出名单 沈棠宁离开后,沈昌始终惴惴不安。 她的态度莫名让他有点忐忑,可眼下没办法,这个节骨眼没人愿意和他沾上关系,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沈棠宁身上。 当天晚上,牢房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昌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包裹严实的黑衣人,压下到了嘴边的惊呼,警惕地瞪着对方: “你是谁?!” 他不觉得有人会为了救他甘愿冒巨大风险劫狱,那这人的来意……该不会是来杀他灭口的? 将沈昌的警惕看在眼里,对方沉声,单刀直入地问:“那份名单在哪儿?”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沈昌有些难以分辨是不是他熟知的人。 听到对方的问话,沈昌眼神一闪,故作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名单?” 黑衣人隐隐有些不耐:“别给我装蒜,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告诉我名单在哪儿!” 他话音添了几分嘲讽,“你该不会真以为沈棠宁会救你吧?实话告诉你,她巴不得你早点死!” 沈昌脸色骤然变了变,语气阴沉:“你到底是谁?” 对方扯下了脸上的面罩,沈昌瞳孔一缩,脱口而出,“是你!” …… 池景玉转身没入夜色里,眼神晦暗: 前世,这份记录着派系之争的名单落到了那个人手里,成为他们满盘皆输的导火索。 他本想徐徐图之,没想到沈昌如此没用,竟然这么早就被踢出了局。 如今那人还未出现,他先对方一步拿到这份名单,也意味着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昌这个老东西还挺狡猾,知道给自己留一手,若非他威逼利诱,他怕是能将这个秘密带入土里! 池景玉眸色一定,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上一世他正是因为站错了队,误以为三皇子那个蠢货是个可造之材! 这一世,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 沈棠宁去拜见了母亲,将沈昌的事大致说了。 谢夫人反应平平,犀利地点评:“害人终害己,他怕是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她掌着家,沈昌这些年做过的事,她不是半点不知情,她曾委婉提醒过,但对方压根儿不乐意听。 权势在手的滋味儿令他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他的出身,也忘记了他初入朝堂时踌躇满志,立誓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母亲不去看父亲最后一眼吗?”沈棠宁这样问道。 “没那个必要。”谢夫人神色淡淡,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与他的夫妻情分,早就已经尽了。” 死生不复相见,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沈棠宁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实上,她只是觉得去看看对方凄惨的下场,心里可能会痛快些,不过母亲没有这个想法,她也不会强行劝说。 她是真正从那段不幸的婚姻里走出来了,她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 沈棠宁回到家的时候,雪青一脸欢喜地迎上来: “小姐,姑爷回京了!” 饶是有了预感,听到这话的时候她嘴角仍翘了翘:“他人呢?” “还没归府呢,八成是进宫复命了吧。” …… “给陛下请安。” 崇德帝望着台阶下的燕明仪,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他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分明心里不痛快极了,却又不得不口是心非。 燕明仪也乐得和他虚与委蛇,绝口不提两人之前的不愉快:“为国分忧罢了,都是明仪分内之事。此番谈判,池指挥使也着实费了不少心。” 于是崇德帝的目光又落到池宴身上,顺带嘉奖了几句,又赏赐了一些东西。 池宴从宫里出来,第一时间往府里赶,连同僚找他应酬都给推拒了。 虽说一路疲乏,不过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沈棠宁,他眉眼俱是松弛笑意,进了府门,他脚步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他了解沈棠宁,对方也了解她,回家第一时间肯定要先去和爹娘请安,所以她会在那儿等着他。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瞧见沈棠宁坐在池母旁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她匆匆瞥了眼,就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热忱,掩唇轻咳一声。 池宴终于收敛了些,上前认认真真请安。 “瞧着怎么晒黑了?”池母端详着自家儿子,皱眉打趣。 池宴讪讪地笑:“黑点儿瞧着健康,咳咳,捂捂就白回来了……” 他担心沈棠宁嫌弃,连忙找补。 池母拉着他说了会儿话,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眼里浮起了然笑意:“行了,你们小两口分别多日,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也不留你们了。” 沈棠宁起身告退,耳尖泛着红。 两人回如意居的路上,池宴没忍住,偷偷拉她的手,沈棠宁轻轻挣了一下,别过脸:“还有人瞧着呢。” 他看了眼左右,理直气壮:“那怎么了,我牵自家夫人的手,又没牵别人的,谁还敢说什么不是?” 身后的侍女纷纷低头憋笑。 她啧了声,懒得和他争辩,丢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手掌是热的,不像她总是冰冰凉凉,没一会儿沈棠宁的手也被捂热,比汤婆子还好使。 “我不在家这段时日,你倒是也没闲着,我可听说了不少热闹。”池宴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望着她。 沈棠宁倒是淡定:“所以呢,指挥使是打算审我?” 他哼笑一声:“我哪敢,就是想八卦一下,听你亲口说。” 进了屋,他非常顺手地关上了门。 正欲跟进来的雪青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八两上前来扯她,幸灾乐祸:“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没眼色?” 沈棠宁别过头,见他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一脸狐疑:“大白天你关门做什么?” 池宴一本正经地解释:“外头冷,关着暖和。” 她一噎,刚坐下来,就见池宴有空的凳子不坐,非要跟她挤一起,推了推他的额头,语气戒备:“这又是做什么?” 池宴攥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顺势在她额角亲了亲,煞有介事地道:“我有点冷,咱们挤挤更暖和。” “……” 第389章 你像我爹 “好歹曾经是一家人,我明日也去祭拜一下侯夫人。” 提起侯府,池宴脸上露出唏嘘的神情。 他万万没想到,他离开的这些时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老夫人中风,侯夫人逝世,单拎一件出来也足够让人吃惊! 当然,他心里也并没有多少同情,咎由自取罢了。 “去一趟也好,省得落人口实。” 沈棠宁轻声补充,“要我陪你去吗?” 想起池景玉那个碍眼的家伙,他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哪用得着,我去去就回。” 她也没强求,忽而想起什么,状若不经意给池宴说了自己前几日做的梦。 他听得眉头直皱,捧着她的脸凑近瞧了瞧:“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样不吉利的梦?是不是最近发生太多事吓着了?” 他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明晃晃的担忧,沈棠宁微怔,颤了颤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可能是吧。” 说完她都觉得好笑,侯府的境况都是她一手造成,动手的时候她不曾犹豫,现在怎么反倒觉得怕了? 池宴沉思须臾,一脸认真地提议:“明日我陪你去趟普陀寺拜拜,我们去去晦气。” 哪怕只是个梦,他也并未敷衍,反倒放在了心上,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不用这么小题大做……” “这不是小题大做。”他纠正她,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放缓了语气,“梦境是你当前心态的映射,阿宁,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沈棠宁将头靠着他的肩,许久没有说话。 —— 次日,池宴先去了趟侯府。 接待他的是池景玉,这里没有其他人,对方沉默地看着他上香,突然问道:“二弟,你还怨我母亲么?” 池宴刚将香插上,眼皮微掀看过去,唇角翘了翘:“大哥何出此言?” 池景玉回避了下他的目光,口吻含糊:“我……随口一问。” “这可不像是随口一问。”他转头直勾勾盯着侯夫人的牌位,神情淡了下来,“我还以为大哥知道些什么呢。” 闻言,池景玉脸色微僵,张了张唇正要说话,池宴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自然是怨的。” 池景玉眉微蹙,下意识道:“可她现在已经逝世,也算是付出了代价……”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池宴冷漠地打断他,语气透着嘲讽,“原来这么多年,我过得什么日子大哥一清二楚啊?” 对方抿直了唇,闭口不言。 他自然知道侯夫人的所作所为,当年二夫人病重,池宴跪在院子里求母亲时,他就躲在不远处看着。 他也觉得母亲那样属实过分,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从未插过手。 细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嫉妒,他怕池宴的锋芒盖过他,这辈子都要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于是他一边唾弃着母亲的卑劣行径,一边又心安理得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 池宴朝他走近两步,眼神戏谑地问:“大哥,用我做的文章讨好夫子的滋味如何?” 池景玉下意识后退一步,震惊地抬起了眼。 池宴瞧着他这副惊诧的模样,脸上嘲讽愈盛,池景玉拿他的文章充当自己的,借此入了国子监监正的眼,成为得意门生,这些事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从不觉得池景玉无辜,每当对方端起兄长的架子,训斥他不学无术的时候,他只觉得讽刺。 毕竟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池景玉一清二楚不是吗? 他和侯夫人的区别在于,他更虚伪罢了。 “偷来的东西,大哥用着倒是安心。”池宴不去管他铁青的脸色,连作揖也免去,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许久,池景玉才回过神来,盯着池宴离开的方向,指尖一点点攥紧。 * 马车在山下停驻,池宴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扶沈棠宁:“记得咱们上回来,还是一年前。” 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站定,仰头望着半山腰掩藏在青山叠翠中的古刹,心中顿时一静:“是啊,那会儿你还没参加秋闱呢。” 两人往山上走,爬山是个体力活,一会儿的功夫,沈棠宁额角渗出细汗,面颊也扑上一层粉。 今日来参拜的人少,池宴见她吃力地提着裙摆,气喘吁吁,便凑过去逗趣:“你喊一声夫君,我背你上去怎么样?” 沈棠宁瞪他一眼,因为姿态狼狈,没什么威慑力。 他闷笑一声:“瞪我做什么,这可是你赚了!” 她还真有些心动,觑了眼左右,压低的语气带着些迟疑:“说什么浑话!这样岂不是作弊,显得咱们不够虔诚。” 池宴乐不可支,肩膀一颤一颤:“心诚则灵,再说了,你从前不是不信这个?” 她支吾着答不上来,不过放着捷径不走是傻子,加上两腿着实酸痛乏力,她慢吞吞凑过去:“那你背我。” 池宴抄着手,微微抬起下颚斜睨着她:“嗯?” 俨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的样子。 沈棠宁极少求人,哪怕是亲近的人也不大习惯放低姿态,她慢慢憋红了脸,轻咬了下唇:“……夫君。” 那嗓音轻柔婉转,像一根羽毛拂过心间,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池宴唇角高高翘起,主动在她面前蹲下身,言简意赅: “上来。” 看着面前宽阔的脊背,沈棠宁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池宴站起身来,将她往上托了托,惊得她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 只听他语调轻快惬意:“抓紧了。” 他脚步稳健,哪怕背了个人也不见吃力,沈棠宁伏在他的颈侧,感受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她幼时非常羡慕街上那些被自家爹爹抱着背着的小孩,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沈昌没这个耐心哄她,顶多用些玩意儿搪塞她,却不介意给沈熹微偏爱,她看着沈熹微被沈昌举在肩头时也会艳羡,那是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滋味。 时隔多年,这份意难平竟在池宴身上得到了填补。 她走神得时间有些长,所以当池宴又问了一遍她在想什么时,她脱口而出: “你好像我爹。” “……” 池宴的脸唰地一下黑了。 第390章 斩首示众 他像沈昌那个薄情寡义的? 池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他几乎咬着牙道:“沈棠宁,你再说一遍?” 她倏然回过神,明白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像我父亲,而是……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爹一样。” 糟糕,好像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 果然。 池宴极其不爽:“啧,我有那么老?” 沈棠宁干脆闭上了嘴,见他额角隐隐渗出了汗,用衣袖给他拭了拭,有些歉疚:“要不放我下来?” 池宴顿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轻轻一哼: “老实待着,让你看看二公子的实力!” 来到普陀寺,沈棠宁进去参拜,池宴也跟在后头。 拜完后,有个小沙弥从禅房里出来,出声挽留她:“女施主留步,空寂大师请您移步一叙。” 沈棠宁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池宴,后者皱眉,想也不想地说:“我陪她一起去。” 小沙弥一脸为难,迟疑地解释:“空寂大师只请了这位女施主,施主可以在外等候。” 池宴顿时一挑眉,语气不爽:“什么意思,性别歧视?” 沈棠宁轻咳一声,犹豫一瞬抬手拍了拍他:“应该没事,你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我叫你。” 他好歹是被说服了,只是脸色仍有点阴郁。 沈棠宁无奈弯唇,看向小沙弥,微微颔首:“劳烦小师傅带路。” 对方引着她来到一间禅房外:“空寂大师就在里面,施主请。” 她看着明黄的帘子,敛去眼底的思绪,掀开走进去。 “空寂大师。” 蒲团上坐着一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正是空寂,他睁开眼看过来,脸上有了笑容:“施主请坐。” 那双眼眸有种历经世事的通透沧桑,无端让人信服,她心底稍安。 在他对面落了座,沈棠宁端详了他片刻,欲言又止,对方似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出声:“施主,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她微怔,不由在脑海里认真回忆这张脸,可没有丝毫头绪。 空寂提点:“长公主。” 沈棠宁恍然大悟,眼眸微微睁大:“那日……您也在?” 她与长公主就是在此结识,她故意在参拜的时候说了一些话引起对方注意,可她没想到那日长公主身边还有旁人。 空寂和蔼地颔首,意味深长:“我对施主印象颇深。” 她难得赧然,很快眉尖无意识蹙起:“可您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 “我不知道,所以在这里等。”空寂笑望着她,他的眼神平和智慧,她不由自主跟着心平气和起来。 “我近来频繁做梦,梦到的事有些令我费解,不知大师可否帮忙解惑?” “时机未到。”空寂这么说了句,抬手推过来一个匣子,“这里头的香,施主拿回去,每晚入睡的时候点着,可解答你心中困惑。” 沈棠宁打开匣子瞧了瞧,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收下:“多谢大师。” 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便试探地问了句,“无功不受禄,我给贵寺添些香油钱如何?” 空寂的回答倒也有趣,他没有义正辞严地拒绝,也没有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道:“施主有这份心再好不过。” 沈棠宁退出去的时候,仍有些心不在焉,她顺手在功德箱里添了些银票,转身去寻池宴的身影。 费了些时间,她在姻缘树下找到了池宴,对方正握着一根红绸带往树上挂,她眼神疑惑:“你不是不信这个?” 池宴手抖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故作镇定地往身后藏: “什么?” 见他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心里愈发好奇,沈棠宁微微挑眉走上前:“你写的什么,给我瞧瞧。” 池宴仗着身高一手按着她的头,一手将红绸高高举起,耳尖泛着可疑的红:“那不行。” 趁她不注意,将手中绸带一抛,挂上了高高的枝头,确认那高度她跳起来都摸不到,这才满意地松了桎梏。 一低下头,沈棠宁正幽幽地盯着他,那眼神让他有些心虚,讪讪地后退两步。 她慢条斯理抚了抚云鬓,见没弄乱,这才盯着他冷哼一声,抬脚朝外走。 池宴回头确认了下那根红绸稳稳地挂着,几步追上去:“你和那什么大师聊了什么?” 沈棠宁唇角微翘,慢悠悠地说:“不告诉你。” 还挺记仇。 他眼尖地瞥见她怀里抱着的匣子:“这里头装的什么?” “自己猜。” “啧,待会儿我偷偷地看。” “……” 有了这香,沈棠宁夜里确实睡得安稳了不少,连着几日她都不曾再做梦。 * 沈昌的罪名很快被证实,崇德帝的旨意也下达了—— 沈昌于午门斩首示众,沈家的家产尽数充公。 至于沈家其他人,由于不知情,并未受到牵连,并且沈辞还大义灭亲立了一功,因此升了官。 但他的名声总归不大好听,外头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当着他的面不敢议论,背地里总是免不了唾弃几句。 之前与裴家的婚事告吹,如今沈家落魄,更是无人敢上门提亲。 “这不正好?父亲走了我还要守孝三年,得亏没有婚约在身,省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沈辞口吻轻松,并未受到外面流言蜚语的影响。 他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日渐成熟稳重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沈棠宁不知说什么好,情绪有些低沉:“再等三年,你都二十了。” 沈辞不以为然:“池宴不也是二十才娶的阿姐?” 池宴黑着脸瞪他一眼,语气又稍显得意:“那是我命好,歪打正着娶了你阿姐,瞧瞧你这德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娶个什么天仙!” 一言不合,二人又差点干架。 这俩人半斤八两,都是人嫌狗恶的德行,谁也别说谁。 沈棠宁揉了揉额角,发了话,他们这才安静下来: “作为子女,理应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沈辞想了想,点头:“听阿姐的。” …… 于是约定好次日,他们又去了趟牢里。 得知了自己的死期,沈昌看上去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第391章 一脉相承 他瞧见牢房外的沈棠宁和沈辞,脸颊肌肉微微抽动,阴沉地咬牙: “你们两个孽障!竟还有脸来见我?!” 沈棠宁轻轻挑了下眉,发觉到沈昌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略感意外。 不过转而一想,他定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也知道她并未替他奔波周旋,这才恼羞成怒。 池宴从暗处走过来,将沈棠宁护在身后,语气漫不经心:“岳父大人骂沈辞就行了,实在不行骂我两句也成,骂阿宁做什么?” 沈辞忍不住瞪他一眼: 说的这是人话吗?就他会献殷勤! 沈昌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冷笑起来,盯着沈棠宁的眼神阴冷恼怒:“我沈昌当真是养了一对好儿女!含辛茹苦养育你们多年,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牢房,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不孝的子女!” 沈棠宁平静地和他对视,也不见慌张惊讶:“父亲说这话时不如反思一下自己?方氏母女死的时候,您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来,女儿骨子里流着您的血脉,自私冷漠自然也和您一脉相承。” “你!”沈昌被她的嘲讽奚落气的涨红了脸,半晌接不上话。 沈辞皱了皱眉终于出声:“是我检举的父亲,那些证据也是我呈上的,父亲要怪就怪我,怪阿姐做什么?”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姐弟俩分明是一丘之貉!” 他早该想到的,沈辞向来没什么主见,一向唯沈棠宁马首是瞻,他做出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父亲知道了又如何?可您已经满盘皆输,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沈棠宁注视着他,清晰地瞧见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崩裂,心中生出无限报复后的快意。 “我不妨再告诉您一个秘密。”她上前几步,弯起唇角居高临下睨着他,用极轻的语调说道,“方姨娘并没有背叛过您,二妹妹也的的确确是您的女儿。可惜父亲疑心病太重,白白让她们葬送了性命,” 沈昌不敢置信地抬头瞪向她,眼白处遍布血丝,神情透出一丝狰狞:“是你!是你故意设计挑拨离间?” 她唇角翘起,不置可否。 沈昌颓然委顿在地,心里翻江倒海的悔恨,他突然想起了方氏的温柔小意,想起沈熹微的体贴乖巧。 如果陪在他身边的是她们,定然不会这般对他! 可后悔已经无用,沈昌红着眼目眦欲裂,厉声质问:“沈棠宁,你怎么这样恶毒?!” 恶毒? 前几日她才从方姨娘嘴里听到过同样的话,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棠宁眸光不知何时冷了下来,她盯着沈昌,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自幼父亲便教导我做个端方守正的贵女,不要辱没沈家门楣。 我听从父亲的话,最后却成了任人摆布,受人蒙骗的傀儡!乃至灾祸降临,您勾结三皇子对付谢家,纵容方氏和沈熹微算计母亲和阿辞的时候,毫无反击之力!” 她自己过得不好,她可以忍受。 沈辞被人算计娶了魏姝,父亲的反应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阿辞几巴掌,逼着他低头认错娶了对方。 也是在那一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沈辞的一身傲骨被他的父亲亲手碾碎。 后来沈辞陷入党派之争,被贬去那样苦寒的地方,她想求父亲说情,但凡他肯帮忙,此事也不至于毫无转圜的余地。 可沈昌是怎么说的?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就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再后来,沈辞惨死,尸骨无人收敛,她悲愤至极去质问父亲,他眼神闪躲地说: 这就是他的命! 母亲病逝,不出半年沈昌就抬了方姨娘,全然不记得自己的发妻。 谢家满门被斩,她从池景玉口中得知父亲也参与其中,在院中枯坐一夜,冰冷地心想,这就是她尊敬的父亲……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池宴心头浮起一股微妙的情绪,几乎是想也没想地伸手握住她。 沈棠宁一怔,偏过头来,眼里有很浅的茫然。 这样破碎的神情,说不上来,他的心蓦地抽痛了一下,手下的力道更紧了些。 沈昌却觉得荒谬,沈棠宁口中的事,好比谢家,虽说他之前的确有打算,可最终并未做成。 还有方氏算计谢氏和沈辞,那更是无稽之谈! 可她那副冰冷质问的模样,仿佛这一切真实发生过一样,还令他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心虚。 “一派胡言!我何时做过你说的那些!” 转瞬间,沈棠宁将脸上的情绪收敛得干净,眼神淡漠得令人心惊:“没关系,父亲不认不要紧。女儿心善,特意送你们一家三口团聚,父亲应该感谢我才是。” 沈昌气急,口不择言地咒骂起来,骂得属实不堪入耳,池宴沉下脸色,吩咐狱卒好好关照,拉着她转身离开。 “我不明白,明明阿姐那么优秀,为什么父亲却更疼沈熹微?”沈辞没急着走,看着沈昌冷不丁出声。 沈昌顿住,抬头看他,神情闪过一抹复杂,许是死期将至,他也没了顾忌,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她是谢氏的女儿,有着和她一样不讨喜的性子。” 沈棠宁从小性子端庄规矩,从不和他亲昵,一口一个父亲,而沈熹微会撒娇,会叫他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沈辞嘲讽地掀唇:“父亲怕是忘了,沈熹微做错事,你会包容她。而阿姐做错事,你只会狠狠责罚,说她是嫡长女,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沈昌一怔,听到他一针见血地道,“说白了,您不过是不想面对自己是靠谢家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事实,为自己的偏心找块遮羞布罢了!” 被戳中痛处,沈昌脸色发青,盯着他倏尔冷笑,恶狠狠地道:“沈辞,你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厌恶我又如何,有朝一日注定也会成为我!” 沈辞深深望着他,眼神坚定:“我绝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第392章 前尘过往 池宴用余光反复瞄向沈棠宁好几次,透着欲言又止。 她不是没察觉:“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其实我有些不明白,你对你父亲的恨意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沈昌偏心方氏母女么? 他觉得不止是因为这个,古代非常看重孝道,沈棠宁又是在这样的严苛环境下长成,若非沈昌做了什么她难以忍受的事情,她断不至于会亲手将他送上死路。 她的行为在时下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再加上她方才冲动之下说的话,从前一些细枝末节重新浮上水面,他心头隐隐有不太好的猜测。 或许她的经历,远比看上去要沉重许多。 沈棠宁忽然转身望向他,眼神幽深得像一汪潭水,黑而亮,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池宴,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她一旦认真的时候就会连名带姓叫他,池宴却并不觉得不尊重,相反,他觉得名字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最简短的咒语,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迎着她的眸光,池宴的心怦怦跳动两下,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又不想给她太大压力,状若轻松挑唇:“……你想好了?” 两人身上都背负着秘密,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谁也没有主动尝试逾越那条界线。 毕竟有些秘密,可能是要带入土里,一辈子都不想宣之于口的,他非常能理解她的顾虑。 就好比他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一旦泄露,招致而来的很有可能是杀身之祸,若不是遇上沈棠宁,他也没想过要吐露这个秘密。 她极轻地弯了下眼:“想好了。” 回到府里,池宴吩咐八两准备几坛酒,八两瞧了眼还没走远的沈棠宁,眼睛都快抽筋,压低了声音:“少夫人还在呢!当着她的面就敢喝酒,公子,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无他,池宴在外头应酬,都得等酒味散干净才敢回家,生怕沈棠宁一个不高兴撵他出去,家庭地位一目了然,这么大大方方的,倒是头一回。 池宴唇角弧度一僵,脸顿时黑了下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我看你才翅膀硬了!一口一个少夫人,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得知这是沈棠宁的意思,八两掩去眼底惊讶,忙不迭去准备。 “嗐,早说啊!元昭,来帮忙搭把手!”说着,八两屁颠颠去找元昭帮忙了。 池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臭小子!” …… 纵然做好了坦白的准备,沈棠宁也没有想象中平静,前尘往事于她而言像是一个禁忌,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借酒壮胆。 入了夜,池宴提前给下人们放了假,院子里只剩他和沈棠宁。 两人来到亭中,池宴一手拎着一个酒坛搁到桌上,那坛子比沈棠宁脸还大,她当时就有点怯场:“我可能……喝不了那么多。” 她的酒量人尽皆知的差,要是故事还没讲完就醉了过去,她下回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了。 池宴满不在意道:“没事,我喝!我特意叮嘱过八两,这酒没那么烈性,应当不至于醉得太厉害。” 沈棠宁放下了心,正要倒酒举起一饮而尽,他一脸无奈拦住她:“不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胃里难受。” 她于是乖乖照做。 两三杯酒下肚,自我感觉还好,正如池宴所说,这酒不太烈,甚至口感微甜,她还能接受。 沈棠宁托着腮望着亭边挂着的六角宫灯,朦胧的光晕照着上面精美的图画,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嗓音很轻地传了过来: “你相信吗?我是重活一世的人。” 池宴是不折不扣的气氛组,绝不让她冷场,愣了一下镇定地开口:“浴火重生,寓意不错,干杯!” 他心里不是不震惊,可仔细一想,他都能穿越,她为什么不能重生?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她意外于他的平静,也很实诚,愣是将一杯酒喝到见底,这才慢半拍继续: “前世,我嫁给了池景玉……” “哐当” 池宴手里的酒杯落了地,他弯腰捡起,神情自若:“你接着说。” 沈棠宁确认这只是个小插曲,这才继续,却没留意他饮酒的动作加快了些,扣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说起那些经历的时候,她的情绪还算平静,因为酒意熏染,眼里泛着朦胧的水色,营造出一种泪盈于睫的错觉。 池宴沉默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在她语气平静诉说那些遭遇时,手背绷紧的青筋不经意泄露出内心情绪。 大半生的经历,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期间沈棠宁有意不去看池宴的方向,直至讲完,才将目光瞥向他,倏然惊了惊—— 只见池宴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换成了酒坛,他已经喝下去一大坛,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眼尾洇着一片薄红,眼眸幽深而晦涩。 “你……还好吧?” 听到她略显迟疑的声音,池宴稍稍抿唇,深深望着她:“如果我在,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 怔了怔,沈棠宁勉强弯了下唇,心道: 可是他们前世不曾有太多交集。 而且,他死在了她前面。 她默不作声,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让池宴生出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我?” 沈棠宁顿了顿,如实道:“你娶了沈熹微。” 池宴顿时露出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他黑着脸,颇有些不信邪地问:“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她和池景玉在我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眉来眼去?” “倒也没有。” 她的话让他心底稍安,紧接着就见她脸色微白,咬着唇道:“成亲第三年,你就意外离世了。” 池宴:“……” 他总结了一遍关键信息,深吸口气,简直不敢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仅被戴绿帽,而且早死,留下个孩子还不是我自己的?” 沈棠宁都顾不上多愁善感的情绪,认真想了想神色有点微妙,干巴巴地道:“听起来好像是很惨。” 池宴:“……” 不是,难道看起来就不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