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神医,怎么又成诗仙了?》 第9章 解围 就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候,张景却感到背后突然涌来一阵劲风,众人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再度扭头去看,却只见那赵青松便被一脚踢得横飞出去,昏倒在地。 张景眯了眯眼,只见一位发髻高束、身形高挑的佩剑女子站在自己身前,露出了半个侧脸,冷若冰霜。 正是她突如其来的一脚,让在场众人看傻了眼。 “那可是赵家小公子啊!她……她怎么敢?” “快走快走,莫要牵连了我们!” 人群中议论纷纷,多数人不敢再围观,渐渐散去。 而那赵青松的几个侍从此时也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抄起木棍就要为主子复仇。 张景见状刚想拉着那女侠一块跑,却见她面不改色地向前一步,竟是丝毫不惧! 只消片刻,那些随从便纷纷倒在了地上,而她连剑都未曾出鞘。 听到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张景嘴角一抽,心想果然女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啊。 “谢过姑娘搭救,敢问姑娘名……哎!怎么走了?” 张景刚想拱手道谢,却只见那女侠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让他很是疑惑,这算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张景摇了摇头,既然人家不愿多言,他自然也懒得再管。 张景转过头,看向瘫在地上的那几人,冷声道: “今日之事算是给你们个教训,还不速速离去?” 那几个侍从急忙强撑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将赵青松拖走了。 待他们走后,张景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买间铺子还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并且看这个情况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今后还需招些人手前来看护铺子。 张景暗自思忖间,也回到了铺子。 “恩人!” 刚坐下喝了碗茶水,就听到外面呼喊声传来。 张景远眺过去,来人正是许浒。 只见他正拉着整整一板车的草药朝这边走来,浑身大汗淋漓。 “这么快?”张景起身,帮着许浒一起将草药给卸了下来,递了块毛巾给他。 “先生大恩不德,许浒不敢耽误!” “坐吧。”张景笑了笑,伸手抓了把草药,放在手中细细查看。 “品相居然挺不错,这些多少银子?” “共计七十两。” “这么便宜?”张景有点惊讶,“你可不要因为我帮令堂行了诊就便宜太多!” “没有没有!”许浒闻言摆了摆手,慌忙说道: “我是按原价卖给先生的,只便宜了……十两银子。” 张景点了点头,又疑惑问道:“既然你家药铺的草药如此便宜,品相也极好,那为何那些医馆的人都不来你这里采买呢?” 许浒讪讪一笑,却不愿再说,只是把头低下去摇了摇。 张景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一边收拾药材,一边淡淡说道: “若是苦于生计,日后可以来我这医馆做事,顺带着连你家草药我也一并收了。”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这话,那许浒眼睛里顿时有些闪烁,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很快二人便将草药码放好了,连带着还把药铺里的桌椅板凳给擦了一遍,将其摆放齐整。 “这下看上去可算有点医馆的样子了。” 张景擦了擦汗,乐呵呵道。 他看了眼一旁手脚麻利的许浒,笑道:“辛苦你帮忙了,走吧,带你去整点吃的。” 许浒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你可要给令堂带些回去?” “不用不用,我已经熬了些粥食,还要多亏了先生的药方,我母亲也好多了。” 张景点点头,带着许浒随意寻了家小摊,填饱了肚子。 而此刻在张景的铺子前,却有三人站在这里,看着紧闭的店铺傻了眼。 “咦?刚刚还在这里,怎么又出门去了?” “青虹,你确定他买下来的铺子是这个么?” 居中的周幼宁扶了扶额头,自己连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跑了过来,结果又和张景错过了。 “千真万确啊公主,先前有人来找他的麻烦,我还出手将其赶走了呢。” 青虹也是有些尴尬,心想实在是太不碰巧。 “罢了,晚些再来吧。”周幼宁叹了口气,又问: “你方才说有人来找他的麻烦,是何人啊?” “回公主,那人是沂州赵家的次子赵青松,也是那间铺子的原主。似乎是卖了铺子之后又想反悔,才和那公子起了冲突。” “赵家?没听说过。”周幼宁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对了青虹,你可知这才子买下铺子是为了做什么啊?” “开办医馆。” “哦哦……什么?医馆?!” 周幼宁目瞪口呆。 …… “先生,那我先回去照看药铺了,有需要您再叫我。” “好,路上慢些。” 张景送走许浒后,便回了铺子。 继续将里面的大小物什收拾齐整,还把里面的几间屋子给打扫出来了。 “终于不用住客栈了。” 张景心中很是欣喜,这是他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心想总算是有了个安身之处。 张景环顾几圈,甚是满意。 眼见天气渐晚,他便想着去客栈将衣物收拾好搬过来,今晚就可以住在医馆这边了。 可等他将将踏出门,迎面却看到一辆马车朝这边缓缓驶来,左右还各有数十名侍卫跟着。 张景眉毛一颤,心里暗道不妙。 果然,那马车径直驶到了他的铺子跟前,停了下来,并且还从中走出二人。 只见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其中之一,正是张景白天见到的赵青松。而身边那人,身穿官袍,头戴官帽,一眼看去不怒自威。 “想必此人便是赵青松的哥哥赵平了。”张景暗自想道。 “张景!你当街行凶,殴打百姓,该当何罪啊?” 赵平昂着头看向张景,眼神中满是藐视。 “我当街行凶?分明是你弟弟卖了铺子还想反悔,不讲理还要动手打人。你身为沂州通判,莫非今日要做徇私枉法之事?” 面对赵平的危险,张景却是丝毫不惧,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而周围也围满了百姓,低声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闻言赵平脸色一阵抽搐,目光随即凶狠起来,怒斥道: “大胆刁民!不仅蔑视本官,还敢拒不认罪!来人!将其押回衙门,关进大牢!” 此话一出,便有数名侍卫走上前,按住了张景。 可就在他们要将张景带走之时,远处却有一道声音传来: “我看谁敢动他。” 第10章 天威 众人一惊,纷纷朝那道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站在这里的可是沂州通判啊,是谁竟敢如此说话?周围看客心中都是惊疑不定。 只见从远处缓缓走来三人,左首之人眉峰斜飞入鬓,冷若冰霜;右侧侍卫负手按剑,眼露冷光。 但这两人皆是女子,只有居中之人是为男儿身。 可偏偏却就是这位清秀公子的容貌最为出众。 且不说生了副唇红齿白的容貌,就连白里透红的肌肤看上去都仿佛吹弹可破。 众人乍一看去,差点当成了谁家姑娘。 但那赵平可不管你面容是否姣好,眯眼看向走来的这三人,厉声喝道: “官府捉拿要犯,尔等速速滚开!” 奇怪的是,那三人像是根本没听到赵平说话似的,不仅脸上古井无波,还自顾自地越靠越近。 赵平面色阴沉下来,只觉得脸上如同烈火灼烧。 他正要发作,却听得那俊俏公子清了清嗓子,从巧嘴中蹦出两个字: “过来。” 随即她便朝铺子里走去。 这两个字显然是对赵平说的。 此刻的赵平反倒有些发懵了,这种跨越了几个阶层的语气他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就连那沂州知府魏老爷子都不会这么跟他讲话吧? 铺子周边的几个侍卫没得到命令,见状却也要将那俊俏公子阻上一阻,可不等他们拔出刀来,就感到一阵凛冽的冰冷气息弥漫开来。 顿时间周围满是杀气。 侍卫头领瞳孔微缩,惊愕地抬首探寻过去。 是那佩剑女子! 他咽了口唾沫,快步走到赵平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赵平脸色瞬间变了变,急忙快步跟上那俊俏公子走进了铺子。 而周边数十名护卫竟是无一人敢有分毫动作,满头大汗,如临大敌。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堂堂沂州通判,面对如此藐视的语气还乖乖顺从,属实让人大跌眼镜。 周围的看众议论声愈加大了起来,谈论中,众人也发现了那佩剑女子正是白天打跑赵青松的那位女侠。 而此时的赵青松脸上也是阴晴不定,他也想不通自己的哥哥对那俊俏公子为何如此顺从? 可毕竟他在这众人面前也不想失了面子,冷笑几声,又对张景讥讽道: “小子!这便是你搬来的救兵么?告诉你!今日谁来了也没用!你就乖乖等死吧!” 话音刚落,铺子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只见赵平缓缓地走了出来。 可他的脸上却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面如死灰。 “哥,怎么了?要不要给这几人都抓起来?” 赵青松见状急忙上前关切道。 而那赵平只是失魂落魄地走着,低着头也不言语,撞开了赵青松。 紧接着,只见他缓缓走到张景跟前,随即“扑通一声”—— 竟是跪了下来! 场间顿时一片寂静。 在场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哥……哥你你你……” 赵青松只感觉自己舌头像是打了结,随即他的瞳孔又是猛地一缩—— 只见赵平竟是对着张景重重磕起头来。 赵青松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终于是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他颤颤巍巍地看向刚刚走出来的那俊俏公子,嘴唇颤抖着刚想要说些什么,却眼珠子一翻,就这样吓得昏死过去! 张景也看向了那俊俏公子,眼神中复杂无比。 此人正是他在流芳亭看到的那位公子。 也就是女扮男装的二公主周幼宁! “大人,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望大人能够原谅啊!” 此时赵平也磕完了足足五个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周幼宁说道。 周幼宁却是朝张景努了努嘴:“问他。” 张景只觉无奈,摇了摇头,说道: “今后切勿再做徇私枉法之事了,带你弟走吧!” “谢过大人!!” 赵平爬起身子,抱起赵青松,逃也似的挤出人群,匆匆离去,就连马车也丢了下来。 张景再度看向那俊俏公子,开口说道: “进去说话?” 周幼宁点了点头,几人便一同进了铺子。 而外面则是收拾残局的侍从和缓缓散场的看众。 “哎!要说这赵家子弟以前也不算太坏,谁料到出了那档子事,搞得赵家上下不得安宁。” “嘘!莫要在外边议论这些事!你以为自己是那位俊俏公子般的人物?” 片刻间,只剩下几个街坊的轻微议论声越飘越淡。 …… “谢过大人替张某解围。” 一进铺子,张景便拱手朝周幼宁道谢。 “哦?为何不称我为兄台了?”周幼宁笑道。 “大人说笑了,能在片刻间给沂州通判吓到下跪磕头,大人的身份无疑是尊贵非常。” 张景言语恭敬却不怯懦,注视着周幼宁缓缓说道。 闻言周幼宁轻笑一声,也看向张景,含笑道: “你果真是才貌双全,不仅会作诗,还如此聪明。去京城吧,跟我做事,如何?” 张景摇了摇头。 “怎么?是怕我亏待了你?无妨,到了京城,荣华富贵,升官加爵,都是你的。” 周幼宁继续劝说道。 可张景依旧是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周幼宁吃惊了: “怎么?你还真是淡泊名利之人?可你还如此年轻,怎么会……” “大人误会了。” 张景面色如常,轻声道: “我对为官一事不感兴趣,而且那也不是我所擅长的事情。比起当官发财,我更愿意做个医师,开着个小医馆,救死扶伤,乐得自在。” 周幼宁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便不再劝说。 只是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突然问道: “还未曾问过你名讳?” “在下张景。” “姓张?!”周幼宁眼角微抽,“治好魏家小姐的,可是你?” 张景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哇!原来你就是神医啊!”周幼宁惊叹道, “你还如此会作诗,岂不是医诗双绝?” “大人谬赞。”张景浅浅一笑。 “这可不是谬赞!你可知道,沂州诗会的魁首就是你送给我的那两句诗!只可惜你走了,这沂州诗仙的称号没有赠给你。” “无妨无妨,名利都是身外物罢了。” 张景脸色古井无波,说话也是泰然自若。 “你这人好生无趣。”周幼宁撇了撇嘴,忽地想起自己还是女扮男装,又急忙恢复了严肃的模样,清声道: “也罢,那本公……子就不再多说了,只是今日之事我帮了你,那你总该有些报答吧?” “大人想要什么报答?” 第11章 我真不要做诗仙啊 张景问出这话后,却见眼前的俊俏公子狡黠一笑,极似女子的颀长睫毛眨了眨,说道: “你还能如何报答?自然是作诗。” 果不其然! 张景叹了口气,但还是问道: “不知大人需要何种题材的诗?” “关于沙场征战的,是要赠给凯旋的将士们。” 张景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谁能想到在那湖边偶遇到一个年轻书生,竟然还是京城里的大人物,看来以后做人还是得低调些的好,否则怕是有作不完的诗了。 “那请诗仙好好作,过几日我再来取。” 周幼宁盈盈一笑,便带着两位侍从就要离去。 张景刚想说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可刚回过神,几人就已不见了。 他苦笑了几声,心想这大人怎么不按剧本行事?自己不该是神医么?怎么还成了诗仙? …… 外面的锦绣街上,周幼宁一边品尝着沂州特色糕点,一边问着: “白婧,你在太医院可曾见过此人?” “不曾见过,”白婧摇了摇头,“就连张景这个名字,我都未曾听闻。” 周幼宁点了点头。 “那便是江湖上的郎中了,只是没想到他的医术跟宫廷医师比起来也不相上下。” 她眼神中露出些许赞赏,喃喃自语道: “而且此人还颇具才华,只是不知如何年纪轻轻就对为官一事不感兴趣。不过若是此次作出的诗词还是那般名动天下,我定要将他引荐给父皇。” 思索片刻,她又看向一边的青虹,吩咐道: “青虹,你待会就把张景的店铺位置跟那几个老学士说了去,省得他们再天天差人到处问询。” “是,公主。” …… 另一边的张景回到客栈,已然是深夜了,他便又在那儿凑合了一晚。 次日,回到医馆,看赵家就再没有了卷土重来的征兆,张景才算是把心完全放下。 他本还以为那位京城里大人物的地位还不足以震慑到赵家长辈,现在看来,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虽然赵家没来他的铺子,倒是有些别的人来了。 首先是那许浒,还未到正午,就早早地吃过饭,又拉了一板车草药过来。 张景有些疑惑,他可没有再定过药了。 之后听许浒的意思,是说想要过来帮张景做事,就先将自己那的药材草药给陆续搬过来,之后就在这医馆里做个堂倌。 瞧这许浒做事,手脚也算麻利。张景自然是同意了。 毕竟医馆这么大,自己一个人定然是忙不过来的,与其后面再去雇佣伙计,不如就先招些有交情的。 张景一边想着,一边对许浒说道: “到时候你可以将令堂一起接过来,反正我这铺子大,卧房多,容得下许多人。” 听了这话,许浒又是一喜,对着张景那是一个感恩戴德。 待许浒走后,又有人来。 张景起初还没认出那人,仔细端详片刻,发现居然是之前在那流芳亭中诵诗的大才子。 “好像是叫……沈凌淮来着。”张景暗暗想到。 而那沈凌淮身边还跟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头发花白但看上去却儒雅至极。 “凌淮,此人便是你说的诗仙?” 老者对沈凌淮轻声问道。 “老师,按公主给的地址来看,应当没错。只是看此处诸多草药,难不成他还是个药铺掌柜?” 沈凌淮也是有些疑惑,随即看向张景,拱手说道: “公子,请问阁下可就是张景张公子?” “正是。”张景点了点头。 “太好了!” 闻言,沈凌淮顿时面露欣喜,激动万分。 连带着身边那位老先生也是十分高兴,只见他捋了捋胡须,对张景笑道: “老朽乃是临江书院副院长翟星文,听凌淮说阁下身为沂州诗仙,所作之诗举世无双,今日特地前来拜会。” 说罢,那老先生竟是要对着张景行礼作揖。 张景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扶着翟星文的手臂,将其托了起来。 “先生不必如此,张某只是侥幸而已,可莫要高看了在下。” 听到此话,那翟星文却是哈哈大笑,朗声说道: “公子年纪轻轻,就能作出那般才华横溢的诗来,当真不是侥幸。” “我临江书院乃是天下五大书院之一,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赏脸前去与老夫和院长共谈诗词啊?” 翟星文慈眉善目地看着张景,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眼冒精光。 而此刻的张景有些汗颜,他还以为又是来跟自己讨要诗词的呢,没想到居然过分! 他刚要开口婉拒,却听得外面又有声音传来—— “玉衡书院陈之泰,携弟子前来拜会诗仙!” “茂叶书院焦林,与家师前来拜会诗仙!” “正居书院……” 张景嘴角抽了抽,先前还觉得自己这铺子很大,现在看起来都不知道能不能站得下了。 眼见着除了五大书院的人,还有其他的众多文人涌了进来,他心中实属无奈——早知如此,就不去念那半句诗了。 而各个书院的文人学士,见着了共同前来的“同行”,很快也明白了各自想法。 于是众人从一开始的假装寒暄,就慢慢变成了面红耳赤地争论。 至于他们争论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在一旁吃瓜看戏的张景。 四个书院都想要把张景据为己有。 毕竟谁不想自己书院多出个年轻的大才子呢? 可就在众人争吵许久之后,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 “你们确定那首诗是他所作么?”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他们也将目光渐渐转向了一旁的张景,眼神复杂。 的确,能吟诵出此等诗作的人,又怎会是在这世俗街坊上的一个医馆掌柜? 众人本就觉得蹊跷,只是忙着争论,却是忘记了这极为重要的一环。 “他说得不错,张景,你如何证明那首诗是你亲自所作?” 茂叶书院的副院长上前一步,语气不善地问道。 张景闻言只觉得好笑——刚刚抢人的是你们,现在质疑的也是你们。 “证明不了,你们要觉得不是那便不是好了。”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证明不了?那你这诗便是偷的!” 听闻此话,张景脸色渐渐冷淡下来,缓缓说道: “我想问问你们,我何时说过想要做这诗仙了?” “我又何曾说过想进你们这些狗屁书院了?” “你们连他人的意愿都不过问,就在这里胡乱争执,如今又来质疑诽谤,简直是有损文人二字!”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面色都渐渐变得通红。 随即为了掩饰难堪,他们便恼羞成怒起来,大声呵斥道: “无礼小儿!不知盗窃了谁家先生的著作,还敢信口雌黄!今日你要是解释不清楚,就莫想善了!” 第12章 一词惊堂 话音刚落,张景却是捧腹大笑起来。 “你这老书生,毫无证据就说我盗窃诗词,那我且问你,我偷了谁的?” “我怎知你偷了谁的?但显然那种诗词不可能是你这种无知小儿能作得出来的!” 眼见着张景和几个老学士争论不休,气氛愈发浓烈,翟星文急忙劝说道: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文人,莫要伤了和气。” 他转头看向张景,又说: “张公子啊,其实今日之事也很好解决。既然大家不相信,那你再作上一首诗便足以打消他们的质疑。”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我凭什么要作?再说了,对你们这些伪君子作诗,无异于对牛弹琴。” 张景冷笑一声,心中早就有了几分火气。 这些人大大咧咧跑进自己店铺不说,还以此要挟,竟是要赖着不走了,任谁都不会给上好脸色。 “你既无法证明,那多说无益。就等着我们将你的恶行布告天下吧,看今后还有谁会来你这铺子!” 听到有人居然还要砸自己招牌,张景终于是忍无可忍,寒声说道: “要我证明是吧?好!那我且问你,若是我自证清白了,你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却是有些沉默。 “我若自证清白了,你们自然也要布告天下!以书院的名义向我赔礼道歉!并且要让整个大铭都知晓!” 张景的话语冷若冰霜。 那些老书生犹豫片刻,倒也认可了这个要求。 只是那茂叶书院副院长又冷笑着说道: “若你这次要以作诗自证清白,未尝不可。只是如果你所作之诗若又是盗窃而来,又当如何?” 张景闻言差点气笑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认为,要换成作词!” 此言一出,在场文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毕竟会作诗之人未必擅长作词,这个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了。 但竟无人出言反对。 “好。”张景泰然自若道。 这反倒是让众人有些吃惊——看这张景底气十足的样子,莫非真得会作词? 张景闭目沉思了片刻,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只见他缓缓睁开眼睛,面向众人,吟诵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一词吟罢,医馆内鸦雀无声。 众人脸上神色皆是变幻无常。 有的还在沉醉其中,有的则是羞愧不已。 而众人先前的质疑之意却是早已荡然无存。 沉默许久。 竟是那茂叶书院的副院长率先站了出来,向张景拱手道: “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恕罪。” 说罢,他便带着还沉浸在那词中的弟子,先行离去。 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拱手作揖,向张景谢罪。 他们自然不会再说进书院一事了,毕竟今日算是将张景得罪到底了。 最后,店铺里只剩下了那临江书院的师徒二人。 翟星文对张景笑着拱了拱手,敬重说道: “公子果真是才华横溢,先前翟某多有得罪,还望诗仙大人多多见谅。” 张景的火气早已平复,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而那翟星文又恭敬问道: “只是不知公子这词中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以及那所谓的成吉思汗是何意啊?” “他们都是我儿时看过的话本里的虚拟人物,皆是英雄好汉。” “原来如此!”翟星文恍然大悟,更加确信了此词的确是张景亲自所作。 “这词对仗工整,傲气无双。公子可有词名?” “《沁园春》” …… 待翟星文和沈凌淮走后,铺子里终于是恢复了清静。 张景坐下来沉思了许久,才觉得今日之事并不简单。 且不说那些文人先生是否真的在质疑自己,就问他们是如何知晓自己住处的呢? 是那位京城的大人物! 张景眼神微凛,很快便想清楚了。 应当是那位大人物也想知道,先前那半句诗到底是不是自己亲作出来的。 若是自己自证清白了,也算是为这医馆的开办造了声势。 而倘若是自己是弄虚作假之徒,身败名裂也不足惜。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张景眸子里变得更加冰冷。 只觉得那京城的大人物实属是太过阴险,匿影藏形间,就已达成目的。 想必京城里的水只会更深,不过幸好自己是不可能会去的,张景心中默默想着。 而此刻坐在马车里的周幼宁打了个喷嚏。 “阿嚏——是谁在骂本公主!”她俏脸一颤,鼓着腮帮子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那些老学士找没找到张景的铺子,想必都在抢着让他进书院吧?” 周幼宁嘻嘻一笑,自然清楚张景是不可能会去的,毕竟自己请他去京城都没有接受。 “不过这也算是本公主送你的一份大礼了,结交了这么多文人学士,想必医馆的名声会无比洪大吧!” 周幼宁心中暗自想到,她也是打心眼里在替张景着想。 “公主,到了。” 闻言,周幼宁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朝一旁魏府小步跑去。 只见那魏林怡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候了。 “幼宁你慢点!”她笑着对周幼宁说道。 “林怡姐!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是不是没有坏消息?”魏林怡打趣道。 “哎呀才不是!算了,跟你说吧!我找到你说的神医了!” 听闻此话,魏林怡脸色一喜,惊讶道:“果真么?那他在哪?” “他如今就在你们沂州城内,还开办了一家医馆。林怡姐,你还没问我坏消息是什么呢!”周幼宁气鼓鼓道。 “好好好,坏消息是什么?”魏林怡则是一脸宠溺。 “坏消息就是,他是个诗仙!” “诗仙?那算什么坏消息?”魏林怡有些疑惑。 却见周幼宁狡黠一笑,“因为——我要和林怡姐你抢他啦!” 魏林怡听了这话脸色一红,轻拍了周幼宁两下,低声道:“别胡说,什么叫跟我抢他?我又和他不熟……” 周幼宁嘿嘿一笑: “哎哟林怡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上次说到他的时候,那眼神都在拉丝!” “别胡说……” “我不抢你的。” “果真么?”魏林怡抬起头,却又看到周幼宁玩味的笑容,又要生气,却被那二公主叫住了: “好啦好啦林怡姐,我只是想着让他去京城出人头地,不过既然他没答应,那便算了。” 第13章 万事开头难 “他没答应么?”魏林怡若有所思。 “对,他说自己只想开个小医馆,过些安稳日子。看那样子倒也确实不像是个追名逐利之人。” 周幼宁也是面露欣赏之色。 魏林怡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对了!你还没说他的医馆开在哪儿呢!” 周幼宁噗嗤一笑。 “瞧你急的!就在锦绣街上,之前的主人是沂州赵家的公子,还想找他麻烦,不过已经被我摆平了。” “那想必他铺子很缺人手吧?也不知道上次爹爹给的银子够不够……”魏林怡不免有些担忧。 周幼宁见状又取笑道: “我说林怡姐,你如此关心人家,可到现在都忘了问我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魏林怡急忙问道。 “张景。” “张景……”魏林怡轻声念着,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着些许眷恋。 回过神来,她又向周幼宁问道: “那他铺子叫什么名字?” …… “素心医馆。” 锦绣街上的街坊行人纷纷围在了张景铺子门口,看着上面刚刚挂好的招牌。 “早就听闻赵家公子的铺子被人买走了,却不曾想是用来开办医馆。” “是啊是啊,也不知这医馆为何没有开在翠阳街,寻常医馆药铺不都是开在那边么?” 周围看众都是有些疑惑,可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际,却看见一位身穿素白长衫,面如冠玉的八尺男儿从医馆中走了出来。 他面向众人,朗声笑道: “今日素心医馆就开始行诊治病了!各位父老乡亲,若是身有病患的,不妨来小子这里试试。” 此话一出,却是有些出乎张景的意料了——只见唯有极少几个街坊邻居喝了几声彩,而其他行人脸上的神情都很淡漠,显得极为冷清。 正当张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边凑上来一人,低声说道: “小兄弟,你在这闹市之中开医馆,自然没有多少人捧场。毕竟这沂州大大小小的老牌医馆,都是在翠阳街那边,更何况兄台还如此年轻,很难叫大家信服啊!” 张景认得这人,正是他医馆隔壁绸缎铺的中年掌柜,叫做屠轩。 “原来如此,那便谢过屠兄了。只是不知在这等处境下,小子该当如何呢?”张景和气问道。 这还真不是他自谦,前世作为一名中医,对开店做生意的事情哪里知晓?如今自然要不懂就问。 却见那屠轩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捋了捋稀少的胡须,轻声道: “此事难办呐!要让众人信服你这个生面孔,实属不易。”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 “若是小兄弟心意到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好说!好说!”张景看着屠轩滴溜溜的眼珠子,也是笑容满面地答应着。 然而他心中却有些好奇,莫非前几日赶走赵家兄弟的时候,这位屠老板不在家?竟然还敢敲诈自己? 见到张景如此爽快,那屠轩自然是咧嘴一笑,转身朝向众人,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这位小兄弟是我远房亲戚,屠某前两日回了老家,正是去接他的。” “大家莫要看他年纪轻,那一手医术还真是惊世骇俗啊!在我老家,整个村子里就没人生得了大病,有这么一个神医在,那些病疾都被吓跑啦!” “哈哈哈哈……” 听到屠轩眉飞色舞的吹嘘,惹得下面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而一旁的张景自从穿越过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社死的感觉。 “还有……”屠轩突然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 “你们可知这位小兄弟为何能买下这间铺子?正因为——他是那赵家公子赵青松的至交好友!”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不过很快,下面就有一道嗤笑声传来: “屠轩啊屠轩,你莫不是回老家探亲探昏了头?怕是不知道就在昨日,你的这位远房亲戚,将他至交好友的亲哥哥赵平给吓得跪下来磕头了吧?” 闻言,屠轩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瞪大了眼珠子转头看向张景,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而围观的众人之中,还不知晓此事的,听了这话之后也是纷纷脸色大变——能将沂州通判吓到跪下,该是何等人物?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便如同惊弓之鸟般匆促散去。 片刻之后,门庭若市的医馆门口瞬间就变得空无一人。 屠轩颤颤巍巍地后退几步,又想作揖又想拱手。眼见着就要跪下来时却看到张景摆了摆手,顿时如获大赦般溜了回去。 见此情景的张景真是哭笑不得,好好的开张之日,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想必众人都是将自己误认成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看来今后怕是无人敢来这医馆了。 张景叹了口气,在心中暗自想到。 就在他欲要转身回铺子里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一道糯声传来: “张神医。” 他回头望去,来人一身淡雅青裙,墨色秀发上斜插玉簪,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魏家小姐魏林怡。 “原来是魏小姐。”张景微微一笑。 看这魏林怡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略施粉黛,已有倾城之色。 “魏小姐的病看起来就要痊愈了,想必这阵子也是悉心调养了一番吧?” “幸得公子诊治,小女这才摆脱顽疾。” 魏林怡施了个万福,低了低头,羞涩回道。 随即她在门槛前站定,指尖轻轻抚过医馆门框上未拭净的木屑: “张神医的医馆倒是选址清奇,只是……” 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廊柱,“怎的连幅‘悬壶济世’的楹联也不挂?” 张景一边引她到新制的紫檀诊案前落座,看着铜炉里艾草青烟袅袅,一边说道: “魏小姐说笑了。张某不过想开个清净医馆,倒也不必学旁人那般张扬。” “可这锦绣街最怕的就是清净,”魏林怡缓缓说着, “并且公子还将那赵家兄弟给痛打了一番,想必这医馆之后怕是鲜有人来了。” 张景微微颔首,眉头微皱,这的确是他心中郁闷之事。 见状魏林怡轻笑一声,柔声说道: “既然公子似乎还未曾有什么好的想法,那不妨先听听小女的拙见?” 第14章 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 张景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魏林怡竟如此为自己着想。 “姑娘不必多礼,但说无妨。” 魏林怡却是盈盈一笑,秋波慧眼看向张景,不急不忙地问道: “听闻公子先前在那冰心湖诗会之上,还摘得了魁首?” 张景摆了摆手,自嘲一笑:“虚名而已。” “公子是淡泊名利之人,但这名声却并非一无是处。” “驱赶赵家兄弟,是权势滔天之名;吟诗作对,则是文采横溢之名。” “不同的名声,则有不同的成效。” 魏林怡缓缓解释道。 听闻此话,张景则是若有所思。 他微微颔首,看向魏林怡,轻声问道: “姑娘是认为,这才华横溢之名能盖过权势滔天之名?” “市井百姓,面对权贵,或多或少,都有些惧怕。公子不仅要利用好这才华的名声,还要让众人知道你的身份并不会危害到他们。” “那这又该如何去做?”张景有些疑惑。 却见魏林怡莞尔一笑,径直站起身来,柔声道: “公子如今施展起来或许还有些困难,但……不是还有我么?” 话音刚落,魏林怡便向着外面走去,张景虽然困惑,但也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魏林怡推开门后,外面跟来的随从已然分列两侧,竟还搭起了许多小巧桌台,上面摆着许多香囊荷包。 “姑娘这是……”张景属实是大吃一惊。 魏林怡回过头,盈盈笑道:“公子于我有恩,林怡自然要帮些小忙。” 随即她转过身,面向街道上些许驻足的看众行人,声如莺啼: “各位父老,小女魏林怡。先前得了顽疾,幸得张神医救治,今日张公子开设医馆,还望各位能捧捧场。” 此言一出,周围渐渐又围起了许多看客。 “快看快看,那就是魏家小姐!” “听说她之前还卧病在床,足不出户,没想到如今看上去竟是已经痊愈了!” “难不成真是这年轻郎中治好的?” 周边众人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各位!张神医不仅是我魏家恩人,也是我魏林怡的结交好友。” “今日我们两人一齐,为大家准备了些香囊荷包,里头都是苍术和艾叶之类的安神草药。” “端午将近,还望大家身体安康。” 随着魏林怡话音落下,街道的看客纷纷喝起彩来。 众人皆知,沂州知府魏良为官清廉,与民同乐。 虽然对着魏家小姐没那么了解,但如今看来,应当也是友善随和之人。 故而众人交流起来,便也想通了为何赵家兄弟在张景面前都讨不了好,原来张景是和这魏家关系密切。 于是那些街坊邻居也渐渐放下了戒心,笑着上前去讲了几句好话,便排队领起了香囊荷包。 魏林怡见状也是面露欣喜,嫣然笑道: “大家莫急,都会有的。今日不仅除了赠送香囊给大家,来医馆看病也会打上七折。”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欣喜。 而张景闻言却是哭笑不得,难怪自己不善经营,谁能想到行诊看病还能打折。 但偏偏这些市井百姓就吃这一套。 几个妇人试探着走近了些,问张景是否真的可以给她们这些普通百姓行诊。 看来她们还是有些担心张景身份尊贵。 张景见状急忙将几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开始认真地行诊看病。 有了领头羊,其余的看客行人中,一些着实身有病患之人也壮着胆子走了进去,排队候诊。 眼见着张景的医馆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魏林怡自然是心满意足,看着张景认真行诊的样子,眼神中满是温柔。 …… “魏姑娘今日真是帮了张某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直到黄昏,张景才将所有的病患给看完诊,白衫早已被汗水浸湿。 魏林怡闻言俏脸一红,低头轻声说道: “小女的顽疾都是公子治好的,还要如何报答?莫非还要你……算了!改日再来我府上替我复诊一番便是。” 张景有些惊讶——就这么简单? “自无不可,日后若是魏小姐有需要帮助的,尽管吩咐张某,今日多谢了。” “谢谢谢!你就会嘴上说谢么?我走了。” 魏林怡娇唇一翘,像是生了气,竟就此向外走去。 只剩下愣在原地的张景目瞪口呆——这女人变脸也太快了吧?根本无法反应啊! “姑……姑娘慢走。”他挠挠脑袋,朝着魏林怡的背影大声喊道。 收拾一番之后,锦绣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烟火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张景正想着出去犒劳犒劳自己,却又看见一行书生打扮的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只见他们手中还提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临近了,为首一人走上前,朝张景作揖说道: “张公子,这是茂叶书院向您的赔礼。副院长说,会在一个月之后的京城庆典上与其他三大书院一齐布告天下,给您赔罪。” “院长还说了,书院里黄白之物极度稀缺,唯有些书籍秘典作为赔礼,还望诗仙莫要怪罪。” 张景摇了摇头,和气道: “无妨,就放在这边吧。劳烦你们回去之后,替我向副院长道声谢。” “这些东西也莫要说是赔礼,就算是你们书院送我的礼物。” “并且我也不是真的要你们书院当着天下人的面给我赔罪,那天之事不过是意气之争,都是文人,没必要苦苦相逼。” 为首之人听闻此话,又是恭敬作揖,摆摆手,身后几人便将东西放下,告辞离去。 紧接着,其他三个书院都派了人来,张景也将那些话复述几遍,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毕竟昨日想通了之后,张景心中怒火早就消散了,此前种种,的确也就是他所说的意气用事。 若不是人家威胁要砸自己招牌,倒也不至于如此行事。如今赔了些礼,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张景送完众人,只感觉自己肚中饥肠辘辘,找了间上档次的酒楼,独享一桌美食。 他却不知,还在沂州的二公主周幼宁,看着手中的纸张很是羞怒。 上面正是张景所作的《沁园春》。 “这个死张景,不去好好想想我让他作的诗,反倒把这些老学士给哄开心了!” “青虹!张景今日又做了些什么?现在在哪?” “回公主,张公子今日医馆开张,十分热闹,此刻正在香满楼喝酒。” “还有时间喝酒?走!去找他!” 第15章 生意红火 香满楼是沂州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来往宾客,数不胜数。 此时的张景正独自坐在一间雅阁内,一边欣赏着窗外的冰心湖夜景,一边独饮美酒。 “虽说过程有些波折,但好歹也是将这医馆开起来了。” 张景喝了口杯中酒水,心情甚好。 “砰砰!” 此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紧接着不等张景开口,外面的人就急匆匆地推门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张景身前。 “张景!你好大的胆子!” 周幼宁冷声喝道。 张景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却是丝毫不惧,淡淡一笑道: “怎么了?大人。” “还敢问我怎么了?本公子让你作诗你不作,还跑去给书院的老学士作词!现在又来这香满楼喝酒?” 张景闻言才摇摇晃晃地起身,朝周幼宁拱手道: “大人你这就错怪在下了,谁说我没有给您作诗?” “哦?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作好了?”周幼宁有些惊讶。 其实她并非真的来找茬,只是想急着看看张景是否每首诗都是那般名动天下。 “自然作好了,今日大人莫说要一首,就是三首五首都不在话下!” 张景咧嘴一笑,显然已有些醉意。 “又大言不惭!” 周幼宁俏脸一冷,刚刚才冒出几分的关切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她傲娇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你做不出来,就……就要受罚!” 张景闻言坦然一笑,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望着外面繁华的沂州夜景,朗声诵道: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等等!” 一词还未诵完,周幼宁就喊停了,面露幽怨道: “我要的是有关沙场征战的,没让你写江南风光!” 张景有些尴尬,刚刚属实是有感而发,他清了清嗓,重新吟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诗诵罢,周幼宁两眼放光,正要夸赞,却听得张景继续念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见此情景,周幼宁和身边的青虹白婧目瞪口呆。 周幼宁咽了口口水,急忙挥了挥手,让两人去拿纸墨将其记下。 “莫非此人真是诗仙转世?随口吟出的诗词就能冠绝天下。” …… “如今有了这些诗词,在京城庆典上定能博得众将士们的喜爱。” 周幼宁看着满满当当的两张宣纸,心满意足。 “呼——” “咿呀!差点把你给忘了。” 周幼宁转头看向趴在桌子上打呼噜的张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羞涩。 随即脱下了自己的罩衫,给张景盖上。 “公主……” 青虹见状有些欲言又止。 大铭公主是何等身份,岂能如此行事? 但周幼宁却并不在意,她摇了摇头,轻声说: “此人乃是我大铭至宝,怎可让他受了风寒。青虹,你送他回医馆吧。” “是,公主。” …… 刺眼的阳光透过帘布撒在了张景的脸上,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我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喝酒么?” 张景揉了揉脑袋,有些发懵。 他踉跄着起身,去给自己抓了点解酒清神的草药,想着煮些药汤喝。 可刚将那炉火点上,张景却透过纱窗瞧见外边人头攒动。 于是他急忙推开医馆大门,却顿时间惊掉了下巴—— 只见医馆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看样子,估摸着都是来看病的。 为首几人看到张景开门,兴奋极了,大声喊道: “神医开门了!神医开门了!” 故而后面的百姓也都跟着吆喝起了,情绪激动。 “张神医啊,我家老母十几年没治好的疟疾,昨日来您这瞧了两眼,抓几副药喝下去还真就好了就许多!于是今日我便带家中小妹也前来诊病。” 当头之人恭敬地对张景说道,语气里满是崇敬和感谢。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既然大家久等了,那我这就开始行诊。” 张景朝众人微微一笑,随即便拉开了大门。 但此刻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打鼓——瞧这阵势,不会要忙到半夜吧?要知道前世他可最痛恨加班了! 真是自作孽啊! 于是张景一边欲哭无泪一边开始尽心尽责地行起诊来。 …… 正如那冰心湖的涟漪,张景的精妙医术便在沂州城的百姓的嘴中口口相传。 随着素心医馆门前排起的长队蜿蜒至街角,青衫青年几乎每日都是忙得额角沁汗。 药香混着艾草气息在锦绣街上浮沉,连檐角铜铃都像是沾染了几分济世仁心,清脆悠扬。 可这平静日子不久,在某个人迹稀少的雨夜,张景医馆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大人?您怎么来了?” 见到来人,张景急忙起身相迎。 “我明日就要回京城了,今日来此是想再问你一次,当真不与我同去?” 清澈嗓音从黑色面纱下传来,此人赫然是周幼宁。 张景闻言微微一笑,温和答道: “上次就与大人说过,小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守着这一亩三更地已是满足,就不去京城了。” “那就随便你。”周幼宁冷哼一声,随即又浅笑道: “不过也是,瞧你这小医馆开得倒是蒸蒸日上,每日来此之人那是络绎不绝呀!” “今日我来,还有一物想要交予你,想必有了它之后,你的医馆便会更加出名了。” 说罢,周幼宁摆了摆手,身后青虹便递上来一块用黑布包裹着的长条方形物件。 张景接到手中,便就心中了然,苦笑道: “大人这是何必……” “不用多说!名声一物并非全然无用,你若是不喜欢也要收下,说不得哪天就会用上呢?” 周幼宁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带着两名随从就径直朝外走去。 张景抬首目送,诚恳说道:“张某谢过大人好意。” 而刚走出医馆,青虹便急不可耐地朝周幼宁说道: “公主,此人怎能劳烦您亲自送那牌匾过来?并且他居然还如此不知好歹!” 周幼宁闻言轻轻一笑,拍了拍青虹脑袋,笑着说道: “你不懂,他与我而言,可是有大恩呢!” 第16章 定风波 锦绣街上,天朗气清。 “来来来,您的号牌请拿好。” “哎哟,都到三十号了!还是来晚了呀!” 素心医馆前,许浒正拿着一打号牌给来看病的病患们分发着。 有不知晓缘由的,问了几句才晓得,原来这里面的张医师近日立下了个规矩—— 每日行诊只看五十人,之后的除非是急诊,否则就得等明日。 许多人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只觉得这郎中好大的架子,又不是偏这儿看不可了! 后来又听旁人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张医师乃是神医,甚至在整个沂州都赫赫有名。 这样一来,来这素心医馆的人竟是不减反增,每日来人只见多,不见少了。 “庸医!庸医啊!哎呦!” 就在众人拿着号牌谈笑着排队候诊时,外面却传来一道道叫苦声。 众人纷纷疑惑望去,只见是一个老妇人,身边还有个青年搀扶着,想必是母子二人。 “庸医!给我滚出来!” 那青年对着医馆里边大声喝道,瞧那样子很是怒不可遏。 他这一闹,张景很快就知晓了,便闻声走了出来。 那青年见状,又是咬牙切齿,指着张景怒骂道: “该死的庸医!昨日我母亲来你这看病,不知你胡乱开了什么药方,竟害得她病情加重,整日上吐下泻,真是庸医误诊啊!” 此言一出,在场围观的众人都是惊疑不定——不是说这医师是神医么?怎么还将人家误诊了? 而张景此刻却是坦然自若,朗声说道: “昨日这位老人家的确来我这看过诊,但也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 “我给她开的药都是驱寒保暖、安神补脑之物,不可能会使其上吐下泻。令堂莫非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不可能!你纯粹就是在狡辩!我把你开的药方拿到翠阳街的药铺里去看了,他们都说是胡乱用药!事到如今,你还想蒙骗?” 青年勃然大怒,大声喝斥着。 张景眉头一皱,这显然是无稽之谈了,莫非是有人要陷害自己? “我就说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可能是神医,看来怕真是误诊出事咯!” “你忘了他和那魏府关系密切吗?所谓神医,怕就是人家帮他造势来的,实际上没有多少真本事。” 外边的看众真乃是见风使舵,张景瞬间成了这墙倒众人推的对象。 眼见着局势愈来愈坏,一旁的许浒正要劝张景先关了铺门,却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地震了? 他抬眼望去,却见锦绣街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朝这边蜂拥而来。 这什么情况? 许浒见状大吃一惊。 不会是……恩人料到今日这事,请来的打手吧? 想到这,许浒咽了口唾沫,偷瞄了眼张景,却发现自己的恩人也是一脸疑惑,这才放下了心。 可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呢? “请问沂州诗仙是在这里吗?” 人群临近,有人大声问道。 众人定神望去,才发觉这些人竟都是些书生学子的装束。 “什么?沂州诗仙?这哪有什么沂州诗仙啊,诸位莫非是弄错了。” 此时医馆隔壁的绸缎铺里,屠轩又走出来凑起了热闹。 “没有么?明明是说就在这沂州锦绣街上呀!据说是位叫做张宁的公子。” 屠轩摆摆手笑道:“哪有什么张宁?定是搞错了……” 可他的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是这位!是这位!我有他的画像。” 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喊道,指向了张景的方向。 屠轩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张景。 “不会吧……” 他瞬间面如土色,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此情景的张景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能猜到,自己的事情定是被那些书院先生散布出去的,只是没想到他们连自己的画像都整出来了。 很快,那一群书生学子便将素心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更是七嘴八舌地向中间的张景介绍着自己。 要么是求着张景收徒的,要么是说家师想要求见的……张景只感觉有无数唾沫星子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众人又开始纷纷嘈杂着要他吟诗—— “诗仙大人!给我们诵首诗吧!” “是啊是啊!诗仙大人,要不就诵那首《沁园春》也行啊!” “……” 张景简直是哭笑不得,任由众人闹了许久,才抬手制止。 “诸位,在下不过平民百姓,诗仙的名声纯属偶然。吟诗作对并非自己强项,也并非我所愿。” “我在这街上,是要开医馆做生意的,并不是和诸位一般的文人墨客,还望大家莫要为难在下,张某在此谢过。” 此话一出,嘈杂的街道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张景,而后便渐渐散去。 “真没想到,大铭好不容易出了个才子,居然甘愿做个小小医师。” 散去的人流里,一个书生摇摇头说道。 “是啊,不过看这张公子也的确不是个追名逐利之人。毕竟人各有志,尊重便是。” 眼见着这群书生急匆匆地赶来,又缓缓地散去。 而原本还站在这里讨伐张景的青年,脸上早已是通红一片,竟是连话也不说一句,便带着老母羞愧离去。 而剩下几个百姓也是面面相觑,脸上都浮现出惭愧的神情来。 “张神医,是我们误会您了。您身负诗仙之名,才华出众,又怎会误诊啊!” 原来这方古代世界,人们往往都会把品德和才学绑在一起来对人进行评价。 张景闻言摆了摆手,没有在意,他自己倒是没想到这诗仙之名还有如此之效。 …… 若说之前张景的医馆生意红火,那经此风波之后,便就愈加蒸蒸日上,每日都是门庭若市。 只是随着行诊时间越来越长,张景也渐渐发现,在这古代行医有着诸多不方便的地方。 例如行诊一事,若是患者希望即刻治好,那就得动用针灸之术。 但每个人都用针灸来行诊,那每日能不能治完十个人都成问题。 可要是不用针灸,就只有服用草药这一个办法了。 张景注意到前来看病的,多是些市井百姓,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患病,也得拖着病体去干活,又怎能好得快? 张景犯了难。 虽然多数人的病症都只是常见的风寒感冒、跌打损伤一类,但草药毕竟没有前世的西药见效快。 而让张景自己做西药无疑是天方夜谭——既无实验室又无专业设备,更不可能批量生产。 被此事困扰了许久,张景才终于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来。 第17章 有点疼是正常的 “乡亲们,医馆明日歇业一天,还望诸位相互转告,莫要跑空了。” 这日发完号牌后,张景站在医馆前朝众人发出了宣告。 看到众人纷纷点了点头,才转身开始了日常行诊。 “老伯,您身体有哪里不适?” 张景看向第一位走进来的中年人,轻声问道。 只见那老伯也是愁容满面,叹了口气,回道: “唉!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瞒神医,我家离那翠阳街近,先前便也去过那边的医馆,看出来只是染了风寒。” “可我吃了许久他们开的那些草药丸,却不见丝毫效果,这才来找神医看看。” “老伯,风寒一症,本就好得慢。您来了我这,也是得服些草药的。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多多休息才是。” 听闻此话,那老伯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身为铁匠,一家老小都得等着我每日上工才能吃饱饭。我哪能休息?我又哪敢休息?” 闻言,张景也是眼神复杂,叹了口气。过了许久,他才说道: “老伯,要不这样,我今日不给你开药了,后天你再来此处,我试试看能不能将你快些治好。” 老伯闻言有些惊讶,“不开药?这……” 而张景却是十分自信: “放心吧老伯,我有办法。” 当晚,张景便去购置了些东西——松脂、石灰膏、蚕丝线,还有鱼。 次日,张景的医馆果然没有开业,一些街坊甚至都没有看见张景的身影。 倒是有樵夫在山上竹林看到了他,据说是在找生毛竹做竹筒。 后来张景又去了河边找了些芦苇,才回了城。 路上又购置了些桑皮纸和桐油之类的杂物。 一直跟着的许浒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张景没有解释,只是神秘一笑。 这也让许浒更加好奇。 回了医馆之后,在铺子里边的院子里,张景将准备好的事物一并排开。 先是将做好的竹筒交给许浒,让他涂蜡,反复三次,再放置阴干。 而后,在竹筒上下钻孔,将芦苇管两端裹上桑皮纸,又浸了桐油后插入竹筒上孔。 其中更是加了松脂和石灰膏使其密封。 紧接着,又将芦苇管、鱼鳔囊、羊肠衣管三者相连,其中又是掺杂了许多鱼胶类的粘合材料。 最后,张景带着许浒将几根鲤鱼背鳍硬刺,用砂石磨出中空,每根都是四公分长短。 这一步尤为困难。 最后两人一共也才磨出了两根,其余的又去找了专业的工匠。 据说真要按要求全部磨好,至少得花费五六日时间。 不过此时有这两根来做实验,也就足够了。 第三日,张景的医馆重新开业,而那位铁匠老伯也来到了这里。 张景将他引入一个侧室,里面摆着几张椅子,而椅子旁又有木架,这也是张景先前吩咐许浒去找来的。 那老伯见状正要询问,却听闻张景笑道: “老伯,这是我新制作的治疗方式,您先请坐。” 老伯虽是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随即张景拍了拍手,一旁的许浒便一手端着只竹筒,一手牵着连接好的芦苇管走了过来。 张景接过竹筒,瞅了眼里面的草药汁——那都是他自己做的。 而后帮着一起将那竹筒放在了木架子上,随后拿过连在一起的芦苇管。 老伯这才看清那管子的另一头竟然是根明晃晃的针。 “神医这是做什么?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针灸之术?” 老伯倒是没有多害怕,毕竟他也从未见过针灸。 张景笑了笑,回道: “不是,但此法也不输那针灸之术。” 随即,张景在老伯手背上涂抹了些葱白汁,以作消毒之用。 紧接着,他拿出了芦苇管上连接着的鱼刺针,找到静脉之后,将其迅速刺入,最后再用一小截纱布将其贴住。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位老伯甚至连疼痛都没感觉到,就已经完成了。 而张景也是满意一笑,虽然他前世是个中医,但在刚刚入行的那几年,也做过这些琐碎之事。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的手也没有生。 “许浒,你在这里照看,若是里面的草药液要没了,记得来喊我。” 张景吩咐了一声,便回去继续行诊了。 等到看完了十几个人,这侧室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张景伸了个懒腰,心想这水怎么还没吊完? 于是他起身去往侧室,却在半路就听得里边呼噜声如雷。 张景急忙进去一瞧,两人在这阴凉舒适的侧室里睡得很是香甜。 再看那老伯手上,一片鲜红。 …… “咦?神医,治疗结束了吗?我手上咋这么多红色的东西?” “哦,没事,那是我精心调配的药液。” “原来如此,就是不知为何我这手背上有些疼痛。” “有点疼是正常的,那证明您的病应该马上也要好了。” 张景一边给老伯手上包扎着,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 闻言老伯很是高兴,还说要将这奇特疗法说与众人知道,张景听的则是额头冒汗。 当天夜里,张景苦思许久,才对许浒吩咐道: “明日,你去买这些东西……” 之后来医馆看病的患者,张景都没有再让他们去用自己制作的工具来治病。 就这样一直过了五天之后,张景在发放号牌的时候走出了医馆,向众人介绍道: “今日起,凡是风寒感冒、肺痨咳喘的,都不用开草药了。我制作了一个新的诊疗方法,大家尽可来试试。” 听闻此话,众人纷纷点头,愿意前去一试。 “真好啊,正值季节更换,早晚温差极大。这惹了风寒许久都没好,没想到神医有了新法子,我定要去试试!” 随着张景这几日的忙活,那侧室里的位置已经能容得下十余人了。 而此刻坐在里面就诊的人已经是满满当当。 “神医,我看您这装药液的袋子怎得有些像猪膀胱啊?” 闻言张景嘴角一抽,僵硬笑道: “兄弟怕是认错了吧?那可是上好的透明蛇蜕,是方便大家看着自己的药液有没有滴完的。” “原来如此,不知神医发明的这项疗法叫做什么呢?” “就叫……吊水!” 第18章 山雨欲来 随着张景将那前世的吊水之术进行多次完善之后,素心医馆的口碑也是愈来愈好了。 如今不仅是沂州,就连带着隔壁的渭州、沧州也都得知了这么个神医,发明了这么个技术。 于是有许多外地的病患都慕名而来,寻求张景的救助。 不仅如此,竟然还有很多医师郎中,得知了张景创造的那吊水之术后,也都纷纷跑来学习和观摩。 张景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毕竟他如今也算是两世从医,见过太多人间疾苦之事。 若是知晓高端医术的医师能多些,百姓之苦也自然会少许多。 这日张景照常向新来的几个渭州郎中介绍着自己的输液室,却听得外边哭喊声传来: “张神医!张神医!救救我家孩儿吧!” 众人闻言急忙纷纷走了出来,向说话之人望去。 只见是一位身上有许多水渍的妇人正急匆匆站在医馆大堂里,气喘吁吁。 同时,她的手里还抱着一位不足十岁的稚童,同样是浑身湿透。 只见那稚童双眼紧闭,四肢无力地垂落下来,头发上、衣服上都有许多水珠正向下滴落。 他赫然是溺水了! “神医啊!救救我儿吧!” 妇人见到张景走了出来,带着乞求的目光向张景说道。 而那些跟在身后的郎中见此情景,对视几眼,都是摇了摇头。 溺水之人本就难救,何况看这稚童似乎都已经没了呼吸,怕是更无生还可能了。 那妇人见状心里一急,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又向张景哭喊道。 张景并没有想许多,他见状也是急忙上前察看,同时嘴里还安慰着那位妇人。 随即张景伸手探了探那稚童的脉搏和鼻息,发现已然十分微弱,他不再犹豫,脱掉稚童衣服,自己也抡起了袖子。 只见他双手交叠,用手掌根部置于稚童胸口,双臂伸直,垂直向下按压。 按压三十余次后,张景简单清理了一下稚童口腔内异物,采用仰头抬颌法开放气道,接着就是人工呼吸。 身边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张景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有些惊讶——他们可从未见过如此救治之法。 但接下来,他们便从惊讶变成了目瞪口呆。 因为随着那稚童呛出几口水后,竟然渐渐恢复了呼吸。 张景再如此循环几遍后,才停止了此套动作,起身擦了擦汗。 “谢谢神医谢谢神医!不……救命恩人!你是王浩的救命恩人啊!” 那妇人将稚童抱进怀里,在感受到王浩的体温渐渐回升之后,激动不已,又要对张景磕起头来。 张景见状急忙将她扶起,好生安慰了一番,才送走了二人。 紧接着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些邻州医师崇拜的目光。 “张神医,您快跟我们说说,这是什么医术啊?” “对啊对啊!竟然能将溺水之人起死回生!您快教教我们!” 张景微微一笑,脱口而道:“此术名为——心肺复苏。” …… 几日后,魏府。 “咦?今年我沂州溺水而亡之人比起去年,竟然少了足足七成!这是为何?” 魏良看着手中的地志,欣喜之中掺杂着几分疑惑。 “爹,你不知道,这多亏了之前来我们府上的张神医。” 一旁的魏林怡轻声笑道。 “多亏了他?为何?” “张先生在我们沂州开了家医馆,并且还创造了许多新奇的医诊之术,例如吊水、心肺复苏。” “而这心肺复苏正是救治溺水之人用的,甚至还能将溺水之人起死回生!” “果真如此厉害?” 魏良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敢相信,而后又是感慨道: “那此人于沂州可是有着大恩呐!” “要知道往年每到夏日,溺水之人数不胜数,如今不知被他救活了多少人命。” “这样吧,他的医馆在何处,爹爹去拜访一番!” …… “乡亲们,今日教大家的,叫做八段锦,也是有强身健体之效。” “张神医呀,昨日那五禽戏大家还没学熟练呢!咋就学新的了?” “好,那便再带大家做几遍。” 看着医馆前做操的众人,张景温和应道。 自从先前将那心肺复苏教给邻州医师后,张景便也把这个术法传授给了普通百姓。 毕竟在前世,这也算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急救知识。 不仅如此,张景还想到,许多前世有名的医学知识也可以教给这些人们,好让大家提高体质,强身健体。 就例如正在教授的这套《八段锦》和《五禽戏》,那可都是前世赫赫有名的医学运动。 “知府到!!” 就在张景像个领操员般带领众人做健身操时,街道上一道声音传来。 来人正是那乘坐马车而来的沂州知府魏良。 众人急忙散开,不敢怠慢。 随即魏良下了马车,笑眯眯地看向张景。 “先生真乃悬壶济世,不仅通天医术丝毫不吝啬,还传授百姓医术疗法,我沂州有你真是百姓们的福气啊!” “魏老爷过谦。” “叫什么魏老爷?我还年轻,叫魏叔就行。” 魏良哈哈一笑,拍了拍张景肩膀。 之后张景又带着魏良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医馆,而知府老爷也是对其赞不绝口。 直到临走时,魏良又转过身,认真看着张景,端详了片刻,才说道: “人们不一定记得谁治好了他们的病,但一定会记得谁救了他们的命。” “先前百姓夸赞你是神医,除了的确是你医术高超,但也并非没有林怡的面子在里头。” “而如今却不一样了,你挽救了许多将死之人的性命,是真真正正的神医了。” “但与之同来的,还有别人的仇恨。或许你从未得罪过谁,但在不知不觉中,会触碰到许多人的利益。” “冰心湖里的水不浅,沂州城里的水只会深,你要做好准备。” 张景听完了这番话,慎重地点了点头,恭敬作揖道: “多谢魏叔提点,张某知道了。” 似乎是要印证魏良所说的话一般,在他走后的第二日,张景的医馆上就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人。 第19章 风满楼 黑云如幕布般压了下来,紧接着就是闷雷骤然轰响。 闪电划过天际而发出来的银光,照亮了赵青松的侧脸。 一片惨白。 他站在素心医馆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朝下坠落,身后是槐树枝桠在闪电中狂舞的影子,狰狞而又恐怖。 “赵公子,莫非又是来讨回铺子的?” 张景眼神冰冷地看着赵青松,寒声问道。 “扑通!” 出乎意料的,赵青松竟是直接跪了下来,任由豆大的雨水抽打在自己脸上,一言不发。 “你这是何意?”张景皱眉问道。 “求张神医,教教我母亲!” 赵青松嘶哑着嗓子喊道,随即重重地向下磕起头来。 雨水顺着赵青松的脊梁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晕开。 张景垂目望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纨绔。 就在十几日前,此人还带着恶仆围堵医馆,扬言要收回铺面。 张景转身朝医馆深处走去。 “张神医……张神医!救救我娘吧!只有你能救她了!” 赵青松见状脸上顿时浮现出凄惨的神色,身体也是止不住地颤抖。 随即他无比痛苦地低下头,埋在双膝里,心中已然是万念俱灰。 “令堂现在何处?” 闻言赵青松猛地抬头,泪水混着雨珠从鼻梁滑落。 只见张景一手提着医箱,一手持两把油纸伞,脸上镇定自若。 “就……就在赵府!车马已备好……” “走!” …… 马车在雨夜里疾驰,车轱辘将地上雨水碾得稀碎。 张景正在车内闭目养神时,耳畔却忽闻赵青松哽咽声: “一个月前母亲突发癫症,时常口出胡言,时常惊厥呕血。” “我去了翠阳街的大医馆请了大夫,开的药却是毫无作用,病情甚至恶化了许多。” “我母亲她……她如今只能卧病在床,昨日那大夫看过之后说只剩了几天光景……” 很快,马车便到了赵府门前。 赵青松抹了两把脸,便带着张景朝屋里狂奔。 “娘!娘!你怎么样了?我带医师来了!” 赵青松二人径直走进了一间装潢华丽的寝房,床榻边上已经坐着一人,正是赵平。 “青松,你把他给请来了?” 赵平站起身,看向进来的二人。 “哥,母亲她怎么样了?” 赵青松急切问道。 而那赵平只是摇了摇头,随即他又走到张景面前,平视着他,缓缓说道: “铺子一事,是我们的错,还望大人莫要怪罪。若是今日能不计前嫌,施展医术,救家母一命,我赵平可以将自己的命换给大人。” 闻言赵青松和张景都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 “哥!你怎么……” “闭嘴!”赵平狠狠地打断了一旁赵青松的话头,“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么?” “不用了,我会尽力的。” 张景说完这话,便再没有多说,而是径直走到了床榻边。 床上的那位赵夫人已然是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张景顾不得许多,急忙搭脉查看。 随着他闭上眼感悟着脉象,眉头也是渐渐皱起。 病情十分严重了。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朝赵家兄弟问道: “令堂先前吃的是什么药?” “是……偏仁医馆开的药,快去把药方拿来!” 赵青松对手下人吩咐道。 而一旁的张景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应对办法,眉头紧锁。 “少爷!拿来了!” 赵青松急忙接过药方,递给张景。 张景略微一看,心中更是疑惑了: “虽然效果一般,但毕竟也会有些改善的啊?为何吃了之后还变得如此严重?” “你们是煮给夫人吃的么?”张景问道。 “没有煮,是医馆自己做好的药丸。” “药丸?拿给我看看。” 张景伸手接过赵青松递过来的药丸,将其捏碎了,在放到鼻尖一闻。 “奇怪,这里面的药材味也太淡了吧?白薇的味道甚至都闻不出来……等等!怎么还有泽漆?” 张景瞳孔骤然一缩,再细细一闻—— “果真是泽漆!” 赵平脸色也有些不对,轻声问道: “有什么不对么?” 张景凛然道: “若是正常人服用此物自然是无害,但令堂的癔症加上这株草药,便是毒上加毒!” “更重要的是,”张景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这药方里可并没有这味草药!” 闻言,赵家兄弟二人皆是瞳孔一震。 赵平接过药方端详片刻,随即脸色变得无比阴沉,朝手下人吩咐道: “去把偏仁医馆给我围了!” 张景放下手中药丸,死死蹙眉。 半晌,他才缓缓说道: “这次行针我并没有十全把握,因为不仅得先放血将毒素逼出来,之后还要再根治癔症。” “你要治么?” 赵平神情复杂地思索了许久,才咬牙道: “治!” …… 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还未停歇。 骤雨像是给天边夜幕挂上了一层帘幕,随即又被银蛇般的闪电猛地撕开。 叫人心神不宁。 而此刻的张景正屏息凝神,缓缓在赵家夫人身上插下一根又一根的银针。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双手更是不敢有丝毫颤抖。 一旦有了分毫偏差,这位赵家夫人就会当场毙命。 因为张景此时所施展的,乃是鬼门十三针! “拿唾盂来!”张景喊道。 随即,只见那赵家夫人口中呕出了许多鲜血,其色竟然是呈现乌黑的模样。 “娘!”赵青松见到此景,在一旁也是哭得稀里哗啦。 “给我停!” 随着张景一针插入关键窍穴,赵夫人顿时止住了呕血之势。 紧接着,张景又将银针拔出,站到一旁。 “好了?”赵平疑惑问道。 张景摇了摇头, “先给夫人换身衣裳,擦擦脸,我待会再施一针。” 片刻之后,张景擦了擦额头涔出来的汗水,继续开始行针。 而这次,他手中只有一根银针。 “这次怎么只有一根?” 赵青松有些奇怪。 “因为此针名为——乾坤一针!” 张景眯眼寻到所在穴位,随即手如闪电般飞速刺下。 “咳咳!” 一针刺下,那赵夫人竟然开始缓缓苏醒了! “娘!娘!” 赵青松见状十分欣喜,急忙扑上前去,握住母亲手掌。 而张景也终于是松了口气,他扭头望向窗外,发觉雨竟是早已停了。 第20章 京城庆典 “谢谢啊谢谢啊……张神医,你真是我赵家恩人啊!” 看着赵青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张景很是嫌弃地推了推。 “好了好了,你记得付诊费就行。” 而一旁的赵平也拉住了赵青松,看向张景,平静说道: “感谢的话我就不再多说了,明日我会叫人将诊费送到你铺子上。” “只是……你真不打算要我偿命吗?” 张景闻言有些无语,这人难不成大脑有问题?非得要人把自己杀了? “没兴趣。”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看着张景的背影,赵平眯了眯眼睛,缓缓开口: “这等医术,难怪那位大人如此看中……青松,你带人去把偏仁医馆的那些医师押回来,我要还礼了。” 他眼神锋利得像是一把尖刀。 …… 大铭京城。 此时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各处都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几乎是每个坊市之间,都能看到人流如织的街道,小摊、食铺和表演皆是数不胜数。 至于皇城,那更不用说了。 从午门起始,一直到坤宁宫,整条道路上无论日夜,都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叫人如痴如醉。 宫女侍从端着佳肴美酒,在皇宫各处穿梭,忙得热火朝天。 这一切的缘由则是——今日乃是京城庆典之日。 整个京城,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纷纷聚集起来,喝酒玩乐,举城同庆。 而此时的太和殿内,近百名官员正齐聚于此,他们身前都放置着一张摆有美食酒水的小木桌子。 大殿中央,则是几个婀娜舞女,正在翩翩起舞。 于是大臣官员们一边欣赏着舞蹈,一边饮酒谈论。不时还发出几声大笑,热闹至极。 一曲奏罢,舞女退去。 身居最高位的大铭皇帝周姜清了清嗓,用洪亮而又威严的声音说道: “我大铭与安渝大战七年,如今大胜而归,都要倚仗今日来此的诸位爱卿啊! “你们里面有许多都是武将,虽然官职暂且还不够资格,但是朕今日特许你们前来同庆!” “臣叩谢圣恩!” 听到铭帝那振奋人心的声音,武将们都是激动不已,纷纷叩首,恭敬应道。 “不仅如此,朕还特地让皇子皇女们收罗了我大铭各处的特色伎艺,将其带进宫内,以供观赏。” “今日!众爱卿且放下心中重担,在这太和殿内尽情欢庆!愿我大铭未来风调雨顺、永享太平!” “愿大铭风调雨顺、永享太平!” 大臣官员齐声高呼。 随即,一旁的内侍太监便捧起一卷文书,用那尖细喉咙大声宣道: “宣辽州幻术团进殿献艺!” 随即只见那队幻术师身着彩衣,步伐轻盈地走进大殿。 他们先是恭敬地向铭帝及众人行礼,随后,一位幻术师拿出一个空盒子,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接着双手舞动。 眨眼间,盒子里竟然飞出来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飞舞,顿时惹得众人惊叹连连。 “不愧是大姐招来的伎人啊,这等幻术简直是精妙至极。” 一声轻叹从铭帝左侧首座传来,只见此人身着云纹锦袍,身形匀称。 虽然他的相貌并不出众,但能看得出保养得无比润泽。 此时他正一边轻拍双手,一边惊叹着欣赏幻术。 而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名皮肤细腻、衣着更为华贵的女子。 听到赞叹声,她微微一笑,回应道: “大皇子殿下过誉了,听闻你从沧州带来的折子戏也颇为精彩。” 原来她便是男人口中的大姐,也就是大公主周临夏。 随即周临夏又扭头看向左侧之人,轻笑一声: “就是不知幼宁准备了什么好戏目?来的时候可并未见到你的伎人团。” “哦?幼宁连伎人团都没带来?也是,那偏僻沂州哪有什么新鲜玩意?总不能捧碗冰心湖的水来吧?” 听到周临夏的询问,坐在大皇子身边的二皇子周昭文迅速插了句嘴。 他丝毫不顾在别人眼中这句调侃是否有趣,便哈哈大笑起来。 大公主周临夏倒是并没有跟着嘲讽,而是面带忧愁,像是有几分关切道: “我只是担心,幼宁待会给父皇献艺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可听闻此话,一旁的周幼宁却并未应答,反倒是冷哼一声。 果不其然,紧接着,那周临夏的脸上瞬间又变得戏谑起来: “总不会要委屈我家幼宁自己来献艺吧?你可是贵为公主呀!虽说你的面容姣好,可再如何秀丽,父皇看了二十多年,也该看腻了吧?” 话音一落,周临夏和那周昭文便开怀大笑起来。 而大皇子皱了皱眉,轻声道: “你们俩够了,别总欺负幼宁。” 周昭文闻言正要说话,却突然被一阵掌声给打断了。 原来是那些幻术师的幻术表演结束了。 “宣二公主上前献艺!” 随着幻术团退下,内侍太监又尖声念道。 “还真是你自己来啊?” 周临夏惊讶地看着一旁起身的周幼宁,眼神中却满是嘲讽和戏谑。 “贵为公主,竟还亲自献艺,成何体统?” 周临夏低声斥责着。 但周幼宁对此却是全然不顾,只是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向铭帝行了一礼。 “哦?幼宁怎么是你自身来呈演?莫非是没找到好的伎艺?” 铭帝见状疑惑问道。 “回父皇,并非如此,而是儿臣所找到的伎艺并不需要伎人。” “你且说来听听。” “儿臣所要进献的,乃是诗词。”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诗词?倒是有点意思。” “只是幼宁你觉得简简单单的几首诗词能让众位将士们喜欢吗?” “要知道你的兄长他们带来的戏目可都是不同寻常啊。” 铭帝平淡的话语里却透露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扑哧!皇妹莫不是忘记了?这里是皇城庆典,可不是那沂州诗会,你确定要给这些赳赳武夫们献上那些文绉绉的诗词吗?” 二皇子周昭文也是紧跟着讥笑道。 的确,对这些沙场厮杀的将士们而言,诗词一物实在有着太多隔阂,叫人难以喜欢。 听到父皇的质问,以及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周幼宁就算再如何稳重,此刻也不免有几分忐忑。 她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而后又稳住声线,开口道: “父皇,儿臣有信心。” “好,那你便诵来听听!” 第21章 京城出名 沂州遇险 大殿之内,烛火摇曳,丝竹之声渐渐停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殿中央,只见周幼宁身着一袭华美的淡黄糯裙,朝着众人微微欠身,端庄而又典雅。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脆却又带着几分沉稳地响起: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周幼宁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开来,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韵味十足。 而随着一诗吟罢,那些武将们眼睛猛地睁大,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诗句一块流淌进了自己心里。 一瞬间,他们似乎感觉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在战场厮杀的日子。 只觉得从这诗里能感受到无穷的杀气和豪迈,而他们之间的许多人,却甚至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而其他那些文官更是无比震惊,这等精妙的诗词,大铭多少年没有出现了? 周临夏和周昭文二人的脸上也是变化不定,面色阴沉。 众人正要喝彩,却又听到周幼宁那清澈嗓音继续响起: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叫胡马度阴山。” 随着周幼宁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众人渐渐沉浸其中。 只见他们时而眉头微蹙,似在感慨诗词中的壮士忠烈;时而眼眸明亮,仿若被那激昂的词句点燃热情。 “好诗!好诗啊!” 铭帝也是满心欣喜,连声音都激动了几分。 “幼宁啊,看来你在诗会上是颇有收获了。” “的确如此,父皇,幼宁还有最后一首,请准许儿臣吟罢!” “准了!” 周幼宁清了清嗓子,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再度睁开时,声音便如同铿锵金石般响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若说周幼宁先前的声调还如潺潺溪水般轻柔,那么此时便好似奔腾江河般豪迈。 而铭帝此时也目不斜视地挥了挥手,让身边太监迅速去取纸笔进行记录。 ……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待最后一句诗词落下,二公主微微仰起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其中既有完成吟诵的释然,又有一丝期待认可的忐忑。 而众人却是皆被她的吟诵深深吸引,沉浸在那美妙的诗词意境之中。 一时间,整个大殿竟是安静得仿佛连光阴都停止流淌了。 殿中先是一阵寂静,随后,如潮水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 “二公主所吟的每一首诗都乃千古绝句啊!千古绝句……” 翰林院待诏声音颤抖地不停赞叹道,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幼宁,这些诗都是你在沂州诗会上收集到的么?” 此时铭帝问道。 “回父皇,正是这样。不仅如此,这些诗还都是一人所作。” “哦?” 此言一出,不仅是铭帝,就连一些朝廷大臣也都好奇起来。 “那人叫什么?” “张景。” …… 庆典结束,周昭文脸色阴沉地走出了大殿,旋即对一旁走上前来的一名侍卫低声吩咐道: “陆行,去查查那人。” 那叫做陆行的侍卫领了命,快步离去。 而周昭文身边却走上来一人,柔媚笑道: “怎么?幼宁得了才子幕僚,二弟见不得人家好了?” “哈哈哈!大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好奇那人才华怎会如此出众罢了。” “这样么……那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周临夏看着周昭文,阴恻恻地笑着。 “没什么事,小弟先走了。” “等等!” 就在周昭文转身欲要离去时,突然又被周临夏喊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周临夏不怀好意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毛。 “怎么?” “那边,好像有些瞒不住了。” “什么?!” 闻言周昭文脸色大变,失声惊呼道。 “你声音小点!” 周临夏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 随即她拉着周昭文,将其带向一处僻静地方。 见到离远了些,周昭文才心急如焚地问道: “如今范围有多大了?” “一个县。” “这下麻烦了,如今怎么办?” 周昭文面露苦色,不停地原地兜起圈来。 周临夏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沉吟了片刻。 旋即她的目光闪烁几下,从嘴里吐出来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 “不过也就一个县而已……” ……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张景回到医馆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只见牌匾和木门上都被泼上了肮脏恶心的粪水,一直顺着两边的门墩流淌到下面的门槛上。 两边的纸窗也都被捅得稀烂,想必里面也被泼满了粪水。 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恶心至极。 张景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紧锁,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得罪了谁。 次日,天刚破晓,张景医馆前面便已经围上了许多人。 “咦?张神医今日怎么没有出来领操?” “对啊!平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呀……你们看!那里面的是不是他?” 随着一人惊呼,众人目光纷纷朝医馆里面看去。 只见张景和许浒二人,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持抹布。脸上还蒙着遮盖口鼻的麻布巾,在里面忙活着。 众人好奇地走上前,却被扑面而来的一股恶臭给恶心得捂住了口鼻。 “呕!谁窜这儿了?!” “好臭啊!怎么回事?” 见到众人模样,张景也停下手中动作,朝外面拱手道: “各位乡亲父老见谅,今日我怕是不能带大家做操了。” “昨夜不知是何人作祟,将这恶臭粪水泼在了医馆里面,到现在味道都还未曾散去。” “无妨无妨,张神医我们来帮你……呕!” 眼看着众人甚至就要吐出来了,张景急忙推辞了一番,谢绝了几人好意。 其实这些粪水清理起来很容易,只是味道太难散去了。 看到匆匆散去的众人,张景心中叹了口气。 见此模样,今日医馆怕是再难来人咯! 第22章 合作 清理完污秽,张景蹲在医馆前,思索了许久。 他实在想不通此事是何人所为。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到他身边,轻声对张景说道: “张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张景循声看去,发觉此人有些眼熟,回忆片刻才恍然想起这是昨夜在赵家寝房里见过的一名侍从。 “怎么又是你们赵家?莫非赵夫人又犯病了?” “不是,是老爷要感谢大人,还摆下了一桌宴席。” 张景沉吟片刻,眼见日头也快过正午了,才点了点头,起身说道: “带路吧。” …… 再入赵府,却不再是雨夜了。 穿过几道回廊,绕过精致的花园,便来到一处宽敞雅致的厅堂。 厅内早已布置妥当,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圆桌上也摆满了珍馐美酒。 “张贤弟来了?快落座!” 主位上坐着的一位中年人看到张景,急忙起身招呼道。 张景抬眼望去,只见男人头发略显稀疏,身形也是有些发福。想必此人便是赵家老爷赵常了。 张景微微点头致意,随即顺着一旁丫鬟指引,坐了下来。 在他的左右则是赵青松和赵平二人。 “听闻贤弟昨夜冒雨前来救治内人,算是将她从鬼门关来了回来,赵某真是感激不尽呐!” “于是我今日便急忙从邻州赶了回来,想着要为贤弟备酒设宴。” 赵常笑着站起身来,缓缓说道。 随即他端起酒杯,敬向张景。 “来!赵某先来敬贤弟一杯!这杯中可是上好的流霞酿,贤弟好好尝尝!” 说罢,他便将杯子美酒一饮而尽。 身边赵家兄弟二人也随之起身,敬酒饮尽。 张景喝完杯中流霞酿,赞叹一声: “果真是好酒!赵大人这沂州酒王的称号名不虚传啊!” “哎!贤弟怎得还见上外了?若是不嫌弃,唤赵某一声哥哥便是。” 赵常故作埋怨地嗔怪一声,随即又对府中下人吩咐道: “备上五十坛流霞酿,搬送到张贤弟的医馆里去。” 张景闻言眼神不着痕迹地波动了一下,旋即看向赵常,笑道: “赵大人未免也太过客气了吧?昨日大公子已经付过诊费了,我看这酒……” 可话音未落,就被赵常急忙打断—— “不不不,贤弟可切莫要推脱!这都是应当的。” 他脸上堆着笑脸,眼珠子微微一转,旋即轻声道: “家中劣子先前得罪过贤弟,实在是有眼无珠!不过赵某已经教训过这二人,还望贤弟莫要记恨了。” “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赵常又对赵家兄弟喝斥道。 张景闻言属实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这赵老爷找他有何事呢,没想到还是被那位京城里的大人给吓到了。 不过这也让他对那位大人的身份更为好奇了。 “大人,请。” 张景回过神,面带微笑着回敬了一杯,才缓缓坐回凳子。 紧接着众人又是饮酒谈笑一番,直至第四坛酒饮尽,张景才欲要告辞离去。 “平儿,和青松去送送张公子。” 赵常挥了挥手,此时他已有几分醉意。 毕竟先前桌子上的酒,大多都是他和赵青松喝掉了。 “青松也喝多了,我去送张公子便是,请吧。” 赵平看向张景,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开。 张景心中疑惑,但是快步跟了上去。 “张公子,不知你可还记得昨夜药丸一事?” 走到一处僻静地方,赵平声音低沉地问道。 张景闻言双眼微眯,点了点头。 “昨夜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说到这里,赵平身形一顿,缓缓转向张景,目光如炬。 “偏仁医馆上上下下近十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话,张景眼睛眯得更狠了。 “就没留下一点痕迹?” 赵平摇了摇头。 “我的人到的时候,医馆里空无一物,甚至连株草药都没剩下。” 张景点点头,沉吟片刻,又转而笑道: “既如此,赵大人应该找衙门捕快才是,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偏仁医馆给我娘开药方还是在半个月之前,可直到我正派人去查的时候才匆匆撤走。” “而且这偌大一个医馆消失了,翠阳街里里外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听到风声……” “你不觉得太过蹊跷了么?” 赵平盯着张景,缓缓问道。 “蹊跷又如何?赵大人堂堂沂州通判,手底下那么多人,还怕让一个医馆跑了去?” 而赵平却是摇了摇头。 “张公子还是没明白。” “医馆的药丸有问题,我们这些外行自然是不懂的,肯定只有医师才能看得出来。” “而昨夜张公子才刚刚发现药方里的不对劲,那偏仁医馆就及时撤走……” 听闻此话,张景心中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赵平说这些话的原因是什么了。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 “除了偏仁医馆,还有许多翠阳街的医师来过我府上。而在他们进出之后,那偏仁医馆还是稳稳当当地留在那边。” “可偏偏等到张公子一来,那些人好像得到了风声一般,飞速撤离……张公子,不是有人在监视我们,而是监视你。” 听到这番话,张景又想起昨夜素心医馆被泼粪水一事。 并且那个时候还恰巧是他离开医馆前往赵府的空当。 是有人算准了这一切!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困惑: “可我并未在这沂州城内得罪过谁……” 闻言赵平轻笑一声, “有些时候,无形之中就会得罪某些人,甚至你们连面都没见过。” “他们后面或许还会有些动作,你做好准备。” 张景又猛然想起先前魏良对他说的那些话,和这赵平所言几乎是如出一辙。 “赵公子今日对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一起帮着找到偏仁医馆的人吧?” “偏仁医馆于我有仇,对你的行踪又了如指掌。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么?” “更何况他们那些以次充好制作的药丸,只会毒害百姓,你我理应为民除害。” “那赵大人想怎么做呢?” 赵平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张景的平静目光里却像是有波涛涌动。 他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来: “一明一暗。” 第23章 软肋 张景离开赵府回到医馆时,已然是日落时分了。 他刚刚回到铺子,却听得外面许浒急匆匆的声音传来: “先生!不好了!” 随即就看到许浒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怎么了?慢点说。” 张景倒了杯茶水递给许浒。 许浒将其一口饮尽,缓了口气,这才急忙说道: “草药!草药买不到了!” “我一直在他那进货的那位药农,就在昨日却突然失踪了!” “我问了其他人,却是都不知去向。” 张景闻言心中微微一颤,随即又问: “那你有没有问问其他药农,能不能把草药卖给你?” “问了,但是他们都说早就被翠阳街上的药铺给包下来了,不能私自卖给我们。” 张景点点头,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反倒是若有所思。 “先生,要不我们去翠阳街那边走一趟?” 听闻此话,张景反倒是有些惊讶—— “连你都看出来翠阳街有问题了?” 许浒也是一愣, “对啊!先生的医术那么好,那边还都是同行,肯定会嫉妒先生。” 随即他又小声说道:“我怀疑,那药农老伯很有可能就是被……” “别说了许浒。”张景摇摇头,打断了他。 “凡事都得先找到证据,不可妄下断语。” 话虽如此,但张景心中却是恍然大悟—— 是了!这里可不比前世,医馆同行之间并没有和睦相处一说。 若是他和翠阳街那些医馆里的大夫一样,医术不相上下,倒是能其乐融融。 可如今张景自己都知道,他的医术与那些医馆相比是天壤之别,自然会招人记恨。 原来魏良和赵平讲的那些话,就是这个意思。 张景回忆起此前种种——从翠阳街药铺都不出售草药给他,到如今的泼粪水、收购药农。 恐怕如今整条翠阳街的医馆和药铺都将他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张景的目光微微凝实,似乎要变得锋利起来,却又渐渐平复。 “既然没了草药,那咱们就关门歇业!正好还能再散散臭味。” 一听这话,许浒却是急了: “先生!不可啊!这一歇业,恐怕之后草药就更难收购了!” 张景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浒,问道: “先前你说那些医馆和药铺排挤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 …… 正如张景所言,一连过了三天,医馆都没有开业。 一开始还有些病患前来问询,到后面甚至都没人在意了。 不过倒是没有人再泼粪水了,想必是那些人觉得下马威已经给足了,没必要再有动作。 许浒每日都去找了药农,也是一无所获,眼见着张景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不禁着急起来: “先生!若是再这样下去,医馆怕是要倒闭关门了!” 张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你真的很着急么?” 许浒自然是点了点头。 “那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 在翠阳街上,最大的一间医馆叫作济世医馆。 此时在济世医馆的后院内,正有数十人围在一起,似乎是在谈论某些事情。 “我看这次,张神医算是真的认栽了,一连三天都没有开业。黄掌柜真是好手段呐!” 其中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朝着坐在主位的男人拱手笑道。 “是啊是啊!一把掐住了草药的源头,任由他医术如何高超,终究是无济于事了。” 听到又一个人的夸赞声,众人也是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眼看着又有人想要说话,那主位上的黄掌柜清了清嗓,周围议论声纷纷止住。 “各位,现在就来谈论成败为时尚早。毕竟后头还有个赵家。” “另外,那张景是真的低头了还是在默默盘算?我们也是尚未知晓。” 这时,先前那中年人起身打断道: “黄掌柜,我们派去的人一直在盯着那边。张景三日都没有出过门,只有他医馆的一个伙计,今日才出去购置了些东西。” 黄掌柜闻言眯了眯眼,他微微颔首,继续说道: “让你们派去的人要盯紧了,切莫再让他和赵家有了联系!” “还有……” 黄掌柜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众人,冷声道: “像先前那样的蠢事莫要再干了!如今正值风口,我救不了第二个偏仁医馆!” 说罢,他挥了挥手。 众人见状,慌忙起身告辞。 原来这黄掌柜,正是济世医馆的掌柜黄霖。 而正缓缓退去的那些人,则都是这翠阳街上医馆、药铺的掌柜们。 众人走出济世医馆的后门之后,那臃胖中年人向身边一人轻声问道: “老刘啊,这黄掌柜说的蠢事指的到底是哪件呐?是泼粪水?还是……” 被唤作老刘的那人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晓啊!不过照我看来,近日里两件事还是都莫要做了!” “尤其是你范琦!我可得提醒你,切莫牵连了众人!” 老刘正言厉色地说完后,转身离去。 只剩下被叫作范琦的中年人瞪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不屑。 “吓唬谁呢?自己都干了那么久,如今倒是叫我莫要去做!” 范琦冷哼一声,随即也转身向自己的医馆百草堂走去。 可刚等他绕回翠阳街,就远远地看见百草堂门口围着一群黑衣捕快。 范琦急忙跑近了些,看到那些捕快正好从自己的医馆里走出来。 而百草堂内,到处都是被翻找过的痕迹,那些捕快似乎是在搜查什么东西。 范琦见状赶紧走上前去,哈着腰问道: “官爷,您们这是?” 为首的捕快瞥了眼范琦,不耐烦道: “没你的事!” 随即他便推开范琦,带着其余人往下一个医馆走去。 范琦见到众人缓缓离开,连忙跑回店内,朝里边小厮询问发生了何事。 “掌柜的,这些捕快进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搜了起来,说是要找……药丸!” 小厮脸上像是急得要哭出来了。 范琦也是大惊—— “那他们找到没有?” “没有,我们都是按掌柜的吩咐行事的。” 听到这话,范琦才笑着松了口气。 “那就没事。” 他心里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轻松至极。 而那些捕快到了下一家医馆后,里面的掌柜已经等好了,正是先前那老刘。 “几位爷,你们是要……” “衙门查案,要搜查医馆。”为首捕快朗声说道,随即他转头看向手下人,大喝一声—— “给我搜!” 第24章 围猎 那老刘闻言急忙让开路,赔着笑脸,很是配合。 随即他朝捕头微微靠近了些,低声道: “肖捕头,您这是要搜些什么东西啊?” 肖捕头闻言双眼微眯,审视着看向老刘,嘴里冷笑道: “我要查什么,掌柜的不应该很清楚么?” 这时,几个捕快已经搜查完毕,退了回来,在肖捕头耳边轻声汇报着。 肖捕头听了之后,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他咬着牙齿大喊一声: “撤!” 看着退出去的捕快们,站在医馆里的老刘眼神晦暗不定。 外头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却没碰到他分毫。 紧接着捕快们又进了余下的几家医馆搜查,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肖捕头,这是最后一家了。” 肖斩听到身旁的捕快的声音,皱了皱眉头,嘴里喃喃道: “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 赵府门前。 这里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木台子,一些不知是何用意的行人百姓也凑起来准备看热闹。 等到围观之人渐渐多了起来,只见木台上缓缓走上去一人,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乡亲,今日将大家召集起来,是想跟大家做笔买卖。” “只要谁能拿出一粒翠阳街上医馆所卖的药丸,以及附带的药方,我便会以重金相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来了兴趣,同时又在心中暗道这赵二公子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 怎会重金收购那种东西? 而木台上的赵青松依旧在大声吆喝着: “我以赵家的名声做担保,这笔买卖绝非骗局!若是有人能给出我所说的东西,必有重谢!” 底下围观之人先是欣喜一阵,而后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一个二个都耷拉着脑袋,情绪低沉。 “赵公子啊!不是我们不愿做这笔买卖,而是那药丸一物,多是拿到之后,即可就给吃了,哪会有人留到现在啊?” “对啊对啊!若是说药方兴许咱们还能找到一些,可那药丸一物……实在没有谁会想着要保留这么久啊……” 此话一出,周边几人也跟着说道: “不仅如此,好像就连翠阳街那边,都许久没见过此物了吧?” “哦?这又是为何?” 只见那人沉思了一会,却是也没想出缘由,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或许是看到效果不好罢。反正之前我吃了那些个药丸都没见丝毫作用。” 此时台上的赵青松见到没有一个人提出交易,于是拍了拍手,朗声开口: “若是大家没有药丸,药方也可以。” “有有有!我家内人先前得了风寒,就留着药方!” 众人一听,纷纷喜出望外起来,各自跑回家中,去寻找那些残留的药方。 而在街道暗处,几个蒙面之人正在死死地盯着这边,将一切动静都收入了眼底。 …… 到了第五日。 兴许是张景的医馆歇业了,一些患病之人又纷纷去到了翠阳街上,找那些老医馆里的大夫看诊。 此时在老刘的医馆中,就正有一位妇人带着孩子前来请郎中看诊。 “大夫呀,我家浩儿最近染上了风寒,有些咳喘,您看看能不能开点方子?” 妇人对着医馆里的郎中和气问道。 那大夫闻言把了把脉,又仔细望了望那稚童的舌苔,而后提笔在纸上匆匆写了起来。 “拿着方子去隔壁药铺抓药吧。” 大夫将药笺递了过去,可妇人接过之后却是没有即刻离去。 “谢谢大夫,只是……以前不都是医馆直接开些药丸么?” 那坐诊大夫闻言顿时一愣,随即目光变得冷淡起来。 “现在不卖了。” “不卖了?那是为何?”妇人追问道。 “自是因为效果不好,我们才不再去卖。大娘还有何事?” 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道声音给妇人吓得一哆嗦,她回头看去,只见那刘掌柜正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 “无妨无妨,只是我家王浩吃惯了药丸,再去喝那药汤怕是难以下咽……” “良药苦口,大娘若是非要买药丸,还是去别家吧,我们这儿很久没有卖过了。” 刘掌柜平静地说道,语气冰冷,目光中更似藏着万道寒芒。 妇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有些慌乱,勉强笑了笑,随即拉着一旁稚童便快步离去。 就连那张药方都丢在了桌子上。 刘掌柜眯着眼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 而在不远处的百草堂里,范琦正惊讶地看向来人。 “屠老哥?你怎么来了?” 屠轩站在门口,脸色却是有些暗淡。 “范老弟啊,我这几日身子有些抱恙,便想着来你这瞧瞧。” “是这样么?那快些进来,我给你喊大夫!” 范琦快步上前将屠轩迎了进去,旋即就要带着他去找大夫。 可屠轩却是拉住了他。 “哎!范老弟呀,就不用多此一举啦!” 范琦闻言有些疑惑: “怎么?” “我就是前阵子被家里人传染了风寒,想来你这开点药。” “哦!原来如此!只是屠老哥买药不应该去草药铺么?怎得来了我这医馆?” 屠轩摇了摇头。 “我说的可不是草药,而是……药丸。” 此话一出,那范琦脸色瞬间大变。 他急忙将屠轩拉近了些,又朝四周张望过去,眼神慌张地瞟了瞟周围,像是生怕被谁听见了。 见到并无异样,范琦才松了口气,随即他又拉着屠轩,将其带到了隔壁的一间侧室。 “屠老哥你这是干什么?你可知如今……罢了罢了!你怎得突然想着要买药丸呢?要知道先前我送给你都不要。” 两人进去后,范琦起初神色还有些紧张,眼神中满是不安。 可没过一会,他眼中的紧张却慢慢被疑惑取代,很不解地看向屠轩。 闻言屠轩喉结一颤,咽了口唾沫,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范老弟啊,先前是老哥的错,当时嘛……手头还比较富足,而如今范老弟你也知道,我的绸缎铺一年不如一年了。” 他拍了拍范琦肩膀,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这次家中老小七口都染上了风寒,老哥我积蓄实在不多了。要是一人一份草药不知要喝掉多少。” “而那药丸又比草药要便宜许多,这才想着来找范老弟讨一些的。” 第25章 老乡不骗老乡 范琦闻言也是心中一颤,抬手轻轻拍了拍屠轩的后背。 “屠老哥遇到了难事怎得不早些来找老弟呢?我范琦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借些钱财应应急还是……” 可话还没说完,屠轩就伸手打断了范琦,而后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满是坚定。 “不必了,范老弟。我从商多年,从不借兄弟的钱!” “因为我知道,借钱容易还钱难。我不想欠范老弟你的人情!” 听到这话,范琦心中一暖: “咱俩都是认识这么多年的老乡了,哪来什么欠不欠人情……也罢!既然老哥你要药丸,那老弟卖你便是!” 可话音刚落,范琦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只是……老哥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你说。” “我卖给你药丸一事,切莫跟外人说起。” “好!” 听到屠轩迅速应下,范琦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你说,老乡不骗老乡!” “老乡不骗老乡!” 范琦再抬头看去,只见屠轩目光中满是真诚。 …… 深夜,锦绣街。 在屠轩的绸缎铺后边院子里,紧挨着隔壁素心医馆的那边墙上,架着一个梯子。 而此时屠轩正翘着屁股站在上面,低声对医馆那边呼喊着: “张神医!张神医!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啦!” 听到声音,一道身影便从医馆中走了出来。 借着稀薄月光,才看清此人赫然是张景。 只见张景寻声微笑着走到墙边,接过了屠轩递过来的一袋药囊,里边正是他白天在百草堂求来的药丸。 “只是那范琦并没有给我药方,毕竟我只求了些药丸。” “无妨,那张某便在此谢过屠掌柜了。” “诶——张神医何须如此客气,这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事情。” 屠轩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脸上挂着些许憎恶: “那姓范的贪得无厌,说是新研制的药丸,实则里面偷工减料,获利许多!” “那药假不假,我们还能不知道么?这种小人,就不得好死!” 张景没有言语,笑吟吟地看向屠轩,心中却是默默认可了。 “对了张神医,你看我家屠豪的风寒……” 屠轩搓了搓手,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张景心中早有预料,当即拿出一袋草药递了过去。 “这是我调配好的感风灵,用沸水冲开给令郎服用,一日三次,不出三日应当就会痊愈。” 闻言屠轩嘴角上扬,浮现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又急忙拱手谢过张景,这才下了木梯。 张景也转身回到了医馆中。 其实今日无论那屠轩有没有将药丸拿到手,张景都准备将风寒药交给他。 只是不曾想屠轩办事如此靠谱,并且心中还正气十足。 而那带着稚童的妇人,自然也是张景派去的。 许浒每日出去购置吃食的时候,就在暗中传信。 张景颠了颠手中药丸,嘴角挂起一抹笑容。 如今自己做为暗棋需要完成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要看赵平那边了。 …… 到了次日,许浒又如前几天一样早早出了医馆,去菜市购置了些菜蔬。 只是这次他走的路却是七拐八拐,难以捉摸。 并且街道上行人本就不少,跟在他身后的几条尾巴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 “哥,捕快去翠阳街那边搜了许多次,都是毫无收获。你让我办的事,也只寻到了些药方。” 赵府中,赵青松面带忧愁,对一旁的赵平诉苦道。 “那些人早就得了消息!把那些证据全都藏起来了!” 听着赵青松的唠叨,赵平却是始终面带微笑。 “青松,我早就告诫过你,做事要不疾不徐。” “先前你得罪那张景,是因为顾及母亲病情,尚可原谅。” “可为何如今做事还这般急躁?” 赵平略带严肃地对赵青松轻声说道。 而就在这时,外头匆匆跑来一个下人,通报道: “大公子,外面有人将此物交给了我……” “拿来!” 赵平神色微微一动,迎上去接过仆从手中物件。 那正是一个药囊。 …… “哎呀呀!真是罪过啊屠老哥!” 百草堂内,范琦正一边摩挲着手中银票,一边面带忏悔地自言自语道。 “虽然你我相识许久,本不该欺骗于你,可你这偏偏自己找上门来……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范琦竟又是捧腹大笑起来。 哪还有半分惭愧之意? 他笑着摇了摇头,嘴角满是讥讽。 “如此暴利之事,那几个老东西却被几个毛头小子吓得不敢冒头!也好,那就让你范爷爷多赚点吧!” 随即范琦又是一阵大笑。 “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突然,外面一声大喝传来,吓得范琦差点没有站稳。 他迅速回过神来,慌忙跑向百草堂后门。 可等他刚刚推开门,看到的却是早已等在此地的肖捕头。 “范掌柜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肖斩笑眯眯地看向范琦,随即目光骤然凶狠起来—— “带走!” …… 范琦一路被带到了衙门,随后就是径直押入了地牢。 看着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范琦想起了那些被用刑之人的惨状,急忙哭喊道: “这有违法制啊!有违法制!” 范琦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地牢里,没有丝毫作用。 很快他就被拖到了一间刑房。 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刑具,范琦一下子瘫软在地,口中还在不停地喃喃着有违法制。 “哪里有违法制了?” 突然他的身旁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把范琦惊得一颤。 他哆哆嗦嗦地抬头望去,才看见原来在那阴影里还坐着一个人。 范琦细细望去,又是吓得不轻——这人分明是沂州通判赵平! “我问你哪里有违法制了?!” 赵平再度喝道。 那范琦身体颤抖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回道: “大大……大人,我没有触犯法律,是……是不能拉到地牢的……吧?” “哦?” “你没有触法?” 赵平轻笑一声,随即骤然起身,将几张药方和几粒药丸猛地甩到范琦头上,大声喝道: “那这些是什么?!!” 第26章 水落石出 范琦看着散落一地的药丸和药方,顿时面如死灰。 他像是一堆烂泥般瘫在地上,嘴唇止不住地哆嗦着,说话也不利索。 “赵……赵大人,这不是我……” “不是?莫非你还要我把人证请来么?!” 赵平的声音如同冰刀般刺在他的身上。 “还是说,你想尝尝这些新鲜玩意?” 闻言,范琦微微抬头顺着赵平的目光看去,发现正是那摆满了刑具的台子。 突然刑房角落的火盆发出一阵噼啪响声。 给范琦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指深深抠进地砖缝隙,颤抖着跪伏下来,脸上满是泪水。 “我认……我认!赵大人求你了,别动手啊!” 他的哭喊声凄惨地像是看见了一只厉鬼。 …… 暮色昏沉,铅云低垂。 赵平负手立于翠阳街口,官服下摆被风掀起凌厉弧度。 “官府抓拿要犯,闲杂人等统统散开!” 随着一声令下,铁甲铿锵声霎时响起,数十家医馆药铺顷刻间被官兵堵得水泄不通。 黄霖立在济世医馆二楼轩窗后,手中茶盏早已被摔得粉碎。 他死死盯着楼下那些寒光凛凛的枪尖,喉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究竟是哪个蠢货?!” “掌柜的!后门也被堵起来了!”药童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可话音刚落,木门就被猛然踢开。 三个衙役破门而入,迅速将锁链缠上了黄霖脖颈,力道大得让他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赵大人这是何意?” 黄霖踉跄着被拖到街心,仍梗着脖子看向赵平,嘴角还挂着冷笑: “你莫要忘了济世医馆上头是谁!” 赵平微微瞥了他一眼,随即抖开手中供状。 “范琦已经招认,你上头是谁也没用了。” 等到翠阳街其余医馆和药铺的那些掌柜都被拖到街道上后,赵平举起手中宣纸,目光如炬般扫过众人。 “去年九月,有人收购了邻县药农手头的一批草药,和常见的草药不同,这些多是泽漆、黄荆一类便宜药草。” “十月份,整条翠阳街的医馆都兴起了一种新奇事物——药丸。” “你们所有人都称药丸一物不仅价格便宜,并且疗效极佳,将其夸得天花乱坠。” “今年一月,翠阳街上几乎所有医馆都将旧铺新修,并且还购置了新宅,像是一夜之间得了笔意外之财。” “三月份,许多百姓声称吃了药丸之后毫无作用,病情甚至更加恶化。” “半个月前,我家老母私自到偏仁医馆看诊,里边大夫并不知晓她的身份,照旧开了许多药丸给她,结果病情飞速恶化。” “之后我又找了济世医馆、百草堂的大夫前去看诊,发现我母亲的身份之后,他们急忙开了药方,可为时已晚。” “自从你们知晓误卖了药丸给我母亲之后,赵府周边就多了许多蒙面探子。” “直到我找到了素心医馆的张医师,你们便知道了药丸一事必将暴露,于是一夜之间将偏仁医馆的人和证据尽数撤去。” 他声音平静得如同湖水一般,可却总让人觉得似乎在下一刻就会掀起波涛巨浪。 那些跪伏在地的掌柜们,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为了谋利,以次充好,造假药丸,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全部押入死牢!”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终于是变得无比慌乱起来,哭喊声此起彼伏。 “等等!” 突然一人高声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黄霖。 “赵大人,您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若是只凭那范琦所言,恐怕是不足以证实吧?” 听闻此话,其他人也是纷纷醒悟过来: “没错!他定是狗急跳墙,为了将我们拉下了水,才胡乱造谣的!” “你们空口无凭地将我等押入死牢,简直是不把大铭律法放在眼里啊!” 看着众人逐渐闹腾起来,甚至都有了几分冲出围堵之势,赵平眉头也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就在他欲要下令镇压之时,一声高呼从远处传来—— “人证在此!” 随即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马上坐着两人,而其中之一正是张景。 张景跳下马,望向赵平,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他看向众人,厉声道: “为了谋取暴利,你们这些医馆与药铺勾结,在所谓药丸中掺杂许多便宜草药。” “若是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的,就一同排挤,还抵触外来的医馆和药铺,整个沂州的医业都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 张景顿了顿,随即轻笑一声, “可正是这种行为,让你们忘记了一个人。” “你们不是要证据么?那我就给你们!” “许浒!” 张景大喝一声,同时侧了侧身子,让出了身后的许浒。 那些掌柜们见状脸色顿时一变,而那黄霖更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在他们刚开始造假药的时候,就好言相劝过我,送了许多钱财,但我没有同意。” “而后又换成了恐吓和威胁,但我依旧没有参与其中。” “到了最后,整条翠阳街就只有我一家草药铺没有与他们相互勾结,而他们也将我孤立了。” “他们先前送给我的一些信件和财物,就放在原先的草药铺子里。” 许浒一字一句地说道,将证据放在了众人眼前。 那些掌柜们闻言纷纷低下了头,再不言语,任由官兵将其押住。 直到在他们被押走之时,那黄霖才脸色狰狞地盯着张景和赵平,嘴里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来。 像是要把他二人的模样死死记在心里。 赵平看着所有的罪人都被押走后,走到了张景身边。 “如今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不过翠阳街的这许多医馆却是没有了掌柜。” “赵大人有何想法?” 张景看出赵平有些话想说。 果不其然,赵平眸子闪了闪,缓缓说道: “这里的铺子,你我二人对半平分。” “毕竟医馆不可缺少,而正好你又是做那一行的,便就将一半的药铺医馆交于你手中。” “那赵大人要那么多铺子做什么?” 赵平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便转身离去。 张景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却是也没有再开口。 “许浒,我们走。” 就在他带着许浒要回到医馆之时,却看到一骑向此处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高声大喊: “张公子!知府大人有请!” 第27章 再至魏府 张景到魏府时,已然是深夜了。 再度来到此处,与先前却是大不相同,他便也没了许多拘束。 张景被丫鬟迎进府中,认出是位熟人,客气地笑了笑。 “云织姑娘,不知老爷今日为何这么晚还要找我啊?” 那位叫做云织的漂亮丫鬟见到张景还记得自己名讳,心中自然欣喜,娇唇轻扬起来: “张公子,奴婢也不是太过知晓,只是看老爷神色倒是不错。” 张景闻言微微颔首,没有多问。 可走着走着,他才发觉这条路竟然是通向魏林怡寝房的! “云姑娘,怎么把我带到这边来了?” 云织轻笑一声: “张公子,我可没说今晚只有老爷找您。” 张景顿时哭笑不得,甚至都有些不知该不该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前面却有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公子就如此厌烦我么?” 张景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那位魏姑娘正站在小路尽头,表情甚是失落。 “不是这样的,魏小姐。” “那为何我先前让公子为我复诊,却一直不愿前来?” 张景闻言满头黑线,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小声回道: “近日琐事太多,实在抽不出空子……还请魏姑娘见谅。” “而且我看魏姑娘恢复得已是十分不错了,再略加调养,不出几日便能痊愈了。” 魏林怡闻言娇哼一声,倒是没有继续为难张景,只是脸上难免还挂着几分幽怨。 “好了好了,我也听闻了翠阳街之事,父亲找你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此刻就在阁中,你快去吧!” 张景笑着点了点头,微微行礼后便朝侧边阁子走去。 在厢房旁边的阁中,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里边的魏良。 张景对魏良作了一揖, “魏叔。” “来了?坐着说。” 魏良微微笑道。 待到二人坐下喝了几口茶水,魏良才缓缓开口: “这几日你和赵平做的事,我已经知晓了。” 而后他又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觉得赵平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景闻言目光微凝,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我第一次遇到此人时,只当是个徇私枉法的恶官,面对普通的平民百姓就故意刁难,面对比自己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就惧怕不已。” “可之后我却发现此人心思缜密,有许多事若不是他说出来,我恐怕都难以想到。” “现在再看,他在面对地位比自己高贵许多的人时,能当机立断忍受下跪之辱,来保全性命,也算是壮士断腕了。” “而在求我替他母亲行诊时,不惜以命相换,更是难能可贵。” “最后勘破翠阳街假药一案,也是替天行道,当为好官。” 张景说完这番话后也是微微蹙眉,经过这样一番思索,他才发现此人竟是如此复杂。 魏良听完点了点头, “你说的都不错,此人善于隐忍,心思缜密,可你还忽略了一点。” 他看向张景,目光如鹰般锐利。 “不知在与他合作勘破假药一案时,你有没有感觉到,似乎都是他在引着你去做事?” 张景闻言,眸子一缩,缓缓颔首。 “那你可知为何会这样?” “明明一开始还对你的身份如此惧怕,可后来却慢慢变成了平等相待。” “这是因为此人对洞察人心一事极为擅长。” “一开始因为那位大人的威压,他对于你的身份也是十分忌惮,所以为了让你救治赵家夫人,不惜以命相换。” “后来,他发现你与寻常的权贵并不相同,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地高权重之人。” “加上他深知你医者仁心,体恤百姓,于是开始谋划翠阳街一事。” “他为何会喊你一起探破假药一案?除了身为沂州通判,其中还有数不尽的利益。” “那翠阳街上的铺子,他分给你一半去继续开办医馆,而自己则是可以用来扩大他父亲的酒业。” “其次若是那些医馆身后还有人前来寻仇,找的可就不是他赵平一个人了,还有你。” 魏良缓缓看向张景,表情很是严肃。 “他深知你有那位大人撑腰,所以若是叫上你一齐行事,便在无形之中也得了庇护。” “而对于我来说,他此举毕竟也是为民除害,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我作为沂州知府自然不会阻止。” 张景认认真真地听完这番话,表情也是愈来愈凝重,低声开口: “看似如此简单的事情,在背后他竟然思考了许多。” “所以事情到了最后,对他来说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人城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上许多。” 魏良听完也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错,赵平年纪轻轻就能走到沂州通判的位置,自然不会真的是外强中干之辈。” “大多数官场中人,城府都不是一般的深,更是擅于玩弄人心。” 随即他又站起身,微微侧头看向张景,目光中却是夹杂着复杂的意味。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沂州,若是京城,那其中的水只会更深。” “那些皇室子弟、朝廷重臣,无一不是等闲之辈。” 听到这话,张景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疑惑: “魏叔为何要突然与我说起这些?” 话音刚落,张景便看见那魏良将身子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手中不知何时捧起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 得到看清那东西的样貌,张景瞳孔骤然一缩——那竟是皇帝诏书! 随即又看到魏良的眼神示意,张景只得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布衣张景,所作诗词,意境高妙、文采斐然,实乃世间难得之佳作。” “朕惜才爱才,特宣尔进京,欲亲睹佳作,且行赏之,以彰尔之才华。望尔即刻启程,勿负朕望。钦此。” 张景缓缓接过魏良递过来的丝帛诏书,神情复杂无比。 “魏叔,这……” 魏良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张景。 “这才是我今日唤你前来的真实用意。” “在京城庆典上,你的诗词名动天下,铭帝也甚是欣赏,传你进宫领赏。” “我也知道你并不愿意上朝为官,可皇命难违,你这次必须是要进京了。” 第28章 赴京 “真没想到就因为几首诗,皇帝就要召见我。” 张景苦笑着说道。 魏良则是一脸担忧: “进宫受赏倒是好事,只是我怕京城鱼龙混杂,世事难料啊!” “要知道当今大铭虽说大战得胜,可看似稳固的朝廷实则暗流涌动。” “储君未立,铭帝的几个子女更是争权不休,身后势力盘根错节。朝中官员早已纷纷站队,各类派系,错综复杂。” “你进宫之后难免会吸引众多人的目光,会有人想与你交好,也就会有人对你怨恨,你务必时刻小心。” 张景微微站起身来,脸上担忧之色也淡去几分。 “魏叔,您放心,小子此次赴京只是因为皇帝下旨,领赏之后很快就会回来。” “至于朝廷纷争,自是与我无关。” 魏良闻言缓缓转身看向张景,目光里的淡淡忧虑没有完全散去,却是多了些欣慰。 他仿佛从张景的眼睛里就已经看到了他未来道路上的荆棘。 魏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是变成了短短的两个字: “保重。” 张景与魏良道别后,便走出了魏府。 就在他将要回去医馆时,却又听得身后糯声传来: “张公子。” 张景回头望去,正是魏林怡。 “去了京城一定要小心,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若是需要帮助,可以去找二公主殿下,她是我的至交好友。” 张景闻言点了点头,温和一笑: “谢过魏姑娘关心,在下一定会谨慎行事的。” 随即他拱了拱手,就此别过。 …… 次日清晨,张景起了个大早。 锦绣街上的街坊邻居发现这素心医馆也终于是重新开了门。 很快,门前又聚齐起了一些等着领号牌的病患,不过也不乏一些好奇之人。 “张神医啊,您总算是开业了!我这几日的病情都拖了许久,实在是不想去那翠阳街求诊啊!” “张神医怎么这几日都没有开业?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听到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站在医馆前的张景笑了笑,伸手示意众人稍微安静下来。 “乡亲们,前几日医馆没有开门,是因为我与沂州通判赵大人一同勘破了件案子。” “正是关于翠阳街医馆药铺造假药丸一案!” “如今我们已经将奸宄之徒尽数捕获,还给大家一个干干净净的翠阳街。” “此后那边的医馆我也会接管一部分,到时候若是有想要从医之人,我可以教授给你们医术,给大家看病行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喝彩不停,纷纷鼓起掌来。 “但是过几日,我需要进京城一趟,而这素心医馆,就交由许浒代为坐诊几天。” 张景说完,看到众人神情有些低落,于是又补充道: “大家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今日就不发放号牌了,我争取多给大家看些。” 听闻此话,人们的情绪才渐渐好了许多。 接下来的时间,张景就在一刻不停地给沂州百姓问诊治病。 而这素心医馆许多天没有开业,积压的病患本就不少。 又加上翠阳街那边所有医馆都被查封,导致今日的医馆里真可谓是水泄不通。 就连输液室里也是人满为患,让许浒都觉得有些忙不过来了。 不过到了正午时分,张景却是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走进了医馆。 “云织姑娘?你怎么来了?莫非也是有些病疾?” 张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抽空问道。 云织笑着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而是我家小姐知晓大人今日医馆定是忙得焦头烂额,于是叫我带些丫鬟侍从前来帮忙。” “听闻过几日大人要进京,所以我们这些人便也就在这边多留几日了,等到大人回来再任凭差遣。” 张景闻言自然欣喜,又想起那魏家小姐,顿时心中一暖。 “那便谢过云姑娘了。” 云织挥了挥手,把带来的几个侍从都吩咐下去,各司其职,很快就管理得井井有条。 张景见状便把许浒喊到了一边,让他跟着学习些简单医术。 其实来了素心医馆之后,不用张景如何提醒,许浒若是得了空,都是会默默地在一旁跟着张景学些医术。 如今也算是将那些寻常医术掌握了七七八八,否则张景也不会轻易地就把医馆交付给他,更是直接歇业几天了。 “若是能像前世一样,整理些医术资料和医学教材出来,想必传授起来更快。” “毕竟这医术不比武学功法,也不是什么害人之物。” “在天下广为流传,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 看诊的间隙,张景也是默默思忖着。 …… 很快,一日光阴很快过去。 待到华灯初上,张景的医馆才算是终于清净了下来,而他的衣裳也早就被汗水浸透。 在与云织许浒等人打过招呼后,他回到自己的卧房,沐浴更衣,整理一番,才缓缓睡去。 次日,张景本想动身启程,可看到医馆前依旧是满满当当的病患,犹豫一番,又拖了一天。 直到第三日的清晨,他才走出医馆大门,对前来的众人行礼道: “张某今日就要启程赴京了,这几日素心医馆就由许浒代为坐诊,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纷纷低下了头,脸色都露出了不舍的神情。 “张神医,此去路途遥远,定要小心啊!” “张神医,你可要平安地去,再平安回来啊!我们可都等着您来给我们看诊呢!” 张景见状鼻子一酸,明明这还是个有些陌生的世界,他却已经体会到了些不一样的情感。 此时张景身边又走近一位男童,递给张景一个包裹,用稚嫩声音说着: “恩人,这是我娘做的锅盔,您带着在路上吃。” 张景闻言接了过去,笑着摸了摸稚童的头。 “谢谢王浩,以后可莫要偷偷下水了。” 话音刚落,他又听到身后屠轩的声音传来: “张神医,这是我家娘子做的披风,您收着吧!” 张景转过身去,点了点头,对屠轩拱手谢过。 “我离开后,医馆还要承蒙屠掌柜多多关照了。” “张神医可莫要客气了。” 寒暄一阵,张景正要对众人告别,又却看到远处马车上走下来了一人,正是赵平。 他远远地望着张景,没有言语,只是举起手中装满了流霞酿的酒碗,遥遥地敬了一碗。 张景眯眼看去,拱了拱手,微微点头。 随即他转身看向众人,朗声道: “多谢乡亲们今日相送!大家的关怀与祝福,我都铭记于心,张景在此谢过。” “诸位,珍重!” 第29章 启程 沂州一地,三面环水。 唯一一条陆路还是通向安渝那边的。 所以沂州不仅城小,来往行人实际上也并不算多。 反倒是几处码头,看到许多酒肆茶馆和青楼花船。 除此之外,还有些卸货力工,摊贩小铺的身影时常出没。 “魏姑娘,你真的不用再送了。” 在沂州北边的码头上,张景看着身后紧跟着的魏林怡,一脸无奈。 “我才不是为了送你,只是想来看看这边花船。” 魏林怡咧着嘴说道, “你说,他们叫作花船是不是因为上面有很多花呀?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来都没有看到。” 张景闻言却是哭笑不得,心想这姑娘真的知道花船的意思吗? 再说了,在这大白天,哪里能看得到花船?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船只停靠的地方,张景转身看向魏林怡。 “魏小姐,现在你真可以不用送了,再送就要上船了。” “那也不是不行……” 魏林怡脸色一红,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不过张景也没听到,他正在忙着打听坐船到京城所需的时间和银子。 等问了才知道,原来走水路是不能直达京城的。 最远也只能坐到一处叫做白河县的地方,到了那里,就得下船走水路了。 对比了几家船价,张景最后敲定了一艘楼船,不只是船只看起来比较大且安全,更是因为即刻就会启程。 “魏姑娘,我这就登船了。” 张景看着魏林怡,柔声说道。 “嗯……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京城,若是有空闲就……就给我写信……” 魏林怡微微垂首,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俏脸也早就变得通红。 “好,魏姑娘珍重。” “珍重。” 张景登上船后没过多久,船只就开始缓缓起航,渐渐远去。 他穿着一袭素袍,静静伫立在船尾。 江风轻拂,撩动他的衣角和发梢。 张景看着那座他才刚刚有几分熟悉的城镇,在视野中逐渐变小。 站在码头的魏林怡,也是一直朝着远去的楼船挥舞手臂,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船只缓缓前行,张景身后的一切慢慢化为了一片朦胧,直至消失不见。 仿佛往日的喧嚣与宁静,都已经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而张景此时并不知道,在他这次离开沂州之后,等到再度回来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 大铭皇城,皇帝寝宫。 “陛下,这是大皇子嘱咐御膳房那边专门为您做的银耳羹,有清热去火之效。” 听到这话的铭帝却只是看着手中奏折,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放着吧。” 又忙了许久后,他才放下手中笔墨,揉了揉脖颈,面露疲态。 “陛下,您歇息会吧,要当心龙体啊!” 内侍太监林公公一脸担忧地劝道。 “无妨,国事本就繁多,我身为大铭天子,又怎可懈怠啊?” 铭帝摇了摇头,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银耳羹上边。 “他倒也算是有心了。” 铭帝轻笑一声,随即端起碗浅尝了一口,随即脸色却变得有些疑惑。 “味道还不错,只是这里边怎会有……” “报!!!”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侍卫声音传来。 林公公微微看了眼铭帝,得了示意才朝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 紧接着就看到一个身着轻甲的挺拔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形倒是没有十分高大,但身姿笔挺如松,每一步踏出都沉稳有力。 此人面庞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眉下双眸也是深邃而又锐利。 眼前之人,便是禁军统领梅子方。 进来之后,他便恭恭敬敬地向铭帝行礼。 “梅子方叩见陛下。” “免礼,梅统领急匆匆地前来,是有何事要禀报啊?” “陛下,死牢那边出了大事!庞旵被人劫走了。” “什么?!” 闻言铭帝猛地起身,手中的银耳羹也掉落下去,摔了个粉碎。 “刑部是怎么做事的?!那可是安渝……咳咳!” 铭帝情绪激动不已,可话音末了却呛咳起来,扶着桌边的手背也是青筋暴起。 见状林公公急忙劝慰道: “陛下切莫气坏了身子,您的痨病还没好全,太医院那边嘱咐您不宜动怒啊!” 听到这话,铭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和了片刻,才慢慢开口: “逃出京城了么?” “应该已经出了,朝西南那边跑的,刑部那边不敢让陛下知道,城门封锁得又不及时,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了。” 此话一出,铭帝又是隐隐作怒,脸色尽显阴沉。 “传刑部尚书程长金、肃正院肃正使……咳咳咳!” 他话说一半又是一阵剧烈咳喘。 林公公见状正欲上前轻抚一番,可紧接着却看到铭帝身形晃了晃,竟是就那样瘫软下去,倒在地上。 “传御医!” 梅子方反应迅速地转身朝外边大声喊道。 林公公也是脸色惊慌无比,手忙脚乱地扑上前去扶着铭帝的身子。 铭帝瞳孔睁得巨大,眼睛死死盯着泼在地上的银耳羹,嘴里发出不清晰的声音: “薛九……” ……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水路叫做梁江。” “梁江之长,前所未闻。途中跨越了将近二十个州城,从远在安渝的梁州,一直到大铭的白河郡。” 由于路途遥远,在张景乘坐的楼船上边,许多见多识广的旅人就向一些初次外出游历的客旅介绍着途中美景。 张景则在一旁默默听着,一边欣赏着远山风光,倒是也有几分滋味。 几日之后,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天地之间一片朦胧。 不过却有许多旅人都没有进入船舱,反倒是站在甲板上边欣赏雨景。 张景看那些人的装束打扮,多是些文人墨客,想必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他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属实有些担心这些文弱书生会不会淋坏身子。 就在他转身欲要回去自己房舱时,却听得身旁传来一道轻声: “无边细雨……无边细雨绵如愁。” 张景只道是哪位才子又在借景抒情,可转头看去,却发现是个身姿挺拔的劲装青年。 他的一袭黑袍随风轻扬,怀中还紧紧抱着一把长剑,举手投足间,尽显江湖游侠儿的洒脱与不羁。 此时这位青年正眉头紧蹙,望着外边的雨景,似乎在思索应该用怎样的诗词来描绘。 张景嘴角微微上扬,倒是来了兴趣,他微微靠近过去,轻声吟道: “无边丝雨细如愁。” 第30章 遇寇 那人闻言回头看向张景,脸上有些惊讶。 “好诗啊公子,下一句呢?” 张景却是微微一怔,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诵道: “无边丝雨细如愁, 朝来寒雨几回眸。” 劲装青年听完悠悠点了点头,目光中略有思索,口中也是轻轻喃喃着: “好诗好诗,只是有些不对平仄罢了。” 张景强忍着笑,心想当然不对平仄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诗。 “公子谬赞,在下张宁,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张景拱了拱手,笑着看向那人。 “鄙人名叫秦河,张公子诗采卓绝,还如此谦虚,实在令人敬佩啊。” 秦河也是微微欠身,客套回答着。 “看公子一表人才,此次坐船莫不是要进京考取功名?” 张景闻言笑着摆了摆手, “非也非也,只是前去拜访一个亲戚罢了。” 转而他又笑问道: “那秦公子呢?独自一人在这里赏景吟诗,莫非你才是要进京的书生?” 听闻此话,秦河忍不住大笑几声,才点了点头: “张公子说笑了,你瞧我这幅模样怎么可能是文人?” “在下只是对这些琴棋书画略感兴趣罢了。” 张景微微颔首,心中也是了然。 “原来如此,难怪秦公子看上去如此豪迈潇洒,想必就是人们常说的江湖侠客吧?” “只是不知兄台此次也是要进京城么?” 闻言,秦河迟疑了片刻,但还是笑着回答: “无根浮萍,四处漂泊罢了。京城是我故土,此次就是为了返乡看看。” 听闻此话,张景顿时面露欣喜: “那太好了,秦公子若是没有事,可否与我讲讲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下可还从未去过呢!” “自无不可。” 秦河笑着点点头,清澈目光中微微有些闪烁,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 半晌,他回过神来,正要开口,却又听得船舱里面吼叫声传来—— “有水寇!!”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贴近船沿朝江上望去。 只见远处江面波涛翻涌,三艘快船如鬼魅般破浪而来。 那三艘快船无一不是船身轻巧狭长,船舷两侧站满了精壮汉子,个个凶神恶煞,目露精光。 正是那所谓的水寇! 他们身着粗布短褐,腰别利刃,正驾驶着快船朝着楼船飞速驶来。 随着楼船的瞭望手发现异样,大声示警,船上顿时一片慌乱,船工们匆忙划动船桨,试图加快速度摆脱。 然而,水寇的小船凭借着灵活轻巧,两者之间的距离飞速拉近。 张景见状也是面色凝重起来,正欲开口,又听到一边的秦河没好气道: “我这运气也是极佳了,第一次来这梁江坐船,就遇到了此等好事。” 张景闻言嘴角微微一笑,情绪也是缓和许多。 “我甚至连坐船都是头一次,不也让我遇上了?就是不知我们这楼船能不能跑掉。” “难。”秦河摇了摇头。 张景顿时瞪大了眼睛, “跑不掉?那你还有心情说笑?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些人追不上我们呢!” 闻言秦河笑着瞥了眼张景,打趣道: “瞧你急的,这破船又不是兵船,哪里跑得过那些水寇?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们只谋财不害命。” 紧接着他头又微微贴近张景,低声笑道: “也不劫色。” 张景只得扶额苦笑,心想这位秦公子的心着实有些大了,合着先前吟诗的才子模样是装出来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秦河说的话一般。 只见那几只快船在片刻间就追上了楼船,紧接着上边的水寇们纷纷拿出绳索,熟练地系上铁钩。 随着为首的水寇头目一声令下,他们将绳索用力抛向楼船。 铁钩准确地勾住了楼船的船舷,水寇们顺着绳索如猿猴般攀爬,动作敏捷迅速。 而楼船这边,众人惊慌失措,拼命想要砍断绳索,可眨眼睛水寇们已陆续登上楼船。 他们抽出明晃晃的大刀,大声呼喝着,瞬间将楼船上的人团团围住。 楼船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若木鸡,在水寇的威逼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张景和那秦河跟着众人蹲在甲板上,或许是知道这些水寇并不会杀人,两人皆是面无惧色。 反倒是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文人墨客,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不仅早早地就把自己带的盘缠倒在了地上,嘴里还求着水寇不要杀自己。 “老大,里面人都被清出来了。” 几个水寇搜完船舱走了出来,对站在甲板上的头目禀报道。 头目点了点头,随即他看向蹲在地上的众人,目光中满是凶狠。 “你们给我听好了!所有人把自己带着的盘缠银两全部交出来!不要想着偷奸耍滑,这些可是你们的买命钱!” 蹲在前面的几个妇人孩童被这样一威胁,顿时就被吓得哭了起来,几个年轻书生也是瑟瑟发抖。 “焦郭霸!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这梁江上劫船!” 此时,那人群之间忽地站起来一人,指着头目鼻子怒骂道。 被唤作焦郭霸的水寇头目看清那人模样之后,冷笑一声: “我还道是谁掌的船呢?原来是黄舵工啊!怪不得驶起来慢得跟乌龟一般!哈哈哈哈!” 其余水寇闻言也是哈哈大笑,纷纷嘲笑起来。 而那舵工脸色涨得通红,手臂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随即只见他喉结滚了滚,发出近乎低吼的声音: “焦郭霸……你莫非以为老夫真怕了你不成?船卫何在?!” 可他话音刚落,就被一腿踢倒在了地上,捧着腹部痛苦不已。 随即就是几把明晃晃的尖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黄舵工啊,你还当这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么?别忘了这只是个破民船!” “把他先给我杀了!” 焦郭霸声音骤然凶狠下来,眼里也闪过可怕的神色。 可就在那几个水寇手中尖刀就要落下时,一旁的人群中却又有道声音传来—— “慢着。”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个抱剑青年。 张景则是有些震惊地看着身边站起来的秦河,默默蹲下了自己刚站起一半的身子。 第31章 出头鸟 焦郭霸细细看了几眼秦河,发现并不认识此人之后才大笑几声,嘴角挂着讥讽: “哎哟!这位大侠难道要为黄舵工出头吗?莫不是想当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 秦河闻言却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摇头说道: “并不是在下想要行侠仗义,而是都为了焦大人考虑。” 听闻此话焦郭霸倒是来了兴趣: “哦?那你说来听听。” “这梁江之上来往船只颇多,如今又正是这大铭安渝之战刚刚落幕的时候,运兵载俘之船就更加频繁,难保不会与我们遇上。” “焦大人若是在这一个小小舵工身上耽误了太多时间,到时不仅拿不到钱财,就连平安脱身恐怕都成了问题。” 随着秦河的娓娓道来,焦郭霸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细缝,旋即骤然睁开,冒出锐利的光来。 “你这小子看起来倒还像个江湖游侠,没想到还有着这般口才。” “行啊!那你们一个一个地去船舱把自己的钱财给乖乖交出来吧,我就不杀这位黄舵工了。” 焦郭霸奸笑几声,摆了摆手,让手下人把刀放下。 随即秦河便带头走进了船舱,出来之后将自己的钱财全部倒在了焦郭霸面前,再回到人群中重新蹲下。 接下来众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取钱交钱。不敢有丝毫反抗。 “你胆子可真大啊。” 张景小声对着刚刚回来的秦河说道。 秦河却是坏坏一笑,不甚在意。 “小事一桩,我看你当时不也准备起身么?” “再说了,其实还有个原因……” 张景闻言看向秦河,有些疑惑, “什么?” “我不太敢见血,怕到时候会吐出来。” 张景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害怕见血还抱着把剑?还去闯荡江湖? 不过他也没有开口,毕竟这秦河虽然有些喜欢满嘴跑火车,但就刚刚一幕来看,也算是个行侠仗义之人。 就在张景心中暗自思忖的时候,甲板上其余人差不多都已经将钱财交了出来。 于是他也缓缓起身,走进船舱将自己的盘缠拿出来了大半,再将其放在了焦郭霸的身前。 见到众人都乖乖地将自己的钱财交了出来,焦郭霸无比猖狂地大笑几声,旋即让手下水寇将其都搬运到了快船上边。 看见直到钱财都被搬走,这些水寇也没有丝毫杀人灭口之意,甲板上的众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可就在他们以为这群水寇就要离去时,那焦郭霸却又看向了人群之中的秦河,狞笑着说道: “请问这位大侠,请问我现在来杀黄舵工可还来得及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顿时变得震惊起来。 紧接着焦郭霸大手一挥,就有几个水寇走到人群里边,将那黄舵工给拖了出来。 “还敢威胁我?是不是以为我真被你给吓到了?哈哈哈哈!” 焦郭霸用着极具挑衅的目光看着秦河。 随即拔出长刀,架在了黄舵工的脖子上。 “就连你这连毛都没长起的小子,也敢要挟我?” “你给我看好了!你焦爷爷今日不仅要杀了他,还要把他的头颅扔进这梁江喂鱼!” 就在焦郭霸刚刚扬起手中长刀时,张景猛地站起身来,大喝一声: “等等!” 闻言,不只是焦郭霸停住了手中动作,秦河也收回了刚刚出鞘分毫的长剑。 张景的余光瞥见那剑身竟然是呈雪白之色。 “今日是个什么情况?这英雄好汉都聚在一起了?” 焦郭霸阴笑几声,随即又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张景,口中缓缓说道: “小子,莫非你也要学他行侠仗义?可这次没人会让你再骗到了。” 张景却是丝毫不惧,迎着周边几个水寇的长刀缓缓向前走去。 “我并不是要骗你,而是想跟焦大哥做个交易。” 焦郭霸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交易?可你的钱财全都交出来了,拿什么跟我做交易?难道是……要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看到焦郭霸的冰冷目光,张景仍是毫无惧意,徐徐开口道: “不知焦大哥和底下弟兄们是不是时常感到疲倦无力、身上各处关节疼痛难忍?还有牙齿经常松动出血?” “除此之外,我猜你们身上的皮肤还会出现一些小小的红点,看起来就像红色的针尖儿,或者是一片片的瘀斑。” 听闻此话,焦郭霸瞳孔骤缩。 “你怎会知晓?” 他寒声问道,目光死死地盯着张景。 不只是他,就连身边其他几个水寇也都惊异地看向张景。 张景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 “我是个郎中,而你们的这个病症,我正好有办法解决。” “果真?” 焦郭霸闻言顿时欣喜起来。 正如张景所言,自从他当了水寇之后,身上时常会出现红点瘀斑,牙齿和关节更是经常疼痛。 可焦郭霸很快又收敛了兴奋神色,冷眼看向张景,不屑道: “几乎很有水寇和船工都会患有这些病疾,可从未有人知晓解决之法。” “我倒是听闻朝廷的太医院里或许有医师知晓如何治疗,可你一个毛头小子哪来的办法?” 听闻此话,张景嘴角微微上扬,随即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布囊,抽出其中银针,拿在手中晃了晃。 “现在你相信了么?” 见到此物,焦郭霸的双眼瞬间瞪得巨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莫非是太医院的人?” 他声音微微发抖,神情凝重地问道。 张景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 “我把解决之法告诉你们,你们将这位黄舵工给放了,如何?” 闻言,焦郭霸神色微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 “解决之法很简单,就是要多补充一类食物——蔬菜水果,吃得多了,病症自然能解。” 此话一出,几个水寇脸上纷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态。 不仅是他们,甚至就连那些蹲在甲板上的众人也都觉得张景是在胡说八道。 “就这么简单?” 焦郭霸很是质疑。 张景点了点头, “具体原因跟你也说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可以给他放了吧?” 焦郭霸略微思索了片刻,随即点头道: “好。” 于是他大手一挥,按着黄舵工的那两个水寇就将其放了开来。 可就在黄舵工正要回到人群中时, 焦郭霸脸上凶光一闪而过,举起手中长刀飞速劈下。 “啊!!” 第32章 逢凶化吉 随着一声惨叫,那黄舵工的一条胳膊就这样被砍了下来,猩红的血液顿时喷涌出来,洒落一地。 “你这是做什么?!” 张景怒吼道。 他死死盯着焦郭霸,眼睛似乎藏着无穷怒火。 焦郭霸则是狞笑一声,阴狠地说道: “我只说了将他放回去,又没说保证他完好无损。” “更何况,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那办法是真是假?所以……” 紧接着他缓缓看向张景,“你还要跟着我们一块走!” 张景的目光冷得仿佛能把人看穿。 他没有说话,双手微微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过了片刻,张景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 随即低沉的声音从他紧抿着的薄唇中发了出来: “所以,从头至尾你都没想过履行承诺。” “也是,跟你们这种货色交易本来就是个笑话。” 焦郭霸冷笑一声,目光瞥到远处的江面上,眼神一凝,喝道: “别废话了,你们去把给我带走!”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水寇走上前去,准备将张景押到自己的快船上去。 可就在两个水寇想要按住张景胳膊时,他缓缓抬起了头。 几乎是那两人伸出手的同时,张景两手作拳,骤然轰出! 那如同沙包般的两拳分别朝着那两个水寇的腹部轰去。 动作虽快,但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可言。 但就是这突然的发难,让那两个水寇根本反应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拳头砸向自己。 随即两人便像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去。 张景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带动着肩膀微微耸动。 在出拳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想许多,只是感觉心中有着某些东西在促使着他,想要让这些水寇付出该有的代价。 就在他将两人击退的下一秒,张景便毫不犹豫地大步朝着焦郭霸的方向冲去。 既然已经出了手,那就不要再有任何迟疑了。 这是现在他心中的唯一想法。 看着张景的动作,焦郭霸反应也极为迅速。 他大喊一声,留在船上的水寇们便随之举刀朝张景围杀过去。 旋即看到朝自己迅速逼近的张景,他左脚微微一蹬,右腿便飞速踢出,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张景哪里反应得过来? 他连焦郭霸衣角都没碰到就被踢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他只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滚,捂着胸口半天都扯不上一口气来。 而后他便发现身体里边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般,猛烈而又灼热。 那似乎是一团气体。 就在张景出拳之后,他就感觉到那团若有若无的气体在自己身体里边不断躁动,变得越发浓烈起来。 紧接着就开始缓缓流淌到了四肢和经脉之中。 他此时此刻只感觉浑身充满气力,胸口的伤势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地恢复着。 这可不是受伤的症状,反倒有些像是…… “太素九转诀!” 张景眼睛陡然一缩,想到了其中关节。 此时他身体里的变化,正和修炼太素九转诀时一模一样。 可另一边的焦郭霸可没有丝毫迟疑。 就在张景被踢倒之后,他就扬起了手中长刀,朝着张景飞劈而来。 几乎眨眼间,他就到了张景身前。 就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刻,张景眼前忽得闪过一道黑影,随即就听到了金石般的铿锵声。 秦河的白剑出鞘了。 也正是他替张景接下了那必死的一刀。 “弟兄们杀啊!!” 黄舵工扬起仅剩的一条胳膊,大声喊道,脸上早已涨得通红。 听闻此话,那些楼船的几个船卫终于也是骤然起身,捡起棍棒一类的物什就朝水寇们冲杀过去。 不只是他们,就连人群里的一些练武之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来,加入其中。 随着两边人马的厮杀,船上很快一片混乱。 秦河和焦郭霸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刀剑对视着,仿佛能擦出点点火光。 “杀!!” 焦郭霸大喊一声,手上也跟着猛然发起力来。 可随着和秦河的几次过招之后,他的神色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只见在秦河形同鬼魅的白色长剑下,焦郭霸竟是渐渐呈现出了招架不住的迹象,一直从甲板中央被逼迫到了船沿边上。 那把白剑实在是太快了! 焦郭霸的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震得发麻的右手,有些慌乱地喊道: “你究竟是几品武夫?!” 秦河没有回答,也没有留给焦郭霸一丝喘息的时间,就抬剑刺去。 “到底是谁连毛都没有长齐?” 秦河一边死死压制着焦郭霸,一边在嘴上回击着: “到底谁是谁爷爷?” “回答我!!” 在他的凌厉至极的剑术之下,焦郭霸的身上很快就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见状就要抵挡不住了。 很快,随着秦河一剑重斩,焦郭霸手里的刀终于是被击飞了出去,人也随之倒在了地上。 但就在秦河想要果断了结了焦郭霸的性命时,余光却瞟到一旁的船员招架不住,就要被水寇砍死。 他没有犹豫,立即转身挥剑,将那把致命对刀给挡住了。 可焦郭霸又怎会放过这绝好机会? 他脸色一狠,不顾身上的伤口就猛然起身,抓起一旁的长刀就朝秦河劈砍过去。 尽管秦河已然有所察觉,可等他刚刚偏过头来,刀芒离他已是不足半步。 仿佛在下一刻,他的头颅就会被砍落下来。 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秦河心中的唯一想法。 尽管他曾被誉为青年一辈出剑最快者,尽管他曾用手中白剑杀过江湖上无数高手。 可此时此刻,再如何出剑,都是徒劳。 就在他死死盯着那把迎面而来的长刀,准备好迎接死亡时。 焦郭霸却是突然惨叫一声,手中长刀竟是不受控制的掉落下去。 秦河疑惑地转身看去,只见焦郭霸的右臂不知为何,竟是鬼使神差般地垂落下去,像是失去了知觉。 焦郭霸也是万分不解,用左手将右臂扶起来一看,才发觉在自己的手肘处,不知何时竟被插上了一根银针! 他刚要抬头去寻到底是谁在暗算自己,却感到脖子一冷,视线慢慢从高处向下坠去。 “好快……” 原来是秦河没有再给他活命的机会。 在焦郭霸手中长刀落地的瞬间,他就已经将白剑挥出,了结了焦郭霸的性命。 紧接着秦河微微扭头,神色有些惊异地看向不远处的甲板上。 因为在那站着的人正是那根飞针的主人——张景。 第33章 你真是一块会说话的钢板 张景自己同样也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早在之前,他就已经把银针拿出来了。 那时还只是想着和水寇交手时,可以用来当做武器。 在看到秦河面临险境时,他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试了试。 却没料到,他成功地将体内那股磅礴气息带到了银针上边,将其飞射出去。 就如同刺客的飞镖一般无比精准地刺到了焦郭霸的麻筋上。 而麻筋又称麻穴,人身上共有七十二处麻穴,三十六处死穴。 毫不夸张地说,张景凭着前世经验,甚至能够闭着眼睛摸出来。 但他却没有冒险,而是将银针扎到了最为显眼的手肘麻穴上。 因为他知道,最重要的是要先将秦河救下,而不是杀人。 其次,若是想要直接刺入死穴,所需气力极大,他并无完全把握。 倘若是无法确保一针必杀,那么秦河就必死无疑。 所以张景的选择也是无比关键。 解决完焦郭霸后,张景和秦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来彼此有许多话想问,却又默契地都没开口。 而是各自转身,赶去清理剩余的水寇。 很快,在秦河的白剑之下,那些水寇没有了焦郭霸的率领,很快便溃不成军。 众人拿出绳索将他们捆了起来,正愁不知如何处置的时候,却看到江面上有一艘兵船正朝这边缓缓驶来。 原来这边的动静已经被外处注意到了。 随着战船上黑底金纹的大铭军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二十余名大铭军士顺着铁索跃上了楼船。 “报!水寇已溃散十二人,擒获六人。“ 副将对着正在检查船舷破损的中年将领恭敬汇报道。 钢甲摩擦声惊得桅杆上的白鹭振翅而起,在天际划出几道银线。 张景接过了军医递来的纱布,却是没有给自己包扎,而是凝重地看起了黄舵工。 虽然黄舵工在手臂被砍下来之后,自己也及时地按住了伤口,做了简易包扎,可流血还是有些过多了。 “有没有麻线?” 张景朝军医问道。 “麻……麻线?有!” 军医思索一番,点了点头。 随即从药箱里找出了几根细细的麻线,递到张景手中。 张景摩挲一番,觉着能用,随即环顾一圈,对几个没有受伤的船员喊道: “帮我煮些酒来!顺便把这些麻线也放进去一起煮!” 见到众人面露迟疑,他有些着急: “快去啊!我这都是为了把黄舵工的手臂接上!” 众人这才接过麻线,朝船舱里跑去。 这时,一旁的军医却是轻笑一声: “无知。” “小兄弟,也不是我看不起你。” “只是这断臂之人,可从未有过再接上的前例。更何况还拖了这么久呢?能保住性命就不错啦!” “若是太医院的院长庄神医来了,倒是还有几分可能,可那也只都是可能而已。” 听到军医略带讽刺的话语,张景没有在意,而是小心翼翼地换下黄舵工身上的简陋纱布,重新包扎一番。 而黄舵工也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 “年轻人,你就别多费力了,能把我这条老命给救下来,我就很感谢你了。” …… 而秦河此时却没有看向这边,而是在对那站在露台上的中年将领说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那中年将领似乎并没有注意秦河在讲什么,反倒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河,像是在要努力辨别他到底是谁。 终于,他总算是想起来了,一拍大腿,脱口而出: “你不是徐……” “洪将军!” 可他的话未说完,却被秦河一声大喊给打断了。 随即那中年将领就看到秦河对着他挤眉弄眼,似乎不愿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出来。 于是他便收了声音,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洪将军这艘兵船里边运得是什么?大铭最后一批留渝兵马不是早就回来了么?” 秦河也岔开了话题,向将领问道。 可不等洪将领回答,一旁的副将就大吼一声: “大胆!军之要事,岂能让你一个布衣知晓?” 而洪将领却是摇了摇头, “无妨,他可以知道。” 随即他看向秦河,缓缓开口: “这兵船里边,载的都是安渝俘虏。很快大铭就要在许多地方开山扩土,需要不少劳丁。” “兵部和工部那边早就下了指示,让我们从安渝带些俘虏回去,我这都是最慢的一批了。” 说完,中年将领捂着嘴轻咳了几声。 而他的语气里竟是没有丝毫傲然之意,就像是跟一个同级的将士交谈。 秦河点点头,心中已是了然。 紧接着他俯首看向甲板那边,只见一片热火朝天。 原来是张景所需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完毕,要开始给黄舵工接断臂了。 “劳烦各位将黄舵工抬进船舱,外边风尘多,不便行诊。” 闻言众人齐力将黄舵工抬入了一间略大些的舱室里边,张景则是表情严肃地跟在后边。 见状,那军医又是讥笑着摇摇头, “不听劝告,那我就看着你准备如何丢脸。” 张景没有理他,拿起先前煮沸过的烈酒,小心翼翼地倒在伤者断臂处和自己的双手上,眉头紧锁,眼神专注。 他知道,这烈酒虽不如现代的酒精,但也能起到消毒的作用,减少感染的风险。 并且他不愿在那甲板上进行治疗,也正是因为容易感染。 被那烈酒一浇,黄舵工忍不住浑身一颤。 “黄舵工,你忍着点。” 张景轻声安慰道。 毕竟在这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进行如此惨烈的手术,实在是太过痛苦。 接着,张景拿起一根细长的针,用麻绳穿好,在火上烤了烤,确保麻绳坚韧。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捏紧针线,凑近伤口,开始缝合。 只见他的每一次下针都精准无比,针在皮肉间穿梭,速度虽快却又沉稳有力。 张景的额头上也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缝好了,张景急忙取来金疮药,将其均匀地洒在伤口上,然后拿起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地包扎起来。 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张景的那名军医,此刻已是瞠目结舌,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再调养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暂时就先不要动弹,我稍后再给你固定一番。” 结束之后,张景心中也是轻松了许多。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黄舵工,笑着说: “你感觉怎么样?” 黄舵工闻言张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口中发出坚韧的声音: “我一直在数你缝的针数,一共是一百二十四针,对不对?” 张景顿时肃然起敬: “您真是一块会说话的钢板!” 第34章 鱼翅? 露台上边,为首将领又和秦河简单问询了几句,便命人将那些个水寇押上了兵船。 离去前,他贴近秦河,将声音压得极低: “还望徐兄在薛老那边,替老哥美言几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想回京城了。” 秦河闻言展齿一笑,搂了搂将领肩膀, “洪将军你都拿下这么多军功了,留京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么?还要美言什么?” 而姓洪的将领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兵船走去。 “回船!” 副将对着船舱余留的几个兵士大喊一声。 张景回到甲板,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此时军医面色有些凝重地走到他的身边,和气问道: “你确定那样真的能将他的手臂接回去?” “七成。” 张景答道。 军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等到他将要回到兵船的最后一刻,才回头对张景歉意一笑: “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若是先生真的能将断臂重接,那么我相信整个大铭的将士都会将您奉若神明。” 张景看着军医缓缓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河则在此时拍了拍他肩膀,递来块干净布巾。 “那飞针有点意思。” 他瞥了眼张景腰间的银针囊,目光灼灼。 张景擦了擦手,笑着摇头: “侥幸而已,哪里比得上秦公子的白剑啊。” 两人靠在廊柱上,看兵船缓缓驶离。 秦河从怀中摸出块干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 “说说吧,你到底是医师还是个刺客?” 张景接过饼,苦笑一声: “我压根就不会武功,你信不信?” “信。” 秦河咬着饼含糊开口, “看你那拳头挥得还没我奶奶走路快。” 张景翻了个白眼:“那你还问?” “只是觉得你这人有些奇怪罢了,又会杀人又会救人,看着还又像个书生。” 秦河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景,笑着打趣道。 “你吟诗作对的时候难道就不像书生?也对,秦公子可是江湖侠客啊。” 张景也是调侃了回去,随即又问: “对了,那焦郭霸先前问你是几品武夫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那秦河却是有些疑惑地瞅了张景一眼, “你不都五品了么?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的师父没跟你说过?” 张景也是有些惊讶: “什么五品?我又是哪来的师父?不都跟你说了我不会武功么?” 秦河“哦”了一声,点点头说: “原来是自学的,怪不得境界不稳。” 张景则是哭笑不得,带着几分妥协道: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 而此时他心中却是暗自思忖起来。 看来那太素九转诀还真的是个武学功法,而他坚持修炼了这么久,如今似乎已经跻身于秦河口中的五品境界了。 “一共有几个境界?我这就五品了,看着还挺快的啊。” 秦河听到张景的问题,扑哧一笑: “确实快,一共就只有五个境界,你如今竟然都已经入门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张景叹了口气,懒得再跟他掰扯,转身就想离去。 可身后秦河却喊了一声: “喂!我教你些武功如何?” 张景闻言缓缓回头,眼神中却是有点惊讶: “行啊!不过,习武一事,我只能算个闲趣来做,并不想耗费太多精力。” 这话也不假。 可以说,目前张景不论是喜爱还是擅长的事,还都是当个普普通通的医师。 秦河点点头:“可以。” 张景挑了挑眉,点头应下,刚欲转身又突然问道: “对了,不用交拜师费吧?” “不用。但是……” 秦河突然邪魅一笑,“你得帮我干件事。” 张景看他那模样心中一惊,急忙说道: “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滚!” 秦河大骂一声。 …… 远处的兵船之上,先前那位副将看向站得笔直的洪将领,终于有些忍不住,上前小声问道: “洪将军,那个抱剑的公子哥到底是谁啊?怎能与您如此说话?” “公子哥?哈哈哈哈……” 一向不言苟笑的洪将领听了这话,却是大笑不止,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好一阵子,他才对那迷迷瞪瞪的副将领说道: “小李啊,他是谁你暂且不用知道,你需要知道,他要想杀我,五招就够了。” 闻言,那副将领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 “可您不是才跻身二品么?!难道他……” 想到此处,他顿时收起了声音,不敢再多言语。 洪将领则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李啊,还真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你也要努力咳咳……” 副将点了点头,随即又一脸担忧地看向洪将领: “洪哥,你病了?” “无妨,应当只是着了凉。” …… 次日起,甲板的一块小区域就成了张景和秦河的临时练武场。 “我观你先前出拳不仅慢,更是毫无技巧可言。” “就是不知为何,竟然一拳就能将那两个水寇都给打飞出去。” 秦河围着张景看了一圈,像是发现了个什么新奇事物一样。 “难道……是力气比较大?” 闻言张景咧嘴一笑: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行啊,你尽管朝我出拳,只要……” 话语未落,张景就径直朝着秦河侧身一拳轰出。 或许是两人距离太近,又或许是秦河压根就没有将张景放在眼里。 他竟只是微微抬臂作出了抵挡。 一声闷响之后,秦河后退半步。 “怎么样?”张景笑眯眯地看向秦河。 “挠痒……” 秦河还未说完,却见张景又是一拳直冲他的面目而来。 秦河这次没硬抗了,身形一闪,便到了张景身侧。 “你玩赖的!” 他指着张景,气急败坏地说道。 “不是你说尽管出拳吗?” 张景依旧是乐呵呵地说道。 “那你好歹要提前说一嘴吧!” 秦河一边揉着刚刚接拳的手臂,一边说着。 “真没想到你这一拳竟然连五品巅峰的气力都有了。” “可你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刚入门的武夫啊!” 秦河挠着头,心里实在想不通。 张景则是在心中偷笑——这一拳力气当然大了,因为他在出拳之前就先将体内那股奇怪的气体给汇聚到了一整个手臂上,再骤然出拳的。 “我知道了,我擅长的是速度,很少像这么硬抗的。” 秦河咳嗽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而你恰恰在力气上又有些天赋,所以才会猝不及防。” 张景没有理他,反倒是好奇问道: “你是几品?” 秦河此时又卖了个关子,贼眉鼠眼地看向张景,一脸坏笑道: “你知道天底下最强的那五个人么?” 张景摇了摇头。 “在一品之上,本就没有再多的境界了。” “而那五个人,偏偏突破了一品,达到了那天底下武道最为顶级的存在。” 张景歪着脑袋:“所以呢?” 秦河大笑一声: “而我!就是里面的其中一人!” “你看那是啥?” 张景突然指了指江面上的一条跃出水面的大鱼。 “什么?” 秦河顺着他的指引望了过去,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 “你是说鱼翅吗?” “不是,鲨臂。” 第35章 分别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景就开始每日跟着秦河按部就班的学起了武。 “腰要直,像船桅那样挺住。” 秦河用剑鞘敲了敲张景的后背, “再弯就给你钉块木板。” 面对秦河的严苛,张景毫无怨言。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有某种怪癖,巴不得秦河严厉一些,这样才能学到更多,进步更快。 而秦河虽然嘴上不停地喝斥着,但他心中却是有些惊讶。 张景作为一个原本没有丝毫基础的人,竟然在短短几天,就能看出十分明显的进步。 “难道你也是天才吗?”秦河挠了挠头。 张景则是笑笑不说话,他当然不是天才。 而是每日高强度的打磨武艺,到了夜晚还要用太素九转诀进行修炼,让他的确如同突飞猛进一般。 除此之外,张景对于练武一事,可谓是凶残无比。 有时候都是秦河害怕他练伤了关节才将他喊停休息一会,不然就是一刻不停。 “你对自己可真狠啊!” 秦河啧啧称奇, “之前不还说练武只是兴趣么?如今倒是吃得苦中苦了。” 张景摇了摇头,“做一件事就要尽可能的做好。” 的确,张景在前世学习医术的时候的就是如此,埋头苦干,废寝忘食。 否则他也不会有这如此高超的医术了。 张景在将那本太素九转诀细细地研究了许多遍之后,终于发现原来这道武学也有境界之分。 正如同名字里所说的一样,该境界分为九转,从一至九,层层递进。 所以这道武学确切来说,应该是叫做太素诀。 张景对照了一下书中每个境界的具体描述,例如第一转:“气血初萌,身觉微暖,双目清明,体含虚气。” 而第二转正是: “气血徐行,筋骨松和,体有游蛇,遍润四肢。” 正好对应上了张景此时的状况。 身体里的那团气体像是一条小火蛇般,四处游走。 若是将其聚集到手臂,再猛然发力出拳,拳力便会达到秦河口中的五品巅峰。 张景将其换算了一下。 发现在达到九转之前,太素诀每突破两转,武学境界就会突破一品。 而当他有朝一日修成九转,应该就能达到武学之中的一品了。 但张景并不着急,甚至是有些不在意。 正如他先前所说,练武真的只是个爱好而已,也只是他在这漫长路途上用来消磨光阴的。 “天下的一品多么?” 张景突然好奇问道。 秦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可以说不多,因为很难才能突破,大铭安渝两国加起来应该不过百人,而且经过这七年大战陆陆续续也死去了不少。” “但也可以说不少。” “因为自从我踏入江湖之后,见过的一品就有几十个了。” 闻言张景眉头一挑: “那你还怪厉害,遇到过那么多一品都没死。” 秦河却是不屑一笑: “你懂什么?告诉你,一品算什么?就算……” “恩人啊!!” 秦河话还未说完,就被船舱里边的喊声给打断了。 两人纷纷扭头望去,原来是黄舵工。 只见他胳膊上的最后一层布条已经被自己拆去,而新生的皮肉竟然已将断骨裹得严严实实。 “还真能接上!” 秦河也是惊叹一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您真是我的恩人啊!不仅救我一条老命,还帮我救治,我真是……我真是无以为报啊!” 黄舵工神情激动,满脸的泪水。 他握着张景的手,竟是就要跪下去。 张景见状急忙小心翼翼地将其托住,同时口中说道: “黄老叔,你快起来,伤可还没好全呐!” 听了这话,黄舵工才不情不愿的起了身,可脸上依旧是泪流满面。 其实张景自从那日帮黄舵工做完接臂手术之后,每日都会去帮他换药。 而换药时都会仔细瞧上几眼,伤势是一天比一天轻,而断臂重连,早就是意料之中。 “接下来我就要准备给你拆线了,到时候可能还有点痛。” “无妨无妨,恩人尽管施展便是!” 黄舵工朗声大笑,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 日子在出拳声中过得飞快。 张景本以为楼船就会这样不停的驶到终点白河县,不曾想就在十分寻常的一天却突然靠岸了。 据黄舵工和船主说,在这渭州只停一天,主要是为了让一位即将临盆的待产妇人下船的。 顺便也可以让船上旅人们下去溜达溜达,购置些吃食和所需物件。 可张景回想了许多次,都记得船上并没有孕妇。 就在他想找秦河说起这事时,秦河却正好过来找他一同下船走走。 “船上真的有孕妇吗?我咋不记得?” “有啊!怎么没有?我先前还看到她下船呢!” 秦河看了看张景,语气有点诧异, “你怎么问这个?” “没事。”张景摇了摇头。 两人找了家食肆痛快吃喝了一顿,又在渭州码头四处溜达了一番。 可就在将要回到楼船上时,秦河却突然拉住了张景。 “我就不回船上去了。” “什么?” 张景瞪大了眼睛,看向秦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秦河平静地看向他,声音十分平淡而又镇定: “老家那边出了些事,急着要我回去,就不走水路了。” “练武你就按我说的那些来练就行。有了基础,后边就会容易许多。” “我走了,京城见。” 说完这些,秦河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张景喊道。 秦河回头有些疑惑地盯着他。 “怎么了?” “你之前说教我习武,不是还要我帮你做件事么?” “哦!想起来了!” 秦河一拍脑袋,笑着说道: “其实也没多大事,我之前看你不是个医师嘛,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白鳞病?” “白鳞病?” 张景皱了皱眉头,却是没有什么头绪。 “我只知道白癜风和鱼鳞病,可这白鳞病是什么?” “就是肌肤上会出现白斑,并且这些白斑大小、形状都不一样。” 秦河缓缓说道。 “那不就是白癜风嘛!怎么了?你有这病?” 秦河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的一位……朋友。” “所以我想着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诊治,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没什么法子,毕竟连太医院的人都毫无对策。” “谁说的?”张景乜了他一眼,紧接着说道: “虽然确实很难根治,但是并不是没有办法。” “你朋友他现在在哪?若是真想完全治好,那就得用针灸了。” “他虽然就在京城,不过你应该很难见到他……就不能开些草药么?” 张景摇了摇头: “草药无法彻底根治,要不我先给你开些药方稍加改善?” 随即他报了一大堆草药名出来,却见到秦河没有丝毫动作。 “你不记吗?” “记了啊,都在这里边。” 秦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死装……” 张景有些无语,小声咒骂了一句。 “你说啥?” “没事,我叫你路上小心。” 闻言秦河爽朗一笑: “一定会的,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第36章 下船 秦河与张景分开之后,却是没有急着离开渭州,反倒是找了一家……青楼。 “这位客官里边请!” 站在青楼门口的老鸨见到秦河靠近,脸上挂着笑容迎上前去。 “公子,咱们这琼月楼可是渭州一等一的花楼,里面……” “我找柳花魁。” 老鸨话还未说完,就被秦河打断了。 老鸨闻言一愣,随即又堆起笑脸说道: “这位公子,柳花魁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呀!” 闻言,秦河却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半天都没说话。 老鸨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刚要开口,后颈却突然传来一丝刺骨的凉意,她正想低头去看,但被秦河喊住了—— “哎!大婶小心点,我这只手可有些不稳。” 老鸨顿时一惊,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用余光瞟到了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那物件—— 竟是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 “现在可以劳烦婶婶带我去找柳花魁了么?” 老鸨颤颤巍巍点了点头,再看那秦河的表情,依旧是满脸笑意。 片刻之后,秦河便出现在了琼月楼之中。 “你走前面来不好么?非得为难一个后门的婶婶。” 秦河顺着这道清冷女声望去,却是一无所获。 只因他面前正摆放着一道屏风,将两人隔开了。 他眯了眯眼,仿佛想要透过这屏障看清后边那人的样貌,嘴上却笑道: “柳老板这琼月楼人多眼杂,在下实在是害怕露了怯啊!还望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小的。” 屏风后边的女人闻言冷哼一声: “油嘴滑舌,真不愧是风流秦公子。” 随即她掩面轻笑道: “只可惜,秦公子即刻就要出发去干活儿了。” “哎!也不知薛老头怎么想的,那么多肃正卫,非得找我这个刚从安渝回来的去么?” 秦河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被唤作柳老板的女子闻言,浅笑一声,故作奉承道: “没办法呀,谁让秦大公子可是薛老最疼爱的呢?” 秦河摇摇头: “差不多得了,把密信给我吧。” “就在你身旁的妆台上边。” 秦河拿起密信,端详一番,却是有些疑惑起来。 “白河县?庞旵往那边跑做什么?不会还想着能跑回安渝吧?” 随即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开口道: “不对啊?我坐的那楼船不就是到白河县的么?把我喊下来做什么?” 屏风后边的柳老板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把你喊下来你知道去哪找他么?再说了,坐船哪有骑马的快?你赶紧出发吧!” 秦河此时很想说几句不是那么文雅的话,但终究是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临走前,他看着那十分神秘的屏风,好奇道: “真想知道你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听闻此话,柳老板顿时收敛了笑意,声音里也多了许多慎重: “秦公子慎言,肃正卫之间不能互见,这是铁律!” “知道,我就说说而已,走了。” 秦河背对着屏风挥了挥手,就此离去。 而此刻的柳老板,则是望着从她那面能将外界一览无余的屏风,若有所思。 “原来是你……” 她轻声说道。 而嗓音竟是变成了男声! …… 楼船离开渭州的第二天,张景依旧在甲板上自顾自地练着武。 终于等到他停下歇息的时候,旁边走来一人,和气笑道: “公子,你还记得你先前跟水寇说的那些话不?” 张景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来人竟是楼船船主。 “什么话?”张景愣了愣。 “就是,你说他们身上得了种怪病,关节疼痛、身上有红点。” “你当时还说,你有办法治疗来着……” 船主搓了搓手,和气笑道。 张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一回事。 先前他之所以能说出那些水寇身上的病症,原因很简单。 正是因为张景看到那些水寇的脸色十分苍白,没有血色,有些脸上甚至还会有瘀点、瘀斑。 自然就想到了前世水手很容易得的坏血病。 他们长年在水上生活,对水果蔬菜类的食物补充极少,才会得病。 而那些水寇的症状与坏血病可谓是一模一样,所以张景那时所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他并没有想起来,这些楼船上的船工舵手也会染上这种病症。 “记起来了,船主莫非也得了这病么?” 船主闻言腆着脸点了点头,略有几分羞涩之意。 其实也不只是他,自从在驱赶水寇之后,船上所有人对张景和秦河都是十分恭敬。 毕竟他不仅出手反抗水寇,还帮忙救治舵工。 所以甚至连张景在甲板练拳的一小块地方都已经默认是他专属的了,没有人会去涉足。 “治疗法子的确就是我所说的那样,多吃蔬果,自然能解。” 听闻此话,船主点了点头,拱手谢过。 …… 说来也怪,似乎自从秦河离开之后,张景就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三日之后,船主便站在了露台上对众人宣告: “诸位,今日未时楼船便能到达白河县,劳烦各位相互转告,以便收拾好物件,就能早些下船。” 到了未时,张景随着人流踏下跳板,才终于是来到了白河县。 他细细算了算日子,才发觉从离开沂州到现在,已是过了半个月的光景。 接到皇旨的时候,他还担心会不会来不及赶到京城,当时就问了魏良。 结果魏良说,那上面写的是即刻启程,不是即刻进京,所以就不用着急。 毕竟皇帝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从沂州到京城需要多久。 张景这才明了,要不然,他也不敢接旨之后,还在沂州逗留了两天。 走下船,他才发现白河县的码头比沂州更显杂乱。 挑夫们扛着沉甸甸的布袋穿梭其间,船工们蹲在石阶上啃着干饼,远处酒肆的幌子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抬手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目光扫过沿岸鳞次栉比的铺面——茶坊、当铺……还有食肆里的油烟混着鱼腥气扑面而来。 “客官可是要住店?” 一个头戴毡帽的小厮见到这么多旅人下船,急忙凑上前来,朝着张景招呼道。 他的手指向街心那栋飞檐翘角的楼阁,继续吆喝: “临江仙客栈,干净敞亮,还有热水澡伺候。” 张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那客栈门庭还算规整,便点头应了下来。 随即他跟着小厮穿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片刻间就到了所谓的临江仙客栈门前。 “公子买串糖葫芦?” 此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第37章 交手 听到嘶哑的声音,张景转头望去。 原来是个蹲在墙角卖糖葫芦的老汉,竹棍上串着的果子红得透亮,却似乎没什么生意。 “不用了。” 张景摇了摇头,今日在船上消耗的气力有些多,他只想早些安顿下来,吃喝一顿。 紧接着张景跟着小厮进了临江仙,要了间二楼靠窗的客房。 简单收拾一番后已近黄昏。 张景便想下楼寻些吃食,可刚走到楼梯口,却听得楼下掌柜在低声抱怨: “西跨院那间房咋还空着?方才有人来问,说是要僻静……” 张景没太在意,径直出了客栈。 白河县的夜市正渐次开张,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照得泛着暖光。 他找了家不错的食肆,点了不少招牌菜食,还破天荒地要了碗酒,才算是吃饱喝足。 毕竟在那楼船上,吃的都是些干粮一类,神仙来了也遭不住。 酒足饭饱之后,张景便一边往客栈那边走去,一边顺着街闲逛。 可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那气味来自右侧一处紧闭的院门。 院门是朽坏的木扉,半掩着条缝隙,里头荒草丛生,显然久无人居。 张景皱了皱眉,医者的本能让他想过去瞅两眼。 但他并没有大意,反倒是放轻脚步凑近,透过门缝朝里望去—— 只见院内的地上竟是满地的尸体! 而就在院中歪歪扭扭的老槐树下,竟靠着个黑衣男子。 那人背对着院门,肩头剧烈起伏,右手捂着左肩,指缝间渗出的血正顺着裤腿往下滴,在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暗褐。 他似乎察觉到动静,猛地回过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张景。 眼神里满是警惕与狠戾。 四目相对的刹那,张景心头一震,随即转身狂奔起来。 此人并非善类!他心中想道。 但这毕竟是外县,张景并不熟悉这白河县的道路。 又加上心中惊慌,他很快便迷失了方向,竟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不过,身后倒是没有传来他料想的脚步声。 应该是没有追来吧? 张景停下来喘着粗气,回头望去。 果然是空无一人。 可就在他放下心来的时候,后脑却倏地一凉,像是有股寒风刮过。 张景没有回头,凭借这几天在船上的习武经验,身体下意识地猛蹲下去,随即身体缩成一团,向前蹬了一步。 正是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他如同游鱼般, 从身后那道泰山压顶似的拳头中堪堪抽离。 张景依旧没有回头,双腿紧绷,继续朝前跨步。 这是为了拉开距离。 因为秦河曾对他说过: “若是遇到自己深知敌不过的人,首先就是跑。” “跑不过也得跑!至少要拉开两人的距离,才能有喘息的功夫。” 而这两句话也被张景深深的记在了脑海中。 果不其然,在他迅速跨了几大步之后,身后那人没有再追,反倒朝他遥遥喊道: “行了,停下来吧,我不杀你。” 张景闻言果真停了下来,微微转身,看向那人。 他心里清楚,此人并不是真的追不上自己,而是担心牵动伤势,得不偿失。 但倘若张景若是不停下来,想必很快就会被追上。 此刻既然那人开了口,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并非必死之局。 借着月光遥遥看去,只见那人脸上有道狰狞的疤痕,虽因失血面色惨白,却难掩一身肃杀之气。 而在张景看向那人的时候,男人也在端详着张景。 “你不是肃正院的人?” 男子嘶哑着声音问道。 “什么肃正院?我是个郎中而已。” 这倒不是张景随意暴露身份,而是他看到那人身上伤势,深知若想活命,就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不出所料,男人闻言眯了眯眼睛,开口道: “郎中?正好,那你来给我医治一番。” “凭什么?” 听到张景的话,男人不禁大笑起来,随即又低声说道: “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张景摇了摇头。 “我叫庞旵。” 张景依旧摇了摇头。 “不认识。” 庞旵没有继续说了,眼神里透着彻骨的寒意,阴鸷而又冰冷。 他似乎在心中默默权衡着是否要杀掉张景。 可僵持片刻,庞旵还是冷哼了一声。 “也罢,你帮我把伤治好,我不杀你便是。” “可以,不过……” 张景顿了顿,紧接着说道: “我先前被人骗过,所以现在不是很敢相信别人。万一等我帮你把伤诊好,转头就把我杀了怎么办?” “所以?” 庞旵死死盯着张景,目光阴森。 “所以……我需要你自缚双手双脚。” 此话一出,庞旵先是沉默,而又轻笑一声,从削薄嘴唇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找死。” 下一刻,庞旵整个人如同蓄势已久的黑豹,周身寒意裹挟着腥风轰然扑来。 他左肩伤口迸裂渗出的血珠尚未落地,右掌已裹挟着碎石般的凛冽气劲,直取张景咽喉。 张景瞳孔顿时骤然一缩—— 虽然早有预料,但庞旵的速度比想象中还是要快上太多! 他深知无法避开,索性迅速提气,迎着那铁掌骤然出拳。 “砰!” 两人刚一接触,顿时发出惊雷般的碰撞声来。 张景不受控制地后退数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 他只觉喉间一甜,鲜血登时涌上嘴边,却是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一掌,可要比那焦郭霸的一脚还要猛烈许多许多。 “区区五品,看来你真不是肃正院的。” 张景没有开口,因为此时他才惊觉太素诀不知为何,竟然不由自主地运转了起来。 体内那条犹如小蛇般的炽热气体,此时正在在经脉周遭疯狂游走。 张景大口喘着气,身形却是始终紧绷着,纹丝不动。 那庞旵竟然也没有再度出手,反倒是眉头紧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张景的右手不经意地抬起半寸,似乎是想要擦拭嘴角的血迹。 然而在下一刻,却突然猛地甩向庞旵。 庞旵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朝他飞速射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五根银针! 眼见飞针距离自己不过半尺,可庞旵却是没有丝毫慌乱。 他大手猛地一挥,在空中掀起一层气浪,便将那五根银针拍飞出去。 可就在下一瞬,庞旵便看到张景那凌厉至极的拳头骤然轰向了自己的面门。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剩半步。 第38章 机会 夜幕漆黑如墨。 张景的拳头并没有如同自己所料想般的那样将庞旵击飞出去。 反倒是被对方迅速抬起的左手给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太素诀流转的那道气劲刚涌到小臂就被庞旵卸得无影无踪。 可庞旵此时却再没有出手,而是眉头紧锁,声音里满是震惊: “太素九转?!” 张景闻言没有回答,而是猛然看向庞旵,凌厉的眼神中透露着警惕。 “你究竟是谁?!” 庞旵的语调陡然拔高,双眼死死地审视着张景。 他仿佛想要借着这淡薄的月光,将张景连皮带骨都剖开来细查。 庞旵端详了许久,似乎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之人,便伸出手来,掐住了张景喉咙。 “你从哪学来的?” 庞旵的声音冰凉刺骨。 张景只觉得呼吸越发沉重起来,身体里本就稀薄的气劲像是被死死压制住了,再也调动不起来半分。 他脖颈泛起红痕,脸上也是涨得通红,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张景挣了挣,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背过气去。 可就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起,如裂帛般刺破寂静。 这道攻击就连庞旵都有些猝不及防,匆匆偏过身子,可还是被那疾驰之物擦破了左臂。 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骤然撕裂,庞旵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可依旧咬牙笑道: “又是银针又是糖葫芦,今夜是有杂技表演么?” 不错, 那如同弓箭般射来的凌厉之物正是一串裹着糖衣的糖葫芦! 随即一声轻笑从黑暗处响起,紧接着从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竟是张景先前见到的蹲在墙角卖糖葫芦的老汉! “庞将军还真是会说笑啊,杀了我刑部暗探二十人,没想到还能活着。” “只是,”老汉顿了顿,又用沧桑而又冷漠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是怎么敢出来露面的?” 话音刚落,老汉身形暴动,朝庞旵扑去。 他那猛然发力的双脚将尘土蹬得飞扬起来。 而庞旵此时反应更快,在老汉话未说完时,就早已双腿紧绷,飞奔离去。 可即使他如此狼狈,却始终没有将张景丢下,而是一手抵住张景死穴,一手将他抱起,飞速狂奔。 可怜的张景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庞旵将他紧紧抱住。 因为他心中清楚,只要庞旵稍加用力按下死穴,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张景此刻最担心的,就是身后那老汉到底能不能追上庞旵,救出自己。 听老汉先前所说,他似乎是刑部的某个暗探,那应该算是好人了吧? 张景这般想着。 毕竟这两人的武学境界与自己可是有着云泥之别,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与他人了。 可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庞旵不仅武艺高强,没想到连这跑路功夫也是一绝。 片刻之后,他便甩开了身后老汉,寻了处废弃宅院,躲了进去。 刚一进院子,庞旵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通一声瘫坐到了地上。 只见他的面色苍白无力,身上已是血流如注。 那串糖葫芦看似平平无奇,但其中内力无穷。 新伤牵动旧伤,又疲于奔命,庞旵自然无力支撑。 张景也随即挣脱出来,看着倒在地上软弱无力的庞旵,他眼神中泛起一丝凉意。 而后他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朝着庞旵径直走了过去。 …… 寅时三刻,大铭皇宫。 此时的养心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里,空气中飘荡着股股浓郁的药草气味。 尽管里边的人多得都有些站不下,却无人敢发出丝毫声响。 只因在那金黄龙榻躺着的,是大铭的皇帝。 而在那被褥下边,十二根金针已扎入铭帝周身大穴。 不知有多少穿着白褂衫的下人四处走动,手上或是端着盆水,或是拿着一堆草药。 他们都是太医院的医师。 突然,铭帝猛地呛咳起来,站在他身边的白须老者顿时低声唤道: “快!取化毒散来!” 话音刚落,就有下人将药汤恭敬递到老者手中,开始给铭帝喂药。 片刻后,老者轻轻放下白玉碗,伸出两根颤颤巍巍的手指抵住皇帝腕脉。 感受到那虽仍迟缓微弱,却又绵延不绝的脉象,老者心中一定,随即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开始为铭帝取下身上的金针。 龙榻四周的众人见此情形,皆暗暗松了口气。 寝宫内原本紧绷的气氛,也如薄冰遇暖阳般,消融了许多。 “庄院长,我父皇他如何了?” 一旁的大公主周临夏走近一步,对那老者轻声问道,眉宇间满是担忧。 被喊作庄院长的老者很快取针完毕,回头神色淡然道: “陛下身上的毒素已被控制,此刻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 “父皇到底是如何中的毒?!” 一直站在铭帝身边的大皇子突然激动问道,声音里隐隐作怒。 “陛下素日便受痨病所扰,且对杏仁一类食材尤为敏感,稍有摄入便会诱发急症。” “而在那碗银耳羹中,就被人添了些杏仁粉。” “偏偏尝膳太监又丝毫不受其影响,这才让陛下吃了这如同毒药般的银耳羹。” “究竟是谁?!” 大皇子闻言愤怒无比,咬着牙低声说道。 “放心,朕还死不了。” 突然,一直躺在龙榻上的铭帝醒了过来。 众人见状纷纷对其行礼。 铭帝在皇后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一边又说道: “朕知道,你们里面有好些人还在等着朕死、想着朕死。” 此话一出,刚刚还惺惺作态的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将额头重重贴于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铭帝则是双眼微眯,冷笑着看向众人。 “可朕偏偏就不死了,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吊在这里,让你们眼巴巴地望着!” 众人闻言不敢有丝毫动作,身上更是冷汗直流。 许久之后,铭帝才收起了冷若冰霜的神色,淡然道: “薛九何在?” “臣在。”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消瘦的身影从澄黄色的帘幔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迈老者,手中竟还杵着一根拐杖,来支撑着自己佝偻的身体。 待到他走到光亮处,众人才看到他的脸上还长有些许白斑。 但即使面对隐隐作怒的铭帝,他神情依旧云淡风轻。 远远望去,那抹淡然之下,竟隐隐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势。 第39章 演技 “薛九,查得怎么样了?” 铭帝目视着年迈老者,缓缓问道。 “回陛下,臣将御膳房的人都盘问了个遍,他们说那碗银耳羹是三个刚进去不久的新厨子做的。” “新人不懂规矩,把杏仁粉当作调料加了进去,谁曾想酿成了这等惨剧。” 话音刚落,铭帝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斥着森寒—— “新厨子?不错,一出了事就推到新人头上,倒是个好法子。” “朕的御膳房还真是人杰地灵呐!” 听到铭帝冰冷话语里藏着的怒意,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此时反倒是那大皇子跪着走了一步,朝铭帝磕头拜倒。 他一脸胆战心惊的神色,但仍旧高声喊道: “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哦?如何不孝?” 铭帝眼神微微一动,来了兴趣。 “儿臣……儿臣想着给父皇降降火,才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些银耳羹的,谁知……谁知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大皇子的声音中透出一丝颤抖。 也不知是对铭帝深受疾病折磨而感到悲痛,还是害怕自己被牵扯其中惹火烧身。 他抹了抹鼻涕泪水,忽地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铭帝,又说: “父皇莫担心,那几个不懂规矩的新厨子都已经被处死,他们的家人也被流放。” “这等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大皇子一脸真挚地看向铭帝,语气里满是诚恳。 铭帝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笑到牵动伤势咳嗽了几声才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皇子,略带讥讽地笑道: “朕的好儿子真是聪明,将下毒之人都给杀掉,线索也就给断了。” “你莫非还真以为那几个小厨子就是罪魁祸首?” “亏你还是我大铭的大皇子!” 铭帝的笑容彻底消散,话语如同冰雹般砸在了大皇子的身上。 他急忙再次跪伏下去,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父皇息怒,大哥他毕竟也是为了您好,只是这法子……终究是有些欠妥。” 龙榻边的二皇子周昭文总算是抓住空子走上前去,轻声对铭帝劝道,眸子里却是流转着精光。 铭帝冷哼一声, “罢了,都退下吧。” 众人起身再度行礼,口中念着龙体安康之类的违心话语,缓缓退了出去。 “薛九留下。” 听到铭帝的声音,那拄杖老者便依言留了下来。 待到寝宫内只剩下这二人时,铭帝才终于掀开绣着龙纹的被褥,走下了龙榻。 可瞧那模样,哪里像是绝处逢生之人? 分明是早已痊愈。 铭帝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薛九,得意一笑,问道: “怎么样?我这演技如何?” 薛九没有开口,则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铭帝,微微点了点头。 “无趣。” 铭帝嗤笑一声, “行了,说正事。这次又是谁做的?” 薛九闻言依旧没有开口,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听到铭帝的问话般。 就在铭帝快要失去耐心时,他缓缓伸出了两根手指。 “废物!真是几个废物啊!” 铭帝显然明白了那是何意,他先是仰头叹了口气,随即怒骂道。 “朕天天忙着治理朝政,他们却是忙着勾心斗角。” 铭帝自嘲道,“朕还真是有着天大的福气啊!” 旋即,他又转而看向薛九,正色道: “庞旵追到没有?” 听闻此话,看上去一直有些木讷的薛九眼神总算是清明了几分,目视着铭帝缓缓开口: “肃正卫已经到了白河县,事情想必很快就能做成。” 铭帝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又补充了一句: “尽量抓活的。” …… 皇城内,刚刚走出养心殿的众人很快各自散去。 但周昭文却是慢慢走到了大皇子身边,伸出双手假装做起了鼓掌的动作。 “大哥演技实在精湛啊!” “装出那么个蠢样子,父皇自然不会以为是你下的毒,真是高明呐!” “若不是我们兄弟二人朝夕相处,我还真就被带着一起给蒙骗了。” 听到周昭文略带嘲讽的话语,大皇子只是淡淡一笑,甚至都没有斜眼看他。 而此时在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丝毫惧意,有的只是坦然自若。 …… “血已经被止住了,内伤还是需要静养。” 在白河县的一处僻静宅院内,张景拔出庞旵身上的几根银针,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 而庞旵左臂上的伤口,已然被张景用布条做好了包扎。 “为何帮我?” 庞旵冷声问道,但眼神中的杀意却是少去了许多。 “我看得出来,你有话想问我。正好,我也有话想问问你。” 张景拍了拍手,问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刑部的人追杀你?” “安渝千鹏骑军的将军,我从刑部死牢中跑了。” 庞旵神色淡然道,仿佛是在跟人聊着家常。 而张景闻言却是如临大敌,身子微微后退几步,谨慎地看向庞旵。 他刚想再次开口询问,却被庞旵打断了: “你放心,我说话算数,是不会动你的。” “只是,既然是都想问话,那就一人问一句。” “你已经问过,那么接下来就到我问——你从哪学的这太素九转诀?” 听到这话,张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倒不是不认可庞旵的提议,而是对于这个问题,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就说一直放在自己的身上?庞旵显然不会相信。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回道: “是一个人教给我的。” “那个人长何模样?” “这次到我问了。” 张景直视着庞旵,语气不容拒绝。 “这功法的前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是张景深思熟虑出来的,也是直接关乎到他的身世! 毕竟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身上就有着那本功法,而张景这个名字,正是写在那扉页上边! 但庞旵盯了张景许久都没有开口,半晌之后才突然笑了起来: “前主人?那就是教你功法的那人。” “现在你告诉我,他长何模样?” 庞旵声音逐渐冷淡下来,身体紧绷,像是随时都要再次出手。 他要确定张景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此时张景看着他的眼睛,却是丝毫不惧。 他心中似乎是早已有了答案,缓缓回答道: “模样我也记不清了,但他是个年轻人,年纪应当跟我差不多大。” 第40章 危机 听闻此话,庞旵仍旧是死死地盯着张景,那双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瞳孔,判断出那句话的真假。 片刻之后,他忽地笑了笑,紧绷着的身子也放松了下来,微微颔首。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将这功法传给你一个外人。” 张景见状心中终于是松了口气,他的后背早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并不能确保,在给庞旵行诊时留下的后手能否将他彻底杀死。 好在张景先前的回答,是经过了良久思索的。 在他被庞旵控制住时,庞旵就曾细细端详过他的容貌,所以张景猜测,所谓太素诀的前主人定然与自己年纪相仿。 否则,庞旵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不是那人,而不会观察那么久了。 “行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庞旵此时彻底放松了下来,靠着墙缓缓瘫坐着,好像知道了是那个人将太素诀传给了张景,他心中便没有了丝毫警惕。 张景微微颔首,直接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太素九转诀,究竟是哪里的功法?” 庞旵眯了眯眼,又犹豫许久,他才算是下定决心想要将一切托盘而出。 可就在他正欲开口时,两人却听到一道声音从外边传来—— “庞将军,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而与这道声音一同而来的,则是一把穿透泥墙的长剑! 虽然有着一墙之隔,但外边那人像是知道庞旵的位置般,那把长剑径直刺向了庞旵脑后。 庞旵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身子陡然一缩,脸上平静瞬间收起,有些狼狈地朝着一旁躲去。 “走!” 他朝张景大喊。 随即两人同时朝着屋内拔腿狂奔,身后传来泥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两个人?有意思。” 持剑之人嘴角勾勒出一圈弧度,不疾不徐地朝着宅院内走去。 “没想到姓薛的将他都给派来了,真狠啊!” 庞旵一边狂奔一边说道,额头上竟被那一剑惊出了一层冷汗。 而一旁紧跟着他的张景,却始终默不作声。 他的眼神无比凝重,因为先前借着微弱月光,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把刺向庞旵的长剑,分明是通体雪白! 不止如此,就连剑的样貌也和秦河的那把一模一样。 张景只感觉呼吸沉重起来,脑海之中思绪翻滚。 “小心!” 突然,庞旵伸手猛拽了一下他,将张景的身子扯了过去。 随即张景便看到一根糖葫芦如同弩箭般射到了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 他心中一惊,若不是庞旵出手,就在自己先前愣神的片刻功夫,差点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又是那卖糖老汉! 张景面色凝重下来,此时前有围堵后有追赶,情形属实不容乐观。 而且看那老汉先前的模样,赫然是已经把自己当作了庞旵的同伴,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果断出手。 张景心里凛然:的确,又是替这安渝死囚疗伤,又是与他共同逃命,也难怪会被误会。 可此时还有机会容他解释吗? 或者说那卖糖老汉会听他解释吗? 疾速射来的三根糖串告诉了张景答案。 而这次攻势,来得更为迅猛! 庞旵见状目中精光暴绽,双手如铁钳般握成拳,骤然间向前轰出。 他周身气机疯狂涌动,竟如千钧岩石般厚重凝实,朝着那糖串对轰而去。 可他毕竟有伤在身,而那老汉的武学境界似乎与他也是不相上下。 所以庞旵应对两只糖串已是勉强,剩下的那串糖葫芦便是刺向了张景。 张景也并未惊慌,反倒是冷哼一声,紧接着手中几道寒芒闪过,三根银针径直射向了那最后一根糖串。 “我们联手,先将他杀了!” 庞旵暴喝一声,随即先发制人向那老汉猛地扑去。 张景闻言却并未有所动作。 和一个安渝的逃犯联手杀大铭官员? 他除非是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做。 就在庞旵与卖糖老汉交手时,张景眸子一转,抬腿就跑。 这下把另外两人都给看懵了——到底谁跟谁是一伙的? 张景只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无比正确,虽然还有许多问题想向那庞旵问清楚,但此时的情形显然是早些脱身的好。 可当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的时候,却见到不远处正伫立着一道人影,正是先前那持剑之人! “私通安渝死囚,按律同诛。” 张景猛地收住脚步,目光紧盯着那道提着剑缓步逼近的身影,心底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方才那声低喝,他听得真真切切——分明是秦河的嗓音! 张景咽了口唾沫,神色有些复杂。 几日之前,两人还在一起同席对饮、尽欢言笑,可此时却变成了兵戎相向。 他委实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秦河——毕竟在对方眼中,如今的张景已是个铁板钉钉的通敌之徒。 幸好此时的天色如墨,稀薄的月光也被阴云层叠,两人倒是都看不清彼此容貌。 张景眼见着秦河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近,脸色一狠,转而又扭头狂奔起来——两人境界不知差了多少,总不能让他和秦河硬拼吧? 张景回到庞旵和卖糖老汉交手的地方,却发觉两人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的血迹。 他顾不上细查究竟,迅速跑出了宅子,脚底生风般朝大路上奔去。 而这次他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很快就顺利地回到了临江仙客栈。 他迅速走进客房,随即一刻不停地收拾起东西来。 先前他跟着小厮进店时就被那卖糖老汉看到了,若是庞旵没有被抓到,想必很快就会牵连自己。 想到此处,张景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就在他终于收拾好行囊,欲要出门时,耳朵里听到客栈里传来轻微细响。 他顿时屏住呼吸,调转体内太素诀,听觉也随之变得灵敏起来。 再细细听去,果真是有人在上楼! 此刻正是深更半夜,就连柜台小厮都睡着了,哪里还有什么客人? 所以来人只能是…… 张景放缓动作,渐渐远离房门,走到了窗边。 但耳朵还是时刻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脚步声时而停下时而响起,像是个幽灵般盘旋在二楼。 张景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干痒,他咽了口唾沫。 紧接着张景便听到那道脚步停在了他的客房门口,再没有了丝毫动静。 第41章 脱身 “嗖!” 毫无征兆间,一支弓箭轰然穿透斑驳的木门,裹挟着凌厉杀意,径直朝着屏气凝神的张景激射而去。 张景早有预料,虽说那只箭快得有些不同寻常,但他还是敏捷地避开了。 木门也被那支破空而去的弓箭震动得骤然倒塌,待到灰尘散去,才露出了门后卖糖老汉的身影。 此时他的身后再不是糖葫芦了,而是背着一只箭袋。 但他没有持弓在手,而刚刚那支凌厉至极的飞箭竟是他用手掷出去的! 老汉面色阴狠地将客房扫视了一圈,却是连一个人的身影都没有看到。 他缓缓走了进去,又是一箭掷出,将床铺捅了个粉碎。 床榻倒塌,床底下灰尘滚滚,但是依旧无人。 此时窗幔突然鼓动了几下,老汉见状顿时抽箭掷去,力道之大,甚至都能听到急促的破空声。 可随着那支弓箭死死地钉在窗幔上边,老汉也看清了在其后面却并无人影。 “莫非是听错了?”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口中也喃喃道。 就在他即将转身迈出客房的刹那,外边死死扒住窗缝的张景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身形晃了晃,就径直坠落下去。 听到外边传来的声响,老汉猛然回头,一步跨到窗边,朝着下面望去。 只见空荡荡的街道上,张景正在飞速的狂奔着。 老汉微微眯眼,将溢出来的杀意尽数灌进了手中的弓箭里。 但他这次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用目光死死追随着张景的身影,确保万无一失。 待到手臂上的肌肉鼓涨到青筋暴起,他才将其骤然掷出。 而这支携带着二品巅峰武者十成功力的飞箭,于张景而言, 乃是必杀之箭! 飞箭在空中接连发出了三次爆鸣声,随即便径直朝着张景而来。 张景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可短短两息之间,弓箭便已经离他不足半米了。 他回过头,整个瞳孔里都只剩下那支箭的倒影。 此时站在窗边的老汉嘴角勾勒起一丝冷笑,可很快他的双眼猛地睁大,愣在了那里。 因为料想中张景被利箭刺穿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只见在那凶险至极的时刻,一道身影从路边闪出,径直冲向张景,将他扑倒在地。 也替张景挡住了那支必杀之箭。 张景死死地望着那人的脸庞,满脸的不可置信——竟然是庞旵! “为什么?”张景低声问道。 庞旵则是艰难地将身子挪到一边,喷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是小景选中的人,定然有用……我不能让……让你死。” 张景眼神微凝,千万思绪在心中拂过,但他来不及细细思索,而是抽出一根银针,插入庞旵窍穴。 “没用的……我活不成了……你速速离去!” 庞旵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并未被这一针止住,声音还更加虚弱了。 见张景没有动作,他又低吼道: “快走啊!” 闻言张景却仍是没有动身,反而是凝重地盯着庞旵,问道: “这个功法到底是出自哪里?原先的主人又是谁?” “是、是……呃!” 又是一支利箭飞来,径直穿透了庞旵的身体。 庞旵喉间顿时涌出大量血沫,话还没说完,眼瞳便失去了神色。 他死了。 张景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弓箭射来的地方,正是那站在二楼的卖糖老汉。 老汉冷笑一声,又从身后抽出一根箭来,欲要朝着张景射去。 可就在他正要将箭掷出时,眉头却微微一皱,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秦公子,这件事还轮不到肃正院来插手吧?” 张景心中一震,顺着老汉目光向街道另一头望去,只见一个提剑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道身影朗声笑道: “韩老,这话可就不对了。” “肃正院奉旨缉拿庞旵,此乃皇上钦点的差事。你一个刑部官员,怎么还有理了?” 老汉面色骤然阴沉下来,纵身跳下客栈,冷冷地看向持剑之人。 “庞旵是越了刑部的牢狱,抓捕之事理应由刑部来做。” “更何况如今庞旵已被我击杀,秦公子莫非连具尸首都要和老夫抢么?” 闻言秦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笑声里却是藏着刀光: “韩老,肃正使早前特意交代过,须得将庞旵活着带回去。您这一闹,可是坏了咱们的大事。” “虽说眼下还未跟您计较,您怎么反倒不知足了?” 或许是听到肃正使三个字,那老汉眼皮一跳,心中竟是有几分悚然。 不过秦河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面色凝重—— “还是说,韩老是想和晚辈切磋一番?” 此话一出,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的寒意翻涌,杀意渐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看热闹的张景偷摸踮起了脚,蹑手蹑脚地缓缓向后退去,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极了个小贼。 但秦河和老汉此时并没有去管他。 境界越高,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所以交手更要谨慎。 因此,这二人不仅对张景的离去视若无睹,周身气息反而愈发凝肃沉郁,身形都是绷如满弓之弦。 仿佛就在下一刻,两人便要轰然对撞,掀起一场惊心动魄的激烈交锋。 不过这场对峙并没有朝着不可控的情形演变下去。 只见老汉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笑着让开了身子。 “秦公子说笑了。” “老夫一把老骨头了,哪里打得过你这天下二品第一人啊?” “既然是肃正使想要的,那尽管拿去便是。” 老汉勉强着扯动嘴角,挤出一抹笑意,沟壑般的皱纹在松弛的脸皮上堆叠蜷曲,像被揉皱的旧纸团般,难看至极。 秦河见状冷笑一声,脚步未作丝毫停留,径直朝着庞旵的尸首走去,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在老汉身上多作片刻停留。 老汉盯着秦河的背影,眼底闪过些许杀意,不过转瞬即逝。 他深吸一口气,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到手的猎物,转身离去。 此时,整条街上便只剩下了秦河一人。 而他正蹲在庞旵的尸身旁边,若有所思。 第42章 各自归属 白河县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道身影疾驰如飞。 直到天色渐亮,道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了,他才放缓了脚步。 其实到现在,张景都还有些后怕。 昨晚若不是抓住了秦河与那老汉对峙时的机会,自己定是难以脱身。 他喝完水囊里的最后一口水,润了润喉咙。 忽而余光瞟到身旁,正有一辆牛车缓缓而行。 “老伯,您这是要往京城去吗?” 张景目光落在车上那位鬓角染霜的老伯身上,开口笑道。 “是啊,我得赶在晌午前到京城去把这些菜卖了。” 听到老伯回答,张景抬眼往牛车里望去,都是些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 “不知此地离京城还有多少脚程?”张景又问。 “约莫……十来里吧。” 闻言张景微微颔首,他只知京城的大致方位是在白河县的东北边,至于具体路程究竟有多远,却是一概不知。 “老伯,能否劳您载我一程?我可以付些银两。”张景笑着问道。 听到这话,老伯顿时朗声笑了起来,未加思索便点头应下:“自无不可!瞧公子这副模样,怕是头回进京吧?银两便免了,我载你去!” 张景闻言大喜,忙不迭向老伯道谢,随即登上了牛车,躺在摇摇晃晃的车板上边,紧绷的情绪才算是慢慢放松下来。 但此刻他的脑海中却是始终难以平复。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心中所求不过是开一家医馆,安稳度日,且他也一直践行着这个心愿。 可经过昨夜之事,一个至关重要的谜团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亟待解开——那便是他的身世之谜! “只可惜昨夜并未从那庞旵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份。”张景心中暗道, “不过,倒也算有所斩获。至少如今已得知太素诀的主人名为张景,且年岁与自己相近。再者,这本功法极有可能就是源自安渝!” “所以我一直用的这个名字,实际上就是这部功法的主人的名字!” “那我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是如何得到这本功法的呢?与那个所谓的张景……又有什么关系呢?” 昨夜发生的种种,如迷雾般笼罩着张景,诸多谜团堆积在他的脑海中,等待揭晓。 而他,只能暂时携带着无穷的疑惑,迎着阳光,前往京城。 …… 白河县,卖糖老汉满身血迹,走出了临江仙客栈。 而客栈里只剩下了满地的尸体。 “莫非真不是白河县人?” 他面色阴狠至极,口中喃喃道。 “白河上下,我已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方圆几里的小村子里也都没有放过,竟然毫无收获?” 他声音里满是不甘与疑惑,拳头也死死攥紧。 原来昨夜他在让出庞旵的尸体后并未离去,而是折返回来,试图追上张景。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他不甘心地将白河县翻找了一遍,妄图寻得有关张景的蛛丝马迹,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砰!” 老汉猛地一拳砸向墙壁,眼神晦暗不明,尽是阴骛。 “别让我再见到你!”他的声音宛如恶魔。 而此时的张景尚不知,正是自己的小心谨慎,让他堪堪躲过一劫。 连夜奔波的疲惫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他往牛车的干草堆里一靠,不多时便随着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吱呀声,响起了沉沉的呼噜声。 …… 在大铭的京城里,有一处衙署与其他官府机构大相径庭。 它并未紧邻皇城而建,反倒坐落在内城最西侧,成为离皇城最远的所在。 这处别具一格的衙署,名为“肃正院”。 而此时的肃正院内,却是人烟稀少,冷清得近乎寂寥。 唯有庭院中的槐树,默默将花瓣洒落满地,宛如给地面铺上了一层素白的薄毯。 秦河拖着裹尸的草席熟门熟路地绕过后花园,径直推开了东跨院的书房门。 一个佝偻身影正临窗坐着,手里捏着枚棋子悬在棋盘上空,听见动静头也未抬: “死了?” “韩老头下手太狠了,两箭穿胸,救不活。” 秦河将草席丢在外边,自顾自走进去,倒了杯冷茶。 棋盘上“啪”的落子声响起,那道身影终于转过身。 赫然是先前在养心殿内,被铭帝称作薛九的老者。 微弱的晨光里盖住他佝偻的背脊,让脸上的几块白斑看上去更为明显: “韩立就这么让给你了?” “他敢不让么?” 秦河将茶水一饮而尽,对着薛九咧嘴一笑。 “贫嘴!都去安渝待了快一年了,还没到一品。” 薛九假意挖苦,可嘴角不经意间勾起的弧度,早已暴露了心底的关切。 他温和地端详着案几对面的人,眼底流转着慈爱的光。 “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清河。” 薛九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轻轻推到秦河面前: “你最爱吃的糖糕,尝尝。” 秦河挑眉接过,咬了口才发现里头裹着芝麻馅,他含糊着笑道: “薛老,这可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家店里头的。” 薛九闻言轻声一笑,语气松快下来: “那家店早就歇业了,连我都许久没有再吃到过。”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突然又带着几分落寞: “万事皆在变化,那人呢?人也会变么?” 秦河见老者情绪有些不对,急忙转移话题: “对了薛老,我也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说着,他从身上取出几个药包,递了过去。 “这是?”薛九有些疑惑。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个神医,说这些草药能缓解您的白鳞病。” 听到秦河的话,薛九大笑几声: “都是半只脚踏入黄土之人了,哪里还在意什么相貌?自己看着看着也都习惯了。” “行了,尸体先带下去,回头找几个仵作验验尸。” 秦河轻轻颔首,起身跨步出门。 当他伸手去拉那块草席时,身后忽然传来薛九的声音: “对了,昨夜没出现什么意外吧?” 闻言秦河的身子微微一怔,背对着薛九的脸庞上看不清神色。 “没有。” 他低声说着,走了出去。 庭院里的风又起,卷动地上几片洁白的槐花。 秦河回头望了眼紧闭的窗棂,手里摩挲着一根先前从庞旵身上取下来的、细细的银针。 第43章 进京! “公子……公子?” 几声轻唤把张景从睡梦中喊醒,朦胧间,耳畔就已传来四周的嘈杂人声。 他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撑着身子坐起,目光所及之处,竟赫然是京城城门的轮廓。 抬眼望去,威严的城门之上,三个鎏金大字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永定门。 “公子,这便到了京城了,老朽还急着进去卖菜,您要不……先下来?” 张景闻言低头一瞧,这才惊觉自己竟还稳稳坐在人家的牛车上。 他顿时脸色一红,急忙跳下车来。 “老伯,实在抱歉,这是些银两,您收好。” 说着,张景便拿出了些银子轻轻搁在牛车上。 “哎哟!使不得啊!” 老伯盯着白晃晃的银子,粗糙的手掌连连摆动,“这都快抵得上我一头牛了!”他忙不迭推拒,攥住银两便要推还回去。 张景见状,嘴角扬起清俊笑意,他长臂一挥,将老伯推拒的手轻轻按住,朗声道: “老伯无需多言!” 说罢再不回头,率先朝着城门方向大步而去。 身后老伯追不上,只得作罢,缓缓走进排队进城的队伍里。 “路引。” 队伍排到张景时,守门士卒用粗犷的声音对他喊道。 张景依言将路引递过去,那士卒接过去一看,目光在“沂州张景”四字上顿了顿。 他抬眼将张景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对方素白长衫上还未洗净的泥点,到底没多问,挥手放行。 甫一进城,喧嚣如沸水般涌来。 不同于沂州的石板窄巷,京城的大街宽得甚至能并排行五辆马车,两侧商铺也是鳞次栉比。 绸缎庄的锦缎在廊下晃出彩虹,茶肆二楼的说书人拍得醒木震天响,就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挎着三层竹架,糖衣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给这从未见过此等场景的张景看得那是一个目不转睛。 “这都快顶得上前世的大海市了吧?” 他心中暗自惊叹,“就是不知这边的物价是否也会比沂州要贵上许多……” 想到此处,张景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钱袋,甚至有些担心魏良先前赏赐的那些银票够不够用。 正当他盯着一家铺面里晃悠的走马灯看得出神时,忽然周遭喧嚣声又大了些许。 张景茫然回头,只见远处有队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瞧那马车,像是工部侍郎的,咱们赶紧让路。” 身旁几个行人压低声音议论着。 张景闻言,也随他们往后退了几步。 本以为马车会疾驰而过,谁知那队伍行至张景身前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马车上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略显年轻的面孔。 “你便是沂州诗仙,张景么?” 那人语气淡然道。 张景心头微动,也还是不卑不亢:“在下正是。” “上来说话。” 车里的年轻人说完这话,便拉上了帘子,不再言语。 张景犹豫一番,终究还是依言走了进去。 他刚一进车厢,便有股沉水香气涌入鼻尖。 车厢里甚是宽敞,比张景在沂州坐过的足足大了一圈有余。 只见车内还铺有锦缎坐垫,那年轻人此时正靠在软枕上,淡然看着躬身进来的张景。 “我是工部侍郎杜修永。” 他目光掠过张景身上有些破旧的衣裳,开口说道。 “听闻公子诗采卓越非凡,所作诗词在京城庆典上边都惊动朝野?” 张景有些赧颜:“侥幸而已。” 杜修永摇了摇头:“不管你真的是才华出众,亦或的确只是侥幸,这些我都不在乎。” 闻言,张景抬头看向眼前有些不苟言笑的年轻官员,脸上满是疑惑。 他也曾想过,进京之后,或许会有赏识才子的达官显贵意欲招揽自己。可现在看来,眼前这位,似乎并非为此事而来。 “那杜大人在乎什么呢?”张景问道。 然而杜修永并未回话,反而是默默地掀起车帘,瞟了眼窗外街景,缓缓说道: “到了。” 话音刚落,马车便立即停了下来,外边传来摆放踏凳的声音。 “下来。” 杜修永目光冷冽,看也不看身侧的张景,丢下两个字后,便径自拂袖起身,踩着踏凳从容走下马车。 张景无奈一笑,只得跟在身后走了下去。 甫一下车,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便映入眼帘,飞檐斗拱间悬着一块匾额,上边写着“烟雨楼”三个大字。这分明是个酒楼! 张景心中更加疑惑了——这工部侍郎莫非是要请自己吃饭? 他跟着杜修永走进烟雨楼,一路畅通无阻。 两个人径直走进二楼雅间,里面的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馔。 居中一盘炙烤得色泽金黄的乳猪,焦脆的表皮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旁边是一道玲珑剔透的桂鱼和被切得厚薄均匀的蜜汁火方,甜香四溢。 另有几碟精致爽口的时蔬小菜,颜色各异,清爽解腻,搭配着这满桌荤腥,相得益彰。 张景咽了口唾沫。 连夜奔波,又未曾进食,他肚子的确是有点饿了。 “坐吧。” 杜修永随意挑了个位置悠然落座,随后冲张景轻抬下颌,示意他也一同坐下。 紧接着,不等张景屁股稍稍坐稳,杜修永便端起酒杯对着张景遥遥相敬。 “这烟雨楼的雨花酿,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说完这句话,杜修永便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张景见状,也跟着喝完了自己杯中酒水。 待他刚刚放下杯盏,欲要开口,却又听得杜修永清冷声音传来—— “我知道,张公子眼下是在为二公主效力,但是我很期待,有朝一日我们能共同谋事。” 杜修永看着张景缓缓说道,平淡的语气里透露着几分威严。 “这也是大公主的意思。” 说完这话,杜修永或许是想展现善意,牵强地扯起嘴角,朝着张景轻轻笑了笑。 张景没有开口,脑海中的思绪却在剧烈翻涌。 又是工部侍郎,又是大公主和二公主……他属实有些被整蒙了。 但他能从杜修永这番话里听出来,杜修永应该是效力于大公主帐下的。 而此时,正是大公主派他来拉拢自己,想将他从二公主麾下挖走。 可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二公主的人? 第44章 美救英雄 张景将心中困惑藏了起来,向杜修永恭敬一笑: “谢过杜大人好意。” “不过,在下此次进京,实乃因陛下有诏宣召,并无在京城久留之意。” “不在京城久留?” 杜修永猛然睁大双眼,脸上显然有些错愕。 “不对啊……”他低下头喃喃自语,很是吃惊。 张景见状更是疑惑:“侍郎大人莫非是误会了什么?” 杜修永蹙眉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既然如此,我会将公子的意思转告给大公主的。” 话音落下,他便径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等行至门边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在张景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回头说道: “桌上的饭菜,你若想吃便吃,银子我已付过了。” 说完这话,杜修永才算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张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直犯嘀咕——他感觉杜修永前来请自己赴宴、与自己交好都不是杜修永所自愿的,而是大公主派给他的任务。 这样一看,这冷面侍郎倒真像是个领了差事的打工人,简直是把周旋应酬当作了案头公文来办啊。 “你我皆是牛马。” 张景默默嗟叹一句,随后看向了桌上的美味佳肴…… …… 张景挺着肚子从烟雨楼里出来后,已然是过了正午了。 问清了路,他便开始缓步朝着内城方向走去。 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街边的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然而吃饱喝足之后,张景也开始细细思索起先前和杜修永的对话,但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公主会认为自己是二公主麾下的人。 难道是先前在沂州遇到的那位大人物将自己引荐给了二公主? 淡淡的困惑在张景心中萦绕着,也导致他对周围的热闹并未太过在意。 此时的日头照常高高挂起,余晖洒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正当他在心中暗自思忖时,却发觉周围莫名有些安静,抬头一看,原来是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口。 而奇怪的是,空气里不知为何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仿佛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 张景皱了皱眉,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后的行囊,想要加快脚步离去。 可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巷口的杂物被卷得沙沙作响。 张景猛地抬头,只见六七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巷的两端,将他围在中间。 他们全身黑衣,手持长刀。黑色斗笠也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而嗜血的眼睛。 “张公子让我们好等啊!” 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阴冷笑道。 张景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 “你们是何人?是专程在这等着我的?”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快速扫过四周,试图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困境中寻得一处能够突破的缺口。 可却是一无所获。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的!张景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闻言冷笑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来取你性命之人!” 话音刚落,几个黑衣人同时拔刀,如饿狼般朝他扑来。 这些黑衣人动作迅猛,长刀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张景的头顶狠狠劈下。 张景侧身一闪,长刀砍在一旁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火星。 他堪堪躲过了第一波攻势。 可张景还来不及调整身子,为首的黑衣人却已然从背后悄悄袭来,张景听到风声,急忙转身,可还是慢了一步,被对方的刀划伤了手臂。 鲜血顿时涌出,浸湿了衣袖。 张景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挥手甩出数根银针,试图做出些许抵挡。 但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仅进攻凌厉至极,互相之间还配合默契、招招致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景渐渐体力不支,身上还又多了几处伤口。 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黑衣人见状,攻势愈发猛烈,正当张景被一脚踢倒在地时,为首的黑衣人趁势举起手中长刀,对着张景骤然劈去。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张景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为首的黑衣人手中的刀便被打落在地。 随即一袭青衣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来人正是青虹! 紧接着,她的长剑如游龙般舞动,瞬间逼退了其他几个黑衣人。 青虹身姿轻盈,剑法更是凌厉。 她的每一次挥剑都精准无比,即使面对几个黑衣人的围攻,她都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可毕竟寡不敌众,再继续僵持下去,必是险境。 就在张景蹙眉思索着如何突破重围时,身后一声娇叱传来: “金康营突然少了七八个人,你们潘将军可曾知晓啊?” 那几个黑衣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位身着白裙的女子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她的脸上神色从容,镇定自若。 反倒是那些面显阴骛的黑衣人,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瞬间变得慌乱至极,停住攻势,彼此面面相觑,眼中满是迟疑,他们不知这刺杀之举是否还该继续。 趁着这个机会,张景和青虹二人后退数步,站到了那白裙女子的身边。 “撤!” 最终还是那为首的黑衣人眼底狠色一闪,从齿间挤出一声低吼,随即猛地转身,带着一众手下狂奔而去。 他们脚步匆匆,迅速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彼此沉默不语。 直到离得远些了,其中一个黑衣人才忐忑地向为首之人开口问道: “头儿,那娘们不会真要把咱们的事跟潘将军说了吧?” 为首之人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口中低声骂道: “你是昏了头么?要是潘将军不知道的话,我们如何能出得了营?” 闻言,那黑衣人才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竟是潘将军授意的……那咱们为啥不将他们都一同做了?” 话音刚落,为首之人就在他头上狠狠地砸了一个暴栗—— “蠢猪!” “现在连公主身边的侍卫你都敢杀了?更何况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杀得了她们么?” “幸亏我让你们及时撤退,没留下把柄,否则……”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冷哼,不再多言,继续朝城外疾驰而去。 可他却丝毫没注意到,在他身后的黑衣人眼神中满是幽怨和不屑。 第45章 原来是下马威啊,我还以为是下毒了呢 “青姑娘,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张景跟着青虹还有那白裙女子闷声走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走在最前边的青虹闻言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看张景身上几道还在流血的伤口,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方才清声开口: “你要先去找个医馆治疗一下么?” 张景一愣:“那倒是不必了。” “那就先走吧,到了地方再说。” 听到张景的回答,青虹当真就扭回头去,淡淡抛下一句话,随即便拂袖继续朝着前方款步而行。 张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一身伤势虽说的确不需要去医馆,但好歹得包扎一番吧? 这看上去极为清秀的姑娘脑袋倒是不怎么灵光。 他摇摇头,正要跟上去,却又听得一道糯声传来: “青虹姐,你就别为难张公子了。” 原来是前面的白裙女子开口了。 只见她轻盈转身,面向青虹,声线温婉如潺潺溪流。 随后眉眼弯弯,唇角也漾起一抹清甜笑意,朝着张景柔声说道: “公子,我瞧您身上伤势着实不轻,不如让我帮您简单包扎一番,可好?” 张景一怔,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位姑娘白色襦裙领口处洇开的一大片雪白。 青虹则是冷哼一声,终归还是停下脚步,朝着张景冷冷说道: “算你运气好,碰到白婧这么个心善的姑娘。” 张景咧嘴一笑,随即向白婧拱手说道:“谢过白姑娘。” 白婧温和笑着摇了摇头,靠近过去开始替张景做起了包扎。 “我听你们说,刚刚的那些人似乎都是金康营的?那应该都是兵部的人吧?” 包扎的时候,张景低声朝白婧问道。 “不错,那都是偷偷从营中跑出来的兵卒。” 听到回答,张景不免自嘲起来: “我这才进京城,先是工部侍郎邀我入宴,后又有这兵部的士卒前来刺杀我。我倒是成了个香饽饽。” 白婧也是轻笑一声: “公子有所不知。工部侍郎杜修永和他的父亲杜康都是大公主麾下的人。” “而这兵部里边,又有小半势力是效忠二皇子的。” 张景闻言有些疑惑:“二皇子要杀我?为何?” “当然是为了给你一个下!马!威!” 白婧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将绷带用力缠紧,疼得张景直嗦凉气。 “好了!” 她拍拍手,唇角勾勒起一抹柔柔的笑意,目光落在张景面上时却微微一怔,眼波流转间含着几分疑惑: “公子脸上怎的这么红啊?莫不是我方才弄疼你了?” “没有。” 张景扭过头不去看她,但脸上的确是有些发烫。 不过这倒也怨不得他,只怪包扎的时候白衣姑娘离张景太近了,导致张景眼角余光总不由自主地掠过那对秀美的峰峦山川,令人心旌神摇,难以自持。 此时他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动若脱兔。 “我与二皇子素不相识,他为何平白无故的要给我下马威?” 张景跟在青虹后边,朝一旁的白婧小声问着,但很快他就自己想出了答案: “难不成……又是因为我是二公主手下的人?” 白婧唇角微扬,笑意清甜: “正是!不管是大公主命人备下宴席款待于你,还是二皇子差人前来行刺,都是这个原因。” 张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乱: “这么说来,那宴席上的菜食不会有毒吧……” “那倒不至于。这大公主和二皇子显然是商量好的,一个倒敬酒一个给罚酒,估摸着也不至于要你的性命。” 听了这话,张景才算松了口气。 “原来是下马威啊,我还以为要给我下毒呢……” “什么?”白婧微微俯身,耳尖向前轻探,试图想听清张景在嘟囔些什么。 “啊没事,我是说这大铭朝廷真是奇怪,怎么六部官员不是公主麾下就是皇子心腹,他们难道不是为皇帝做事的么?” 张景有些疑惑。 白婧闻言也是微微叹气:“没办法,生在皇室,从小就会就被教以帝王之术,无时无刻不在与人勾心斗角,为前途谋划。” “他们若不夺权,就只能等着被继位者赐死。所以为了活命,只能想尽办法拉拢一切能拉拢的势力,拼力争夺一线生机。” 张景微微颔首,面色满是凝重。 诚然,在前世的那些影视小说里边,经常就会出现这皇室家族争权夺利的权谋剧情,其中诸多勾心斗角、庙堂斗争。 张景看着那些剧情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要是穿越进去,估计都活不过一集。 “这样说来,你们应当是二公主麾下的人吧?是她让你们来保护我的?” “你脑子倒是转得快。” 走在最前边的青虹没好气地回道,证实了张景所说的话。 “可我和你们二公主素未谋面,为何你们都认定我是她的麾下呢?” 此话一出,张景却看到青虹停下了脚步,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恰似在打量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瞧她这副模样,张景才恍然: “难不成,那位沂州的俊俏公子就是……” 青虹面露得意,笑看着张景,期待他说出真相—— “二公主的幕僚?!” 话音刚落,白婧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香肩微颤。 而青虹的笑容却瞬间凝固,狠狠剜了张景一眼,随即话也不说就转身离去。 白婧笑着看了张景一眼,挖苦道: “猪脑子!快走吧!” 她与青虹相视而笑,眼底尽是盈盈笑意,身后的张景却满脸困惑。 他抬手挠了挠脑袋,心中暗自嘀咕:莫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随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京城杜府,府中皆被一片肃静笼罩。府中的下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到了里边的贵人。 “你说,今日会是哪位贵客登门?我方才瞧着杜老爷的脸色不大好看呢。” 府中一名丫鬟凑近身旁的小厮,轻声低语道。 小厮听闻此言,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赶忙按住丫鬟的手,四下张望一番,方才压低声音开口: “你莫要再说了!今日来府上的贵人可不是你我能随便谈论的!据说那可是……” 第46章 见真容 “公主殿下!” 杜康满脸堆笑,对着太师椅上衣裳华贵的妇人谄媚道: “大殿下驾临寒舍,当真是卑职三生有幸呐!就连这小小杜府都是蓬荜生辉啊!” 周临夏听罢,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杜康,你身为工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员,怎的见了本宫,还跟那摇尾乞怜的犬类一般?” 杜康闻言也不恼怒,反倒是笑容更盛了: “能给殿下当狗,乃是杜某的荣幸。”紧接着他眼珠子一转,又凑近了些轻声说道: “殿下啊,修永年纪尚幼,您这次交代的事,他恐怕做不了那么漂亮,到时还望公主莫要怪罪。” 周临夏嘴角微扬,红唇轻启:“不妨事。那孩子的脾性我清楚,此番差他去办这件事,原也是想着借此机会好好磨砺磨砺他。” 听闻此话,杜康大喜,又哈起腰来为周临夏添了些茶水。 “只是……”周临夏话音微顿,忽然抬眸问道,“那边的进度可还顺利?” 此话一出,杜康手指陡然一颤,连茶水都泼出来了些许。 他急忙拂袖擦拭起来,脸上也堆起三分笑意,恭谨答道: “幸得公主送来的那些好东西,约莫一个月内便可完工。” “还要一个月?” 周临夏娇眉蹙起,有些不悦。 杜康见状急忙跪下,声音颤抖道: “公主恕罪,卑职已命手下人昼夜赶工……” “行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周临夏冷声截断:“你要知道,这不是我在催你,是局势在催你。” 周临夏话音落下,便站起身来,径自离去。 身后的杜康仍旧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身影沉浸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 “二公主府。” 张景轻声念出眼前府邸门匾上头的名字,微微颔首。 紧接着,他便跟着青虹和白婧二人踏过了那道雕花门槛,走了进去。 府里的碎石小径蜿蜿蜒蜒,两侧都是修剪整齐的翠竹,偶尔还能见到几株争相开放的海棠。 待到几人绕过一座假山,又听得流水潺潺,原来是有半亩方塘从假山下穿过,塘中睡莲开着碗口大的粉白花朵,叶片上滚落的水珠在日光里折射出细碎虹光。 “公主爱静,又喜文雅,府里景致就都素净些。”白婧轻声说道。 张景点头,眸中泛过一抹欣赏之色。 这儿亭台叠翠,流水潺潺,的确是个风雅之处,倒与他先前所料想的富丽堂皇之景截然不同。 不多时,几人绕过一架缠满木香花的月洞门,便就到了正厅。 白婧掀开软帘,迎面则是一架缂丝屏风,张景隐约能看到后边临窗坐着的娉婷身影。 “公主,张公子来了。”青虹朝那道倩影恭敬行礼道。 “过来吧。” 屏风之后,一道婉转清脆的声音袅袅传来。 张景一愣,那声音入耳竟莫名有些熟悉。 随即他依言缓步向着那屏风后边走去。 可当他真切地看到屏风后的人时,张景瞬间如遭雷霆劈中,呆立在原地—— 眼前之人,赫然正是他在沂州见过的那位俊俏公子! 那熟悉的面容,此刻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既震惊又难以置信。 因为此时的周幼宁已然不是男儿打扮了。 只见她眉如远黛,乌黑长发挽作垂挂髻,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衬得肌肤莹白如月下新雪。 那双曾在流芳亭中含笑的眼眸此刻盛着水光。 这哪里还是沂州诗会上那个英气逼人的俊俏公子,分明是月下瑶台跌落凡尘的仙子! 张景望着她,竟忘了如何言语。 周幼宁走到张景面前,眼波流转,笑意里带着几分狡黠:“张公子别来无恙,可还认得我?” 她颊边漾起的浅浅梨涡,就连庭院里的那粉嫩睡莲都难以比拟。 “真没想到,您竟然就是二公主殿下。”张景哑然失笑,“我就说这世间,怎会有生得如此俊美的男子。” 先前萦绕在他心头的所有困惑,都在此刻悄然化解—— 为何城府极深的赵平会在瞬息之间惊惶到屈膝下跪?自己所作的诗词又为何被献给到了当今圣上? 最后,大公主与二皇子为什么始终认为自己是二公主的麾下? 此刻,所有疑云都已拨散,答案昭然若揭。 “公主殿下,您真是害惨我了。” 张景看着眼前倾国倾城的妍丽女子,摇头苦笑道。 周幼宁掩面轻笑:“大姐和二哥素来与我不和,得知我结识了个名满天下的诗仙,自然会来阻挠一番。” 说罢,她又故作幽怨地看向张景:“再说了,我不都让青虹白婧去保护你了么?” 张景无奈摇头,道: “公主殿下,您又何苦非得让我到您麾下做事呢?” “在下不过一介江湖郎中,对着这朝堂之上的党派争斗属实是一窍不通啊!您若强要在下卷入这等是非之中,当真是强人所难了。” 听闻此话,周幼宁并未动怒,唯有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里,不经意间掠过几缕失望之色。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 “公子既已这般言语,本宫自不会再勉强于你。只是你须得明日方能前往大殿面圣领赏,今夜便暂且留宿本宫府中吧。” 张景闻言,双手作揖郑重行礼:“谢公主成全。” 说完,他便随着青虹退下,前往客房而去。 看着张景转身离去的背影,周幼宁垂眸叹了口气,娇眉微蹙,眸子里满是失落。 “公主,您莫要伤心了。”身旁的白婧见状上前劝慰道。 周幼宁摇了摇头,樱唇微微撅起:“我早料到他会拒绝,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果断。” 白婧轻轻抚上周幼宁那如凝脂般莹润的手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办法,眸子一闪:“公主!我有办法了!” …… 待到深夜,张景坐在宽敞的客房里,心如止水。 他并不后悔今日白天对二公主说的那些话,因为每一句都是他心底最真实的剖白。 即便此举可能触怒大铭公主,他也决意要将心意交代清楚——有些话若不早些表达出来,说不定会引起更大的误会。 “砰砰……” 这时,一阵轻柔的敲门打断了张景思绪。 他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推开了门扉,紧接着白婧那柔媚动人的脸庞便映入了眼帘。 然而,下一刻,张景的瞳孔却猛地剧烈收缩—— 只见白姑娘身上竟只着一件单薄里衣,那柔软的布料下,某些美好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束缚,跃入眼帘。 这般景象,直叫人呼吸一滞,心跳陡然加快。 第47章 面圣 “白……白姑娘,你这是?”张景语无伦次。 白婧羞涩一笑,继而抬眸嗔怪道:“张公子是不准备让我进去说话么?” 张景挠挠头,只得侧开了身子让白婧走进房间。闻到扑鼻而来的那股香风,他的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白姑娘深夜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张景一边替白婧倒了壶茶水,一边故作镇定道。 白婧却是不急着回答,待到张景缓缓坐下,才盈盈一笑: “张公子,可否说说你为何始终只愿在那个小医馆里做个普通郎中呢?” 张景闻言一愣,略加思索了片刻,才说道: “救死扶伤,造福百姓,仅此而已。” 白婧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的确,几乎每个医师的初衷都是如此,正可谓医者仁心。” 说罢,她又扭头看向张景,“张公子的精妙医术的确是有目共睹。不过张公子可曾想过——天底下,并非每位医师都有这般高超的医术?” “要知道,在这世上,绝大多数医师郎中皆为医术平平之辈。” “寻常风寒暑热尚可应对,但若遇疑难杂症,便如钝刀剖竹,束手无策。而那些困于沉疴的百姓,往往只能卧于榻上,静待天命。” 听完这番话,张景剑眉微蹙,面露不解:“白姑娘的意思是?” “张公子的医术纵然精妙绝伦,可天底下有那么多身患重病之人,你都能救得过来么?” 白婧神情凝重地看向张景,“从前我也曾对官场满怀厌恶,可后来渐渐明白:身为医者虽能悬壶济世,却只能守护一方病患。” “而若能握有济世之权,则可凭制度之力普惠众生。这并非对初心的背离,而是将救死扶伤的愿力,从药石之微拓至民生之广。” “从药石之微拓至民生之广……”张景若有所思。 “不错,张公子可曾留意到,为何针灸之术在市井间鲜少得见?甚至连许多精妙高深的医术,也少有医师知晓?” 张景摇头。 “这是因为太医院。”白婧缓缓解释道,“真正医术精湛的医师,几乎都汇聚于太医院。” “然而太医院却有规训:严禁向民间传授精深的医术,例如针灸就是如此。” “这是为何?”张景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不解。 白婧此时也缓缓叹了口气,“因为权贵阶层不愿让百姓拥有同等的医师与医术。 “在他们的观念里,医疗资源的分配也应如同身份地位一般,严格划分出高低贵贱的等级秩序。” 张景闻言顿时气笑了:“意思就是说穷人的命不值钱了?” 白婧没有答话,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迂腐!”张景冷冷说道,“皇帝不管么?” 听到张景的问题,白婧眼神复杂地看向他,“你觉得权贵阶层里的人,都有些谁呢?” 张景一怔,心底没来由为这方世界感到悲哀起来,想必这就是独属于封建王朝的悲哀吧? 这时,白婧见时机已到,便缓缓站起身来。 “张公子,其实不只是你和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和我们一样,都在为向天下传扬先进医术而努力。” “可是要真的想改变这些,至少得拥有开口的权力,只凭小声的呐喊,还远远不够。” “所以,张公子,你愿意加入我们么?” 张景抬头,只见白婧周身仿佛流淌着洁白圣光,让人难以拒绝。 可他却是嘴角噙笑,轻声道:“白姑娘的心意,我已尽知。只是兹事体大,还望容我仔细考量后再给你答复。” 这个回答显然大大超出了白婧的预料,她顿时一愣,神情也有些发怔,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唇角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 “既然如此,张公子便早些歇息吧,明日公主便会带您上朝。” 她的声音温婉而柔和,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疏离。 待她走后,张景独自一人坐于榻上,沉思许久,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张景便被青虹喊了起来。 他迅速收拾好,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长衫。 刚跨出正厅,便见周幼宁早已立在檐下,一身绯红宫装将她衬托得更为惊艳动人。 “昨夜睡得可安稳?”她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心中有些心事,不等张景回答便自顾自朝外走。 “今日早朝需赶在卯时三刻前入宫,路上莫要耽搁。” 听着马车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张景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晨曦中的皇城如卧龙盘踞,琉璃瓦在初阳下泛着冷光,甚至就连随处可见的石狮都要比沂州府衙前的要气派三分。 行至午门,只见两队玄甲卫兵按剑而立,枪尖寒光凛凛,威严而又庄重。 “下车吧。” 周幼宁率先踏下踏凳,裙摆扫过白玉阶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张景跟在她身后,只觉这宫墙越走越高,透露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宏伟之感。 而等到二人穿过三道宫门,内里殿宇便愈发巍峨。 “待会儿见了父皇,莫要忘了行礼。”周幼宁驻足,回头看张景时眼波含笑。 张景正欲回话,忽听前方传来内侍林公公尖细的唱喏声: “宣沂州张景上殿——” 太和殿内烛火通明,明黄帷幔自殿顶垂落,将御座上的铭帝衬得愈发威严。 张景按周幼宁所教撩袍跪倒、行礼。 “平身。” 帝王声线沉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张景依言起身,只见御座之上那人着玄色龙袍,眉宇之间不怒自威。 “你便是幼宁口中的沂州诗仙?”铭帝指尖叩了叩扶手,目光落在张景脸上。 “朕听了你所作的那些诗词,的确精妙,就连翰林院的那些学士都拍案叫绝。” 张景只感觉殿内百官的目光如针芒般刺来,有审视,也有欣赏。 他深吸一口气,倒也坦然自若:“承蒙陛下错爱,臣不过偶得灵感,实不敢当如此夸赞。” 铭帝闻言缓缓颔首,捉摸不透的眸子里倒是露出几分欣赏。 “既如此,那你且说说吧,想要何等赏赐?金银玉帛,或是加官进爵?” 听闻此话,张景神色微动,犹豫了片刻才抬起头来,郑重开口: “谢陛下隆恩,臣本布衣,行医于沂州。” “唯愿守着一方医馆,行医治病,救助百姓。至于这些赏赐之物,实非臣所求。” 话音落下,他忽而神色迟疑,欲言又止道:“只是臣心中尚有一事……” “父皇!” 张景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坐在铭帝一旁的周幼宁给打断了。 第48章 霸王硬上弓? 只见她当即站起身,面朝铭帝轻施一礼,恭敬道: “父皇,此人不仅诗采横溢,就连医术也是登峰造极,堪称一绝。” “既然张公子又是品性清廉之人,不喜爱那黄白之物,依儿臣之见,不如将他招至太医院,定能为宫廷医业添砖加瓦,造福皇室宗亲。” 铭帝听了周幼宁的话,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饕餮纹,目光在张景素白长衫上转了圈,颔首笑道: “幼宁说得不错。既然你医术精妙,且心怀悬壶济世之志,想必进了太医院也是能大有作为。” 听闻铭帝的话语,殿内群臣已低低议论起来。 而张景刚想开口推辞,却见铭帝大手一挥: “就这么定了,着张景为太医院外院挂名医师,后续择良日参加内院考核。” 这任命来得猝不及防,张景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满殿明黄帷幔都在打转。 他下意识抬头看周幼宁,嘴唇动了动,竟忘了行礼谢恩。 “张大人,还不谢恩?”身旁的林公公佝偻着腰,尖细嗓音在耳边响起。 张景这才回神,盯着御座上含笑的帝王,面色慢慢沉了下去。 他拱手弯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臣……谢陛下隆恩。” …… 张景走出太和殿时,晨阳正照在汉白玉阶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张大人恭喜啊,”一旁的林公公的尖细嗓音里透着热络,“咱家这就带您去太医院报道,往后便也是同朝为官了。” 张景则是望着宫墙下蜿蜒的御道,一脸苦笑。 林公公眯眼瞧着他发怔的模样,笑问道:“大人怎的不高兴?可是嫌这差事轻了?” “并非如此,”张景敛了敛神,正要解释缘由,却听得殿内又传来内侍唱喏声: “宣肃正院肃正卫上殿领赏——” 这道声音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张景记忆里。 他陡然想起从楼船上那个身穿黑衣手持白剑的身影。 而在白河县时,张景竟又遇见了他。更令人惊讶的是,据卖糖老汉所言,秦河似乎正是肃正院里的人! “公公,”张景开口喊住正要引路的老太监,“方才宣的肃正院,是个什么所在?” 林公公闻言微微一怔,倒是没料到张景连竟连这等事都不知晓。不过他面上依旧笑意和善,解释道: “张大人有所不知,这肃正院乃是陛下特意设立。” “我朝不设三省,六部事务繁杂,陛下虽日夜勤勉、亲理国政,却难免有所疏漏。故而设肃正院,其职在监察百官,以防奸佞弄权、官吏渎职。” “此外,在早前与安渝交战之际,肃正院就曾派了两名肃正卫前往安渝,暗中渗透打探情报,如今大战告捷,他们也是功不可没啊!” 张景听了这番话,心中了然,“所以,方才唤他们上殿领赏就是因为这个?” “正是如此!”林公公微微一笑,“大部分将士早已凯旋,如今才返回大铭的这些肱骨之臣,直至今日才能上殿领赏。” “既是有功之士,那为何不在大殿之上宣出那两名肃正卫的名讳?”张景有些疑惑。 闻言林公公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景,随即压低嗓音道:“张大人可知肃正院里有多少肃正卫?” 未等张景应声,他便自问自答—— “八个!偌大的一个肃正院,除去薛大人,竟只有八个肃正卫!” “仅靠他们八人,便要承担起监察百官的重任,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因此,他们常常需要隐匿行迹、暗藏身份,以便更顺利地搜集情报。” 张景这才恍然:“正因如此,方才在大殿之上才未将他们的名讳与身份公之于众!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该如何前来领赏呢?” “不妨事,有薛大人在。” 林公公话音落下时,眼中泛起几许敬佩的光: “薛大人乃肃正院肃正使,便如那院中院长一般。唉!他老人家已是一把年纪,却还能肩挑如此重担……” 林公公语气里满是敬重之意,又忽地从感慨中回过神来,轻拍额头道:“瞧咱家,这话说得远了……张大人,咱家这便领您去太医院!” “林公公——”就在此时,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张景回头看去,只见身着宫装的周幼宁从游廊上缓缓走了下来,笑意吟吟地看向二人:“林公公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哪需劳烦?还是我带张公子去罢。” 老太监察言观色,看出二人有话要说,便应了“是”,垂手退到了宫墙阴影里。 待到林公公走后,张景望着周幼宁绝美的容貌,忽地发觉,如今的眼前之人,与沂州诗会上的那位俊俏公子,已判若两人。 “公主何必如此?”他喉头微动,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更有隐隐的怒意如暗流般翻涌,“张某已言明无意仕途,公主为何还要……” “想必昨日白婧已和张公子说过了,太医院将真正高深的医术束之高阁,致使民间医师连皮毛都难以触及。张公子难道就不想改变这一切么?” 听到周幼宁的话,张景眸中渐渐凝起一层冷意,开口说道: “二公主殿下,在我家乡有句古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意思是若连自己的屋子都收拾不干净,又谈何有能力去治理天下呢?” “这和与我想对您说的话是一样的道理。如今我连一间小医馆都尚未妥善经营,又怎敢奢望去救助天下百姓?” “若要救助黎民百姓,便应倾己所能,医一人是一人,救一户是一户。而不是一直想着要从在这朝堂上无尽的争斗里,去寻那丝渺茫的希望。” “那并非我所能行之事,也绝非我所愿做之事。” “二公主不必再为了让我成为您的幕僚而煞费苦心了。实不相瞒,我腹中并无多少墨水,更别提参与庙堂党争一事。” 说到最后,张景面上的隐隐作怒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的苦笑。 昨夜听完白婧那番话后,他便已察觉那就是妥妥的道德绑架,从而故意拖延。却是没想到这二公主竟然来了一招霸王硬上弓。 他不是圣人,能力也有限。 在张景看来,与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事物付出无穷的心血,倒不如脚踏实地,尽力行事。 听完张景这一番话,周幼宁娇眉轻蹙,眼神中复杂无比。 良久,她才轻轻启开紧抿的樱唇,幽幽叹了口气:“张公子所言,本宫已尽知。既如此,我自会前往父皇面前将此事说清,此后也不会再为难张公子了。” 张景点了点头,“若是可以,在下愿与公主一同前去,顺带向陛下禀明太医院固守医术之事,希望能推动医政革新。” 闻言周幼宁轻笑着摇摇头,刚想劝阻张景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忽闻一旁传来道粗犷的嗓音—— “张大人!本将军特来为你贺喜!” 第49章 这官,老子当定了! 张景尚未回身,便听得甲叶摩擦声由远及近,转头只见一个将领模样的汉子带着十余名披甲卫兵大步走来。 “张大人新晋太医院,真是可喜可贺啊!”汉人声如洪钟,抱拳行礼却散漫至极: “在下乃是驻守城外的金康营副营长潘洪,前来向张大人贺喜。” 张景闻言自然想起了入城时的遇刺之事,皱了皱眉,并未开口。 潘洪则不管不顾地继续笑道:“二皇子殿下得知这等喜讯,也特命末将代他向大人道贺。” 张景眉头微蹙,眼睛冷冷瞥向潘洪面上那抹不怀好意的笑。 “另外,”潘洪奸佞一笑,斜眼看着张景,“二殿下还让我问问大人,喜不喜欢他为大人准备的见面礼?” 听闻此话,张景眼中寒芒骤凝,拳头陡然攥紧。 然而,他很快便压下怒意,神情恢复了平淡,缓缓开口道: “还望潘将军替我谢过二皇子,有朝一日在下定会回礼。” “好!张大人还真不是泛泛之辈啊!”潘洪大笑,随即突然扬手将一个油布包掷来。 “那张大人不妨看看二殿下给您准备的贺礼,瞧瞧可还合心意?” 布包滚到张景脚边,渗出的暗红液体在白玉石板上洇开一朵狰狞血花。 张景的目光刚触及布包,瞳孔便骤然僵住—— 只见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碌碌滚落在地,堆叠的乱发间,那张青灰的脸赫然正是前日里用牛车载张景进城的卖菜老伯。 “潘洪!”张景霍然抬眼,声音里的寒意让周遭空气都为之一凝。 他双膝微屈,足尖轻扣地面,体内太素诀如江海奔涌般疯狂运转。 刹那间,浑身肌肉虬结如铁,身形紧绷,仿佛下一秒便要化作离弦之箭,朝着潘洪暴起而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张景正待发力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拽住。 “莫要冲动,这可是在宫里。”周幼宁的声音如春日里的潺潺溪水般传入张景耳中。 张景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 但是逐渐松弛的身体,代表他已然将那些话听进去了。 见状,潘洪狞笑得更响,大手一挥转身便走:“张大人慢慢欣赏!改日末将再带您见识见识,这京城里的规矩!” 十余名卫兵甲叶碰撞着跟上去,只留下回响的狂笑。 张景盯着地上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只感觉喉间像是被一团烧红的铁球堵住,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想去触碰老伯圆睁的双眼,却在触碰到冰冷皮肤的刹那猛地缩回了手。 他怕了。 两世为医的他见过无数血肉横飞的惨景,都未曾怕过。 可此刻他着着实实害怕了。 他怕老人的家眷也被株连,怕老人的灵魂得不到安息, 更怕天底下会有更多更多如老人这般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张公子……”周幼宁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二哥……” “不是我的错?”张景突然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若不是我进京,若不是我被卷入这些是非,老伯怎么会……” 他猛地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哽咽,“他不过是用牛车拉了我一程,不过是收了我几两银子……而我就连他的名字都不曾问过啊!” 宫墙下的风卷起落叶,刮过张景素白的长衫。 他忽然放下手,那双原本盛满痛苦的眼睛里,血丝渐渐凝聚成锐利的光。 他慢慢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的头颅,又看向潘洪离去的方向,突然笑了。 张景抬头看向天际,低声喃喃道:“二皇子……只是为了不让我当官和跟随二公主,就将人命视作草芥么?” 话音未落,他忽地怒吼起来:“可我何时说过自己想当官了?!” 张景抬眼望向宫墙,那墙面上的血色扑面而来,仿佛一头张着巨口的猛兽,下一秒便要将人吞入腹中。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笑,仿佛透过天边翻涌的乌云,已然看到了二皇子站在那里。他的声音都变得癫狂起来: “既然你要我滚出朝堂,滚出京城,我张景偏不!” “这官,老子当定了!” 剧烈地喘息片刻,张景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周幼宁身上。 “不必去找铭帝了,我留下来。”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太医院的官我当,这京城我也待下了。” 周幼宁刚要开口,却见张景转身时,迎着晨光的双眼里却闪过冷芒,“但请殿下见谅,这并不是为了您,而是我要让潘洪,让二皇子,让所有沾了老伯血的人——” 他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轻轻盖住老伯的头颅,指腹擦过老人紧闭的眼皮,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血债血偿。” …… “洪将军!这次从安渝押回来的两千俘虏可真是解了老夫的燃眉之急!” 户部侍郎汪于飞圆滚滚的脸上泛着欣喜之色,站在大殿另一侧,笑盈盈地对着眼前之人说道。 “这下挖山修渠的劳丁总算是有了着落!想必工部那边也会很高兴吧?”说完,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听闻此话的洪将军目光却是有些疑惑,“汪大人,先前那些返铭军伍带回来的俘虏呢?末将记得该有两三万人吧?” 汪于飞闻言一愣,肥厚的眼皮颤了颤:“先前的?哪有什么先前的?”他摸了摸胡须,“你这次押回来的两千俘虏,还是老夫头一回见到的呢!” 洪将军喉头滚动,咳了几声。还想再问,却见左都御史领着几个官员勾肩搭背走过来,为首的大理寺少卿老远就喊: “汪胖子!吏部张大人正午要在烟雨楼开席,就缺你这酒仙镇场呢!” 汪于飞眼睛瞬间亮了,拍着洪将军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老弟你瞧,这酒局可是推脱不得!怎么样?随我一起去喝两盅?” “啊?我就不去了,待会还要面圣……” “好好好,那老夫就先告辞了。”汪于飞不待洪将军把话说完,随手摆了摆,便急匆匆地告辞离开了。 洪将军望着他晃晃悠悠随着人群渐远的背影,眼神里写满了困惑。然而,还没等他理清思绪,大殿之上突然又有唱喏声传来: “宣护梁将军洪参进殿——” 第50章 转变 洪参踏入大殿,脚步声在殿内发出了细碎的回响。 他眼皮微微一跳,发觉往日朝会时黑压压跪满百官的太和殿,此刻竟空落落的。殿内只余下了御座旁两排执戟侍卫,和几个零散官员。 洪参抬手撩袍正要下跪,却听得御座上的铭帝先开了口:“洪将军平身吧。” 铭帝的声线听不出喜怒,只隐隐透着几分乏意,“此次大战告胜,又在安渝留守许久,一路上辛苦了。” 洪参垂首应了声“为陛下分忧”,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殿中立柱——往日里站满文武的地方如今只剩三两个官员在一旁窃窃私语。 洪参喉头微微滚动,本欲开口请赏的话堵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那宽厚壮硕的身躯,却被这空旷殿宇衬得有些单薄起来。 “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铭帝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里的赞赏更是轻如鸿毛,“待俘虏交割清楚,便依旧回边境驻守吧,那边还缺你这样的将才。”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洪参攥紧的拳头在袖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七年大战,他本就功不可没,此番千里迢迢返京,原想着能凭这趟军功最少也能谋个京官做做,怎料铭帝轻飘飘几句话便要将他打回边境。 明黄帷幔在烛火里轻轻晃动,他站在这空旷殿宇中都有些恍惚起来。 洪参的思绪不禁飘向了自己的父亲——平阳侯。 当年,父亲亦如他这般战功卓著、威名远扬。 然而,七年前安铭大战尚未拉开帷幕之际,平阳侯却与安北王爷及一众将士一同血染沙场、壮烈牺牲,而这一惨烈变故,最后直接变成了两国兵戎相见的导火索。 铭帝盛怒之下,便将他调往边疆驻守。 而这一守,就是七年。 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咳,将他的思绪轻轻拽了回来。 洪参回过神,刚要含恨躬身领旨,忽闻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殿中响起:“陛下,老臣有句话想说。” 循声望去,只见拄着拐杖的薛九缓缓走了出来,有些佝偻的背脊在烛火里拉出了细长的影子。 看到他的身影,铭帝显然有些意外,却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薛九顿了顿拐杖,浑浊的眼睛看向洪参,嘴角牵起抹若有似无的笑: “洪将军此前在京城驻守时,就是在老臣那边办事的。如今大战告捷,边境又有定远将军在,要么就让洪将军……” 他虽未把话讲完,但意思也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洪参闻言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薛九,眼神中满是感激。 “哦?”铭帝挑眉看向薛九,“薛老竟还用过洪参?” “正是,”薛九咳嗽着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敲着拐杖,“老臣想着,不如将洪将军暂留京城,回到老臣那边……” 铭帝听闻此言,眼角微眯。垂眸沉思片刻后,忽而仰首发出一阵朗笑: “既是薛老相中之人,尽可带走无妨。洪将军,可得好好珍惜这次机缘,莫要辜负薛老一番心意啊!” “谢陛下隆恩!” 洪参激动地叩首在地,喉间涌起的咳意都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 周幼宁领着张景转过两道宫墙,太医院的朱漆大门便映入眼帘。 只见门楣上悬着块黑底金字匾额,匾额边缘雕着缠枝莲纹。 张景站在门槛前,目光扫过门柱上斑驳的丹漆,几缕淡淡的药草香味涌入他的鼻尖,甚是好闻。 一旁的周幼宁见他盯着门板出神,以为他还在为潘洪的事动怒,轻声安抚道: “你千万莫要着急,这复仇之事,干系重大,需得好好谋划,从长计议才是……” “并非如此。” 张景摇了摇头,打断了周幼宁的话语。 他的面色平静如水,仿佛方才的事端已被他抛之脑后。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灼人的恨意并未消散,而是被他悄然藏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在寂静中暗暗积蓄着力量。 “我只是在想,太医院医师的官阶能有多高?“ 周幼宁一怔,原以为他会提复仇,却不想问起了官阶。 她望着张景平淡如水的双眼,回答道:“外院医师从八品,等进了内院则是正八品,院使正五品,院判则是正六品,但……并无实权。” 张景微微颔首,心知这院使和院判便相当于正副院长了,但他还是有些疑惑: “没有实权,那这里的医师就不能算作真正的官员,既不能上折参奏,也调动不了人手,那你将我引入太医院,对你争储能有何用?” 周幼宁轻笑一声,星眸微眨,缓缓开口道: “医师的确没有实权,但你要知道,这京城里的众多权贵官员,都是来此寻医问诊。故而,他们身患何种病症,又因何染病,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他人能比你们更清楚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再者说了,你眼下虽只是外院医师,但凭借着你的绝世医术,还有冠绝天下的诗才,不出多时,必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到那时,升官加爵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如这太医院的院使庄太白大人,如今就从正五品升至了正三品。” 闻言,张景眼皮不着痕迹地轻轻一颤,他此刻终于明白周幼宁为何执意要将他招揽过去了。 原来,周幼宁看中的不仅是他的文采与医术,更料到几年之后,他有机会跻身高官之列。 而如今趁他还在太医院担任医师时,便可在为达官显贵看诊时,不动声色地搜集宫闱秘辛。 这是准备把他当成棋子啊! 张景心中泛起一丝冷笑,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能轻信。 但他并未拆穿。自从将那些仇恨深埋心底后,张景赫然惊觉,他居然早已将自己代入了朝堂争斗的角色,思维也愈发活络机敏。 他清楚,仅凭一己之力为那位老伯复仇,无异于蚍蜉撼树。 大铭二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显赫? 可张景如今却只是个初入太医院的外院医师。所以,他需要助力,或者说——盟友。 而这个人,便是周幼宁。 尽管如今这位大铭二公主仍试图将张景视为手中棋子,但二人毕竟是有着共同的敌人。因此,张景自不会愚蠢到去打破彼此间这层微妙的平衡。 第51章 入职 “张公子在想什么?” 周幼宁打断了张景的思绪,“进去吧。” 张景这才恍过神来,面色平静地轻轻颔首,随即抬步跟上了周幼宁。 才踏过门槛,那股扑面而来的药香便更加浓郁了。 只见院内廊下晾晒的草药串在风里轻轻晃动,这等环境,倒是与二公主府上朴素的氛围不谋而合。 “殿下!” 两人刚绕过影壁,就见白婧提着裙摆匆匆从东侧廊跑来,额角沁着细汗。 她看也不看张景,径直凑到周幼宁耳边低语了几句,张景虽听不清内容,却见周幼宁原本含笑的脸色陡然变了,秀眉紧蹙道:“他竟来了么……那我这便回去。” 她转身对张景歉然一笑:“府中突然有事,我须得先行一步。白婧,你替我带张公子去外院报道,务必安顿好。” 说罢她便带着一旁的青虹匆匆离去,绯红裙摆扫过青砖地,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张公子,我们走吧。”白婧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引着张景继续往西侧院落走去。 太医院的格局比想象中更显幽深,抄手游廊将各处院落串联,不时还能见到墙根下种着几株修剪整齐的艾草。 两人没走多久,便见一处门扉,门旁悬着一块“外院院署”的木牌。 白婧笑意盈盈地看向张景,轻轻偏了偏头,示意张景先进去。 张景上前推门而入,里头正有一个年约五旬、戴着圆框老花镜的老者趴在案上打盹,听见动静慢悠悠抬起头,见到来人是个生面孔,便又低下头去拨弄算盘,语气淡漠: “哪家的下人呐?” “我是奉陛下圣旨就任的太医院外院医师,这是文书。” 张景一边说着,一边将林公公先前给的入职文书拿了出来。 老者听闻,猛地抬头,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顺势下滑至鼻尖。他眼珠上挑,越过镜片,目光直直看向眼前之人。 待他意识到自己的确从未见过眼前之人,便又迅速地垂下了头,口中冷淡道: “新来的?文书放桌上,还得待我细细查阅,你先找地方候着吧。” 张景闻言微微皱眉,正要开口,余光却瞟到一旁的白婧靠了过来。 听到动静,那老者原本埋首于案牍的头不耐烦地抬了起来,但等看清眼前之人后,嘴角瞬间扯起笑容: “白姑娘!今日怎得有空回了院里?也不早些打个招呼……” “黄院丞,”白婧唇角微扬,清声打断了老者的话,“这位张公子是公主殿下推荐入太医院的,还请黄院丞劳心早些将手续办妥。” “哎哟,原来是二公主殿下吩咐的人!失敬失敬!”黄院丞忙不迭站起身,绕过桌子来拍张景的肩膀。 “张公子快请坐!方才老朽眼拙,没认出您是贵人举荐的人才。” 张景挑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 黄院丞却毫不在意,搓着手笑道:“文书就不必细看了,您看这职位……就依文书上先挂在外院典籍房吧,虽说是管理药材,但胜在清闲,屋子也宽敞。” 说着他便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西边那间带了个小院子的厢房,原是留给内院待考医师的,如今先给您住着,您要不去看看可还满意?” 白婧在一旁淡淡颔首:“黄院丞费心了,张公子的医术精湛绝伦,还望将内院考核一事尽早提上日程。” “好好好!不费心不费心!”老者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起,麻利地将入职文书盖了印,又亲自领着张景往西边厢房走去,一路说着太医院的规矩: “张公子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 张景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语,目光却落在了手中那串磨得光滑的桃木钥匙上。 这太医院的门坎,似乎比想象中更容易踏进来,但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反倒让他心中愈加寒凉。 张景抬头望向院墙外湛蓝的天空,几只飞鸟掠过屋脊,留下清脆的啼鸣。 他知道,复仇的路,才刚刚开始。 …… 黄院丞领着张景绕着太医院的外院走了半圈,青石板路蜿蜿蜒蜒,看起来比沂州知州府的庭院还要大上几分。 而张景趁此机会,将院中各处布局熟记于心,同时也对自己日后的差事有了大致的了解。 无非是些翻晒草药、归档单子类的琐事,与坐诊行医毫不相干。 但张景倒也不在意——毕竟是刚进这太医院,他本就不急于崭露头角,权当借此机会寻个由头落脚。 待黄院丞将琐事都交代完,两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外院院署。 “张公子,此处乃外院管理中枢。我身为外院院署,正是负责统筹管理相关事宜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来此处找我便是。”黄院丞语气和善道。 张景微微颔首,随即便看到白婧的身影出现在了院署门口。 “张公子,我陪您回公主府上取行囊。” 随着二人跨出太医院的门槛,一袭清凉的风顿时迎面拂来。 张景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快要入秋了。 “白姑娘,在下心中始终藏着个疑问,不知可否一问?”路上,张景突然开口说道。 “张公子但说无妨。” “世人皆知,皇室夺权之争向来是男子角逐帝位。可二公主身为女子,为何竟被二皇子这般处处针对?” 张景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一个问题。 闻言,白婧掩面一笑,而后又故作严肃道:“谁说向来是男子角逐帝位?莫要忘了在周武年间,可就是女帝掌权。” “更何况,我们二公主殿下才高识远、智珠在握,这般耀眼夺目,想不招旁人嫉恨都难啊!” 白婧此时并不知晓张景出殿后发生的事情,还在眼含笑意地打趣着。 而张景的脸色始终是古井无波,纵使看到了白婧那若隐若现的美妙之处都毫无波澜。 “那大公主呢?为何我入城时,她也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张景又问道。 听闻此话,白婧扑哧笑出了声:“张公子,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大铭人。大公主与二皇子可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弟啊!” “原来如此。”张景这才恍然,“所以他们处心积虑要挤走其他皇子皇女,意图独掌大权?” “嘘!张公子轻些声!”白婧听闻此言,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四下张望一番,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正是这个道理,故而公主殿下常遭他们针对。而大皇子所面临的压力,更是有增无减。” 张景看着白婧不时晃动的身子,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距离,开口道:“既如此,那二公主应该与大皇子联手才是。” “的确如此,只是我才追随公主不久,其中详情我倒是不大清楚。你若想知道,尽可亲自去问二公主或是青虹。”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回到了二公主府门前。 第52章 沈小磊 张景随白婧踏入了二公主府。 他原以为能在此处再见周幼宁一面,但直到行至客房取出行囊,都未见到那道娇俏身影。 “公主殿下呢?”张景将青布行囊往肩头一挎,信步向外走去,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 “殿下应当是去了宫里,”白婧闻言抬眸笑道,“实不相瞒,殿下平日忙得脚不沾地,若非张公子是头一回来京城,她可没有闲空常与您见面呢。” 张景默声点头,心中微微触动,但脸上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有劳白姑娘转告殿下,张某先行告辞。”张景言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等回到太医院西侧的厢房时,暮色已漫过了窗棂。 张景推开门扉,将行囊轻轻放下,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屋子与物什,之后又打了盆井水梳洗一番。 待诸事打理完毕,他躺在泛着淡淡药香的榆木床上,感受着粗糙床单摩挲皮肤的触感,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片刻。 但他心中依旧是五味杂陈。 原以为此番进京不过是面圣领赏,却不曾想稀里糊涂进了太医院当差。 张景叹了口气,望着斑驳的藻井怔怔出神,他想起了素心医馆。 不知许浒能否独当一面,将医馆打理好;不知翠阳街那边的新医馆药铺开起来没有;也不知……魏家小姐的病如今好起来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张景开始质疑自己如今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复仇之事,而放弃在沂州安定好的一切,真的对么? 可当他轻轻闭上眼睛,卖菜老伯的面容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令他猛地一惊。 而世界上还有多少像老伯这样的人呢? 无权无势,任人宰割。 “或许,真正染上病的从来不是黎民百姓,而是这整个大铭王朝!” 这一刻,张景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仿佛有团火在胸腔里轰然炸开,将所有的犹豫都烧得干干净净。 他起身走到书案旁,点亮了案头的烛灯,又俯身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素白的信纸。 研墨下笔。 这封信是写给许浒的。张景在信中细细述说了自己近况,字里行间尽是无奈——怕是要有好一段时日不能回到沂州了,唯有劳烦许浒多担待些重任。 信里除了托付医馆日常打理的琐碎事宜,更多是密密麻麻的病理批注与行医学问。 不过盏茶工夫,一整张信纸已写得满满当当。 但张景仍觉得不够,思来想去,却还是作罢。 他心中想着,若是有了空闲,定要将毕生所学的医学精要著成一书。如此一来,便不止是助许浒一人,更可将医道精要传于天下,普惠世人。 这封信写完,张景又取了张信纸。 可捻墨后提起的狼毫悬在半空,半晌未动。他眼神复杂,思索良久,终究还是将笔放了下去。 …… 次日,张景便按黄院丞的吩咐,按部就班到了自己当差的去处,开始忙活起来。 说是忙活,倒也没有那么忙。 无非就是将新送到院中的草药翻检归类,该收进阴凉处的,便仔细收好;该搬出来晾晒的,就一一搬至阳光下。 张景清点起来有条不紊,很快就整理好了大半。 并且他还发现,原来这太医院还有个侧门,而他晾晒药材的地方,就是在侧门旁边。 正当张景刚坐下想歇口气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招呼:“原来你就是顶替我的那位兄台。” 说话的人从侧门走了进来,身着藏青色绸缎长衫,袖口还绣着几圈银线纹路,衣裳虽不算顶华贵,却比寻常外院医师体面许多。 可惜他的身形太过丰满,明明岁数和张景相差无几,看上去却是有些显老了。 好在他脸上还算是细皮嫩肉,圆脸上一双眼睛笑起来也眯成了条缝。他随意地朝张景拱了拱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热情: “我叫沈小磊,也是外院医师。你如今干的这些活计,先前都是我负责的。” “在下张景。” 张景闻言,唇角微扬,含笑着起身拱手还礼。 见张景这般客气,沈小磊爽利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挂着憨厚的笑意,朗声道:“张公子不必如此见外,你我今后便是同僚了。” 话音未落,他便佯装感慨地轻叹一声:“唉!这太医院里大多都是些老头子,像你我这般年纪的年轻人当真是少见得很……对了张公子,你家中长辈莫非也是在朝为官?” 见张景面露疑惑,沈小磊便进一步解释道:“家父在翰林院为官,借了些关系这才把我送进了这太医院,张公子也是如此么?” 听了沈小磊的话,张景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位沈兄当真是心思单纯直率,怎的如此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但他并未将这些想法宣之于口,只是面带和善笑意,温声答道:“并非如此。在下是幸得陛下赏识,才得以进入这太医院效力。” “陛下赏赐的?那你的医术一定极为高明吧?”沈小磊听闻此言,眼中泛起激动之色,不由自主地向张景凑近了些,圆滚滚的脸庞上满是敬佩之意。 张景摇了摇头,“是因为我作的诗才得到赏赐的。” “作诗?!”听了这话,沈小磊不禁猛然接连后退几步,脸上顿时露出了鄙夷之色。 “真没想到,张公子竟然也是个文人!” 沈小磊脸上很是不屑,将头撇到一边,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 他脸上胖乎乎的腮肉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在晃悠。明明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却莫名透着几分喜感。 张景见状也是忍俊不禁,正要开口询问缘由,沈小磊的目光却忽然落在一旁收检齐整的药材上,面露惊讶之色: “巳时才送来的药材,你竟然已经收拾好了大半?你不是说自己是靠作诗进来的吗?怎么对草药也这般了解?” 张景眼中带笑:“我是靠作诗进来的不假,可我原本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医师啊。” 听闻此言,沈小磊缓缓点了点头,面上的愤懑渐渐淡了下去,嘴里嘟囔着:“那你倒比那些酸腐文人强些。” 张景听了哭笑不得,继而又有些疑惑地问道: “沈兄,方才听闻令尊在翰林院任职,可为何阁下却对文人这般厌恶?” 第53章 等待 沈小磊闻言,脸上顿时微微一怔,抿了抿嘴,再没开口。 张景见状,意识到自己怕是说错了什么话,急忙撇开话头:“沈兄,我方才见你从侧门而入,莫不是刚从哪位大人府上看诊归来?” 果不其然,沈小磊是个心性单纯的主儿,听到张景的问题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张兄,你当真是第一天来这太医院?竟不知外院医师根本没什么出诊的机会?尤其是咱们这种挂名医师,所谓挂名,不过是挂个名头、入个典籍罢了。” “什么?” 张景瞳孔骤缩——沈小磊所言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难道只有内院医师才有资格出诊?”张景很是不解,“那能忙得过来吗?” “不知道,”沈小磊耸了耸肩,“想必是那些权贵官宦嫌外院医者医术不精,但凡染病都是指名要内院医师看诊。即使一些外院大夫能出诊,也不过是跟着内院医师打打下手而已。” “这么说,像我们这种在外院挂名的医师,根本没机会去那些官员府上行医问诊了?”张景面色凝重,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 沈小磊点了点头:“是这样,不过……你为何非要去官员府上行诊?” “若是真想出诊,去外头随便寻个医馆入职便是。他们若得知你是太医院的医师,开出的报酬必定十分优厚。” “哦?”张景眉毛一挑,“既已入了太医院,竟还能兼事其他医馆?” “不错!”沈小磊圆胖的面颊上露出郑重神色,“张兄有所不知,许多寒门医师穷其半生才谋得太医院外院一职,自知内院门槛高不可攀,便挂着这名头游走江湖,到了哪里都会被高看一眼。” 话音落下,他又颇为神秘地瞥了张景一眼,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凑近过去小声说道: “张兄可知,如你我这般年纪轻轻便踏入太医院门槛的,背后哪一个不是家中非富即贵?” “至于那些内院的年轻子弟,那就更了不得了——哪个不是早早拜了内院名医为师,靠着这层门路才快速进了内院。” “所以在咱们太医院有一句黑话,叫做——外院靠财,内院靠拜。” 听完这番话,张景才对太医院的具体情形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暗自思忖片刻,又挑眉看向沈小磊,问道:“那你呢?是否也在别的医馆谋了差事?” “那是自然,并且如今我这边的差事还交由你接手了,更是清闲了许多。”沈小磊笑呵呵道,忽然抬头望向天际,面色微变。 “坏了!我得赶紧去把医箱带上前去医馆了!” 说完,他便迅速转动着壮硕的身躯,背着身冲张景挥了挥手,口中念叨着:“张兄,改日再叙!” 张景也是笑着挥了挥手,此时才忽然发觉,和沈小磊这种自带喜感的人交谈,心中那点儿郁结竟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了。 他接着将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归纳齐整,同时心中也在默默思忖起来—— 他断不会如沈小磊所言,前往其他医馆坐诊,此举与他的目标毫无帮助。 可眼下仅在外院挂名担任医师,于他的复仇大计同样毫无裨益。 若想借朝堂纷争扳倒二皇子,张景必须一鼓作气跻身内院,成为能自由出入达官显贵府邸问诊的大夫,如此方能伺机搜集二皇子的罪证。 思考到此处,张景忽然想起昨日白婧与黄院丞所说的内院考核,想来只要在那考核中通过,便是能顺利进入内院了。 如此一来,张景心中的急切之意倒是缓和了几分,毕竟以他的医术造诣,又怎会惧这小小的内院考核?眼下只需静心等待即可。 “搞定了。” 张景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着眼前归置得整整齐齐的药材,不由得轻舒一口气。 现在只需等日头将最后几味晾晒的药材烘干,张景就可以收起来了。 张景见眼下无事,环顾四周后走到侧门外的幽深小巷,练起秦河在楼船上教他的几个武学姿势,同时默默调动体内太素诀修炼。 毕竟是技多不压身嘛!他这般想着。 …… 在京城内城之中,有一处声名显赫的大户人家——曹府。 而此时,在曹府门前站着一个青年,身旁则是位白发老者。看样子像是师徒二人。 “师父,您真的与我一同进去么?”青年朝那位老者问道。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青年身上,缓缓开口:“曹绝啊,你的医术已然得了我七八分真传。如今这般功底,再去拜入你表舅门下,那是足足有余了。” 说着,老者又叹了口气,面上却仍强撑着笑意:“为师老啦,此番与你一同回京,便是要去太医院把那挂名的差事辞去,往后啊,便是回乡养老了。” “师父……”青年听闻此言,喉头微动,声音里有些颤抖。 而那位老者忽地神情严肃起来,目光如炬地直视着青年,郑重开口道:“曹绝,你须得牢牢记住,日后为人处世,定要以谦虚为本。若是戾气过重,终将自食恶果!” 曹绝听闻此言,眸中眸光微闪,沉默未语。随即,他朝着老者恭谨一揖,便踏入了曹府大门。 府中仆从见着来人,面上满是惊讶之色,忙不迭恭恭敬敬地将其引至正厅。 “阿绝?你回京城了?” 坐在正厅里的曹府夫人抬眼望见来人,心中不由得一喜,笑着招呼道。 “舅妈!”曹绝笑着看向妇人,“我今日刚抵京城,心里头便念着要来看望看望您。” 曹府夫人闻言眼尾含笑,而后又假意嗔怪道:“你这孩子,若早早寄封书信来,舅妈也好提前备下宴席,好好给你接风洗尘呀!” 曹绝只是笑笑没有搭话,过了片刻,他才冷不丁地开口:“舅妈,我出师了。” 曹府夫人听闻此言,身形微怔,面上笑意顿时一凝,但转瞬却又发出一阵大笑: “不错!不错!我家阿绝果然是长成了!舅妈这便差人备下酒席,为你贺喜!” 言罢,她便要起身吩咐下人,却被曹绝陡然唤住——“舅妈!” 曹绝扯着嘴角笑了笑:“酒席暂且不必了,待表舅回府,阿绝自当在酒楼设宴,敬邀舅妈光临。” 说着,他身子微微倾过去些,轻声又道:“爷爷他……快出关了。” 第54章 秦公子,原来你是个小贼啊 “老爷入一品了?!” 曹府夫人端茶的手猛地一抖,青瓷茶盏在碟子里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她抬眼望向曹绝,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可话音刚落便自觉失态,忙用帕子掩了唇,身子也往前倾了倾。 曹绝看着眼前年轻的曹府夫人,没有回答。但他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却已表明了答案。 此时厅外忽然刮过一阵穿堂风,吹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曹府夫人缓缓站起身来,边将鬓间玉簪扶正,边轻笑一声:“你表舅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你,说如今的太医院里没几个年轻人能接他班的。” 她目光落在曹绝身上,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不如这样,等你表舅回来,我便与他说说你的事。待问清他何时休沐,我再与他一同去赴你的宴席。” “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曹绝已长身而起,朝着曹府夫人恭谨作揖,眉梢眼角俱是藏不住的欣喜之意。 “舅妈,时辰不早了,阿绝便不再叨扰,先行告退。” 曹府夫人眼波含笑微微点头,但在她那眼底深处,却是不知究竟藏着怎样的谋划。 …… 夜深人静。 张景盘坐在厢房的榻上,凝神吐纳。 默默运转了几次太素诀后,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打了盆净水简单梳洗一番。 经过今日在侧门外的一番苦练,他越发体悟到了习武的至关重要。 若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在官场上与二皇子周旋,试图将其斗倒,简直难如登天。 且不说二皇子身为皇室贵胄,自幼便研修帝王之术,深谙权谋之道,单是像潘洪这样的追随者,势力庞大,稍有不慎,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易取了张景的性命。 所以张景必须留有后手。 想到这里,张景心中已有成算。他暗自下定决心,想着在等待内院考核的这段时日里,定要更加勤修武艺,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沉思片刻,又取出几张宣纸铺展开来,提笔在上面挥毫书写。 这是张景要做的第二件事——编纂医书。 他其实留意过,这方世界的医书极其稀少,尤其是在民间流传的医书,大多非残即漏。 只是不知,太医院内收录的医书是否会精良些,张景心想等有了空闲,就去找黄院丞问问。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行走江湖的郎中若想研习医术,往往只能依赖口口相传的传统方式,这也使得拜师收徒的风气逐渐兴起。 张景虽说在这太医院不过是寻个容身之处,但他心底何尝不想为此做出些改变? 于是此后,白日里,张景忙完差事,便勤练武功;到了晚上则挑灯伏案,奋笔疾书。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只是令张景颇为尴尬的是,侧门不时会有一两位回太医院的医师大夫经过,他们满是好奇地打量着他,还问张景是不是新来的门房。 张景不想解释许多,便索性承认了下来。此后,他每日依旧是雷打不动地在那块练武。 很快,太医院上上下下也都知晓了——侧门那儿新来了个小门房。 这日,张景正在侧门外一边扎着马步,一边捧着自己所编纂的医术翻看。却听得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秦公子,你确定真的不会有人发现么?” “你放心吧,我亲眼瞧见那姓沈的小胖子出了门,现在这里不会有人的。” “可是……薛老不是给了咱俩银两么?为何还要来这偷药材?” “什么叫偷?这些草药放在这儿,不就是让人拿的么?这叫做‘任君采撷’。”说话之人撇撇嘴,又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银两用来看病多浪费?听我的,咱俩待会就用这些银两去怡红楼找俩头牌,我保证比这些药材管用!” 谈话间,院内的两人也走到了侧门。 可当他们刚刚跨过门槛,却听到一旁传来声轻笑:“秦公子,原来你是个小贼啊!” 二人闻言如临大敌,手脚一阵慌乱,可待他们看清来人时,神情却瞬间尴尬不已。 张景目光含笑,望向眼前二人,朝那身形尤为魁梧者拱手一礼,朗声道:“洪将军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他又笑眯眯地看向旁边的人,“秦公子也是。” 不错!从院中走出来的这两人,一位是洪参洪将军,另一位则是秦河秦公子。 “张公子,别来无恙。”洪参讪讪一笑,同时把手中装草药的袋子藏到了屁股后头。 “洪将军这是来太医院采药?”张景挑眉,目光却是落在秦河身上: “秦公子,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怎么能带洪将军来做这种事情?” 洪参喉结滚动,结结巴巴地开口:“不是的,是我……我路过此处,见这金银花开得正好,便想……” “便想顺几枝回去泡茶?”秦河打断他,伸手拍了拍洪参的肩膀,“张公子莫怪,洪将军前几日染了风寒,嫌内院医师开的药方太苦,非要自己来薅草药。” 闻言洪参的脸却是更红了,几乎要埋进甲叶里。 张景却是丝毫不在意,站起身朝洪参温和一笑:“将军若是信得过,张某可以替你看看。” 洪参猛地摇头,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甲叶发出“哐当”一声响。 “不、不必了!不过是小风寒,过几日便好。”此事本就是他理亏,又如何敢再劳烦张景为自己诊病?洪参甚至在说话时目光都时常躲闪,不敢直视张景。 此时秦河却凑上前,笑得不怀好意:“张兄不是要进京拜访亲戚的么?怎么如今竟在这太医院当了个门房?” 张景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的确是去拜访了亲戚,但如今拜访完了,亲戚便给我在这太医院安排了个闲职。” 秦河闻言,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却又听到洪参忽然咳嗽起来,他用拳头抵着嘴闷声咳了几声,甲叶随着咳嗽微微颤动。 张景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洪将军既是染上了咳疾,正该多多歇息才是。那些药材只管拿去。” 听闻此话,不等洪参开口,秦河便转头对张景笑道:“也罢,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改日我再请张公子喝酒赔罪。” 说罢他便拖着还在咳嗽的洪参转身就走,洪参手里的金银花藤还晃了晃,几片花瓣飘落在了青石板上。 张景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淡淡一笑。 但此时的他还尚未料到,秦河口中的“改日”,竟然就是明日。 第55章 风流不羁秦公子?(上) “秦公子,那里真的不行,很脏的!” “唉呀!就一次嘛!” “不行不行不行……” 秦河看着眼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张景,一脸无奈。 “勾栏听曲你嫌脏,请你去酒楼又说不胜酒力,莫非是想让我带你去找翰林院的老头子谈论诗赋?” “那倒也不是不行……”张景打趣道,眼见着秦河就要崩溃,才哭笑不得地问:“我说秦公子,几味草药拿便拿去了,真不用给我赔罪的。” 这次反倒是秦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行!必须得请!” 听到他那不容拒绝的语气,张景苦笑几声,心知拗他不过,终究还是应下了—— “那你等我把手头的事儿忙完。” 见到张景终于妥协,秦河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心想他这半日的死缠烂打,总算是没算白费功夫。 于是待张景手脚麻利地将差事忙完,便跟着秦河一同出了小巷子。两人随意寻了家酒馆,几坛酒下肚,就已是烂醉如泥。 两人醺醺然踉跄在内城街巷间,若非恰逢沈小磊从医馆下值归来,怕是连家都要寻不着了。 次日,张景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心下暗忖:这回总是让那位秦公子喝够了吧?可谁知到了正午时分,竟又看到秦河一脸坏笑地迈步走来。 张景心知此时藏起来已是来不及,索性大步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求饶道:“昨天夜里吐了好久,秦公子你就饶了我吧,我酒量差,实在是顶不住了。” “先把那破草药放下再说。”秦河笑眯眯地看着他,英俊柔媚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光,说道:“今儿不喝酒,带你去勾栏。” “不是……”张景张大了嘴,正要反驳却又被秦河打断了—— “我知道,那儿不脏,都是些清倌。” “就算如此,但秦公子,我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张景无奈地看着对方,很难把眼前的风流公子与在楼船上吟诗的书生联系到一起。 “喝过一次酒,一起杀过人,还互相救了对方一命。也该熟了吧?不说生死之交,当个朋友总是绰绰有余了。” “朋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看的顺眼,处的舒服就是朋友。” 张景像是真的若有所悟,笑着点了点头。 秦河撩了撩秀气的发鬓,认真地对张景说道:“我一个人很无聊的,洪参接了新差事,而我的活却是早就忙完了,连个说话的伴都找不到。” “我看你天天除了在这看大门就是练武,甚至比我还无聊,我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所以决定让你看看最风流潇洒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最风流潇洒的生活就是去勾栏?” “不。”秦河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是去没有清倌的勾栏。” …… “怎么样?没骗你吧?” 直到日落时分,秦河才与张景从勾栏中缓步走出。 听到秦河的话,张景咂咂嘴,脸上有些意犹未尽:“确实还不错,虽说是清倌,但歌舞倒也是十分精彩。” 秦河听完哈哈大笑,随即两人漫步在回去的路上,身后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愈来愈长。 但张景回去后,手头的事儿也半点没有松懈,仍旧雷打不动地练武、编纂医书。 偶尔思忖间,心觉结识了秦河这么个朋友倒也挺不错的,至少还能带着自己去开阔开阔眼界,连带着心境都舒缓了许多。 但很快他便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这秦河找他的频率,实在高得有些反常! 若只是十天半月来个一两次,倒也就罢了。可这秦河几乎是三天两头便屁颠屁颠地跑来,美其名曰:去找乐子。 这日,张景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实在是笑不出来: “秦公子,你这都不带歇的么?今日就算我人能跟着你去,我的银子也不允许啊!我这半月的俸禄才刚刚到手,不到两日就被你给带着花完了。” 听了这话,秦河眨了眨颀长的睫毛,欣然一笑:“放心,今日酒钱我出了。”说着,他又向张景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道:“而且,今日我带你去的是个不一样的地方。” 张景闻言则是心里一咯噔——“你不会是要带我去……” 见状秦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还是清倌。” 张景脸色这才好了些。 可等他真跟着秦河进了那叫做“怡红院”的勾栏后,却是脸色大变。 “你不是说清倌么?”他咬牙切齿地朝秦河问道。 秦河则是欠欠一笑:“我又没说只有清倌。” 眼见着张景就要往外走,秦河又急忙上前拉住了他, “行了行了,咱俩就跟以前一样开个雅间,喝酒听曲儿。” 说着,秦河招呼了一声,里边下人便给二人安排了间靠里的雅间,上了些酒水,之后又请来了两个清倌给唱些小曲。 “为何今日突然带我来这怡红院了?”张景端起杯盏浅浅尝了一口,发觉杯中酒水竟是京城最为名贵的望湖小烧。 “这不是看你还从未来过这怡红院么?便想着带你来见见世面。”秦河笑眯眯地看着张景。 毕竟怡红院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勾栏了,能舍得来这儿听曲看戏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 “你可知道,我们这杯中的望湖小烧,最初原是从安渝传过来的。” 两人正安静听曲时,秦河忽地开口,说话时目光还牢牢盯着张景。 “嗯。”张景闻言轻轻颔首,转而察觉到秦河的灼灼目光,又添了一句:“怎么?这酒很贵?” 秦河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 “你不是一直问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吗?实不相瞒,我以前是在安渝当差的。” 话音落下,他仍旧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之人,却见张景眉梢未动分毫。 于是他又说:“并且,还是在安渝当一名谍子。” 这话终于让一直在全神贯注听戏的张景有了反应。他愣怔片刻,缓缓转头看向秦河:“谍子?” “正是。”秦河缓缓说道,声音低沉如窗外的萧瑟秋风一般:“此外,我还曾潜入安渝皇宫……取了一位皇子的性命。” 言至于此,他双目死死锁住张景,眼神比方才还要锐利许多。 而张景的神情也终于是严肃起来,双眼微眯,看向秦河。 “你什么意思?” 第56章 风流不羁秦公子?(中)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张景面露困惑地望着秦河,语气里也满是狐疑。 而秦河并未回应,始终是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张景。 半晌,或许是根本无法从张景眼中捕捉到任何情绪,秦河眼中的锋芒陡然间尽数收敛。 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风流不羁的笑意,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张景的肩膀。 “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差事而已,朋友之间肯定得如实相告。” 秦河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便仰起头,将杯子望湖小烧一饮而尽。 随即他猛地跳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雅间中央,长臂一伸,搂住了正在那里唱曲的女倌,和着那婉转的曲调,一同哼唱起来。 这下不只是张景大吃一惊,就连正在唱戏的清倌也被吓到了。 她面露惊恐地看着秦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生怕眼前的登徒子误将自己当成了卖身女子。 听到张景“哎”了一声,秦河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怀中的柔软,挠着头回到椅子上,脸上满是赧然。 “你怎么突然这么亢奋?” 张景目光古怪地盯着秦河,很是不解——这人刚刚不还带着质问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么?怎么转眼间又跟个流氓似的? 秦河却是没理他,只把大手一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秦河的眼底早已蒙上一层醉意,眼神朦胧而涣散。但张景今日虽也饮了酒,意识却还清醒得很。 虽然往日里秦河喝得也不算少,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贪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张景连劝都劝不住。 等到整整五坛子望湖小烧被两人喝得一干二净后,秦河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半瘫在椅子上,一手抱着空酒坛,一手攥着根筷子,在坛口敲着不成调的拍子。 嘴里更是含混不清地哼起些小曲,尾音拖得老长—— “大铭好儿郎,风风光光回故乡,花街柳巷看月亮……” “大铭好儿郎,诗成掷向春风嗅,错把美人当作床……” 张景听着这粗鄙俚俗的词曲,哭笑不得,拍了拍秦河:“你这唱的是哪门子曲儿?” “大铭好儿郎啊!你居然没听过?”秦河晃悠着脑袋直起身子, 酒气醺然的嘴里嘟囔着:“连这么好听的曲儿都没听过,你算是白活喽。” 张景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见眼前人影一歪——秦河像一滩烂泥般直挺挺栽倒下去。 “完了……”张景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很快他便庆幸自己带了足够的银子,否则怕是连这雅间都难以走出去了。 他缓缓走出雅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外头戏台上那些身着清凉的女子身上移开,而后扶着秦河,脚步蹒跚地朝着楼下走去。 日落西山,这个时候正是勾栏酒楼最为热闹的时候,只不过张景和秦河来得早,便比别人离开得也快些。 抱着沉重身躯的张景在狭窄的木阶上不好走稳,接连碰撞了几个散客,都是连声说着抱歉。 他知道在烈酒的作用下,在如此杂乱的场合中,若是不客气些低调行事, 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摩擦,都可能引发天大的麻烦。 好不容易走到了勾栏门口,迎面扑来的徐徐清风让张景精神一阵,然而接下来他便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张景抬头一看,只见两辆马车停在怡红院的门口,还有八九个侍从跟在后面,无一不是身材均匀,身强体壮。 他们见到马车停下,便快步上前,摆好了踏凳。 从车中下来的三人是两男一女,走在最前边的居中之人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脸色平淡,不怒自威。 而站在他身侧的女子衣着光鲜,面容妩媚里带着一丝骄傲刻薄,浑身透着股冷淡气息。 另一个,则是位青年人,放缓脚步跟在了中年人左后方。 这几人唯一相同的是双眼都直视前方,走路带风,视线毫不偏移。 不是简单人,走不出来这种步子。 张景心中暗叹一声,紧接着赶紧拖着烂醉的秦河往一旁让了让位置——他可不想挡这种嚣张人物的路。 然而……自从那三人下了马车后,最后边的那青年人便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张景, 像是要努力辨认出来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见过的人一般。 终于,等到他与张景擦肩而过时,终于想了起来—— “你!你是……”他猛地转过身,伸手指着张景,脸上很是惊讶。 张景此时也认出来这青年人了,正是他在沂州魏府替魏林怡行诊时遇到的一个学徒,似乎是……姓曹? 张景眯着眼努力地回想着,但在烈酒的作用下实在是有些难以回忆出来学徒的名字。 他只是依稀记得,这个年轻人当时在魏府似乎还与自己发生了些口角。 “怎么了?阿绝?” 曹绝的那声大喊也让前边的中年人听到了,他缓缓转过身,看了看自己的外甥,又看了看张景,淡淡问道。 叫做曹绝的青年人脸上有些涨红,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说什么。 很快他便扭过头去看向中年人,说道:“没事,表舅,我认错了。” 中年人闻言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便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醉得不成人样的秦河,或许是闻到了中年人身旁女子身上的胭脂味, 又或许是还以为自己坐在雅间里,竟然睁开迷离的双眼醒了过来,对着女人的身影吹了个响哨,含糊不清地说道: “姑娘可是新来的花魁……” 那边听到这两个字,所有人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领头的中年人则是含笑回身往张景那边望去,似乎是想知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调戏自己的夫人。 他那看似温和的笑容里,隐隐藏着极浅的一抹冷酷之意。 …… 宫中,二皇子府内。 周昭文懒洋洋蜷在雕花躺椅里,锦袍松垮地搭在他的身上。 身旁则是三两名侍女垂袖侍立,素手正往他肩颈处缓缓揉捏。殿内熏香袅袅,倒添了几分奢华气息。 忽然,一阵细碎脚步声在殿外响起,周昭文掀了掀眼皮,并未抬身,只淡淡吐出二字:“进来。” 话音未落,殿门被轻轻推开。 穿着一身玄衣的陆行躬身踏入,墨发用布带简单束着,额角还有些未干的汗珠,看样子似乎是匆忙赶来。 陆行垂首立在榻前,待周昭文指尖挥了挥,侍女们屏息退下,他才沉声开口:“殿下。” 周昭文目光没有闪动,语气里更是听不出喜怒:“探得如何了?” 陆行喉头微动,斟酌着字句:“启禀殿下,这几日二公主与大皇子府中的动静皆算寻常,只是属下……” 他声音渐低,带着几分歉疚:“属下愚钝,未能全程监守二人行踪,实在愧对殿下所托。” 周昭文并未动怒,像是早有预料般,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他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陆行脸上:“寻常?呵,越是寻常,越是藏着不寻常。” 陆行不敢接话,只垂首听着。 殿内静了片刻,唯有香炉里香灰簌簌落下的声响。 周昭文沉吟片刻,忽而又轻笑一声:“对了,二妹身边那个新来的沂州诗仙,最近如何了?” 第57章 风流不羁秦公子?(下) 陆行一愣,很快便想了起来,拱手应道:“张景……自那次见过潘将军过后,倒是安分了许多。” 他顿了顿,又说,“属下见他近日里总是与一个公子哥混在一起,两人不是去酒楼喝酒,便是往勾栏里钻,想必那人也是个狐朋狗友。” “哦?”周昭文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潘洪那下马威,倒是把他吓破了胆?” “看他整日醉醺醺的,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动静。”陆行低声应道。 周昭文闻言,顿时开怀大笑起来,靠在躺椅上,指尖敲了敲扶手,语气里满是得意: “一个乡野郎中,也敢在京城地界耍威风?张景你就不用再盯着了,让你弟去接手吧。” 不等陆行回答,他便挥了挥手,示意陆行退下。 周昭文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眼神里尽是轻蔑,像是在看一只可笑的蝼蚁。 …… 看着那三个走路带风的人因为秦河的一句醉话停住了脚步, 尤其是看到领头的中年人夹着一丝冷酷的笑容时,张景的心毫不意外地跳了起来。 虽说秦河调戏的那女子样貌的确还算不错,但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 那女人即便不是那中年人的正妻,至少也得是个二房了吧?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他们从马车上下来时,张景就察觉到这些人不简单,生怕招惹到了对方。 可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眼下真的要出问题了…… 张景的脸上顿时浮出一丝苦笑,转头看了秦河一眼,心想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但显然并不是,因为秦河这时候已经在张景的肩上甜甜的睡了过去,一身酒气,连眼皮子眨都没眨一下。 张景在心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飞速地骂了一遍, 随即对着朝他缓缓走来的那位中年人诚恳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朋友喝多了,尽说胡话。” 听到这话,那中年人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张景身上停顿了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搂起身边那女人的腰肢,缓缓往怡红院二楼进去。 二人身后的曹绝却是没有即刻跟上去,表情有些奇怪,深深地看了眼扶着醉汉的张景,眼神中像是警告,又似乎是……提醒? 张景没有往深处想,此时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可紧接着,他才明白了曹绝为何要用那种带着些怜悯和提醒的目光看着自己, 才明白自己刚刚心里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居然真的以为这些京城的大人物这么容易打发。 “把那个醉鬼扔到粪坑里去,再喂他几口屎漱漱口。” 被中年人搂着的女子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来,随即头也不回地朝里面走去。 听到这句话,张景怔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一句醉话,对方就要如此报复么?何况自己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更关键的是,他丝毫不觉得那个女人冰冷的话语是个玩笑话,反倒像是对某些人下达的指令一般。 顿时间,张景的心像是坠入了冰窖里,他这才明白,想让那些高官权贵来施舍些许怜悯,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笑话。 可此时他的心中虽然愤怒,但却还包含着浓浓的无力感。 他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代他向您道歉。” “说错了话,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尤其是你们这些贱民,既无家教,那我便大发慈悲,权且充当你们的父母,好好调教调教!” 女人停下脚步说完这些话,便是再也没有回头,继续朝着勾栏深处走去。 丝毫没有在意,身后张景那通红的眼睛里是不是燃烧着一团烈火。 怡红院的二楼深处,勾栏的幕后东家已经带着一群人恭敬地等候着这几人的到来。 搂着女人的中年人眼中神情微动,望着前方对身边的夫人说道:“若你还是不解气,杀了便是。” 女子闻言,脸上却是再没有先前的强势了,反倒带了些谄媚,笑道: “还不是为了老爷?再说了,我才懒得与那两只蝼蚁一般见识呢!” 两人有说有笑,似乎早已将廊道那头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在他们看来,那些不起眼的小蝼蚁既然惹到了自己,那么付出些代价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是杀了,也并无大碍。 在怡红院二楼,他们几人已经与勾栏的东家聚集到了一起。 听到对方极为讨好的阿谀奉承,中年人和女子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更不可能将刚刚的小插曲怪罪到勾栏东家头上。 尤其是中年人的话语间也带着些礼数,不再是随口胡言。 毕竟他心底清楚,自己虽是朝廷官员,但手中却是并无实权。 可寒暄了两句,中年人的眉头忽然皱了皱,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老东家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眼睛总是掠过自己的肩头朝下边望去。 老东家回过神正好与中年人狐疑的眼睛对视,心里顿时一咯噔,生怕惹了这两位贵人不高兴, 于是他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下边的那个大个儿可是您二位的属下?” 中年人闻言眯了眯眼,并未回头,但很快就想到了老东家所说的是谁——齐川。 齐川算是他府上的老护院了,自小便跟着师父在他府上做事,如今年纪不算大,但也有了三品修为。 此时应当正在按照女人的话去做那档子事儿。 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中年人眉头微微一蹙——这是他根本没想过的。 一群人转过身,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向下俯瞰,中年人和女子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僵,但马上便回复平常。 只是中年人的心中还是有些震惊,他没想到在这等地方,还能让齐川遇上硬手。 只见在一楼的门边,人们早已让出了一块空地。 而张景此时正微微蹲下,抱着醉睡过去的秦河,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大个子,他的发梢凌乱,嘴角也流淌着血丝。 但对面的大个子也并不好过,衣服上边破破烂烂,身上留下了几处极深的淤青,正在不停地咳嗽着。 第58章 惹事闯祸秦公子!(上) 在那对不简单的夫妇离开后,张景也慢慢从先前的愤怒中摆脱出来,变得平静了许多。 这些人的行事做派,实际上与二皇子对他所做的事并无二样,骨子里都是不把下层人当人看的。 既然如此,张景就不会再去道歉,更不可能再舔着脸去奢求什么原谅了。 他该做的事情既然已经做完,那么接下来再发生什么,自己于情于理都不会理亏了。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看着朝自己缓缓走来的魁梧汉子,张景体内的太素诀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起来,身形绷得如同弓弦一般,就连脚尖也微微踮了起来。 此时的张景,并不清楚眼前的大个子叫做齐川,更不知道他是一位连寻常人都难以达到的三品武夫。 但他能从齐川孔武有力的身材里看出来对方的厉害,可那又如何? 对方要让秦河吃屎,张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这个酒肉朋友被拖到茅厕里去。 齐川走到了张景面前,沉声说道:“让开。” 张景鼻翼抽了抽,似乎能从对方的话语间嗅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但他的身子却始终都是纹丝不动。 齐川皱了皱眉,一脚踏出,瞬间来到了张景身前,紧接着一掌向着张景怀中的秦河抓去——他所接到的差使就是要把这个醉汉给拖到茅厕里去喂上两口屎,除此之外,他并不想再出现更多的麻烦事。 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断了张景的思绪,他虽然怀中还抱着秦河,但空出的左手在下意识间闪电般弹起,如同沙包般砸中齐川的麻筋。 张景感觉像是打到了一块石头。 但齐川照样不好受,脉关忍不住一麻,手臂下意识地垂了下去。但紧接着他骤然抬起另一只手,拳头像一记飞石般轰向了张景。 张景眼皮一跳,这道袭击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连怀中银针都无法抽出。 他只来得及迅速抬起左臂屈肘格挡,却是被齐川连带着小臂一同击中了胸口位置。 齐川早已预料到张景的抵抗不过是虚有其表,在他三品功力下只会是瞬间破裂,于是他的脸上便扬起了一丝讥笑。 可很快那道笑容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 只见张景被那一拳击中的同时,右腿如同一道鞭子般狠狠地侧踢向了齐川的腰部,动作凌厉至极! 齐川毫无预料。 即使他一开始被张景砸到了麻筋,可在当他发觉眼前之人不过是区区五品巅峰时,依旧是没有丝毫重视。 所以,那一道鞭腿着着实实地踹到了齐川的腰上。 齐川一声闷哼,接连后退数步,咳嗽连连。 他此时的脸色难看至极,同时心中也很是震惊。他实在想不通眼前这个刚刚踏入武道、只有区区五品的家伙,为何力道如此之大? 更加离谱的是,那一道鞭腿,完全就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而在江湖上,他所了解的武学流派里边,根本就没有这种扯淡的路数! 齐川咽了口唾沫,手肘和腰间依旧是隐隐作痛。 但这种伤势似乎与他以前受过的伤不同,伤处的疼痛好似一根细针,在肌肤下持续而尖锐地挑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让他忍不住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武学功法?!”他喃喃道,声音模糊不清。 张景没有答话,或者说他此时根本说不出来话。 被三品武者一拳打在胸口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小臂上的骨头在迅速肿胀起来,不仅如此,胸口里边也是无比疼痛,像是被堵着一般说不出话,难受至极。 而他的那一记鞭腿,完全是他身体下意识的应激反击,倒像是他不愿吃亏而遂本能发出的进攻。 从肌肤的第一次接触,到最后分开,交手的两个人几乎都是依循着身体的本能反应而动作,在电光火石间便已结束。 齐川盯着张景的眼睛闪过一丝狠色,看来今天主子要收拾的人似乎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但他并不在乎——五品,终究只是五品罢了。 齐川身形略微下蹲,麻裤里边的小腿上,肌肉紧绷,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弹射而出。 而张景此时也已经大喘了几口气,把胸中郁结给舒缓了几分。但他眼神始终没有从对方身上移下来过,而是警惕地盯着齐川。 他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下一次的进攻定然不会再轻视自己,而是会全力而击。 张景右手一松,将烂醉如泥的秦河扔到了身后的地上,双脚再次微微分开,脚跟踮起,保持着随时爆发的姿势。 他其实能感觉到对方的武学境界在他之上,可张景认为既然已经出了手,那么就不需要再试图去劝阻什么,毕竟眼前的大个子很显然也只是奉命行事。 尽管张景并不是个崇尚暴力之人,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唯有继续出拳,才能保住自己和秦河的小命了。 秦河被随手扔到了冰凉的木地板上,砸了一声闷响都依旧没有清醒过来,嘴里嘟哝了句酒话又接着沉沉睡去。 张景并不在意他会不会感到难受,毕竟今天的这个局面完全都是因为这位小爷随口的一句屁话而造成的。 突然,齐川动了。 没有丝毫预兆,就真的如弹射般朝着张景径直冲了过去。 张景脸色微变,对方这次的进攻比先前还要快上许多,他还未有所动作,就见到齐川那巨大拳头带着凌厉的破风之声迎面而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对方拳头已到面门,下意识拧腰侧身,肩胛骨却被拳风擦过,疼得他闷哼一声。 可张景还未站稳,齐川的右腿又已如铁鞭般横扫过来,张景脚尖点地向后急退,鞋底擦着地板滑出三尺远,才险险避开。 他刚稳住身形,齐川又欺身上前,左掌直拍他胸口。 张景趁势沉腰下蹲,右手成爪扣向对方手腕内侧的太渊穴。 可他却只见齐川手腕一翻,变掌为拳砸向了自己的手肘,两人拳掌相交,“砰”的一声闷响,张景手臂顿时一麻,血气翻涌,踉跄着退了两步。 而此时的张景,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太素诀从未运转得如此之快过,就像是有一条火龙在他的身体里边翻腾。 但即便如此,就在齐川收拳之际,张景一咬舌尖,竟是扛着疼痛猛地欺身向前,左手并指如剑,狠狠戳向了对方腰间! 第59章 惹事闯祸秦公子!(中) 那里不仅是齐川先前被踢中的地方,也是一处麻窍,叫做章门穴。 由于角度问题,齐川毫无防备,他顿时吃痛,弯下了腰。 张景见状当即抬膝撞向他下颌,却被对方抬臂肘格挡开来。 两人错身而过时,张景又是反手一掌拍在齐川后心的至阳穴上,齐川向前踉跄几步,闷哼一声,只觉半边身子都在发麻,挣扎着转过身时,却见张景已退到了秦河身边。 张景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里边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灼烧,紧接着剧痛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就连视线都因为这钻心的疼痛而有些模糊起来。 刚才齐川那重重的一拳,力量实在大得可怕,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此刻,一股腥甜在喉间蔓延,张景终于是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夺口而出。 齐川捂着腰间的受伤之处,额角冒汗,盯着张景的眼神又惊又怒。 他刚要再次出手,却听得身后木梯上忽然传来中年人的声音:“齐川,行了。” 齐川浑身一僵,狠狠地瞪了张景一眼,终究是不敢违抗,捂着腰退到中年人身后。 “能打伤齐川,你很不错。” 中年人微笑着看向张景,但张景从他的眉宇间看不出丝毫善意。 “我不会杀你。” “但是,你身后的那个醉鬼,今日必须按照我夫人所说的,滚到茅厕里去吃两口屎。” 中年人站在原地,平静的语气里充斥着冰冷和不屑的味道: “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像是京城人。但既然来了这儿,那你们就得遵循京城的规矩。” “你若是不想让他吃,那么就替他吃。” “我没有吃屎的习惯。” 张景打断男人的话,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迹。他看着面前围着自己的这些人,心中的愤怒如火山般迸发出来: “如果你喜欢吃,那么我倒是可以替你准备一些。” 听闻此言,中年人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那道惺惺作态的微笑再也懒得维持。 他自认不是个高调之人,可身为一个五品官员,自己的正夫人被一个醉汉当街调戏,他却连让那醉汉吃两口屎的事都做不到,这要是传扬出去,他日后还如何在人前立足? 中年人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身边的那些八九个侍从也连带着黑下脸来。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主子此刻是个怎样的心情,于是不消男人如何吩咐,当即便抽出腰刀,将张景团团围住。 周围的看众顿时间震惊无比,尤其是陪在中年人身边的怡红院老东家。 这他娘的可是在京城! 并且还是在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里! 就这样当众拔刀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就真的要把眼前的那个青年人给杀了? 怡红院里围观的一些权贵见状急忙往后面退了几步,同时唤来身边的侍从贴近自己。 而张景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尖刀,心底只觉得可笑。 这难道就是京城的规矩么?弱肉强食,如同野兽一般? 他心底当然有些害怕,因为他发现按这个趋势下去,眼前的这些人似乎真的敢动刀。 张景面色微微发白,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但是我知道,你们在京城肯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真的就这么当街杀人,对你和你家里的人会有些什么影响?”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强而有力:“并且,杀的还是一名官员。” “哦?” 听到这句话,中年人此刻又来了些兴趣,他挑了挑眉毛,带着几分惊讶地看向张景:“你是什么官?” “我是在太医院当差的。虽然只有八品,但毕竟是个实实在在的官员。”张景缓缓开口,语气沉稳。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的中年人听到这句话后,竟然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连笔直的身躯都笑得弯了下来,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中年人笑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示意侍从们将手中的刀放下。 “那你可知我是谁?” 他抬头看向张景,嘴角扬起一圈弧度,里头似乎带着无尽的讥讽: “我叫曹晖。” “是当今的太医院院判。” 此话一出,张景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骤缩的瞳孔里尽是不可思议——太医院院判! 正五品官员! 他的顶头上司! 曹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景的脑门上,震得他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张景的喉结滚动两下,只觉得身上的伤口更加地疼了,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在震动。 “我先前说过,我不会杀你。”曹晖语气冰冷。 但也许只是外边的秋风带来的凉意吧?张景这般想着。但曹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着着实实感受到了无比的寒凉—— “今日,你跪下来磕上十个响头,再亲自去给后面的醉鬼喂上两口屎,我可以就这么算了。” 张景闻言没有作声,紧紧抿着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想把对方的脸牢牢记在心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作为一个五品武夫,是不可能从七八个持刀侍从手中逃脱的,就算是逃脱了,之后只会迎来无尽的压迫。 “我不会跪,因为我没有错。”张景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依旧是看向那个掌控一切的中年人,说道:“除非你们把我打趴下,要么就直接一刀砍死我。” 中年人闻言冷冷地看向张景,讥笑一声,没有开口。 但手下的那几个侍从就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扑向了张景。 顿时间,拳头如雨点般砸在了张景身上——既然要打趴下才肯跪,那么这些侍从自然不会客气。 在迅猛的攻击下张景只得抱头蹲下,好让那些剧烈的攻击打不到要害。 可再如何厉害的人,站着挨打也总是吃不消的,更何况张景只是一个刚入门的武夫,很快他身上就已是遍体鳞伤,只觉浑身骨头仿佛都要碎了一般,疼得钻心。 而一旁的曹晖,与他那看起来很是年轻的曹府夫人,则是面带微笑地欣赏着这一幕。 他们内心充斥着无比得意的欢喜,似乎看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被打得越狠,就越是能从中感受到碾死一只蚂蚁般的快感。 可就在这时,曹府夫人却听到耳边有一道声音响起—— “我说你是个花魁,不是在夸你么?” 一只不请自来的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第60章 惹事闯祸秦公子!(下) 感受到那强有力的手掌搭到自己身上后,漂亮的曹府夫人惊声尖叫了一声,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倒是四周的人群——尤其是侍从头领齐川和一旁的曹晖,反应神速,在第一时间内,一个拔刀上前,一个后退数步。 紧接着,周围的侍从也都从被打到凄惨无比的张景身上下来,跑到了自家夫人这边,拔出刀,虎视眈眈。 曹府夫人惊叫一声后,马上便止住了口,她僵硬地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庞。 正是秦河。 …… 在当那些侍从殴打张景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前被张景随手丢到地上的那个醉鬼,因为此时的重心早已不在他的身上。 但喝多了的秦河那时似乎是被嘈杂声吵醒了,又或许是睡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而冻醒的,总之趁着众人注意力全放在张景身上时, 他晃晃悠悠地绕到了曹府夫人的身后,随意地将胳膊搭在了女人的身上,像是搂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了,曹府夫人看到张景的惨状正得意着,又哪里能料到先前的醉鬼会无声无息地摸到她的身旁? 甚至就连曹晖都没想到。 而秦河此时像是搂着先前的那个清倌一样搂住了曹府夫人,只是搂得更紧些,也更加亲密些。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在无比轻薄地拍打着女人的脸庞,同时还张开满是酒气的嘴在女人耳边骂道: “你他娘的真是不要脸皮,老子明明在夸你,你居然还敢打老子的朋友?” 耳光一记一记地打落在了女人的脸上,发出的响声在这空旷的门厅里显得格外清脆。 曹府夫人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不对,她是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因为先前随意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掌,此时已经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喉咙,此时只需要轻轻一捏,喉管便会瞬间粉碎。 脸色涂抹的胭脂水粉早已被泪水冲刷的稀烂,又加上秦河一直在那上边狠命地拍打,年轻夫人原本的容貌很快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但此时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出声,而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酒醒后会后悔成什么样子? 很快,秦河或许是打累了,拍打女人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连掐住喉管的手也松了些力气。 这也让曹府夫人有了喘息的功夫,但她并没有真的喘上几口气,而是失态地尖叫道: “杀了他!杀了他!” 但没人真的敢动手。 即使是平日里很宠溺她的曹晖,此时也只是冷漠地看着秦河的手掌越来越重地落在自己的夫人脸上。 因为他们发现,眼前的这个醉汉似乎真的有些神志不清了,不仅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曹府夫人的娇躯上边, 并且在歇了一会儿后,他居然又开始重复起了刚刚的动作。 最要命的是——所有人都看到,秦河半解开的外袍里边露出了一个别在腰带上的东西。 金光闪闪,无比扎眼。 那些侍从们或许并不完全能看出来那是什么,但曹晖知道,那个让他心中产生了无穷寒意的东西,叫做——金色云纹腰牌。 云纹金牌,乃是正二品官员的象征! 这一认知如重锤般狠狠砸进了曹晖的脑海。 他是太医院院使,正五品官员。虽说前些时日因替宫中贵人诊病得了赏赐,擢升至从四品,但比起二品,却也不过是蝼蚁望日一般。 “我是曹府曹晖,不知阁下名讳?”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带着些敬意的话,面色冷冽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但秦河看都没有看这个先前还无比自视甚高的家伙,但拍打曹府夫人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只用右手牢牢抵住女人的喉管,将其控制在怀中。 他醉意醺然地望着,早就爬起身朝自己缓缓走来的张景,问道:“没事吧?” “没你大爷!” 张景抹了把鼻孔流出的血迹,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英俊面孔,大声骂道: “你他妈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秦河当然是真醉了,至少在雅间搂住清倌和唱那首大铭好儿郎的时候的确是醉的。 但这个时候他酒醒了多少,却是没有人知道。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在一个可以说是有着免死金牌的醉汉身上,没有丝毫理智可言。 所有那些围着他们二人的持刀侍从,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敢冒险,反倒是拿着刀的手都有些瑟瑟发抖了。 “我建议你现在放开她,事情还不会闹大。”曹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一些。 但这种威胁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毫无威慑力。 只是面对差了整整差了三品官阶的人,曹晖实在体会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毛头小子是哪里来的云纹金牌——曹晖自然不会傻到真的相信这牌子是秦河自己的,毕竟朝廷上的二品官员就那么些个。 眼前的年轻人,他从未见过。 莫非是谁家的小辈将金牌偷拿了出来? 曹晖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但还是想不出来究竟。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表现出自己的强硬: “年轻人,你要知道,我曹府不是只有我曹晖一个人!” 曹晖额头青筋暴起,再也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情绪,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要我吃屎?要我兄弟下跪?” 秦河仍旧没有看他,紧紧抱着浑身发抖的曹府夫人,吐着酒气说道: “还要教我们京城的规矩?莫非你的意思是说京城的规矩是你这个五品小官来定的?” 曹晖面色一凝,没想到眼前这个醉鬼的口头功夫竟也是丝毫不一般,他看了眼围观的众人,里面也有好些是朝廷里的。 而秦河刚刚的那句话,恰恰就是在给曹晖挖坑!让他留下把柄! 曹晖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辩解,却又被秦河给打断了: “说你的马子是花魁确实也说错了,现在看来,明显就是个小贱婢嘛!” 马子的意思一般就是对府中婢女的称呼,还带着些轻视之意。 但另一层意思,却是指马桶! 秦河的这句话简直就是把曹晖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任谁都受不了。 何况曹晖还是一个平日里习惯了趾高气扬的人? 第61章 坦白局(上) 但当秦河说出那些话时,张景却只注意到秦河对自己的称呼从朋友变成了兄弟。 霎时间,他按着伤处的手臂微微僵了一僵。 “报上你的名头吧,无论你家中长辈是谁,找个能做主的过来。站在这里欺负一个女人总不是事。” 曹晖深吸几口气后,语气终究还是平缓下来:“事情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要么就去找衙门办,相信你应该并不情愿。” 他的这些话也算是斟酌过一番的,毕竟不论是谁,家中的小辈将如此贵重的东西偷拿出来,也不是个小事。 “我就喜欢欺负女人。” 秦河却像是只听到了曹晖中间的半句话一样,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看了过去,随后像个真正的流氓一样翻着白眼,无赖道: “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都喜欢,尤其是你们曹府里的女人。” 曹晖怒极反笑,眼睛狠狠瞪着秦河,喃喃开口:“我曹府……” “曹府?”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整就被秦河高声打断了,“知道这牌子能让你在刑部大牢待多久吗?能把你曹府全家上下都给砸死!” 秦河点点了腰间别着的云纹金牌,声音里再听不出丝毫玩笑,而是透露出浓郁的寒意。 曹府夫人的呜咽卡在喉咙里,她没来由想起了去年自家老爷为求见一个二品大员,在人家府外不知等了多少天。 此刻她被掐着的脖颈阵阵发麻,糊成一片的胭脂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 这几句话如冰锥一般扎进曹晖后颈。 他死死盯着秦河的双眼,颊边腮肉都气得微微发抖。 张景靠在廊柱上擦去鼻血,瞧着曹晖从涨红到煞白的脸色,心底积郁的火气化作冷笑: “曹大人,这是不是你方才所说的京城规矩?” 曹晖喉结滚动,视线在秦河的腰牌与张景染血的衣衫间徘徊,周围看客的窃窃私语如银针般刺耳。 “是在下失言了。”曹晖猛地躬身作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犬妻酒后糊涂,惊扰贵人。在下愿出黄金百两——” “谁要你的脏钱?” 秦河摆了摆手,不再正眼看他,反倒是歪头看向张景,醉眼里透着狡黠,“你想怎么玩?” 张景看了看曹晖那张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脸,刚要开口,忽听街面传来了甲叶碰撞声——衙门来人了。 “怎么回事?”进来的捕头用凌厉的目光扫过几人,可就在看清秦河腰间那块金黄色腰牌的时候,眼神瞬间涣散。 曹晖见状倒是如遇大赦,刚要开口告状,却被秦河抢先开了口:“没事,就是曹大人想跟我兄弟探讨探讨规矩。” 他像是扔垃圾一般将怀中的娇躯扔向了曹晖,随即抽出腰间金牌朝捕头晃了晃,金光灿灿照得让人睁不开眼。 “不过曹大人,要是往后敢在太医院给我兄弟下绊子——” 秦河摇摇晃晃地从曹晖身边走过,拖长语调,声音里满是讥笑: “我不介意请你和你的花魁夫人一块去刑部吃两顿牢饭。” 原来是刑部大官! 曹晖抱住花容失色的曹府夫人,脸色阴沉,无数刑部高官的名讳顿时在他心头掠过,可始终想不起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家小辈。 捕头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眼前的两个人他虽然只认识那位太医院的院判曹晖,但人家至少也是五品官员。 而另一个尽管他不认识,但从那块腰牌和话语间都能看出来,喝醉了的英俊公子正是刑部的二品高官! 捕头看清形势,立刻堆起笑,走上前做起了和事佬:“两位大人,既然是误会,那就各退一步吧。” “我倒是无所谓,就看曹大人同不同意了。”秦河笑眯眯地看着曹晖。 曹晖看着捕头递来的台阶,又看看秦河似笑非笑的眼神,终于咬咬牙: “是,是误会。” “曹某往后在太医院,自会多加照拂。” 秦河闻言不再说话,将手随意搭在了张景肩上,拍了拍他染血的衣襟:“听见了?你上司说要关照你。” 他转身朝捕头摆摆手,“没事了,你们忙吧。” 捕头如蒙大赦,带着衙役匆匆退去。 曹晖看着秦河揽着张景往外走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直到两人消失在了街角,他才猛地踹向身边的柱子,怒喝道:“查!给我查清楚那小子是谁!” 街边秋风卷起落叶,张景感受着秦河搭在肩上的力道,忽然觉得胸口的疼痛轻了些。 但从他身上的伤势可以看得出来,分明是狼狈至极——他身上的袍子早就被撕成一缕一缕,露出了里边的衬衣。脸上也是鼻青脸肿,满是灰尘。 “风流倜傥秦公子。” 在返回太医院的巷子里,张景一边与秦河蹒跚走着,一边叹了口气,“我看你是惹事闯祸秦公子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他随即停下脚步,拉住埋头走着的秦河,目光灼灼地问道: “所以那块腰牌是什么?” 秦河也停了下来,回过头,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偷的。” 他似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牵扯许多,说完这句话后,就径直转身,欲要继续朝前走去。 但张景接下来的一句话喊住了他: “是肃正院的吧?” 闻言,秦河身形猛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复杂而又僵硬的笑容。 “你知道了?” 他看着张景的眼睛,眸子里同时充斥着冰冷和炙热两种情绪,声音更是微微发抖—— “所以在白河县,真的是你?” 张景眯了眯眼,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此前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已经无比熟悉了,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这么的陌生。 “你今天问的那些话,和假装喝醉惹出事情,不都是为了试探我的么?” 张景冷冷开口:“既然你想知道,直接问我便是,何必费尽心思?” “甚至,连你一开始说要与我交朋友,带我去勾栏酒楼,就是在为此事做准备吧?” “只是,我不知道在白河县时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听闻此话,秦河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凉意消散了许多,他从怀中摸出一根细细的银针,神情复杂地看向了张景。 第62章 坦白局(下) “我承认,一直对你的身份抱有怀疑。” “自从在白河县见到这根银针后,我便猜到那天夜里站在庞旵身边的人定然是你。” “于是回来之后我便开始着手调查,很快便发现你进了京城,并且还进宫领了赏,成为了太医院的一名医师。” “所以,后来我带着洪参去偷草药也正是为了见你。” “但我带你去喝酒听曲,固然也有那件事的缘故,却不全然为此。我心底里,实实在在是想与你交个朋友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要问清楚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秦河看着张景,面带微笑地缓缓说道。 随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向眼前之人,开口问道: “因为我始终想不通,为何你会出现在一个安渝死囚的身边?并且似乎还帮他治疗过伤势。” “最关键的是,他为何要替你挡下那致命一箭?” “现在可以请你告诉我么?” 秦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听不出来丝毫咄咄逼人,但他的嘴角,却再也没有扬起一丝微笑。 “站在庞旵身边的人的确是我。” 张景面色平静地与秦河对视着,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我也确实帮他治疗了伤势。但是……我并不是自愿的。” “他在得知我既非肃正卫也不是刑部之人后,便威胁我帮他疗伤,条件就是不杀我。”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在将他伤势治好后,庞旵居然真的没有杀我。” “可就在那个时候,刑部来的官员二话不说就开始追杀我们。我和庞旵只得分开逃命。” “至于他最后为何要用命来救我,其实我是知道的。”张景顿了顿,解释道: “在他还留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跟我说过——他宁愿死,也不想进肃正院的牢里。” 秦河静静的听完张景的话,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他的脸庞笼罩在夜色里面,看不清上面究竟是怎样的神情。 过了许久,他才忽地一笑,仿佛先前那个风流不羁的秦公子又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上前拍了拍张景肩膀: “讲清楚就行了,以后咱还是兄弟吧?” “你这就相信我了?” “信。” 张景看着秦河那双笑到眯起来的眼睛,没有在里边看到半点虚伪。 他略一沉吟,随即微微颔首。 “那你回头记得把今日酒钱还给我。” 说罢,他便笑意盈盈地朝前方走去,只留下了身后一脸蒙圈的秦河。 …… 深夜的太医院。 趴在一堆案牍上边熟睡的黄院丞打了个冷颤,惊醒过来。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抬起头看向窗外,这才发觉早已过了退值的时辰了。 黄院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桌上摸索一阵找到了自己的老花镜。 等他刚将其戴了回去,余光却瞟到屋子深处站着个黑漆漆的人影。 黄院丞只当是自己刚刚睡醒眼前模糊了,伸手揉了揉眼,可再等他睁开眼睛,那道人影竟是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黄院丞顿时一惊,连连后退了几步。刚要惊叫一声,声音却是堵在了喉咙里——因为眼前之人他认识。 “曹……曹大人,您深夜来此是找小的有事吗?” 黄院丞咽了口口水,说话时的语气也是畏畏缩缩,只因他发现,眼前的院判大人今日的脸色不知为何很是难看。 曹晖没有理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人……” 黄院丞斟酌着再次开口,但却被曹晖打断了—— “外院来了个新的年轻人,叫什么?” 黄院丞闻言一愣,“新人?外院考核停了很久啊,那些官员家里也没有再送人进来……” 话未说完,黄院丞就看到曹晖那道冷冷的目光如同银针般刺了过来, 他当即打了个冷颤,随即在脑海里飞速搜寻一阵,这才恍然道: “是了!是了!是有一个新来的。” 他兴奋地看向曹晖,“那人叫做张景,是前些日子才进外院的。只不过……” 黄院丞的声音突然又低了下去,有些唯唯诺诺起来。 “说!”曹晖喝道。 黄院丞身子一颤,喉结滚了滚,这才说道: “只不过他似乎是二公主那边的人……先前还是白姑娘带他来太医院上任的。” 曹晖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但隐藏在暗处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道轻蔑的笑容,语气里也充斥着不屑: “二公主?如今估计还在忙得焦头烂额吧?怕是管不到这个小小医师头上来。至于白婧……” 他沉吟片刻,双眼微眯,又继续说道: “南边不是说出了事情么?就让她去看看吧。想必庄老头也没理由阻止。” 曹晖说完这些,突然缓缓扭头看向黄院丞,嘴角讥讽的笑意也更加明显: “现在,我们可以说说那位张景了……” …… 张景自那晚回到太医院后,便开始了修身养息的过程。 因为当他检查了一番伤势过后,发现伤得不算清,于是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养伤上边。除了完成差事,就是在厢房里打坐静养。 至于秦河,倒也算是拎得清轻重了,自那之后再没来“骚扰”过张景。 但张景并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受伤而这么做。 第二个重要的原因则是——那位太医院的院判曹晖。 张景与曹晖如今算是名副其实的上下级了,他可不认为单凭秦河在怡红院的那两句威胁,就能把这个院判大人给震慑住。 甚至那日走的时候,他都能从曹晖眼里看出浓浓的恨意。 所以,如今他在太医院里边自然是要越低调越好。 但让张景没想到的是,就算他这么低调,却还是惹出了件不小的事。 …… 半旬之后,张景身上的伤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除了身体里的内伤还需要些日子来调养,但至少从外表看,他总算有了些精气神。 到底是两世从医的人,在治伤养病这件事上,他向来是驾轻就熟的。 并且张景也发现,当他在运转太素诀的时候,伤势恢复得也快了许多。 这当然是好事,张景隐隐觉着,自己这太素九转诀的功法,似乎很快就要突破第三转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武学境界,也渐渐要从五品迈入第四品了。 这日他正在侧门边上坐着晒太阳,突然见到一个人影从外边走来,顿时站起身,惊喜一笑: “小磊?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来人正是沈小磊。 他看到张景后当即也停下了脚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要死不活地说道: “就是啊!最近医馆里也太忙了,那么多病患都不知道哪来的!” “那你先歇会。” 张景笑着说道,一边把自己的板凳给递了过去。 他看着沈小磊胖乎乎的脸庞,笑了笑,随即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沈兄可知这内院考核何时开始啊?” 听闻此话,沈小磊顿时一愣,紧接着脸色古怪地看向张景,挖苦道: “你不会是乱吃草药给脑子吃傻了吧?哪里有什么内院考核?” 第63章 针对! “什么意思?” 张景微微眯眼,心中已闪过无数种可能,而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是内院里的……大人突然把考核给停了么?”他微微蹙眉,看向沈小磊。 其实他也料想过这种可能性,曹晖若是想要在背地里给他使绊子,那么这个内院考核无疑是最好的一件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沈小磊听到他的推测后竟是摇了摇头。 “哪里是什么突然停的,而是早就没有什么内院考核了。” 沈小磊坐在板凳上叹了口气,随即又道: “最近的一次内院考核似乎都还是……两年前吧?那时候我刚进太医院,正巧看到考核结束。” “为何会这样?”张景瞳孔微缩,这等情况着实是他没料到的。 沈小磊瞥了眼张景,“之前不告诉了你了吗,如今想要进入内院很难的,只有拜入那些内院老医师的门下,成为他们的弟子,等出了师,自然就进入内院了。” “至于内院考核,啧!名存实亡咯!”沈小磊伸了个懒腰,腮帮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甚是有趣。 但张景此时没心情去取笑,他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看着沈小磊缓缓问道: “上边的人不管么?比如……肃正院?或者皇上?” “嗐!”沈小磊闻言摆了摆手,“肃正院查的是贪污腐败、滥用职权,这事说到底就芝麻点大,他们管什么?” “至于皇上……就更不会去管了。太医院里只要有医师能给朝廷上下的官员去诊病不就行了?管他什么内院外院,管他考不考核。” 说到最后,沈小磊的语气里也颇有些无奈: “陛下很忙的,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在他眼里压根就算不得事儿。” 感慨一番后,他又缓缓看向张景,好奇地问道: “我说张兄,你不会是想通过这考核进入内院吧?若是那样,我劝你趁早放弃吧。” “就算你是得了陛下赏赐才进的太医院,可那是多久的事儿了?你若是心中不忿,是找不了陛下说理的。说不定,他老人家早把你给忘了。” 听了这些话,张景并没有出口反驳。 因为他仔细一想,发现沈小磊所言的确没有问题。 铭帝因为几首诗词而给予他赏赐,本就带着些二公主的缘故,并且那件事距今也过去了许久,若是想找铭帝说理,确实是痴心妄想。 张景沉吟片刻,便不再多问,只朝沈小磊抱拳一笑,谢过了他。 …… 临近酉时,张景将最后一筐需要晾晒的草药给收回了药库里,随即便向外院正门那边走去。 走到挂有“外院院署”的门扉边,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边那个带着老花镜的黄院丞,屁股依旧像是黏在椅子上似的,悠哉悠哉地躺坐在那。手上还捧着本杂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看。 “黄院丞。”张景招呼道。 黄院丞闻言把头微微抬起了些,待看清来人后又立马转回目光,懒散应道:“是张公子啊,有什么事?” “黄院丞,我是想来问问内院考核的时间。” 听闻此话,黄院丞眼角一抽,这才放下手中杂刊,站了起来。 “张公子,内院考核的时间乃是内院大人们安排的,若是没有告示,就是说明大人们还没准备好相关事宜,没法开展。” 说着,他又装作无奈地走到张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知道,内院的几位大人平日里可是很忙的,想抽出时间来准备考核的事也不容易。” “不过……”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张公子也莫要太过着急,回去等公告便是。” 张景闻言心中一阵冷笑,这番推辞,怎么有点像前世的那些领导说的话呢?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反倒还笑吟吟地回道: “既然是内院大人抽不开时间,张某自然不便再多催促。只是……” 说着说着,张景的眉头突然一皱,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什么?”黄院丞来了兴趣。 张景轻笑一声,摆了摆手: “只是公主那边……月初便传了话,要在下这个月务必进入内院,瞧着像是有什么紧要安排。不过,倘若是黄院丞觉着为难,那就……” “张大夫啊,”黄院丞打断了张景的话,随即探出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景,扬起嘴角笑道: “我怎么不知公主有这个安排?并且那位送你来上任的白婧姑娘,在昨日去沧州之前也未曾与我提起啊?” “张大夫,莫不是记错了?” 张景眯了眯眼睛,看向黄院丞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 此时,他那看似平静的脸色下则是掀起了惊涛巨浪——白婧竟在昨日离开了太医院! 并且,眼前的黄院丞看上去竟像是得知了张景的底细一般,胸有成竹,又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措辞,在这里等着张景的到来。 那这里面,会不会有曹晖的手笔? 要是说没有,恐怕连沈小磊都不信吧? 这显然就是赤裸裸的针对! 张景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地拱了拱手,向黄院丞告辞。 可就在他刚刚迈出门槛时,又听到身后叹息声传来—— “张公子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呀!” 张景身形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好诗!好诗啊!拿这种诗去勾栏里,不知会有多少花魁迷上我!” 秦河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甩了甩他那有些微微发油的鬓发,很是满意。 而一旁的张景则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原来你摆弄那些诗词只是为了勾引青楼女子,这倒是符合你浪荡公子的身份。” “什么浪荡公子?风流公子!” 秦河回到椅子上坐下,纠正了张景的说辞。随即他饶有兴趣地看向张景:“说说吧,今日怎得有空来找我喝酒了?” 张景叹了口气,将内院考核之事娓娓道出——自从那夜后,他看出来秦河对自己的确也是真心相待,而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将对方视作了朋友。 所以当他遇到如此棘手之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