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就是躺赢狗》
第128章 风云变幻
尽管大郑朝堂局势跌宕起伏、风云变幻,但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汴京城中的激烈内斗,一点也没影响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怎么给其他几位邻居使坏。
比如趁孟玄上大号时往厕所里面丢鞭炮,等李雄睡觉后打电话喊他起来重睡之类的。
由兵部尚书冯延牵头,专门组织力量对晋阳府进行军事和经济封锁,道路设卡、限制人员出入,商队停往,货物不许互通。
并严令李遗景不许放一人一马进入晋阳府,否则朝廷一定去找他比划比划拳脚,派几万名年轻汉子去贺兰山组织冬日赏雪的团建活动。
另外,礼部遣巡检使进入云中府,对申屠明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委婉的告知了接下来真定府李继贤麾下的兵力会增加至八万。
该活动为孙芝会员专属福利,不针对任何第三方,希望他不要担心,也不要过度反应。
都是千年的狐狸,申屠明光应该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如果他依然保持自己遗世而独立的人设,那么云中和大郑就能一直保持良好关系,未来也许能成为一家人也说不定,
如果他听不明白,那李继贤也不是不能改西进为北上,试试云中骑兵的马刀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锋利!
文训在北方的部署,从一开始就是按照李遗景、孙芝、申屠明光三人联合抵抗大郑为假想局面,并且以此为基础做好军事准备的。
关中牵制李遗景,李继贤阻挡申屠明光,中原主力收拾孙芝。
当然,南方的朋友们也不用担心,郑皇陛下从来不会厚此薄彼,绝对没有、也不会忘了大家。
大量探子、细作、使者以客商、难民、逃犯、流寇、叛徒的身份,坐船渡过长江,徒步翻越秦岭,涌入了烟雨江南和天府之国。
如果你觉得孟玄做人太霸道,让大家的生活难以为继,意见无处发表。没关系我的朋友,大郑愿意做你的最坚强的后盾和最知心的朋友,需要什么你就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或者害羞。
咱们是要钱有钱、要刀有刀,只要你能让蜀主不痛快,除了老婆,大郑皇帝什么都能给你。
如果你觉得李雄老而不死是为贼,对唐国有限公司的未来发展方向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和领导力,需要注入新鲜血液、换个更加年富力强、更加具备战略眼光的人来接替。
好说~
唐国的太子李岐,已经当了十八年的太子了,整整十八年啊!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年呢?
这十八年来,李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兢兢业业的将储君的能力、形象、品德、声望等方方面面都做到了完美,朝臣无不点头赞誉、百姓无不拍手说好。
可他越是让大家满意,他老爹就越不满意。
皇帝和太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与此同时,也是最陌生的人。
这可不是情情爱爱的男女关系,而是几千年来形成的畸形相处模式。双方明明都很在乎对方,可父亲看儿子哪哪都不满意、哪哪都需要改正提升;儿子觉得父亲思想陈旧、管的太宽,有机会一定要脱离他。
他们是宗主与附庸、上司与下级、支持者与被支持者、房东和租客。
只有到了病床上,才是父亲与儿子。
韩登和韩珏就是这样的关系,相比之下,文若与文训之间的融洽已经算是中式父子里的奇迹了,可能是因为文若真的很优秀吧~
可即便如此,很早之前他也对凌晨吐露过心声:他不想做什么江淮军少主,只想做一个观察人世间的看客,超然物外。
这一点,文训恐怕未必知道。
扯远了,说回李家。
问:谁对皇帝的权力和地位威胁最大?
答:储君。
一个深受臣民爱戴的储君,一个品德高尚、能力出众、完全能够代替皇帝行使职权的储君,对君主来说,不亚于床边站着一只苦力怕。
唯一能够使其合理存在的原因,就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但在皇家,这算个事吗?
这就导致了李岐干的好了不行,干的不好更不行,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
最可怕的是,李雄还不止他一个儿子。
吴王、楚王、越王、闽王以及其他一大堆郡王侯爷,这些好弟弟们,无一不是盯着大哥的背影磨刀霍霍。
独坐在案桌前,望着烛灯明灭,李岐烦了。
但他到底还是有**头脑和清醒认知的,当大郑使者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的站在他面前,为他带来素未谋面的文世伯突如其来的关心和鼓励后,李岐勃然大怒,命心腹将使者轰出了府去。
被轰出府的使者,脸上看不到一点沮丧和懊恼的表情,反而开心的笑了。
你去向一个女生表白,她当场打落你的玫瑰花,骂你是癞**想吃天鹅肉,引来无数路人嘲笑你。
和她一言不发,皱着眉难为情的跑开,不想接受但又不忍心拒绝,担心会伤害到你,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
没有杀掉使者,就是为了下次还能见面。
有戏!
当然了,其他各位王爷也有人接洽。让李岐谋反上位自然会对唐国局势造成巨大动荡。但其他王爷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也不是吃干饭的,把唐国的当朝太子弄下去,同样也是一场大地震。
当大郑已经用武力完成了中央集权、军政分离的相处模式时,唐国还停留在先周那种各地势力共尊一主的老旧模式:不服就打,打到叫爸爸就撤。
这就导致唐国的**体制实际上全是靠着李雄、温茂等寥寥数人的个人威望和徽州军的强大武力维持。
可是,在上次和大郑的庐州之战中,徽州军伤亡惨重,将近一半的百战精锐被王臣鹤煮了饺子。
加之荆南张照初的单干行为并没有得到有效制裁,所以其他实力强大的地方官,也就生出了轻慢之心。
清泉节度使,陈瑾。
凭借着闽越地区独特的地理形势,当年巅峰时期的徽州军也只能打的他俯首称臣,想要彻底解决他,根本不可能。
因为他手中有一支很特殊的军队——泉州水师。
大郑有蓬莱水师,唐国同样也有水师,那是他们的吃饭家伙。就连孟玄也在夷陵有一支两万人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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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面作战部队,所以陈瑾的水师有什么好特殊的呢?
有。
泉州水师的战船,从来不在淡水河游荡,而是经验丰富的海战部队。
他们对于海上天气变化、航行方向的研究,船舶的防腐蚀保养技术、长途行驶的注意事项和前提准备,以及怎么把敌人丢到海里喂鱼,都有着深厚的理论知识和丰富的实操经验。
上次蓬莱水师南下,在唐国沿海地区不断骚扰和佯攻,当然也和泉州水师交过手,双方的战绩是1:1。
但是,是两千泉州水师和一万蓬莱水师1:1。
别说李雄打不进来,就算打的进来,陈瑾也能随时逃到海上,找机会卷土重来。总有不在的时候吧~
经济封锁也不管用,岭南的刘思巴不得唐国分崩离析,他好誓师北伐。而且清泉节度使和南洋各地区都有贸易往来,基本封不住。
这货就像布欧,别说**腰斩了,你就是把他打成一堆烂肉,他照样也能恢复如初。除非攒个超大的元气弹,从分子层面将他轰成粉末。
唐国没有那个实力。
于是,在经过不怎么深思熟虑的一番思考后,陈瑾决定学习荆南张照初的先进经验和英勇事迹,宣布脱离大唐体制序列,向中原正统遣使称臣。
理由很简单,反正称臣只是口头上的,既不用他去汴京磕头,隔着这么大一个唐国,肯定也不可能进贡。
但是,李雄敢打自己,文训的兵马就有理由在长江边上拉练跑操。
如果文训主动发起进攻,自己也可以默默偷李雄的屁股,响应王师讨伐不臣,主打一个名正言顺。
到最后,如果唐国击退了郑军,肯定也是元气大伤,没力气夺回自己趁乱占领的地盘。
如果大郑平定了江南,自己也有更大的资本与底气和文家谈条件,谋福利。
无本万利,何乐而不为呢?
牂牁蛮和大理国、以及吐蕃诸部也收到了来自大郑的热情问候和家乡特产,黄的白的都有。
你收下,我们就交个朋友,以后常联系。
当然了,如果你愿意顺手给孟玄搞点事情,那说明我们特别投缘,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用经济、外交、**手段将整个南方搅成一池浑水后,大郑北方各部军马加紧了士兵操练、粮草运输和物资调遣。
正月底,大郑向全天下发布了檄文,数列了孙芝的道道罪行,什么草菅人命啦、叛国通贼啦、临阵逃脱啦、谋逆弑君啦、横征暴敛啦、有两个眼睛啦等等等等,简直骇人听闻、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因此,正义的大郑,要清除这种社会渣滓,还晋阳人民一个朗朗晴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西路军都部署种平、步军都尉柳耒、马军都尉李卿率领四万大军越过黄河,进入汾河平原;东路军都部署、淮南侯李继贤率八万大军再次进入太行山区,此行一定要洗刷上次的耻辱!
兵部尚书冯延、马军都指挥使薛定、巩义县男贾骐也率领中路军五万禁军和地方乡军进入壶关,从河东府的潞州挥师北上。
十七万人马,锋指晋阳。
第129章 腰果
作为对当今局势的演变有着巨大推动作用和深远影响力的临颍侯,几乎没有出席任何有关灭晋战争的研讨会。
因为镇国夫人临盆在即。
这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与凌晨交好的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和期盼。更亲近些的诸如大舅哥、婉云嫂子则是十分担忧生产安全。
与凌晨交恶的人同样紧盯着凌府的迹象,天子宠臣的孩子出生,如果是男孩,很有可能会影响几十年后的朝堂格局。如果是女孩,未来会找哪家夫婿,同样也是不可忽视的走向。
昨天青柠已经很不舒服了,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搬进了后院偏房,御医也被凌晨请进家中二院客房居住。眼下他没空去理会孙芝,满脑子只担心青柠的生产过程顺不顺利。
万一到时候御医和稳婆给他来一句“保大还是保小”,那不废了么……
对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尽在掌握的凌晨,第一次在心理上产生了紧张和忐忑。
整个侯府都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后院主楼一层的偏房灯火通明,丫鬟婢子们全都穿着棉裘立在廊下。走廊中摆着七八个火盆,正在熊熊燃烧。
堂门和偏房里温度很暖和,另一边的偏房里已经准备好了许多接生工具,全部都是凌晨亲自检查改良过的。剪刀要用火灼烧过、布巾要酒精消毒过,连稳婆都要将自己的手反复清洗,直到凌晨满意。
万事俱备,只等青柠。
建隆二年二月初一的晚上,孩子在母亲的身体中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决定离开温暖的港湾,来到这个世界走上一遭。看看白云,闻闻花香,吹吹清风,品尝人世间的美好与苦难,感受大千世界的繁华和梦幻。
堂前塞了绒的红棉门帘不断被人揭起和放下,丫鬟们从厨房端来冒着热气的铜盆,个个行色匆匆小跑前进,里面偶尔还会传来青柠的叫声,分不清是疼痛还是释压。
凌晨在廊下的台阶上搓着手来回踱步,紧张到有些手抖;大舅哥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面色焦急的时不时望向屋内;青樱和婉云立在大舅哥的身后,同样秀眉微蹙,焦躁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凌晨真后悔穿越前没有好好研究研究生产护理的知识内容,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了。
“没事,你也不要过于焦虑,这三个稳婆都是汴京城中有名的熟手,她们三位接生过的孩子,加起来足足有一两百呢~
而且柠儿底子好,身子一向康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再说还有林御医和时御医在这里等着,不会出差错的。”
婉云见凌晨来回走的都快走出残影了,嘴里还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不由的出声言语宽慰他。
凌晨看着她机械的点了点头,又低下去继续来回踱步了。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可他哪有那么心大啊……
后半夜的时候,原本就冰天雪地的庭院中又飘起了雪花,摆放在廊下的火盆烧的通红,依旧消解不了刺骨的寒风。
稳婆不准他们进到房间里等,说是会添乱、影响到她们。回到各自的屋子里暖着,把青柠丢在这里也不可能。凌晨只好先叫婉云和青樱回旁边的厢房里去暖着,他和大舅哥在这里看着。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和屋瓦上已经落上一层厚厚的雪白。
“哇——”
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从屋子里传出,大舅哥“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猛的看向屋内,凌晨一把拨开他,掀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刚进到堂内,稳婆就抱着用白色襁褓包裹的孩子,满脸笑意的从偏房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的恭维道:
“老身恭喜侯爷!是个小姐!”
凌晨轻轻拨开襁褓一点,看着双眼还未睁开,浑身粉红色,头发湿漉漉的孩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就……当爹了?
“我家娘子怎么样了?”看完孩子后,凌晨伸长脖子朝着偏房里边看去,面色担忧的问道。
稳婆抱着孩子回头看了一眼,叹着气对凌晨低声笑道:“夫人刚刚生完孩子,用尽了力气,这会已经睡着了。侯爷还是不要进去打搅她,让她好好睡一会。”
凌晨听罢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满意的对稳婆说道:“你们三位做的很好,每人一百两。”
“哎呦!老身谢谢…谢谢侯爷了!!”
稳婆听到有一百两的赏钱,激动的抱着孩子连连鞠躬,脸上的褶皱都快笑成一团了,口里念叨着又折返回了偏房去。
天亮后,整座侯府都沾染上这份喜气洋洋。夫人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小姐,侯爷叫解管家给每个人当场发了三个月的月银,就连平时给侯府送菜、送柴和倒夜的都收到了红封。
当这则消息传出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人高兴的是母子平安。有人高兴的是还好是个女婴。
——
接生时的被褥、工具和脸盆都已经被下人们替换走了,房间里暖和的让人额头冒细汗。凌晨坐在床边,握住青柠的手,看着躺在她身边睡的安详的小家伙,满怀欣慰。
青柠的头上戴着白色抹额,长发顺直的披落下来,身上就穿着一件白色的素衣,平添了几分英气,只是脸色和嘴唇都有着发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还有些愧疚。
“相公,是我没用……没能给你生下男丁……”
“啧,哎~~说什么傻话呢?为夫还是更喜欢女孩一点。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以后不能生了,想要男孩,下次再生一个就行了。”
抚摸着青柠柔软冰凉的手背,凌晨笑着宽慰妻子:“你与其胡思乱想这些,还不如好好将养身子。”
见凌晨确实没有埋怨和责怪自己的意思,青柠这才放下心来,望着旁边瘦瘦的小不点,抿嘴一笑。
“相公,给我们的女儿起个名字吧~”
将青柠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后,凌晨望着眼前的小不点陷入了沉思,思考了一会后,他喃喃说道——
“我希望她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不用去刻意讨好、或者曲意逢迎任何人,给她起个冷一点的名字吧,就叫凌霜。”
“霜……”
青柠思索着看向身旁的女儿,脑海里回想起自己坎坷不平的前半生,也觉得感慨万千。
不用去讨好别人,开心做自己,挺好。
“那……还要起个小名,我们也好喊她。”
“腰果。”
啊?
青柠疑惑的望向凌晨:“腰……腰果是什么缘由?”
凌晨笑着对她说道:“这是一种远在大郑万里之外的地方生长的干果,我希望她有生之年能够吃到。”
这不是心血来潮或者随便乱起的,这个名字包含了凌晨莫大的期许。他这一辈子想要看到大郑的海船到达南美,基本上是不可能了,船舶制造技术和远洋探索的发展没有那么快。
但女儿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她这辈子,能看到大郑军队横跨汪洋,带来万里之外的物产。到那个时候,大郑一定会是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没有之一。
要想完成这个梦想,最好的办法就是逼降清泉节度使陈瑾,让他和他的泉州水师为大郑效力。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福建好吃好喝的等着吧,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等到大郑灭了蜀、唐之后,老子亲自去找你。
临颍侯府新添了一名女婴,凌晨在府中摆下酒宴,邀请了相熟的同僚、朋友、乡亲们前来赴宴,共同分享这份难得的喜悦。
以太子与太子妃为首,秦王与秦王妃、护国夫人、易阳侯夫妇、祁阳、新城郡主、长安、汝南帝姬等权贵尽皆到场。
以京兆尹为首,步军都指挥使、京城左巡院、临颍知县、国子监翰林也都到场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冯延出征在外,派了他的儿子,新科进士、国子监翰林冯俊前来恭贺,这还是凌晨与他共事多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
魏序不好前来为一个晚辈的孩子登门恭贺,便叫女儿魏娴代为前来。
还有以刘廷让、陈啸为首的乡亲、朋友们也都派了代表前来,只不过他们放下礼物就走了,只有这两位留了下来吃席。
也只有他俩有资格和这么多达官显贵坐在一起,一个是望云护庄队的实际指挥者,一个是陈家镖局的总镖师。
护庄队已经多次展现过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殿帅的五百亲兵,威名广为人知,这一点不必多言。
陈家镖局则完全是一个谜,人们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由一帮江湖人士组成的松散联盟、凌晨的黑手套等刻板印象。
却忘记了,他们曾经和鬼方骑兵正面硬刚过,参与过生擒赵世中、平定了京城叛乱等等等等,如果还拿他们当一群只能打顺风仗、只会捡漏的乌合之众,只能说天真的无可救药。
男人们坐在前院把酒言欢,凌晨今天高兴,结结实实的喝了几十碗米酒。女人们坐在后院,围着青柠看新出生的小腰果,好奇满满,欢声笑语。
一场宴罢,宾主尽欢。
但,凌晨发现了一个问题——
白千没来。
第130章 看不懂了
宴会结束,凌晨领着解二站在府门口,将朋友们一一送走,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后,他这才歪着脑袋向身旁的解二询问道:
“小白去哪里了?你知道吗?今天这种场合,她不来有点奇怪啊……”
解二上前半步,将凑到凌晨身旁耳边悄悄说道:“自从上次二婶子大闹了一场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前些日子去找过她,一直在动物园中练习您给她的那本《第八套广播体操》。
这次小姐出生,我还专门去通知了她,我也觉着奇怪呢,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可以见到青樱小姐的机会,她怎么会没来……”
凌晨不禁皱起了眉头,到底是自己的孽徒,再怎么逆天,也得关心关心她的心理健康,别再寻了短见什么的。那特么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眼见天色尚早,他便抬腿走下台阶,对解二说道:“去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去找找她。”
解二点头应了一声,吩咐门口站着的小厮去牵马后,有些犹豫的问道:“要不要我多派些人,先去打听打听她去哪里了?而且你一个人……”
“不用,兴师动众的做什么?这里是京城,谁脑子抽了敢袭击我?实在不行,你跟着我去就好了。”
“好。”
不多时,小厮便牵来了骏马,凌晨与解二翻身上马,一路晃晃悠悠的朝着动物园走去。
汴京城如今愈加的繁华和富庶了,二层楼阁比比皆是,路面都是用石砖铺就的硬路,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后踩上一脚泥泞。张承深受凌晨的影响,在城内广植桑榆桦柳,人与自然,相得益彰。
蜿蜒流淌的金水河岸,借鉴了江南不对称的自然风格,石苔藻荇参差错落。今年的冬天不是特别冷,水面没有结厚冰,水中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两尾鱼儿摇鳍游曳,水面远处彩船往来前行,冬日将尽。
今天还是个难得的冬日暖阳天,平整的白灰色石桥上行人穿梭,有的老翁坐在桥上,身边摆着两筐烧制好的木炭;有的才子凭栏远眺,眸子里藏着无限心事;一些孩童穿着破旧草袄,却依然笑声荡漾,互相追逐着跑过人间。
二人来到动物园后,被告知白千出城去了,现在应该在北城门外的黄河边。
谢特!!
凌晨听后心中微微一惊,这娘们不会是去跳河去了吧??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心中焦急,扬起手中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在街道上奋蹄狂奔!
解二也立刻紧随其后。
二人快速飞驰的身影,自然引起了京中巡逻士兵的注意,由于凌晨平时太低调的缘故,再加上汴京城如今的人口都快接近百万了,不认识他,也在情理之中。
汴京城中不许纵马疾驰,除非你能掏出官府的加急文书,或者后背脖子里插着一根红色小旗。
尤其是后者,哪怕撞死了人也不用负责,朝廷会代为赔偿。因为这种一般是特急塘报,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是不会启用的。
拦下凌晨的这两个巡逻的士兵也是聪明人,在汴京城这种一砖头扔下去就有可能砸死一个权贵的地方,能骑马飞奔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们没有一枪扫倒马腿,而是客客气气的拦了下来。
但他们还是太嫩、太耿直了。
“二位官人,请将你们的文书予小人一观。另外,小人斗胆提醒二位,京城重地,不许纵马疾驰,需要向官府上交二两银子的罚钱。请你们先下马,在告知小人二位的姓名,小人需要记录下来。”
凌晨皱眉看向对自己说话的这个大头兵,心中有些急躁:“我记得……今天巡街的应该是王灿的手下之一吧?记得住那人的脸,想不起名字了。没事,你就跟他说我叫凌晨,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凌晨以为自己这样说了,这俩愣头青怎么也该放行了。谁知他俩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而是依旧好言好语的让他和解二下马。
这座城能够在战火中屹立不倒,能被定为天下京师,我是出了很大力的。况且我也没有横冲直撞,十分小心的避开了行人。
现在人命关天,跑的快点都要被拦?
烦了。
“小兄弟,我下的是马,你下的岗。你堵住的不是我的行程,而是你的前程。我停在了出城的路上,你停在了巡逻的位上,托你的福,你的队正和北城门的守将才能见到我。去喊他过来吧~”
负责今天京北区域巡逻和北城门卫戍的两名官将在看到凌晨的那一刻,直接两眼一黑!得亏有坚强的求生欲望支撑着,才没晕过去。
负责管理巡逻士兵的小校是王灿的部下,王灿是侯明的部下。负责北城门卫戍的校尉是一个叫……叫罗乾的部下,罗乾是大舅哥手下校尉岳德伦的部下。
理论上来说,挂着殿帅虚职的凌晨目前还是他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末将参见侯爷!!”
二人一见面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两个巡逻士兵见到自己的长官没有一丝犹豫的跪了下来,纵使心中惊疑,也不得不赶快跟着跪下。
好像……闯祸了……
凌晨没空跟这几个小虾米装逼显威风,只是口头鼓励的几句,对两个巡逻士兵不畏权贵、秉公执法的态度表示了肯定和欣赏,但今天自己真的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啊?
两名官将人都傻了,连忙站起来跑过去为凌晨和解二牵马,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扶着他们上马,立在原地满脸笑意的挥手,目送着他们飞驰而去,出了北城门。
直到再也看不见凌晨的背影了,两名官将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目光微眯起来看向身边的两个活爹。
“侯爷既然说你们不畏权贵、秉公执法,那你们就继续巡你们的逻吧。但是记住、记住了!要是再让别人喊本将军过来,你们两个就给老子滚到城墙下搬石料去!”
两个面色苍白的巡逻士兵机械的点了点头,满脸茫然。
出了城后,凌晨和解二沿着黄河边一路寻找,根据白千手底下人的描述,把她可能待的地方都搜了一遍。
终于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土垄看到了她。
但,凌晨有点看不懂她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空中残云翻卷,远处的黄河一片灰白,更远处的对岸朦胧模糊,隐约能看到几道炊烟。
天白,地黑。
白千的身影在天地间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有种十分高大的错觉,她正在练习着凌晨做了好多年的第八套广播体操,可是……
又有些不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出尘的气势,每一套都和自己原本教她的不太一样,招式的角度、速度的快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由于凌晨当初只给了她招式图解,并没有实际教学,所以这一切动作都是她自己看着图纸悟出来的,动作连贯、行云流水,带着一股道家气韵。
恍惚间,凌晨仿佛从她身后看到了悬浮围绕着的两仪八卦,耳畔似乎还传来一道歌声——
“你与我先谈养心殿~后拜瀑阑珊~今命中万事业~一字空赴生赴死亦从容~”
别搞啊姐……
你就算不是我的缘,也不能是我的劫啊!
白千依旧立在高垄上,明显是进入了望我的境界,每一招打出,都让人觉得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晚风吹起她的衣衫,更是衬托的形意自然。
一套练罢,双手握心于腹前,轻吐浊气,整个人都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了。
小西天封不了真大圣,假把式练出个真武境。凌晨现在十分担心爱徒能不能看见隐身后的自己,更担心自己有可能还打不过她……
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靠的都是以前每顿饱食练就的身体基础,和在五十度的密闭空间、三十米的高空抬五百斤雾化器熬出来的气力和耐力。
他是外练筋骨皮,但白千好像是内练一口气啊……
正目瞪口呆、胡思乱想间,收了式的白千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个,一个纵身从高垄上跳了下来,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师父、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解二见凌晨盯着白千一言不发,一直沉默着大家也尴尬,于是便开口说道:“侯爷今天没有看到你来,担心你,就带着我过来找你了。”
白千看着解二听他说完后,眼睛还盯着解二,脸已经转向凌晨,随后将目光移到凌晨身上。抿了抿嘴唇后,低头看着地面说道:
“我答应了师娘不和樱儿遇面,师娘生了孩子,徒儿自然为她和师父开心,但已经答应的事,不能破。”
凌晨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解二,走到白千身前紧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白千毕竟是女子,尽管凌晨是自己的师父,但如此贴近又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自己,还是让她有些不习惯,默默后退了半步。
“你练了多久了?”
“啊……哦,今天闭园后我才出城的,也才半个时辰多一点。”
“不,我是问你练《第八套广播体操》练习了多久了?”
听到这话,白千抬起头看向凌晨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回答道:
“从师父将秘籍交给徒儿的那天起,徒儿就从未停止过钻研和练习,每天无论刮风下雨、事务繁简,都要练习一遍。至今……已经有五年多了。”
挥刀的动作很简单,是个人就能做到。
但每天都挥五百下,就不简单了,也不是谁都能坚持住。
她特么挥了快两千天……
你去皮皮搞笑打听打听,两千天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第131章 素衣清浅
解二牵着马立在草地中,无聊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两匹马都在低头嗅草,却因为带着笼头的缘故,想吃吃不到。只能从穿进笼头里的漏网之鱼中浅尝到一两根。
凌晨和白千立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师徒二人都有些沉默。
凌晨还有点莫名的……戚戚然的感觉。
远处天空中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三分之一了,原本白灰色的天空,突然像是进行最后的挣扎一般,透出一抹绚丽的橘黄色。
“师父,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
白千没来由的一句,把凌晨给整沉默了,她确实给自己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一件比一件逆天。但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小跟班,师徒感情还在心中。
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从隔壁村子抓来一只黄色小土狗,双腿抖的都站不住,那时候的凌晨也才刚刚记事。
一人一狗就这么慢慢长大,每次放了寒暑假,从城里回到老家的小山村时,大黄都能认出凌晨。每次都会伸着舌头、摇着尾巴激动的就要扑过来,凌晨也会很高兴的跑过去摸它的脑袋**。
大黄陪着凌晨走过了十六年的人生风雨路,从天真孩童,到多愁少年。
在大学的时候,大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但它时竖时贴的耳朵、吐垂散热的舌头、摇晃摆动的尾巴,一直很清晰的印刻在凌晨的脑海中。
虽然在网上看到爱狗人士的逆天高速拦截,凌晨也会敲出“狗肉真香”之类的话语故意抬杠。但如果有人在敢偷我家大黄,那就别怪我正当防卫了。
我说的可不是游戏。
犬犹如此,更何况人?
“没关系,你也知道,师父可是很厉害的。只要…只要你不是惹到陛下,师父都能给你圆回来。”
顿了顿后,凌晨又继续补充道:“嗯……其实就算你真的惹了雷霆之怒,也不一定是必死之局。大不了我们都回临颍县去,或者去其他国家生活。”
白千听的表情一愣,用清澈的眉眼看向望着远方夕阳西下的凌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一向冷面寒心的她,竟然有种想哭的感动。
“我是个孤儿,以前,总被同村的孩子欺负,被外村的人欺负,他们都拿我当消遣,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也都被别人强占。
这倒没什么,只是后来舅舅出征再也没有回来,舅妈又嫁了旁人,我就被他们赶出来了,自那以后无依无靠,举目无亲。
能活下来,全凭自己小偷小摸和心硬手狠。我知道,师父这样的人,对**这种行为是很不齿的,但那是我在乱世中唯一的生存方式。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或许是它不愿意接纳我,而我却不得不强行融入进去吧……”
晚风吹起白千鬓边的长发,她伸手将贴在嘴唇的头发捋向耳后,望向远方,似乎有些哽咽。
凌晨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于是便暖心安慰着说道:
“吕齐曾经对我说过,羊有羊的活法,狼有狼的活法。当一个人为了食物去犯罪时,错的不是你,而是当时的大周。
偷东西怎么了?我以前也去别人家偷过信,偷过孙芝的金批令箭,多了去了。咱们师徒俩也算一脉相承,你不用对这些事感到有压力。”
白千吸了吸鼻子,潇洒的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下方,笑着说道:
“不一样的,师父每次出手,都是为家为国,为了天下百姓,而我只是为了自己。我……我也知道不该和樱儿产生世所不容的情愫,但……唉……”
嗯……怎么说呢,这种事在后世,反而看的更开点,法律对性表达的容忍程度也相对宽松。至于古代么,这种逆天的事情和传闻还少吗?
魏安釐王与龙阳君的“龙阳之癖”、汉哀帝与董贤的“断袖之癖”,这还是有迹可循的。至于那些不知真假的,比如李承乾的称心,朱厚照的钱宁,更是谣言满天飞。
但他不能为了安慰白千而松口,那是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二婶的背刺,对一手看着长大的青樱的暴击,对所有人都不好,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白千。
“傻丫头,知道师父怎么理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么?”
白千歪着头看向凌晨,轻轻点了点头,等着他开口解惑。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过的好,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你希望看到樱儿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被二婶整日哭着以泪洗面的指责吗?还是,你只想着自己的占有欲得到满足,而不去管她的处境呢?”
白千低下头思索起来,凌晨抬头看向已经落了一半的夕阳,也在反思自己的话。
这话其实也不对,不想得到她,那**嘛对她那么好?那不纯傻鸟么?舔狗都想舔两口呢!
这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课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这句话用在白千和青樱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夕阳余晖撒在白千的身上,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为她飘逸的发丝镶嵌一层金边,整个天地间,只有地平线那里还有光亮。
“师父说的对,近来我心中烦闷,一直不得其解,直到今日听完您的一席话,方才顿悟其中的道理。”
白千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坦然一笑,摆正身子,将双手交叉平齐,跪在了凌晨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跟师父在一起的这几年,是徒儿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安闲时光和宁静岁月,徒儿一直蒙受大恩,却从来未曾向师父言谢,是想着用行动来证明心意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报答了……”
**,不是姐们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真要跳河啊?
凌晨急忙就要开口,白千却先一步站了起来,一脸轻松的说道:“徒儿决定去游历四方,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或许能找到答案也说不定。
既能解除这整日思苦,也能免去师父的麻烦。只是又要劳烦师父,替我向师娘和樱儿说声再见了。”
啊??
说心里话,凌晨不希望白千离开。但目前这种情况,她离开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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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最好的选择,对大家都好。
所以,凌晨陷入了一种既想送她离开,又舍不得这个孽徒的纠结中。
容不得他犹豫,白千做事一向果决。对凌晨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对着师父浅浅一笑,转身走到了解二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拍了拍,拍的解二一脸懵逼。
翻身上马,干净利落。
凌晨急忙追到跟前:“不是,你先等会,你什么时候走?打算去哪啊?”
白千冲着凌晨歪头一笑,还挺有女儿家的娇俏感,扯着缰绳勒转马头后,扬起鞭子就抽在了马屁股上!
“就现在!”
马儿扬起蹄子,在草地上踏起一片黄尘,凌晨目瞪口呆的伸手大喊道:“哎!不是,你等会!!”
白千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这样一路从河岸边的草地里飞奔至官道上。
直到跑的远了,白千眼眶中的泪水才敢夺眶而出,原本英姿飒爽的脸庞也憋下了嘴角,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后,无声的大哭起来,肩膀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吸气。
最后抿嘴憋住,抬手扬鞭,一骑绝尘。
师父,谢谢你一直以来不问缘由的照顾和提携,无论我走到哪里、身在何方,永远都是你的徒儿。
再见……
凌晨紧皱着眉头,还保持着伸手挽留白千的姿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在夕阳的尽头消失不见。
黄昏渐渐,隐去她素衣清浅。
从此只愿,珍重万万千。
解二半扶半拦着一动不动的凌晨,浓密胡子下的嘴巴微微张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震惊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将有些落寞的凌晨扶着坐倒在草地上后,他才明白过来。
白千……离开了。
一向鼻孔朝天的解二,此时也不免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在不知道白千是女儿身之前,他和对方一直是凌晨的左右随从,二人也经常单独相处。
从弱小走向强大,从临颍县走向汴京城。
虽然白千不爱说话,而他是个话唠,但对方确实是自己的忠实听众,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听自己聊八卦吐心声。
曾经互相帮助、一起辛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初他追娘子的时候,白千还一言不发的给他丢了一袋银子呢。
友情,随着时间的发酵而积蓄。
而现在,对方面临困境时自己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断然离去,这种感觉和滋味,实在难以言喻,让解二感觉有块石头堵在胸口。
有时候,解二真希望她是个男人,娘就娘点吧,不要紧。他能天天睡在二婶家门口,豁出这张脸皮不要了,磨也要磨到二婶答应把樱姑娘嫁给白千为止。
可她偏偏是个女儿身,那这就实在没办法了。奔赴的结果注定是错的,过程越努力,帮的越多,越是在害自己的好“兄弟”。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有太多没有圆满的结局。我们能做的,只有微笑面对。
天命难违。
第132章 老兵
叫解二先回去后,凌晨坐在白千先前练操的高垄上,静静的看着夕阳被无尽的夜幕吞没,直至月出云黯,天地一片净明。
很难不emo啊,好歹也是倾注了心血的。徒弟半个儿,成不成器的…就这么离开了,多少有些难受。
黄河中的波涛缓缓流逝,月光撒落,水面泛起道道粼波,一股鱼腥味的水汽夹杂着野草的土青味钻进鼻孔,恨去日苦多,叹前路迢迢。
大郑想要一统天下,还要积攒足够的钱粮,还要对蜀、唐进行渗透和破坏,还要训练兵马、打造武器、战船、军备物资。这些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够凑齐的。
待到不知道几点,反正城门已经关了,家里有婉云和青樱照顾青柠,应该没什么事,凌晨索性沿着河岸一路向西走去,直到看见了一处村庄。
这座村庄应该是京郊附属的村落,月光下,土墙、屋瓦、村树都看的真切,还能听到从村子里传来的犬吠声。
悬屋上弦月,柴扉夜叩门。
“哐哐哐~”
“谁呀?”
“老乡,开门呐~我是从外地来京城办事的旅人,只因路上耽搁了时间,错过了入城。不知能否在您这里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就离开,另有酬钱相谢~”
开封府治下清平,虽然不至于路不拾遗,但也很久没有听说过杀人放火的事情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应该有些年头了,打开的时候发出酸牙的摩擦声,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妇,看着应该有五十多了。
老妇人胆子小,抓着老头的胳膊,偷偷用眼睛小心的打量着凌晨。老头倒像是见过世面的,上下看了看凌晨的装束,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应该不至于大半夜跑来村子里骗孤寡老人的钱。
“进来吧~”
“多谢老丈了。”
等到凌晨孤身一人进门后,这才发现老妇人身形有些佝偻,老头的左腿似乎也有些不太方便。
这对老夫妇费力的用木条插上门闩后,老头指着院子里的左边土房对妻子说道:“你去把儿媳妇喊醒,让她给这客人下碗面条。”
凌晨听得一愣,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老丈折煞晚辈了,深夜叨扰已经失礼,怎么能劳烦至此?若是家中有馒头面饼之类的,能解解饿最好;若是没有就算了,岂能让尊媳夜半生火呢……”
老头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伸手压住凌晨摆个不停的手,颇为大气的说道:
“既然你寻到了老汉家门前,我怎么能让你饿肚子?这事你别管了,走,随我进屋。”
“哎不是,真不用…”
“哎~年轻人怎么如此婆妈,要有男人的样子,走!”
我尼玛……
凌晨无奈的被老头拉着往上房走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老妇人去喊醒已经睡下的儿媳。
草!这不得让人家恨死自己?
下了班还要加班,这谁受的了?!反正要是换了凌晨当初在馨岛大酒店干传菜员的那时候,不往饭菜里唾一口才怪!他这还算好的,还有更抽象的变态,擤下鼻涕甩进菜里搅匀的呢……
他已经能想象到这户人家的儿媳顶着惺忪的睡眼、烦躁的心情、皱着眉头咬牙切齿的把一整块拳头大的盐巴丢进锅里,使劲的搅,边搅还边骂:老娘让你吃!吃478!
这家人的家境水平应该算是温饱线往上的,正屋右边还分了个偏房,老两口就住在里面,外面是专门用来会客的。
墙是简陋了点,不过也用石灰抹过了,房顶也看不到茅草,至少从里面看不到。房梁上用一根巨大的木头横贯左右,再分布出细密的小木棍,两侧还有伞形支撑结构。
堂内正北挂着一副纸质泛黄的山水画,边缘已经有些翘起,明显是有些年头了。黑色的八仙桌就在山水画的正下方,摆着一些油灯、黄历和针线筐之类的杂物。
在油灯光亮的映衬下,凌晨这才看清楚眼前的老头长什么模样。
脸型瘦小,上面布满了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头发花白,夹杂着一两缕黑灰,但发量却很茂盛。另外,他虽然因为年级的原因身骨有些萎缩,但依然能够隐约看出年轻时的肩宽体阔。
有一股莫名的从容气度和生死看淡,应该不是一般庄稼汉。
“后生是哪里人啊?”
老头喘着气坐下来后,把自己的左腿费力的拖着摆舒服,这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翻杯为凌晨倒上水。
凌晨连忙双手接了过来,笑着说道:“我是临颍县人,今日黄昏时在城北送别了一位朋友,有些感伤,一时贪景恋思,忘了入城。多亏老丈收留,不然今夜估计要露宿野外了。”
“哦~是这样……”
老丈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如此看来,你也是个重感情的,老汉看你言谈举止,有礼有节,应该是商贾或者官宦人家的子弟吧?”
“是,老丈慧眼如炬。”
“唉——你有个好家世啊,不像我们这些下等人。征战一生,老了回乡务农,儿子又要去战场。再过个几年,我那小孙子,怕是也得去战场上宰人。”
呃……
“老丈年轻时……是在行伍中行走吗?”
“可不就是嘛!”
老汉叹息一声,双手拄着拐杖陷入了回忆之中——
“想当年老汉像你这么大时,在大周京军中做小卒,跟着太祖爷征讨四方。后来又跟着世祖爷倚重的令辉公出关塞外,去打草原蛮子。老汉的这条腿,就是在那时被草原人的弓箭射伤的。”
凌晨望着老头的那条腿,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老头还以为凌晨被震惊到了,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身上要是没有点伤疤,就算不得男人。当年从征的日子虽苦,可要说完全没滋味吧……却又不是。”
凌晨好奇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至少草原女子的胡舞跳的就不错,那腰肢,那屁股,比咱这中原女人扛撞!”
“呃……呵呵呵呵~”
老头冷不丁的爆出句荤段子,给凌晨整的有些尴尬,只能打着哈哈附和陪笑。
“那您……也撞了?”
听到凌晨这么说,老汉突然脸色一变,脾气似乎有些喜怒无常,十分生气的说道:“哼!那女人是老汉抓来的俘虏,却被我那校尉瞧上了,我又如何争的过他?临了给了我一个又黑又胖的肥妞,气的我……”
老头说着说着突然就止住了,眼睛瞥向桌子对面瞪着卡姿兰大眼睛好奇不已的凌晨,咳咳两声,不说了。
别呀!别断在这啊!我想听后续啊,哪怕付费也行啊!你他娘的倒是说下去啊!
啧吧啧吧嘴后,老头抖着花白胡子说道:“老汉我不知道今天离京的是你什么人,不过依我来看,都是他娘的放屁!
十三年前在长江边上打李家时,一个帐篷里的同袍都死光了,他们就给我换了个帐篷。结果没过几天,一场大仗下来,又只剩我一个了。
死了的那些,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小伙子啊……虽然平时我打他们骂他们,也欺负他们,但我是真不想他们死……”
凌晨看见了老头脸上闪过的一丝落寞,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你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干事情的时候,不要去思考那些没有用、对现实起不到一点好作用的东西,整天感慨这个怀念那个的。
这个天下,连皇帝都变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能结识是好事,分开各往去处也是常理。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不必介怀心中。”
凌晨思索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如果有缘,自然还会再见,如果无缘,就算舍不得,那也没用。
这么一想,确实念头通达了。
“老丈贵姓?”
“贵啥啊,我姓段。”
“您刚才说,令郎也出征了,是去参加这次征讨孙芝了吗?”
“可不是,他在马军里做个伍长。”
“京军吗?”
“嗯。”
凌晨缓缓直起身子,明白了过来,那是薛定手下的部队啊。
就在这时,先前那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扶着门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看着应该三十几的年纪,手中还端着两个碗。
凌晨连忙起身行礼:“深夜叨扰嫂子,在下惶恐万分,嫂子切莫怪罪。”
那妇人不卑不亢,不冷也不热的答道:“来了就是客人,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是我手艺粗苯,客人不要嫌弃才是。”
“岂敢岂敢~”
普通的手擀面条,打了一个荷包蛋,汤上面还飘着油花。另一个碗里是腌制的菜干,凌晨只尝出了白萝卜的,其他是什么蔬菜他没尝出来。
不过他这会确实有点饿了,于是在向这家人致谢后,便捞起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刨了起来,屋子里只剩下“呲溜呲溜”的吸面条声。
看到他吃的这么香,段老汉抚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老妇人和他家儿媳妇也都捂起嘴别过头去偷笑。
民风淳朴,宾主尽欢。
但是,当段老汉第二天醒来后,就不怎么开心了。
因为一大清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家里竟然闯进来一个又丑又凶的壮汉子,蛮横的踢门而入,把门闩都踹断了。也不回答他的问话,就四处搜索寻找。
好生无礼!
他一怒之下举起手中的拐杖就打向这汉子,却被汉子一把抓住!眼看着就要发生冲突,还好凌晨听到动静后没有赖床,这才没让解二把段老汉当地鼠给打了。
段老汉一家人立在门口,直到凌晨在解二和五十几名护庄队的拱卫下消失在了村子尽头,依然没有缓过劲来。
良久,他低下头,后知后觉的打开凌晨临走时留给他的一个小布袋,更是一双老眼瞪的滚圆——
整整一袋碎金豆!少说也有二三十两!!
第133章 我叫段平
我叫段平,是颍川府——开封城北——段家庄土生土长的中原汉子。
小时候,我基本看不到我爹的人影,他长年在外,只有偶尔那么一两次会回到家中。每次回来,他都会进城给我们兄妹几个买来甜粑、蜜饯和各种水果,还有肉。
听说他一直在从事宰人换钱的高危职业。宰人我没见过,宰猪我倒是见过,腊月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的大人将养肥了的猪一刀捅进脖子,鲜血咕咕往外冒,还有人用木盆接住血水。
我看着很害怕,吓得捂住自己的眼睛,但又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就偷偷从指缝里偷瞄。
大黑猪烫完毛刮掉后,皮肤竟然会变成白色,还带着点粉嫩。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肠胃五脏之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青的红的都有,很神奇。
爹不在的日子里,娘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唯一依靠。从小到大,我基本都是在麦田和村子里度过童年的时光。
最讨厌的就是去麦田,大太阳底下锄草、割麦,又累又热,简直不要太辛苦。
最开心的就是瞒着娘去黄河边玩水,尽管娘再三叮嘱不要让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去河边,但同村的孩子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后来有一天,小妹因为在河岸边站的太久,陷进泥沙中,我和二妹、小弟被彻底吓傻了!想救她,却又怕自己也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绝望的被软泥淹没。
娘哭了很久,还打了我们,打的可狠了!因为我们不听话。其实就算她不打我,我也已经哭的不像样子了,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小妹了。
时间总是会抚平一切伤疤,我依然带着弟弟妹妹在巷子里野,但是再也不敢去黄河边了。炊烟升起的时候,娘就会四处寻找,喊我们回家吃饭。
长大后,爹回来了,和村子里有名的媒婆聊了没多久,就给我说了个媳妇。之所以这么顺利,我觉得可能跟他随手就是两串铜钱的酬谢有关。
其实那媒婆名声也不是太好,听说以前给隔壁村的宋光棍介绍了个二十多岁的寡妇,后来寡妇拿了钱不嫁,宋光棍去找媒婆,媒婆连门都没让他进。
但好在她没有骗我爹,我媳妇也顺顺利利的嫁进了我家,我的担心都多余了。也许和我爹放在家中房梁上的那把长刀、以及屋门后的那杆长缨枪有关。
听说那杆枪的缨穗原本是白色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是红色,我也不知道。
成亲之前,我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过一天是一天,在村子里和同乡年轻人聚在一起斗鸡、看村口的一群黄狗打架。
我也跟着码头边扛货物时认识的牛四哥进过开封城,闾左的伏牛街,真的把牛四哥治的服服帖帖。那里的女人是真不孬!就是价格有点贵,我攒了半年多的苦力钱,就那么被掏走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不熟悉,也有些生涩,以至于拉皮条的让我选,我都有些害羞。牛四哥的瓦棚里已经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我还在纠结。
后来,我选了个微胖。
但我万万没想到,来了一座山。
自己点的,含着泪也要弄完,但说真的,消费体验极差。
有了媳妇以后,就不用花那么多的钱只为一夜风流了。我家娘子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做饭洗衣、缝袜补鞋、孝敬公婆、下地干活,乡亲们没有不夸赞她的。
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基本没有饿过肚子,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爹用命换来的。
直到娘子怀孕后,小心翼翼的对我说,她想攒点钱,在开封城里买一座院子,哪怕是那种犯后留下的的荒芜小院也行,收拾打理后一样能住。
只有这样,以后我们的孩子才能上官学,才能识得许多字,结交更多有帮助的人,有机会做人上人。不用像我们这样辛苦种地、帮人干工,面朝黄土背朝天。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现在该轮到我拼命了。
正巧,村子里的里正来我家要人,说是要征兵,官府派发下来的名额很多,实在避无可避。
爹老了,小弟都还没有成亲。思来想去,我作为这个家里的老大,也该挑起担子了。
由于我是良家子,所以被派发到了弓兵营。第一次握住弓箭的时候,伍长就对我说,不要求我射的有多准,但一定要比敌人先射出去。
只有这样,才能比对手多出一丝活下来的机会。
我牢牢记住了他的话,但我也记得我爹临行前对我的叮嘱:一定要比别人努力、比别人精明,最差最差,也要比别人跑得快。
跑不过敌人没关系,跑得过同袍就行了。
同一个帐篷的同袍深夜睡觉的时候,我在练箭;大军出征停驻的时候,我在练箭;兄弟们争着去火头营抢粥的时候,我在练箭。
不是我爱在伍长面前表现,也不是我卷,我只是想活下去。我的娘子还在家中等我,我的孩子还未出生,我的父母已经失去了小妹,不能再失去大郎了。
我爹说过,少听新兵蛋子吹牛逼,多听百战老兵讲过去。砍了上百人不算牛逼,从几十场大战中活了下来,那才是真牛逼!
由于我勤奋、好学,老兵们都很照顾我,欣赏我。闲暇时也愿意和我聊天,传我箭术、刀法和枪棒,教了我很多年轻同袍们嗤之以鼻的逃命技巧。
第一次上战场是在云中节度使麾下的九原府打草原人,我爹的腿就是被他们射伤落了残疾,我已经为此准备了一年之久,我很有信心把那群骑马的傻鸟射成刺猬。
但当我们交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有多菜、有多天真。
我们箭术不好,会被赶回家种地。
他们箭术不好,会饿死在大草原。
我在用自己的职业技能,挑战他们的生存方式。
草原弓骑兵,真的是又凶又猛又疯又狠!没有铁甲覆身、没有胯下坐骑,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个冲锋过后,我们这些弓兵完全就是被人家围起来的兔子,玩着杀,杀着玩。
尽管我很努力的射落了两个草原人,但弓兵方阵已经乱了,个人的勇武在集团冲锋和散骑游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翻不出一丁点的浪花。
好在我平时练了一双好腿,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撒腿就跑!有一个草原人还骑马追我来着,但他明显低估了我的箭术,被我反杀后夺了马匹,这才在混乱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侥幸逃出生天。
太可怕了!!
但好在,云中军也有骑兵,而且战斗力不比草原人弱,武器装备也比他们强。我还听说云中军里的很多将士,原本就是草原人。
那一战,我学到了很多。
由于我表现优异(仗打完还活着),所以又被调往南方,加入了江淮军战斗序列,跟江南的唐国人对垒。
军营里很多同袍都说江南人都是弱鸡,个子没有草原人高,身形也没有草原人壮,我们既然能打败草原人,那唐国人还不是单手拿捏?
我不这么想,如果唐国人真那么弱,大周应该早就占领了江南才对。
这次我还是弓兵,只不过是在船上当弓兵营的伍长。
我很怕水,那种“哗哗”的流水声,让我想起了黄河边的那个下午,小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望向我的求救眼神,时常让我午夜惊醒,冷汗连连。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在船上了。
于是,我又开始练箭了。
顺便还试着练习游泳和摇橹,尽管被灌了一肚子的水,鼻腔火辣辣的难受,眼泪止不住的流,双手手掌的皮肤都磨破了,但我还是没有放弃。
还是那句话,做这一切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我不得不这样。战船毁了不会游泳,只能等死。抢了小舟不会驾驶,只能等死。
我不想死。
长江比黄河清澈,水面明亮如镜,我趴在船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在同袍眼中,我是个死装的另类;在下属眼中,我是个冷酷的伍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是那个在村巷里玩耍的少年,从来都没有变过。
夜风温柔,火箭如雨。
当两军短兵相接后,我们才真正认识了唐国人,他们的悍勇、无畏、疯狂和凶猛,丝毫不在草原人之下,而且他们还读过书。
是哪个王八羔子昧着良心,宣传他们是一群只会逛窑子、写花词、弱不禁风的书生的?老子回去一定要剁了他的狗头!
徽州军,让我们损失惨重。
又是一次慌不择路的大逃亡,还好江淮军的人马给力,替我们这些京军截住了追兵,这才没有全军覆没。
这次我尿裤子了,但我没跟别人说,反正是从江里游上来的,也没人能发现。
但经过这件事后,我就有点疑惑了:无论是云中军还是江淮军,这些边军的实力都很强。而我们京军这么弱,万一他们造反,我们还能压得住他们吗?
又过了几天,我听说江淮节度使也被徽州军袭击了,差点丢了小命。那么大的官也跟我一样惨,瞬间就心理平衡了。
听说救他的好像是个颍川人,还是我老乡呢~
第134章 我的奋斗史
出征在外,有刺激惊险、也有放纵快活。每次大战之后,我都能抢到很多金银财宝。虽然会被上官克扣很多,但剩下的基本都能被随军官吏完整无缺的寄回到家里。
有时候,我也挺想家的。
也不知道娘子怎么样了,孩子长什么模样,像不像我?
以前是可以回乡探亲的,但是后来随着局势的紧张加剧,我们京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探亲资格。在襄樊打完蜀军后,又马不停蹄的调往幽州,听说卢龙节度使造反了。
我们已经打过很多次仗,与不同的对手交过战,虽然还谈不上精锐,但也已经不是菜鸟了。
说实话,大周的军队打大周的军队,让人感到厌烦和不解。
但没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打吧~
卢龙边军很强,但我们也绝对不弱!
谁对谁错我已经无心分辨,带领我们作战的是兵部尚书贺唯忠,在京军中的威望很高。听说他从世祖皇帝还活着的那时候起,就已经领兵作战了,指挥能力应该不会太差。
我很有信心。
我们打的很辛苦,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今天我们杀人,明天我们被杀,你来我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后来,晋阳军参战了。
我也亲眼看见了伫立千年的幽州城,和它背后的巍峨群山。
就在我以为,这下总可以衣锦还乡时,幽州城下出现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骑兵。
靠嫩娘!!
没完了是吧?
就在厌战情绪充斥在整个军营中时,又传来一道晴天霹雳:负责大军左翼护卫的晋阳军跑了。
他跑了~跑了~了~
我真的很想提上刀去晋阳城,找机会剁了那个叫孙芝的狗东西!但是很可惜,没有机会。
鬼方骑兵跃马扬刀、从侧面插入北方战场,我们的粮道被截、归路被断,前线又和契丹、突厥人陷入了苦战之中,真的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最终,我们败了。
战无不胜的贺尚书也拔剑自刎了。
唉!还能怎么办呢?继续逃命吧!
这些年来,我已经总结出很多逃命的技巧、知识和经验。苟就苟点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打仗时我也没退缩过,对得起朝廷了。
兵败如山倒,我看到好多溃兵趁机劫掠我们大周自己的百姓,抢劫财物、奸淫女子、甚至还有杀人泄愤的。
我隐隐觉得,世道要变了,要出大事了。
没空去管他们做什么,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到故里,回到家人身边。身后的草原骑兵追的很紧,但他们明显挑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新兵蛋子。
当我蓬头垢面、一脸疲惫的站在熟悉的家门口时,多年未见的娘子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我抱住她失声痛哭,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无助的像个孩子,像极了许多年前被娘抽打的时候。
娘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声安慰着我,将我迎进了家中。
爹娘也没有指责我,只是说回来就好。
再后来啊,我就一直在家里务农了,其实种田也挺好的,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能够从一场场血腥大战中全身而退。
高堂需要我赡养、娘子需要我保护、儿子需要我陪伴,其他的爱谁谁吧,都多余了。
我在城里买了个小院,客客气气的给教谕送礼,成功把儿子送进了官学。那个瘦老头还趁机多敲了我一笔竹杠,这要是换在战场上,我一刀就能送他去跟祖宗团聚。
但,战场有战场的法则,生活有生活的规矩,我懂。
除此之外,我还用自己的钱给小弟说了门亲事。听说二妹的相公不老实,拿她辛苦养蚕的钱去赌坊。于是我登门拜访了一下妹夫,好声好气的劝了他一顿,他也挺听话,再也没有去过赌坊。
白天和娘子一起下地锄草,晚上陪爹娘一起听儿子背书,夜里和娘子温存缠绵。等他们都睡下后,我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望着天空中的圆月,既有庆幸,也有遗憾。
庆幸的是我还活着,当年和我一起从军的人,这会应该已经能帮家里人干活了。
遗憾的是,砍了这么多年的人,逃了这么多年的命,也没能当上个小校什么的,实在可惜。
谁让我以前直愣愣的脑子转不过弯,只会砍人,不会送礼呢……
就这样,我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
直到听说安王赵世中要来我们颍川府。
本来,我对向谁交皇粮是不感兴趣的,给谁交不是交?但当我从逃难路过村子的流民口中得知睢阳府被屠成了人间炼狱后,就不这么想了。
我不可能让操劳一生的父母被人砍死,不可能让贤惠善良的娘子被人奸污,我儿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我的兄弟姐妹在这里,我的父母妻儿在这里,我的祖宗坟墓在这里,我的田园家产在这里,我小妹的灵魂,还飘荡在这里。
我从床下取出了那把伴随我征战多年的腰刀,从谷仓后面拿出被破布包裹住的弓箭,从畜栏里牵出那匹早已厌烦了圈养生活的草原马。
将全家送进开封城里的小院后,我去到颍川乡军的军营,跟他们说明了我的来意。就在我以为他们会收了我的马,把我编到城头去当炮灰时,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我的预料。
颍川乡军的统领刘校尉抽空亲自接见了我,在听说了我的经历后,他让我留在他的营中,伴随在他身边。
我以前参加过很多次惨烈的大战,战场上流的血真能漂起盾牌。因此对于城头上偶尔窜上来几个跳梁小丑的小场面根本不屑一顾,两箭就把他们送下了城墙。
没有走台阶,也没有走云梯。
刘校尉很欣赏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没把我当下属,而是当成了朋友。
守了几天,我有点烦躁了,我们只有几千人,听说对面有十四万。
如果只是我自己,那无所谓。别说十四万了,就是四十万又能如何?
我要是撒开腿跑起来,这帮反贼能看见我的背影,我都算他们厉害。
可我的家人还在城里,我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好在开封城里的颍川知府还有点担当,我跟着刘校尉在城头上巡视指挥时,经常看到他独自静坐在城头廊下,腿上放着一把剑,气定神闲、闭目不语。
虽然他的那把剑不怎么样,但我明显能感觉到,他这个人不一般。
他跟我以前遇见过的任何官员或者将军都不一样,明明外表很儒雅,却总是让人感觉到有一股大不了就去死的架势。
这种人很可怕,按当时的情况看,他是真的打算不要命了。
我扭头看向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突然就安心了,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我,对方不可能打赢我们。
绝不可能。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是怎么想的,对方只有一万人的时候,他让我们守城。对方全部主力到达的时候,他突然叫我们趁夜出城。
我有点懵,问刘校尉出城干嘛?逃命吗?
他只说了两个字:进攻。
进攻?
现在是十四万叛军在向我们进攻啊……
那一夜,反贼大营火光冲天,映红了整片夜空。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好好跟着冯知府做事了,从伍长干到百夫长、又干到了千夫长。
我们抓住了晋阳军的少主,又在邺城决战中联合江淮军和中原各部,将燕军和契丹、突厥打成了丧家之犬,趁势一路北上,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我又看到了熟悉的幽州城。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阻挡我们了,我也第一次进到了幽州城内。
刘大哥说,我们如今征战四方,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是为了达官贵人们的私人恩怨,现在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宁生活。
嗯……那确实不一样。
再后来,我跟随着太子进入了关中,没有任何意外,我们又在陇右把那个什么李遗景的夏军打成了满山乱窜的兔子。
站在六盘山上,望着远处的峰峦叠嶂,我突然有些感慨。
好像我引以为傲的逃命本事,已经很久没有派上用场了。
再后来,陛下登基了。
我也觉得他挺适合做皇帝的,至少在他手底下打仗,我从来都不需要逃命,该逃命的是别人。
而且,我也完成了我的梦想,成为了一名骑兵小校。
再努努力,可就是校尉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是从兵到官的实质性转变。
我这样的人,也能当官吗?
我最初的梦想,只是想满足娘子的愿望,在城里买个小院,让儿子能进入官学而已。
后来,我又参加了伐晋战争和陛下南征,打的孙芝瑟瑟发抖,打的唐国国主连皇帝都不想当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听说那群牛逼哄哄的徽州军被关东来的青州军打的丢盔弃甲,那位姓王的琅琊郡公,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那么厉害就好了……
唉,先不想了,冯尚书已经出来了,我也该去他身边护卫了。
我们刚刚经过潞州,正在向晋阳进发。营寨柱子的尖头上停着东张西望的飞鸟,大股骑兵人喊马嘶的冲出寨门,紧接着是甲胄整齐、旗帜烈烈、刀枪闪着白光的步卒。
谷底和山坡上,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马,听说晋阳军只有五万人,胜算还是很大的,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冯大人说,这次我们一共出动了十七万个兄弟,要对孙芝进行从生理到心理的物理关爱。
我早在几年前就想这么干了!
第135章 夕阳正浓
从武乡到榆社,路途不是很遥远。
但我们走的很慢。
晋阳军最强的骁骑营挡在我们前方,这些人悍不畏死,令行禁止,给我们中路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冯大人都有些上火了,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有亲自拔剑的冲动。
乱战之中,敌军一名弓骑注意到了伞盖下的他,在被我们的人砍下马来之前,射出了手中的羽箭。
我当时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是本能的搭弓张箭,一箭将那支飞向冯大人的箭簇射落在地上。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幸亏运气还可以,没有失手。直到射完以后,我才感到手心有点冒汗。
但是冯大人和兄弟们却不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们见到这一幕后,纷纷拍手叫好,夸我箭术精湛、百步穿杨。我只能嘿嘿一笑,掩饰心中的忐忑和后怕。
敌人很强,真的很强。
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在禁军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下,他们终于支撑不住,败军向北而去。
我们又能继续前进了。
在我们左边的旷野上,无数的骑兵身着铠甲,骑在马背上“隆隆”前行,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铠甲的鳞片反射着阳光,嘈杂的人声、蹄声混杂着冲天的草粪味扑面而来,那是马军都指挥使薛定的部下,也算是我的婆家吧。
在我们的右边,巩义县男贾骐正率领着他的乡军穿越密林。参天古木将整个地面遮蔽,阳光都晒不进去,一片昏暗。只能从林间光影中依稀看到大军迤逦前行的身影。
洛阳的兵马也很厉害,多次站在前方阻挡住了敌人的骑兵冲锋,他们的军纪比我们禁军还要严格。
也不知道西路军和东路军是何等的风采,想来也不会比我们差多少。看到这么多威武雄壮、能征善战的同袍,我觉得孙芝应该是要完了。
武乡县城墙不高,但是抵抗却异常激烈,冯大人亲自到城下劝降,却被骂了回来,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我离得近,隐约听到了他低声咒骂对方守城将领是个“不识数的腌臜胚”。
想不到他这样的大文官,也有出口成脏的一面……
三通鼓罢,号角声传遍战场,无数抬着梯子、举着刀兵、盾牌的兄弟怒喊着冲向了武乡县城,喊杀声震动天际,让我也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身体里隐藏着一种不安的蠢蠢欲动。
城墙上的箭矢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扑向我们的人,顷刻间就射倒了一大片,我们的弓兵也在盾兵的掩护下部署到了射程之内。
与敌人的自由发挥不同,我们是全营齐射的。站在远处,我看到一片黑云从地面上瞬间腾起,像是一群被惊飞的麻雀,平地起飞剑,直上九云天。
一时间,城墙垛子上掉下来好多人。
后方投石车的将领举起手中的长枪在空中挥摇,下一刻,漫天巨石裹着燃烧的火油,冒着巨大的炬焰、拖着黑色的尾烟,在空中划出数十道绚丽璀璨的流星雨。
无数人举着盾牌顺着梯子往城头上爬,上面的人也在向下扔擂石滚木,不断有人从高空跌落,也不断有人先登城头,在上面引起一阵混乱。
宽阔的攻城车冒着浓烟、插满箭矢,在死伤了一地兄弟后,终于到了城门前。随着“咚”、“咚”、“咚”的撞门声传来,双方的搏杀更激烈了,已经陷入到失去思考的狂热中。
“轰——”
随着半扇城门轰然倒塌,另一扇也歪曲变形、斜挂在一边,城门洞子那里爆发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愤怒和嘶吼,洛阳乡军在贾骐的带领下向鱼群一样争先恐后的涌进了城门里,整个战场喧嚣吵嚷到了极点。
我骑在马上,立在冯大人身边,闭上眼睛试图让喧嚣保持安静。
我一直都喜欢安静。
武乡守将是个硬骨头,宁死不降,冯大人亲自劝解了好久,他依然梗着脖子一声不吭。我有点佩服他,他是对手,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迫于无奈,冯大人让我亲自送他上路。我抽出自己的兵器,用这把沾满鲜血的利刃,挥出了最具敬意的一刀。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
城小人少的武乡县抵抗顽强,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和不小的损失。城高壑深、兵精粮足的榆社知县和守城将领,竟然早早的就把自己绑起来跪在城门外,向我们投降了。
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之前我还在想,晋阳府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山地,道路崎岖、交通不便,物资匮乏、地寒民贫,有些地方甚至全是悬崖峭壁,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费时费力的打下这里?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不得其解。
直到我们走出太行山脉,看到了晋阳城,以及它南边的千里平原。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些天我们经过的地方,只是它的橘子皮。
干涩、褶皱的外表里,包裹着甘甜、湿润的果肉。
这里的富庶,不比我们颍川差。
这里的城关,比幽州城还巍峨。
雄藩巨镇,三晋都会,龙城自古繁华。巽水烟波,蒙山晓月,缤纷十里如画。峰峦环都邑,汾水绕关斜,拊扼天下。雨霁凭栏,青史悠悠似云霞。
鸣凤南望王家,受屏藩之命,拱卫华夏。出震向离,汉唐潜兴,深心普照尘刹。刘琨志北伐,延昭守边庭,征战平沙。名贤云往,逸兴随风至天涯。
天下一统时,这里是中原屏障。天下大乱时,这里是龙虎之乡。
到达晋阳城下后,望着斜阳下的雄伟城关,我突然有些感慨。我这一生,怕是走不完大千世界了。晋阳尚且如此,蜀国的成都、唐国的金陵,又该是怎样的锦绣壮丽呢?
西路军早就先我们到达了晋阳城西,东路军也在七天后到达了晋阳东北角。三路人马,十万大军,将晋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月二十五,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随着冯大人一声令下,我们一起向晋阳发起了进攻。
奇怪的是,敌人只是稍做抵抗,南城门、北城门和西城门的守军便打开了城门,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我们就轻而易举的进入了晋阳城中。
按照冯大人先前的推算,如果对方铁了心要死守,我们可能要围上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拿下这座城池。
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们自己不想打了。
想想也是,外无援兵,孤城一座,敌强我弱,大势已去,确实没有白白流血的必要。
或许,真正的较量,早就已经在武乡县或者其他两路的某个战场上分出胜负了。
我见到了孙芝。
他立在晋阳城最中心的鼓楼上,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手里还举着根火把。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模样可怜的人,当初背弃我们北伐大军,致使兵败祸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要不是陛下力挽狂澜、再造乾坤,我们不知道要在异族的铁蹄下受到怎样的蹂躏!
冯大人打马出列,看样子是要和他聊上几句,我也紧紧握着硬弓跟随上前,随时准备送走孙芝。
“上次一别,又是数载匆匆……王爷,降了吧,都结束了。”
孙芝的模样有些疯癫,但好在口齿清晰,看来还没有真的疯掉。
“展德……冯展德,本王想过是文训,是李继贤,是文家的小崽子,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啊!”
孙芝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懊悔不已:“早知今日,当初在邺城时,我就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冯大人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看向高楼上的孙芝,也不由的叹道:“时也~命也~,当年王爷雄姿英发,在下垂坐下首,谁又能想到今日的事呢?今日虽处境不同,可谁又能料到以后的事呢?”
孙芝听完这句话后,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闭目不语。
“就这样吧!就让文训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去建立他的太平盛世吧!我全家八十五口尽在此楼中,今日自焚而去,汴京的煦儿,也由他打杀去吧!”
冯大人听说他要自焚,连忙伸手劝阻道:“王爷休要冲动!且先听我一言!当今陛下仁厚,更兼蜀、唐未定,性命存续,犹未可知,不可……”
“你要让我像一条狗一样寄人篱下?摇尾乞怜,整日看文训的脸色过活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芝突然收起怒容,悲怆的望向我和冯大人,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展德,你我年少相识,同朝为官数十载,又恩恩怨怨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你笑到了最后!我无话可说,也敬佩你的为人。就让我体面的走吧,就算我央求你……”
冯大人的胳膊停在半空中,僵硬的定格了很久,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放了下来。
孙芝望着冯大人,笑着叹了一口气后,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向周围的战马士卒,看向晋阳城中的斜阳巷陌,看向远处雄伟的高墙城关,看向天边的远山群岱和绚烂云霞。
“文教言!可惜天命属你,不意我啊!”
一缕细烟从鼓楼中淡淡冒出,渐渐演变成团团白雾,最后演变成滚滚黑烟,大火从楼上燃起,下方紧闭的门缝中喷出呛人的黑灰,我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孩子的啼叫和女人的哭喊声。
好像还有婴儿的。
“大人,这……”
说实话,我急了,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这有点太残忍了……
冯大人没有理我,只是闭着眼睛,表情有些不忍和痛苦。
但他终究还是一言未发。
近处,烈火焚楼。
远处,夕阳正浓。
第136章 唐国来使
建隆二年四月初,晋阳府全境归顺朝廷,一代枭雄孙芝,举家自焚于晋阳钟鼓楼,其长子孙煦,亦在汴京别院中绝望自杀。
陛下念旧,宣旨过往一切不计,追赠孙芝为“中书令”,大郑仍然以其为“晋王”,谥“武厉”。
自此,三晋人心归附。
云中节度使申屠明光遣使者入朝,正式承认大郑的朝廷地位。北方除辽东两府之外,全境平定。
今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南定……
丝道扑!丝道扑!!
孟玄派人千里加急送来了国书,一路滑跪进汴京城,承认了大郑的宗主国地位,表示西川愿意成为大郑臣属。
啧……
他这么一整,文训还真不好意思收拾他了。再加上立国之后,水灾和几次大型战争耗光了国库积蓄,士兵们也都思乡心切,是该休养一段时间在做计较了。
于是,大郑要求蜀、唐开放边境,允许士民官绅跨江往来,客商百姓互通有无,提前为未来的统一大业做基础建设。
闭门造车是长远不了的,大郑皇帝的提议挑不出任何毛病。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蜀唐两国内部水深火热,后院祸起萧墙,根本没有拒绝的底气。
属于是三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临颍侯府外的金水河畔,万条垂下绿丝绦,新草破土而出,将旧年枯腐一扫而空。薄冰化为涓涓细流,水面一片碧玉清澈,偶尔有一两尾黑鱼飞出镜面,重新落回时,溅起一阵白花。
春江水暖鸭先知,正是河豚欲上时。
凌晨闲坐岸边,手里握着一根长竹竿,脸色紧张的盯着水面上的浮标,一动不动,宛如老僧入定。
他身后的草地里插着一根大木棍,支撑着一顶巨大的黄油伞,小曲凳旁边放着一张黑漆小桌,上面摆着银壶、青瓷杯、两碟小菜和一碟牛肉。脚边还放着两个竹篓,小的那个里面是解二挖来的蚯蚓,大的那个准备装鱼获。
凌晨觉得自己可能会钓上来超大的鱼,所以还嫌弃解二准备的鱼篓太小了。
“我一会要是钓上来一尾有我一半大的鱼,你小子就给我抱回家去!都说了准备个大点的鱼篓,你看看你拿来的这玩意,小家子气。”
站在凌晨身后的解二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那脸色分明写满了“我不信”、“吹牛逼”、“钓上来再说吧”。说实话,就侯爷的垂钓技术,这筐鱼篓都多余准备。
“下次我准备个大点的。”
“你每次都这样说。”
“哗~”
话音刚落,水面传来一阵拍打声,长长的丝线被拉的笔直,整个枯竹竿被隐隐拉弯,有大鱼上钩了!!
左收,右放,在水中将鱼儿遛的没有了力气之后,竹竿猛的向上一抬,一尾大青鲤就这样被拽出了水面,甩到草地上扑腾不止。
“呵呵呵呵~”
凌晨和解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白发老叟笑呵呵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气定神闲的走到时不时还弓一下身的青鲤旁边,用草鞋踩着它的身体把钩子取了下来。
这条鱼真大啊!目测长度都快要接近半米了,那肥大的鱼身都赶上凌晨的腰粗了。
白发童颜的老叟试着提了提,发现好像有点提不动,只能无奈的摇着头叹了口气,准备扣着鱼鳃把它拖走。
“切~”
凌晨用不屑一顾的表情和声音,掩饰自己的眼红嫉妒,装作不在意的对解二说道:“看到没,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就算有了肥硕的成果,那也不是收获,而是累赘。”
解二:“……”
老叟自然也听到了凌晨的话语,他天天来这里钓鱼,和凌晨属于从未有过言语交流的钓友,十分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思。
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啧……”
人活一世,争一口气。
老叟费力的扣着鱼鳃,慢慢把鱼拖到水边,双腿岔开弯下腰,将大鱼两边的鱼鳃扣住猛的提起,一把甩回了河水中,砸起一大片水花!!
这通操作把凌晨和解二都懵了,搞不懂这老头是啷个意思。
做完这一切后,老头也不顾自己被水打湿的裤腿,拍着手费力的走上来,不屑的看了一眼凌晨后,施施然的说道:
“今天运气真不好,才上了这么小的一尾,老汉瞧不上~”
说罢,他便往自己的钓竿那走去。
下一刻,凌晨一把丢了竹竿怒而愤起,满脸红温、两耳喷气的挽起袖子就朝着老头的背影冲去。他今天一定要叫这老登知道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什么叫流氓恶霸!!
“老登!我忍你很久了!就是因为你这老不死的在一旁干扰,才影响着池鱼不咬我的钩!来来来,有种你别走,吃我一记返老还童拳!!”
解二连忙站到前面,使劲拦住凌晨,又丢人又无奈……
老叟见凌晨发怒了,白胡子一吹,提起自己的鱼篓和竹竿,不屑的哼了一声,悠哉悠哉的起身离开了。
他可不怕凌晨,他今年七十有六了,又没犯王法。就算是当今皇上来了,也不敢动手打自己,否则就等着被天下人唾骂吧!
又岂会惧一小儿?
“侯爷!侯爷,你跟个快入土的争什么呀!你看他那颤巍巍的身板,碰不得呀!”
“别拦我!人总有一死,他非要走捷径,老子今天满足这老登!”
“哎呀侯爷…冷静,冷静哇!”
“怎么了这是?”
就在解二费力的抱住已经失去理智、对着空气挥拳的凌晨时,岸上传来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扭头视之,逆子也~
“咳咳……”
见到韩登疑惑的看向已经走上道路的白发老叟,凌晨这才收起怒火,小声在解二身边叮嘱道:“把嘴焊死!”
“呃…昂。”
韩登踩着青草和石子走了下来,来到了二人身边。凌晨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远去的老叟气愤的说道:
“你是不知道,我刚才钓上来一条这么大鱼,就…这么大!”凌晨一边说,一边还张开双手给韩登比划:
“谁曾想那老不死的自己钓不上来鱼,一时嫉妒我,竟然跑过来趁我不备,把我的鱼扔回了河里,你说气不气人?!”
韩登满脸疑窦的看了看凌晨,又望向解二。
我咋那么不信呢?
那老翁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福人,走路都费劲,慢吞吞的。你俩两个青壮年,怎么被他偷袭得逞的?
“算了算了,都说人越老,就越发的孩子气,不过一尾鱼而已,再钓一条就是了。”
我特么……
凌晨有点心虚的重新坐下,解二也立刻从后面搬来一个小曲凳放在小桌另一边,韩登朝着他点了点头后,撩顺垂衫坐了下来。
凌晨抬手握住竹竿,眼睛盯着河面上,瞥着他问道:“秦王殿下今天怎么有空驾临寒舍啊?”
韩登饶有兴趣的从一旁的备用竿里挑了一个,往鱼钩上串上一条蚯蚓,用力一甩,将鱼钩甩入了河中。
“唐国来人了,说是代表李雄觐见陛下,你猜主使是谁?”
凌晨不耐烦的挥手骂道:“我猜个屁!谁来关我鸟事?又不可能是李雄的女儿或者孙女,我关心这个干嘛?”
韩登的一张帅脸充满了玩味,盯着凌晨看了半晌后,无奈的笑道:
“主使是金陵太守周沛,你别小看了这人,我听说他年轻时就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如今更是位高权重,深得李雄信任。”
“那关我啥事?又关你啥事?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让忘忧不想家,你别忘了,你老丈人可不是个好脾气。”
“我知道,这不最近正想办法呢么。对了,听说周沛这次来是想向陛下给李家老大求娶一位帝姬,你觉得会是鸯儿还是瑶儿?”
嗯?
凌晨疑惑的看向韩登:“这不是坟头拉二胡——净鬼扯呢么?他家要是举国归顺,那还真有可能。可现在谁都知道过两年大家就要刀兵相见了,这个时候求亲,那不是盐吃多了闲的么?
再说了,李雄的大儿子早就有妃子了,两个妹妹无论嫁谁都不合适啊,去了他能立为正妃不成?那人家能答应吗?这一听就是来挖坑的。”
韩登点着头说道:“就是说啊,这样一来,唐国透露出和睦之意,陛下要是不答应,多少会折损名声,往后开战,怕是得先去一阶。”
“这是大哥和嫂子该烦心的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你少自作聪明啊~”
“啧,我就跟你一说,我插的哪门子手?”
韩登提了提鱼竿,接着说道:“听说随行的还有个年轻人,叫什么…沈阅,是唐国右仆射的小儿子,跟着来汴京见见世面的。以后说不得会是江南重臣。
而且我听说此人年纪轻轻便名动江南,诗词双绝,还做得一首好画。这趟来汴京,好像还准备和汴京才子以文会友,我总觉着,来者不善。”
凌晨被韩登的话给逗笑了:“你我都是兵痞流氓,跟他就不是一个赛道的。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就是把画上的美人画的活过来,那也是一刀的事儿~”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靠卖弄嘴舌,那更不可能。
第137章 忘本
“你记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实力才是维护正义的基础,国防才是外交真正的后盾,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投石车的射程之内!”
韩登的脸上露出一副震惊和思索的表情。
说真的,他总感觉自己在凌晨面前永远处于下风向,对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道家三重境,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他在哪一重呢?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去见见沈阅,杀杀他的锐气吗?”
凌晨皱着眉不耐烦的说道:“我见他干嘛?我需要靠打嘴炮打赢他来证明什么吗?这个天下,除了陛下和大哥之外,还有谁配让我主动一见?”
韩登一听这话就急了,一手握着鱼竿,摆正身子面向凌晨,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迫不及待的问道:“那我呢?”
“看心情~”
啊?
看心情?
韩登余光察觉到一丝异样,扭头看了一眼坡上后,嘴唇扬起,奸笑着问道:“那要是冯大人或者张老兄呢?”
凌晨不假思索的吹起了牛逼:
“老冯?他算根毛!我跟你说,不要以为是他带我出来,我就得听他的,谁的话我听不顺耳一样不给面子!老张跟你一样,看我心情~”
韩登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真的?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大话呢?我要是现在去把冯大人喊来,你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吗?”
凌晨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上的浮标,随便敷衍道:“你吓唬我?那你去喊,我要是改一个字……”
“咳咳……”
凌晨悠闲地表情突然一愣,这声咳嗽…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他缩着脖子扭头看向身后,冯延穿着便服,一手背向身后,一手握拳抵着自己的胡须,眼神不善的看着凌晨。
他身后的张承倒是没看凌晨,只是双手负立在背后,穿着一身员外袍,仰头看着梢上的鸟雀。
“呀…大人!我说今天早上出门时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您大驾光临了啊!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好歹我也是您手下出来的兵,走到哪里,您都是我的老上官不是。啊哈哈哈哈~”
凌晨川剧变脸似的堆上笑容,热情的站起身来走到冯延面前作揖行礼,还顺便朝着他身后的张承挑了挑眉、扬了扬下巴。
“也没多久,就在你说老夫算根毛那会到的。”
“呃……”
凌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打哈欠、仿佛事不关己的韩登,又尴尬的呲着大牙吸着气,看向地面,思索怎么把刚才口嗨出去的话给圆回来。
冯延一把拨开他,瞪了他一眼后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凌晨刚才坐的凳子上,伸长胳膊将衣袖往下滑了滑,单手抓起鱼竿,鸠占鹊巢。
“如今你也是出息了,背地里竟敢如此编排老夫,继业还说要带上镜如,来你家小酌几杯,一起聊一聊当年我们在临颍的那些年月。也得亏他有事没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听到什么。”
韩——登——!!!!
“哪里哪里,不过是一些玩笑话。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当年的县令大人,老张和老侯都是我的好大哥啊,没有你们的照顾,哪里有今天的我呢?大人休要介怀,提防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
凌晨将小人这两个字咬的特别重,边说还看向一旁的韩登,如果眼神能杀人,这逼养的反骨仔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行了~你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吗?哎?你这鱼篓里怎么是空的?是刚来这里垂钓吗?”
“噗!!”
冯延的话刚刚讲完,立在后面的解二捂着嘴直接喷了出来,慌不择路的急忙从坡上爬了上去,走到了沿河道路上消失不见了。但他那完全忘我的笑声却飘荡进了众人的耳中。
老二最近太清闲了啊,听说老王那边最近缺少修建船坞的徭役,也该把他派出去锻炼身体了,你瞅瞅,都胖成什么样了。
“是的,我也才来不久。”
坐下来的韩登别过头去,反手捂着嘴跟个娘们一样笑的止都止不住,脖子都笑红了。
真讨厌!
就在这时,冯延手中的鱼竿抖了起来。他目中精光一闪,双手握竿,先是试了试鱼的份量,感受清楚后,直接起身双臂一挥,将一尾巴掌大的草鲢提到了空中。
看的凌晨想骂娘。
刚才你们他妈都不在家是吗?
河边草树新花开苞,鸟儿立在枝头,摆尾求偶,衔泥筑巢。暖阳照射在青青草地,水面上货船张帆急驰而过,与彩船的悠悠静漂形成一快一慢的鲜明对比。一个是生活,另一个也是生活。
对岸的桃花开遍绿野,孩童们放飞的纸鸢依稀可见,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正在此间。才子佳人并肩谈游,相交有节,红尘里最美好的情感都藏在笑颜。
天上流云聚又复散,马踏浅草没又新添。
想当年烽火漫天,雨夜刀光现,旌旗猎猎,枕戈卧雪踏尽贼营栏;看今日春花遍野,晴照艳阳天,暖风熏人,四海升平垂钓半日闲。
蓦然回首,原来已经过了万重山。
那些在彩船上纸醉金迷的公子哥和妩媚邀欢的舞女们打死也想不到,岸边这个专心钓鱼的普通老头会是当今兵部尚书;互相丢枯枝和石子的两个无状年轻人竟然是秦王和殿帅;站在中间劝架的中年大叔会是京兆尹。
——
时光好像按下了暂停键,大郑进入了真真正正的休养阶段,吹角连营仿佛成了很遥远的过去。所有人都身心舒畅,再也没有了兵祸之忧,开始努力为生活奋斗。
但凌晨还有点小麻烦要去解决。
小王臣鹤今年十岁了,老文最初的意思是让他进入宫中读书,等文若的儿子长大后一起做个伴读,感情要从小培养嘛~
别看小王臣鹤年纪不大,人已经聪明的不得了了。书读的好,说话不卑不亢,在大场面上也不羞怯,知礼懂事,深得老文喜爱。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屁孩的身后站着王臣鹤的虚影,王臣鹤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相信天下人都知道。
但是钟莺觉得把儿子放在宫中不放心,谁知道有没有脑残会为了争宠或者其他什么目的拿她的儿子做文章?
所以她很大胆的婉拒了老文的隆恩,想将孩子带在自己身边。
老文这个人最大的魅力就是不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见钟莺开口了,知道对方是下定了决心的,于是立刻就痛痛快快的算了。
钟莺给儿子随便报了个下马庄的官学,用她的话来说,若是儿子争气,在哪里都能学有所成。若是他自己不争气,就是把书塞进他脑袋里,隔天还是会忘个一干二净。
况且下马庄是权贵聚集地,那里的官学已经是大郑一等一的师资力量了。
而昨天,一向乖巧懂事的小王臣鹤,跟同学打架了。
官学的教谕叫家里人去学堂,要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他们之所以敢这么牛逼哄哄、视权贵如无物,是因为他们是国子监直属的学堂。
钟莺是个妇道人家,出面不方便。让管家去又恐惹人非议,让人家说“你看王臣鹤那一家子多高傲,派管家去和国子监的官员会面”。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钟莺就趁着看青柠的空隙,向她提起此事,想请凌晨去帮忙见见。
青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叫丫鬟告知凌晨,赶紧去办事。
钟莺还觉得不妥,想亲自对凌晨当面说清楚,却被青柠给拦下了,叫她不用跟凌晨客气。
天大地大,坐月子的老婆最大。再说王臣鹤和钟莺的事,那就是自己的事,于是凌晨便从丫鬟手中接过小王臣鹤,一大一小前往学堂挨训去了。
离了侯府后,凌晨和小王臣鹤互相斜着瞥了对方一眼,一大一小都笑了。
“晨叔,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和同窗打架吗?”
“甭扯那没有用的,我就问你,打赢了没?”
小王臣鹤在最糟糕的童年遇到了凌晨,每次凌晨去见王臣鹤都会给他带麦芽糖和蜜饯,还偷偷瞒着钟莺给他折纸飞机、画铁胆火车侠,是小王臣鹤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
“当然打赢了,我揪着他们的头发,把他们揍的鼻青脸肿,他们三个都没打赢我一个!”
“好~~”
凌晨蹲下来摸了摸小王臣鹤的脑袋,笑着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干的漂亮!你要记住,你不能主动去欺负别人,永远都不能。但是如果有傻鸟胆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把他的鼻子打歪!出了事你爹兜着。”
小王臣鹤嘻嘻笑着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
“走,西市上新开了一家龟兹商人的杂货铺,我听说里面有葡萄干和孜然羊肉串,咱爷俩先填饱肚子,再去找那个什么鸟教谕。”
小王臣鹤拉着凌晨的手边走边问道:“晨叔,你就不担心去晚了…夫子为难你吗?”
嗯?
凌晨一脸无所谓的看着小王臣鹤说道:“不会的,放心吧。”
为难我?他这辈子能见到我,都是他祖坟冒青烟。
要不是钟莺不想儿子的身份姓名被别人知晓,以免引起不便。光是“王臣鹤长子”这一个名头,他都多余跑这一趟。
第138章 叫家长
一尘不染的街道,交替巡逻的衙役,粗壮高大的行道树,安闲静谧的宽巷陌,以及偶尔走过的一顶轿子、两三个轿夫、四五个下人随从,组成了与汴京城内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同的下马庄。
贵庄官巷,下马庄住的,都是勋贵;杨柳巷住的,都是官员。
白云书院是国子监奉朝廷命令办造的官学,专门为权贵子弟作启蒙之用,收录的都是六到十岁的孩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孩子也不会例外。
偏偏小王臣鹤自小吃苦,生活习惯、行为方式、心理年龄都跟这帮小屁孩完全不符,读书还时常受到夫子的夸赞,自然也就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另类。
而且由于保密需要,连白云书院的院长都不知道他爹是谁,国子监只说是勋贵之后,并没有透露更多。
再多透露点,国子监监正就要换人了。
白云书院的院长摸不清小王臣鹤的背景,只能把他当普通勋贵子弟对待。也许是哪个勋贵的亲戚花了重金送进来的,不想孩子被别人小瞧和针对也说不定。
但是,一向乖巧的小王臣鹤,这次竟然一次性打了范阳伯的儿子、上庸侯的孙子、甚至还有南安郡主的孙子。南安郡主是当今皇后的表妹,你这不是开玩笑嘛!
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小王臣鹤的爹娘来一趟,再不来院长就要提前下岗了!
而且从小郡爷鼻子上的青淤来看,这件事要是解决不好,提前投胎也不是没可能哇!
所以,当凌晨牵着小王臣鹤进入到院长的书舍时,带着方高帽、一身棕衫的老院长胡子都快飞起来了,他俩竟然还一人手里攥着一串羊肉串!
那味道大的……
好像还挺好吃……
噜噜噜!!
猛的摇了摇头后,院长低头抬眼看向凌晨,这就是他爹么?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下白云书院院长易清风,不知尊驾如何称呼?现领何爵?呃…车马可曾有随从照料?若是没有,在下可以叫书院的杂役暂为代牵。”
凌晨呲着牙咬下一口羊肉串后,边咀嚼边说道:“你也别扯东拉西的探我底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是那三个小子先朝我侄子扔泥巴的,难道要让他拿泥巴种荷花?我侄子只是揍他们一顿长长记性,已经很仁慈了。”
易院长闻言一愣,强压下心中的恼怒,憋着气问道:“那尊驾知道令侄打的都是哪家的孩子吗?”
凌晨转头朝向一边,呸了一口嘴里的孜然后,满不在乎的伸出小拇指抠卡在牙缝里的羊肉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只要记住,不管他们是谁家的孩子,都不可能比我侄子尊贵就行了。”
原来是个蛮不讲理、不知天高地厚、胡乱护犊子的主。
易清风挺直了身子,觉得凌晨大概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要是真有那么牛逼的身份,早就亮出来了。再说了,他再牛逼,能比南安郡主牛逼?
“尊驾,令侄动手打人有错在先,书院是想帮助他化解这场麻烦。你可知,被他打伤的三位小少爷里,有一位是南安郡主的孙子!!”
南安……郡主?
谁啊?
当今天下,除了淮南侯李继贤之外,凌晨不认为还有谁需要自己慎重考量,讲道理、摆依据、谈事实。
亲近的一顿酒的事,不熟的就叔侄齐上阵再揍他一顿。
“不认识,你帮我转告她,管好自己的孩子,再敢有下次,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了。”
“你……狂妄!!竖子安敢如此!!”
易清风听到凌晨这样说后,浑身都冒出了冷汗!这小子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你敢说我特么都不敢听啊!!
“南安郡主!南安郡主!皇后娘娘的亲表妹!!!”
啊?
凌晨脸颊一皱,如果不掀桌子的话,皇后娘娘我确实惹不起,再说也不好意思,人家好歹还亲自煮粥给我喝呢~
但她表妹,又是哪根葱啊?
你让陛下在皇后娘娘和王臣鹤中间二选一,恐怕他也得倾向于王臣鹤吧?我哥手握青徐十几万兵马,说是大郑的南天一柱也不为过。就是小王臣鹤打了走路还有点摇摇摆摆的太孙,估计也就是骂一顿的事。
皇后的表妹的孙子,这都多远了?
你咋不说是她爷爷的二姑的孙子的儿子的女婿的舅舅的姥姥的儿子的儿子呢?
“那你就给她带个话,管教好自己的孙子,如果她管不了,下次说不定又会鼻青脸肿的哭着回去。”
凌晨的傲慢和狂妄彻底激怒了易清风,他索性也不装了,袖子一甩冷哼道:
“既然足下执迷不悟,那便带着王审琦离开吧!本庙太小,容不下您二位这样的大佛!免得皇后娘娘凤颜震怒,殃及我等无辜池鱼。”
哎你这人……
凌晨瞬间就不爱听了,这尼玛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老子能来是给你面子,你却不给我面子。
面子是小,要是自己亲自出马,结果却连个小孩子的事都搞不定,还被书院除名,那以后还哪里的脸去见钟莺和王臣鹤呢?
凌晨一把丢了羊肉串的签子,浑身上下摸了摸,还好,今天带了殿前司的行走令牌。
虽然自己已经不再参与殿前司的事务了,但名头还在。正所谓出门在外,名声有好有坏,殿前司的名头还是能震慑住很多人的,包括那个什么南安郡主。
将令牌丢给易清风后,凌晨双手叉腰无奈的说道:“我的工作就是维护汴京城和开封府的安全和秩序,如果南安郡主不讲道理找你们的麻烦,你让她去殿前司。薛定、刘青山或者何关任意一位都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易清风狐疑的看了一眼凌晨后,低下头翻动着手中的殿司令,轻轻吸了一口气后,刚刚还怒容满面的脸瞬间换上讨好的笑容。
原来如此,是殿前司的人啊!既然是神仙打架,那他这个小鬼也只能传个话跑个腿了。
南安郡主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和殿前司这种掌握实际军权的部门硬刚。
“原来审琦这孩子的父亲还是殿前司的将军,老朽明白了,老朽这就派夫子……哦不,老朽亲自去与郡主说明,相信郡主会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的。再说了,就是孩子之间的玩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凌晨呵呵一笑,从老头手里抢回令牌,十分神秘的对他说道:“这你就错了,我是殿前司的人,我侄儿的爹可不是,他比殿前司厉害的多。”
“啊……”
“总之你告诉南安郡主,以及书院里的其他孩子父母,管教好自己家的娃娃,不要闲的没事招惹我侄子。他爹要是真生气了,他们家的各位大人、亲戚、包括家里的鸡鸭鹅狗猫,都得充军。”
说罢,凌晨便带着小王臣鹤自顾自的离开了,留下易院长呆呆发愣。
易院长级别太低,根本想不通其中的脉络,于是他只能将情况如实上报给南安郡主。
就在他内心忐忑的等待对方发怒或者责问时,郡主府的管家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叫他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再与其他任何人提起,梦里都不许告诉先人。
易清风虽然得了银子,毫发未伤的离开了郡主府,可他这心情却更加忐忑了,疑惑也更浓了。
殿前司分为京郊大营、城内校场和皇城御林,王审琦那孩子的叔叔明显职位不低,不然南安郡主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可是据他所知,三位指挥使年纪都在三十往上啊,没有他叔叔那么年轻的。
这怎么回事呢?
还有他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他叔叔狂妄到说出要把南安郡主一府活物拉去充军?
正所谓好奇害死猫,易清风又是个强迫症,这件事不弄明白他睡不着。再说了,如果王审琦的父母果真如此尊贵,那要是趁机结交、攀附上去的话,自己岂不是能一飞冲天??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私下的打听和暗访,甚至还想派人偷偷跟踪王审琦,看看他放学后会回到哪里。
一天后,春日花明柳媚,书院里的孩子们正坐在学堂中温书,朗朗书声洒在窗前。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就在这时,学堂里进来了一位笑容可掬的和蔼胖夫子,他笑呵呵的走上主位,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在案几上,伸手示意孩子们先停一停。
十几个孩子都将手中的书籍放下,纷纷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的胖子。
胖夫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环顾着学堂里的每一位孩子,和蔼的说道:
“孩子们,你们的易院长昨日旧疾发作,身体不适,已经无法再来为大家授业解惑了。这件事事发突然,实在是令人感到痛心万分。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他已经回家静养了,郎中说并无大碍,想来不日就能康复。只是他已经上了年纪,实在不宜继续案牍劳形。所以从今天起,就由我来为大家传授学业了,我叫杨孝,大家可以叫我‘杨夫子’。”
“杨夫子好~”
“哎哎哎,同学们好~哈哈哈哈~”
第139章 异香楼
没有硝烟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为了生活而奋斗。
就连凌晨,也要处理挚友孩子的学业问题这种小事,狂风暴雨中放声而歌,和巷陌暖阳中阶前静坐,都别有一番滋味。
“怎么过~也就是一辈子~
怎么活~也不过一~百~年~
过就要过的有滋有味~
活就要活的神采飞扬~
男儿有胆气~仗剑走天涯~
女儿有剑心~柔情满山岗~
七剑合壁~我们……”
凌晨正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声线和天籁之音中不可自拔、唱的动情忘我呢,迎面走来一个脑袋上戴着花的娘炮,用一种嫌弃+震惊+害怕的眼神盯着他,让他老脸一红,恼羞成怒。
对方的眼神分明在说:“足下何故扰民?”
“你他妈的看什么?”
男子闻言一惊,只当凌晨是哪个医馆没看住跑出来的羊角风,一言不发的迅速跑开了。
“切~呸!”
不屑的朝着男子的背影呸了一口后,凌晨张口想继续唱,却发现被他这么一打搅,彻底没了雅兴。
娘希匹……
算了,那就继续去西市去吃羊肉串吧,那家龟兹馆子是真不错,羊肉串烤的也挺好,不老不嫩,总是能唤起凌晨记忆深处的街边烧烤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要是有冰镇的小麦果汁,那就更完美了。
带上解二,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提着鸟笼,里面装着小王臣鹤送来的疙瘩宝,殿帅过市,闲人回避。
龟兹酒楼的门前人山人海,一缕缕肉香和木炭的青烟飘荡在街道旁的木楼牌匾,这家店的味道确实不错,读书人们都在排队,不读书的直接硬挤,简直蛮不讲理!
为了治理这种影响市容市貌、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乱象,凌晨让解二手持殿前司的令牌,把挤在门口的食客们通通赶回去排队去了。
皱着眉看到大家都文明的排好队之后,凌晨的脸上露出了老怀甚慰的笑容,转身第一个走进了店里。
龟兹老板已经在上次惠顾时和凌晨聊熟了,叫伙计们去应对店外排队的食客,自己抖着大胡子乐呵呵的将凌晨请上了二楼。
由于是新店,再加上还有点异域风情,这家店的人流量简直可以用“恐怖”一词来形容,二楼的间间包厢都是爆满状态,人声鼎沸。
热情的氛围与烤肉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里面是举杯畅饮的食客,窗外是繁华似锦的西市,热闹非凡。
店主在前面开路,凌晨手提着通背疙瘩的癞蛤蟆,也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心情愉悦。
但是,喜欢热闹,不代表就愿意深处热闹之中,所以凌晨对店家安排的临街乙字号雅间不是很满意。
“给我安排甲字号幽静雅间。”
店家为难的说道:“哎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甲字号房间都被人提前订的满满当当的呢~你就将就一下吧在这里~小人送你大大的羊肉串两盘怎么样?”
凌晨仰起脸用鼻孔看向一脸大胡子的老板:“不怎么样呢我的盆油~我的钱袋子满着呢,你怕我跑了不给钱吗吃完了?”
“……”
“真的没有了,不是我骗你……”
“吱呀~”
就在二人拉扯之际,二楼最西侧的内门被人推开了,两个容貌似乎是西域人的男子就这么丝滑的从凌晨和老板面前走过。
趁着门缝打开的那一刹那,凌晨看清楚了里面是个大堂,但很明显不是一楼那种嘈杂喧嚷的市井之地。
因为里面立有好多雕刻点缀着繁复花纹的大瓷瓶,有的还是金黄色的,不知道是不是黄金做的。地毯也是上好的羊毛毯,一股奇特香料的味道随风飘来,钻进了凌晨的鼻孔中。
“那里面不就有空位置么?”
店家见凌晨想进到那里面去,脸色更加的焦急和为难了:“客人,那里面都是西域的人,听不懂的说话,没有一点意思你进去。”
废他妈什么话!
老子连皇宫都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如果铁了心要走,整个天下哪里去不得?李雄女儿洗澡的沐室我也照进不误!能在你一个小酒楼吃了瘪?!
一念及此,凌晨露出核善的笑容,伸出手搂住店家的脖子,笑着对他说道:
“其实你不知道,我爷爷的妹妹嫁去了吐鲁番,这个地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反正也在咱们西域。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西域人。
我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找茬的,我不想让你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但我的朋友,你也别自找不痛快。我今天要是进去吃饭了,啥事没有。我要是进不去,里面的、这里的,楼下的,所有人都吃不成这顿饭,你信不?”
店家看着近在咫尺、盛气凌人的凌晨,眼珠子在深窝里转了转后,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店外的一幕,觉得凌晨大概率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那……那跟我进来吧您,小心您的爱……爱……爱宠。”
可怜的店家憋了半天都没想到怎么形容凌晨手里的这只癞蛤蟆,只好挤出这么一个极具现代化的词汇来,也是难为他了。
幽静,浓香,别具一格。这里的环境才真正符合这家酒楼的名字——异香楼。
里面的大堂比较安静,窗户都大开着,九张桌子只有四桌有人,凌晨的目光匆匆从这群食客身上扫过,直到看到第三桌客人时,怒从心头起,当即就生出了拜托侯明整顿一下异香楼的杂物摆放和食品安全问题的想法。
三个无论是从衣着、到长相、再到口音都明显是中原人的年轻公子坐在一起优雅用餐,低声交谈。
这老板特么的就是看不起人,我不就提着我的契约兽么,你就这么嫌弃我?我还能把它放出来满地乱窜还是咋滴?
再说了,这可是小王臣鹤从金明池抓来的,稀罕着呢!要是拿到典当行拍卖,不得换他个万儿八千的?
琅琊郡公的公子亲手抓的,能便宜喽?
开出的价格要是配不上郡公的身份,店给你砸了!
不过凌晨的心火很快就平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最后一桌客人。
很特别。
一名身着中原服饰的白衣女子,陪着一个长相明显是西域容颜的黄衣姑娘正在饮酒。
那姑娘额上斜着一条黑色绑带,里面混着蓝色和红色的细纹,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但整体又显得很清瘦,唇粉齿白,脖颈修长。就是此刻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太好,好像有点醉了的感觉。
之所以能让凌晨熄火,是因为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她也曾让凌晨一阵恍惚。
阿依姑娘。
当年在长安进行花魁争夺战时,阿依姑娘的一支璎珞翡翠,让凌晨记忆犹新。尤其是她身上那种活泼的感染力和张扬的生命力,还真让凌晨动过一丝凡心。
不过,为了不让青柠伤心,再加上当时正在跟李遗景那只傻鸟交战,稳定关中局势,所以凌晨就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想她,女人只会影响自己拔剑的速度。
我搞纯爱的好吧~
本以为这就是个见色起意的小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缘分就是这么神奇,不管是缘还是劫,命中注定的相遇,是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的。
就像现在,他跟这位阿依姑娘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再次相遇了。
将疙瘩宝放在桌子上后,凌晨一脚踢走啰里啰嗦的店家,偷偷竖起耳朵,听她们在说什么。
“妙姐姐,我好想……我好想家啊!”
那位叫“妙姐姐”的女子拿起手绢轻轻擦了擦阿依眼角的泪水,伸出手将她搂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哄着她,一边偷偷看向其他几桌客人,生怕阿依的哭声和醉话影响到别人。
那三个中原公子倒没受什么影响,一直在小声交谈着事情。另外一桌四个西域大汉也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们一眼,随后也就吃自己的饭去了,并没有一直盯着。
大家都很忙。
但是,剩下那桌的两个西域中年人,却笑着朝阿依扬下巴,饶有兴趣的直勾勾盯着两位姑娘,眼中的淫邪怎么也藏不住。
凌晨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就应该听店家的,不要走进这扇门,这特么就是个是非之地啊!
倒不是他怕,他需要怕谁?
只是万一一会要是起了冲突,他出不出手?
出手的话,青柠还在坐月子呢,大舅哥要是知道了,估计就算明知不敌,也要跟这个负心汉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出手,选择作壁上观,那更不是他的性格。
虽说凌晨上次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救过魏娴,但那次是因为他对魏娴没有一丝男女之情,纯粹是为了打击不法、歼灭罪恶,特鲁…咳咳,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但阿依明显不同,至少他心里清楚不同。
自己心里有鬼,自然就没法坦坦荡荡的了,总觉得怪怪的。
只能祈祷那两个色狼不要胆大包天到光天化日之下对阿依和那位妙姐姐动手动脚了,再说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就在凌晨观察着场中局势,内心唱了好几出大戏的时侯,突然察觉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电光“滋滋”作响。
那三个中原服饰的公子哥其中之一,正在用平静的目光望着凌晨,缓缓打量着他和他的疙瘩宝。
凌晨也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容貌,暂时忘记了阿依姑娘和那俩色狼的存在。
这名年轻男子,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笑意淡淡,眸深若渊。
第140章 尴尬至极
大堂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阿依姑娘在低声啜泣,比起她那日的明媚阳光和活力四射,今天的她有些放浪形骸了,脸颊微红、妆容花乱,明显已经进入了醉酒状态,而且还一直说着胡话。
她旁边那位姑娘明显要成熟稳重许多,一直在柔声安慰着她,陪着她借酒消愁,顺着她的话不停的哄。也是难为她了,都是一样的年纪,却陪出了一副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
那四位西域男子可能是觉得受到了干扰,无法安心用餐。但他们也只是看了阿依一眼,就互相小声说了几句,一同起身拿起随身物品安安静静的离开了大堂,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或者生气。
同样是西域人,另一桌的那两个傻鸟明显就差了人家一大截,还在盯着阿依和那位“妙姐姐”。他们坐姿嚣张,哈哈笑着举杯碰酒,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两位姑娘身上上下打量,还互相挑眉、伸出手比划,很不礼貌。
淡蓝色的薄衫量身裁剪,非常得体;玉簪别着发髻,从两旁坠下来两条白色丝带,绑在下颚处;手中折扇轻轻挥动,握杯抬手间,尽显贵族风范,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浑然天成的高级感。
凌晨不认识跟自己对视的这小子,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绝对是人中之龙。
察觉到同伴的异样后,另外两人也齐齐朝着凌晨看了过来。
一个,浓眉大眼厚嘴唇,肩宽背阔螳螂腿,目光锐利似刀,表情冷若冰霜,一身黄衣随意简单。袖间、腰间鼓起,明显藏着兵器。但……有武人的风范,却没有疆场的霜气。
另一个,大红色的鲜艳服饰非常招摇,下巴扬到天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单手横在椅背上,一条腿的膝盖曲起超过桌面,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自信、桀骜、狂放、傲气冲天。
他们看了看凌晨,又同时将目光看向桌上鸟笼中肚皮一鼓一鼓的疙瘩宝。那名武人随即别过脸去,继续吃菜;那个纨绔子弟倒是眼前一亮,露出一副惊讶和意外的笑容,似乎很感兴趣。
三人之中明显是主角的蓝衣公子、也就是最先注意到凌晨的那位,举起桌上的酒杯,朝着凌晨微抬。
都是男人,人家客气,凌晨也不能落了气度,于是便握住桌上的茶杯同样向对方隔空遥敬,二人一同笑了。
“哎……你…你不是……”
就在凌晨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三人身上时,不远处的阿依突然睁着醉眼,看着凌晨主动开口询问了起来:
“你是梅儿姐姐和音儿姐姐的幕宾吧?我……我好像记得你……”
呃……
凌晨隔着一座之远朝着阿依点头笑道:“没有没有,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她们的幕宾,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阿依指着凌晨,摇摇晃晃的撅起嘴唇说道:“我认得你!就是你……给两位姐姐写了……写了……你等等,让我想想……”
阿依秀眉微蹙,一只手捂着脑袋,衣袖垂落,露出光滑洁白的手臂,小脸一鼓打了个酒嗝,分不清是头痛还是在思考。
下一刻,她又竖起食指指向凌晨:“我想起来了!”
然后,她就跟个孩子一样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数了起来:“《蝶恋花》、《点绛唇》、《临江仙》,还……还有,《卜算子……咏……咏梅》!就是你对不对?”
呃……
凌晨被阿依审的有点尴尬,确实是他,给祁梅儿和段音一连抄了四首传唱千年的宋词,又写歌又写词又拉票,还让老文隐晦的站台,才把阿依的夺魁希望给浇灭了。
说起来,此情此景,倒像是阿依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凌晨半道截了发给祁梅儿和段音。现在苦主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醉,小嘴撅起委屈的不像样子,让凌晨有股强烈的负罪感,良心深受道德上的谴责。
没有凌晨的话,阿依的花魁梦想还真不遥远,毕竟那会她已经第三了。
如果换了别的女子,凌晨不仅不愧疚,还要一巴掌扇过去让她醒醒酒,但如果是阿依的话……
算了,不忍心。
那位“妙姐姐”连忙伸手按下阿依指向凌晨的手臂,脸色略微有些焦急和紧张,向着凌晨抱歉的陪笑道:“我妹妹不胜酒力,喝多了说些胡话,公子切莫计较,与她一般见识。”
凌晨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可是阿依却看着凌晨的脸,委屈至极,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了起来:“哇——为什么呀!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只要……只要做了花魁,挣够了赎身钱,我就能回家了……我好想家啊……”
呃……
怎么突然有股罪该万死的感觉呢?不应该啊……
凌晨有些怀疑人生了,自己好像确实在不经意间无心插柳,严重打击了一位可怜女孩的人生安排,浇灭了她的希望。
那位蓝衣公子全程听完后,看向凌晨的目光更加热烈了,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
“阿依!你醉了,不要再胡说了,我们该回去了。”
“妙姐姐”虽然没有参加过长安夺魁,也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不清楚凌晨的身份。但花魁的背后金主,能是小人物?对方绝对不是她和阿依能惹得起的。
“我没醉!”
阿依挣脱开“妙姐姐”的拉搂,身形不稳的站了起来,握着嵌了宝石的银壶给“妙姐姐”满上,指着酒杯很霸气的说道:“喝!”
话刚说完,她就想继续坐下喝,结果因为醉酒干扰了感知,一个坐空,跌到了桌子底下去了。
……
“妙姐姐”颇为无奈的弯下腰将她重新扶了起来,阿依的发丝都凌乱了,整个人茫然的看着桌子上的酒菜,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好不容易安稳的坐下后,她小嘴一撇,双手合十向着凌晨轻轻挥道:
“官人~求求你,不要再打压我了好不好?我……你就让我当一届花魁,就一届!就一届我就能回家了……
我真的……好想家乡的人,想我的爹爹、娘亲和弟弟妹妹啊!我想回家……哇——”
哎西八……
凌晨缩着脖子坐在桌子上,很久没有这种手足无措、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好像我犯下过~某一种~~不能原谅的错误~
“哎,两位姑娘,你们是青楼的吧?你们要多少钱?尽管说来!哥哥给你们赎身,带你们回家~”就在这时,那两个西域男子其中之一开口了。
阿依迷迷糊糊的循着声音转头看向那两人,一见是西域人,顿时就笑魇如花:
“好呀~我…我们就在柳南坊的松竹楼里,我……我叫阿依,求求你们,带我回家吧,回去后……嗝~回去后,我会让爹娘好好款待感谢你们的!真的!”
那俩人对视一眼,十分猥琐的笑了:“款待就不必了,只要回去的路上你伺候好我们哥俩就行了,我们要是满意了,分文不要你的!”
此言一出,阿依朦胧的醉眼立刻就清醒了几分,眉头紧皱。她身旁的“妙姐姐”更是俏脸愠怒,不满的对那二人斥责道:
“请官人自重!阿依还是个小姑娘,我们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那两人听后又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清倌人,别给自己立牌坊了,卖就是卖,说的那么清新脱俗做什么?无非是银子没给到位而已,你就直说,要多少才能跟我们兄弟走?”
这话,彻底激怒了两位姑娘,凌晨严重怀疑这个“妙姐姐”跟祁梅儿认识,因为下一刻,她就说出了对方的那句经典名言:
“回家问你母亲去!我们虽然低贱,但还没有沦落到要出卖身体的地步!你能说就说,不能说就将嘴闭上!”
“腾!”
此言一出,那俩西域男子瞬间就红温了,拍着桌子、砸着酒杯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一柄弯刀,二人一同抬腿向着阿依她们走了过去。
凌晨连忙伸手对那俩西域男子喊道:“哎哎哎,兄台,算了算了,给我个面子,跟姑娘家家的一般见识什么嘛~”
“滚一边去!你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狗崽子?想学人家英雄救美?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能不能接住爷爷的刀!”
凌晨懵了,都多少年没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了?
“我叫凌晨,给我个面子,别闹~”
“你叫中午都没用,识相的滚一边去!”
凌晨“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哥们,你看清楚,我凌晨啊!
那二人压根没管什么凌不凌晨的,径直离开座位朝着阿依和“妙姐姐”走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名公子哥中的那个武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那位蓝衣公子。
对方闭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武人按着桌子起身,走到过道中间,拦住了两名西域男子的去路。
“滚……”
才刚开口一个字,一记鞭腿便抽到了西域男子的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抽的身形歪斜、一头撞在了空桌旁边的凸阶上,睡的安详。
另一个西域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属于他的福利也已经到来。那武人单手就将他掐住脖子捏着提了起来,男子双手捂住武人的手掌,两条腿在空中拼命乱蹬。
下一刻,对方欺身向前,越过他的身子,直接将他从空中捏摔在了地面上!
“噗……噗……”
那名西域男子口中断断续续的喷血,糊了一脸,染湿了领口,有些血液还灌进了鼻孔,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伤得不轻。
好像有点死了……
第141章 都是熟人
整个大堂立刻就安静了。
阿依的酒都被吓醒了,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后,望着倒在地上两人吞了吞口水,这才发现自己摊上大事了!
“妙姐姐”也是皱眉捂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好身手!”
凌晨起身拍着手掌走了过去,立在这名武人的身旁,弯下腰看了看还在抽抽的淫贼,十分解气的又在他身上补了两脚。
“兄弟好武艺啊!干净利落、势若雷霆,看的我好爽!”
眼前的武人皱眉看了一眼有些兴奋的凌晨,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他微微抱拳,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蓝衣公子无奈的轻轻吐了口气:“拦下即可,干嘛出手那么重?”
“没事,我去跟太守大人说,坐监入狱,任凭处置。”
蓝衣公子听后更是无语,摇了摇头后,低首将扇子收了之后,起身准备离开,另外两人也跟随着他站了起来。
“哎哎哎,你们干嘛去啊?”
凌晨见他们好像要走,连忙伸手阻拦。他正想跟这仨聊聊呢,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对胃口的人了。
蓝衣公子握着收起的折扇,向着凌晨行礼道:“我这同伴下手不知轻重,如今这两名调戏女子的淫贼眼见是重伤了,在下也该去开封府衙说明情况,兄台勿怪,暂且失陪了。”
“啧~~我还想着好好的怎么要溜了呢,原来就因为这点屁事儿!没事没事,这位兄弟见义勇为我是看在眼里的,我给你们作证人。坐坐坐,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了我顶着。”
蓝衣公子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凌晨却离开了他们转身向着阿依和“妙姐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对那三位公子哥说道:
“别走啊!千万别走,我还想跟你们聊聊天呢~”
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蓝衣公子轻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扬着下巴示意先坐。
凌晨走到两位姑娘身边,这俩小妞明显是被吓到了,“妙姐姐”小脸煞白,阿依的醉眼都清澈了几分。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二位姑娘先回去吧。对了……阿依姑娘,长安的事我很抱歉,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焦虑,下届花魁一定是你。回去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依然有明媚阳光。”
“妙姐姐”连忙起身对着凌晨行礼道:“多谢公子,只是……那人伤的好像不轻,若是官府追查下来……那三位公子和您……”
凌晨耐心的对她说道:“没事,在下虽说不才,在官府中还认识些人,况且此事本就是他们二人挑衅在先,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安安心心的回去,不必担心。”
听到凌晨这么说了,“妙姐姐”微微咬唇,盯着到现在还在抽的那名西域男子看了半晌后,将目光移回凌晨身上。
“那就麻烦公子了~”
凌晨笑着摇了摇头,让开身子,“妙姐姐”转身将还处在宕机状态的阿依拉了起来,二人朝着凌晨道福行礼后,快速离开了桌子。
走到那三名公子哥的酒桌旁时,“妙姐姐”又拉着阿依向他们行了一礼,随即便立刻转身,匆匆离开了大堂。
凌晨看着她们离开后,重新走到三人面前,笑着问道:“不介意我挤进来吧?”
蓝衣公子伸手将椅背握住,抽开后伸手示意“请”,凌晨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好,我叫凌晨。”
“你……你好,我叫沈阅。”
沈阅?
怎么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就在凌晨有点想不起来的时候,沈阅笑着说道:“传闻说临颍侯行踪不定、做事随心所欲,颇有出尘之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凌晨愣神之际,沈阅抬手指向那位又在低头干饭的武人:“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徐央。这位……”
就在沈阅指向那个红衣骚包时,对方打断沈阅,躺在椅背上朝着凌晨随意的抬了抬手:“周襄,幸会。”
“幸会幸会~”
“呱~”
“哎?”
正在四人交谈之际,凌晨座位上的疙瘩宝叫了一声,似乎是对凌晨抛下它有些不满。凌晨尴尬的扫视了一圈眼前三人,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座位,试探性的问道:
“不知……”
拽的二五八万的周襄坐起身子,双手趴在桌边,十分感兴趣的说道:“把你的鸟笼拿过来呗,我想看看你的宠物。”
虽然这小子看着神神叨叨的有点疯批,但起码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啊——
凌晨瞬间就感觉他顺眼了许多。
噔噔噔噔~
噔噔噔噔~
去而复返的凌晨将疙瘩宝放在桌子上后,周襄双手伸出捧着鸟笼移到自己眼前,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仔细端详着笼子里的癞蛤蟆,不知怎的,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尼玛,这逼养的不会是……
凌晨连忙起身,一把从他手里把疙瘩宝夺了回来,目光警惕、一脸戒备的望向这傻子。
“今日之事,凌兄全程都看到了。若是开封府衙遣人来拿我们几个,还望凌兄能够替我们做个见证。”
“你这个人,总是担心这些鸡毛蒜皮做什么?这俩是我打的,死活都与你们没关系,这样总行了吧?就算你们不出手,他们也不可能竖着离开异香楼。”
不满的埋怨完沈阅后,凌晨又看向红衣服的周襄: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盯着我的契约兽看了?这样很不礼貌!我警告你啊,这可是琅琊郡公的公子亲手抓来的,你要是敢打它的主意,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此言一出,周襄表情微愣,坐在凌晨身边的沈阅也第一次用正视的眼光看向疙瘩宝。
一直埋头吃饭,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徐央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锐利的抬头看向凌晨胳膊肘子旁边的鸟笼,冷冷的开口问道:
“你是说,这只蛤蟆是王臣鹤的儿子抓来的?”
“这不是蛤蟆,这是我的契约……”
凌晨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央猛的伸出手就要去抓他的鸟笼,得亏旁边的周襄早有准备,一把按住了他。
“放开我!”
徐央刚才已经表现出了自己惊人的武艺和气场,换了旁人早就吓傻了,谁敢拦他?
但是周襄好像并不惧怕他,不仅握住他的胳膊不松手,还骂骂咧咧的说道:“就说不该带你来,你们这些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莽夫惯会坏事!你跟只蛤蟆较什么劲?”
“砰!”
凌晨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身后和脑袋上的怨念都快要凝结化形了。他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十分生气的严正警告道:
“我再说一次,它是我的契约兽,不是什么蛤蟆!!”
说完后,他抬起头看向徐央,目光阴冷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毛病,但我告诉你,今天我的疙瘩宝要是被吓到了,回去后食欲不振、不给我抓蚊子,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听完这话,徐央皱眉看向凌晨,周襄也慢慢放开了他,直起身子用轻蔑的眼神傲视着凌晨。很明显,二人根本没有将凌晨的警告当做一回事,甚至还隐隐藏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挑衅。
就在这时,坐在凌晨身旁的沈阅缓缓开口了:“好了,不要再闹了。”
他的话就像是法官的锤子,一锤定音后,徐央继续拿起筷子低头吃菜。周襄吊儿郎当的看了看凌晨后,嘴角歪起一笑,举止随意的坐了下来,盯着凌晨一言不发。
看到他俩消停了后,沈阅这才和声细语的对凌晨说道:
“凌兄勿怪,徐兄的尊堂乃是徽州军上将徐京将军,上次庐州一战,贵国的琅琊郡公让我徽州军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他一时犯糊涂,也是情有可原的,还望你能理解一二。”
啊?
贵国?徽州军?
徐京?这特么谁啊?
哎?
哎!!!
凌晨恍然大悟,这才猛的想了起来!就说沈阅这小子的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呢,他不就是上次小登跟自己说的那个什么……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江南书生么!
唐国人啊!
西八,这事整的,一不小心稀里糊涂机缘巧合之下,跟仇家坐一桌了……
难怪这姓徐的跟见鬼了一样盯着我的疙瘩宝,原来是这样啊~这么一说还真就通了。
凌晨尴尬的收回了怒气,干掉了人家一半的骑兵精锐,如今人家只是朝一只蛤蟆撒气,也确实够克制得了。
一想到这里,他默默伸出手,不着痕迹的将鸟笼里的疙瘩宝从桌子上取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座椅后面。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于是凌晨抬起头,不再去看徐央,而是转向牛逼哄哄的周襄。
我忍你很久了!你小子一直鼻孔朝天,到底在臭屁什么?!
“哎,你,你老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我的契约兽也惹你了?”
被凌晨点到的周襄笑容一僵,接着轻哼一声,冷笑着不说话,将脸别向一旁。
还是沈阅,他自己都有些尴尬的转身朝向凌晨,思索着犹豫了一下后,才慢慢开口:
“凌兄的趣物并没有招惹周兄,只是……只是凌兄……”
在沈阅断断续续的描述完后,凌晨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再质问周襄为什么对自己总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了。
他爹叫周沛,也就是这次来汴京的外交天团总话事人,唐国金陵太守。
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沛有个亲弟弟,叫周洪。
周洪当年是唐国安庆知府,托凌晨的福,在他治下弄丢了大周梁王周元昭,被唐皇李雄问罪下狱,最后废了老大的劲才勉强官复原职。
嗯……
都是熟人啊,哈哈……
尴尬的凌晨低头思索了一下后,突然举起桌上的杯子,一把甩了出去,砸在了地上那个已经不抽抽了的西域男子身上,小声骂了一句:
“呸!让你色胆包天!”
第142章 给脸不要?
“沈某虽然久居偏远之地,却也听说过凌兄的赫赫威名。今日有幸巧遇撞见,同桌而食,举杯对饮,足慰平生。”
沈阅看着身边的凌晨,眼中没有一丝敌意和介怀,只有对同龄人的欣赏和敬佩。
这话听着舒服,凌晨心情大好,哈哈笑着开始了商业互吹:
“江南可不是什么偏远之地,我幼年时曾在吴郡和临安待过一段时日,也算是半个江南人吧~无论是富春江水、渔火晚照,还是断桥残雪、天青烟雨,都不比中原差在哪里。
旧唐杜牧之曾有诗云:“江东子弟多才俊”,徐兄武艺高强,周兄潇洒倜傥,至于说沈兄你,那就更不得了了!年纪轻轻便誉满天下,连我们小登都赞口不绝呢~”
呃……
沈阅眉头微抬:“小……恕在下孤陋寡闻,这位小登是……”
“韩登啊~你没听过他?”
秦王韩登??
我当然听过啊!
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喊他啊!
“原……原来是秦王殿下,凌兄与秦王关系很好吧?称呼如此随和。”
凌晨用食指敲着桌子说道:“还行吧,就那样,我这人名声不好、脾气臭、性格差,所以在大郑朋友不多,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
曾经的殿帅,那也是殿帅。
数度护驾有功,更兼从龙之臣,还简在帝心的人,朋友怎么会少呢?
沈阅自然知道这是凌晨谦虚的话,怕不是他朋友少,而是他心高气傲,看得起的没几个吧~
言谈间,沈阅已经亲手为凌晨斟上一盅,自己端起酒杯说道:“凌兄,来,莫要只说,也该饮上一杯润润喉咙。请~”
“嗯嗯嗯~”
凌晨当然乐意,也握住杯子举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看起来最有可能挑事儿的周襄也举起了酒杯,对着凌晨遥敬。虽说大家有仇,但也不是不能改天再报。再说现在是在大郑京师,又不能真把凌晨怎么样。
哪怕明天要提刀互砍,也不妨碍今天一块喝酒嘛~
反倒是在固有印象中原本应该豪爽大度的武人徐央,依旧只顾着低头吃菜,跟特么八百年没吃饭的饿死鬼投胎一样,头都不带抬一下。
凌晨懒得理这傻逼,直接无视他,把他当成空气。与一旁的沈阅碰了酒杯,又对着周襄遥敬回去,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另外两人看了一眼徐央,也只能无奈的先喝了再说,免得大家都尴尬。
放下酒杯后,沈阅再次瞥了一眼徐央,随即露出笑脸,看着凌晨说道:
“先前那位姑娘说的是真的吗?那四首词真是出自凌兄之手?不瞒凌兄,在下自幼研读诗书,对此一道略有几分粗浅见解,当得知‘多情却被无情恼’是出自凌兄之手后,心痒难耐,迫切想要与凌兄交流一番~”
草……
凌晨警惕的看着沈阅朝向自己前倾的脸,你这是正经交流吗?
我承认你长的有点小帅,但我不搞基,谢谢。
“既然沈兄知道我的爵位,想必对我也是了解一点的。我就是个武夫,对于诗词歌赋其实也没什么真知灼见,沈兄若想了解中原文风,大可去国子监、上林苑,那里龙虎齐聚,个个都是说话好听的人才。”
见凌晨无心与自己交流文学,沈阅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叹了一口气后,独自斟了一杯,郁闷的仰头饮下。
对嘛,只有你这种愿望无法实现、说出诉求后得不到回应的忧郁公子,才能写出好诗好词来。
我就不行。
千古流传的诗词大家,有几个是得志的?李白一生曲折,苏轼官运多舛,才谱写出了唐诗宋词的辉煌篇章。
怎么不见人章衡写诗写词呢?
只有仕途上的失意者才会抒发情感、牢骚不断,希望大人物能够听到他们的诉求,可怜可怜自己。
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里,“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颂佳句新”,那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只求对方能向朝堂诸公推荐自己。
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中,“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位更是倒反天罡,竟然给杭州政坛大佬孙沔反向画起了大饼:
哥们,你拉我一把,以后干到朝廷里了我就跟他们说你有多好多牛逼。
emm……
结果可想而知,韦左丞和孙学士都没有鸟他们。
不可否认,逆境出人才,绝境出天才。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绝对是人世间最真切的愿景流露,那种无私的精神和济世情怀、悲悯众生的奉献意愿,是真正的大慈悲。
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失意者,所愿不能成,所想不可得,游离在现实和梦想的漩涡中,挣扎徘徊……
柳永的千古绝唱“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道尽了多少人藏在心底的无尽悲伤,这种悲伤无关风月,那是一种对人生的唏嘘和无奈……
可是,穿越到大郑,身怀隐身技能的凌晨显然没有这种悲伤,至少现在还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在致力于让更多的人少点悲伤。
但是沈阅有。
只靠诗词写得好,是不可能让徽州军上将之子和金陵太守之子为之折服并且言听计从的,沈阅真正的底蕴,是他那位当右仆射的爹。
或者说,是他背后的江南沈家。
在寻常百姓的眼中,沈家当然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巨物!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在大郑四十七万常备军面前,沈家是什么?
大点的蚂蚁而已。
这也是沈阅如今忧心忡忡、北上汴京的重要原因。唐国使团中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公事,但公事背后,总要聊些私人话题。
你这人真帅,身边妹子一定很多吧?哎你也不错啊,肯定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兄弟我们一见如故啊,你现在是什么职业?哦哦哦~牛逼牛逼,真好嘿嘿……
哎,那以后我落魄了,你可要拉一把啊~以后我们要是输了,你可要给陛下说几句好话啊~对对对,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机会同朝为官呢哈哈哈~
至于在哪个公司做同事,咱们先不急着争论,反正先约好再说嘛~
凌晨与沈阅、周襄相谈甚欢。
周襄这小子虽然外表看着有点流里流气,但世家公子的素养还是挺在线的,除了举止有点容易在街上挨揍以外,言语、认知都是一等一的,政治嗅觉和双商都很高。
最具代表性的现象就是,他能和差点害死他亲叔的凌晨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认认真真商谈未来的事情。
能一笑泯恩仇的人,通常也能一计定生死,极致的随意背后,是极端的偏执。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反观一旁的徐央,看似是三人里最不好惹的,实际上却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左右,甚至到了分不清轻重主次的地步,这种人,弹手可灭。
就在三人谈得差不多时,沈阅有心提醒徐央,不要忘了家族安排给他此行的目的,于是便开口说道:
“徐兄,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你也该敬凌兄一杯,有缘千里来相见,不饮一杯,岂不令人生憾?”
徐央听到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言不发的拿起面前的酒杯。
凌晨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见对方肯借坡下驴,自然也同样也举起了酒杯,伸向了对方。
谁料下一刻,徐央压根没管凌晨,自己一口灌进了嘴里,只剩下凌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下一刻,凌晨直接将手中的酒水泼到了徐央的脸上,将他的头发、衣服和脸面都浇透了。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给你脸,不是你有多牛逼,而是我有素质。
如果你不要,我也可以没素质。
下一刻,徐央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凌晨冷哼一声,准备动耳朵。
就当这半天瞎折腾了,今天他们三个,都得死。
沈阅站了起来,单手拉住凌晨胳膊上的衣袖,将他往后拉了一点,目光深沉的看向徐央,冷声说道:
“通方,你过了。”
徐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凌晨,面色不甘的说道:“这厮与王臣鹤私交必密,我徽州近三千男儿性命,皆损奸人之手,说不得就有他参与!不当面捏死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若要我与他同饮,万万做不到!要罚,你便罚吧!”
周襄叹着气起身,将两只手搭在徐央的肩膀上,强行把他按住,费了老大劲才把他重新按着坐了下来。
凌晨歪着头静静看着握拳横桌、满脸不服的徐央,没有一丝生气。
除了伍子胥以外,谁会去跟死人生气?
“凌兄,我这兄弟性子直……”
沈阅刚想劝说凌晨,不想让矛盾再持续升级,凌晨却伸手打断了他,看着徐央轻笑着说道:
“战场上技不如人,死了就是活该。我拿你当个人,你偏要自己做狗,那就没办法了。还有,徽州军的失败完全是我兄长指挥有方,大郑将士用命。
如果真的是我出手,那结果早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徽州军不会还剩一半漏网之鱼;金陵城也将不再固若金汤;你也不可能有资格站在我面前狗叫。”
第143章 口舌之争
就在场面陷入了僵局之中时,大堂门被人推开了。
解二带着一帮护庄队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侯明手下的一个分管京城治安的都头,以及几个官府衙役。
可怜的龟兹店家被一个护庄队员提着脖领,脸色煞白的立在门框边上,双手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朝着大堂里面看来,对凌晨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都头走过来后,先是朝着凌晨行了一礼,然后扫了一眼其他三人,自顾自的走到倒在地上的两名西域男子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们的脖子,又探了鼻息。
还行,还有气。
招手叫衙役们过来将这两人抬出去后,都头走到凌晨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侯爷,怎么写?”
“光天化日,调戏女子,被临颍侯制止。剩下的,按律法办。”
“是。”
在得到了准确的回复后,都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了一眼怒视凌晨的徐央,又重新看向凌晨,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这个抓不?
凌晨冷笑一声,对这都头和声说道:“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没事了。”
“是。”
待他们走后,凌晨又叫护庄队员们都出去,解二反手就将门关上了,只不过是从里面关上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双手交插在身前,站在窗边目光灼灼的盯着沈阅他们三个,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浓烈。
这里是大郑,而且还是汴京。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是龙给我盘着,是虎也给我卧好。
徐央显然是被凌晨刚才的“战场上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的话给气昏了,直接咆哮了起来:
“郑皇得国不正,天下谁人肯服?不要以为伪定一时就能高枕无忧了,汉末魏武何其雄哉?不也一样在赤壁折戟沉沙!
我大唐鱼米之乡、繁荣富庶,君王明达、臣属齐心,将士争先。想吃了我们,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副好牙口!
更何况,西有孟蜀,北方放眼望去全是未靖烟尘。凌晨,徽州军的仇,我们迟早会加倍奉还的!!”
凌晨举起手掌在面前挥了挥,十分嫌弃的说道:“你有病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刚才吃了蒜吧你?熏死我了!”
顿了顿后,他不屑的看着双眼都已经有些通红的徐央,看来上次王臣鹤的确是把徽州军给揍痛了,不然也不会让这小子如此情绪激动。
其实军马、物资、兵器,甚至是士兵的性命这些损失,都是可以补充的。战场上本就如此,哪有无伤通关的?作为武将世家的子弟,徐央不会不懂这些道理。
真正让他破防的,还是徽州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不败神话被打破了。那可是他们的骄傲,是多少人用性命换来的声威和荣耀,就这么被王臣鹤击的粉碎。
没有了徽州军的威慑力,甚至都不用大郑出兵南征,唐国内部的小山头们就会自发的开启复活赛和独立战争。
要是年纪大了的温茂哪天晚上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那局面一定会更精彩。
琅琊郡公的盖世威名,是建立在无数马革裹尸的枯骨之上。想必很多徽州军的家属或者遗孀都去找徐央老爹要说法了吧~不然这小子也不会这么唐,在大郑的地盘上对大郑开服玩家开喷。
但,那又如何?
你不死,难道我死?
凌晨原本是想着让陈啸把这小子直接埋进召陵县的哪个田间地头当肥料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回到江南。
他要让对方亲眼看到,剩下的另一半徽州军,是怎么被天下大势的车轮滚滚碾过,葬入历史的尘埃中的!
杀人谁不会?
老子要诛他的心!!
“那你就好好睁大你的狗眼,仔仔细细看清楚。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年蜀吴合力抵抗,最终还是三家归晋。今天的蜀唐也不会例外!
更何况唐国内部是什么情况,地方上又是什么情况,街头巷陌又是如何的民力枯竭、怨声载道,你们要比我清楚。在这里比谁声音大是没有用的,我给你个机会,来日,战场上自见分晓!”
炮轰完徐央后,凌晨又看向周襄和沈阅,也没把他们落下:
“你们的对手不是我,也不是大郑皇帝,而是芸芸众生、天下百姓。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征伐和战乱,现在的他们迫切的渴望得到一个安稳、和平的生存环境,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江南的百姓。
神州必须统一,也必将统一!不会因为谁的个人意志而改变。你们都是人中俊杰,最好静下心来思考一下,掂量掂量自己或者自己背后的家族,挡不挡得住这汹涌民意!!”
说罢,他便弯腰提起椅子后面的疙瘩宝,在不理会三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解二连忙伸手打开门,等凌晨出去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还伫立在空旷大堂中的三个公子哥后,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也抬腿跨出了门槛,“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大堂内,徐央颓然的坐了下来,又怒又气。周襄用手指划拉着桌面,眉头紧锁。
沈阅望着已经关上的堂门,又缓缓将视线移向窗外的西市建筑和远处的木楼瓦屋,一双眸子在瞳孔中左右微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凌晨刚才的话语,最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了出来。
凌晨说的是事实,也是历史一贯的规律。可身处其中,他们的内心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观念和现实。
而且,由于受到忠君思想的长久熏陶,他们也不允许自己接受这种观念。
二五仔是没有出路的,在水晶没有爆炸之前,很少会有人呆在泉水里不出来清兵,都会尽力去做最后的尝试。(当然,收到国服第一瑶电子转账的另当别论)
沈阅他们打的还是晋级赛,胜利方的奖品,是整个天下。
——
伸手逗着笼子里的疙瘩宝,悠哉悠哉的在街上晃荡,凌晨的心情格外舒畅,今天又装了波大的!
一想到刚才那三个小子被自己用长辈的口吻训成了孙子,脸上浮现出既想争辩、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精彩表情,他就一下乐出了声。
“公子,刚才那三个都是什么人啊?”
一旁的解二刚刚明明感觉到自家侯爷跟那三人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了。可是一出门侯爷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还有兴趣逗他的癞蛤蟆。
“唐国象牙塔里的公子哥。”
听完凌晨的回答后,解二双眼顿时瞪大:“你是说,他们就是秦王上次说的唐国使团里的人?”
“嗯,对呀,三个小年轻还挺有趣儿。”
解二闻言不禁偷偷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多大一样,你们看起来也就一般大好吧……
“我记得秦王上次说,他们之中有一个叫沈什么的,写诗很厉害,侯爷你跟他们比诗了吗?”
凌晨闻言一愣,在人潮熙攘的街上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解二,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斜视着问道:“老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解二懵了,疑惑的问道:“没…没有啊!侯爷,你干嘛这样说?”
凌晨不满的看着他说道:“李白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芸娘近些日子在教孩子识字,我也在旁边陪着,所以听到过一些,这人好像写诗很厉害。”解二微微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嗯,没错,”凌晨闭着眼点头说道:
“可他为了避我锋芒,直接选择比我早出生几百年。连他都要笨鸟先飞,沈阅这个初生牛犊配跟我谈文章吗?他够资格吗?我是随便谁都可以来跟我比诗的人吗?”
“……”
解二被凌晨的话给绕晕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弱弱的小声问道:
“侯爷,你不会是……比不过他吧?”
凌晨“哦”了一声,仰天长叹,又面色惆怅的“啧”了一声:
“唉!最近平云跟我说印刷坊的产量提不上去,急需一批倒模烧字的劳工。听说待遇丰厚,而且每天只需要干够六个时辰就能回家躺在床上睡大觉。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已经分成两拨人,昼夜交替、灯火通明的在夜里干了。就是…他说愿意在夜里干的人比较少,因为又困又乏,还得卖力气。
不过我看你就很有力气嘛~你瞧瞧你这健壮的胳膊和大腿,而且你这小肚子都多圆了?该减减肥了。明天你就去易阳侯府报到吧~你放心,平云跟你也是老熟人了,不会卡你入职的。”
说罢,凌晨便哼了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解二猛的反应过来!侯爷这是要让自己上夜班、顺带还高强度劳动啊!
这不行呀!自己最近本来就有点身体不济,惹的芸娘怏怏不快,再熬夜干活那不彻底废了么!!
一念及此,他连忙大喊着追了上去:
“侯爷!侯爷!你听我说,刚才我好像鬼上身了,你听我给你解释啊……”
第144章 蜜芸记
汴梁五月正繁华。
行路见双娃。
遍体一身明锦,遮尘满面乌纱。
车鞍似水,留伊无故,去落谁家。
争奈无人说兴,新来憔悴因他。
其实,如果不去考虑现实因素和未来局势演变,眼下的日子真的已经非常美好了。
老百姓们不用服徭役,家家户户都有存粮,黄昏后每座屋顶都会飘起炊烟,柴火和饭香弥漫在幽静的小巷;繁华的集市上,南来北往的客商们交换货物、兜售买卖,城中的游人停在摊贩前、进入店铺内,精挑细选、说笑争价,一片太平景象。
如果能一直这样,建隆盛世或许可以抚平一个世纪以来由战乱、疾病、天灾所引发和造成的醒目伤疤。
可惜,蜀未平、唐未灭,北方迟早还会有大的军事行动,到时候肯定又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是不会长久的。
只有敬畏战争,用尽一切方法去避免战争,才能顺应普通人的现实需求,也就是所谓的得人心。
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冲突避无可避的时候,振臂一呼、从者云集,以绝对正义的至高立场,毫不留情的将对手彻底、坚决、完全消灭之!
不用考虑后果和影响,就算有,也只会是有利的。
几千年来孵化出的思想体系挺有意思的,讲究忍让,无论在集体还是在个人身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先退一步,再退一步,既有礼貌的恭俭让,也藏着麻痹对手的小心机,以及对美好事物的留恋不舍。
如果就此打住,还则罢了。吃点亏就吃点吧,虽然日子并不总是顺心,但还得接着过不是?
可如果对手还要继续,那不好意思,枯燥的生活总要来点不一样的调味剂,平静的水面总要荡出几圈涟漪,我们一起上汴京时报吧~
谁没事会喜欢提着刀去砍人呢?不是每个街头都叫铜锣湾,我们大多数人也不是陈浩南,而是那些出场不到两秒就被剁翻的小弟。
但即使如此,少年人的锐气依旧值得歌颂。我睁开眼睛就是白天,闭上双目就是黑夜,我不是主角,谁是主角?
在艳阳高照的晴日,树下撸猫;在狂风暴雨的窗前,微笑欣赏;音乐听到尽兴处,放声而歌;电影看到逗趣处,拍腿大笑;看见美味的食物,全款拿下;遇到心仪的女孩,大胆去追。
我生不为陪嫁来,岂能庸碌活一回?
惊雷震颤耳膜,电光划破黑霾,我听见我潜龙在渊!
解二前半生庸庸碌碌了三十年,虽然他只是个种地的,父上大人也没有给他留下多少遗产田资。但在闲暇之余,他仍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如此平淡,所以进入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业,成为了混的人。
他以前确实是个人嫌狗厌的地痞流氓,但同样也是一位不甘现状、敢于和命运的不公抗争到底的斗士。
只不过他的方法是掠夺性的弱肉强食,靠着牺牲其他老实百姓的生存利益来换取自己生活上的舒适和身体上的壮实。
这个行业风险还是挺大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一个平时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的庄稼汉突然暴起抹了脖子。
所以说,他应该给凌晨唱首歌。
“多幸运,在最美的年纪~
遇见你,没有遗憾和可惜~
抱紧你,用尽全部力气~
不让幸福逃离~”
解二之所以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迟迟不肯成家,并不全是因为好人家的女孩都嫌弃他的工作性质和美名远扬。他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憋着一口气,大有一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意思。
人跟人能够相遇,是天赐的缘分。
但如果能够相随相伴,那指定是有什么东西互相牵引着彼此。他和凌晨能成为名义上的主仆,事实上的兄弟,同样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他们都有一种藏在心里燎燎的狂傲!
樊哙见到项羽时,并不因为自己粗布麻衣立在一群贵族之中而感到自惭形秽。解二有时候还真有点那股子味道,哪怕是见到韩登和文若,也丝毫没有紧张磕巴。
如今解二爷也是熬出头了,竟然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东市坐拥一套二层木楼门面以及它后面的一整座二进小院。
蜜芸记。
外面摆着一些陶酒缸,上面的缸口用红布塞堵,有些摘去露出黄封纸,整整齐齐的沿着三层台阶摆放在两边。
旁边还摆放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用毛笔歪歪斜斜写着“偷酒重罚!一经抓住,拖进巷子里,从巷头打到巷尾!!(巷子全长一百四十步)”
呃……
怎么立这么个玩意?
就在凌晨立在门口,满脑袋问号之际,解二已经快步走上台阶,站在门口朝着店里高声喊叫道:“芸娘!芸娘!快出来,侯爷来了!!”
昨晚睡不着的青柠终于在早上沉沉睡去,闲的没事的凌晨就出来瞎逛了。先是唱歌被人打搅了兴致,又在异香楼巧遇了阿依姑娘,对三个愣头青进行了心理辅导。
下午闲的没事,就来关心下属的私人生活了。
说起来,凌晨还没见过解二的老婆呢!当初他们成亲时,自己好像是在外面跟傻鸟对线还是怎么来着,没能来参加,说起来也是一桩憾事。
今天可要好好瞧瞧。
知性大姐的气质,三十多的容貌,还生过一个女儿,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一张国泰民安的脸、一身干练却不失女人味的衣着,举手投足间,兼具市井妇女的泼辣和居家女人的娇柔。
老二也算是捡到宝了。
“贱妾见过侯爷~不知侯爷会来,没有提前出门迎接,侯爷莫怪~”
凌晨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一旁的解二把他老婆扶起来:
“芸姐严重了,我就是闲的没事在城里四处逛逛,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见过你和孩子,所以过来说说话。老二与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所以你也不用拘谨。”
芸娘直起身子,还是有些紧张的看向解二,虽然凌晨可以这样说,但她肯定不能真这样对待呐!
解二傻呵呵的笑着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侯爷性子随和,很好相处的。这次也是来咱家看看,你快去弄些茶糕来,让侯爷尝尝你的拿手糕点。”
芸娘听罢也是眼中一亮,刚才她还有些手足无措,侯爷肯定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自己家的东西他还真不一定能看得上,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贵客呢。
这死鬼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侯爷还没有吃过自己做的糕点呢,味道还是可以的,而且是她亲手做的,也显得出诚意和用心。
“呵呵~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烦请侯爷稍待~”
“嗯嗯~”
凌晨背着手对芸娘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给请来的女工吩咐一声后,转入了店后小院,随即便背着手在店铺里好奇的打量起来。
店铺不是很大,但两旁的柜台和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花样、各种颜色的糕点。白色方块上点了糖汁红豆的、绿色圆坨上缀了核桃碎末的、垒成交错梯塔状的淡黄塔、模仿菏叶游鱼品相的等等等等~
从卖相看,绝对是心灵手巧。闻起来也不浓郁,比较清淡,想来味道肯定也差不了。
柜台后站着两个年轻的绿萝女孩,其中一个笑容明媚,性格开朗,热情的对进店客人推荐介绍,帮忙挑选,用类似医馆称中药的那种小铁称拨量计算。
算好后交给另一个有些害羞的女孩,虽然她看起来有些拘束,但手中的动作却异常麻利,三两下就用红纸或者油纸将糕点包好,系好带子提起来交给客人。
凌晨看着她们做事时的专注熟练,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柔软。
人人有活干,有饭吃,有期盼和干劲。
真好。
这不正是将士们摧城拔寨、浴血奋战的理由么?
“哎对了老二,门口摆的那个……偷酒重罚是怎么回事啊?”
看了一会后,凌晨感觉乏了,就走到门边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来休息,转头看向有些炎热的屋外街道问道。
提起这事,原本还心情不错的解二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脸色看起来既生气又无奈。
“唉!别提了侯爷,那些都是芸娘趁着闲暇时酿的甜米酒,本来是想趁着天热,卖与路人和客商解渴的,却总被人趁着不注意偷拿。那么大的缸,也能在白日里悄无声息的滚走……”
凌晨疑惑的问道:“那…你跟侯大哥手底下的那些人说一声不就得了,你们不是一直一块喝酒呢么?他们……”
“说了,老杨和老宋都派了差役和皂吏前来守着。一连守了一个月,就抓住了一个快八十岁的老酒鬼,一过来就揭开喝!被抓了也满不在乎,牙都掉光了,家里又没什么人,抓他还不够……唉!”
嘶……
“八十岁的老头就算了……”
“是,我叫府衙的弟兄们把他放了,还给了些铜钱打发,让他以后要喝就进门来打,我不收他的银钱,只是不要拆新缸。”
凌晨点着头,老二这事办的不错。
哎?
那也不对呀!
“应该还有别人吧?你刚才不是说缸都被人滚走了吗?那老头有这本事?他要真有这气力,可千万不能浪费喽,八十岁正是出去闯的年纪,城北河边修坝还缺人手呢!”
解二点着头说道:“自然不是他,他连走路都费劲,确实是另有其人。我怀疑是同行眼红,芸娘手艺巧,大概是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意,所以在背地里使坏。”
说着,解二从一旁也随手扯来一张板凳,坐在凌晨身边指着外面台阶上的酒缸详细说了起来:
“头一次被偷时,我就在酒缸上贴了条子,写上‘不许偷酒’,可没过几天又被偷了。于是我就直接写上‘偷酒重罚’,可还是不顶用,过了一段时间又少了一缸。
后来老杨给我出主意,白天不要贴,到了夜里贴上‘此为夜香’,必定不会有人再偷,我也觉得有些道理,只要第二天天一亮揭了不被客人看到就行。”
“呃……那结果呢?”
解二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重重叹了一口气:“第二天,缸被尿满了……”
凌晨皱眉张嘴看着解二,这尼玛……
“那你应该继续在尿缸上贴字,就写个‘甜酒畅饮’,让他大半夜费力搬回去,喝个饱才对。”
“哈哈哈哈……”
听完凌晨的玩笑话后,解二无奈的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他平时都是跟着凌晨在侯府当差,没空看着店里。如果想要不被偷酒,就必须专门请个人来看着,夜里最好把酒缸搬回店里。
可这样一来,生意的成本会增加不说,那酒缸一个人搬运也有些吃力,起码得雇两个汉子每天搬进搬出,不够费劲的。
而且酒缸是陶的,还得轻拿轻放,一个不小心就会鸡飞蛋打。
直接摆在店里也不行,占地方不说,也无法直观的吸引到客人的消费兴趣,会少很多生意。
酿一缸味道不错的酒不容易啊,是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还有金钱的,解二夫妇应该没少费心思。钱的损失其实还是其次,主要这事儿糟心哇!
再说了,临颍侯府的大管家被人这样欺负,传出去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你这么的,今晚你去找廷让,让他调一队护庄队过来,练习一下潜伏科目。告诉他,三班轮换,日夜不停,一定要把这贼给我揪出来!
抓住以后直接吊在铺子门口,挂上三天三夜后再丢给府衙按律法去处理。妈的……不不不!吊之前先准备个漏斗,插嘴里给我一缸接一缸的灌!这么爱偷酒,那就一次给丫喝个够!”
解二闻言后,用力点着头说道:“好!”
就在二人静坐闲聊之际,芸娘从后面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深蓝色袖筒后,笑着对凌晨说道:“侯爷,新蒸了一笼,已经端上去了,移步去屋里尝尝吧~”
凌晨听到后点着头站起身,解二立刻走到他前面,跑到门口和芸娘一左一右掀起帘子,凌晨也没做作,背着手悠哉悠哉的进入了后院。
第145章 遇故知
芸娘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很有自己的主见。解二跟她成婚后,她并没有把地契和房契上的名字改成“解二”,也舍不得放弃蜜芸记的营生。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解二可能会厌烦了她,也可能会抛弃她们娘俩,但房子跟土地不会。
只要这两样在她手中,即使第二段婚姻依旧失败,她跟自己的女儿也一样能够在这汴京城中生存下去。
收入来源就是蒸蒸日上、生意红火的蜜芸记。
好在解二以前虽然混蛋,但是现在似乎变得有点恋爱脑了,对她们娘俩挺上心的。同样作为男人,凌晨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和毅力干完三天城门口的快递分拣。
作为临颍侯府的外管家,想要巴结和贿赂解二的人只多不少。别看凌晨现在已经辞去殿帅之位退下来了,谁要真这么想,那只能说他还太年轻。
还是那句话,不是因为做了殿帅,才能掌管开封府的禁军。而是因为能够节制军队,才当得了这个殿帅。
凌晨的武艺何关是见识过的,而且凌晨曾经还是自己的老部下,有同袍之谊,双方关系极好,前段日子在庐州时还救了他的命。
大舅哥就更不用说了,凌晨是自己唯一的妹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无条件支持。
换了别人上去,这俩开服元老级别的肌肉猛男会服气?
他俩不服,薛定能乐意?他只是好脾气,可不是没脾气。
况且凌晨才二十多岁,而且对陛下和太子都有救驾之功。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他是不是殿帅,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试图摧毁他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试图拉拢他的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接触。
所以,蜜芸记的生意红火,不仅仅是因为芸娘的手艺确实不错,和解二是凌晨的窗口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凌晨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至于说他们以后万一感情淡了闹僵了,以至于到了要和离的地步。那他也不会管,更不想管,感情的事是不能强行干预的。
但如果是他们自身出了问题,解二要是移情别恋,就滚回里阳镇自生自灭去;芸娘要是趴在解二身上吸血,学东平什么的,哼哼~
正屋大堂里,凌晨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桃酥糕点,另一只手端着清茶。
一口酥入口即化,不沾不腻,滋味顺滑;一口茶清香淡雅,唇齿留香,久久回甘。
爽!!
解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到凌晨吃得香,他也高兴,嘴咧的都快要到耳根去了。他这辈子干过很多不要脸的事,但不要脸的贴着凌晨不放,真的是此生最正确的一次押注。
有时候,选择确实大于努力。
芸娘安静的立在一旁,一个看起来和小王臣鹤一样大的小女孩躲在她的身后,双手抓住母亲的裙摆,眼神怯怯的望着这个跑到自己家里来大吃大喝的陌生人,好奇的打量着。
“佩儿乖,快来给侯爷磕头。”
芸娘温柔的转身弯腰,拉着女儿的胳膊、推着她的背向前,来到了凌晨面前。
佩儿有些无助的看了一眼解二,解二朝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用下巴扬着指向凌晨说道:“佩儿乖,这是侯爷,是爹爹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听话,好好磕个头。”
凌晨喝下最后一口茶,将茶叶吐进杯子里后,这才擦着嘴看向眼前的小女孩。
她的眸子很清澈,小嘴微抿、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小心的跪了下来。身上的衣着也挺合身,应该是解二和芸娘请了裁缝量着做的。就是性格有点内向,可能跟悲惨的童年有关。
芸娘第一任丈夫噶的早,没爹的小女孩一定没少受到小伙伴们的欺负和嘲讽,听说爷爷奶奶也因为性别问题不喜欢她。
父亲一脉的叔伯兄弟但凡来找她跟她娘,那一定是来夺遗产的。所以大概率不会给她带好吃的或者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久而久之,孩子就自闭了。
又是一个可怜的娃。
佩儿乖乖给凌晨磕了三个响头,凌晨心安理得的受完后,这才微笑着起身走上前,蹲下来伸手摸向她的脑袋。
谁知她却低头一躲,显然是习惯性造成的,可想而知平时在街边或者巷子里遭遇过什么。
唉……
凌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纸来,就这么蹲在地上,三两下给她折了个千纸鹤。
佩儿的表情也从原本的害怕变成了好奇,直到凌晨将栩栩如生的千纸鹤塞到她的手里时,她才回过神来。
“拿去玩吧,我还会折很多东西,花啊鸟啊动物之类的,想学随时找我。”
佩儿双手握着千纸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憋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小步跑到芸娘身后,又躲起来了。
芸娘无奈的对凌晨说道:“这孩子从小没怎么调教,不太懂规矩,侯爷切莫……”
“孩子嘛,随着她的性子来就行了,我觉得她这样就挺好的。你们俩也别光顾着忙生计,有空了就带着她去动物园或者望云游乐场散散心,玩一玩,父母的陪伴对孩子的成长还是很重要的。”
“动物园已经去过几回了,游乐场太远了,没时间去。等以后有机会吧~”解二在一旁解释着说道。
“老二以前浑,就缺个人管教着他,如今有了你,也是有了一份牵挂,你们夫妇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芸娘摸了摸佩儿的头发,目光中尽是母爱柔情:“当初先夫兄弟逼迫,想要将我们娘俩唯一的安身之本夺了去,是他仗义出手解救,又跑前跑后的忙碌,才把事情解决。
贱妾此生别无所求,也不图大富大贵,能给他再生个一儿半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凌晨望向低头研究千纸鹤的佩儿,耳中听着芸娘的话语,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现在自己身上背负的,已经不仅仅是青柠和女儿了。还有解二一家子、二婶和青樱、护庄队背后的五百户人家,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命运共同体。
以前总听人说: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他一直不解其意,到了今天才算是彻底的懂了。
他要是倒下了,二婶、青樱、解二、芸娘甚至还有可怜的佩儿,下场一定会很惨。那些已经出现的、还未出现的对手,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不会放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神佛争与,斗战未熄,何时了啊……
尽管知道这样的道理,并且还有点厌倦,但命运的手已经推着凌晨向前了,不可能停留分毫。
既然如此,那就让那些不自量力、张牙舞爪、笑里藏刀的宝子们瞧瞧,什么叫作势如破竹的锋矛,什么叫作无可匹敌的霸道!
“嫂子,我哥在家吗?”
哎?
卧槽这谁啊?!
凌晨正搁这儿热血澎湃呢,猛的被这一声突兀的高喊声给打断了,而且这道声音的听着好像有点熟悉……
来人一袭县尉官服,护腕和腰带将身形束的英武不凡,腰间挎着一柄制式腰刀,正是自己在临颍县时的老部下——刘文越。
“侯爷!!”
当刘文越看到凌晨后,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惊喜万分,自从凌晨被冯延调往开封、抵御赵世中叛军后,二人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等到文训君临天下后,更是再无机会把酒言欢,今日在解二家偶然重逢,自然是喜上眉梢!
“文越!你小子怎么来京城了?!”
凌晨同样非常高兴的迎了上去,左手抓住刘文越的胳膊,右手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上,捶的他捂着胸口弯腰无声哀嚎。这小子,演技还挺浮夸~
“崔大人给了我一千文钱,让我给咱们临颍县的官员、衙役、皂吏和县衙里的下人们买些小玩意犒劳一下,我实在算不过来,就想着来找嫂子买点糕点提回去算了。
刚才问了铺柜前的姑娘,说是二哥陪着客人在里院,我就进来寻他叙叙旧。没想到她们说的客人竟然是侯爷您啊!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哈哈哈哈……坐坐坐。”
芸娘笑着说道:“那你们先聊,我去弄些酒菜来。”
刘文越连忙伸手想要劝阻,解二却提前出声拦下了他:“哎,让你嫂子去准备吧,今日好不容易侯爷来此,又恰逢你来,不喝两杯怎么行?”
凌晨也笑着点头说道:“老二说的对,咱们是该喝一杯啊文越!哎呀……一想起以前咱们在临颍县城的酒楼里白吃白拿、还叫人家姑娘弹曲儿的日子,我就觉得仿佛还在昨天。
转眼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看看,当初青涩莽撞的小衙役,如今也成长为县尉大人了。”
凌晨的话说完,刘文越和解二同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此之谓人生四大幸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凌晨已经有些微醺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老崔这小子怎么搞的,一千文钱能干什么?要搞就搞的轰轰烈烈,要么就不要弄嘛!县衙大大小小的人员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算下来一人只能分到一两文钱,那还犒劳个蛋!别再没让大家高兴,反而惹的所有人不快,那不是得不偿失了。”
“唉……”
听完凌晨的吐槽以后,刘文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这才说道:
“崔大人也是没办法,先前周行舟撤去户部尚书之职后,朝廷重新设立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对老百姓的粮食免赋两年,却没有降低多少征收额度。
说是我们临颍县库银丰厚、陆河通达,又是开封府第三大县,理应为其他州县做出表率,旁的只收三一,咱们要收一半。
崔大人是什么性格侯爷也是清楚的,宁可紧着县衙,也不听县丞和幕僚的对过往客商加征银钱。虽说日子不受影响,但咱们的年节、米面、火耗、缎补却少了不少。
如今这拿一千文钱犒劳九百六十四人的挨骂差事,更是没人肯接,不是家中有事就是身体抱恙。我是大人老部下了,此时不出来为他奔走,还有何人会干呢?”
凌晨疑惑的问道:“那就不办这事了呗,又没过年过节的,瞎犒劳什么?”
“这是咱们县的传统,当初还是侯爷您向冯公荐策定下的,说是激励积极性,您忘了?”
“……”
有……有这事吗??
凌晨的小白脸微微一红,也不知道是心虚的还是酒醉的,反正感觉有点烫。
既然如此……那没事了。
握着桌上的酒杯,捏着转了转后,凌晨突然想到一条妙计,于是立刻伸手抓住坐在自己左边的刘文越说道:“有了!”
听到凌晨这么说,刘文越和解二齐齐放下筷子,一起看向凌晨,想听听他怎么处理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事情。
“你这样,也别买什么糕点了,提回去谁来吃谁在一旁看啊?你回去后告诉县衙里的人们,就说今年的犒劳和往年不同,只需每人出两文钱,就可以参与抽奖。
然后,你给他们从一到九百多排好号码,写成纸条扔进一个箱子里,叫老崔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从箱子里随机抽出一个号码,这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千文钱。”
刘文越张了张嘴,有些疑惑的问道:“那……那其他人呢?”
凌晨放开他的胳膊,直起身子拉远:“当然是等下次啊,自己运气不好怪谁?”
一旁的解二也忍不住思索着插起了话:“哎侯爷,九百多人……每人出两文钱,那应该是一千八九百文吧?被崔大人抽中的人能拿到一千文,那剩下的那八九百文呢?”
“当然是经费啊!文越举办这场抽奖跑前跑后的不累啊?老崔公务繁忙还能来与下属同乐,他们不给得知县大人称二斤茶叶?抽奖的纸片和箱子不要钱啊?”
啊???
刘文越和解二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侯爷不愧是侯爷啊!
非但解决了钱少的问题,竟然还能从里面赚!!!
第146章 想你的风吹到了漠南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
平定了晋阳府之后,大郑帝国停止了一切对外军事行动,开始以经济、文化、外交的方式与其他势力进行文明交流,暂时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开始养精蓄锐。
下一次再睁眼,长江以南、长城以北的朋友们,就该考虑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了。
自古以来,农耕文明混乱的时期,同样也是游牧民族崛起的时机。
逐草四方,大漠苍茫。
从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到阿尔金山的千里戈壁,从冰天雪地的贝加尔湖,到阴山脚下的云白草青,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马背民族。
辽阔壮丽的草原,无边无垠的蓝天,纵蹄扬奔的骏马,醇厚香甜的奶茶。
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前途未卜,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虚与委蛇。
只有强者为尊,不服就干!
从嬴政建立秦帝国、派遣蒙恬戍边、建造万里长城开始,游牧民族就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白登之围、汉匈战争、五胡乱华、鲜卑慕容,饮马渭水、澶渊之盟、大乾元哉、土木堡、八旗入关。
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这些名字和历代汉人王朝永远的捆绑在了一起,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它们与中原王朝相爱相杀,并且在漫长的几千年里互相学习、彼此融合,直至归为一家。
当铁木真立在斡难河畔,对着长生天闭目祷告,宣布自己成为成吉思汗之时,整个欧亚大陆都在为之颤抖!管你是什么皇帝还是国王,马刀之下,众生平等。
风从草原走过,吹散多少传说~~
如今的草原,散布着六个超级部落,从西向东分别是高车、鬼方、敕勒、突厥、契丹和靺鞨。
鬼方、突厥和契丹已经在文训统一北方的战争中露过脸了,他们在中原的自媒体公司没开起来,因为本地的帮派老大文训不愿意。
不仅如此,三部还损失惨重,最惨的就是鬼方部,冲的最猛、死的最惨。开封城下一把火,全军覆没不说,还搭上了一位大汗。
按他们原本的实力来说,契丹是当前最强大的部落。但自从幽州入关以来,部落中的健壮男儿不断流失,在邺城绞肉机这场以万为单位的豪赌中更是所剩无几。
而且,由于他们用草原思维来对待农耕盟友,引起了排斥反应,被河北汉人贵族和平民百姓突然暴起,归路被阻、散兵被屠,要多惨有多惨。
要不是最后打着时间差快速穿过燕山山脉,差点就全部交代在这次南下了。
我们都知道,邻居这个东西是很不稳定的,有时候他人真的很好,有好吃的会分享给你、你有困难了也会搭把手,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可有时候,你的日子过的红火了,家里孩子太吵了,占用公共区域放鞋柜了,夫妻交流声音太大了等等等等,都会让他生出嫉妒和不满,对你心存怨念。
情不知所起,恨同样也不知所起,反正是起了。
当初草原六部会盟,轮值主席、契丹可汗耶律弧摆满牛肉干、马奶酒,安排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起舞助兴,邀请大家一起南下干一番大事业。
可是高车部和靺鞨部的大汗却很扫兴,老实、害羞、木讷、胆小的像两个自闭症患者,很小声的委婉拒绝了耶律弧的邀请。
我们是好孩子,妈妈说了不许和别人打架,天黑了要早点回家。
草原汉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藏着掖着那是南人行为。耶律弧和鬼方的柔罗、突厥的乞力屋当时就无情的嘲笑了这两个胆小鬼,烂泥扶不上墙,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也抓不住,活该放一辈子羊。
你们俩就在草原上拾牛粪吧,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emm……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知道了,耶律弧和乞力屋进城追梦失败,又回到了农村里。
柔罗没回来,倒在了他这辈子都融不进去的开封城。
可是,南边的坏蛋文训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开始了献爱心活动,精准帮扶高车和靺鞨两个部落,跟他们开通互市。
大郑以白菜价卖给了高车茶叶、木材、蔬菜、粮食和绸缎布匹等草原稀缺的货物,其中不乏盐、糖、铁等战略物资。
又通过海运和靺鞨互惠互利,松茸、人参、鹿茸、虎骨、熊掌流进了大郑东市的铺面,刀剑、弓弩、甲胄和盾牌送到了靺鞨将士的手中。
然后,这两个原本老实巴交的邻居,突然就跟打了鸡血、磕了春药似的性情大变,在同一时间对哭声一片的鬼方部和愁云惨雾的契丹部,发起了从身体到灵魂的鞭笞和拷问。
“不是……你妈妈不是说了不许跟人打架吗??”
“区区亲妈,何足挂齿?再说老子这会叛逆期!”
“不是天黑了要早点回家吗??”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嗨起来吧小宝贝儿!!”
……
契丹部还好,底蕴深厚,虽然靺鞨的拳脚相加真的很痛,但还有那么点招架之力。
鬼方部就惨了,部落里留守的青壮年数量本就不多,根本抵挡不住高车骑兵的凶猛冲锋。就这还因为柔罗死了,几个大家族明争暗斗的争夺汗位,互相坐视不理,导致被逐个击破。
等到建隆二年时,鬼方这个名字,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大草原上。
当高车骑兵出现在骆驼城时,突厥现任ceo乞力屋这才悲哀的发现,高车部的目标不是抢夺放牧的水草地,也不是为了女人和牛羊。
他们要征服的,是整个草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另一位狠角色下场了——
敕勒部。
从先周建立之初,敕勒部就是距离中原王朝最近的草原部落,没有之一。
最辉煌的时期,敕勒牧民赶着羊群,敢在雁门关的城墙下悠然放牧,偶尔还会拉着一两头羊进入关内,换点汉人的酒喝,或者进他们的青楼享受享受生活。
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要是有一只羊走丢了,下次来的,可就是上万匹马了。
这也导致了很多敕勒牧民故意在雁门关里弄死自己的羊,因为周人不但要替自己把死了的羊找回来,还会加倍赔偿,安慰他们难过受伤的心灵。
那段日子,真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可是,日子并不总是顺心如意的,自从周太祖南下统一了北方后,雁门关来了个蛮不讲理的人,叫申屠筱。
这个家伙很讨厌,不仅不让敕勒牧民进城了,甚至连在城外放羊都不允许。
到最后,他甚至还出城来抢羊抢牛抢马。
简直岂有此理!
叔能忍,婶不能忍!必须要教会他什么叫做谦卑!
敕勒部五万铁骑兵临城下,要求申屠筱给个说法,要是给不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回答,老子们……
敕勒部的合理诉求还没有说完,申屠筱就用一场箭雨回应了他们。
叽里咕噜说什么玩意呢?
敕勒部的可汗勃然大怒,立刻下令攻城!可还没等他们的马跑起来,雁门关就城门大开,涌出来一大批身披重甲的骑兵,后面还跟着无数步卒。
双方前排的士兵都互相贴贴了,城门里的人还没出完。
从那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申屠筱不仅取消了敕勒部原本的福利待遇,甚至还要克扣他们的绩效工资。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竟然跑到敕勒川来抢东西!
到最后,敕勒牧民别说在雁门关放牧了,在敕勒川都放不成了……
部落的名字叫敕勒,家里的锅碗瓢盆和小毡房却被赶到了漠南,远离了敕勒川。
这叫什么事啊这!
申屠筱将敕勒川重新改为云中府和九原府,并且宣称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汉唐故土、虞夏旧封。我们汉末时期的名将吕布就是这里人,以前忙,没空回来住,没想到竟然被你们给鸠占鹊巢了,要脸不?
现在你们要么归顺云中节度使麾下,要么哪凉快上哪待着去!
理性的人觉得:只要能在敕勒川放牧,跟谁混不是混呢?而且听说申屠筱还招小弟,只要帮他砍人,就不用再苦啦吧唧的放羊搂草了,这么一想,也挺划算的。
感性的人觉得:那特么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祖上传下来的,有证可查。用得着你申屠筱施舍?!子孙们要是问起来:我们敕勒部为什么不在敕勒川?这特么怎么回答?对得起先祖吗?
于是,敕勒部和云中节度使的感情纠葛就此开始了,双方打了将近二十年,上一任大汗至死都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抱憾而终。
不过好在那个讨厌的申屠筱也病死了,敕勒部的族人觉得,机会来了。
听说继任的云中节度使是个叫申屠明光的愣小子,听都没听说过,估计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吓他一下试试~
这一吓,吓出了一辆陕汽重卡。
申屠筱是激进派,觉得应该把敕勒部赶出敕勒川,让他们这辈子再也回不来。
申屠明光是保守派,他觉得老爹的想法太激进了,应该让这群可怜的人回来。
漠南那种地方风沙太大,不适合放牧,还容易导致土地荒漠化。而且那里野生动物太多,狼啊熊啊的,严重威胁着牲畜和牧民的生命。
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漠南,为了敕勒牧民的身心健康和财产安全,申屠明光带了五万铁骑,来到了漠南草原,规劝大家回去。
当然了,敕勒贵族和可汗就不用回去了,这里风水挺好的。你们自己挖坑跳进去也行,请我帮忙也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不收取任何费用。
好家伙!你爹把我们赶出老家也就算了,你小子连漠南都不让我们待了?!
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