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诸天:我只是NPC,怎么封神了?》 第十九节:此去临安,不知归期 原来昨晚他们一行按计划潜至金兵大营,本已摸到粮草辎重所在。 正待动手之际,忽见四周火光大作,伏兵四起。原来金兵早有防备,设下天罗地网。 众人仓促应战,奈何金兵人多势众,几番突围皆被逼回。 眼看就要全军覆没,金兵后方突然骚动起来。但见中军大帐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走水了”的惊呼。 金兵阵脚大乱,众人趁机杀出一条血路,这才逃出生天。 吴泰宁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若非这场意外之火,我等怕是……可惜折了这么多兄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只听‘噗’的一声,他竟硬生生地将肩头断箭拔了出来,带出一蓬血花。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清照听到此处,不禁叹道:“若我大宋男儿,皆如诸位这般铁骨铮铮,金人又岂能踏破汴梁!”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在空旷的盐仓内回荡。 林明远这才注意到这位素衣妇人,见她虽衣衫简朴,却自有一番气度。不禁问道:“敢问这位夫人是……” 李进正在思忖是何人救了林明远一行。这火起得蹊跷,必是有人暗中相助。 忽听林明远发问,连忙引见:“林庄主,这是词冠古今的易安居士!” 接着又转向李清照,将林明远等人一一引见。 众人听闻眼前竟是当代第一才女,无不由肃然起敬。 寒暄过后,李进直入主题:“不知董长老何在?” 林明远叹道:“董长老率丐帮弟子殿后,为我们断后……我们突围时,远远看见他被金兵重重围住,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 盐仓内一时陷入沉寂。 李清照忽然抬头,目光如炬:“诸位可曾想过,你们当中有金人内应!” 李进心头一震。眼前这位才女仅凭三言两语便道破玄机,心思之缜密,果然名不虚传。 李清照此言一出,盐仓内顿时一片哗然。 吴泰宁“腾”地站起,伤口迸裂也浑然不觉。环视众人,眼中杀机毕现:“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李进本欲按住吴泰宁,劝他切勿动怒。即便内鬼就在这里,又岂会自投罗网? 却见王中孚突然掩面抽泣,哭声凄切。 吴泰宁折扇一展,抵在王中孚颈间,怒目而视:“是你?” 林小姐见状,连忙挡在王中孚身前:“吴叔,王举子一路护我周全,更曾为救我被金兵所伤,岂会是奸细!” 李进自知王重阳绝非卖国求荣之辈,箭步上前:“王兄为人,李某最是清楚。吴帮主且容王兄细说。” 王中孚缓缓抬头,泪痕满面,抽噎道:“我……若非小可妄言献策,诸位岂会中了埋伏?董长老他们也不会……” 他声音哽咽,想到满堂豪气冲天的侠客,这一去一来,只剩眼前几人。悲伤加上自怨自艾,话到此处,如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李进听了这话,顿时无言以对。 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若非他们这三只‘蝴蝶’搅动风云,群豪本该与独孤求败并肩杀敌。 而未来的重阳真人,更不可能折道林家庄。 由于史料对于这一战的记载很少,结果如何,李进也不清楚。 不过,此战过后,那位绝世剑客便归隐山林,想必结局并不圆满。 “这……这怎能怪你?” 李进声音嘶哑,有感而发:“金人既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预料。” 林明远沉声道:“王举子留守庄内,连咱们路上商定的计划都不知晓,如何能做内应?” 众人闻言,紧绷的气氛稍缓。 不想老爷子此刻滑着轮椅凑了过来,嘴里呜呜不停。 林明远见他被捆在轮椅上,面露诧异。 李进抢先解释道:“家师突发癔症,只好出此下策!” 老爷子拼命转动眼珠,似是有话要说。 李进无奈,只得俯身耳语:“老爷子,事关重大,您老千万别在胡言乱语!” 布条刚解,老爷子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呸,臭小子,眼睛瞎了不成,快看看那是什么!” 顺着老爷子颤抖的手指,众人目光齐刷刷射向墙角。 却见一名重伤的林府刀客头顶,赫然插着一截枯木,末端缠着花色布条,乍看就像寻常发簪。 李进一望之下,不由大惊。 那布条绣花颜色,于陈柚所穿衣衫无异。 那刀客原本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此刻见众人目光齐聚,吓得浑身发颤:“我……不是我啊……” 李进一个箭步上前,惊得他不由连连后退。待见李进只是从他头顶取下一截枯木,这才惊觉自己头顶竟多了个异物,顿时冷汗涔涔 若这是暗器,他早该…… 布条展开,一行狂草跃入眼帘: 【丫头无恙,此去临安,不知归期,盼至】 李进指尖微颤,这字迹于独孤求败所留枯叶出自一人之手。 所谓‘丫头无恙’,指的便是陈柚已被他救出。 昨夜那场救命大火,想必也是他的手笔。 可为什么他不和众豪杰汇合,反倒去临安了呢? 联想到先前丐帮弟子尸首上的布条,上面也写有‘临安’二字。 两块布条都指向临安,这绝非巧合! 难道说…… 老爷子见李进怔住,怒道:“臭小子,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李进回过神来,将布条递给老爷子:“独孤前辈已将师妹救下,此刻怕是正赶往临安的路上!” 林明远等人瞥了眼布条,沉声道:“既如此,司马前辈当速往临安,接回爱徒!” 李进环顾众豪杰,这些与他素不相识的汉子,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 他若就此离去,在这金兵环伺的险境中,怕是…… 转念一想,自己不过干预了一丢丢,就导致如此后果。 若是插手过多…… 思量片刻,一时难以抉择。 却见李清照忽然上前一步:“诸位,我有两件事,不知当讲否?” 林明远虽说是江湖中人,但也饱览诗书,对李清照自是钦佩:“先生但说无妨!” 李清照轻声道:“昨夜诸位遇伏,此地已成险境。不如暂避江东,再图后计。” 林明远闻言,露出于李进一模一样的踌躇。 若是渡江南下,意味着要放弃祖辈基业。 可若不走……李清照所言句句在理。如今众人伤的伤、残的残,再想袭营已是痴人说梦。 何况金兵随时都可能追来…… 李清照似已看透他的挣扎,淡然一笑:“其二,需选一位信得过的兄弟,持我信物去见韩元帅。”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印:“这是先夫旧物,韩帅认得。” 吴泰宁不顾箭伤,豁然起身:“先生所托必是大事。吴某忝为黄山掌门,不能为民谋福,实在汗颜。先生尽管直言,吴某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话带到!” 李清照没有多说什么,将铜印交到吴泰宁手中,转身走出盐仓。 众人面面相觑,正待询问,便见李清照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归来。 “请将此物带给韩元帅,他见了自会知晓!” 李进见状,心底不由赞道:易安居士果然深谋远虑。这机密之事,少一人知晓便多一分稳妥。 事实上,李清照所思量的,可不止这一点! 吴泰宁胸膛挺得笔直:“黄山派虽小,却也有几分血性!吴某定不负所托!” 老爷子自知道陈柚和独孤求败已去临安,早就按捺不住:“那咱们速速动身!” 第二十节:放肆又何妨? 当下众人约定在临安城醉春楼汇合。 随即兵分三路,由吴泰宁率黄山弟子,星夜赶往黄天荡宋军大营。 李进、老爷子,并着林小姐和王中孚四人,随李清照画舫南下。 而林明远则带着余众走旱路,另寻渡口过江。 这番安排自有深意,老爷子腿脚不便,林小姐闺阁出身,王中孚一介书生,三人皆不擅骑术。若遇追兵,恐难脱身。 如今由李清照与李进相伴,扮作逃难的一家人,即便遇上金兵盘查,也好周旋。 那林小姐听完安排,竟是不哭不闹,与父亲道别时出奇地镇定,毅然登上小船。 李清照看在眼中,轻声对李进说道:“这姑娘眉宇间有英气,将来必是巾帼英雄,你若……” 这话虽只说了一半,李进也明白其中意思,连忙摆手:“居士说笑了!” 李清照打趣道:“说说而已,人家未必瞧得上你!” 李进咧了咧嘴,没有接话。思绪倒是飘向陈柚那边,暗忖道:也不知她瞧不瞧得上我! 老爷子在船舱里突然‘哼’了一声:“臭小子,想什么呢?脸都红到耳根子了!” 王中孚正往火盆里添炭,闻言手一抖,炭灰扬了老爷子一脸。 老爷子正要发作,却见林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把方才离别的愁绪冲淡了几分。 小船转出金湖,顺着河道转入运河主道。夕阳西下,江面上泛起粼粼霞光。 李进望着水中摇曳的光影,恍惚看见陈柚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正望着他。 “也不知,她有没有念着我?” —— 陈柚懒洋洋地倚在马车厢内,纤细的手指间捻着几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突然,她将草茎折断,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第一百次叹气了! 车前,独孤求败一袭灰衣,盘膝而坐。手中马鞭轻扬,不轻不重地落在马背上。 那匹枣红马倒很机灵,步伐又稳又快。 江湖上能让‘剑魔’独孤求败亲自赶车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可此刻坐在车中的少女,却丝毫不觉荣幸,反而愁眉不展。 独孤求败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车厢:“丫头,再叹气,马都要被你叹得走不动道了。” 陈柚闻言,赌气似的又重重叹了口气,还故意拖长了音调:“唉!” 独孤求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可奇怪的是,听着身后少女赌气般的叹息,他心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想那小子了?” 陈柚手中的狗尾巴草突然停住,却是倔强反问道:“谁?” 独孤求败揉了揉下巴新冒出的胡茬,故意逗她:“谁知道呢!许是那个总爱逞英雄的傻小子?” “唉!” 陈柚又是一声长叹,这次却带着几分羞恼,整个人往后一倒,瘫在车厢内。 独孤求败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鞭花。 “逗归逗,那小子来时若没带上玄铁重剑,我可是要敲碎他脑袋的!” “前辈!” 陈柚猛地掀开车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你……你怎么总这样?” 独孤求败头也不回:“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陈柚掰着手指碎碎念:“你可是传说中的大侠,大侠就该有大侠的高冷范儿,冷若冰霜、惜字如金。这一路上,你可倒好,除了杀人,就剩拿我开涮了!” “吁!” 独孤求败突然勒住缰绳,马车“吱呀”一声停在官道中央。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陈柚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栽去,眼看就要飞出车厢。 独孤求败灰袍翻卷,袖中一股柔劲凌空托住陈柚,将她轻轻按回座位。 “躲好,大侠又要杀人了!” 声音里再不见半点戏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陈柚立刻正襟危坐,透过车帘缝隙向外偷瞄。 只见前方林子春意盎然,鸟雀啁啾,一派祥和景象,丝毫看不出杀机四伏。 可就在这静谧之中,孤零零的一片落叶,毫无征兆地打着旋儿,轻飘飘地向独孤求败飞来。 那落叶看似寻常,却在触及剑魔身前三尺时骤然一滞,竟在空中碎成齑粉! “好一招‘叶落追魂’,可惜火候还差得远。” 林中传来一声轻叹,一个青衫文士缓步走出:“剑魔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官道两侧的野草突然齐根而断。 诡异的是,那些断裂的草茎并未落地,而是悬停在半空,草尖齐刷刷地指向马车方向。 陈柚这才惊觉,方才那片落叶,竟是比刀锋还要凌厉的暗器! 随着那文士袍袖一翻,无数草木骤然激射而出! 刹那间,整条官道仿佛下起了一场翠绿色的箭雨,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孤独求败眉头微皱,手指在木剑剑鞘上轻轻一叩,一道无形的剑气骤然荡开。 那些飞射而来的草木在距离马车丈许之处,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炸成齑粉。 “关外千山派的‘拈花惹草’?” 青衫文士闻言大笑:“好眼力!” “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一剑!” 木剑出鞘的瞬间,天地为之一静。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刺,却让文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想要闪避,却发现周身气机已被完全锁定;想要格挡,却不知该挡向何处。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包含了天下剑法的所有变化。 无奈之下,只能拼尽全力后仰,却还是慢了半步。一缕发丝悄然飘落,额前缓缓渗出一道血线。 那文士不怒反笑:“好个剑魔,怪不得呼老魔会败在你手里。” 独孤求败明白,他口中的呼老魔所指应是大萨满呼良傲了! “哦?看来千山派也已经投靠金人了?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是大辽的走狗么?怎的成了三姓家奴?” 文士哼了一声:“识时务为俊杰!大辽已亡,宋人朝廷更是气数已尽。独孤前辈何必执着于谁效力?不若……” “哈哈……” 独孤求败忽的扬天大笑,声如雷霆,震得道旁树叶簌簌落下。 “这世道,人竟不如条狗!” 文士气的双肩微颤:“放肆!” 独孤求败目光一寒:“放肆又何妨?” “那就让你见识下千山派的秘术!” 话音未落,那文士双指并剑,倏然交错。霎时间,道路两侧的枝杈间鬼魅般掠出四道身影。 独孤求败面色微变,以他的修为,竟未能察觉这四人潜伏在侧。 但见四人浑身如草木般墨绿,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手中没有兵刃,但十指指甲却泛着幽蓝寒光,显然淬了剧毒。 四人分取独孤求败四肢要害,配合之精妙,竟似一人分身四处! 陈柚在马车里看得真切,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刚想出声提醒,却瞥见独孤求败突然闭上双眼。 “前辈小心啊!” 就在四人的毒爪即将触及独孤求败衣衫的刹那。 “破!” 独孤求败忽然轻吐一字,手中木剑应声爆裂! 并非折断,而是化作万千木屑。每一片都带着凌厉剑气,如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噗噗噗—— 闷响接连不断,那四人瞬间被打成筛子。 可怖的是,四人身形只是微微一滞,被洞穿的伤口竟不见半点血迹,反而继续向独孤求败扑来! 第二十一节:剑破活死人! 陈柚在马车内看得真切,惊得紧闭双眼,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独孤求败眉头微挑,原本微闭的双目骤然睁开。他本以为对方用的是‘龟息功’,这才以耳代目,听风辩位。 “千山派倒是把萨满秘术学会了!” 文士冷冷一笑:“如今你兵器已无,我倒要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随着他剑指轻挥,四人攻势更加凌厉。 独孤求败连续尝试数次,无论怎样出招,对方只是动作一滞,复又恢复活力。 传闻萨满秘术能将死人复活,不畏刀剑,无血无痛。 独孤求败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收势而立:“丫头,借你发带一用。” 陈柚尚未反应过来,满头青丝骤然散落。 独孤求败手腕轻抖,淡青色发带瞬间崩散成无数细如牛毛的蚕丝,每一根都缠绕着凌厉剑气。紧接着,如暴雨梨花般射向四具活尸。 这一次,他没选择直接贯穿四人的身体。 而是借用蚕丝的轻柔,将那裹着剑气的丝线化作‘绕指柔’,如春蚕吐丝般层层缠绕上四人。 随着强悍的剑气透骨而入,四人墨绿色皮肤开始皲裂,露出内里发黑的筋肉。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蚕丝竟似活物般,顺着经脉游走全身。 文士脸色剧变:“你竟然……” 这已经不是剑气了,而是比及无形剑气更高的‘心剑’境界。 心之所向,剑之所至。 就在文士愕然的同时,四具活尸突然如提线木偶般被蚕丝操控着摆出诡异的姿势。 他们的关节发出‘咔咔’脆响,竟是自己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蚕丝上的剑气骤然爆发,将四人从内而外绞成碎片。 那文士面如死灰,正准备发难。却见独孤求败剑指轻划,那些散落的蚕丝突然汇聚成一道青色流光,如游龙般斩向文士。 啊—— 文士惨叫一声,右臂齐肩而断。 就在他踉跄后退之际,独孤求败剑指一引,那道青色流光骤然分化,化作天罗地网将文士团团围住。 每一根蚕丝都泛着森冷寒光,在文士周身三寸处悬而不发。 “说,烟雨楼究竟派了多数人到了江南?” 文士狞笑道:“败则败了,废话真多!” 他很清楚,这位剑魔对待敌人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当即咬碎藏在后槽牙的毒囊,黑血瞬间从七窍涌出,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下去。 独孤求败不由唏嘘,待要从那人身上搜些线索。那文士濒死的躯体突然剧烈抽搐,嘴巴一张,一团黑雾急窜而出! 黑雾中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啸,瞬息消散无形。 独孤求败眼中精光一闪:“移魂大法?” 陈柚等了片刻,不见外边有何动静,才缓缓睁开双眼,掀开车帘向外张望。 只见独孤求败负手立于满地狼藉之中,灰衫猎猎,神色凝重。 地上那文士的尸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化作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陈柚怯生生地唤道:“前辈?” 独孤求败换了口气,回身时已翩然落回驾车位:“丫头,接下来的路,怕是有点不太好走,你若害怕,我可寻……” “前辈此言,判若两人。现在嫌我拖累,晚了!” 说罢,她竟大咧咧摆出一副葛优躺模样,顺手从包袱里摸出个苹果啃了起来。 独孤求败眼角抽了抽:“你这丫头……” “呐!现在是不是后悔将救我出来了?” 陈柚嘿嘿一笑,又摸出一个果子丢给独孤求败:“我陈柚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三岁掉进黄河没淹死,五岁被山贼掳走反倒把贼窝吃穷了……” 当然,这些全是假话。 究其缘由,一来,她深知在这陌生的南宋,跟着绝世高手才最安全。 二来,她笃定李进和老爷子,必然会来寻她。若是半道分开,反倒更难重逢。 至于这第三点嘛,倒是有些小女孩的心思。 陈柚偷偷瞥了眼独孤求败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耳根悄悄红了。 虽说对方已是中年大叔,可偏偏中年大叔所能带来的安全感,是年轻人所不具备的。 当然,这并非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一种向往父辈的依赖和信任! 对于父辈所说的话,越是倔强顶嘴,越觉得心安! 独孤求败一生沉迷剑道,对于儿女情长,子女亲情向来淡薄。虽说偶尔打趣,却也懒得猜测女孩家的真正心思。 随手接住飞来的果子,心想:带着这丫头,倒能解了一路烦闷。 —— 话分两头,却说李进一行人乘坐李清照的小船,沿京杭运河一路南下。 舟行至姑苏地界,眼前景致陡然一变。 但见运河两岸千帆竞发,商船如过江之鲫。码头处人声鼎沸,货栈鳞次栉比,与江北萧条景象判若云泥。 虽说金军年初曾兵临城下,但因粮草不济,最终草草掠夺一通,便往应天撤离,这才被韩世忠围在黄天荡中。 不过两月修整,苏州城却已恢复往日繁华。 细看那码头上,苏绣杭缎堆积如山,越窑青瓷光可鉴人,建州茶饼香气四溢。 更有大食商人缠着头巾,高丽客商戴着折风巾,操着生硬的汉话与牙郎讨价还价。 漕船上的纤夫喊着号子,货栈里的脚夫扛着麻包,当真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之景。 李进望着这满目繁华,不由想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也不知这些人,可知江北汉人,此时正在金人铁蹄下苦苦挣扎?可知多少豪杰,此刻正为了这半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怕是早将“王师北定中原日”的期盼抛诸脑后。 正出神间,忽听不远处传来阵阵哄笑。 循声望去,但见一艘彩绘楼船横冲直撞。船头立着个锦衣玉带的纨绔子弟,手里倒提个四五岁的孩童,正自叫骂。 “小爷的船便是撞沉了你这舢板,也不过赔几贯钱的事!” 那孩童在空中挣扎,小脸已涨得通红。两只小手拼命去掰那公子哥的手指。 岸边行人纷纷驻足,却无人敢上前。那公子腰间悬着“苏州通判府”的鱼袋,在日头下明晃晃地刺人眼目。 忽听‘嗖’的一声破空响,一枚铜钱自李清照袖中激射而出,正打在那公子腕上‘神门穴’。 公子吃痛,哎哟一声松了手,孩童直坠向河面。 说时迟那时快,李清照纤腰一拧,束腰的米白丝罗带化作一道白虹贯出,恰在孩童即将触水之际缠住其腰。 只见她玉腕轻翻,那孩童便如柳絮随风,轻飘飘落向船头。 老爷子和王中孚等人早听到喧闹。 林小姐早已候在船头,一个箭步上前将孩童揽入怀中。 但见那孩子小脸煞白,浑身颤抖如筛糠。林小姐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莫怕莫怕,姐姐在这儿呢!” 那公子按住淤青的手腕,怒目圆睁:“哪个不长眼的……” 老爷子不等他说完,张口便骂:“不长眼的是你这小畜生!仗着爹娘有几个臭钱,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小?没有王法了?” 那公子先是一怔,待看清说话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顿时面露轻蔑,嗤笑道:“你个老不死的,腿脚都不利索……” 那公子正说得口沫横飞,忽觉喉头一凉,一截软糯黏土似的东西,不偏不倚滑入口中。 正要将其咳出,谁知两片嘴唇竟像被铁水焊死一般,再也张不开半分。 “唔唔……” 那人惊恐万分,慌忙用指甲去抠,却连手指也被黏住,急得满脸涨红。 身后四五个随从见状,慌忙上前解救。 这个去掰主子的手指,那个去扯主子的衣袖。结果你黏我、我黏你,转眼间七八只手竟像糖葫芦似的串作一团。 岸上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奇景?顿时笑倒了一片。 第二十二节:小女林朝英 原来,李进见那人出言不逊,暗中摸出‘胶棒’搓成弹丸,照着那公子嘴巴丢出。 他本是随手抛出,只想着能黏住那公子双足。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直接抛进对方嘴里。 这下效果极佳,连李进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清照等人同样一怔,不知李进用的何等手段。 黏土的效果仅能持续60秒,不待众人发问,李进已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船上的畜生,你中的乃是逍遥派的独门暗器,名为‘仙人糊你嘴’。你且听好,三个月内,做足百件善事,我便会替你解毒!” 那人听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点头如捣蒜。结果脑袋一晃,连带着七八个黏在一起的随从也跟着摇晃。 李进算了下时间,估摸着‘黏土’效果快要结束了:“我先替你解开封禁。记住,百件善事,一笔一划给我记录在册,少一件你都必死无疑。” 紧接着,装模作样虚空乱点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逍遥老祖快显灵!” 李进一边随口胡乱嘟囔几句,一边暗暗算着时间。待黏土时效快到时,他猛地抬手遥指: “卍解!” 只听‘啵’的一声脆响,那公子的嘴唇骤然分开。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后栽去,连带身后一串‘人肉糖葫芦’扑通扑通全掉进了运河里。 岸上顿时炸开了锅: “神了!真解开了!” “听说逍遥派在昆仑山巅,是神仙门派!” “快记下来,这招对付长舌妇最好使!” 那公子从水里冒出头来,满脸惊惧:“大、大侠放心!小的这就去行善!” 说着连滚带爬就要上岸,哪还顾得上什么通判公子的体面。 李清照看在眼里,轻笑道:“李公子好手段,这一出‘仙人点化’,可比官府告示还管用。” 李进挠头讪笑:“让居士看笑话了。适才不过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吓唬吓唬那纨绔公子罢了!” 王中孚忽然愕然凑近:“可是,月余谁来给他送解药……” 李清照、李进盯着王中孚,眼神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好笑。 李进拍了拍王中孚的肩膀:“要不,这事就有劳王兄了?” 王中孚连连摆手:“使不得,科考在即,实在……” 林小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罗袖轻掩朱唇:“傻书生。那不过是李大哥临时起意的惩戒之计,哪来的什么毒药?连我这闺阁女子都看出来了!” 王中孚这才恍然大悟,拍腿笑道:“妙啊!李兄这是给那厮下了剂‘心药’!” 老爷子此刻正逗着那孩童,听了众人对话,不由恼道:“你们怕是不知,将来重阳真人……” “咳咳!” 李进连忙咳嗽两声打断老爷子的话:“老爷子,孩子面前莫提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林小姐眼尖,瞧见这一幕,凑到李清照耳边轻声道:“清照姐姐,我看李大哥和司马前辈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李清照笑而不语,这一路上,她早看出李进不同寻常,举手投足间,有种对未来了如指掌的感觉。 这种感觉,从前天两人雨中对酌时,便已生根。 当时,她随口吟出有感而发的半阙新词:‘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李进下意识地就对出了下一句。 字字精准,连那欲说还休的愁绪,都分毫不差契合她心中所想。 若说是心有灵犀,未免太过玄奇。 不过,李进不说,她也不会去问,江湖中人谁没有些秘密?知道对方没有歹意,足矣。 到了她这个年纪,世事早就看得通透许多。 老爷子本想替王中孚抢点风头,没想到又说错了话。只恨对方创立全真教前,是个实打实的书呆子。 为了避免尴尬,老爷子干脆去哄那孩子:“乖娃儿,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呀?怎么跟那个坏蛋吵起来了?” 孩童嚼着林小姐给的麦芽糖,奶声奶气道: “我叫陆游,家住东阳。前些日子爹爹去嘉兴述职,阿姐怕我在家闷着,就带我来太湖游玩。路上遇到几位同乡,说是要买云锦做新衣裳,我们就跟着来了苏州。可阿姐刚去绸缎庄,那个坏人的大船就故意撞坏了我们的小船!我跟他讲道理,他反倒说是我挡了水道……明明是他们蛮不讲理!” 他年纪虽小,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竟丝毫不显混乱。说到那公子故意撞船时,更气得小脸通红。 老爷子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李进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陆游……这运气也太离谱了,随便救个孩子竟是未来的诗坛巨擘? 王中孚听得怒火中烧:“岂有此理,连小孩……” 转头见那公子正在远处挨个给码头苦力发铜钱,活像个散财童子,这才悻悻作罢。 继而若有所思道:“陆游?这名字取得好,游于陆上,莫非取的是《庄子》……” 林小姐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个‘一门三进士’的绍兴陆氏?” 孩童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祖父是陆佃!”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捂住嘴:“阿姐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游儿!” 只见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快步而来,一袭淡粉罗裙,腰间却佩着柄短剑,英气逼人。 少女警惕地扫视众人,在看到李清照时明显一怔:“可是易安居士?” 李清照微微抬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微微颔首。 那少女见李清照应允,眼中顿时绽放惊喜之色:“居士忘了?十年前,你游龙门时,还曾抱过我呢?” “你是陆家的小婵儿?” 李清照端详少女眉眼,渐渐与记忆中那个总缠着她要听故事的小女孩重合:“不想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陆婵俏脸微红:“当年居士教我的《点绛唇》谱子,婵儿至今还记得。” 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短剑,却又强自按捺。快步上前,一把将小陆游拉到身后:“游儿,你又乱跑!” 她低声轻斥,手指却温柔地拂去弟弟嘴角的糖渍。待转向众人时,已换上一副端庄神色,抱拳行礼道: “舍弟顽劣,多谢诸位照拂。” 陆游撅着小嘴道:“我哪有顽劣?是那人撞坏了我们的船在先。” 陆婵柳眉微蹙,转身仔细查看弟弟周身:“可有伤着?” 小陆游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扯着姐姐的袖子指向李进:“阿姐,这位大哥哥可厉害了!他用仙术把那个坏人……” “游儿!” 陆婵急忙捂住弟弟的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在她看来,哪有什么仙术,无非是小孩子把江湖豪侠的功夫,当成了神仙法术。 紧接着,她冲李进微微欠身:“童言无忌,让公子见笑了。此处不远有间酒肆颇为雅致。不如由我做东,一来答谢诸位,二来多年未见,婵儿有许多诗词上的困惑,想向居士请教。”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掩去了弟弟方才的失言。 李清照会心一笑:“也好,我们正要上岸采办些物事。” 她历来不是拘礼之人,即故人之女相邀,自然乐得叙旧。 一行人来到酒肆,选了处临窗的雅座。 陆婵举止得体,谈吐不凡,尽显书香门第的教养。一番寒暄后,互道姓名。 待问道林小姐时,后者望向窗外,沉吟片刻方道:“家父为我取名书云,但近日思来想去,我决意换个名字。” 话音方落,席间几人皆是一怔。 须知此时世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改名之举非同小可。 老爷子却不以为然,兀自说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只要自己喜欢,改就是了,何必自寻烦恼!” 林小姐闻言,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司马前辈说的是,从今往后,我便叫林朝英!” 噗—— 第二十三节:赠别 李进正端起茶盏浅啜,闻言猛地呛住,一口清茶喷了出来。 林朝英、王重阳、李清照、陆游…… 合着,这一大桌子,只有自己和老爷子是寻常人! 恨不能立刻拍张合影发朋友圈,让那些笑话自己的人瞧瞧,此刻围坐的都是什么神仙人物。 这排面,够吹几个月了! 林朝英见状,不由慌道:“李少侠,有何不妥么?” 李进手忙脚乱擦拭着衣襟,结结巴巴解释:“抱歉,是水……太烫了!” 老爷子端着茶盏,不屑地撇了撇嘴:“烫么?瞧你那毛里毛躁的样!” 尝了一口,温度刚好啊。在尝一口时,忽然想到重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噗’的一声,满口茶水喷了出来,正好淋了旁边的小陆游一脸。 “司马爷爷!” 小陆游委屈巴巴地抹着脸,活像只落汤的小鸡崽。 老爷子却顾不上他,指着在座众人,手指直发抖:“你们……你……” 李进连忙按住老人乱颤的手臂,朝众人尴尬赔笑:“我说烫嘴吧,师父您偏不信邪!” 老爷子激动得根本说不出来了,整个人现在都是蒙的! 搞半天,同船共度一夜的林小姐,居然是古墓派的创始人:林朝英! 这不就对上了么? 一个是未来的王重阳,一个是林朝英! 呱呱你个不零东! 李清照淡淡轻笑,目光中藏着看透世情的智慧。这师徒二人的反应,分明是窥破了什么天机却又不敢明言。 当下打着圆场:“林小姐这名字,可是有何典故?” 林朝英唇角微扬:“倒也没什么特别。只是觉得‘朝英’二字,更合我心意。” 王中孚赞了声好:“朝露虽短,亦可映日;英华易逝,终不负春。这名字绝妙的紧!” 他声音洪亮,震得桌上茶盏轻颤,却掩不住话中的激赏之意。 小陆游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拍手道:“我知道了!林姐姐是要像花木兰那样当女将军!” 李清照故意逗他:“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饶有兴致地等待童言妙解。 陆游歪着小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着:“朝者向也,英者将也。‘朝英’合起来就是‘向往当英雄,做将军’的意思!” 林朝英笑道:“好个小机灵鬼,一语中的!这解字的本事,倒比王举子要强些!” 她身在武林世家,见过多少英雄豪杰。如今其父林明远又因抗金而断了一臂。 想起父亲空荡荡的右袖,和那些永远留在沙场的叔伯们。满腔侠肝义胆,更加根深蒂固! 所谓朝英,正是要像这些真英雄仗剑天涯,惩奸除恶,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中孚脸上微红,却也未觉得有何不妥。本来嘛,意思都差不多,也没必要和小娃娃挣个高低! 陆游得意扬了扬下巴:“我就不一样了,将来我要成为李姑姑这般大文人,到朝廷里做个大大的官!” 他边说边踮起脚尖,小手拼命往高处比划,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官更大似的。 李清照更是笑不拢嘴:“豁,你居然喊我姑姑!” 她放下茶盏,伸手捏了捏陆游肉乎乎的小脸:“这小嘴甜的,莫不是偷吃了蜜饯?” 陆婵连忙致歉:“居士莫怪。” 李清照摆了摆手:“孩子直言口快,倒是你,变得太过拘礼了些!” 陆婵闻言一怔,忽而灵光一闪:“姑姑教训的是!” 小陆游得了夸奖,更是来劲,突然爬到凳子上,学着戏文里的腔调喊道:“待我金榜题名时,定要请诸位吃……” 话未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进一个箭步上前,单手稳稳接住了小陆游。 孩子倒是没事,却把李进刚换得擦干净的衣裳又蹭上了茶渍。 众人见状,再也忍不住,齐声大笑起来。 —— 这顿午宴吃得宾主尽欢。陆婵家境殷实,点的尽是江南时令珍馐: 蟹粉狮子头、莼菜银鱼羹、醉虾、蜜汁火方……最后还要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众人把酒言欢,不觉已至午后。 李进盘算着五日行程已经过半,若不能及时接回陈柚,让老爷子于独孤求败再续上几句闲话,这一趟怕又要差评了! 他悄悄瞥了眼正与李清照论诗的老爷子,后者此刻满面红光,显然沉浸在文人雅集的氛围中。 “师父,咱们今夜务必赶到临安,否则……” 这话有些不太应景,却又不得不说。 李清照自然明白,当下沉声道:“是了,时候不早,我们采办些路上用品,须尽快赶路!” 陆游自然不舍,拽着李清照衣袖:“李姑姑,您还没教我写诗作词呢?” 她对陆游甚是喜爱,从腰间解下一块温润的玉佩塞进他手心:“这玉佩跟了姑姑二十年,今日赠你。待你写出第一首像样的词作,姑姑就去绍兴找你,可好?” 陆游歪头想了想,伸出小指:“真的?那拉钩!” 李清照纤细的小指勾住孩童胖乎乎的手指,两人齐声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陆婵嘴唇微动,似有话说,终是忍住了。 当下,众人分开行动,采办些用具,沿着运河继续南下。 老爷子坐在船尾,突然对着水面叹了口气:“那孩子……将来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李清照倚在船舷边,轻声道:“乱世之中,谁人不苦?但只要有诗有酒,有剑有友,这人间……终究是值得的。” 林朝英站在船头,红衣猎猎,望着逐渐暗沉的天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舱内,王中孚手持书卷,却觉字字句句都化作水中倒影,难以入心。 船至嘉兴地界,前方河道忽然出现排排官船, 旌旗招展,桅杆如林。一队队披甲执戟的官兵肃立船头,将整条运河封锁得水泄不通。 李进撑住竹篙,把船停住。朝正在驳货的商船拱手:“劳驾掌柜,前面怎的了?” 船头商贾见几人气象不凡,施了一礼:“听闻官家要御驾亲征,大军已从临安开拔。这河道怕是要封上半月有余。诸位若赶行程,不如及早改道为妙!” 老爷子嘴角一歪:“嗬,御驾亲征,大宋的官家何时……” 李进凝眉喝止:“师父!” 偏头见李清照眸光微黯,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未说出口。 “居士?” “哦!” 李清照似从沉思中惊醒,轻叹一声:“我原想送诸位入临安后再作别离,看来天意如此。也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她转身步入船舱,片刻后捧出三个紫檀木匣。 第一个匣子交到林朝英手中,眼中含笑:“此中有一套剑谱,乃是我半生所学所悟。我见林小姐天资卓绝,或可助你更上层楼!” 接着,又解下软剑,赠与林朝英。 林朝英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匣底暗刻的‘罗衣曾拭英雄剑,数声寒砧碎金瓯’字样时微微一颤:“先生厚赐,朝英定当勤修不辍。” 多余的话她未再多言,眼中灼灼的光彩已胜过千言万语。说得多了,反显得阿谀奉承。 第二个匣子则交到王中孚手中。 “这里有许多宣和年间,我于友人整理的诗词子集,其中或有王公子所需之物。” 第三个匣子却未交给满脸期待的李进,反而郑重交到老爷子手里。 “司马前辈,这匣子过些时间再打开。” 紧接着,她立于船头:“此船有我与亡夫收集的诸多金石,实在不忍舍弃。临安一行,切记小心。” 第二十四节:臭小子,敢耍你爷爷 时间紧迫,几人互道告别,弃船上岸。 河风骤急,吹散了未尽的叮嘱。 林朝英最后望了一眼那艘渐远的画舫,却见李清照已转身回到舱内。素白的身影隐入昏暗的船舱之中,唯余一抹青衫在门边一闪而逝。 四人不敢停留,上岸后立刻雇了辆马车,往临安疾驰。 天色渐晚,赶车的老汉甩了个响鞭,两匹瘦马吃力地拉着车在官道上狂奔。 远处,运河上的官船已点起灯火,如同一条火龙蜿蜒在水面上。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那火光便彻底看不见了。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车头忽然传来一身闷响。 李进下意识地握紧玄铁重剑,以剑身挑开车帘。 却见老汉胸口插着一支羽箭,歪倒在车辕旁,已然气绝。 “趴下!” 嗖嗖—— 三支利箭粗猝然袭来。 林朝英红衣一闪,软剑挑落一支袭向王中孚的暗箭。李进挥动玄铁重剑,沉重的剑风扫落余下两支。 李进没想到林朝英竟已身怀剑术,但此刻无暇细想,暗处那几人来得飞快。 “师父,王兄,切勿露头。林小姐,劳烦照看他二人!” 说罢掀帘跃出。 月光下,五名黑衣人已呈扇形围住马车,为首二人正是‘长白双枭’。 李进握紧重剑,这两日虽得独孤求败与李清照指点,但终究时日尚短。 眼下若是驾车逃跑,一旦马匹受惊,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而羊角的诅咒能量为零,胶棒也只剩最后一根! 该如何是好? 略微沉吟,李进猛地吸一口气,暗忖道:生死关头,哪容得畏首畏尾?干就完了! 刁仁材阴鸷的目光在李进身上一扫,冷笑道:“我当是寻常商人,顺手杀了便是,没想到竟是你这小杂种。好得很呐,老子今日定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两人皆是成名已久的大反派,仓促动手,自然是讨不到半分好处。 眼见刁仁材晃着弯刀朝马车扑来,李进计上心头。 “独孤前辈,就这两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何须您亲自出手?不如让弟子练练剑法!” 他站在车前,剑锋一摆,沉腰立马,剑尖直指刁仁材,倒颇有一股少年英才的气象。 ‘长白双枭’自前夜见识独孤求败通天手段后,早已吓破了胆。 听李进这么一喊,刁仁材身形顿时一滞,弯刀停在半空,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李进见计策奏效,心中暗喜,面上却故意露出不耐之色:“方才不是叫嚣着要取我性命么?怎么现在反倒畏首畏尾了?” 恰在此时,林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似是有人踏断枯枝。 刁仁材脸色骤变,手中弯刀竟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半尺:“大哥……” 刁天和同样脸色不安,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宁可信其有……” 李进见状,趁势向前踏出半步:“你们不动手,那我可要替师妹讨回公道了!” 双枭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 那晚他们劫走陈柚,实为自保。后来,独孤求败以‘无招’境界,重伤大萨满。若不是他二人机灵,趁乱逃脱,怕是早被剑魔斩成两段。 此番奉命南下,本是在此做暗桩,以确保国师的计划顺利进行,并不需要出面杀人。 只因大宋官家封了运河,不少商贾改走旱路,这两个贪财好色之徒才起了歹念,杀人夺财。 没想到,这一次竟似乎撞上了刀口。 李进见二人犹疑不定,心知时机已至,当即冷笑一声:“看招!” 说话间,他骤然踏前一步,重剑挥起,带起烈烈风啸。 这一动,双枭顿时如惊弓之鸟。刁仁材猛地后撤,厉声道:“好小子,莫不是虚张声势?” 李进正待继续加料,不料林间忽然传出一声轻叹,似有若无。 这一声叹气,骇得双枭连退数丈,哪还顾得上李进。 众人惊疑之际,但见道边的高大杨树枝杈间,坐着一名服饰怪异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三四模样,赤着双足坐在树杈上,一前一后轻轻晃动,指尖转着不知名的野花。 “两个老废物,胆子比受惊的兔子还小。无趣……无趣得很呐!” 刁天和认出来人,不由怒道:“去你奶奶奶的,老子当是谁。慕容瑶,你来作甚?” 李进见他们认识,暗叫不妙。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怕是要坏了他的算计。 慕容瑶啧啧两声,手腕一翻,那朵野花凌空解体,花瓣如利刃般激射而出! 刁天和急忙挥刀格挡,却仍被一片花瓣擦过脸颊,顿时渗出一道血痕。 “哎呀,手滑了!” 慕容瑶晃着双脚,笑得天真无邪:“这么大年纪还欺负小孩子,害不害臊?” 刁天和抹了把脸上的血痕,阴恻恻道:“你……别以为有国师撑腰就……” “就怎样?”慕容瑶玉指虚点:“仅仅只是独孤求败的名号,就把你们吓成这熊样。烟雨楼收留你们,连我都觉得汗颜。” 刁仁材冷哼一声:“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有本事,你倒是去取剑魔人头?” 慕容瑶咧嘴一笑:“用不着我取,他若能闯到此地,才叫有鬼呢!” 刁天和一拍脑门:“唉哟,我倒把这事忘了。国师早就安排十面埋伏……好啊,臭小子,竟敢耍我?” 李进闻言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剑锋一转嘿嘿大笑:“现在才想明白?晚了!” 慕容瑶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两拨人中间。 她双手叉腰,歪着头道:“喂喂,你们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说着,突然转头对李进眨眨眼:“小哥哥,要不要我帮忙?” 李进白了一眼:“你会这么好心?” 慕容瑶挠了挠鼻尖:“说的也是。可话说回来,小哥哥长得挺俊俏,比那两个丑八怪顺眼多啦,帮你教训一下也不碍事。” 这番做派让李进一时语塞。这丫头言行诡谲,竟似全然不分敌我。 刁天和见她一再羞辱,狞笑道:“小贱人,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弯刀一抖,刀光如雪,直取慕容瑶咽喉。 慕容瑶不慌不忙,身子一矮,竟从刁天和腋下钻过。反手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刁天和手腕上。 “哎呀!” 刁天和吃痛,弯刀差点脱手。 “大哥!” 刁仁材见状大怒,挥刀就要上前。 慕容瑶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条银鞭,‘啪’的一声脆响,鞭梢如灵蛇般缠住刁仁材的脚踝,轻轻一拽。 扑通—— 刁仁材立刻摔了个狗吃屎。 李进看得分明,这少女身法诡谲非常,看似天真烂漫的招式里,暗藏的都是杀人的功夫。 却见慕容瑶得意扬起下巴:“我这两下子还行吧?” 刁天和捂着发麻的手腕,脸色阴晴不定:“小妖女,你到底是哪路的?” 慕容瑶做了个鬼脸:“我就是单纯看你们两个废物不爽,若不是国师有言在先,姑奶奶我早就替你们上宫刑了!” “你……” “本姑娘气也出够了。接下来,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可不关我的事了!” 说着,竟真的退到一旁,冲李进俏皮眨眨眼:“小哥哥,看你的咯!” 这一番喜怒无常的举止,让李进不禁怀疑小丫头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刁天和自知不是慕容瑶的对手,满腔怒火全冲着李进倾泻。 “臭小子,敢耍你爷爷!” 第二十五节:疯疯癫癫慕容瑶 刁天和怒喝一声,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取李进咽喉。 与此同时,刁仁材绕道侧翼,弯刀自下而上斜撩,封死了李进退路。 双刀合璧,刀光如雪,刹那间将李进笼罩其中! 李进心中一凛,玄铁重剑猛然一横,剑锋与双刀相撞,发出‘铛’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刁天和见李进剑招生涩,不由狞笑出声:“就这点本事也敢装腔作势?” 刀势陡然一变,弯刀如毒龙出洞,直刺心窝。刁仁材默契配合,刀光横扫如匹练,将李进左右腾挪的空间尽数封锁。 李进咬牙挥剑,玄铁重剑势大力沉,一招‘横扫千军’猛然挥出! 可双枭身形诡异的左右分开,刀锋一转,竟成犄角之势夹击而来! ‘嗤’的一声,李进肩头被划开一道血口,闷哼一声,踉跄两步。 慕容瑶倚在树梢,摇头晃脑地指点道:“小哥哥,你这招数用得不对。改用横劈,在转上撩,而后虚晃一招,斩他双脚。哎呀,又错了……” 她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反而让李进更加手忙脚乱。 这也没办法,毕竟李进实在是一点套路都没有学过。 虽记得李清照说过‘剑招全凭心境,无招胜有招’的道理。对初学剑术的自己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重剑在他手中越来越沉,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臂骨生疼。 刁天和见李进剑法生涩,更是得意,弯刀一抖,直逼李进面门:“下辈子记得拜个好师父!” 李进仓促举剑格挡,却见刁仁材突然从侧面袭来,刀锋朝腰间划来! 无奈之下,只好将重剑当做盾牌来用,护着要害向前猛冲。虽是避过了致命伤,仍被刀锋划开一道血口。 慕容瑶拍掌笑道:“小哥哥这剑倒是个稀罕物件,可惜啊,用剑的人有些不灵光!” 李进哪有心思理会她的调侃,咬牙忍痛,玄铁重剑猛然横扫,勉强逼退刁天和。 可几处伤口血流不止,动作已渐渐迟缓。 双枭似乎有意教他多吃苦头,出招狠毒,却又不急于取他性命,刀刀往他四肢关节处招呼。 李进疲于防守,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二十余招过后,他已浑身是伤,终于支撑不住,拄着重剑单膝跪地,眼前阵阵发黑。 但听得身后马车内传来细微响动,他竟又挣扎着挺直脊背,将重剑横于胸前,不可能退让半步。 “大哥,这小子拼死也要护着马车。车里定是那小娘子!” 刁天和听了这话,双眼登时直冒绿光。想到陈柚那娇滴滴的面容,兴奋异常,一脚将李进踹出丈远:“滚开!” 李进喷出一口鲜血,强提精神,重剑猛地向前一递:“休想……” “废物!” 刁仁材又补上一脚,重重踹在李进腹部。 哗啦啦—— 李进像破麻袋般翻滚数圈,重重撞在古松上,震得落叶纷飞。 但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腥甜不断上涌。却仍摸索着抓住跌落的重剑,一寸寸向马车方向爬去。 决不能让他们靠近马车! 轰隆隆的大脑,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慕容瑶啧啧摇头:“真没劲,还以为是剑魔传人……”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震天惨呼。偏头看去,只见刁天和踉跄后退,右手竟像喷泉般飙出血箭! 四根断指在空中划出弧线,‘啪嗒’几声落在枯叶堆里。 原来,就在刁天和笑嘻嘻的掀开车帘时,等待已久的林朝英骤然出剑。 她自知对方厉害,故而一直隐忍不发,即便李进已是苦苦支撑,她也没有贸然出手,苦等最佳时间。 这一剑快若闪电,刁天和甚至没看清剑路,右手四指便已齐根而断,唯独剩下一根拇指。 “大哥!” 刁仁材大惊失色,慌忙扶住刁天和,眼神惊疑不定地望向马车内。 车帘微动,一袭红衣的林朝英持剑而出,剑锋斜指地面。 此刻景象,更衬得她肤如凝脂,英气凌人。偏偏一双凤目寒光凛冽,教人不敢逼视。 慕容瑶原本懒洋洋倚在树梢,见状顿时来了精神。 她轻盈跃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朝英,拍手笑道:“哎呀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这位姐姐好生漂亮,难怪能让小哥哥拼死相护呢!” 刁仁材见兄长受伤,不由大恼:“贱人,看老子抓住你,如何折磨得你……” 话音未落,林朝英红衣翩然一转,率先动手,长剑化作一道银虹,刺向刁仁材膻中。 刁仁材慌忙举刀格挡,只听‘铮’的一声脆响,精钢弯刀竟被齐整削断! 林朝英自己也是一怔。她虽偷学过几招林家剑法,但因父亲严禁习武,这些招式不过是暗中观摩所得。今日情急之下使出,怎会有如此威力。 垂眸瞥了眼手中软剑,顿时恍然,想来必是李清照所赠的这柄宝剑非同寻常。 心念电转间,她手腕一抖,剑锋再起,誓要将这出言不逊的登徒子斩于剑下。 叮—— 就在剑锋即将距离刁仁材咽喉三寸时,一截软鞭精准击中剑刃,将剑锋带偏数寸。 慕容瑶咯咯笑道:“姐姐且慢。这人若死在妹妹眼前,我可不好向上面交代呢。” 她嘴上说着软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李进看得真切,那丫头后发先至,手法、准度,绝非‘双枭’这个档次所能比拟。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能耐,却为何在武林中默默无闻?自己来时查了那么多资料,并未见过有这么一个厉害角色? 林朝英被这一鞭震得手腕微麻,心中也是一凛。 她收剑而立,冷眼看向慕容瑶:“姑娘这是何意?” 慕容瑶笑意盈盈,长鞭如灵蛇般绕回腕间: “这两人虽不成器,却也是奉命行事,若就这么死了,小妹回去可不好交差呢。再说了,江湖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你伤了我们的人,这笔账,总该算一算吧?” 林朝英微微蹙眉,觉得这少女说话颠三倒四,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既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慕容瑶却忽然‘噗嗤’一笑,歪着头道:“姐姐生气的样子真好看。不过嘛……” 说到这里,手中长鞭突然如毒龙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袭林朝英! 这一鞭来得又快又狠,与方才娇憨模样判若两人。 出招之后,才将后半段话说出:“我讨厌有人比我好看!” 林朝英早有防备,身形一侧,软剑如游龙般迎上,剑鞭相击,火花四溅。 “哎呀,没打着……再来!” 慕容瑶故作遗憾地撅嘴,手上却不停,长鞭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时而如灵蛇缠剑,时而如钢锥直刺。 林朝英手腕一翻,剑锋贴着长鞭逆势而上:“年纪轻轻,出手却如此歹毒!” “歹毒?姐姐说得好生吓人呢!” 慕容瑶突然咯咯娇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癫狂。手腕一抖,长鞭突然分作三股,如毒蛇吐信般从不同角度袭来。 第二十六节:诸位可是在等我 车厢内,王中孚与老爷子屏息凝神,透过车帘缝隙窥视着外面的恶战。 眼瞅着李进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老爷子急得直搓手。 待见到那丫头鞭法灵动诡异,将林朝英逼得连连后退,两人更是紧张的不住颤抖! 啪—— 慕容瑶的乌金鞭突然诡异的折转,在林朝英肩头撕开一道血口。 后者软剑化作银虹,勉强架住袭来的鞭影。虎口已被震得发麻,剑法愈加紊乱。 王中孚再也按捺不住,抄起车辕上的马鞭就要冲出去。 老爷子一把拽住他:“你找死啊!你个书呆子,不是添乱么?” 王中孚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圣贤书,圣贤书。我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 老爷子叹道:“咱不急,日后你必然……” “日后?哪有什么以后?大宋的江山半数已落入金人之手,如今衣冠南渡,何时能北定中原?” 王中孚露出一丝惨笑:“圣人有云,见义不为,无勇也。今日我王中孚,宁可做个莽夫,也不当那见死不救的腐儒!” 说罢一把推开老爷子,踉跄着冲出马车。 他举着那根寻常马鞭,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般冲向战团。可当剑光鞭影擦身而过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这根本不是他能插手的战斗。 “林姑娘!” 就在此时,慕容瑶的长鞭突然转向,朝他面门袭来! 王中孚紧张至极,双眼一闭,马鞭乱挥。耳畔炸开几声金铁交鸣的‘铮’响。 再睁眼时,只见林朝英以软剑绞住长鞭挡在他身前。肩头又添新伤,鲜血顺着素白衣袖滴落在他鞋尖。 林朝英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回去……” 慕容瑶咯咯乐道:“哟,我倒是看不懂了,你爱她,她爱他,他又关心她,乱乱乱!小哥哥……” 她本想打趣李进,余光察觉一抹寒光袭来,下意识地跃开两丈。 待看清是李进强撑着身体来救林朝英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歪着头打量三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有趣,真有趣!你们三个……像极了戏文里的痴男怨女呢!” 李进拄着剑勉强站稳,嘴角还挂着血丝,将林朝英和王中孚护在身后。 他已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身后这对未来的武林泰斗! “胡说八道!” “啧啧……不如,我送你们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 慕容瑶话说道此处,戛然而止,漆黑的眸子倏地转向马车后方。 毫无征兆的,长鞭如毒蛇般窜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灰蒙蒙的弧光! 砰的一声闷响,血雾当空炸裂。 一颗头颅应声粉碎,骨渣混着脑浆如雨点般簌簌落下。 慕容瑶甩了甩鞭梢的血珠,脸上依旧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哎呀,出手重了些!” 李进这才惊觉后方有人,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随着一声朗笑,一抹灰影翩然落下。 “诸位,可是在等我?” 待看清来人面容,李进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独……独孤求败!” 双枭几乎齐声惊呼,踉跄着连退数步! 慕容瑶饶有兴致地打量来人。 见他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整个人看似平平无奇,乍看倒像个山野樵夫! 但心底却是暗暗称奇。 毕竟,她很清楚这一路上布置的多少杀阵,西夏一品堂三十六名好手,金国烟雨楼的七重埋伏…… 竟都拦不住此人? 独孤求败负手而立,灰袍在风中纹丝不动。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在慕容瑶染血的长鞭上略作停留:“小丫头,鞭法不错,西夏来的?” 慕容瑶闻言心头剧震,脸上却绽开甜腻笑容:“前辈好眼力呢。” 她手腕轻转,长鞭如活蛇般盘绕腰间。 “西夏一品堂和金人的烟雨楼,倒同流合污起来了!” 独孤求败此言一出,林中骤然寂静。 李进算是明白,为何这丫头对‘双枭’毫不客气了。 “李进,外公!” 一声呼唤打破宁静,遥见陈柚赶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朝这边驶来。 慕容瑶忽然笑道:“江湖中人,各取所需罢了。” 趁着众人分神之际,她眼中精光爆绽,长鞭突然袭向马车! 独孤求败冷哼一声,袖中一道剑气后发先至,将长鞭硬生生荡开。 “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狠毒!” 慕容瑶足尖轻点落叶,借力飘然退开数丈。 “前辈这话可不公道。江湖风雨,不是刀剑饮血,便是魂归黄泉。再说……当年你剑挑西夏一品堂时,那满地残肢断刃,莫非都是摆设不成?” 她边说边退,忽然从袖中抖出一把铜铃,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独孤求败眉头微皱:“迷魂铃?” 骤然间铜铃爆裂,五彩烟霞冲天而起。 烟雾中传来慕容瑶渐行渐远的笑声:“今日得见前辈风采,三生有幸。晚些再向您讨教剑法!” 这丫头说撤就撤,丝毫没有任何犹豫,果决狠辣得令人心惊。 李进见陈柚安然无恙,又见独孤求败已至,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瘫软倒地。 林朝英同样再难支撑,长剑‘当啷’一声坠地。她肩头的伤口早已浸透半边衣袖,此刻脸色苍白如纸。 王中孚急忙上前搀扶,可还未触及林朝英,独孤求败已先一步出手。 他双指并拢,隔空连点数下,数道精纯剑气瞬间封住李进和林朝英的几处大穴,止住了流血。 “多谢前辈……” 独孤求败神色淡然,目光如寒霜般扫向正欲遁走的双枭兄弟。 “二位这是要去何处?” 两人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前……前辈饶命!” “上次饶你们,看来是多余了。” 独孤求败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随着他广袖轻扬,一道无形剑气横贯十丈,所过之处枯枝断叶尽成齑粉。 双枭仍保持着跪拜姿势,咽喉却已多出一道细若游丝的红线。 片刻后,鲜血才缓缓渗出,二人无声栽倒。 陈柚此时已赶着马车来到近前。 小姑娘跳下车辕,杏眸一扫,见王中孚搀扶着林朝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待目光落在浑身是伤的李进身上时,那双明眸顿时瞪得滚圆。 “瞧你这副模样,先前是谁大言不惭,说什么‘有你在,可保万无一失’。现在倒好,把自己弄得跟个破布偶似的!” 她嘴上说着责备的话,手上动作却轻柔得很。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李进染血的衣襟,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时,眼圈顿时红了。 李进见她这副神采,那还记得疼痛,腰杆子挺直,大气道:“男子汉大丈夫,流点血怕什么……嘶,疼疼疼!” 陈柚见他兀自说着大话,指尖故意在伤口旁按了按:“教你逞能!” 李进登时疼得冷汗直冒。 独孤求败无奈摇头,袖中飞出一个青瓷小瓶:“先治伤!” 那瓷瓶去势甚急,却在陈柚面前骤然一缓,稳稳落在她掌心。 陈柚看也不看,拔开塞子就将整瓶药粉倾倒在伤口上。 雪白的药粉一沾鲜血,顿时‘滋滋’作响,冒出无数细小的气泡,竟似滚油泼雪一般。 第二十七节:我让你们走了么 陈柚吓了一跳,正要找水来冲。却见那翻卷的伤口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粉嫩新肉。 气泡越冒越多,渐渐结成一层晶莹的薄膜,将狰狞的伤口完全覆盖。 独孤求败眼角跳了跳:“一瓶千金的‘玉髓生肌散’,你倒是大方!” 陈柚这才后知后觉盯着空瓶,吐了吐舌头:“前辈又未说明,我只当是寻常跌打药呢!” 说着偷偷瞄了眼独孤求败的脸色,见他虽然板着脸,眼中却并无怒意,胆子便大了几分: “反正您天下无敌,这药也用不上,捂在怀里,还要担心受潮失效。” 独孤求败更显无奈,索性不去理她这番歪理,身形一晃已至林朝英身边,轻声道:“盘膝运气,我助你疗伤!” 李进又不是傻子,怎能看不出陈柚的关心神情。 此刻伤口虽是疼痛,也早被满腔的甜蜜覆盖,乐得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触,陈柚突然红了耳根。 老爷子轻哼一声:“你这丫头,连外公有无受伤都不关心,眼里就剩个毛头小子了?” 陈柚‘呀’了一声,提着裙摆蹦过去挽住老人手臂:“外公,您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那小子若是让你伤着半分,看我如何收拾他!” 甜腻的尾音转了三转,晃得老爷子板着的脸再也绷不住,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林朝英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只因她未曾系统习武,连番激斗下来内息紊乱,这才虚弱倒地。 此刻得独孤求败相助,只觉一股淳厚真气自后心涌入,将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一一归拢。 那感觉就像春风拂过冻土,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她微微睁眼,正瞧见陈柚挽着老人撒娇的模样,不由莞尔。 又见一旁的王中孚面色凝重的盯着自己。 想起两日来,对方已是第二次出手相救。此刻他眉宇间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不由一暖。 正欲开口,却见王中孚忽然移开目光,神色略显局促,竟似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凝神静气,借此机会,我助你破开玄关!” 独孤求败双目微阖,掌心真气骤然加重。 这位剑道宗师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个偏科的天才。 论剑术他可称当世无双,可若要他参透这些儿女情长,怕是比登天还难。 林朝英只觉经脉中真气激荡,连忙收敛心神。 她素来聪慧,自然明白此刻机缘难得。当下屏息凝神,引导着这股浑厚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流转。每过一处穴道,便觉体内气机又通畅一分。 王中孚不自觉地又上前半步。 他虽知有独孤求败在此,林朝英断无危险,却仍是放心不下。 这个细微动作落在陈柚眼里,小姑娘忍不住掩口轻笑,却被李进悄悄扯了扯衣袖。 李进低声道:“忘了告诉你,那位大小姐就是林朝英!” 陈柚闻言杏眼圆睁,差点惊呼出声。急忙捂住嘴,目光在王中孚和林朝英之间来回打转。 “难怪……” 话音未落,却听老爷子一声惊呼:“你们快看!” 顺着他所指方向,只见原本散落满地的铃铛,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地面划出细密的纹路,渐渐聚拢成一束精致的铃兰形状。 独孤求败剑眉微蹙,左手轻抬间一道剑气破空而出,那束铃兰花应声而碎。 但诡异的是,碎片落地后竟又自动聚拢,重新组成花形,甚至比先前更为精致。 “好个邪门丫头,我竟看走了眼。” 彼时,他按在林朝英后背的右掌纹丝不动,浑厚真气依旧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助她稳固境界。 陈柚看得新奇,忍不住凑近问道:“这是……” 独孤求败解释道:“锁魂术!那丫头走时以铃为引,在我们身上种下了追踪印记。接下来一个时辰内,无论我们走到哪里,这些铃铛都会如影随形。” 老爷子若有所思:“怪不得她说‘晚些领教高招’,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李进急道:“前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躲他一个时辰便是!” 独孤求败微微摇头:“此战难以避免,他们能来更好!你们先行上车,接下来由我应付!” “前辈,对方处心积虑,恐怕……” 李进本想劝阻独孤求败不必意气用事,怎料陈柚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上车,我与你细说!” 对于陈柚的要求,李进自然不会拒绝,当即随她登上马车。 只听陈柚娓娓道来。 前晚独孤求败救下陈柚之后,便尾随呼良傲一直入金军西大营。 两人潜在大帐外,探听到一件骇人听闻的谋划。 原来,官家听闻韩世忠在黄天荡,围困金兀术数万精锐的捷报,龙颜大悦,当即决意御驾亲征以振军威。 不料金兵细作竟探得此等机密,急遣数十精锐死士潜渡长江,欲行刺王杀驾之事。 那时独孤求败本欲截杀这批刺客,偏逢林明远等人误入金兵埋伏。 两相权衡之下,他只得在敌营纵火制造混乱。 此举虽解了林明远之围,却也暴露了二人行踪。一场血战,虽突围而出,却已错失阻截烟雨楼和一品堂高手的时机。 面对数万金兵严阵以待,纵使独孤求败剑术通神,终究独木难支。 万般无奈之下,才留下书信,带着陈柚星夜南下。 这一路风雨兼程,屡遭拦截,幸得独孤求败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方才若非听闻林中杀伐之声,险些就要与李进等人失之交臂了! 李进虽已猜到金营大火出自剑魔之手,却没想到其中竟有如此重要密事。 听完陈柚述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三人的到来,竟在无意间掀起这般可怕的蝴蝶效应。 万一金人刺杀成功,整个历史将会彻底改变。 老爷子沉吟片刻,忽而恍然:“所以剑魔是想将刺客引到此地,如此一来,皇帝老儿便会安全。” 李进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此事凶险。 那慕容瑶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思缜密可怖。万一她故意打草惊蛇,诱使独孤求败困于此处。官家那边,岂不…… 一念及此,他猛地抬头:“不对!” 老爷子还未来得及发问,李进已掀开车帘,冲着正在为林朝英渡气的独孤求败喊道: “前辈,金人恐有调虎离山之计!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赶到官家那里!” 独孤求败闻言眉头一皱。 正待开口,忽觉掌心真气一滞,林朝英竟自行截断了渡气进程,将体内已经理顺的真气运转一周天后,坚定说道:“前辈,李大哥如此安排,必是察觉到……” 话说到一半,林中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初时似在百丈之外,转眼间已近在咫尺。 树影婆娑间,一抹巧影若隐若现,正是去而复返的慕容瑶! 她身后竟跟着十余名黑衣人,均以黑巾蒙面,每个人眼中都透着森然杀意。 慕容瑶轻抚鬓角,笑靥如花瞥向李进:“啧啧,刚才没让双枭杀了你,还真是个错误!” 李进嘴角微扬:“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慕容瑶嘻嘻一笑:“不碍地,现在杀你,还来得及!” 李进已然笃定,这妖女就是要将众人困在此处。 眼下绝非斗嘴之时。 “前辈,兵分两路,劳你护我们等离开!” 独孤求败扫了一眼黑衣人,以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即便对方蒙着面,也能从身形步法中认出几个熟面孔。 ‘血手判官’胡百泉,‘追魂剑’谷仓求……竟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尖高手。 短时间想要取胜,确实不易。 “好小子,我便送你们一程!” 李进早已示意王中孚搀扶林朝英登上马车。 就在独孤求败纵身挡在车前的刹那,他猛地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拦下他!” 慕容瑶俏脸骤寒,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两名黑衣人应声跃起,如飞鹰般扑向马车。 却见独孤求败剑指一划,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出,硬生生将二人逼退数丈。 “我让你们追了么?” 他负手而立,长发飞扬,周身三丈之内剑气纵横,落叶未近身便已化作齑粉,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愣着作甚?杀!只需困住剑魔,那几个无用之人,也做不得什么!” 第二十八节:奔袭 李进从未赶过马车,情急之下,只顾拼命扬鞭呐喊。 那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吓得拉车的两匹老马发了疯似的狂奔。 可怜这辆年久失修的马车,在他的驾驭下,车辕摇晃,车板震颤,几乎要散了架子。 车内四人更是遭了大罪,随着颠簸起伏左摇右摆。 王中孚死死抱住车窗框,指节都泛了白;陈柚一手抓着车帘,一手护住老爷子;林朝英则如灵猫般蜷在角落,却仍被颠得鬓发散乱。 跑出三四里后,王中孚终是忍不住,探出窗口哇哇大吐。 “李……李兄,还是……还是由我来……驾车吧!” 马车又碾过一道土坎,王中孚‘咚’的一声又撞在车壁上,疼得龇牙咧嘴。 李进耳边风声呼啸,自然没听到王中孚断断续续的呼声,反而又加了一鞭。 两匹老马嘶鸣着再次加速,马车一个急转,右侧车轮竟离地三尺,险些翻倒。 车内顿时一片狼藉,众人更加东倒西歪。 “李进!” 陈柚一手款住老爷子,一手揉着头顶红肿,气的声音都变了调。 【来自陈柚的愤怒值+1】 “吁!” 清脆的提示音让李进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赶车的方式有多疯狂,连忙勒紧缰绳。 可那两匹老马早已被抽得发了狂性,这会儿反倒不听使唤了,撒开蹄子跑得更欢。 “吁吁……哎呀,你给我吁!” 李进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拽着缰绳。气恼之下,下意识又扬起鞭子。 啪—— 这一鞭下去,两匹老马彻底疯了,嘶鸣着加速狂奔,马车顿时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车辕发出可怕的‘咔嚓’声,右侧车轮突然歪斜,整个车厢开始剧烈摇晃。 “完了完了!”老爷子死死抱住四轮车:“我这把老骨头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李进!” 【来自陈柚的愤怒值+1】 完了完了,未来老婆彻底怒了! 这车子到底怎么才能停下来啊! “我停不下来了!” “抓紧了!” 却听林朝英一声轻斥,软剑骤然祭出,寒光一闪,割断了缰绳。 失去牵引的车厢,顿时倾斜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火星,最后‘砰’地撞在一棵老榆树上,才总算停了下来。 李进直接被甩进了道旁的田埂里,车内众人也没好到哪去,东倒西歪地摔作一团。 陈柚第一个爬起来,顶着凌乱的发髻,正准备冲着李进发怒。 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用衣衫兜着一大捧榆钱子,从榆树上滑了下来,不由愣住了! 那孩子先是看了眼陈柚,待看清车中众人后,乌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咦!是司马爷爷!王举子!” 又见林朝英自车厢内跃出,更是欢喜雀跃:“林姐姐也在!” 王中孚瘫在车厢内,勉强抬起苍白的脸,虚弱地唤了声:“小…陆游?” 陆游见是熟人,立即转头朝着前方小径喊道:“阿姐,是李大哥他们!” 这时李进才灰头土脸地从田埂里爬出来,顾不得身上污泥,手忙脚乱地从狼藉中扶起老爷子。 谁知老爷子虽摔得不轻,反倒嘿嘿笑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 陈柚刚揪住李进耳朵要兴师问罪,见状顿时慌了神,连忙和林朝英一起将四轮小车扶正。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老爷子安置回车上:“外公?您没事吧?” 李进吓得心砰砰乱跳:完球了,该不会把金主摔出毛病来了? 老爷子若无其事地摆摆手:“不碍事,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摔。倒是这一摔,让我想起一件往事来!” 李进这才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师父,您吓死我了!” “你还敢说……” “诸位,怎会到了此处?” 陈柚这一次又没能问罪成功,循声望去,但见田垄尽头走来一位素衣女子,正是陆婵。 李进尴尬挠了挠头,正欲解释。小陆游早已蹦跳着跑到姐姐面前,双手小心护着衣兜的榆钱子:“李大哥他们慌不择路,看样子是遇上了坏人!” 李进生怕吓着孩子,连忙蹲下身来平视着陆游:“小游儿别怕,只因赶路急了些。对了,你们姐弟怎会在这荒郊野外?” 陆婵秋水般的眸子在李进狼狈的模样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车厢旁神色各异的众人。 她眼神极好,自然看到车辕处斑斑血迹。唇角微扬,却不点破,只轻抚弟弟的发顶柔声说道: “晌午我们的船被那通判公子撞坏了,横竖也是踏青时节,索性雇了辆马车。方才到了这里,舍弟嘴馋,偏要采些榆钱吃,没想到恰巧遇到李大哥。对了,李姑姑呢?” 她话锋转得奇妙,说着还伸指点了点正和老爷子打趣的陆游眉心。 李进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简单说明了李清照留在船上的缘由。 “这么说,你们要改走旱路去临安?” 陆婵想通此节,不由‘哎呀’一声:“此去临安尚有几十里地,不如用我们的车马代步可好? 见李进要推辞,陆婵向前轻移半步:“李大哥莫要见外。晌午码头相救之恩,我姐弟还未及报答,权当是借花献佛了!” 小陆游此时已爬到老爷子膝头,闻言立刻拍手附和:“就是就是!阿姐的马车可宽敞了。” 说着献宝似的将衣兜里的榆钱捧到老爷子面前,又给陈柚、林朝英各分了一大把。 王中孚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扶着差点摔断的后腰,将李进拽到榆树后。 压低声音道:“李兄,陆家贵为国公后人,咱们若想面见官家,非得有这般贵戚引荐不可!否则,怕是连御营的辕门都摸不着,就被禁军当乱民拿了!” 李进闻言浑身一震,右手不自觉地扶上额头。若不是王中孚提醒,如此紧要关节,他居然给忘了。 陈柚见他二人窃窃私议,绕到树后:“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李进,我可警告你,莫要惦记漂亮姑娘,忘了自己身份……” 王中孚吓得一个趔趄:“陈姑娘误会了!” 李进心中无愧,自是将胸膛挺得板正:“正好请你拿个主意。” 随即便将王中孚的建议原原本本道来。 陈柚听完,眼神一横:“亏你们两个还是男子汉,这般扭捏作态像什么话!此事十万火急,直说便是。我看陆婵姐姐行事爽利,倒比你们更有担当。” 李进被陈柚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正要辩解,却见陆婵已牵着陆游的手走了过来。 “李大哥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信得过小女子,不妨直言。” 王中孚见状,上前作揖:“陆小姐明鉴。实不相瞒,我们此行有要事需面见圣上,事关重大!” 陆游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你们是要去告御状吗?就像戏文里演的那样?” 陆婵轻轻捏了捏弟弟的手,沉吟片刻道:“家父恰到秀州,听说官家就在秀州行辕。诸位不妨随我一道,由我代为引荐如何?” 一直沉默的林朝英突然开口:“此事非同小可,恐怕会连累贵府!” 陆婵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花的帕子,替陆游拭去嘴角的榆钱碎屑:“林姐姐多虑了,家父常说,见义勇为方显读书人本色。况且……” 她目光扫过车辕上的血迹,意有所指:“诸位这般狼狈,想必事态已然十分紧急。” 陆婵虽生在书香世家,但自幼有着仗剑江湖,打抱不平的侠客心肠。故而一直在腰间悬着宝剑,以示心意。 李进见她神色坚定,言语间毫无矫饰,不由得心生敬佩。 当下众人收拾一番,随着陆婵马车,前往秀州行辕。 第二十九节:刺驾 彼时,秀州行辕大帐内,烛火通明,歌舞尽欢,觥筹交错。 赵构端坐龙椅,指尖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滋味。 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大宋官家,面容清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望着满堂欢声笑语的臣子,他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自应天府仓促登基以来,这位大宋天子已辗转漂泊三载。 三月前惊闻金兵南下,更被迫浮舟海上,龙袍沾尽咸腥。 而今忽报韩世忠将金兀术困于黄天荡,积压多年的屈辱顿时化作燎原烈火。 他不顾群臣苦谏,在右相吕颐浩的建议下,执意效法太祖亲征,誓要一雪靖康之耻。 然事情想得简单,一旦实施,却发现千难万难。 御驾甫出临安,种种掣肘便接踵而至。 三省六部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尽是劝退之意;各路将领的军报含糊其辞,粮草不济、兵员不足、军心涣散…… 到如今大军驻扎秀州已逾半月,进退维谷!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最倚重的左相汪伯彦,竟敢背着他暗通金使! 丢了扬州重镇,却带回一枚宗望的金印和几名胡姬,就敢妄称‘金人诚意求和’,真当他这个官家是摆设不成! 案几下的密报已被攥得皱裂,可又不能随意动怒。 汪伯彦毕竟是三朝元老,心腹党羽众多,又有救驾之功。 如今新朝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不到万不得已,这口恶气只能暂且咽下。 参知政事范宗尹举杯上前,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陛下,韩将军在黄天荡围住金兀术,此乃天佑大宋之兆啊!臣敬您一杯。” 赵构端起玉杯,浅尝辄止。酒是上好的绍兴黄酒,入口却苦涩难当。 酒气混着郁结冲上心头,赵构猛然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 帐内霎时安静了几分。舞姬们识趣地退到一旁,乐师们也放下了手中乐器。 他走到大帐中央,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个天佑大宋!自建炎元年登基以来,朕无一日不梦回汴京。上皇、皇兄至今仍在五国城受苦。如今大好机会,你们,你们……朕的股肱之臣,却只想着如何与金人暗通款曲!” 汪伯彦脸色大变:“陛下明鉴,如今江南粮草亏空,将士疲惫,臣实为社稷计。何况金人凶悍,万一……” 赵构一脚踹翻案几:“二圣北狩时你们说万一,放弃开封时你们说万一!如今连黄天荡的鱼虾都知道金兀术已成瓮中之鳖……你们还说万一!” “臣等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霎时间,大帐内乌压压的跪倒一片。 唯有末席传来‘咔嚓咔嚓’的怪响。 一个身着淡绿色官服的老者,竟在慢条斯理地嗑着南瓜子,案前已积起小山般的壳堆。 汪伯彦厉声呵斥:“大胆,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那人豁然起身,朗朗道:“罪?下官何罪之有!倒是满朝朱紫,竟不如些江湖儿郎……” 汪伯彦怒喝打断:“黄裳,你一个六品校书郎,也敢妄议国政?” 赵构瞥向那名老者文官,只觉有些面熟。但见他只有六品官衔,刚升地的期望顿时化作一声暗叹。 这位年轻气盛的官家,本指望有人能力挺自己决议,可到头来却只有一个老头有胆冲撞满朝文武。 就算此刻他有心启用黄裳,也不过是萤火微光。 如今主战派皆以物尽其用,岳飞被调往宁德防备,韩世忠远在黄天荡,张俊在固守应天,至于右相吕颐浩,目下也正前往西南征兵备战。 朝中尽是些畏金如虎的懦弱之辈,怕是连金人箭矢破空之声都能吓出失心疯来。 黄裳将手中剩余的南瓜子轻轻撒在案几上,整了整官袍,朝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忧国。这些日子校书之余,走访了不少从江北逃难而来的义士。”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染血的绢布,双手高举过顶:“这是扬州守城将士的血书,他们以血肉之躯阻挡金兵三日,却等不到朝廷一兵一卒!” 汪伯彦脸色骤变:“禁卫何在,叉出去!” 帐外甲士闻声而动,却被赵构一个眼神制止。 他亲手接过那卷血书。展开时,几粒干涸的血渣簌簌落下。 “朕想起来,黄卿可是当年在文渊阁修撰《万寿道藏》。” 黄裳又是一揖:“不想陛下还记得微臣。当年微臣刻板时,不慎打翻了墨盘,获罪免官。建炎元年,臣本在五马山组织义军抗金,后被召入朝中……做个闲散文官。” 帐中群臣闻言色变。 赵构盯着血书上歪斜的字迹:“‘宁可死社稷,绝不让江山’,说的好啊!” 汪伯彦急步上前:“陛下,此等微末校官……” “朕在在问黄爱卿话,左相何意?” “这……” 黄裳不卑不亢:“陛下,臣斗胆建议,趁韩将军困住金兀术,当立即调集周边州县兵马,在长江沿岸布下……” “荒谬!”汪伯彦厉声打断:“调兵遣将岂非儿戏!” 众臣见状,更是齐齐拜倒:“望陛下三思啊!” 赵构直起身子,望着满堂大臣,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帐内气氛一时凝重。 汪伯彦等了片刻,清楚官家内心动摇不定。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即想收复河山,又怕仓皇北顾。 这位久居庙堂的老狐狸眼珠儿一转,立刻以退为进:“陛下,军国大事原该从长计议。老臣新得六名西域舞姬,是金使特意进献,不如先观一曲胡旋,暂解圣忧?” 不待赵构应允,他已振袖击掌。 霎时间琵琶迸裂如珠,羯鼓震天价响,六名粟特族舞姬踩着鼓点旋入帐中。 金铃脆响间,轻纱漫卷如云。那蝉翼般的舞衣随腰肢扭动而飘飞,时而露出雪腻的肌肤,晃得满朝文武目眩神迷。 这六人恰是宗望船上舞姬,个个生得深目高鼻,碧眼含春,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异域风情。 黄裳无奈叹息,只得坐回末席。 赵构强自镇定,正欲返身就座,忽听得为首胡姬檀口轻启,竟唱起一支古怪至极的胡曲。 那歌声似叹似吟,柔靡入骨,时而如男女交颈缠绵之音,时而似春闺怨妇低泣之声。偏生每一个转音都仿佛带着钩子,直往人心窝里钻。 赵构暗道不妙,压住心头燥热,凝住心神,眼神移向众臣。 这一瞥倒教他倒抽一口凉气,账内百官无一例外,眼神涣散,嘴角挂着痴笑,甚至已有人离席而起,宽解衣带踉踉跄跄向舞姬走去。 “妖术!” 为首舞姬腰肢轻摆,忽向御座翩然掠去,反手从发间抽出一支金簪,径直往赵构颈间动脉扎来。 第三十节:九阴真经 赵构只觉眼前一花,金簪已至颈间。 千钧一发之际,一物破空而来。 当—— 一枚南瓜子正中舞姬手腕,那金簪应声而落。 黄裳不知何时已挡在御前,那袭六品绿袍无风自动:“陛下当心,此乃西域天魔舞。” 六名舞姬已列阵合围,各自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六剑齐出,竟在空中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剑气森寒,将帐内烛火压灭数盏。 黄裳双目微眯,体内《九阴真经》真气流转,忽使一招‘飞絮劲’,身形如柳絮随风,在剑网缝隙间飘摇不定。 但见他身形忽快忽慢,时而如灵蛇游走,时而似鬼魅飘忽。六名舞姬剑招虽妙,却总差之毫厘,剑锋每每擦着衣角掠过。 突然,六女剑势一变,六柄软剑首尾相连,化作一条剑龙盘旋而上。 黄裳不慌不忙,双掌一合,运起‘大伏魔拳’心法。拳风过处,空气为之震颤,竟将剑龙硬生生震散。 六女见状,忽分六方而立,剑尖相抵,结成一个六芒星阵。阵成刹那,剑气暴涨,帐内物品尽数被绞成齑粉。 黄裳长啸一声,周身真气鼓荡。但见他身形忽长忽短,骨节噼啪作响,竟在方寸之地幻化出数道残影。 “破!” 黄裳一声断喝,六女剑阵应声而破,软剑寸寸断裂。 黄裳乘胜追击,身形一晃已至六女身前。指尖连弹,以精巧的点穴手法,专打奇经八脉。 帐内打斗声早已惊动守在帐外禁军,数十名披甲执锐的禁军冲入大帐,却见满地狼藉,六名妖艳舞姬僵立当场。 “护驾!” 为首的禁军统领厉声喝道,长枪直指黄裳。 “错了!” 赵构刚刚喊出,忽听僵立的六女体内传来‘咔咔’异响。 众军不由一愣,只见六女原本僵直的身体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竟以违背常理的方式自行冲开被点的穴道。 黄裳瞳孔骤缩:“瑜伽术?保护陛下!” 话音未落,六女已如鬼魅般扑来。她们的手指关节全部脱臼,手臂如鞭子般甩出,攻击角度刁钻至极。 一名禁军举盾格挡,却被那柔软如蛇的手臂绕过盾牌,‘咔嚓’一声卸掉了肩膀。 黄裳双手成爪,施展正宗擒拿功夫。这一招都精准扣向对方关节要穴,但那人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 黄裳见擒拿无效,立即变招。右足后撤半步,左掌如刀横切,正是一招‘铁锁横江’,直取当前舞姬颈间要害。 那舞姬却将头颅后仰至背,整个上身如折断般后倾。黄裳掌风擦着她鼻尖掠过,竟击了个空。 与此同时,另外五女已从不同方位攻来,十指如钩,直取黄裳周身大穴。 彼时,赵构已被禁军护着退到帐角,眼见黄裳深陷重围,抽出护卫腰间长剑:“爱卿,请用剑!” 一名舞姬闻言,反手将那长剑荡开。 只这么一错身,黄裳立刻看出破绽,身形如鬼魅般欺近。 那舞姬还未来得及回防,就见他右手成爪,已扣住自己持剑的右腕。 “撒手!” 黄裳沉喝一声,指力透骨而入。 那舞姬吃痛,五指一松,长剑顿时脱手。 黄裳左手一抄,稳稳接住长剑。手腕一抖,剑光炸现,犹如流星坠地,那名女子右臂已然被斩断。 其余五女见状,立即变换阵势。 黄裳长剑在手,气势陡然大盛。 五女身形飘忽,如鬼魅般绕着黄裳游走。突然,为首者一声尖啸,五人同时出手! 黄裳长剑如龙腾九霄,一招‘白虹贯日’直取当前舞姬心口。那女子仓促后仰,剑锋擦着她鼻尖掠过,削落一缕青丝。 不待她喘息,黄裳手腕一抖,剑招又变,横扫右侧二女腰腹。 二女急忙闪避,却见剑光突然转向,化作‘流星赶月’,直取左侧二人手腕。 ‘嗤嗤’两声,血花飞溅。 两名舞姬手腕中剑,兵器脱手。黄裳乘胜追击,长剑如虹,又刺中一人肩头。 转瞬间,五女已伤其三。剩下二人对视一眼,突然从腰间掏出暗器,向赵构掷去! “陛下当心!” 黄裳长剑脱手飞出,将暗器尽数击落。同时身形如电,追上二女,双掌齐出,五指呈勾,冲着两人天灵盖重重拍下。 只听头颅碎裂闷响,二女口吐鲜血,瞬间倒地毙亡。 黄裳情急之下,使出‘摧坚神爪’,也就是后面被黑风双煞练成的‘九阴白骨爪’。 此刻他指尖竟是脑浆污血,看得官家汗毛耸立。 黄裳惊觉失态,急忙收手后退。 他自从道藏悟通武学义理,相比剑法而言,最厉害的当属拳爪内功。 只是这门功夫,实在嗜血,故而一直藏拙,不敢再圣驾面前使出。 此刻,剩余四名舞姬已身负重伤一行,俱被禁军刀剑架在肩上。 那为首舞姬心知大势已去,惨笑一声,咬破口中毒囊,转眼间七窍流血而亡。其余三人纷纷效仿,转眼间尸横帐中。 黄裳本有机会留下活口,奈何他心中慌乱,一时间竟忘了出招制止。 汪伯彦等人回过神来,顾不得整理官服:“陛下,此等阴毒功夫,必是当年魔教手段,须立即拿下审问!” 赵构还未开口,范宗尹等一干大臣俱都跪伏下来,这些刚才还惊魂未定的大宋高官,此刻却异常默契地齐声进谏: “臣等附议!黄裳身怀邪术,潜伏朝中多年,其心可诛” 汪伯彦见势更是上前一步,大有逼宫之势。 黄裳静立帐中,任由指间血珠滴落在地毯上。 望着这些方才还在妖女魅术下丑态百出的衮衮诸公,此刻却道貌岸然地要治他的罪,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赵构冷眼扫过跪了满地的臣子,心里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众罪难责! 正犹豫间,大帐门帘掀起,赵鼎率一班校官疾步而入。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爱卿来得正好……” “陛下,大营中恐还有金人细作,此处不宜久留。臣等恭请圣驾移驾雨禾别苑!” 赵构愣了愣,他本以为赵鼎能够…… 不待天子发话,汪伯彦已与赵鼎一左一右,搀着赵构往外走去。 帐外随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汪伯彦尖厉的嗓音:“来人,即刻卸去黄裳官服,放归乡野!” 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心中自有盘算: 留着黄裳终究是个祸患,但若杀了他,天子问起又难以交代。不如趁机削去其官职,逐出朝堂。 —— 却说陆宰听完李进等人所述,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命人备马,领着李进等人疾驰向中军大营。 待赶到辕门前,却见营中旌旗摇动,将士们正忙着拆除营帐。 辕门处一队亲兵正在拆卸鹿角栅栏,火光冲天,隐约可见中军大纛已经收起。 陆宰心头一紧,勒马问守在营外的牙门将:“圣驾何在?” 那人见陆宰衣着绯红官袍,恭敬答道:“金人奸细袭营,圣驾已移驻雨禾别苑,大军即刻开拔。” “糟了!” 李进脸色微变,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但听到赵构安全,心底又稍感宽慰。 陆宰看向李进:“既如此,诸位少侠莫不如随我回驿站……” 话音未落,只见一队禁军押着个麻衣老者走出大帐,陆宰立刻翻身下马,止住众人。 “黄大人,您这是?” 第三十一节:调虎离山 那老者正是黄裳,虽被剥去官服,却仍腰背挺直如青松,步履从容若闲庭信步。 陆、黄二人原是徽宗朝的故交。 当年在汴梁时,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太学博士,一个是潜心修书的文渊阁校理,常在金明池畔煮酒论诗 如今再见,一个鬓角染霜,一个布衣褴褛,恍如隔世。 禁军奉命将黄裳逐出辕门,见差事已了,便头也不回地返营复命去了。 陆宰急忙上前,将黄裳引至道旁古槐树下。 待听完黄裳所言,陆宰不禁怒发冲冠,重重一拳捶在树干上:“奸佞当道,忠良蒙冤!这大宋江山……” 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下。 黄裳苦笑:“想我当年高中状元,紫袍玉带跨马游街,本以为可以致君尧舜,济世安民。谁知宦海沉浮数十载,却连故乡都回不去了。读书?习武?到头来,却不知该如何忠君报国!” 陆宰叹道:“黄兄何必如此消沉?你编撰的《万寿道藏》流传后世,校勘的典籍惠及学子,这岂是虚度?” 李进几人在一旁听了两人谈话,也是愤慨不已。 唯独老爷子笑眯眯地捂住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柚不禁暗扯老人衣袖:“外公!” 老爷子终是没能忍住,指着黄裳激动地直颤:“黄裳,黄裳啊!” 黄裳微微一怔:“这位是?” 李进大脑一时还沉浸在大宋羸弱、奸佞横行的气愤中没反应过来,待到此节才恍然大悟。 目光不由掠向黄裳,愕然惊觉这位就是创出《九阴真经》的高人! 谁能想到,这部让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秘籍的创作者,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好家伙,一步错,步步惊喜! 老爷子此刻心思,倒是出人意料的清醒:“老夫司马徽,早年曾在汴京以算命谋生。” 黄裳眼中蓦地一亮:“莫不是‘天机算尽’的司马先生?怪不得识得老朽。当年在相国寺前,先生还为我批过‘藏锋守拙,终得大道’的偈语。” 老爷子哪里知道两人间还有这么一茬事,却也不点破,只哈哈一笑:“管他什么风花雪月,偈语谶言。故人相见,当饮一杯。” 他这几日接连得见青史留名的人物,早已喜不自胜,也差不多完全投入的角色当中。 李进与陈柚对视一眼,见并无破绽,便也不加阻拦。 陆宰见到故人,抚掌而笑:“正该如此!” 不料,王中孚忽然失声大喊:“不对劲!” 林朝英恐他坏了气氛,压低嗓音道:“莫要胡言乱语!” 王中孚抢上一步,环视众人:“金人既要刺杀圣驾,岂会如此鲁莽行事?中军大营,数万之众,焉有成功之理?”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冷水泼入热油,让众人神色骤变。 陆宰惊道:“你是想说,那六名胡姬刺驾为虚,实为引官家移驾,在于途中……” 黄裳目光一寒:“调虎离山!” 事态紧急,此刻他顾不上叙旧,身形微动,化作一道残影,转瞬消失在夜色深处。 “这……” 陆宰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黄裳竟身负这般惊世骇俗的轻功。 李进不便解释,问清道路,随即抱拳:“陆大人,劳你想办法调兵救驾,我等先行一步!” 说罢,转头跳上马车。老爷子、陈柚等人早已在车内等候。 李进正想扬鞭催马,忽觉手上一轻。转头看去,只见林朝英不知何时已立在车辕旁,纤纤玉手正握着夺来的马鞭。 “进去,由王大哥驾车!” 陈柚想起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飞驰,心有余悸:“正是这个理!” 她下意识抓紧了车辕,指节都泛了白。 王中孚好歹架着牛车,从陕西一路颠到江南,车技自是比李进要好很多。一路疾驰,确实稳妥许多。 从大营到雨禾别苑不过二十余里路程,王中孚却硬是将这段路赶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然而,当众人赶到别苑时,并没有发现圣驾一行。 偌大的别苑门前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孤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飘忽不定的光影。 院墙内静悄悄的,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李进跳下马车,眉头紧锁:“奇怪?难道咱们走错了?” 啪嗒—— 陈柚没好气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笨蛋,抬头看看门匾上的字!” 李进捂着脑门,龇牙咧嘴,心里嘟囔着:我又不是眼瞎,只是好奇而已啊! 林朝英双手环抱胸前,踱了两步:“按说官家移驾,随行禁军少说也有数百人,路上似乎没看到任何打斗的痕迹!” 老爷子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他们还没到?” 李进摇头:“按黄大侠所言,圣驾在我们到军营之前就出发了!二十里路,就算步行也该到了。” 陈柚踢开脚下碎石,忽地瞪大眼睛:“糟了,营中刺驾怕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戏,真正的目的是要绑走赵构!” 李进听了这话,联想到丐帮弟子拼死守护的布条。 朝廷?朝廷……朝廷中有金人的内应! 这就说通了,怪不得大内宿卫费尽心机也要追杀他。 想通此节,李进不由暗骂自己脑袋是块榆木疙瘩。金人既能在武林群豪中安排内应,自然有能力在朝廷安插暗桩,更有能力收买图谋不轨、贪生怕死的人! 这世间从来不缺汉奸! 可偌大的江南,他们会将赵构带去哪里? 王中孚望了望来路,怯生生的说道:“听陈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方才来时有条岔路,我见林中隐约有车辙痕迹,还道是寻常商队。” 林朝英柳眉微蹙:“你个书呆子!” 陈柚无奈敲了敲自己额头:“愣着干什么,追过去看看!” 几人旋即沿路返回,待到岔路口时,果见湿润的泥土上有着凌乱车痕、马蹄印! “跟上去!” “等等!” 林朝英突然抬手按住王中孚正要扬鞭的手腕,一双妙目紧盯前方黑暗:“有人正在靠近!”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夜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中,隐约夹杂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有人拖着受伤的腿在艰难前行。 陈柚下意识往李进身后缩了缩,却见林朝英已经悄无声息地抽出腰间软剑。 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身影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向这边挪动。 李进提起重剑,正准备与林朝英一同跃下马车。 咻咻—— 数支羽箭突然从暗处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精准贯穿两人的胸膛! 扑通—— 第三十二节:双剑合璧 就在那两人倒下的同时,破空声再起,第二轮箭雨已如飞蝗般向马车袭来。 “小心!” 李进忙将王中孚拽进马车,提剑跃下之际,玄铁重剑在空中划出数道乌光,竟发出‘呜呜’破风声。 林朝英几乎同时出手。她足尖在车辕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白鹤腾空,软剑‘铮’地抖得笔直。 剑光如练,在月光下织成一张银色大网。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仍有数支漏网之箭‘噗噗’钉入拉车的两匹骏马后臀。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发出凄厉的嘶鸣。 “马惊了!” 王中孚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双手死死攥住缰绳。 书生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缰绳深深勒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陈柚见状立即扑上前去,两人合力才勉强控住惊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第三轮箭雨又至!这次箭头上竟都燃着火油,划破夜空时拖出长长的火尾。 “当心火攻!” 李进暴喝一声,重剑在身前舞出一片乌光。 他连番用剑,对于重剑使用已有些得心应手。 虽说身上伤势未愈,但打通任督二脉之后,内力运转如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 武学之道,本就是百炼成钢。招练多了,打挨够了,自然就能融会贯通。 此刻,他双臂肌肉虬结,重剑在手中竟似轻若无物。剑锋过处,带起的劲风将数支火箭生生震碎。 林朝英见状,立即改变策略。身形一转,软剑如银蛇般缠绕上李进的重剑。 两人剑势相合,一刚一柔,一重一轻,却出奇的和谐。 锵—— 双剑相触的瞬间,竟发出清越龙吟。 他二人内力同出一源,皆是得自独孤求败的真传。这无意间的配合,竟已有了‘玉女剑法’的精髓雏形。 彼时真气交融,在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剑气屏障。袭来的火箭撞上这道气墙,纷纷爆裂开来,火星四溅却无法近身。 待第四轮箭雨射来之际,林朝英战意大涨,借着这股气势,腰身一转,软剑随着她的身形划出一道银色旋风,将袭来的火箭尽数卷入其中。 火星迸射间,只听她清叱一声:“去!” 那些燃烧的箭矢竟被剑风带着倒飞回去! 远处树林中顿时响起几声惨叫,几处树丛‘轰’地燃起大火。 火光映照之下,林中埋伏的黑影终于现出身形。 十余名黑衣人手持弓弩,腰间悬刀,眼神冷厉如狼。为首之人身形魁梧,脸上横亘一道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 刀疤汉子冷笑一声:“好俊的功夫,可惜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黑衣人纷纷弃弓拔出刀剑,迅速向马车扑来。 李进也没想到自己进步居然如此之快,心中暗喜之际,恍惚间似乎听到一种特别熟悉的音乐。 像经常听到的某种战歌,若有如无地在耳边萦绕,与他体内奔涌的内力产生奇妙共鸣。 恍惚间,他看见千军万马在沙场厮杀,刀光剑影中,一个伟岸的身影手持重剑,所向披靡。 “这是什么鬼情况?难道是入魔了?” 情况紧急,也由不得细细琢磨。如今真气澎湃,正是在陈柚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哪里肯浪费。 李进目光一沉,重剑横握,沉声道:“林姑娘,护住马车!” 林朝英微微颔首,软剑斜指地面,剑尖轻颤,蓄势待发。余光扫向王中孚和陈柚,见二人已稳住惊马,正扶着老爷子走下马车,心中稍定。 黑衣人转眼已至近前,刀剑齐出,杀意凛然。 李进不再多言,重剑猛然横扫,剑风呼啸,竟将两名黑衣人连人带刀震飞出去。 这一剑挥出,李进只觉得浑身的劲的很,眼见陈柚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心中豪气更盛,长笑道。 “来啊,战吧!” 话音未落,重剑已化作一道乌光,直取刀疤汉子面门。 那汉子急忙举刀格挡,却听‘铛’一声,精钢打造的九环大刀竟被硬生生劈成两段! 刀疤汉子虎口迸裂,踉跄后退数步,满脸骇然。 他纵横江湖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刚猛无俦的剑法。 “好!” 陈柚不由一声喝彩,眼中异彩连连。 老爷子也竖起拇指。 李进听得佳人赞赏,魂儿都快飘了。招式愈发凌厉,剑锋过处,地面尘土飞扬,竟犁出一道深沟。 刀疤汉子被逼得狼狈后退,急忙喝道:“结阵!” 只见七名黑衣人突然变阵,七柄钢刀交错成网,寒光闪闪地向李进笼罩而来。 这是军中战阵之法,原本是两人持盾防御,两人持枪远攻,余下则是刀剑配合近战,乃是当年杨家将大破天门阵时,创立的攻防战阵。 那七人虽无枪盾,但配合默契,刀光连绵如天河倾泻,将李进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李进有意显摆,重剑在空中抡了大圆:“来得好!” 他身形突然一矮,重剑贴着地面横扫而出,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这一式专破下盘,七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只得纷纷跃起闪避。 李进的招式并不难解,难的是他手中巨剑实在有违刀剑常理。 又大又宽,就像一扇门板似的。七人应激性的丈量,很容易出现偏差。 就在他们腾空的刹那,李进剑势突变,重剑由下而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 这一式更加突然,七人中有三人闪避不及,腿上顿时血花四溅。 “李进,好样的!” 陈柚又忍不住拍手叫好。 林朝英见状,手中软剑如灵蛇出洞,趁机刺向阵型缺口。 她剑走轻灵,每一剑都精准地点在黑衣人手腕要穴上,转眼间已有两人兵器脱手。 李进听得陈柚喝彩,心头一热,手中重剑更是虎虎生风。那三名受伤黑衣人踉跄后退,阵势顿时露出破绽。 林朝英何等眼力,见机不可失,软剑化作一道银虹直取三人后心。 剑尖颤动间,三名黑衣人齐声闷哼,跪地扑倒,再难动弹。 刀疤汉子见大势已去,从腰间掏出一枚黝黑铁丸,狞笑道:“让你们尝尝江南霹雳堂的厉害!” “是雷火弹,快退!” 林朝英惊呼一声,玉足轻点地面,身形如柳絮般飘然后撤。 李进许是热血上头,不退反进,重剑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大喝道:“小爷就来会会这玩意儿!” 剑势大开大合,竟是要硬接这霹雳堂的杀器。 林朝英无奈折返,一把按住他肩膀,内力一吐将他甩出数步,自己则借力倒掠。 轰隆—— 震天巨响中,火光冲天而起,碎石泥土如雨点般四溅。 李进只觉一股灼热气浪扑面而来,重剑嗡嗡震颤,整个人踉跄后退数步,重重跌坐在荒草丛中。 待烟尘散去,地面赫然现出个丈许方圆的焦黑大坑,周遭草木尽成飞灰。 而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几具焦黑尸首。 老爷子看得兴起,大喊一声:“还不快追!” 李进揉着生疼的屁股刚想爬起,忽觉四肢酸软,不知怎的,半点提不上来。 “糟了,该不会是烟雾中有十香软筋散吧?” 第三十三节:独孤求败和黄裳杀人比赛 林朝英落地之后,同样觉得四肢百骸如灌了铅般沉重,丹田内力竟似泥牛入海,软剑拿捏不住,‘锵铛’一声落在地上。 王中孚见她摇摇欲倒,连忙上前扶住:“林小姐,你怎的了?” 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又瞥向不远处瘫坐在地的李进:“不好啦,烟里有毒!” 陈柚不以为然:“若是烟雾有毒,咱们应该都中招了。想来是力竭所致,歇息片刻就好!” 老爷子忽地惊道:“糟糕,方才爆炸惊了马车……易安居士所赠匣子还在车上!” 王中孚听目光在林朝英与李进之间快速游移。见二人虽气力不济却无中毒迹象,心中稍安:“我去追回马车!” 待王中孚离开,陈柚从衣袋里取出两颗糖果,分开李、林二人:“快些吃下,补充些糖分!” 林朝英正暗自调息,忽见陈柚递来一颗裹着彩纸的糖果,不由一怔。 她素来不喜甜食,正欲婉拒。却见李进已三下五除二拆开糖纸,将那颗琥珀色的糖球丢入口中,腮帮子立刻鼓起一块。 “嗯……甜!” 李进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咂摸着嘴里的甜味,暗想陈柚给的糖就算是沾了盐醋,在他尝来也比蜜还甜。 这念头刚起,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原本酸软的四肢竟渐渐恢复了力气。 “嘿!这糖果神了!” 他猛地跳起来,重剑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剑花,还故意冲着陈柚挤眉弄眼,一副‘你看我多厉害’的得意模样。 林朝英见着,遂将糖果含入口中,顿觉一股清凉之气自舌底化开。 那甜中带苦的滋味颇为奇特,但更奇的是,原本滞涩的内力竟开始缓缓流动。 正待开口询问这‘糖果’的来历,就见王中孚赶着马车返回。 王中孚停稳马车,准备将李进、林朝英扶上马车,忽见二人已轩然跃起,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萎靡之态,不由愣道:“你们这是……” 李进不等他说完,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医书上说,剧烈运动后要及时补充糖分!方才我那一番恶战消耗太大,难怪浑身没力气!” 陈柚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就你知道的多!” 老爷子见木匣还在车上,吁了口气:“还好在!” 打开木匣,里面装着一张白纸。 老爷子不禁愣住:“这……” 陈柚凑过看了眼,同样茫然。 为什么李清照要留张白纸给外公?还让他以后再打开? 李进唯恐老爷子在生事端,忙道:“快些,正事要紧!” “对对,咱们须快些了!” 五人登上马车,沿着支路疾行。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听到前方密林中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厉喝。 王中孚喜道:“这次准没错了!” “定是黄前辈和贼人交上手了!” 李进话音未落,一道青色剑气突然破开林雾,将十丈外一棵古松拦腰斩断,轰然倒下的树冠惊起漫天飞鸟。 “好厉害的剑气!” “是独孤前辈到了!” 王中孚远远停下马车,远处树影婆娑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灰影正以竹竿为剑,招式看似轻描淡写,却将七八个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 “果然是独孤前辈!” 林朝英眸光一凝,素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之上。 那灰袍身影竹竿轻点,看似随意的一招‘仙人指路’,却将三名黑衣人手中兵刃同时震飞。 竹竿破空之声,在密林中回荡不绝。 “独孤前辈的剑法,当真已臻化境。” 她轻声叹道,指尖不自觉地模仿起那玄妙的轨迹。 李进早已按捺不住,重剑一横就要冲上前去。 陈柚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少添乱,如今天底下最强的两大高手协力,哪轮得到你。好好看,好好学。” 李进如醍醐灌顶,凝目看去,果见右侧林子里也有几人正在厮杀,居中老者,每出一掌,便有一人头颅碎裂而死。 不是黄裳的‘九阴神爪’,还有何人能有如此爪力! 林间光影交错,可见数十宋人禁军围成数圈,将几名文武官员护在垓心。 而独孤求败和黄裳则守在阵前,自成两处战场,不由黑衣人近前分毫。 只见黄裳身形飘忽如鬼魅,灰白长须在劲风中飞扬。 他五指成爪,每一击都带着摧金断玉的凌厉罡风。 一个黑衣人举刀格挡,却见那枯瘦的手爪竟如穿腐土般洞穿精钢刀刃,余势不减地按在他天灵盖上。 咔嚓—— 那人双目凸出,七窍流血地瘫软下去。黄裳袖袍一拂,将尸体轻飘飘地震开三丈,正好撞倒两个想要偷袭的同伙。 “好厉害的掌法。” 马车前四人竟是同时由衷赞叹,唯有车内的老爷子,还在盯着白纸发呆。 独孤求败长笑一声,竹竿在掌心转出个漂亮的剑花:“黄大人,咱们比比谁收拾的金贼更多如何?” “着啊!” 黄裳长啸一声,右手爪势突变,使出了九阴真经中的‘鬼狱阴风吼’。 霎时间阴风大作,三个黑衣人突然抱头惨叫,耳鼻中渗出黑血,竟是直接被音波震碎了心脉。 独孤求败愣了愣神,暗忖:我自认天下已无敌手,没想到,大宋朝廷内竟藏着这么一位高手!痛快,痛快啊! 心中想着,手中竹竿倏然化作数道虚影。顿时剑气如银河倾泻,将身前五名黑衣人周身大穴尽数封死。 那五人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却已如木雕般僵在原地。 转眼之间,便有十多名黑衣人丧命林间,之前到底身亡的更是不计其数。 林朝英看得分明,独孤求败每一剑都直指对方招式破绽,而黄裳每一爪都攻向敌人必救之处。 虽是不同的武学路数,却都达到了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 李进此刻也早已收起嬉闹之色,重剑拄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 那已不似人间武学,倒像是两位谪仙在演示天道至理。 几人正自入神,忽听身后传来咯咯笑声。循声望去,却见慕容瑶坐在枝头,拍着小手笑道:“诸位倒是脚程快,竟也寻到这儿来了?” 李进顿时怒道:“小妖女,你没死?” 慕容瑶嘴角微撇:“唉哟,小哥哥这话说得不中听,这么盼着妹子消玉殒不成?” 忽又掩唇轻笑:“不过嘛……能教小哥哥惦记,倒也是桩美事。” 林朝英柳眉倒竖,不久前的那场恶战,险些丧命于慕容瑶之手,若非独孤求败救场…… 思及此处,长剑倏然出鞘:“妖女,看剑!” 剑鸣未绝,慕容瑶腰间的银丝软鞭已如灵蛇出洞,缠住三丈外的古松枝干。 但见红影翩跹,恰似一片枫叶轻飘飘荡开,原先栖身的树枝已被剑气绞得粉碎。 “漂亮小姐姐,何必那么生气。前番不过是切磋切磋。现下大好的观摩机会,咱们就不动手了哈!” “你?” 林朝英甫一开口,又想到那丫头神经叨叨,与其浪费口舌,不若功夫上见真章。 旋即手腕一抖,剑锋倏然化作三点寒星,分取慕容瑶上中下三路。 这一剑,正是林朝英观独孤求败一剑诛五敌后所悟。 她天资卓绝,剑招甫出,剑尖震颤如寒星闪烁,虚实难测,凌厉中暗含三分独孤剑意。 “咦!” 慕容瑶借着软鞭回旋之力,身形如穿花蝴蝶般轻盈一转,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击。 “小姐姐的剑法,不过两三时辰,倒是精进了许多!就是太过狠心了些,差点要了奴家性命呢!” 她嘴上调笑,脚下却不停,足尖点在一丛野菊上,掠到李进身侧,眼波盈盈:“小哥哥,救我呗!” 李进深知她是西夏一品堂的顶尖高手,岂敢大意?重剑一横:“救你?杀你行不行?” 慕容瑶不怒反笑:“哎呀,小哥哥好生无情,人家可是会……” 陈柚眉头微蹙:“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学那勾栏瓦舍的下作做派。你师父就教你这样说话?” 慕容瑶笑意不减,可那双眸子却骤然冷了下来:“这位姐姐,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 她慢条斯理地捋着银鞭,话到此处,长鞭突然如毒蛇吐信般袭向陈柚面门。 第三十四节:杀不死的人 李进在看到慕容瑶眼神微变时,已知不妙。 重剑携着开山之势横扫而出,与林朝英的剑锋形成夹击之势 但那长鞭去势极快,眼看着便要扫中陈柚。 诡异的是,鞭梢在距离陈柚面门一尺左右,速度竟然缓了下来。 慕容瑶脸色微变,耳畔忽地听到一阵哀怨曲调,随之银鞭仿佛陷入泥沼,去势骤然凝滞。 当机立断撤步后跃,却见李进的重剑已至腰间,林朝英的剑锋也直取咽喉。 百忙之下,慕容瑶身形诡异地扭曲,腾地而起时,银鞭回旋,将林朝英的长剑缠住,借力打力将其引向李进重剑。 长鞭一旦离开陈柚,速度和准度便不受任何影响。 李进见状,急忙沉腕变招,重剑由横扫转为上挑,堪堪避开被银鞭牵引而来的林朝英长剑。 两件兵刃在空中相撞,迸出一串火星。 林朝英借势旋身,剑锋如游龙般脱开银鞭缠绕,反手一剑刺向慕容瑶后心。 慕容瑶人在半空,却似早有预料,足尖在树枝上一点,身形倏然翻转,银鞭如毒蛇吐信,直袭林朝英手腕。 李进岂容她再占先机? 重剑猛然下劈,剑气激荡,逼得慕容瑶不得不收鞭回防。 然而就在此时,那诡异的哀怨曲调再度响起。 慕容瑶只觉手中银鞭陡然一沉,似有无形之手拽住,招式顿时又迟滞半分。 李进和林朝英抓住机会,剑势再起,一左一右封死慕容瑶退路。 千钧一发之际,慕容瑶冷笑一声,突然松手弃鞭,双掌一翻,袖中寒光乍现。 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激射而出! 李进大喝一声,重剑横挡,剑风激荡,震落大半银针。林朝英则身形飘忽,剑光如幕,将剩余暗器尽数击飞。 然而慕容瑶已借机后掠数丈,稳稳落在远处树杈之上。 “何方高手,故弄玄虚!” 慕容瑶冷喝一声,举目四顾。只见独孤求败、黄裳等人仍在烟雨楼与一品堂高手激战,显然并非他二人所为。 难道这林子深处,还藏着第三个世外高人? 坐轮椅的老头? 还是那个战战兢兢地儒生? 可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那诡异的曲调时隐时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竟似能影响她的银鞭走势,使她招式迟滞。 若真有第三人藏身暗处,此人武功之高,恐怕不逊于独孤求败! 慕容瑶心中警兆陡升,暗忖今日局势已非她所能掌控,再战下去,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算你们走运!右护法,此行我一品堂损失惨重,恕不奉陪了!” 却听战阵中一名文士冷哼道:“要你何用?” 慕容瑶不屑冷笑,反手甩出两枚烟丸,在爆开的烟雾中倒飞数丈,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林朝英长剑归鞘,望着慕容瑶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下次见面更需当心些。 李进快步跑到陈柚面前,上下扫视:“你……没受伤吧?” 陈柚咧嘴一笑:“我看那小姑娘对你挺有意思的,还不快追!” 李进一愣,脸庞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胡…胡说什么?” 他作势要敲陈柚的脑袋,举起的手却在半空僵住了。 陈柚见李进窘迫的模样,笑得更加灿烂,故意拖长声调:“好了,多谢李大侠仗剑相救,行了吧!回头给你发个大大的红包!” “200,不能再少了!” 林朝英听得云里雾里,一双妙目转向黄裳、独孤求败的战场。 此刻战阵之中,黑衣人已大多负伤挂彩。 能在两位绝世高手联手下支撑这么久,对方无一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李进低声喃喃:“金人为了刺驾,倒是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只可惜千算万算,怎料天底下最强的两位高人,竟会同时现身于此!” 老爷子兴致更高:“妙哉妙哉,今夜能一睹‘剑魔’和‘九阴’联手,纵是决战紫禁之巅也要逊色三分!” 正说话间,战局陡生异变。 之前那名被唤做‘右护法’的文士忽然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竟泛起血红光芒。 其余黑衣人见状,立即变换阵型,将他护在中央。 独孤求败目光一凌:“千山派‘血衣移魂大法’!” 刹那间,那血芒大盛,无数猩红丝线如毒蛇般窜向满地尸骸。 那些本已气绝的黑衣人竟开始诡异地抽搐起来,手指深深抠入泥土,缓缓爬起身来! 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胡须微颤:“诈尸了?” 陈柚恍然想起来时路上所见:“外公,先前我与独孤前辈就曾遭遇过,那些东西根本杀不死,断肢残躯仍能伤人!” 老爷子若有所思:“如果九叔在,就好了!” 九叔? 李进轻叹苦笑,心想:若真能请来那位专克僵尸的茅山道长,第一道符怕是要先封了老爷子的嘴。 王中孚浑身一颤,不禁后退两步:“这……有悖常理!” 林朝英面色如常:“圣贤书上,自然不会记载这些旁门左道。书中的道理,哪有人间一游,来得通透。” 李进虽说对眼前所见颇为震惊。但听到陈柚所言,便已知晓剑魔有破解之法。 “不必惊慌,雕虫小技,自然难进两位大侠法眼。咱们且看场好戏就是!” 王中孚咽了口唾沫,想着这几天的境遇。所谓诗词子集,在这诡谲江湖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圣贤道理,从来镇不住邪祟妖物。至于能不能镇住歪风邪气,还得看执书人的手段。 此刻不仅李进几人惊愕,那百余名禁军守卫更是战战兢兢,手中兵器险些拿捏不住。 赵构自人缝中看到这一幕,面如土色,双腿发软。下意识抓住身旁侍卫的臂甲,结结巴巴喊道:“护……护驾!快护驾!” “结阵……保护陛下!” 禁军统领强自镇定,可那些持盾的军士手脚发颤,阵型竟迟迟未能成形,盾牌碰撞之声杂乱无章。 独孤求败冷喝一声:“黄兄,此等邪物,须以刚猛内力直透心脉,将其经脉尽数震为齑粉,方能破解此术。” 黄裳会意,双掌泛起幽幽青芒,九阴真气在经脉中奔腾如流。 只见他身形飘忽如鬼魅,倏忽间已切入尸群。 右手成爪,如利刃般穿透一具‘活死人’腐肉,‘嗤’的一声没入胸腔。 九阴真气顺着掌心狂涌而入,那行尸浑身剧震,体内传出‘噼啪’爆响,七窍中黑血狂喷,随即如烂泥般瘫软在地。 独孤求败剑眉微挑:“好功法!” 手中长剑不停,剑尖轻颤间已搅出剑气旋风,将扑来的一具行尸卷入其中。 凌厉剑气透体而入,腐尸顿时被凌空肢解。碎肉骨渣尚未落地,又被后续剑气绞成血雾。 黄裳朗声大笑,二人背靠背而立,一个剑气纵横如银河倾泻,一个掌风阴柔似九幽寒潮。 那些刀枪不入的行尸,在两大绝世高手联手下,竟如纸糊般土崩瓦解。 施术文士见势不妙,急忙咬破舌尖,又要施展邪法。 黄裳眼中精光暴涨,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青影,如离弦之箭直取文士。 在他冲天而起的同时,独孤求败紧随其后,竹竿如蛟龙出海,剑气纵横间,抢先杀出一条血路。 文士仓皇抬头,只见黄裳指尖寒芒已暴涨成三尺青锋,想要逃跑,却已迟了。 嗤—— 五指捏碎头颅的声音响起,瞬间洞穿文士天灵盖。 文士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却已缓缓软倒。 随之,一根竹竿如天外飞虹,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将文士钉入道边古树躯干。 合抱粗的树干竟被余劲震得簌簌发抖,落叶纷飞如雨。 余下黑衣人自知不敌,竟齐齐挥刀自尽,无一人迟疑。 林间霎时死寂,唯闻鲜血渗入泥土的‘滋滋’声。 第三十五节:赵构的本性 禁军阵中随驾文官见刺客均已正法,瞬间回过神。 几名紫袍文官连滚带爬地扑到赵构身旁,官帽歪斜也顾不得扶正。 其中一位白须老者颤巍巍地掏出帕子,哆哆嗦嗦地替天子擦拭额前冷汗:“陛下受惊了!老臣罪该万死!” 更有几名官员扯着嗓子喊道:“太医,快传太医!陛下龙体要紧!” 赵构挣脱侍卫搀扶,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群臣:“汪伯彦呢?” 群臣四顾,哪里还有汪相踪影。 寂静如刀。 “传旨,通敌弑君,罪不容诛!封锁要道,务必拿住,生死勿论。” 禁军将领们慌忙传令,却听独孤求败冷哼一声:“迟了!” 赵构脸色铁青。 他堂堂大宋皇帝,今夜,居然被最信任的宰相,一路引到金人设下的杀阵。 若非黄裳和独孤求败从半路杀出,此刻他怕是已在北上见‘二圣’的路上了。 “好…好得很呐!” 赵构从牙缝中挤出几字,缓了口气,看向黄裳、独孤求败、李进等人。 半晌,他整了整凌乱的衣冠,对着众人深深一揖:“今日若非诸位义士……” “陛下,万万不可啊!” 赵鼎箭步上前,一把托住天子手臂:“陛下乃九五之尊,怎可向草莽行礼!” 范宗尹紧随其后:“陛下明鉴!金人狡诈,最善离间之计。这些江湖人士来得蹊跷,怎就这般凑巧……” 说着偷眼瞥向黄裳等人:“说不定正是金人设下的连环计。” 赵鼎趁机附耳低语:“陛下可记得济南密保,金人设立烟雨楼,招揽奇人异士……此时不得不防!” 赵构眼中的感激之色渐渐冷却:“可黄爱卿……” 范宗尹轻笑道:“陛下明鉴,黄裳一介文官,如何学得通天本领。” 一名文库老官员跪地叩首:“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郭大人!”赵鼎厉声打断,转身对着年轻天子拜倒: “老臣恳请陛下想想靖康旧事。当年若非轻信郭京那江湖术士,汴梁何至于……”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赵构心里。 刹那间,眼前浮现出父兄北狩的惨状,浮现出那些号称‘忠义’却最终投金的江湖人士。 而更深的恐惧,却是今夜那一丝刚刚燃起的胆气,已在血与火中灰飞烟灭。 他不敢赌,更不敢拿这摇摇欲坠的龙椅去赌。 什么收复中原,什么迎回二圣。 临安城里的琼浆玉液,西湖畔的轻歌曼舞,难道不比沙场喋血更令人沉醉? 赵构缓缓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几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帝王应有的冷漠与猜忌。 “诸位爱卿所言极是!传朕旨意,即刻回銮。至于这些……” 赵构目光扫过黄裳等人,顿了顿:“江湖义士,朕自有封赏。” 这话说得漂亮,可在场谁都听得出其中敷衍。 黄裳连忙上前:“陛下,韩将军还在黄天荡苦候援军围歼金兵,断不可错失良机!” 几位紫袍大臣顿时变了脸色,范宗尹的嘴角抽搐着,像是被当众揭穿了什么丑事。 赵构的指尖在龙袍袖中微微发抖。 大宋立国以来,抑武崇文的祖训早已刻入骨髓。 若是真让韩世忠灭了完颜宗弼,岳飞、张俊、刘光世…… 这些虎狼之将,日后如何制衡? 而且,不久前的‘苗刘兵变’,让他险些成了刀下亡魂。 他不敢想,更不愿意想。 “黄爱卿多虑了。韩卿用兵如神,何须朕来指手画脚?” 赵鼎立即会意,颤巍巍地补道:“陛下圣明!金人狡诈,说不定正是故意示弱。微臣建议,须待一个绝佳战机,确保万无一失,才是陛下亲征之际。” 范宗尹大手一挥:“护陛下回宫!” 禁军立刻结成人墙,将赵构与黄裳等人隔开。 在转身的刹那,赵构看见独孤求败嘴角的冷笑,看见老爷子摇头叹息的模样,更看见黄裳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还是讥讽? 回銮的仪仗勉强拼凑起来。断了的龙旗用玉带草草系住,染血的华盖撕去半边。 当车驾经过黄裳身侧时,赵构突然掀开车帘。 “黄卿。你的《万寿道藏》……编得甚好。” 黄裳怔了怔,突然放声大笑。 赵鼎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呵斥。却见官家已经缩回銮驾,当下也不好在说什么。 仪仗远去后,王中孚狠狠踢飞一块带血的碎石:“这就是我们拼死保护的朝廷?” 李进、陈柚、老爷子三人心知肚明,历史对于赵构的评价,早已盖棺定论。 林朝英怔怔望着远去的銮驾,手中的软剑微微颤抖。 父亲断臂,叔伯阵亡……这一切,值得吗? 独孤求败直到依仗远去,方才厉声正色道:“黄兄,方才为何阻我动手?” 黄裳轻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迂腐!这等天子,不要也罢!” “唉……”黄裳这声叹息更长:“我又何尝不知?这江山,终究要有人来守。” 众人听了两人对话,这才惊觉方才短短刹那,独孤求败已动杀心,而黄裳却将这杀机化解于无形。 由始至终,几人甚至都没看到两人是何时动的手。 黄裳负手而立,只是脚下青砖不知何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独孤求败面色阴沉,五指握得噼啪作响。 李进唯恐两人真的打起来,嬉笑打着圆场: “两位前辈皆是当世高人,晚辈今日得见,不胜欢喜。不若寻个地方,咱们喝上几杯薄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为那昏……犯不上!” 陈柚附和道:“正该如此。两位消消气,接下来就由晚辈做东,咱们寻个上好的酒肆,好好大醉一场!” 黄裳、独孤求败对视一眼,忽而齐齐扬声大笑。 他二人携手杀敌,惺惺相惜,更无意动手。 不过是因赵构实在可恨,独孤求败这一生,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一个痛快! 而黄裳虽为朝臣,却也看透了这腐朽庙堂。只所以阻止独孤求败出手,不过是念及天下苍生。 “独孤兄,这江山虽破,终究是千万黎民的家园。你我这一剑下去,毁的可不止是一个昏君。” 说着,又转向李进几人:“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宋的未来,终究会系于尔等身上。我这一生孤独而来,孑然而去,今日能得见诸位,已是无憾。至于酒嘛……” 老爷子听到这里,忽然拍着轮椅打断黄裳:“少在这儿伤春悲秋什么?要我说,管他什么江山黎民,今日这顿酒,你们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李进顺势嘿嘿大笑,揽上王中孚肩膀:“正是!前辈们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待我等练成绝世武功,自当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林朝英自沉思中回过神,抱拳道:“两位前辈,客套话晚辈不大会说,唯独记得家父曾言‘江湖一碗酒,快意十分仇’。今日这酒若不能喝痛快了,倒显得我们这些后辈不懂规矩。” 黄裳正欲接话,忽闻一队兵马正快速靠近。 遥见火把如游龙,铁甲映寒光,一队宋军疾驰而至。 当先一人正是陆宰。 “黄大人,这是……” 陆宰纵马上前,望了一眼满地残肢断臂,脸色骤变:“官家何在?” 黄裳头也不抬答道:“官家已起程回銮。” 陆宰脸上阴晴不定:“糟了!” “怎么回事?” “前方来报,金人援军已突破镇江防线。韩将军已呈被围之势,我本要请……官家不是要御驾亲征,为何折道回銮?” 话到此处,满场寂然。 陆宰扫过众人,却无一人愿意再提方才晦气。 独孤求败剑眉一挑:“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黄兄,不若随我去黄天荡里大闹一场,出出这口恶气,如何?” 第三十六节:茅山上清宫 黄裳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握拳。 他半生修习圣贤之道,虽从万卷道藏中悟出绝世武学,骨子里却仍带着庙堂之上的克制。 他不似独孤求败那般快意恩仇,也学不来江湖人的肆意洒脱。 此刻望着独孤求败衣袂飘然的身影,忽然想起年少时在翰林院抄录过的一句古语:“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 而今自己竟同时占尽了这两样,不禁哑然。 李进见他神色恍惚,正要相询。 却见黄裳忽然并指为笔,在虚空中写下‘止戈’二字。 “黄某今夜想通一事。到了我这把年龄,庙堂、江湖皆非我所求。老夫余生,但求觅一处幽谷,将这些年悟出的道理,好生编撰成书,也就罢了。” 陈柚忍不住插口:“前辈要将绝世武功公之于众?” “武功?”黄裳失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道是武学也罢,说是‘知雄守雌’的道理也好。大道如青天,各人缘法罢了。” 李进心知此事断然不能阻拦,否则《九阴真经》这门奇书便不会现世,接下来更不会有‘华山论剑’‘大侠郭靖’…… 这一切因果,此刻正从老人指间流淌而出,万万不可阻止。 “既如此,晚辈倒有个建议。” “嗯?” “听闻终南山四季皆景,妙不可言。更有无数幽谷、山洞,乃避世隐居的绝佳去处。当年老子曾在那结庐讲经,如今紫气应犹在。” 黄裳若有所思,此去钟南山,自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更可以遍访名山大川,印证胸中所学。 山风忽起,吹散了他鬓间几缕霜发。 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走过的路。这一生,竟如大梦一场。 “好建议!” 他忽然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目光越过昏暗林子,似乎已望见终南云雾。 陆宰见状,心中不忍:“黄大人,你当真要……” 黄裳抬手止住:“我心意已决!陆大人,诸位,莫笑老夫志浅才疏,他日若有缘再见,欠下的这场酒,自当大醉方休!” 独孤求败朗声一笑:“黄兄,你倒是点中我心坎里了。我本欲此间事了,寻一处山谷避世。既然如此,就劳黄兄先替我把把关,待我携好酒相聚!” “好!” —— 分别不在多言,待到日出东山时,李进几人已随独孤求败驾车奔袭应天。 车内并无林朝英倩影。她因要赶往临安醉春楼,等候父亲一行消息,自是分开行动。 意外的是,王中孚却没有随林朝英而去,反而跟着李进一行登车北上。 同为读书人,他比任何人都懂黄裳那一刻的心灰意冷。任谁见了官家那副嘴脸,恐怕都不会再有半分志向。 那些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那些冠冕堂皇的圣贤道理…… 这科场,不去也罢! 车至茅山,已近黄昏。 独孤求败忽然调转马头离开官道,折上小路。 “耽搁半个时辰,我要去上清宫了却一桩旧事。” 李进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推醒身旁打盹的老爷子:“快看,茅山到了!九叔的宗门呐!” 老爷子掀开车帘望了望,不解问道:“活死人早被破了,现在去茅山是不是晚了些?” 独孤求败笑道:“十多年前,我因轻信奸人,剑下误伤了几位义士,其中便有茅山派掌门玄诚子!”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这等江湖秘辛,本该随黄土掩埋,此刻却被当事人轻描淡写地道出。 想到他之后葬剑留书,也是毫不避讳地说出此事。想来他这一生必然耿耿于怀,恰也印证他是光明磊落之辈。 老爷子知道这也是书中未解之谜,忍不住问道:“何人如此大胆,能否细说?” 独孤求败目光微沉,似在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 “那人自称‘夜归人’,以侠义之名行走江湖,与我论剑三日,引为知己。后来他带来消息,说江南魔教余孽,暗中与西夏一品堂勾结,欲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血雨。” 陈柚歪着脑袋,不由追问:“所以前辈就信了?” 独孤求败摇头苦笑:“那时我年轻气盛,只道剑快便可斩尽世间不平,何曾想过人心之诡谲? 那一夜我独闯江南七派会盟,连斩二十三人。待杀至最后一人时,才发现是少林源慧禅师。 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聚集一堂,只为突袭大辽,协助朝廷夺回燕云十六州。” 老爷子坐直身子,颇为激动:“这和当年乔峰遭遇的阴谋如出一辙!后来那‘夜归人’可曾找到?” 独孤求败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腰牌,上面刻着西夏文字: “这是他醉酒时遗落在我这儿的……我循着腰牌踪迹,杀入西夏一品堂,六十二具尸体,无一是他。” 李进心头一震,蓦然想起慕容瑶曾提过,独孤求败当年血洗一品堂,竟是为了此事! 陈柚听到这里,嘀咕道:“难不成那人就这样消失了?” 老爷子神色微变,猛地一拍车辕:“不好!该不会是和慕容博一样,诈死藏身,暗中搅弄风云吧?” 独孤求败无奈摇头,眼中寒光一闪:“若他还活着,便是寻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亲手斩下他的头颅!” 说话间,马车已至茅山派山门前。 山门外,两名小道童正扫着落叶,瞧见马车停驻,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其中稍年长些的童子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拱手问道:“几位施主,天色已晚,已过香火时间,不知到我上清宫有何贵干?” 独孤求败抬眼望向山门深处,取出一截断剑,交到那道童手里:“故人拜访,烦请通报!” 道童见他气度不凡,捧着断剑转身进了就往里跑。 不多时,便有两名年长道士在道童引导下匆匆赶来。 左侧道士施了一礼:“贫道鹿鸣子,敢问可是独孤居士?” 独孤求败还了个道家礼仪:“独孤求败,求见玄微子道长!” “家师正领弟子们修习晚课,居士可随我到偏殿稍候!” “有劳!” 一行人随道士踏入山门。 刚入围院,独孤求败脚步忽地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四周殿宇。 鹿鸣子慌忙解释:“家师三年前受邀参加官家登基大典,官家念我道门忠义,特赐重修殿宇。这座老君堂,便是官家亲赐图纸,由工部督造而成。” 老爷子见殿宇金碧辉煌,檐角飞翘如剑指天,不由赞道:“好个‘剑气凌霄’的格局,倒与茅山剑宗相得益彰。” 独孤求败剑眉微动:“玄微子道长素来不喜奢靡,如今倒肯受用这些了?” 李进初次登临茅山,只觉处处新奇,目光流连于殿前香炉袅袅青烟、朱漆廊柱上的盘龙雕纹,乃至地砖上繁复的云纹图案,一时看得入神。 正兴致盎然,忽觉衣角被人轻轻一拽,侧目望去,却是陈柚贴近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你瞧那是什么。” 李进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目光穿过花坛枝叶,蓦地一凝。 几片绿叶之下,赫然残留着斑斑血迹! 他心头一跳,正欲开口,陈柚却已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低声道:“嘘……” “得赶紧告知独孤前辈!” “你当前辈为何驻足?他早看出来了!” “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咱们照顾好外公和王举子便是!” 第三十七节:你没资格和我谈交易 一行人随着两名道士穿廊而行,青石板上脚步声错落有致。 独孤求败负手而行,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如利剑般扫视着两侧的殿宇楼阁,每一处飞檐斗拱都逃不过他的审视。 王中孚推着老爷子轮椅,自从昨夜分道而行后,他便在没开口过。 此刻他低垂着头,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进和陈柚则一左一右护在两人身侧,略显有些紧张。 转过一道月洞门,鹿鸣子侧身让路,脸上堆着笑:“前面就是偏殿了!诸位请……” 就在独孤求败微微侧身准备通过月洞门时,变故陡生。 鹿鸣子袖中寒光乍现,一柄淬毒匕首如毒蛇吐信,直取独孤求败腰间要穴。 另一名道士同时暴起,双掌泛起诡异青芒,挟着腥风拍向独孤求败后方。 “当心!” 却见独孤求败身形未动,那两名道士距他尚有半尺之遥,突然如遭雷殛,身形凝滞。 刹那间,两道血线自二人咽喉处迸射而出。 独孤求败衣袖翻卷,两具尸身已被他拎在手中,如盾牌朝李、陈二人身后一挡。 几乎同时,破空之声大作!数十枚淬毒暗器自廊檐各处激射而来,尽数钉入尸身,发出连串闷响。 紧接着,黑影闪动,十来名衣着劲装的汉子鱼跃而出,将众人团团围住。 李进刚想帮忙,忽听独孤求败低吟声传入耳中:“去找人!” 找人? 玄微子! 余光扫过,见陈柚三人神色如常,李进立刻明白,这是剑魔以传音入密之术示下。 他心思转得极快,矮下身子,趁着混乱悄然隐入庭院深处。 场中,独孤求败冷哼一声,将已成刺猬的尸身随手掷地,身形猝然化作十余道残影,如鬼魅般穿梭于敌阵之中。 对待敌手,他从未有慈悲之心。 但见他袖袍翻飞,每一指点出,必有一名敌人喉间绽开血花。那些劲装汉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如割麦般接连倒下。 陈柚三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独孤求败的身影已重新凝实,负手立于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 而四周,横七竖八倒伏着数十具尸体,每一具的咽喉处,都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自始至终,甚至没有任何一人能递出一招。 廊檐阴影处,最后那名幸存者颤抖着瘫倒,仿佛见到了厉鬼,瞳孔止不住地抖动。 “说,玄微子被你们关在何处?” 独孤求败阴冷的目光,正对上那人惊恐的双眼。 那人冷汗顿时浸透后背,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哈哈哈……何必为难小辈!” 一声怪笑过后,金国大萨满呼良傲携带双轮,自廊顶飞身而下。 与他同时落下的,更有四名好手,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家高手。 独孤求败衣袍自鼓:“又是你!” 呼良傲扬天大笑:“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何必着急打打杀杀,不若谈笔交易?” 独孤求败语气冰冷:“放了上清宫弟子,我饶你不死。这就是交易!” 呼良傲狞笑道:“如今筹码在我手里,该由我说的算。否则,那十几个牛鼻子,就要下去给我的人陪葬了!” “你待怎样?” “简单得紧,只要剑魔在这里陪我们小酌至明日,我自会放人!”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看来,黄天荡里,你们已经布下了万全之策!” 呼良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有一事不明,你本是江湖浪子,为何这么爱管闲事?那宋人的官家,还能给你留顶乌沙不成?” 独孤求败朗声道:“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我只求快意。想管就管,想做就做,你奈我何?” 老爷子听了这话,不由抚掌叫好:“好,这句话,我喜欢!老头也想替剑魔问问你这鞑子,为什么满嘴废话!” 呼良傲脸色骤变,双轮‘铮’的交击出刺耳锐响:“你……你是何人?” 老爷子故作高深:“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三十年前江湖人称‘天机算尽’司马徽是也!” 呼良傲哪里听过司马徽的名号,只觉得能有这响当当的头衔,又在独孤求败身侧,多半是为隐士高人。 独孤求败此刻并不着急动手,他现在要做的是拖住呼良傲,替李进寻人争取一些时间。 对方两日前还在江北,短时间内就算是拿下了上清宫,也未必有时间将人全部转走。 而且,筹码多半是要带在身边的。否则,对赌人的心,自不会安宁。 眼见老爷子是在虚张声势,他自然乐得配合。 老爷子见呼良傲惊疑不定,得意慢悠悠地捋了捋花白胡须:“怎么?连老夫的名号都没听过?看来你们金国的情报也不过如此。” 独孤求败故意露出惊愕神态:“忘了介绍,十年前摩尼教总坛一战,老前辈风头可是盖过诸多英豪!” 呼良傲脸色更加难看。他从慕容瑶口中得知刺驾一事黄了,便算准独孤求败会至黄天荡应援。 从嘉兴到黄天荡,茅山上清宫是必经之地。 也不知他从何处得知剑魔于上清宫之间的渊源,当即率人抢先占了上清宫,布下这天罗地网。 情报当中,并没有说明独孤求败身边有多少帮手,慕容瑶也只说有一位内功超绝的老人,拳爪功夫相当了得。 难道就是轮椅上这不起眼的老头? 如此一来,自己带的四名高手,恐怕就不是他二人敌手。 既然如此,能不动手最好不动手。 呼良傲强行按住心神不宁:“原来是司马前辈。我大金国主求贤若渴,若是前辈肯随我面见国主,必许以高官厚禄。” 老爷子这几天下来,算是彻底将穿越玩明白了,嘿嘿笑道: “唉哟,瞧老夫这模样,怕难承受舟车劳顿。再说,空口无凭,老夫怎能轻信。不若叫你那主子到此,咱们商量好了,在做定夺如何。” 呼良傲干笑一声:“国主万金之躯,岂能轻动?” 老爷子悠哉地往轮椅上一靠,指尖轻敲扶手:“那可难办了!老夫满腔才学,竟不值狗主人三顾茅庐?” “你?” 呼良傲这才听出老爷子是有意戏弄于他,顿时怒从心起:“老匹夫,别给脸不要脸!” 老爷子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拍手大笑:“狗儿就是狗儿,除了狗仗人势,啥也不是!” 陈柚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一转脸,只看到依旧呆愣愣的王中孚,却不见李进。 正待疑惑,就听到独孤求败以传音功法说道:“我让他去办些事,莫要露馅了!” 陈柚机敏过人,当即会意,脸上笑意更浓,故意扬声道:“外公,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人怎能和狗计较呢!”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疯狗?” 陈柚眼珠一转,俏皮道:“自然是找根打狗棒,一棍子打出去便是,保管嗷嗷直叫!” 老爷子兴奋道:“对对,我倒差些将‘打狗棍法’忘了。” 呼良傲被二人一唱一和气得脸色铁青:“找死!”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紧接着,也顾不上继续周旋,身形暴起,铁轮划出两道寒芒。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独孤求败已悄然挡在陈柚身前,仅用两根手指,便弹开了呼良傲的双轮。 “何必为难小辈!” 这话本是呼良傲所言,此刻原封不动还给他,更显讥诮。 呼良傲一张紫膛脸涨得发黑,正待催动十成功力再战,忽听身后有人惊呼:“不好,起火了!” 他猛然回头,只见后院方向已腾起滚滚浓烟,顿时脸色骤变。 “好个暗度陈仓!” 话音未落,身形已如大鹏展翅,向后院疾掠而去。 独孤求败岂容他脱身,信手折下花坛里一段三尺花枝,枝头犹带数朵含苞桃花。 但见他手腕轻抖,那柔软花枝竟发出清脆剑啸。 刹那间剑气纵横,枝上桃花纷纷离枝,化作漫天飞刃,挟着破空之声直取呼良傲后心而去! 一直静立不语的四人此刻同时暴起,四柄长剑齐齐出鞘。 但听‘叮叮当当’一阵急响,那灌注了内力的花瓣竟被尽数击落。 四人各据方位结成剑阵,将独孤求败围住。呼良傲趁此间隙,早已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 陈柚见状,不禁惊呼出口:“糟了,李进他……” 第三十八节:不跑,等你请客不成 后院滚滚浓烟正是李进的手笔。 他趁着前院剑拔弩张之际,潜入上清宫中。 这茅山道观虽不及龙虎山天师府那般殿宇巍峨,却也廊庑相连,前后三进院落,暗合三才之数。 李进将三清殿、藏经阁、丹房、斋堂尽数搜遍,连玄微子等人的半点踪迹都未寻见。 “人倒是藏哪里去了,小爷可没闲工夫陪你玩捉迷藏。” 李进暗自咬牙,对方若将人藏在犄角旮旯,这般大海捞针,只怕寻到明日也难有结果。 更令他忧心的是,独孤求败独战群雄,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正不知所措时,忽见西侧院墙下堆着不少干柴,不由计上心来。 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乱找,何不明着打草惊蛇。 他手法老练,专挑几处通风之处点火,既要让浓烟冲天,又不至酿成大祸。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急促的脚步声。 李进隐在暗处,见两名汉子从一处不起眼的偏院奔出,神色慌张。 “奇了,此处我曾寻过,并没见着有人啊!” 遥见那两人身材魁梧,腰间别着兵刃,贸然出手恐怕难以取胜。 他虽有玄铁重剑傍身,但如果不能一击制敌,对方反应过来,上清宫众道士必会遭难。 如今烟雾已起,最稳妥的办法是探明关押之处,静候独孤前辈前来援手。 谁料,独孤求败没能等来,却见一抹黑影飞掠而至。 那两汉子立即躬身行礼:“国师!” 李进见状心头一紧,急忙将身形隐入廊柱阴影之中。 只见来人一袭黑袍翻飞,手中日月双轮寒芒吞吐,正是呼良傲! “什么情况?” “院内多处突然起火,定是有人纵火!” “废话!” 呼良傲反手便是一记耳光,那汉子被打得踉跄后退。 “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进屏住呼吸,将身形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只是这么微微动弹,呼良傲一双鹰目忽然定在廊柱方向。 李进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果然,呼良傲冷笑道:“藏头露尾的鼠辈!” 右手铁轮突然脱手飞出,带着凌厉劲风直劈而来! 李进心知行踪已露,当即不再隐藏,身形猛地一沉。 日轮擦着发梢呼啸而过,‘哆’的一声深深嵌入身后梁柱,木屑四溅。 “竟是个毛头小子!” 呼良傲冷哼一声,月轮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从侧后方袭向李进。 李进百忙之下,只得取下后背玄铁重剑,全力抵挡。 然而,呼良傲的这一击势大力沉,蕴含浑厚内力。 铛—— 李进只觉得双手手腕同时剧痛,身体不由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墙之上。 砖石碎裂,尘土飞扬,他只觉得喉头一甜,嘴角不禁溢出一丝鲜血。 “好强!” 生死之际,李进大脑疯狂运转。 对方实力远超他之上,想要靠武力取胜,简直痴心妄想。 至于羊角,充能未满,指望不上。 想要活命,必须整点骚操作。 呼良傲缓步逼近,日月双轮发出摄人心魄的嗡鸣:“小子,能接本座六成功力一击不死,倒也算个人物。” 李进抹去嘴边血迹:“好大的口气,六成功力?小爷我用一根手指足矣!” “狂妄!” 呼良傲怒极反笑,双轮携带磅礴气势,誓要将李进斩成数段。 李进哪里敢在接招,双膝微曲,绕着连廊拔腿就跑。 连廊狭窄,又有石柱阻挡,反倒成了李进绝佳的闪避场所。 呼良傲的双轮虽威力惊人,却屡屡劈空,只在石柱上留下道道深痕。 所谓‘秦王绕柱’,大抵如是。 “臭小子,有种别跑。” 呼良傲怒喝,双轮突然变招,月轮脱手飞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预判了李进的逃跑路线。 【来自呼良傲的愤怒+1】 豁,看得出对方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不跑,等你请客不成?” 李进眼皮一翻,像条泥鳅一般,从身侧墙壁的花窗转了过去。 轰—— 月轮轰然劈入画廊木墙,碎木飞溅。 李进后背一凉,暗道好险,脚下却不停歇,又从另一道窗台翻进假山花园。 “想走?” 呼良傲怒极,双足顿地,化作流星冲向半圆形的花窗。 谁知李进早有准备,落地之后,捡起铺在小径上的石子,一股脑儿地冲着呼良傲丢去。 石子如雨点般砸向呼良傲,却被他护体罡气尽数震碎。但这一耽搁,李进已闪到假山后头。 “老不死的,看唐门暗器!” 呼良傲闪身跃出花窗,照面看到一团黑影袭来。 下意识的,月轮挥动,就要劈成碎片。又想到李进所言,立刻仓促收招,用衣袖卷住。 这要真是唐门毒药,劈开了还得了? 待细看时,才发现竟是一滩花泥,将袍袖沾染得满是泥泞。 “小畜生!本座要将你碎尸万段!” 【来自呼良傲的愤怒+1】 李进早已趁机退到安全距离,嘿嘿笑道:“这可是上好的花泥,养颜美容的!可惜你不爱用脸接技能!” 呼良傲脸色铁青,双轮交错叠于胸前,猛然张嘴吸了一大口气,腹部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 “不好!” 李进连忙捂住双耳,躲到假山背后。 吼—— 震天动地的音波轰然爆发,假山表面的碎石簌簌掉落,方圆十丈内的窗棂全部震碎。 饶是李进提前防备,仍被震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送你个大礼!” 呼良傲这次学乖了,根本不接,身形一荡,让开数步。 抬眼却见李进正从他扮着鬼脸,哪里有半点暗器影子。 “臭小子!本座要将你剥皮揎草,以解心头之恨!” 【来自呼良傲的愤怒+1】 “放你娘的狗臭屁,有本事继续追!” 呼良傲堂堂一代宗师,今日连番被无名后生戏弄,此刻已是怒发冲冠,双目赤红如血。 李进倒是毫不畏惧,眼见呼良傲身形一展,如飞鹰般掠来。 他忽将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道:“师兄,人救出来么?” 呼良傲双轮朝着李进头顶劈下,却在半空猛地一滞—— 师兄?莫非还有同伙? 定然不会错了。 他心头剧震,眼角余光扫过烟雾四起的院落。 独孤求败此番为救援黄天荡,势必带了不少武林人士前来。 他之前败在剑魔木剑之下,对于剑魔早就心生忌惮。如今心中起疑,动作不由慢了三分。 就这一分神的刹那,李进一个‘懒驴打滚’从呼良傲胯下钻过:“多谢!” 这招虽失江湖体统,可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点虚名? 更别说李进对名气完全不在乎。 他刚一滚开,呼良傲的双轮便“轰”地劈在他原先站立之处,青石地面瞬间裂开一道深沟,碎石飞溅。 呼良傲见又被他逃脱,眼中凶光大涨。 偏头看去,却见李进不仅不跑,反而举起搁置在假山一侧的重剑,直奔而来。 “找死!” 呼良傲气贯丹田,正要摆开架势,不想双脚犹如钉入青石地面,丝毫无法动弹。 “这是……” 第三十九节:看你能撑到几时 原来,李进从他胯下通过之际,顺手将最后一根的‘胶棒’黏在他靴子下面。 此刻胶棒生效,粘性十足,纵使呼良傲运转内力,一时竟也挣脱不得。 “白脸的瘪三,接我一剑!” 李进心知对方凶悍,不敢近身,手中重剑横扫,剑风沉闷如雷,直取呼良傲腰腹。 呼良傲身形受制,双轮交叉成十字,硬接这一记横扫。 铛—— 金铁交鸣,劲气炸裂! 呼良傲脚下青砖寸寸皲裂,却因胶棒粘性,无法借力卸劲,硬生生将那一剑的余劲吞入体内,震得气血翻涌。 李进也被反震之力逼退数步,重剑在地面刮出一串刺目火星。不由暗忖:这老瘪三实力骇人,被胶棒所困竟能游刃有余! “再来!” 胶棒时效将过半,此刻退走反倒不美。借着这大好机会,说什么也要整得对方生活不能自理。 李进暴喝一声,重剑抡圆了又是一记横扫。剑至半途突然变招,剑锋一挑,寒芒直刺呼良傲下颚! 呼良傲嘴角微咧,竟不闪不避,左手金轮脱手飞出,如流星赶月,直取李进心窝! 李进不由一震,若是继续上挑,必然两败俱伤。 随后身形急转,重剑回撤格挡。 ‘铮’的一声,金轮被磕飞,但剑势已老,带着李进又是跌跌撞撞退了数步。 尚未站稳,却见呼良傲已腾空而起,赤足如刀,一记腿鞭横扫而来! “糟糕,他竟舍了靴子!唉,我这技能还真容易破解!” 这一腿来得极快,结结实实抽在李进脸颊,瞬间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假山之上。 霎时间,乱石飞溅,李进忍不住地狂喷一口鲜血! “咳咳……” 李进挣扎着支起身子,眼前金星乱冒,挥袖抹去嘴角血迹:“好臭的脚!怕是腌了十年豆瓣。” 呼良傲赤足在青砖上碾出蛛网状裂痕:“狗杂碎,本座就算任务失败,也要宰了你!” 一股悍然气劲,沿着裂痕直冲到李进身前。他眼前一黑,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本能地横剑格挡。 铛—— 没想到那气劲如此强悍,重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 只是这么一瞬,呼良傲已如鬼魅般近身,一腿正中李进气海! 这一击含怒而发,气劲之强远超先前。 李进被这一腿之力踹得身如弯弓,抱着刚捡起来的重剑,滑退数丈开外。双足在青石地上犁出两道深沟,后背撞碎连廊石柱才止住去势。 一口逆血又止不住地涌出,肋骨似乎也断了两根。 小爷我连番奇遇,却连一时半晌都坚持不下来。 开什么玩笑。 失败、失败……难道我永远都只能失败么? 我不怕失败。 但这一次,我想赢! 有人等着我去救命! 坚持,再坚持一段时间。 不为别的,我要证明我可以! 小爷我……可是连阎王殿都逛过三回的! “老匹夫……来啊,继续,小爷怕你不成!” 呼良傲瞳孔微缩,被李进忽然爆发出的狠劲怔了一下。 这小子铜皮铁骨不成,寻常武夫挨了这几下,早该气息奄奄,他竟然还能站起来。 李进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形,染血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怎么?金狗就这点能耐?” 呼良傲冷哼一声:“找死!” 他双掌一错,金轮骤然爆发出刺目寒光。 只见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而至,轮刃划破长空,带起凄厉尖啸。 这一招‘金轮渡厄’乃是魔教绝学,十丈之内,无物不斩! 如今,他被李进纠缠许久,若不能将这无名之卒斩杀,势必成为一生羞耻。 李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十指死死扣住剑柄。 论身法、内力、招式……他样样不如对方,若是一味拆招破式,逃跑躲避,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最终力竭而亡。 既如此,何必拘泥于胜负? 李清照那夜的话语忽在耳边回响:“剑道至简,不过自然随心……” 刹那间,他心头豁然开朗,竟不再思索如何躲避这必杀一击,而是任由身体本能牵引。 他双目怒睁,浑身筋骨如弓弦绷紧,将全身气力尽数灌入双臂。 那柄玄铁重剑登时发出低沉嗡鸣,宛如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 “喝!” 一声暴喝,重剑如山岳倾塌,携着摧枯拉朽之势,朝着那轮金光最盛之处,悍然劈落! 呼良傲面色骤变,他分明从李进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一种和独孤求败如出一辙的超然! 这一剑毫无花巧,却偏偏封死了他所有变化,逼得他不得不变招硬接! 剑轮相撞,肉眼可见的冲击波自两人所在的位置,远远地荡开。 呼良傲只觉双臂一沉,鎏金轮竟被劈得微微变形,虎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这……” 呼良傲踉跄后退数步,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李进同样不好受,这一招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雪上加霜,却也躲过了必死之局。 更奇怪的是,体内似有一股清泉开始沿着奇经八脉流转,所过之处灼痛顿减。 其实,他自被打通经脉后,体内真气已有小成,只是不善运用。 之前于林朝英双剑合璧大战慕容瑶时,情急之下剑气自发流转,剑锋所指竟有风雷之声。 此刻生死关头,那股蛰伏的真气再次苏醒,在四肢百骸间奔涌如潮! 呼良傲凝目片刻,恍然大笑:“原来如此,竟有人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好,好得很!本座便废了你这身功力!” 身为金国大萨满,太清楚打通任督二脉意味着什么。 但眼前这小子空有浑厚内力,却连最基本的运劲法门都不懂,身法更是粗陋不堪,简直暴殄天物! “小子,你以为‘一力降百会’是这么用的?” 呼良傲话音未落,双轮已化作漫天月影压来。 这一次,他以快打慢,将功法催到极致,恍惚间竟似分出七八道残影,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向李进。 嗤啦—— 李进右肩先中一招,血花飞溅。他急忙回剑格挡,左肋却又挨了一记。 呼良傲的双轮专挑他招式转换时的间隙下手,每一击都如毒蛇吐信,又快又狠。 “看你能撑到几时!” 呼良傲狞笑一声,双轮突然交错划出。 李进举剑相迎,却见那金轮在半空突然变向,诡异的抹向颈间。 变招已然来不及了。 身体也到了极限。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 “好样的!” 就在金轮即将割破咽喉的刹那,李进忽然听到一声低沉夸赞。 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灰色身影倏忽闪现,来人双掌如行云流水般搭在李进腕间,带着他的重剑划出一道玄妙弧线。 轰—— 剑锋与金轮相撞,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将四周古柏震得簌簌作响。 “独孤……前辈!” 李进瞪大眼睛,只见独孤求败灰衫飘飘,左手轻飘飘落在他身后,一股精纯内力顿时如清泉般注入经脉。 李进只觉体内乱窜的真气突然变得温顺如水,在体内自然流转,所有伤痛恍如消失一般。 呼良傲连退六七步,金轮上赫然多了道三寸长的裂痕。 “剑魔!” 独孤求败更不搭话,接过李进手中重剑,朗笑道:“看好了!” 第四十节:悟剑 独孤求败执剑而立,灰袍无风自动。 他手中那柄玄铁重剑,此刻竟隐隐震动起来,剑身周围空气都开始扭曲波动。 “第一剑!”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闪至呼良傲身前。重剑平平递出,看似缓慢,实则快若闪电。 呼良傲急忙挥轮格挡,却见剑锋突然化作三点寒星。 ‘铛铛铛!’三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呼良傲虽勉强挡住,却已惊出一身冷汗。日轮上的裂痕又延伸了数寸,几乎要将轮身一分为二。月轮虽然好些,却也暗布蛛丝。 “第二剑!” 重剑突然变得轻灵飘逸,如柳絮随风,剑路飘忽不定。 呼良傲眼前一花,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剑影,根本分不清虚实。 独孤求败有意传授李进剑术,这两剑均为用出剑气。 但偏偏这般朴实无华的剑招,却令呼良傲疲于应对。 “第三剑!” 独孤求败手腕微沉,玄铁重剑骤然由轻转重,剑势如山岳倾颓,直直劈下。 呼良傲咬牙横轮硬接,不料日轮竟被这一剑生生劈成两半! 他虎口迸裂,踉跄后退数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强行咽下。 “第四剑!” 剑势忽转,重剑横削,如大江奔流,浩浩荡荡。 呼良傲勉强以月轮格挡,却觉一股绵长不绝的内劲顺着轮身传来,震得他经脉剧痛。 “第五……” 独孤求败一口气连出九剑,每一剑均是平平无常,却已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字真谛,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进目不转睛,看得如痴如醉。 此刻的感悟,远比独孤求败和黄裳联手杀敌时更多。 毕竟剑魔有意为之,每一剑就像是演武一般祭出,将剑道至理层层剖开,展现在他眼前。 重剑无锋,是因锋芒内敛;大巧不工,是因返璞归真。 再加上李清照之前带着他耍出的几式剑招,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循环、领悟、参透…… 李进双目微闭,手指不由随着心中感悟缓缓舞动,竟不在关注场中战况。 待到最后一剑时,独孤求败重剑高举过顶,紧接着缓缓劈下。 这一剑,看似笨拙迟缓,却在半途陡然加速。 呼良傲顿生出一种避无可避之感,只得运起十二成功力举轮相迎。 铛—— 月轮应声而碎。 重剑在距他天灵一寸处戛然而止,剑风却已将他发髻震散,长发披散如疯魔。 呼良傲心如死灰,忽然跪地拜倒:“前辈高义,但求饶我一命。” 他年纪比独孤求败大上一轮,为了活命却舔着脸喊对方‘前辈’。 独孤求败面无表情,重剑随着呼良傲身形下压。 “你是如何找上茅山的?” 他这一生对待敌手,从无留情之念。与其结下仇怨,惶惶难安,不如当场了断。 更何况,对方竟敢深入大宋腹地,对上清宫施加毒手。 此贼断不可留! 但眼下,他必须先弄清楚,为什么呼良傲会在上清宫截杀他! 他心里其实已有答案,却仍要亲耳听这贼子道出实情。 呼良傲怎能感受不到独孤求败摄魂般的杀气,他更清楚独孤求败想要从他嘴里问些什么。 呼良傲跪伏于地,长发披散,佯装颤声道:“是……是教中探子挖出……” 话音未落,袖中骤然迸出三点寒芒。同时身形暴起,双掌一错,冲着独孤求败胸口狠狠拍下。 这一击阴毒至极,暗器封退路,掌力取性命,就是要趁独孤求败问话之际一击必杀! 然而—— 独孤求败眼神一冷,重剑未动,左手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剑气破空,三枚透骨钉尚在半途便被斩成齑粉。 呼良傲的掌力劲刚猛无匹,却在触及独孤求败衣衫的刹那,如泥牛入海,消弭无形! “什么?” 呼良傲骇然失色,还未来得及变招,重剑已如泰山压顶般轰然砸落! 砰—— 呼良傲双掌硬接,却听“咔嚓”一声,臂骨寸断! 他惨嚎一声,身形倒飞而出,重重撞在假山之上,口中鲜血狂喷。 嶙峋山石被撞得粉碎,尘土飞扬间,他已嵌入石壁三分。 未等他挣扎起身,忽听剑鸣疾响,三道雪亮剑光自不同方位刺来。 一剑穿肩而过,一剑透腹而入,另一剑则贯穿咽喉。 三剑气贯长虹,直接将呼良傲钉死在假山上! 一行道士踏着满地碎石缓步而来。当先三人正是方才出剑的道长,个个怒火中烧。 其后是一位紫袍老道,须发如雪,道袍下摆沾染着斑斑血迹,由几名年轻道士搀扶。 在后面就是陈柚三人。 陈柚遥见李进浑身血污,却如村头的痴傻儿一般比划着剑指,不禁心底一酸。 “糟了,看来他被打坏了脑子。” 陈柚正要上前查看,却被独孤求败微笑拦下:“不要打扰他,这臭小子因祸得福,正在顿悟剑道!” 陈柚定睛看去,这才惊觉李进每一次比画,都像是在重演方才独孤求败惊世剑招。指尖虽无剑锋,却隐隐有剑气流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轨迹。 更奇特的是,四周落叶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被无形剑气牵引。 陈柚这才心底稍安,瞬间喜笑颜开:“前辈,这就是你不对了,血都没止住,就让他……” 独孤求败拿她毫无办法,抛来一个瓷瓶:“最后一瓶,省着点用!” 陈柚自然知道‘玉髓生肌散’有多珍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生怕洒落半分。 独孤求败随后转身,对着紫袍道长郑重地行了个道家礼:“无量天尊,见过玄妙子道长!” 玄妙子连忙还礼,拂尘一甩搭在臂弯:“独孤居士多礼了。此番若非道友及时赶到,我上清宫千年基业……” 独孤求败直起身来,沉声道:“此事细究,实乃因我而起,在下实在汗颜。” 玄妙子白眉微皱,其中前因后果,他自不知详情。听独孤求败这么一说,只当是江湖客套话。 “独孤居士此番上山,是否因十五年前的事?” “正是?” 独孤求败环顾一周,不见玄微子,便问道:“玄微子道长何在?” 玄微子整了整衣袍:“三个月前,金人围困临安。掌教师兄便率领门下精英弟子,下山联络各路豪杰,渡江北上,以绝金兵粮道。前几日得飞鸽传书,如今掌教于各路义军正汇聚济南城。若非如此,怎能教这些贼人……唉!” 他叹了口气,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存的信函:“临行前,师兄特意嘱咐,若居士上山,便将此信交付。” 陈柚三人听到这里,不由肃然起敬。 自古皆说道家济世,今日亲眼所见,方知何为‘乱世下山救苍生’。 那些平日里清静无为的道长们,在国难当头时竟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王中孚若有所思,目光不由看向远处的上清宫殿。 夕阳余晖下,那殿宇虽已返修,却仍显得格外苍凉。 独孤求败拆开信函,粗略看了一眼,复又收好信笺:“道长心怀天下,教在下佩服。我曾说过,但凡经过茅山,必要亲自跪拜玄诚子灵位,以赎当年之错。” 玄微子又是轻叹一声:“当年居士已在大师兄灵前断剑明志,掌教师兄也早说过非居士所错。居士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幸得居士及时援手,才保住了上清宫根基。这份恩情……” 独孤求败连忙打断:“道长切勿言谢。所谓君子一言,自当恪守。还请道长引路,容我完成这个心愿。” 玄妙子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点头:“请!” 第四十一节:要死了要死了 待众人走后,唯独留下尚在沉迷剑道的李进和陈柚两人。 此刻,李进浑然忘我地比画着剑招,指尖剑气时隐时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陈柚手托着腮,坐在连廊的木栏上,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李进。 “这个呆子,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宋人了吧?竟然练起武功来了!” “不过,看他傻傻呆呆的样子,倒是有点可爱。” 陈柚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发丝打转,忽地又想到:“他可不可爱,帅不帅气的于我何干,我想这些作甚?” 然后又看了眼手里的瓷瓶,脸上忽然绯红:“要死啊,我竟然还要在这里干等着他!明明他差点害我被……而且,我花了钱,不应该我才是上帝么?” 小女孩家的心思一旦动了起来,心里的小剧场比戏文还要热闹,怕是神仙来了也难猜。 记忆闪回遇险的场景,她耳根突然发烫。当时李进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还有那声“别怕”…… 陈柚猛地摇头,把画面甩出脑海:“要死了要死了!我肯定是中邪了!” 就在这时,李进突然一个踉跄,单膝跪地。陈柚心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 “喂!你别……” ‘逞强’两字还没出口,就被李进顺势一带,两人一起跌坐在青石板上。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陈柚这才发现,李进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像是盛着整个星河。 李进刚从顿悟中走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女儿香,眼前是陈柚近在咫尺的俏脸。 “这……” 李进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扶在陈柚纤细的腰肢上,吓得连忙松开:“对不起……” 忽地又后悔,天赐良机,居然让自己给浪费了! 该死! 陈柚猛地弹开,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到三步之外。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襟,脸颊红得快要滴血。 “你……你装什么!” “我?真没有啊。我方才练剑入神,不知怎么……” 李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突然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陈柚见状,下意识又要上前,却硬生生刹住脚步,别扭地别过脸去:“活该!” “对对,是我活该。可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哦,对了,那该死的白脸匹夫呢?” 陈柚指向假山上一滩血迹:“死了!啧啧,不得不夸你一句,幸亏你拖住了金国大萨满。上清宫的道士这才得以保全。” “什么?” 李进一激动,因失血过多,情不自禁踉跄两步。 陈柚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快步上前扶住他:“什么什么,先上药!” “不是,你说刚才那个老匹夫是金国的大萨满?嘶……唉哟,疼啊!” 陈柚没好气地掏出一方绣着桃花的丝帕,用力按在李进的伤口上:“忍着点,鬼叫什么。”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李进抽了下鼻涕,他完全不知道呼良傲的身份,只当是个戾气老头。若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个厉害角色,恐怕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不过,如此误打误撞,倒教他对于武学一道,有了更深的领悟。 就在这时,独孤求败、老爷子一行人已从祠堂返回。 老爷子看了眼李进,又看了眼宝贝外孙女。 作为过来人,哪会看不出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微妙情愫? 随即,他笑眯眯地冲着李进招了招手。 后者毫无顾忌地挪了过去,没想到腋下疼痛,竟被老爷子揪住一团肉,暗暗拧了两圈:“臭小子,给我记住了,少动歪心思!” 嘶—— 钻心的疼! 李进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外公!” 陈柚见状,先是一愣,接着嘴上嗔怪着,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进吃瘪的样子。 老爷子哼了一声,松开手,故意一掌拍在李进伤口处:“我是想看看这小子体格硬不硬!” 唉哟,您这哪是看体格,分明是要人命啊! 李进疼得直抽冷气,却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我还扛得住!” 独孤求败看在眼里,无奈摇头,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今晚务必赶到黄天荡。” 说着,对玄微子一拜:“道长,此番多有叨扰。如今黄天荡战事紧张,在下须尽快赶往前线,防止金人加害韩将军!” 玄妙子连忙还礼:“独孤居士心系天下,老道佩服。上清宫虽遭此劫,但弟子们已分赴各地联络同道,不日也将前往支援。” “好!就此别过。” —— 离开茅山,众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 老爷子瞪着李进,暗想这臭小子胆敢逾越雷池,定要教他送到泰国,好离自家外孙女远点。 陈柚歪着脑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心里直犯嘀咕,琢磨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李进低眉顺眼,手指都快抠破了。他既不敢看陈柚,更不敢对上老爷子的目光,内心翻江倒海。 王中孚只顾埋头赶车,沉默如斯,琢磨的事情更加多了些。 至于独孤求败,眉头紧锁,五年前的旧事与眼前战局交织,犹如被一座大山压住心头。 约莫走了三十多里,前方烟尘四起,一彪人马,迎面而来。 王中孚忙缓下马车,停靠道边暂避。 一队带甲宋军疾驰而过,约莫百来人。 为首的将领忽然勒马回身,目光扫过众人,呵斥道:“宵禁时刻,为何赶夜路?莫非金人奸细……” 眼看那将领就要招呼兵士拿下众人,李进连忙掀帘,递出一封书信:“我等奉陆宰陆大人之命,有要事见韩世忠将军!” 那将领狐疑地接过书信,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查验。 原来,那晚分别时,陆宰听闻李进等人要赶往黄天荡,想到军中管制严格,便写下亲笔书信,又加盖随身官印。 他本欲多派些人手护送,却被独孤求败婉拒:“人多反倒不便。” 陆宰只得再三叮嘱:“若遇盘查,此信可作凭证。” 信笺上陆宰的印鉴赫然在目,笔迹亦是工整有力。他曾在寿春任职提举常平,江淮一带颇具名气。 那人仔细看了一眼,心知官印造假不得,却仍不放心:“陆大人为何派你们几个去见韩将军?” 李进正要答话,独孤求败忽然掀开车帘,冷声道:“军情如火,耽误不得。你若不信,大可押送我们到韩将军帐前。” 他目光凌冷,虽未显露武功,但那股浩然气势已让将领心头一震。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飞驰而至,在马上抱拳急报:“将军!前方发现金兵游骑!” 将领脸色骤变,再顾不得盘问,将书信掷还李进:“既是陆大人所遣,便请随我军同行!” 说罢调转马头,喝令道:“全军戒备!护送他们速往大营!” 王中孚轻抖缰绳,马车随着军队疾驰起来。 陈柚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远处山脊上隐约有火把如萤,忽明忽暗。夜风裹胁着硝烟味扑面而来,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老爷子眯眼望向远处,低声道:“金人游骑竟已渗透至此,看来大战在即。” 第四十二节: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黄天荡金军大营。 金兀术脸色阴鸷,斜坐帅位。 他手中攥着一封密信,信纸已被捏得皱皱巴巴,上面‘岳飞’二字格外刺眼。 “好一个岳鹏举……” 他猛地将案上地图扫落,青铜酒樽‘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酒液泼洒,浸透了织金地毯。 “四十天,四十天寸步难行!我大金铁骑纵横天下,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副将硬着头皮匍匐上前:“元帅,江南所掠粮草早已耗尽,将士们已经……三日未进粒米了。战马也……” 金兀术突然暴起,一脚踹翻面前几案:“传令各营,把最后那点豆料都给战马吃了!子时全军突围,不胜,则死!” 帐内众将沉默不语,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言。 战? 这四十天,几乎日夜都在想法设法突破宋军防线,却屡屡被韩世忠的水师逼回黄天荡。 如今将士们饥肠辘辘,箭矢将尽,战马瘦得能看见肋骨。 更可怕的是,军心已溃。 一支丧失士气的军队,如何再战? 哪怕有一线希望,也不至于如此绝望。 金兀术鹰目扫了眼满席面如死灰的将领,怒气更甚。正欲寻个由头杀人立威,却听舱外一声朗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黑袍人缓步踏入,风帽遮面,身形瘦削如剑,步履间自有一股慑人威仪。 “元帅何必动怒!” 那人边说边掀开风帽,露出一张带着青铜面具的脑袋。 那面具镂刻着狰狞兽首,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恍若活物。 面具眼孔处,两点寒芒如星,摄人心魄。 “国师!” 满座将领齐刷刷跪倒。 金兀术豁然起身,抚掌大笑:“国师驾到,天助我也!快,请上座。” 黑袍国师袖袍轻拂,兀自坐到左首:“韩世忠水师,不过土鸡瓦狗。本座已有计较,当取其首级以雪前耻。” “哦?愿听国师妙计!” “进来!” 国师轻击三掌。 帐帘应声掀起,一个身着青灰儒衫的青年躬身而入。 来人面色苍白似久病初愈,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牛皮地图。 青年行至帐中,在众将狐疑的目光中缓缓展开地图,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红黑符号。 金兀术眯起眼睛:“这是?” “小人王农耀,奉国师之命,连日来走访黄天荡周遭三十里水路,得了个重要……” 晃荡—— 王农耀说道这里,舱内一名正更换油灯的金军忽地一个踉跄,险些撞翻了青铜灯架。 “大胆!” 金兀术勃然大怒,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三寸。 那金兵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就在众人分神之际,忽听破空之声响起。 王农耀尚未回神,左肩已是一阵剧痛,一枚三棱袖箭深深嵌入骨肉,鲜血瞬间浸透青衫。 “诛金狗!杀汉奸!” 忽听一声爆喝,江面水花四溅,十来名潜在水下的汉子鱼跃而出,跳上兀术旗舰,与金军杀成一团。 几乎同时,那方才还跪地求饶的金兵骤然暴起,袖中短刀寒光一闪,直取王农耀咽喉! “找死!” 国师双目一寒,单掌猛拍案几,震得杯中酒水飞溅而起。 随着他袍袖一翻,那点点酒水瞬间化作冰锥,挟着刺骨寒气激射而出! 噗噗噗—— 冰锥后发先至,那刺客刚跃至半空,手腕、膝弯已被洞穿,鲜血迸溅! 他闷哼一声,身形一滞,短刀当啷坠地。 王农耀惊魂未定,踉跄后退数步。 却见那刺客虽受重创,眼中仍迸出狠色,竟咬牙用另一只手从靴筒中拔出第二把短刀,再次扑来! “数典忘祖的畜生!” “不牢国师动手,小女子献丑!” 一声娇笑,慕容瑶翩然而入,长鞭祭出,精准卷住刺客腰间! 咔嚓—— 随着她右手一紧,骨裂声清晰可闻,那人腰椎寸断,当场瘫软如泥! “保护元帅!” 金军亲卫终于反应过来,长刀出鞘,甲胄铿锵,瞬间将金兀术护在核心。 此刻,甲板上,十余宋人武夫正自于金人搏杀。 为首独臂剑客衣袂翻飞,三尺青锋化作银蛇狂舞,剑锋所至,血花迸溅,尸首相继栽倒! 正是林家庄庄主林明远! 原来,那日于爱女和李进一行分别之后,林明远本欲按计划寻舟南渡。 但等他们到了江岸,遥见金军铁骑已如潮水般涌向镇江防线。 烽火映红千里江天,杀声震碎九霄云霭。 林明远独臂按剑,望着江面战况,眼中怒火燃烧。 渡江?渡江? 堂堂七尺男儿,当身许国家,胸怀霸王之志,岂能效妇人孺子,苟全性命于乱世? 思量之后,断了渡江念头。 林府刀客闻此壮言,竟无一人愿退,皆愿随主死战! 然镇江守军溃败之势已如雪崩,众人虽浴血奋战,终究难挽颓势。 万般无奈之下,林明远定下擒王之计。遂换上金军服饰,混进金人的游骑,潜入黄天荡。 他们本想伺机杀掉金兀术,未料天意弄人,恰逢王农耀献图之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江风怒号,战旗裂空。 金兵人多势众,如蚁聚围,林明远一行虽有武艺傍身,但仍被团团围住。只得背倚船舷,刀剑成阵。 那虬髯客暴喝如雷,九环大刀横扫,两颗金兵首级飞坠江心。 “王农耀!你这卖国求荣的狗贼,拿命来!” 他双目赤红,竟不顾生死纵身跃起,誓要斩杀那献图之人。 慕容瑶冷眸微眯,红唇轻扬,长鞭倏然甩出缠住虬髯大汉的脚踝,猛地一拽! 虬髯客身形失衡,九环大刀脱手,重重摔在甲板上。 金兵见状,立刻蜂拥而上,长矛如雨,狠狠刺下! 噗嗤!噗嗤! 鲜血喷溅,染红甲板。 那大汉怒目圆睁,至死仍死死盯着王农耀,口中鲜血涌出,却仍嘶吼着:“狗贼…” “兄弟……” 林明远一声悲啸,独臂青锋化作银虹,连斩三名金兵。正要突围相救,却被更多敌人拦住去路。 王农耀瘫坐在甲板上,裤裆已然湿透。 他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只因国师许下万两黄金的厚赏,才昧着良心献上水道地图。 此刻见这惨烈厮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我……我……” 慕容瑶瞥了眼这怂包,轻蔑地啐了一口。 转头看向浴血奋战的林明远:“林庄主,为了这等鼠辈送命,值得么?不若归顺元帅,或可封个一官半职!” 林明远微微一怔,荡开一杆长枪:“你认得我?” 慕容瑶咯咯笑道:“林府一百余口,总得有个领头的人,才好屠杀干净吧。” 少女笑颜如花,将那杀人屠庄一时说得轻描淡写说出,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林明远闻言,手中长剑骤然一顿,剑锋在甲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金石之声。 染血的发丝下,一双眼睛赤红如血:“是你……” 慕容瑶轻抚长鞭,巧笑嫣然,字字诛心:“那夜庄中火光冲天,林夫人临终前,可是一直喊着庄主名字呢。可惜啊,您当时不在,连最后一面……” “住口!” 林明远一声暴喝,周身杀气暴涨。 他独臂持剑,竟在瞬间突破金兵重围,剑锋直指慕容瑶! 慕容瑶身形微动,轻巧躲过剑锋,长鞭荡起诡异弧线,缠向林明远。 “哎呀呀,林庄主好大的火气。小女不是说了么,只要你归顺大金,高官厚禄,美女佳人,自不会缺你。在娶几房妇人便是!” 林明远咬牙侧身,剑锋一挑,勉强格开鞭势,但肩头仍被鞭梢扫中,皮开肉绽!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背后却撞上金兵的长矛。 “嗤!” 矛尖透胸而出,鲜血顺着矛杆滴落。 林明远反手抓住透胸而出的矛杆,借力一个回身,长剑如白虹贯日,将身后金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庄主!” “不要管我!快走!” “兄弟们誓死跟随庄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仅剩的几名林家刀客目眦欲裂,不退反进,如疯虎般扑向金兵。 “好,那咱们就杀个痛快!” 第四十三节:不负家国,共赴国难 林明远手腕一抖,剑如游龙,再次刺向慕容瑶。 慕容瑶诡异一笑,足尖勾起一柄染血短刀踢向林明远。 林明远不闪不避,任由短刀划开肩膀,以伤换命,长剑去势更快。 “啧啧,没想到林家剑法,果真有几分厉害!” 这一剑来势汹汹,仓皇避让势必受伤。 慕容瑶拧转腰身,长鞭缠上王农耀,向前一拽,竟将他当做肉盾,迎上剑锋。 王农耀肝胆欲裂,眼睁睁看着长剑贯穿胸膛。 这一变故,惊得金兀术面色阴沉:“慕容瑶,你……” 慕容瑶嘿嘿一笑,退开数丈:“哎呀呀,手滑了!” 高座上的国师冷眼旁观,青铜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当然看出慕容瑶是故意为之。 西夏一品堂表面与金国结盟,暗地里自然是想坐看宋金虎斗。 好一招借刀杀人! 他依旧面如静水,古井不波:“元帅,一条狗而已,何必动怒。即得了水网图,这等卖主求荣之辈,留着也是祸患。” 金兀术闻言,怒气渐消。 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只是尚有用到汉人叛徒的时候,总要有所表态。 “哼,下不为例!” 林明远抽回长剑,眼见慕容瑶借机退至金兵阵中,自知已无机会为亡妻报仇。 环顾四周,金兵铁甲森然,已将他团团围住。 林府刀客,也只剩三人还在苦苦支撑。 “弟兄们,今日能与诸位共同杀贼,痛快!” 一名刀客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临行前偷了庄主珍藏的桃花酿,原想着庆功时喝……” 林明远接过酒葫芦,仰头痛饮:“黄泉路上,咱们接着喝!” 一壶酒,四人轮饮而尽,酒水混着血水,在甲板上溅开朵朵猩红的花。 金兵被这气势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林明远独臂剑指江北方向:“林某此生,不负家国!” 三名刀客同时举刀,刀刃相击:“不负家国,共赴国难!” 金兀术冷眼旁观,忽然狞笑着挥手。 “放箭!” 刹那间,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四道身影却在箭雨中逆流而上,刀剑所指,血浪滔天! 诀别的刀剑,撞翻了旗舰上的烛台。 用生命,换来一场大火,但愿…… 但愿能烧掉那张水网图! —— 同一时间,宋军水军大营,韩世忠立于旗舰甲板之上,凝视着江面升腾的雾气。 四十个昼夜交替,四十次晨昏轮转,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困战,已将两岸的土地都浸透了血腥气。 黄天荡内,金兵已是强弩之末。粮草断绝,士气萎靡,战马都被宰杀充饥。 但韩世忠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师同样元气大伤。 八千水军儿郎,几番恶战下来,折损过半。 战船的残骸在江水中沉浮,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不少工匠仍在夜幕中加紧修复,吆喝声串成一片。 韩世忠握了握拳头。 这四十个日夜,他鬓间的白发又添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 战报接二连三传来。 镇江东线失守,而张俊苦守的应天中线亦岌岌可危。 唯一的好消息是岳飞在广德大破金军,切断了敌军援兵来路。 韩世忠望着黄天荡内金营中摇曳的火光,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不住颤动。 楼船内,梁红玉闻声,取了一件披风,快步走出。 “将军!” 梁红玉将披风轻轻搭在韩世忠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颈侧。 滚烫得吓人。 她心头一紧,却见韩世忠摆了摆手,目光仍死死盯着那个破旧的长江港湾。 “无碍,金人势必困兽之斗,须得传令各营小心戒备!” 梁红玉没有立刻应声,只是呆呆地望着丈夫。 在她的眼中,韩世忠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汴京街头,那个西征归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已战火淬炼成铁骨铮铮的统帅。 江风呜咽,卷起梁红玉额前发丝。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道:“我去各营看看!” 她没有用‘巡视’,而是‘看看’。 八千水军,皆是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梁红玉素来不爱摆那将军夫人的架子,将士们也都敬她如长姐。 韩世忠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许久未动。 他知道,她是要替他去看那些受伤的将士,去安抚那些疲惫的士兵,去替他说那些他无法说出口的宽慰之言。 他又何尝不知她的担忧? 只是这乱世之中,有些责任比性命更重。 韩世忠紧了紧肩上的披风,上面还残留着熟悉的熏香味道。 这乱世里,他们并肩而行,早已不必多言。 “报!” “说!” “前营有几个江湖人士求见。” 韩世忠眉头微蹙,又是江湖人士! 从汴京到杭州,官军一路败退,反倒是江湖草莽屡屡挺身而出。 前些日子在镇江,几个太湖渔夫驾着小舟,硬是用渔网缠住了金军战船的轮桨; 更早些时候,在明州城外,一群道门修士以血肉之躯挡住了金军铁骑的冲锋。 “请到楼船!” —— 李进五人自进了宋军水寨,便被带到一艘楼船。 舱门开处,满室墨香扑面而来。 到了此刻,王中孚总算从沉默中回过神来。 但见四壁琳琅,王安石的《明妃曲》笔力遒劲,苏东坡的《赤壁赋》墨迹淋漓,李唐的《万壑松风图》气势雄浑。 最是韩世忠亲题‘不破楼兰终不还’七字,铁划银钩间杀气凛然,与满室文墨竟成奇妙的相得益彰。 这些千年真迹若在现世,任何一幅都堪作镇馆之宝。 王中孚的目光在一幅《雪江归棹图》上停留许久,忽而轻叹一声。 “不想韩将军帐中,竟藏着如此文心墨韵。” 老爷子对墨宝颇有研究,此刻看到宋代大家真迹,如获至宝,浑浊双眼顿时精光大胜。 “这幅好像是徽宗御笔……” 李进见状,连忙轻咳一声提醒。 那位写得一手瘦金体的君王,终究负了万里河山。 陈柚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老爷子快要摸上画卷的手。 独孤求败以剑问道,对于诗词水墨虽不至一窍不通,却也毫不在意。 自进入舱内,他便一直安静坐着,闭目养神。 “诸位久侯了!” 韩世忠虎步生风踏入舱内,冲着众人抱了抱拳。 这位儒将眉宇间既有书卷清气,又含沙场锋芒:“不知诸位如何称呼,所为何来!” 李进知军情如火,当即长揖及地:“韩将军,不知此前可曾收到易安居士的书信?” 韩世忠脚步一顿,摇头道:“未曾收到,为何有此一问?” 李进心头一沉。 按行程推算,携信而来的吴泰宁早该抵达,难道途中遇到不测…… 他沉了口气,话锋一转: “此前我等曾在金湖偶遇易安居士,她曾托同道带封书信交给将军,想来必是路上耽搁了!我等此来,还有另外一件事。金人刺驾,官家已回銮临安。”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韩将军,援军……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