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出逃后,冷戾侯爷急疯了》 第十八章:他现在还配不上她? 萧墨凡用余光扫过楚卉那张木着脸,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 怎么? 难道他现在,还配不上她? 叫停了马车,他头也不回的跳了下去:“你们先回,我还得进宫一趟。” 萧岚对着他的背影随意摆摆手,拉着楚卉又吧啦吧啦开始讲萧墨凡。 ...... 金碧辉煌的乾坤殿内,蟠龙金柱上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周皇后泪湿的芙蓉面映得忽明忽暗。 “陛下,然儿今日险些命丧冠军侯府。” 周皇后攥着金丝牡丹帕的手指节发白,“冠军侯的未婚妻仗着侯府深得陛下恩宠,竟在朱雀大街上公然行凶,可怜臣妾的然儿,如今还在昏迷之中......” 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阴沉。 周兴然是什么得性,他早就知道了。 但,他现在需要周丞相帮他稳住朝中文臣,他又需要周家大公子为他守住东陵国的南门。 想到近日边关急报中提及的南蛮异动,皇帝压下眼底阴鸷,柔声宽慰道:“皇后且宽心,朕自然不会让然儿受半点委屈......” 这时,一太监匆匆进来通传:“陛下,冠军侯求见。” 皇帝暗暗松了口气,“宣。” 这种难题,就该让冠军侯来处理。 小太监尖着嗓子抬高声量:“宣冠军侯觐见。” 萧墨凡大步走进来,给皇上和周皇后行礼:“臣萧墨凡,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平身。”皇帝抬了抬手:“皇后说,你未婚妻......” 他刻意顿了顿,“用暗器砸伤了周相嫡孙?” 未婚妻? 萧墨凡只觉得这几个字格外的讽刺。 “回皇上。”萧墨凡垂眸解释:“不是未婚妻,她只是臣的远方表亲。” “就算不是你的未婚妻,可她也是侯府的人。”周皇后柳眉倒竖:“侯府也难辞其咎。” “是臣表妹不慎失手。”萧墨凡抬眸时,烛光在眉骨投下凌厉阴影,“今日巳时三刻,周公子当街强掳民女,表妹情急之下,才掷出了提在手里的糕点。” 周皇后捏着帕子的手一颤。 周丞相让人带信来,说然儿被冠军侯的未婚妻砸晕了,让她想办法利用此事,离间皇帝对冠军侯的信任。 可...... “荒唐!” 周皇后一拍案桌站起身,“糕点能砸伤人?侯爷撒下如此弥天大谎,难道是想欺君!” 萧墨凡面无表情:“若娘娘存疑,可召太医署前去查验周公子伤势。” 柳之意说,周兴然是因太亢奋了才会晕倒,歇一会儿就没事。 此刻,他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臣进宫前,已委托京兆尹前往调查。”萧墨烦对皇上拱了拱手:“陛下可宣京兆府尹前来回话。” 周皇后咬紧牙关,凉飕飕的死盯着萧墨凡淡定的脸。 她没想到,这种小事,萧墨凡竟也能做到思虑周全,不留半点把柄给她,竟让京兆尹插手。 “皇后。” 皇帝揉着额头给周皇后递台阶:“这或许,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你也当了真?” 第十九章:你可有中意之人? 待周皇后离开,皇帝气得一掌击落龙纹案上的琉璃盏。 “陛下息怒。” 萧墨凡俯首,玄色锦衣上的银蟒暗纹随着动作泛起冷光:“皇后娘娘也是太过于忧心周公子的安危,难免失态......” “不必替她遮掩!” 皇帝喘着粗气,垂落在眼前的冕旒珠串,在他暴怒中簌簌作响。 “周氏门生占尽三省六部,南疆十万雄兵皆归周凌麾下,如今就连太子都听命于周家......” 话音未落,皇帝剧烈咳嗽起来。 他真后悔,当初受了皇后的蛊惑,给予了周家太大太大的权力。 真正是养虎为患。 掌印太监忙上前为皇帝抚背顺气,又奉上参茶。 萧墨凡眸光骤冷:“陛下放心,南疆军营臣已安插无数暗桩,周将军如若有异心,只待陛下示下,臣即刻将人击杀。” 皇帝抚着胸口缓过气来,眼神有片刻的迷茫。 因受周丞相蛊惑,东陵国崇文弃武已有多年。 杀了周凌,何人替他守护南疆国门? “楚家通敌案,现在调查得怎样了?”皇帝缓过气来,突然问道,“楚家八十多口竟能在人间蒸发,连你都寻不到踪迹?” “现场虽伪作潜逃,但臣却发现......”萧墨凡顿了顿,“臣怀疑,楚家恐是遭人灭了口。” 藏死人,比藏活人,可要容易得多。 “谁?”皇帝大惊,猛然撑住龙椅扶手:“何人能在柳州官兵的重重包围下,做出此等逆天之事?” “臣已寻得蛛丝马迹。”萧墨凡话音戛然而止,转而伏地请罪,“但尚无实证,臣不敢妄言。” 皇帝点了点头。 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更想知道,幕后到底是谁,想要威胁他的江山。 他站起身,亲自扶起匍匐在地的萧墨凡,话锋又一转:“你那未婚妻,是怎么回事?” “她是江南柳州知府的嫡女,名柳之意。”萧墨凡如实禀告:“八年前,她瞧不上臣,便已与臣退了婚。” “哦?”皇帝目光微闪,“既已退婚,你又允她住在你侯府?难道,你想与她恢复婚约?” 柳广达牵涉楚家通敌一案,皇帝担心冠军侯会因一个女人,混淆了此案的真实性。 萧墨凡忙摇头:“臣绝无此意。臣同意她入住侯府,只为全了祖母的念旧之心。” 他不敢告诉皇帝,他留柳之意在府里,只是因为一场交易。 皇帝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赞许的笑来。 他想让冠军侯,与右相千金联姻。 如今朝堂不稳,文人能与周丞相抗衡的,似乎只有右丞谷家。 而谷家之女,听说一心钦慕冠军侯。 “你可有中意之人?”皇帝试探着问。 冠军侯多次为他出生入死,他不想因为一桩婚事,寒了肱骨之臣的心。 萧墨凡额角青筋微跳,眼前闪过柳之意那张巧笑盼兮,十分“乖巧虚伪”的脸。 “没有。” 他忙甩了甩头,沉声回答:“婚姻大事,理应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二十章:枕边人不过是锦上添花 皇帝摩挲着翡翠扳指:“若朕为你赐婚,你可愿意?” “臣的剑只为陛下而握。” 萧墨凡重重叩首,金砖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流,“枕边人不过是锦上添花,陛下所指,便是臣心所向。”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 接下来的几天,楚卉忙着制香。 春秀看着眼里,急在心里。 “姑娘,换颜蛊有效时间最多只有半年……” 半年内,母蛊与子蛊如不能同时脱离人体,楚卉和困在医仙谷的柳之意,恐都会被毁容。 “姑娘,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之意表姐!” 门外忽然响起了萧岚声音。 春秀咬了咬唇,忙调整好面部表情后去打开房门。 萧岚提着裙摆,像风一样的刮了进来。 “表姐,后花园的桃花都开了,我们一起去玩玩吧。” 楚卉见香做得差不多了,笑着应了声:“好。” 萧岚拉着楚卉,兴高采烈的朝后花园奔去。 “表姐,你可真厉害。” 萧岚一脸崇拜:“祖母用了你送的安神香,晚上睡得安稳了些,都不怎么咳嗽了呢。” 怕萧老夫人心存芥蒂,不肯用她送的东西,楚卉故借萧岚的手,将香送去了慈德院。 楚卉十分谦虚:“人逢喜事精神爽。姨姥姥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好多了。” 萧岚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这个理儿。 太医们都治不好的病,表姐又怎会轻易解决? 但不管怎么说,表姐的安神香,确实有效果,至少祖母晚上睡得比以前安稳了许多。 就冲这一点,她也应该感谢表姐。 “表姐,贵妃娘娘准备在别院举办一场赏花宴,你呆在家里也甚是无聊,不如跟我一起去吧。”萧岚道。 “我去不合适。”楚卉并不想参加这样的宴会,委婉拒绝:“父亲身在诏狱,我如今也算是戴罪之身,又怎能参加贵妃娘娘举办的赏花宴?” 萧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她懂她,又能处处合她心意的朋友,又怎肯轻易放过。 她巴不得时时粘着楚卉。 “怕什么,你跟我一起进去,看谁敢说你。”萧岚瘪瘪嘴,“大哥也真是的,一直将你父亲关在诏狱干什么?他……” “萧岚!” 低沉又带着威压的男音,从不远处的长廊传了过来,吓得萧岚一个激灵。 她胆战心惊转身,见萧墨凡负手站在湖对岸的亭子里,脸色凝重,眉头紧锁,也不知听了多久。 “……大,大哥。” 萧岚强扯出个笑来打招呼。 萧墨凡越过萧岚,目光直接落在安静站在一旁的楚卉身上。 少女半隐在一片桃色之中,藕色衣裙随风微微摆动,与头顶轻颤摇曳的粉色桃花相互呼应。 看着倒是老实!只可惜,心思不纯,表里不一。 萧墨凡收回目光:“你胡言乱语什么?被有心人抓了把柄送到官家面前,只怕会打折你的腿。” 萧岚吐了吐舌头,“哦”了声。 楚卉心里冷笑: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恶人,竟也怕别人乱嚼舌根? 真是稀奇! “大哥。”挨了训的萧岚不依不饶:“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我能带表姐一起去吗?” 第二十一章:进诏狱去见你父亲 赏花宴,据说是贵妃为贤王选妃特地举办的。 但萧墨凡知道,这是幌子。 宴会上,萧墨凡会和右相千金“一见钟情”。 贵妃娘娘成人之美,顺势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给他俩赐婚。 等赐婚消息传到皇宫,周皇后即便想阻拦,也已经迟了。 萧墨凡揉了揉眉心:“行宫有什么好玩的?去添什么乱!” “我能去,表姐为何不能去?”萧岚倔强的仰头。 萧墨凡脸色紧绷,“赏花宴的目的,你不知道?” 皇城已传遍了,赏花宴是给贤王选女人的。 萧岚瘪嘴,低声嘀咕道:“那我也不去。我又不想给什么王做什么妃。” 萧墨凡没再理萧岚,转头睨着楚卉:“你也想去?” 楚卉被萧墨凡那阴沉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脊背上猛的窜起了股凉意。 她不明白萧墨凡在莫名其妙气什么。 她可从未说过,她想去。 更何况,她去不去,关他什么事。 她迎着萧墨凡的目光,极尽诚恳:“我身份卑微,怎敢去贵妃娘娘的赏花宴?” 萧墨凡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楚卉眼巴巴的望着萧墨凡离去的方向,心里忐忑不安。 萧墨凡脾气阴晴不定,是个极不好相处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近他才好。 她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从萧墨凡那里,得到楚家案件的相关信息。 萧岚见楚卉遥望着萧墨凡离去的方向,眼里满是无助之色,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为了救她,表姐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可她呢,却连带表姐出去玩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表姐,别怕,我再想想办法。” 她转了转眼珠,“到时候你装扮成我的贴身丫鬟,跟我一起混进去就成了。” 楚卉摇了摇头:“罢了。父亲还在狱中生死不明,我哪有心情去赏花游玩?”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父亲在狱中,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据说诏狱,有七十二种酷刑。 身强体壮,意志力坚强的壮汉,最多熬不过五种。 像柳大人这种养尊处优的…… 萧岚忽然就明白了楚卉的心情。 她思索片刻,凑到楚卉耳边:“表姐你等等,我帮你进诏狱去见你父亲……” …… 第二天黄昏时分。 一个身穿碎花蓝布衣裙的女子,出现在了诏狱门口。 “官爷,我要进诏狱见柳大人。” 楚卉说着,露出了手里的令牌。 令牌上,镀着金的“萧”字,在暮色中闪着冰冷的光。 两狱卒认出这是冠军侯府特有的令牌,不约对视一眼。 “烦请官爷通融通融。”楚卉忙又递上沉甸甸的钱袋:“一点小意思,还请官爷笑纳。” 狱卒掂了掂,脸色终是缓和了许多。 “只有一刻钟。” 两人推开厚重的铜门,一狱卒在前面带路:“跟我来。” 柳广达是重犯,被单独关押在不见日光的地牢里。 楚卉顺阶而下,只觉得阴风带着刺骨的冷,从幽深的通道袭来,还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和刺鼻的霉味。 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狱卒停了下来,粗鲁的拍打着木制牢门:“柳广达,有人来看你了。” 他又回头叮嘱楚卉:“有什么话赶紧说。” “多谢官爷。”楚卉礼貌致谢。 狱卒“嗯”了声,顺着甬道拐进了一间隐蔽的密室。 密室内,一身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正坐在黑漆漆的太师椅上,悠闲的喝着茶。 “侯爷。”狱卒拱手,“她进来了。” 萧墨凡摆了摆手,示意狱卒退下,起身走到了黄色土墙旁。 与密室一墙之隔的牢房,柳广达将头从枯草堆里抬起来,混浊的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卉。 “爹,您还好吗?” 楚卉尽量模仿着柳之意的语气,“爹,我是之意啊。” 柳广达定定看了一息,这才回过神来。 他激动的扑向牢门,一双大手紧攀着圆形牢门:“意儿……真的是你吗,意儿?” “是我。”楚卉哽咽着:“爹,我来看您了。” 柳广达掩面痛哭几声后,诧异道:“你怎么来了皇城?是不是萧墨凡逼你的?” “不是的爹。”楚卉忙解释:“祖母和母亲担心您,让我进皇城来看看。我现住在冠军侯府,是侯爷收留了我。” “你……”柳广达眼里出现惊恐之色:“你住在冠军侯府?” “怎么了?”楚卉十分疑惑:“可有什么不妥?” “意儿,快,快离开皇城。”柳广达气息有些不稳:“让你娘带着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不行。”楚卉倔强道:“萧墨凡现今是位高权重的一品军侯,如我柳家能得他庇佑,定能恢复往日荣光。” 萧墨凡垂眸冷笑,讽刺的勾了勾唇。 这女子,果然还如以前一样,是个喜欢攀附权贵的主儿。 不过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柳广达闻言,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沉默片刻,他无奈道:“意儿,萧墨凡恨我们柳家,他恨不得杀我们而后快。” 楚卉不信:“不会的。表哥已经原谅我了,连姨姥姥都原谅我了。只要我再努力点讨得他们喜欢,定能恢复婚约,嫁给他的……” “意儿!”柳广达打断了楚卉的话。 见她眼里有迷茫,还有一丝幻想,柳广达狠下心来决定和盘托出。 “意儿,你听着,我是冤枉的,但冤枉我的人,就是萧墨凡。” 柳广达咽了咽唾沫,回忆道:“萧墨凡命我严加看守楚府所有人,可就在我准备调兵的时候,萧墨凡的属下忽然出现在了知府衙内,命我不必将楚府围死……” “萧墨凡的属下,是谁?”楚卉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柳广达摇了摇头:“我常年呆在柳州,哪认识冠军侯的什么属下。 但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掉以轻心,因此还是派人团团围住了楚府。 可第二天,楚松远带着几箱珠宝找了过来……” 楚松远!? 二叔? 楚卉惊得心差点从嗓子眼冒了出来。 “他,他找您干什么?”楚卉惊讶发声:“楚家被困时,他不应该也被关起来了吗?” 第二十二章果真是他 诏狱的阴风掠过石壁,卷起楚卉素白衣角。 柳广达凝视女儿苍白的脸,喉头滚动半晌才发出喑哑叹息:“意儿...你可知楚家谋逆案背后,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青苔斑驳的砖墙上,油灯将楚卉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 柳广达枯瘦的指节扣住牢门,骨节泛着青白:“楚松远早在很多年前,便与宫中贵人暗通款曲。 他那日前来,便是拿着贤王的信笺,让我将楚松德所有财物全转到他名下,还暗示我,撤掉守在楚府门外的官兵。” “既如此。”少女攥紧浸透冷汗的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纹里:“父亲既是听命于贤王,那萧墨凡为何还要将你拘于此。” 萧墨凡忠于贤王,可是贤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呵!” 柳广达冷笑几声,带着几分悲凉:“那夜我遵楚松远暗示撤去守军,只留l两名士卒驻守楚府。 子时三刻,刚好经过此地的巡夜更夫,亲眼见萧家亲兵,抬着几口木箱自角门入府。” 暗潮在楚卉眼底翻涌,她想起楚家被灭门那晚,她躲在地窖里,亲耳听见有人喊“侯爷”。 柳广达声音骤然变冷,“第二天,萧墨凡却谎称楚府所有人,在我的帮助下全部畏罪潜逃,并发出通缉令。 他监守自盗,装着一无所知,将所有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让我成了替罪羊……” “所以。”楚卉忍不住开口:“萧墨凡需要活口顶罪,而我们母女,就是他牵制您的傀儡。” “所以意儿。”柳广达泪眼婆娑:“你住在侯府,无异于羊入虎口啊。你找个机会逃离侯府,唯有如此,为父……” 甬道尽头,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 柳广达忙谨慎的住了口。 楚卉回头,见刚才带路的狱卒提着灯笼出现在拐角处。 “姑娘,时辰到了。”他招呼道:“得离开了。” 楚卉闭了闭眼,“父亲,您保重。” 柳广达将脸紧贴在牢门上,压低声音:“意儿,听父亲的话,回江南去……” 楚卉没回答,她对着柳广达福了福身,转身决绝的离开了诏狱。 不为楚家平冤,她绝不离开皇城。 就算不能平冤,她也要拉着整个萧家,给楚家陪葬。 楚卉回到依影阁时,萧岚正在屋内焦急踱步。 见楚卉安然无恙,萧岚松了口气忙扑过去:“怎样怎样,顺利吗?” “嗯。”楚卉将令牌还给萧岚,感激道:“父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萧岚接过令牌,提着裙摆就朝门外奔去:“我得赶紧将令牌还回去,要是被大哥发现,我死定了……” 声音转瞬消失在了夜色里。 春秀关上门,给楚卉倒了杯热茶:“姑娘,见到柳大人了吗?” 楚卉一口气喝完杯中热茶,内心的焦躁,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点了点头,将狱中与柳广达的对话,悉数告诉了春秀。 “果真是他!”春秀龇着牙:“奴婢直接去毒死他算了。” 楚卉揉着额头。 萧墨凡如真想杀楚家人灭口,以他的权势和能力,有很多种办法,又何必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给柳光达呢? 还有二叔楚松远,他一直在江南,又什么时候投靠上的贤王? 太多太多的疑点,像团乱麻一样缠绕在楚卉,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 此时的清风楼,笼罩在沉郁的暮色中,宛如蛰伏在暗夜里的巨兽。 萧墨凡端坐紫檀书案后,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暗影,将本就冷峻的眉目衬得愈发森寒。 楼七屏息立在五步开外,想到今日在诏狱内偷听到的消息,不禁冷汗涔涔。 他没想到,有人竟敢冒充侯爷去灭了楚家满门。 “侯爷,属下带人去抓楚松远......” “不。” 萧墨凡打断楼七的话:“惊了蛇,如何引出洞里那只黄雀?” 他抽出一张泛黄舆图,指尖点向柳州:“让楼五速速找到那打更人。记住,要活口。” 楼七拱手,还未领命,又听见萧墨凡低沉的声音传来:“细查楚松远,凡与楚松远有交往的人,全部一一细查,不要错过任何细节。”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贤王和太子。” “是。”楼七领完命,又有些担忧:“可如果此案真与贤王有关……” 稍有不慎,只怕侯爷会受牵连。 萧墨凡眸色冷如寒霜:“几十万将士白骨作阶,不是给昏君铺路的。” 楼七愣了愣,不明白自家主子话里的意思。 “老夫人最近怎么样?”萧墨凡忽然转移了话题。 “老夫人最近身体好了许多。”楼七眼睛亮了几分:“昨天陈院判来给老夫人诊脉,发现安神香里掺了治疗心悸症的药材,那配方奇妙,竟对心悸之症有奇效。” 萧墨凡皱紧了眉:“哪来的香?” “听说,是三小姐从寺庙里求来的。”楼七诧异道:“寺庙里的香,什么时候能治病了?” 这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接着,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绯色裙裾扫过门槛,萧岚蹦跳着跑了进来,发间金步摇撞得叮咚作响。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萧墨凡语气十分冰冷,又隐隐透着几分宠溺。 “来看看你啊。”萧岚主动给萧墨凡续了热茶:“大哥,这么晚了,还在忙呢。” 她眼角余光扫过书架旁的暗格,暗想着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令牌还回暗格里。 “还有文案要看。” 萧墨凡装着没看懂萧岚的小心思,开始低头专注看文案:“自己玩,不要影响我。” 楼七为了给萧岚制造机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萧岚见萧墨凡没空理她,心里大喜。 她一步一步移到书架旁,假装翻阅书架上的书,借着身体的遮挡,迅速将袖子里的令牌放进了暗格里。 “祖母房间里的安神香用完了,你让柳之意再制点送去。” 一道低沉温和的男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好。” 萧岚答完,猛的想到什么,转身惊恐看着萧墨凡:“你,你怎么知道的?” 第二十三章 会影响她的声誉 翌日一早。 楚卉带着她亲手做的糕点,来到了前院的清风楼。 清风楼前,值守的楼七抱臂而立,玄铁护腕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色。 见到楚卉,他浓眉微皱:“表姑娘?” “我有事找侯爷。”楚卉道:“麻烦帮我通传一下。” “稍等。” 楼七犹豫片刻,转身推门进去,压低声音:“侯爷,表姑娘来了。” 萧墨凡木着脸:“让她进来。” 那声音像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还带着三分嘲弄。 他就知道,为了柳广达,她一定会来找他的。 楼七拱手:“是。” 他退出房间,像他主子那样面无表情:“表姑娘,里面请。” 楚卉有些惊讶。 萧墨凡不待见她,她是知道的。 她还以为,萧墨凡会直接让她滚蛋的。 换上一副温婉笑脸,楚卉提着食盒进了屋。 “表哥。”她站在门口给萧墨凡行礼。 萧墨凡坐在窗户边翻看卷宗,头也不抬:“有事?” 阳光从窗外斜切而入,描摹着他的眉弓,将他的侧脸绷出凌厉弧度。 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如谦谦君子一般。 楚卉忙垂下眼脸,上前两步,将手里的食盒轻轻放在书案旁:“表哥,这是我今日特地给您做的桂花糕。” 桂花糕在碟子中码得整整齐齐,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萧墨凡嫌弃的扫了一眼:“我不喜甜食。” 楚卉端桂花糕的手一顿。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来! “有事就说,不必虚情假意。”萧墨凡一手随意搁在卷宗上,另一只手慵懒的搭在太师椅扶手上,面色明显有些不耐。 楚卉扬起讨好的笑:“表哥,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我能跟萧岚表妹一起去吗?” 昨晚从诏狱回来,她彻夜未眠。 左思右想,她决定去会会那个什么贤王,去见识一下二叔认识的什么贵人。 萧墨凡窒了窒。 他以为,她是来给自己父亲求情的。 没想到,她满心满眼想的,竟是如何攀龙附凤。 女子清纯明媚的笑,萧墨凡看着十分碍眼。 他“啪”的一声关上卷宗,沉下脸:“怎么,你也想去选妃?” 楚卉只觉得这人的气性来得莫名其妙。 她强扯着唇,笑得更殷勤了:“我身份低微,哪入得了贤王的法眼。只是听萧岚妹妹说,行宫位于翠华山上,能遥望离江,风景十分优美。我眼馋,想去瞧瞧。” 萧墨凡声音更冷了,还带着不屑:“脚在你身上,来问我做甚?” 这人说话,可真难听。 简直没法交流。 笑容再也绷不住了,楚卉冷哼一声,连食盒也不要了,转身快步离开,像风一样。 她懂柳之意为何要退婚了。 这种臭脾气的男人,换她,她也不想要。 …… 转眼便到了赏花宴这天。 楚卉从侯府出来时,萧岚正招呼人将她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往马车上搬。 萧墨凡站在另外一辆马车旁,正低声和大夫人说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萧墨凡和大夫人同时回头,见是楚卉,挂在大夫人嘴角的笑瞬间散了去。 她满心鄙夷:“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你去干什么?” 被贵妃邀请的人,非富即贵。 柳家小门小户,只怕不懂礼数会遭人笑话,到时丢的,可是侯府的脸面。 楚卉还未来得及回答,萧岚兴高采烈跑了过来:“母亲,是我要表姐陪我去的。” 大夫人一滞,丢下一句“随你”,被云嬷嬷扶上了马车。 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发怒,毕竟柳之意饶过云嬷嬷一次,还不计前嫌的救过萧岚。 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刁难她。 “表哥。” 见萧墨凡表情阴沉,楚卉忙主动和他打招呼,没话找话说:“行宫远吗?” “不远。”萧墨凡惜字如金,回答完,冷着脸转身漠然离去。 “不用理他。” 萧岚拉着楚卉上了她的马车,还不忘损自己的大哥:“他的脸就是冰块做的,动作大了会裂开。” 楚卉忍不住笑了。 这个比喻倒贴切。 如果不是为了案子,她压根儿也不会理这种大冰块。 想到萧墨凡对楚卉的态度,萧岚挥挥手劝楚卉:“大哥不喜欢你就算了,我帮你重新找家夫婿就是。” 参加这次赏花宴的,不仅有王公贵族家的公子,还有许多家世平平,但未来可期的青年才俊。 萧岚想,表姐家世虽低了些,但模样也还算是出挑。 嫁给门户低一点的才俊做个正牌娘子,也不是不可以。 楚卉不想拂萧岚的好意,认真点头:“好。” 反正最迟半年,她要么死在萧墨凡手里,要么与萧墨凡玉石俱焚,要么为楚家平冤后顺利回到江南。 总之,她是不会再与萧家,再与皇城,有什么牵连的。 贵妃娘娘组织的赏花宴十分盛大,延绵不绝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 大家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晌午时分,到达了翠华山行宫。 因萧墨凡一品军侯的地位,萧家女眷单独得了套稍大点的院落。 萧岚吃完饭,丢了碗筷便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母亲,我去找表姐玩啦。” “你……” 大夫人叮嘱的话还未出口,萧岚像阵风一样,已经刮出了门外。 “这孩子,马上及笄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 大夫人无奈摇头苦笑。 云嬷嬷倒了杯茶,送到大夫人手里:“三姑娘年纪还小,又是贪玩的年纪。老奴瞧着倒像匹小马驹似的,现下虽撒欢儿跑得野,待及笄礼的辔头一上,自然就收着蹄子走路了。” 大夫人宠溺的笑了。 云嬷嬷觑着大夫人的神色,状似无意又说道:“自表姑娘住进侯府以来,三姑娘的性子倒是收敛了许多,也不怎么爱往外面跑了。” 大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脸色有些不好:“这丫头,一天就喜欢缠着柳之意,也不知那柳之意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云嬷嬷勾了勾皱巴巴的唇角,加重了语气:“夫人,三姑娘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要是让别人知道,陪在她身边的是罪臣之女,只怕会影响她的声誉。” 第二十四章 他最不喜这种小人 大夫人染着丹蔻的指尖微微发颤。 云嬷嬷的话,让她后颈沁出冷汗,方才还清冽的雨前龙井,此刻在喉间泛起苦涩。 “等回到侯府,便打发她离开。”她想了想道。 “大夫人不可。”云嬷嬷压低声音,眼角瞥向垂着茜纱的房门,确定门口无其他闲杂人等,又才开口道:“您忘记了,她可是侯爷亲自留下来的。前几日,侯爷还收了她送去的桂花糕呢。” 大夫人心口一阵闷痛,想了很久,才颤抖着惨白的嘴唇:“那可如何是好?” 萧岚是她的心头肉,她不能让任何人影响自己心头肉的未来和幸福。 而萧墨凡,不仅是萧家的当家人,还是萧家的顶梁柱,她更不能,让一个罪臣之女毁了萧墨凡的晋升之路。 “老奴倒有个两全的法子。” 云嬷嬷俯下身,在大夫人耳边低语:“参加赏花宴的,不乏青年才俊,他们家世不算太低,将来也有可能考取功名。如若夫人作主,在他们之间选一有缘人做表姑娘的夫婿,想来侯爷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夫人安静听完,有些犹豫:“柳之意虽有几分姿色,但她如今是罪臣之女......” 有家世,有前途的才俊,谁又会愿意娶一个对他们未来毫无助力的花瓶! “这个您放心。”云嬷嬷早已想好了说辞,“表小姐如不小心掉进湖里,就凭她俊俏的模样,相信也会有很多公子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的。” 届时,所有人看见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侯爷为了保全侯府的颜面,迫于压力,也只能同意。 大夫人咬紧唇,私心终究战胜了一切。 “那你,做事小心一点。”叮嘱完,她又有些不忍:“那公子哥的身世人品,你也得仔细选选。” 为她选一个不错的郎君,也算是还了她救萧岚的人情。 “那是自然。” 云嬷嬷站直身,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柳之意害她承受了全身溃烂之痛,又怂恿侯爷罚她半年月钱。 她恨不得将那贱人碎尸万段,又怎会为其选家世人品都不错的公子哥? 不过是诓大夫人罢了。 云嬷嬷眼里露出一抹阴狠。 她给柳之意准备的男人,不仅又老又丑,脾气还十分暴躁。 她要柳之意一辈子,都生不如死。 楚卉并不知道云嬷嬷的算计,她被萧岚拉着,来到了行宫后花园。 这里的花草开得十分的葳蕤,树木也被修剪的一丝不苟。 花园的一角,种满了紫藤花。 两棵粗壮的树干下,紫藤花瀑沿着秋千架倾泻而下。 萧岚推着楚卉去坐:“你坐上去,我给你推。这个可好玩了。” 看着萧岚兴致勃勃的样子,楚卉无奈的坐到秋千上,叮嘱道:“轻轻推啊,别推太重。” “别怕,有我呢。” 萧岚扶着楚卉的背,一把将她推开,又在楚卉落回原位时,加重了力气。 风在耳边呼啸着,荡漾间,楚卉觉察到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萧岚,秋千像要断了……” 话还未说完,头顶的藤条“绷”的一声脆开。 失重感传来,楚卉像一只脱了线的风筝,翻飞着飘向远处的假山。 “表姐!” 萧岚惊呆了,吓得愣在原地。 就在此时,一道玄色身影似箭矢般,冲向了那道不受控制的风筝,伸出双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感觉有了依靠,楚卉想也没想,反手便抱住了那人。 安稳着地后,楚卉睁开眼一看。 男人的脸俊朗无比,只是镶嵌在脸上的眸子里,盛装着漫天的怒火。 “表哥。”楚卉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松开!”萧墨凡气得脸都黑了:“你要抱到什么时候?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楚卉这才惊觉,她还死死抱着萧墨凡。 她立马松开双手,十分体贴的为他抚平,被她抓皱的衣袍。 萧墨凡嫌弃的挥开衣袍,不让楚卉碰他。 “表姐……” 萧岚赶了过来,见楚卉安然无恙,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她望着脸色十分难看的萧墨凡,唯恐萧墨凡将怒气发泄在表姐身上,忙道:“哥,你不要怪表姐,是,是我非要表姐坐的。” “行宫人多,不要到处乱跑惹祸。”萧墨凡冷哼一声。 谁惹祸了? 这次不过是个意外。 萧岚想顶嘴又不敢。 “知道了。”她敷衍回答完,拉着楚卉离开:“哥,我们回房去休息了。” 萧墨凡站着没动,等楚卉和萧岚背过身去,才无声的展开自己的双手,细细打量着。 冷白肤色下淡青脉络若隐若现,修长指节如雪松枝干般舒展着,上面还残留着那女子身上特有的柔软和香气。 萧墨凡抬头。 萧岚和柳之意正经过那片紫色的花海,微风拂过,少女浅色的裙摆,瞬间与星星点点的紫色交缠在一起。 她侧头去提裙摆,露出了她圆润的下颌和小巧的鼻梁,耳廓也在阳光下透着好看的粉。 萧墨凡心头一跳,忙慌乱收回目光。 长得漂亮又如何,可惜拜高踩低,极其虚伪。 他最不喜的,就是这种小人。 他嫌弃的搓捻着手指,摇头甩去杂念,转身离开。 萧岚带着楚卉,刚绕过长廊,迎面走来一位身着艳红衣裙的女子。 “她是右相家的千金谷咏婉。”萧岚咬着楚卉耳朵轻声道:“她最是虚伪,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此刻谷咏婉已经走了过来,停在萧岚面前,十分的亲昵:“三妹妹怎在此?也是去看紫藤花的吗?” “随便逛逛。”萧岚满脸写着拒绝,回答也极其敷衍。 谷咏婉脸色微僵。 她是右相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整个皇城的女子见了她,都会巴结一二。 唯独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每次都不给她好脸色。 为了缓解尴尬,她将目光转移到楚卉身上。 “这位妹妹是哪家的千金?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柳之意。”楚卉礼貌的回答:“来自江南柳家。” 柳之意? 谷咏婉面色更不自然了。 她听说过,冠军侯还在江南时,家里曾为他定过一门亲事,那女子,便姓柳。 “表姐,我们走吧。” 萧岚挽着楚卉的胳膊,故意说:“哥还在望江楼等我们呢。” 第二十五章 枯木逢春的痴梦 等萧岚和楚卉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谷咏婉脸色才沉了下去。 “不知好歹。”丫鬟碧玉对着萧岚的背影狠狠啐了口。 她家小姐如不是想成为侯府少夫人,她们才懒得理这种毫无教养的女子。 谷咏婉没理萧岚的态度,毕竟萧岚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而且侯府又不由萧岚说了算。 她犯不着为一个,对她不造成任何威胁的小姑子上心。 “柳之意巴巴的追到皇城来,该不会是想与侯爷恢复婚约吧?”谷咏婉眼神阴鸷,手里的丝帕被她狠狠的揉成了一团。 青梅竹马的情谊,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的。 “想退婚就退婚,想复婚就复婚,她哪有这个本事?”碧玉不屑的瘪了瘪嘴:“听说她父亲,现在还被侯爷关在诏狱里呢。侯爷要是真喜欢她,还不得早点将她父亲放出来?” “也是。”谷咏婉松了口气:“萧侯爷如今官居一品,就算为了萧家的将来,也不会选一个罪臣之女。” 关心则乱,是她多虑了。 “走吧,我们去望江楼。”谷咏婉扶了扶头上的玫瑰金簪。 “不去观赏紫藤花了吗?”碧玉诧异道。 谷咏婉微笑着摇了摇头。 听说冠军侯在后花园一带巡检,她才说要来观赏紫藤花的,如今冠军侯在望江楼,她自然也没了去观赏什么花的心思。 …… 次日天光初亮,整个行宫便已人声鼎沸。 经过整日休憩的各府女眷,与世家公子们,皆盛装聚集在沁水湖畔。 萧岚被大夫人扣在身侧不得脱身,楚卉却领着春秀缩在临湖的凉亭角落。 “快到晌午了,贵妃娘娘和贤王,怎么还不来?” 春秀用团扇半遮着脸嘀咕,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说好的巳时开宴,这都午初了……” 湖岸四周罗裙翻飞,精心装扮的贵女们早已按捺不住,频频望向贵妃寝居的方向。 她们不分昼夜的勤练才艺,自然是为了今日能得贵妃娘娘的赏识。 就在她们快要沉不住气时,一个身着绛色云锦的掌事嬷嬷,快步穿过人群径自停在萧墨凡面前。 众人皆屏息望去。 只见嬷嬷福身后,在冠军侯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又匆匆离去。 萧墨凡沉默片刻,面色不变的宣布:“贵妃娘娘凤体微恙,贤王殿下仁孝,此刻正于长乐宫亲奉汤药。传娘娘懿旨,赏花宴暂歇三日,待娘娘凤体好转,再续曲水流觞。” 贵女们听了,只觉得贵妃娘娘或许是偶然风寒,随行有太医,过两日便会好了。趁着这个时间,她们可以在行宫内好好放松玩玩。 当下众人便纷纷散了去。 萧墨凡正准备去长乐宫看看情况,忽见一道红色身影自廊柱后转出。 “侯爷。”少女的轻唤裹着几分羞涩,还带着几分欢喜。 萧墨凡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颔首道:“谷姑娘。” “侯爷竟识得我?” 谷咏婉睫羽轻颤,耳垂上嵌的珍珠坠子晃出碎光,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那日他班师回朝,她站在朱雀大街轩窗后,窥见少年将军银鞍白马。 此刻两步之外的男人,金冠束起的墨发衬得他眉眼愈显凌厉,比起那日的面容,更显英挺。 “姑娘惊才艳艳,文采居尔,皇城中谁人不知。”萧墨凡礼貌中带着客气,面色却隐隐有些不耐。 谷咏婉还沉浸在与萧墨凡相识的喜悦中。 素手探入广袖夹层,她拿出一个蜀锦香囊:“侯爷,这香囊......” 她方启唇,却见萧墨凡竟已转身。 “本侯不喜累赘之物。本侯还有事,恕不奉陪。” 话音散在微风中时,萧墨凡忽然驻足,神情冷淡的看向十丈外的八角凉亭。 楚卉一惊,慌乱低头,恨不得将自己溶进亭子的红木柱子里。 她可不是故意要窥探他的秘密的! 萧墨凡冷漠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离开。 谷咏婉怔在原地,心里失落万分。 这蜀锦香囊,是她熬了三天三夜才绣成的,银线勾的莲瓣里,处处藏着少女的心思。 她费尽心力,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谷咏婉将香囊狠狠攥在手里,顺着萧墨凡临走前的视线,瞪向凉亭。 “是柳之意。”丫鬟碧玉也看清了凉亭里的人。 “侯爷难道是因为她,才拒绝的我?”谷咏婉疑惑道。 侯爷同意皇上给他俩赐婚,说明他心里,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可为何,他刚才拒绝了她的暗示和好意? “定是柳之意使出狐媚手段,勾引了侯爷。”碧玉咬了咬唇,忍不住道:“昨日有人,在后花园看见他们......” “他们在干什么?” 谷咏婉心口一颤,见碧玉吞吞吐吐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来。 她大声呵斥:“看见什么,还不快如实说来!” 碧玉吓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昨日有人看见,在后花园的紫藤花瀑下,柳之意趁侯爷不备,竟主动投怀送抱去勾引侯爷。” 心“咯噔”一声,差点从胸腔跳了出来。 谷咏婉气得脸都白了。 难怪! 难怪萧岚骗她说侯爷在望江楼。 原来...... 原来柳之意不仅想勾引侯爷,还撺掇着萧岚来阻扰她和侯爷的婚事。 谷咏婉恨得指甲深陷掌心渗出月牙血痕来。 她怒火冲天,带着碧玉冲进了凉亭。 “谷姑娘。” 不知谷咏婉心头所想,楚卉礼貌打招呼。 看着楚卉嘴角温柔的笑,谷咏婉只觉这笑莫名刺眼,就像在嘲笑她般。 她深吸口气,才勉强压下心里燃烧正旺的怒火。 “柳姑娘怎在这里?”谷咏婉左右看了看,“三姑娘呢?” 萧岚毕竟是侯爷的妹妹,她不得不顾忌着点。 “你找萧岚表妹?”楚卉好心道:“大夫人约了几个夫人在望江楼,想必表妹也在。” 又是望江楼! 昨日就是萧岚骗她,害得她在望江楼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也没能等到萧墨凡,如今这个贱人又提望江楼,是故意在嘲笑她吗? 绛红蔻丹的指尖摩挲着手里的丝帕,谷咏婉嗤笑出声:“柳姑娘莫不是还做着枯木逢春的痴梦?一个罪臣之女,也敢妄想攀龙附凤?” 第二十六章 还妄想与他再续前缘 原来是找她出气来了。 楚卉不知谷咏婉对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大的敌意,但她不习惯忍气吞声。 “枯木能不能逢春,也不由你说了算。” 楚卉把玩着手里的瓷杯,漫不经心的说道:“谷姑娘既通晓典故,当知''子非鱼''的道理。” “你!” 谷咏婉脸上的冷静再也藏不住,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她没想到,这个贱人真有这种心思。 还竟敢用庄子的典故,暗讽她自作多情! 愤怒在心海里剧烈翻涌,后化成连连冷笑:“你以为,就凭你的狐媚伎俩,能阻得了我嫁入侯府?不自量力的东西!” 楚卉向前两步,脸上带着最舒适温婉的笑:“谷姑娘要是志在必得,就应该回家好好准备嫁妆,而不是站在这里与我打嘴仗。” “大胆……” 谷咏婉气急败坏,正准备拿最毒的话再狠狠羞辱楚卉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侯爷……” 谷咏婉一怔,随后立马敛去脸上所有的狠厉,任由自己仓皇后退时特意踩中自己逶迤的裙裾,整个人也如折翼蝶般跌倒在地。 楚卉一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萧墨凡本就讨厌她。 如今,她又惹了右相嫡女,还“推”了这位千金小姐。 为了给谷咏婉出气,为了安抚右相,她觉得萧墨凡肯定会滥用私刑,给她三十大板。 “侯爷!” 再次抬头时,谷咏婉眼眶通红,挂在眼角的泪要落不落,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咏婉见柳姑娘一个人呆在凉亭甚是孤独,便想和她交个朋友,没想到她竟.......侯爷,咏婉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关柳姑娘的事……” 话音未落,云纹皂靴已停在了她面前。 谷咏婉欢喜万分,微微仰头,含情脉脉的看着男子幽深的双眼。 萧墨凡巨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有些复杂。 他耳力甚好,走过来时,早已将谷咏婉和楚卉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想到,柳之意不仅想攀附权贵,还妄想和他“枯木逢春”,再续前缘。 可当初,分明她是那样厌恶他的啊! 迎着谷咏婉楚楚动人的目光,又想到皇帝的嘱托,萧墨凡犹豫片刻后,弯腰将谷咏婉扶了起来:"谷姑娘既然不慎摔倒,那以后几天,就留在院中好好休息吧。” 蓄在眼眶的泪珠蓦地凝住,谷咏婉瞬间有些懵了。 就这样? 他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偏袒柳之意? 他难道,不打算怪罪那贱人的吗? 萧墨凡转头冷冷呵斥一旁的碧玉:“怎么伺候的?没看见你家小姐摔倒了?” 他常年在边关厮杀,早练就了一双观察入微的鹰眼,再快的假动作,他也能看得明明明白白。 他一向公正严明,绝不会因为心里厌恶一个人,在处理一件事上,便会失去公允。 楚卉也觉得十分意外。 她觉得,像萧墨凡这种坏人,定会无条件的维护谷咏婉。 碧玉被萧墨凡的怒气吓得浑身一颤。 她忙不迭的上前扶住谷咏婉:“姑,姑娘,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谷咏婉幽怨的看了萧墨凡一眼,任由丫鬟扶着自己离开。 只是转过葳蕤的花丛,谷咏婉猛的顿住脚步。 她贴近花草的缝隙,阴着脸看向站在凉亭中的两人。 凉亭中,萧墨凡面无表情的问:“医圣可在皇城附近?” 楚卉心里咯噔一声,怀疑萧墨凡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她忙坚定的摇了摇头:“医圣行踪漂泊不定,我哪知道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 她露出一个十分无辜的笑:“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南吴侬软语,自带一股软糯,听在萧墨凡耳里,就像女子故意在向他撒娇。 萧墨凡目光更冷了,直接问:“你可懂医?” 楚卉心跳得更快了,连站在一旁的春秀,脸都苍白了几分。 “表哥何出此言?”楚卉依旧挂着最温顺的笑:“我怎会懂医?” 萧墨凡低着头,目光沉沉落在楚卉脸上。 他早已飞鸽传书,让楼五他们彻查柳之意的所有事。 柳之意不会文不会武,是柳州城出了名的废材。 但,如果说苏香镇心丸是巧合,那掺杂了药材送进萧老夫人院中的安神香,又是怎么回事? 楚卉被萧墨凡盯得头皮发麻。 她硬着头皮扬起笑脸,故作关心的问:“表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贵妃娘娘病倒了。”萧墨凡犹豫片刻后开口,“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贵妃娘娘昨晚突发高热,灌了几碗汤药下去后,今日却越发严重。 眼看支撑不住,萧墨凡想到柳之意悄悄送去慈德院的那些香。 他想,不管这些香的配料是不是出自柳之意之手,他总可以碰碰运气。 “我,我……” 楚卉被萧墨凡的直白给整不会了。 想了想,她从随身的香囊里抖出一颗猩红的药丸。 “这是医圣赠给我的。” 楚卉编谎道:“她说,这药丸虽不能解百毒,但在关键时期,却可护人心脉。” 萧墨凡接了过来,“你跟医圣很熟?” 听说医圣脾气古怪,极其不好相处。 像柳之意这样眼高手低的女人,又怎会与医圣结交? “机缘巧合下,我与她有过一段交往。” 楚卉讪笑:“运气而已。” 萧墨凡见楚卉不愿多说,便也没多问,拿着药丸转身离开。 躲在花丛后的谷咏婉,将捏碎的月季狠狠丢在地上。 她冷冷看了眼还在凉亭中的楚卉,转身跟在萧墨凡身后,朝长乐宫方向奔去。 …… 翌日一早。 楚卉刚起床用过早饭,萧岚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表姐。” 她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贵妃娘娘得了天花……他们,他们都说是我哥下的毒。 他们不仅要抓我哥,还要,还要砍他的头。” 春秀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来,对着楚卉递了个眼色。 只要贵妃杀了萧墨凡,那楚家的仇,便报了。 萧岚没注意春秀的神色,她慌慌张张的拉着楚卉,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给贵妃娘娘投毒的罪可大了,不仅是我哥,就连我们整个萧家,只怕都难逃一死。” 第二十七章 她是不是没长脑子? 去长乐宫的路上,楚卉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贵妃娘娘昨天服用了萧墨凡送去的药丸,身体大有好转。 今日一早,萧岚跟着大夫人,与其他命妇一道,纷纷涌向长乐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与命妇们也相谈甚欢。 可不到一会儿,娘娘原本娇嫩的脸上,突然出现了蝶翼状分布的红斑。 “天花!娘娘感染的,好像是蝶株天花!” 一命妇惊得喊出了声。 众人吓得纷纷捂住口鼻,朝后退了几步。 贵妃娘娘被扶回了寝室,贤王和萧墨凡闻言赶了过来。 “他们都说,大哥居心叵测,意图谋害皇室,要求贤王将我哥五马分尸……” 萧岚眼眶都红了:“以前我哥得势时,谁不是争先恐后的巴结?如今,他们又巴不得立马和萧家撇清所有关系……” “侯爷有没为自己争辩什么?”楚卉紧张的问。 要是让人知道,那药丸出自她的手,只怕毫无背景的她,会立马成为替罪羊,被人抽筋扒皮,死无全尸。 萧岚摇头:“大哥说,一切责任在他,与任何人毫无半点关系。” 楚卉心情颇有些复杂。 她没想到,萧墨凡不仅没供出她,竟还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头上。 “怎么了?”萧岚也停下脚步,犹豫片刻道:“……表姐,不然,你带着春秀悄悄离开吧。你姓柳,就算要诛连整个萧家,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 楚卉抿了抿唇,加快了步伐:“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长乐宫。 宫内早已炸开了锅,各怀心思的命妇们,吵得面红耳赤。 萧岚拉着楚卉,紧贴墙根,悄悄溜到萧墨凡身边:“哥,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 看着进进出出,不停摇头抹着额头冷汗的太医们,萧墨凡眉头紧锁。 萧家,只怕难逃此劫了。 “哥,你干嘛要给娘娘药丸啊?”萧岚不解道:“你又不懂医。” 这下好了,惹了一身骚。 萧墨凡薄唇紧抿:“不给药丸,她会死。” 贵妃一死,后宫周皇后独大,只怕太子坐稳了皇位。 “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萧岚用极小的声音嘀咕道。 娘娘自己体弱,感染了风寒,跟萧家有什么关系? 萧墨凡没再理萧岚,转头看向楚卉:“我们的约定作废了。你赶紧走吧。” 毒害贵妃,此罪重大,整个萧家都会被牵连。 只怕萧老夫人,没命等到医圣云游到皇城了。 “我不走。”楚卉攥紧了拳头,问出心中疑问:“此事因我而起,你为何不直接将我推出去?” “药丸就算是你给的,但也是我自己向你讨要的,不怨别人。” 萧墨凡神色淡淡,似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 话还未说完,头发花白的张太医,慌慌张张从寝殿内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到贤王面前。 “红斑现于面,一日后会覆全身而入膏肓......” 苍老的声音,裹挟着哭腔。 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殿下,请恕臣等,无力回天。” 贤王脸色铁青:“来人,将萧侯爷押下去严加看守。待本王回了父皇,再行处置。” 两名身穿黑色铠甲,全副武装的侍卫,立马走向萧墨凡。 “等等。” 娇俏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循着声源看向楚卉。 “民女柳之意。”楚卉对贤王行礼:“见过殿下。” 贤王没吭声。 楚卉行完礼,自己站起身:“殿下,侯爷负责整个行宫的安危,还未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将他拘住,岂不是给了坏人可乘之机?” 贤王目光闪烁。 他自然不愿相信萧墨凡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害他的母妃。 但现在,证据确凿。 他如不处罚萧墨凡,不仅不能服众,还会引起行宫的动乱。 “王爷三思。” 贤王一党,自然明白贤王的心思。 有人站出来,附和楚卉的话:“柳姑娘言之有理。贵妃娘娘无故染上天花,此事甚为蹊跷。 臣妇也觉得,如果在此时拘扣侯爷,只怕会正中某些小人的圈套。” “谷夫人此言差异。” 一个身着上好雪里锦,雍容华贵富态十足的老妇人,立马站出来反对。 “贵妃娘娘是吃了冠军侯给的药丸才染上天花的,此事毋庸置疑。所有在场的人,均可作证。” 她看向黑着脸的萧墨凡,嘴角勾起一抹嘲弄:“侯爷,此事,你不会否认吧?” “周老夫人为何如此笃定,贵妃娘娘是服用了侯爷给的药丸,才染上的天花?”谷夫人据理力争:“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或吃食?” “哼。”周老夫人冷笑一声,咄咄逼人:“贵妃娘娘金枝玉叶,所有近身的东西,必定是有出处的。就算是吃食,也有专人为她查验。 唯有侯爷献上的药丸来历不明,太医院也无相关备案。” 周老夫人加重了声音:“不是他,又是谁?”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有人附和道。 “侯爷负责此次安保,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娘娘下毒?他又不傻,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殿下,您可千万三思,不要被人挑拨离间,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 争吵声又渐渐大了起来。 “都给本王住嘴。”贤王大呵一声。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萧侯爷,你以为呢?” 贤王将难题抛给了萧墨凡。 “我无法解释此事,也不能自证清白。” 萧墨凡拱手:“在查明真相前,还请殿下将我关押至行宫地牢。” 贤王嘴唇动了动,还未出声,楚卉忙道:“民女乃冠军侯爷的表妹,为减轻侯爷所犯罪孽,民女愿贴身伺候娘娘。” 萧墨凡皱紧了眉头。 蝶株天花,感染性极强,在东陵国,无药可治。 柳之意竟还争着上前送死! 她是不是没长脑子? “你不怕?” 贤王负着手,看着眼前淡定从容的女子:“你可知,一旦你踏入这寝殿,等待你的结果是什么吗?” 第二十八章 要钱不要命 “民女知道。” 跨过那道描金檀木门槛,或许便是生死相隔。 若不幸染上天花恶疾,灰飞烟灭便是归宿;即便侥幸未染,待那位贵人香消玉殒,她亦要作陪入地府。 楚卉低垂着眉眼,纤长睫毛在素白面容,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她对贤王深深一拜:“还请殿下应允。” “休得胡闹!”萧墨凡阴沉着脸,玄色锦袍无风自动:“本侯一人做事一人担,何需你一介草民置喙?即刻给我退下!” 萧岚急得直跺脚:“表姐你糊涂么?娘娘身边有太医,还有下人无数,何曾缺人伺候?” “殿下。”楚卉没理萧墨凡和萧岚,她对贤王急切道:“蝶形天花感染性极强,还请殿下速遣众人离宫,民女独留足矣。" 天边的微光,映得贤王眉间阴晴不定。 被邀赏花宴的,皆是四品以上京官亲眷。 如若都被传染,只怕东陵国将会大乱。 “准。” 贤王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下令道:“即刻封闭长乐宫,擅离者,格杀勿论!” 众人纷纷逃也似的离开。 萧墨凡和萧岚快走到楚卉跟前。 萧墨凡脸色阴沉得可怕:“你不要命了么?” “能伺候贵妃娘娘,是我天大的福气。” 楚卉眨了眨眼,眼神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等我出来,我便能拥有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原来这世间,竟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 萧墨凡气得脸都绿了,恨不得劈开这女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稀奇玩意。 “随你。” 他一甩袖袍,磨着牙转身离开。 萧岚也被惊到了,规劝的话堵在喉间,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你也快走吧。”楚卉推了把萧岚:“帮我照顾好春秀。” 朱红宫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楚卉听见萧岚带着哭腔的声音:“表姐,我等你出来……” 她自然是会出去的。 没什么病症,能难得倒她。 楚卉提起裙摆,缓缓跨过那道高高的檀木门槛。 寝殿内,鎏金兽炉里腾起稀薄的青烟,沉水香混着几不可闻的苦杏仁味在殿内浮沉。 楚卉一边走,一边将藏在袖子里的银针囊,抽出来拿在手里。 倏地,她脚步一滞,手里的银针囊也差点甩了出去。 宽大的落地云母屏风旁,立着个绞紧藕荷色衣带的双髻丫头。 “春秀?” 楚卉倒吸口冷气,“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要命了?” 小丫头局促的搓着衣角:“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不管生死,奴婢都想陪着您。” 她知道,自家姑娘定不会准她涉险,所以在刚才众人仓惶退出,场面一度混乱时,她瞒着所有人,悄悄溜进了贵妃娘娘的寝殿。 楚卉喉间发紧,鼻子有些发酸。 沉默片刻,她终是叹了口气,屈指弹了弹那沁汗的额头:“以后再敢擅作主张,仔细你的皮。” “唉。” 春秀咧嘴笑得十分开心,很自然的接过楚卉手里的银针,亦步亦趋的跟紧自家小姐。 两人转过十二扇紫檀嵌玉围屏,榻上人让楚卉呼吸一窒。 云锦衾间露出的手腕浮着蛛网般的青纹,面颊红斑,似被朱砂笔甩出的血蝶。 嘴唇苍白无一丝血色,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姑娘,这……” 春秀被这模样惊得张大了嘴,“这就是蝶株天花?” 太恐怖了。 楚卉三指搭在贵妃纤细的手腕上,眉头越皱越紧。 这哪里是天花,分明是......中毒。 而且是奇毒! “不是天花。”楚卉收回手指,面色凝重:“是蛛行散。” “什么?”春秀大惊失色。 她从小跟在楚卉身边,耳濡目染也了解许多毒理知识。 “蛛形散的提炼,需要八种不同类型的毒蜘蛛。 而配制解药,也需要炼毒时对应顺序的解药。 顺序一旦弄错,这解药,便会立马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蛛形散,最厉害的不是它本身的毒性,而是配置解药的顺序,还有时间。 这种毒在身体里有一个月的潜伏期,一旦发作,并在脸上出现了类似天花的蝶形红斑时,留给中毒者的时间,也只就两个时辰。 春秀小小的脸皱成了一团,“怎么办啊?我们难道,只能给贵妃陪葬了吗?” 楚卉也皱紧了眉…… …… 行宫地牢深处。 潮湿的石壁上跃动着昏黄火光,在幽深甬道里投下摇晃的暗影。 一道颀长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停驻在斑驳的木栏前。 “子誉......” 低哑的呼唤,在阴冷的地牢激起回响。 侍卫忙打开牢门,退到了一边。 萧墨凡在牢内拱手行礼:“王爷。” 贤王虚托了一下,喉结滚动数次才发出声音:“本王知晓你断不会给母妃投毒,抓你进地牢,实属无奈......” 萧墨凡眉峰微动:“我无法自证清白,不入地牢,不能平息众人怒气。所以王爷不必自责。” 贤王负手在身后,拳头紧握间,问出心中疑虑:“之誉以为,此事是谁所为?” 萧墨凡沉默着。 心里虽有猜想,但却没有证据。 凭空推测的话,他一般不会说出口。 “本王知道。” 贤王垂下眼眸,掩饰住心里翻腾的恨意:“是周皇后……一定是她!除了她,谁还有这个本事,在我母妃身边安置人手下毒?” 萧墨凡深以为然:“殿下有没严查娘娘身边的人?” 贤王沮丧的摇了摇头:“全都查了一遍,连母妃身边最信任的嬷嬷都没放过,但……”毫无结果。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陪着母妃到行宫来伺候的,可全都是他们精挑细选,最忠心的奴仆。 “会不会,早在皇宫里,就已经感染上了?”萧墨凡也不解的问。 “不会。”贤王回答十分坚决:“本王刚问过太医,最多十个时辰,染上蝶株天花者便会出现症状。由此推来,母妃染病的时辰,应是昨日未时。” 未时,正是贵妃吞下那药丸的时辰。 萧墨凡心头一惊,又听贤王问:“子誉,你献给母妃的药丸,是不是你表妹柳之意给的?” 第二十九章 倒不如放她一马 弃卒保帅,这是上位者们常用的手段。 贤王说得如此直白,萧墨凡又怎会不懂他的意思? “失去母妃,本王已十分痛心。” 这位素来以温润示人的王爷此刻眼尾泛红,嘶哑的声线裹着刻意压抑的哽咽,“子誉,本王不愿再失去你。” 萧墨凡却不愿领情:“那药丸是我向柳之意讨要的,与她无关。” 他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不需要一个女子来为他顶罪。 贤王一愣:“谋害当朝贵妃是大罪,足以让整个萧家,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用一女子的人头来换整个萧家的安危,他不愿意? “我知道。”萧墨凡声音沙哑,面色平静:“但柳之意是侯府表姑娘,就算是她给的药丸,也是我亲自送到贵妃手上的,我侯府,难逃干系。” 倒不如,放她一马。 贤王沉下了脸,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谷咏婉说,冠军侯被一狐媚女子迷得分不清是非,他还曾怀疑过。 如今看来,倒是不虚。 只不过,他贤王手里的刀,怎能感情用事? 凡是影响他大业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你好好休息。待明日父皇赶来,本王自会为你洗清罪名。” 说罢,贤王拂袖离去。 …… 翌日巳时,楚卉刚为贵妃扎完针,长乐宫宫门便被推开。 春秀匆匆跑了进来:“姑娘,皇上,皇上来了。” 楚卉收好银针,吩咐春秀照顾好贵妃,独自出了长乐宫寝殿。 长乐宫开满花草的院子里,挤满乌泱泱一群人。 他们害怕天花传染,都不敢靠近,只远远的站着。 楚卉在离皇帝还有十步远的地方,便知趣的停下了脚步。 “民女柳之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黑沉着脸。 贤王给他的密信里,已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十分清楚。 想到眼前这个女子,即将成为权利的牺牲品时,皇帝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他抬了抬手:“起来回话。” “谢皇上。”楚卉站起身来。 “贵妃娘娘现在如何了?”站在皇帝身后,一身玄色织金蟒袍的太子,迫不及待的问。 昨夜收到周老夫人给他的密报,称贵妃毒发命不久矣,还称此事竟意外的搭上了冠军侯萧墨凡。 太子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快意。 萧墨凡扶持贤王,做事小心谨慎,他正愁不知该如何除掉他呢,没想到他自己,这么容易就跳进了坑里。 “已无大碍。”楚卉面色平静的回答:“娘娘刚服下药,才睡下了。”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 贵妃娘娘感染蝶株天花,是有目共睹的。 天花无解,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个女子竟大言不惭的称“已无大碍”? 太子面色紧绷,心里诧异不已。 按时辰算,贵妃娘娘应在昨夜已香消玉殒。 而且张太医刚才也悄悄告诉他:贵妃发病后,已无任何汤药送进长乐宫。 “大胆。” 站在太子身后的周老夫人忍不住怒喝出声:“小小贱婢,得了何人教唆,也敢欺君?” 贵妃必死,她已不关心。 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利用此事,将萧墨凡拉下水,并借此机会,一举除掉萧墨凡和他的党羽。 贤王狠狠剜了周老夫人一眼,一向温润的脸瞬间黑沉如水,指节也被捏出一阵青白。 他知道太子一党会利用此事诬陷萧墨凡,但没想到他们竟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也能暗示得如此直白。 “柳姑娘慎言。” 谷夫人害怕楚卉胡言乱语给太子一党留下更多的把柄,忙道:“姑娘,你献给贵妃娘娘的药丸,来自何人之手?” 楚卉暗惊。 谷夫人是如何得知,那药丸是出自她的手? 见贤王面色不变,丝毫没因为此事而感到意外,楚卉瞬间明白了。 是萧墨凡! 萧墨凡为了自保,为了萧家,将她推出来顶罪了。 楚卉全身窜过一阵凉意。 萧墨凡曾说“一人做事一人当”。 还说他们之间的约定取消,让她赶紧离开皇城。 那时的她,心里还感动了一阵,没想到…… 真正是卑鄙小人! “那药丸,是医圣所赠。” 楚卉垂下眼眸,遮掩住眼里的寒意:“医圣说,这药丸能解百毒,能在人生命垂危时护其心脉。” 见她自己承认了,贤王和谷夫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既是解百毒的药丸,又怎会让贵妃娘娘染上天花?” 周老夫人引导楚卉:“你将药丸给萧侯爷之前,可有做过什么?” 贤王的心瞬间又提了上来。 只要柳之意顺着周老夫人的话回答,只怕立马会落入周老夫人精心为她编织的网兜里。 “别怕。”周老夫人循循善诱:“皇上在此,自会为你做主,任何人都威胁不了你。只要你说出实情......” “够了!”皇帝厉声呵斥道:“她自会回答,何须你来引导?” 周老夫人低头“是”了声,浑浊的双眼,在皇帝身后迸发出骇人的厉色,遥望着站在对面的楚卉。 楚卉毫不畏惧。 她站直身体,隔着人群与周老夫人对视,嗤笑反问:“老夫人凭什么觉得,贵妃娘娘染上的天花,是由该药丸引起的呢?” “太医亲自诊断的,难道有假?”见楚卉如此不识抬举,周老夫人冷笑讽刺道:“难不成,你还懂医?你还能治蝶株天花?” 蛛形散,可是世间失传很久的毒药,周老夫人不信,一个养在闺阁的草包,还懂识毒辨毒,还能分辨出蝶株天花的真假。 楚卉盯着周老夫人:“民女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老夫人一二。” 周老夫人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十分高傲:“讲!” “民女听说,蝶形天花感染性极强,哪怕只是同处一屋,被传染的几率也达九成九,是吗?” “那是自然。”周老夫人肯定回答。 她祖上曾担任过太医院院判,医术高超得连先皇都赞不绝口。 她对病理毒理,也颇有心得,年轻时还得过“圣手”的称呼。 她的回答,自然也有一定的权威。 “那么请问周老夫人。”楚卉浅然一笑:“既如此,贵妃娘娘身边的嬷嬷和婢女们,为何无一人感染?当初在长乐宫里见过贵妃的夫人们,为何又无一人感染?” 第三十章 柳之意呢? 周老夫人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灰败的面色在阳光下泛着青白,布满皱纹的额头不禁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蛛形散与蝶株天花那近乎完美的症状重合,本应是天衣无缝的算计,连太医院首座都难辨真伪,此刻竟被这黄毛丫头三言两语拆解得分崩离析。 “可能……可能他们都被感染了,只是还没表现出来而已。”周老夫人强词夺理,神情不觉有些慌乱。 “是吗?”楚卉声音清冷,眼神却像利剑般,劈得周老夫人无所遁形:“刚才您也说了,蝶株天花感染性九成九。” 人群里发出了窃窃私语,似在质疑着什么。 贤王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颤,方才紧绷的肩颈终于松懈下来。 他以为,她会被困死在周老夫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却不料她三言两语便轻巧地抽丝剥茧,反将对方引入自掘的陷阱。 阳光在她藕色裙裾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恍若凤凰浴火时抖落的星辉,贤王望着独自面对众人的纤细身影,眼里充满了赞赏,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是落到了肚子里。 周老夫人垂头沉默片刻,浑浊的眼珠一转,忽然扑通跪倒在地,镶着翡翠的抹额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臣妇斗胆谏言,为保圣驾安危,应当即刻焚毁长乐宫!阖宫侍从皆要活祭,方绝疫病之源!” 烧死他们! 就算这个姓柳的贱人发现什么把柄,也只能带着她的秘密下黄泉地府。 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张太医吓得猛的抬起头。 他偷眼瞥向太子绣着四爪蟒纹的袍角,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短暂犹豫后也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微臣附议!当年蓉州大疫,便是因迟疑三日,最终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啊。” 此言一出,原本花香四溢的院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人面露惶恐之色,不约向后退了一步。 几个年迈的宗妇也颤抖着进言道:“陛下,龙体要紧,国泰要紧......” 皇帝面色铁青,拳头紧攥。 贵妃陪伴他多年,也是他的枕边人。 他怎么忍心,看着自己在意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活活被烧死? 但自古以来,江山社稷大于一切,而彻底隔绝天花传染的途径,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举起手:“来人......” “父皇。” 贤王猛地攥紧袖中手指,骨节在锦缎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打断皇帝的话,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帝王:“父皇明鉴,长乐宫三百多宫人,从洒扫婢女到掌事嬷嬷,至今无一出现天花病症。若此刻便以桐油封宫焚尽......” 他撩起锦袍下摆重重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陡然拔高,“史官笔下,只怕会让父皇落下‘暴虐嗜杀''''四字啊!” “贤王怎能妇人之仁?”周老夫人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咄咄逼人:“任由天花四处传染,只怕整个皇城都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堂动荡,让天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完,她又对着皇帝重重磕头:“臣妇叩请陛下及早圣裁,以免牵连无辜。” 皇帝额头青筋条条暴起。 他忍着心里的无奈,看向面色依旧十分平静的楚卉:“贵妃娘娘,现在醒着的吗?” 如能完成贵妃一个遗愿,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娘已无大碍,此刻......”她回头望了望屋内:“此刻,她应该醒过来了。” “胡言乱语!”周老夫人厉声呵斥:“娘娘感染天花已无药可医,你却口口声声欺骗陛下说她“已无大碍”,你居心何在?” “民女倒想请问周老夫人。”楚卉勾唇讽刺道:“娘娘身体明明好得很,你却一直诬陷她中了天花时疫不说,还妄想利用此事放火烧死贵妃。你到底居心何在?” “你!”周老夫人大怒,不顾形象直接从地上站起身来,枯瘦的手指遥指着楚卉:“我亲眼看见,娘娘脸上出现了蝶翼状的红斑,这还有假?” “是啊。”有宗妇也感到不解:“当时,娘娘脸上出现一块一块的红斑,我们都吓坏了。” “对,我也看见了……” “脸上出现了蝶翼状的红斑,就一定是天花吗?”楚卉冷笑反问。 “呵!”周老夫人得意的昂起头:“想我祖父医术超群,名震天下,更是先皇钦定的神医。老身不才,从小跟我祖父学医,得了个‘圣手’的名头。” 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道:“娘娘发病时,老身就在她身侧,亲眼所见,又怎会出错?” 楚卉挑眉:“恐怕要让周老夫失望了,贵妃娘娘并未感染天花,她脸上的红斑,只是接触花粉过敏而已。”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不用为了免去萧侯爷的罪责便胡言乱语谎称娘娘无事,她......” “怎么?本宫没染上天花,你们很失望?” 一道悦耳又威严十足的女声,打断了周老夫人的话。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女子,在一个俏丽小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母妃!” 贤王惊得跪直了身体。 太子及其他人等,都惊得睁大眼睛呆愣在原地。 贵妃嫣然一笑,向皇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愿吾皇……” “爱妃快快请起。” 不待贵妃行完礼,皇帝已疾步上前,激动的扶起贵妃。 他上下打量着贵妃,见她面容白皙,脸色红润,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听说你来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后来又感染了天花……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妃温柔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此次,本宫还得好好感谢冠军侯......” …… 萧墨凡醒来时,日头已西沉。 一旁的四方木桌边,贤王正安静的翻阅着史官们写的策论。 听见动静,贤王合上书,扭头看他:“醒了?” 萧墨凡坐直身,眉头紧锁:“杜熠锦,柳之意呢?” 第三十一章 你刚才,是怎么了? 杜熠锦眼底泛起阴霾,指尖重重叩在白玉扳指上:“萧墨凡,你竟为个女子直呼本王名讳?” 萧墨凡不语,剑眉压着寒星般的眸子,薄唇抿成锋利弧度,与贤王对视着。 “罢了罢了。” 杜熠锦忽然卸了威势,苦笑出声:“原是本王的错。本王怕你心软,为柳之意担下所有罪责连累整个侯府,才用了迷香这等下作的手段。” 他用玄色蟒纹袖摆拂过斑驳的木凳,伸手将人拽到自己身侧。 潮湿的霉味裹挟着灯油的噼啪声,杜熠锦将今日长乐宫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末了,他诧异道:“你说她骄纵无才,胸无点墨,可她今日......” 今日的她,伶牙俐齿自带锋芒之时,又不乏优雅从容,那风骨和气质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哼。” 想到柳之意小时候娇纵蛮横的样子,萧墨凡冷笑道:“无知者无畏,她向来胆大包天。” 杜熠锦忽然倾身逼近,直视萧墨凡的双眼:“你如此维护她,莫不是余情未了?你喜欢她?” 余情? 萧墨凡怔了片刻。 以前容忍柳之意,那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现在维护柳之意,那是因为,他要利用柳之意寻来医圣,为萧老夫人治疗心悸之症罢了。 何来的情分? 想到柳之意为了退婚,不惜大闹萧家,将他祖母气得吐血昏迷,萧墨凡眼神骤冷。 “喜欢?” 他嗤笑一声,鸦羽长睫掩住眸中晦暗和寒意,“我永远都不会喜欢她。” 杜熠锦勾唇笑了,语气轻松:“但愿如此。” 从地牢出来,两人一东一西回了各自的院子。 楼七关上门,拿出厚厚一叠信笺:“侯爷,楼五在柳广达密室的第三重暗格里,搜出了一些书信。 果不出您所料,有人冒充贤王的笔迹,向柳广达下命令。” 萧墨凡接过信,楼七继续汇报:“与这些信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账本。账本里详细记载着,楚松德贿赂柳广达的明细。” 萧墨凡默默看着信,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明灭光影。 “字迹倒是有九成像。” 看完信,萧墨凡抬头,眸里压抑着瘆人的寒意:“可有找到假冒贤王字迹的人?” 楼七垂下眸:“楼五正在追查。” 萧墨凡冷笑:“柳广达贪墨钱财无数,为何账本里,却只有楚松德和他的交易明细?” 其他人的呢? 这掩耳盗铃手法,却刚好暴露了这账本的真伪。 楼七猛地的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道:“难道,这账本和信一样,都是有人伪造的?” 萧墨凡脸色凝重,“我怀疑楚松德与羌国勾结的信笺,也是伪造的。” 楼七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忍不住问道:“您可是找到了证据?” “没有。” 萧墨凡脸色更沉了。 他要是找到证据,早就定案了。 “侯爷在吗?” 倏地,门外传来一女子软糯的声音。 是柳之意! 萧墨凡对楼七递了个眼色。 楼七领命,上前打开房门:“表姑娘。” 楚卉站在院中,怀里紧抱着一个檀木盒子。 她客气的问:“侯爷在吗?” “在的。”楼七站到门外:“表姑娘请进。” “多谢楼七统领。”楚卉礼貌倒了谢,提着裙摆进了屋。 屋内,萧墨凡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后,专心翻看着手里的信笺。 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烛火的印照下,化成浅黄的光泽,看着温润如玉。 真正的人模狗样。 在萧墨凡抬眸时,楚卉忙扬起如花的笑意,甜甜的喊了声:“表哥!” 萧墨凡没应,又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书。 楚卉心里暗骂一句,将怀里的檀木盒子打开:“表哥,陛下赏的宝贝,都给你。” 盒子里的金光,闪得萧墨凡眼风一顿。 他听贤王说了,贵妃娘娘身体好转,皇帝十分高兴,赏了柳之意好大一盒金叶子。 看着楚卉财迷的模样,萧墨凡将手里的信笺,十分随意的放在桌上:“赏给你的,为什么要给我?” “表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楚卉眼里的光辉,比盒子里的金银还亮几分:“我要将我喜欢的,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表哥。” 萧墨凡不习惯这种另类的奉承,眼皮猛的几跳。 他扶额转移话题:“贵妃娘娘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楚卉迷茫:“娘娘夜里发了场高热,第二天一早,烧退了然后就好了。” “哦?”萧墨凡狐疑的眯起凤眼:“就这样?”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娘娘感染天花,这是有目共睹的。 就连医圣在此,恐也无法在短短一夜之间,治好天花的感染者。 难道她……柳之意? 萧墨凡为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脸色变了又变。 如果是这样,那眼前这个女子…… 又是谁? “是那药丸。” 楚卉看懂了萧墨凡眼里的怀疑。 她笑得十分自然,似由衷的为萧墨凡开心:“是你送给贵妃的药丸,起了作用。” 萧墨凡顿住:“……什么?” “院判大人重新为娘娘把了脉,他说的,是医圣送的那颗解百毒的药丸,治好了娘娘。” 院判解释不清楚,又必须为帝王解惑,只能将功劳全归结于那枚神秘的药丸。 萧墨凡沉默了下来,目光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卉抱着盒子壮胆走到书案旁,献宝似的将盒子送到萧墨面前:“表哥,给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楚卉瞳孔猛缩。 余光里,平摊在书案上的,竟是楚松德写给羌国皇子的书信。 一封封,全部都记载着楚松德的罪恶。 楚卉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之意表妹。” 低沉的男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将还飞跃在浪顶的楚卉,猛的拍到了海底。 楚卉一哆嗦,手里的金银珠宝,“哗啦啦”的全倒在了萧墨凡身上。 “……表,表哥,我......” 楚卉心虚之余,正想手忙脚乱的去捡,却被萧墨凡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刚才,是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卉深吸口气,细而密的眼睫,对着萧墨凡轻轻眨啊眨。 “表哥,我只是没拿稳,才撒了这些金叶子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表哥,你松手,你抓疼我了。” 声音软而糯,一双如星般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他,像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 萧墨凡一哽,竟被气笑。 明明是她的错,她倒委屈上了! 看到女子脸上略显痛苦的表情,萧墨凡放开了楚卉。 他掸了掸绣着金线袖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十分冷漠:“陛下赏给你的,你拿着便是了。” 楚卉乖巧点了点头,蹲在地上,将洒落一地的金叶子,一片一片捡到檀木盒子里。 放得整整齐齐。 小手来回的扒拉,数了又数。 萧墨凡负手站在一边,巨高临下看着少女捡完金叶子后,满脸的幸福满足。 贪财的本色,暴露得十分明目张胆。 萧墨凡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终于忍不住嫌弃道:“你要是缺银子用,可以找冬夏。” 不用将几片薄薄的金叶子,抱在怀里搓来倒去,十分碍眼。 冬夏是萧墨凡身边的大丫鬟之首,也是清风楼的管事,帮萧墨凡掌管着他的私库。 “多谢表哥。”楚卉眼睛一亮,仰头对萧墨凡露出甜甜的笑:“表哥,之意先告退了。” 萧墨凡绷着脸“嗯”了声,看着少女欢天喜地的消失在夜色里,目光越发暗沉。 他一直觉得,柳之意来皇城“寻亲”目的并不单纯。 他也隐约觉得,柳之意对楚家通敌叛国一案,有所隐瞒。 所以,刚才,他故意将楚松德通敌叛国的信笺,放在显眼的地方。 果不然,一向擅于伪造的女子,不期然就露出了马脚。 楼七从门外走出来:“侯爷,要派人跟着表小姐吗?” 萧墨凡坐回檀木椅子里,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椅子的扶手。 半晌,他冷笑出声:“不用。” 他笃定道:“她想达到目的,自会来找我。” 他只需要张开网,静静等着便是。 ...... 楚卉脚步匆匆回到暂居小院,重重阖上朱漆门扉。 将装满金叶子的檀木盒,随手掷在八仙桌上后,她倚着门框急促喘息,直到凉透的中衣紧贴在后背,才惊觉自己早已汗透重衫。 春秀掀帘进来时,看见自家小姐跌坐在红木圆凳上,素白腕子搭着酸枝木桌沿,血珠正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往下坠。 “姑娘!” 春秀一惊,手忙脚乱的找出藏好的药箱,步伐踉跄的扑到楚卉跟前。 小心将浸透血的纱布层层剥落,春秀一双眼睛已经红透了:“换药时还好好的,这伤怎就......” 她哽咽着无法出声,手上换药的动作却越发的温柔。 “无妨。” 楚卉勉强扯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刚才天黑,不小心摔了一跤,扯到了伤口。” 萧墨凡力大无比,又刚好抓到她受伤的手腕,这才扯裂了伤口。 但楚卉不敢说出实情,害怕春秀下次见到萧墨凡时,会控制不住脸上要杀人的表情。 “姑娘,您怎如此不爱惜自己呢?” 春秀帮楚卉上了药,又重新绑上干净的纱布,才嗔怪道:“医圣师傅一再叮嘱您,让您千万不要将自己的血随便给别人的,您怎么就不听话呢?” 为了给贵妃解毒,楚卉情急之下将自己的手腕割开,用自己的血作了药引。 她的血,百毒不侵,亦可作解药。 “如果贵妃死了。”楚卉轻叹口气:“我们也活不了。” 她们会被当成时疫病人,被活活烧死。 春秀冷哼一声,磨着牙道:“分明是那狗侯爷惹的祸,却要姑娘您来背锅。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不仅如此,在众人纷纷为难姑娘时,他一个大男人竟逃避责任躲了起来。 简直是懦夫。 楚卉苦笑。 萧墨凡一夜之间杀了楚家上下八十多口,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她站起身:“春秀,帮我磨墨。” 春秀张了张嘴,对上自家小姐凝重的眼神时,无奈垂眸“是”了声。 楚卉提笔,闭目凝重,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写字时的模样。 紫檀狼毫总悬在虎口三寸,运笔时如春风拂柳般温润。 她陡然睁眼落笔,笔锋如惊雷般劈开宣纸,墨迹蜿蜒处,竟与父亲手书分毫不差。 字体龙章凤姿,遒劲有力。 “是,是老爷的字迹。”春秀惊喜道。 楚卉看着那字,喉头微涩。 父亲性格温和,所以他字里的锋芒,都藏在蚕头燕尾的顿挫里。 而刚才放在萧墨凡书房里的,字体不仅张扬,而且锋芒毕露。 两者字体形似九分,内蕴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烧了吧。” 楚卉执笔入水,水圈瞬间层层荡开。 她冷眼看着,渐渐被墨汁染混的水,叮嘱道:“小心些,不要被人看见。” “是。”春秀手脚麻利的收起桌上的宣纸,打开帘子走了出去。 …… 日上三竿,楚卉才沉沉醒来。 昨晚她转辗反侧,脑海里起起伏伏着不同形状的字迹,等疲倦入睡时,东方已翻起了鱼肚皮。 “姑娘,您醒啦?” 春秀听见声音,忙撩开床帷,伺候楚卉起床。 刚洗漱完毕,门外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表姑娘,你起了吗?” 楚卉还未反应过来,一直呆在大夫人身边的云嬷嬷,直接打帘进来,很是高傲的立在门边,“表姑娘,大夫人让老奴来传个话。” “何事?” 春秀怕云嬷嬷对楚卉不利,忙横跨一步,挡在楚卉身侧。 云嬷嬷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今日贵妃娘娘在湖畔后花园举办赏花宴,大夫人特的命老奴前来,请表姑娘去参加。” 所谓赏花宴,不过是贵妃想给贤王选妃的噱头。 柳之意身份低微,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见楚卉没吭声,云嬷嬷一张老脸堆满了鄙夷:“大夫人说了,请姑娘务必去露个脸,以免有小人四处嚼舌根,说她堂堂侯府大夫人,苛责落魄的远房表亲。” 第三十三章 让她们主仆尸骨无存 贵妃大难不死,心情甚是愉悦,不仅准备了三天的流水宴,还请了皇城最出名的戏班子。 远远的,也能模糊听见咿咿呀呀的唱音。 “姑娘,听说今日的戏可好听了,还有杂耍呢。” 春秀年纪小,喜欢热闹,见楚卉答应了大夫人前去参加赏花宴,顿时开心不已。 她觉得,他们选他们的妃,她看她的戏,其实可以互不打扰。 “那我们赶紧去吧。”见春秀喜欢,楚卉自然也想满足她的心愿。 “嗯。”春秀忙搀着楚卉,建议道:“姑娘,不然咱们抄近道吧?” 若按规矩走行宫正路,需得穿过九曲鎏金长廊,待绕过宫墙,至少需要大半个时辰,只怕戏都快要落幕了。 反观竹林后,湖畔旁的那条幽径,直接绕湖而过,最多只需一刻钟。 只是听闻,皇帝以前最宠爱的妃子,在那条路上投湖而亡,因此这条路便被荒废了很久。 “好。”见春秀眼里全是期待,楚卉不忍拒绝,点头同意。 这条青石铺就的沿湖小路,在葱郁树木的掩映下,显得十分的幽静深远?。 楚卉和春秀刚行至路中央,便见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隐在高大树木的阴影里。 脸上的刀疤,从额头一直蜿蜒到下颌,面目凶狠,宛若从阴暗地府里剥离出来的恶魔。 那浑浊的眼珠,在触及楚卉素白的小脸时,刹那迸出了骇人的精光。 楚卉心头一惊。 春秀也吓了一跳。 两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 “姑、姑娘……” 春秀吓得快要哭了出来,心里惶恐不安又十分后悔。 她就不该为了贪玩,怂恿自家姑娘走这条偏僻的小路。 楚卉拍了拍春秀的手,强迫自己冷静。 如果这个人,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只怕她现在想跑,已是来不及。 “这位大哥,可是在等人?”楚卉试探的问。 男人沙哑的笑声,在僻静的林中格外瘆人:“小娘子别怕,俺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你们乖乖伺候俺一场,俺自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春秀吓得脸都白了。 “谁告诉你,今天的戏好看了?”楚卉压低声音问春秀。 春秀抿了抿唇:“今早奴婢去打水,听见大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正,正在讨论今日的戏……” 她恍惚明白了什么,气得眼眶都红了:“她们……她们定是故意说给我听说的。她们……” 楚卉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忽然明白,为何大夫人今日,会选择在那个时间点,破天荒的派云嬷嬷来激她去参加赏花宴。 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楚卉反而冷静了下来。 这里位置偏僻,无法呼唤救兵。 逃也逃不赢,打也打不过,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办法自救。 “他们给你多少银子?”楚卉胆怯的问:“我可以给你双倍的。” 刀疤脸见两个弱女子吓得缩成一团,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他思索片刻后,伸出了他厚实的巴掌。 “五十两?我,我给你一百两。”楚卉颤颤兢兢道:“还请好汉能饶过我们。” 刀疤脸眼里露出贪婪之色,目光在瑟瑟发抖的楚卉和春秀身上,来回逡巡几次后,露出一口大黄牙笑了。 “两百两。”他道:“一百两,只够买一个人的命。” “好好好。”楚卉忙满口答应:“只要你放我们走,多少钱我都给。” 说着,她摸出了放在身上的钱袋。 钱袋鼓鼓囊囊的,一看里面就装了不少的钱财。 刀疤脸心头一阵暗喜,眼睛粘腻在楚卉身上暗自盘算。 等收了银子,他再解决她们。 到时候,一样可以向雇主交差。 楚卉像是被吓到了,手指在钱袋里哆嗦着,半天也取不出半两银来。 刀疤脸不耐烦了,一把粗鲁夺过钱袋,低头看时,呼吸差点窒住。 里面装的,不是银子,而是闪闪发光的金叶子。 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迫不及待的抓起一片金叶子就放在嘴里咬。 楚卉拉着春秀后退两步,冷眼看着刀疤脸的嘴唇,在转瞬间变成乌紫色。 “你……臭娘们,你敢给老子下毒?” 刀疤脸咆哮着举起拳头,眼里溢满了愤怒和杀意。 “别动,否则你会七窍流血而亡。” 楚卉警告道:“七日尽的毒,可是无人能解的。” 刀疤脸气得胸口急剧起伏,站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 反正都是死,他不介意死前拉她两人垫背。 “你按我的吩咐做一件事,我便给你解药。” 楚卉道:“那些金叶子,也归你所有,如何?” 她声音清冷,站在那里气势逼人,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唯唯诺诺的模样? 刀疤脸气得一个倒仰。 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个弱女子耍得团团转。 他死死盯着楚卉,眼神像恶魔般瘆人。 楚卉丝毫不惧,只淡淡提醒道:“解药不在我身上。你现在杀了我,你必死无疑。” 刀疤脸被看穿了心思,瞬间泄了气。 他无奈又心有不甘的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简单。” 楚卉道:“我只要想害我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 荷花湖畔边上的花园里,盛装打扮的贵女们,站在花簇下有说有笑。 大夫人安静坐在湖中的八角凉亭里喝茶,萧岚无聊得四处张望。 “表姐呢?怎么还没来?”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去问站在大夫人身后的云嬷嬷:“你刚才,不是去叫她了么?” 都这么半天了。 云嬷嬷混浊的老眼,扫过凉亭对面那条被树木遮掩得十分严实的小路,满是沟壑的老脸闪过一丝阴毒。 她故意拖延着时间去请柳之意,又故意诱导春秀,还让人提前埋伏在了那条偏僻得无人问津的小路上。 只要那贱人选择那条路,她便会让她们主仆尸骨无存。 “三姑娘莫急。”云嬷嬷敷衍回答萧岚:“或许她一路游玩着过来,耽搁了些时辰。” 萧岚冷哼一声,抬头去看远处的紫藤瀑布时,眼睛陡然一亮。 她惊喜站起身:“表姐!之意表姐来了。” 第三十四章 有人落水了 巨大的紫藤花瀑下,两道人影逆着光走了过来。 云嬷嬷看清是毫发无损的楚卉和春秀时,气得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她提前做了那么多安排,这两贱人为何就不上当? 她们宁愿绕着宫墙的道走上半个时辰,也不愿踏上那条沿湖的捷径么? 可惜了她五十两白银! 楚卉踏进了八角凉亭,春秀和其他丫鬟一起,站在亭子外。 “之意见过大夫人。”楚卉对大夫人恭敬行礼。 天气已开始转热,楚卉今日穿了件月白云纹襦裙,发间一如既往的是支十分素静的羊脂玉簪,簪上的浅蓝色流苏,安静的垂在耳垂。 大夫人皱了皱眉:“满园子金玉堆出来的人儿,偏你一身素净!” 让其他贵妇瞧见,私下或许还以为她刻薄远方落魄的表亲! 楚卉乖巧的垂下头,借此掩盖住眸尾的那抹浅红:“是之意思虑不周,还望大夫人责罚。” 以前,她也十分喜欢艳丽的衣裙和首饰。 但自楚家上下八十多口,全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之后,她便再也没碰过颜色稍微明亮一点的衣物了。 她想悄悄给楚家众人守孝。 大夫人听出了少女尾音的轻颤,心头不禁一滞。 装出这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真正是狐媚之极! 萧岚忙身挽住楚卉:“表姐,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上晌的戏都已经演完了。” 楚卉抬眸,面色已恢复如初:“是我贪睡,误了时辰。” “表姑娘为何不走湖畔边的小道?”云嬷嬷似笑非笑:“那条道,一盏茶的功夫便过来了。” 亭子外的春秀,死死咬着唇,才压下心头的恨意。 “是吗?”楚卉稀奇道:“还有条捷径吗?我不知道呢。” 云嬷嬷老脸一沉,凉飕飕的眼风扫过春秀。 为了引诱她们走那条小道,她特意让几个小丫鬟故意将此“秘密”泄露给春秀。 没想到,这个死丫头竟如此没用。 “没关系。”萧岚不以为意,热心道:“等我们回了皇城,我带你去梨园看。” “好。”楚卉顺着萧岚的话,满口应承了下来。 就在此时,几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夫人,带着自家千金,来到了凉亭。 楚卉和萧岚忙退到八角亭的里侧。 几位夫人与大夫人相互问了好,又客气的寒暄几句后,有人开口问:“今日怎没见到萧侯爷?” 提到萧墨凡,大夫人脸上多了些自信。 她端庄笑道:“应该在忙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陛下信任他,将整个行宫的安危交到他手上,他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啊。” “侯爷也不小了,今年应该二十有四了吧?”又一夫人关心道:“在议亲了吗?” 萧墨凡年纪轻轻便已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模样又极其俊朗,整个皇城,没有几个闺秀不想嫁给他的。 贵夫人这样一问,有几个贵女的脸都悄悄泛起了红粉来。 “正在议。” 大夫人也不避讳,笑着直言道:“他对谷家千金一见钟情,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找贵妃娘娘为他俩求个赐婚的赏赐呢。” 萧岚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谷咏婉的矫揉造作了。 其他几位夫人心头震惊,不禁对视几眼。 谷家百年世家,谷相在朝廷也是举足轻重的权臣。 如萧谷两家联姻,只怕萧家在皇城的地位,以后会更稳更高。 只是转瞬,夫人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奉承的话,更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说得大夫人心头美滋滋的。 “听说离江的水浪起来了,甚是好看。”一夫人奉承累了,开口邀请大夫人:“夫人想去瞧瞧吗?” 大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正想去呢。”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云嬷嬷一眼。 云嬷嬷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夫人们相邀起身离开,留下了不愿跟他们同往的小辈们。 “萧侯爷对谷姑娘一见钟情,什么时候的事?” 等长辈们离去,一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好奇的问,眼里还有落寞。 “婉儿貌若天仙,又是皇城出了名的才女,萧侯爷被她所吸引,不奇怪吧?要我说,萧家底蕴薄,应该是萧侯爷配不上她才是。” “萧侯爷是百年难遇的少年将才,听说他十六岁从军,十七岁便能取敌人首级如囊中探物。这样的人物,放眼整个东陵国,只怕也只有萧侯爷一人尔。” “谷姑娘也太幸福了吧,能与这样才貌双绝的男子成婚。” 听着千金小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自己心中对萧墨凡的想法,楚卉简直惊呆了。 萧墨凡杀戮成性,生性凉血淡泊,性格阴晴不定。 嫁给这样的人,应该是噩梦的开始吧。 谈何幸福? 罢了,谁嫁谁,谁娶谁,都与她无关。 楚卉对萧岚使个眼色,正准备离开,云嬷嬷忽然惊呼一声:“快看,萧侯爷。” 刚才还围坐在石凳上的贵女们,纷纷站起身来,一窝蜂的挤到凉亭边上。 “真的是侯爷。” “以前听说萧侯爷相貌不凡,没想到竟有天人之姿。” 水榭对面的树荫下,一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负手而立。 他眸若寒星,身姿如松柏临风,清逸中自带轩昂气度。 似觉察到有人窥探,他猛的转头看了过来。 凉亭里,花红柳绿之间,一女子扶着栏杆安静的站着。 她穿着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打扮虽十分素静,却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格外引人注目。 见他看过来,那女子先是一愣,接着对他露出了甜甜的笑。 笑里满是欣喜。 一股异样在心头升起,萧墨凡慌乱的移开目光。 “子誉……子誉?” 贤王说了很多,抬眸发现萧墨凡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子誉,你……”贤王遥遥看了凉亭一眼:“你在看谁?” “没谁。”萧墨凡平静回答。 “你要是喜欢,纳进府里就是。”贤王不信,直接取笑:“谷姑娘知书温婉,定也不会为难她的……” “扑通!” “啊……有人落水了……” “之意表姐!” 贤王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女子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第三十五章 她倒在他怀里 八角凉亭的栏杆原本很低,稍不留意就会摔倒。 楚卉没想到,有人会在背后,狠狠推她一把。 “姑娘!” 春秀听见动静,扑到了栏杆边。 她正准备跳下去,却被云嬷嬷一把抓了回来:“添什么乱,自会有人去救。” 春秀回头,这才惊恐发现,亭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腰大膀圆的婆子,而这两个婆子,正一左一右的朝她扑来。 亭子的不远处,更是不知何时站出来两个样貌丑陋,穿着小厮服饰的男人。 他们见有人落水,抬眸看向凉亭,得到云嬷嬷的指示后,立马跟着跳了进去。 “老虔婆,你会遭报应的……”楚秀明白了,破口大骂。 她拼命挣扎,却被两个婆子压得死死的,还被捂住了嘴。 楚卉在水里沉下一段后,立马调整姿势脚一蹬向上浮去。 以前她在医仙谷的湖里经常凫水嬉耍,所以水性极好。 浮出水面,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正准备在凉亭附近上岸,忽然看见两个男人,曾左右夹击之势朝她凫来。 楚卉惊惧抬头看向凉亭。 春秀被两个婆子死死摁在栏杆边,云嬷嬷皱巴巴的脸上全是阴狠,一双混浊的死鱼眼,如恶魔般盯着水里的她。 楚卉心里一阵恶寒,瞬间明白了云嬷嬷的意思。 她想让她,就这样湿漉漉的被两个男人拖上岸。 她想让她,名声尽毁。 眼看那两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楚卉来不及多想,深吸口气后猛的扎向水底。 见突然失去了目标,小厮立在水里面面相觑。 “蠢货,在前面。” 云嬷嬷站得高,看得远,指着湖对面的位置咆哮道:“她想从湖对面上岸。” 那个位置偏僻,是上岸的最佳选择点。 两小厮听了云嬷嬷的话,手忙脚乱调转了方向,朝湖对面凫去。 楚卉憋着气,在水里奋力凫了好长一段,才敢冒出水面换气。 初夏衣裳单薄,在水里一泡,便会悉数帖在身上,形若无物。 如她被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拖上岸,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怕名声被毁,也不怕死。 但她大仇未报,就算只有一口气,她也必须活着。 楚卉一股作气,在水底继续猛凫一段后,再一次冒出了水面。 她回头,发现那两个猥琐的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无奈放弃原本准备上岸的点位,调整方向,朝离自己近一点的岸边凫去。 相比被两个猥琐的小厮抱上岸,她宁愿就这样上岸。 终于凫到了岸边。 楚卉抓住一束草藤,用尽全身力气爬了上去,再奋力朝里滚了两圈。 两小厮扑了个空。 云嬷嬷站在凉亭里,遥望着楚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贱人上岸的地方,正是男子们汇聚在一起喝茶下棋的碧水云轩。 只要她离开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便会暴露在众人的眼里。 名声,也一样会被毁掉。 楚卉扶着竹竿艰难爬起来。 她被冰冷的湖水泡得腿脚发麻,手腕上的伤口,也因刚才太过用力的缘故,重新裂开来,血迹顺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又泅进土里。 她强打起精神来。 她不能在此停留,更不能在这个地方晕倒。 那两小厮还呆在湖边对她虎视眈眈,只要她露出半点虚弱之意,只怕都会被那两人重新拖回水里。 楚卉咬着牙,正准备挪动步子,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人,忽然从天而降,将一件玄色的披风,罩到了楚卉身上。 楚卉抬眸,十分意外此刻出现在眼前的男人:“表哥?” 萧墨凡原本就在八角凉亭的对面,听见有人呼救落水,立马就赶了过来。 他见两小厮对湖里的柳之意一阵穷追猛打,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随手抓起披风,一路飞奔便赶了过来。 碧水云轩全是男人和小厮,连个粗使的婆子都没有,萧墨凡见一群男子正准备出门,来不及多想,只能亲自将披风罩在了楚卉身上。 也在此时,门被打开,一群锦衣玉袍的公子哥们,从屋内走了出来。 见到萧墨凡和头发还在滴水的楚卉,众人均是一愣。 “你们……” 他们随后又像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怪异之色。 “你们继续,继续哈。” 其中还有公子哥打着哈哈调侃。 萧墨凡装着没看见他们,木着脸对楚卉道:“你快回去吧。湖水凉,容易感染风寒。” 楚卉闭了闭眼,“谢”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觉得一阵昏眩,接着晕倒在了萧墨凡的怀里。 …… 暮春的暖风裹挟着紫檀香拂过回廊。 大夫人脚步轻快,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昨日贵妃暗示她,说皇帝准备给萧墨凡和谷咏婉赐婚。 今日,那些出自百年世家,个个鼻孔朝天的夫人们,都放下了身段对她极尽讨好。 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大夫人提着裙摆,织金云履刚跨过垂花门槛,便见屋内,跪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萧墨凡坐在上首,全身上下张满肃杀之气。 云嬷嬷跪在前面,青砖地上的影子像截灰败的枯木。二十余个仆妇伏在她身后,连呼吸声都凝滞在暮色里。 “怎,怎么了?” 大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看了看脸色黑沉的萧墨凡,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云嬷嬷,“凡儿,可是这些奴才不懂事,惹了你?” 云嬷嬷见救星回来了,忙跪在地上侧了侧身子,一边对大夫人眨眼睛,一边暗示道:“夫人,奴婢们冤枉啊。表姑娘今日落水,奴婢们真的不知情啊。” 大夫人经云嬷嬷一提醒,猛的想起她和云嬷嬷商议的事来。 但,她记得她当时叮嘱了云嬷嬷的,要提前选一个家世人品都不算太差的年轻才俊来。 她对得起她的。 “怎么,凡儿这是在责怪母亲?” 大夫人坐进萧墨凡旁边的位置上,脸上有些不高兴:“柳之意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关我们什么事?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因为这点小事,便来责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