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临门他抢亲,重生国舅爷杀疯了》
第9章 赐婚
姜璎睡得早,醒的也早,这是她近几年来睡得最舒服最安稳的一觉。
屋内漆黑一片,隔着层层幔帐,只能隐约瞧见落地花罩外的一点微弱烛光,几名仆婢正在准备盥漱用具。
姜璎翻了个身,架子床外值夜的婢女有所察觉,轻手轻脚掀开一角床帘,柔声询问:“姑娘可是要喝水?”
“不喝水。”姜璎摇了摇头,边起身边认真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去给世子夫人请安了。”
请安?
屋内的仆婢齐齐傻眼,小声道:“会不会太早了?”
姜璎看了眼更漏,有些疑惑道:“不是已经寅时过半了吗?”
因为永安侯卯时就要上朝的缘故,往往寅时姜璎就要起床,先去厨房准备永安侯和刘氏等人要吃的早膳,准备得差不多,刚好寅时过半,刘氏也起了,她就该去请安了。
姜璎还不知道世子夫人他们的用食喜好,也就没想着去抢庖厨的活儿,但请安肯定是不能落下的。
有婢女还想说什么,被派来伺候的香薷香附用眼神制止了。
昨日九郎可是对她们耳提面命,一切要以姑娘意愿为主,绝不能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这会儿天还没亮,但王氏肯定已经起了,姑娘去请安也好,还能落个孝顺懂事的好印象。
香薷给姜璎换上木屐,香附则取了架子上刚熏好不久的襦裙,两人围着姜璎,仔细伺候更衣梳洗,完全不给其他人一点机会。
两人原本是王氏给赵咎安排的通房,奈何赵咎不近女色,就连近身伺候的下人都是小厮。加上昨日的事情,香附二人也算是看明白了,与其讨好九郎,还不如尽心尽力服侍姑娘。
只要姑娘好了,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香薷心细,临出门前还不忘拿了昨日那件大毛斗篷给姜璎披上。
“外头风大,姑娘小心别着凉。”
“好。”姜璎点了点头,眼神认真,又透着股质朴的呆气。
她一直都是个很简单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哪怕只有一点,她都会记在心上。
姜璎就住在王氏的院子里,顺着抄手长廊不用一刻钟便到了正屋。
临近卯时,王氏的屋子已然灯火通明。
“夫人,姜姑娘来了。”守在外头轮值的仆妇看见姜璎,有的上前迎接,有的进去通传。
很快,辛夷笑着走出来,“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天都还没亮呢。”
姜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脱了木屐,跟随辛夷一同进了暖阁。
世子夫人王氏正靠在引枕上翻着账本,看见姜璎,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阿池来了。”
“给夫人请安。”
眼看姜璎就要跪下,辛夷眼皮一跳,连忙阻拦。
儿媳跪婆母,那是天经地义,但弟媳跪长嫂,还是少有的。更别说赵咎昨日那护犊子的架势,辛夷可不敢再有一点怠慢。
“一家人哪需要这么多礼?”王氏笑着拉过姜璎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关切道,“这才卯时,怎么不多睡会儿?”
姜璎眨了下眼,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冬温夏凊,晨昏定省,是为人子该做的。”
王氏含笑道:“可你又不是我的女儿。”
姜璎卡壳了一下,“可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我、我自然要敬重夫人。”
王氏扑哧一声笑出来,打趣道:“我还以为阿池是在替阿劫孝敬我呢,我这还没享到儿媳的福,倒先享到了弟媳的福。”
卫国公世子夫妇育有三子,其中长子只比赵咎小了三岁,还未到成亲的年纪。
姜璎听到“弟媳”二字,心肝一颤,连忙道:“夫人,我绝无僭越之心!”
赵咎的妻子自然是高门贵女,又岂是她能肖想的?
“真是个傻孩子。”王氏笑了一下,她原本还对姜璎的出身颇有微词,但如今倒是庆幸赵咎看上的是永安侯府养女,而非亲女。
姜璎也就出身欠缺了一些,但至少性格老实,是个本分人,没有被永安侯府那个大染缸教坏。
不像那位大姑娘,从头到脚都长满了心眼子,这种人娶回家就是惹事精,迟早搅得家宅不宁。
有了对比以后,王氏看姜璎的眼神也越发慈爱,发觉她手微凉,还让辛夷拿了个暖手炉过来。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你以为阿劫今日一大早去做什么?自然是进宫请陛下赐婚,好让你名正言顺做赵家的媳妇,留在卫国公府。”
骨碌碌——
小巧精致的暖手炉从手边滚到地上。
姜璎睁圆了眼睛,神情呆滞,不可置信。
“赐、赐婚?!”
辛夷捡起暖手炉,又去取了一个新的。王氏摸着姜璎冰凉的双手,许是常年伺候刘氏的缘故,她的手指不似一般贵女柔嫩,反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略显粗糙。
王氏温声道:“阿劫说要娶你,自然是说到做到。”
姜璎脑子空白一片,呆了又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氏轻叹一声,语气感慨道:“阿劫从小到大都是个让人省心的性子,唯独这件事,有种旁人说不上来的执拗。我昨日劝他,将你送回去,便是要纳妾,也该同永安侯府商量才是。”
“可他不答应,他说妾乃贱籍,妾通买卖,他瞧不上,他要娶你为妻,唯有正妻的身份,才足够永安侯府不敢再欺负你。”
——其实不是,赵咎原话可没这么正人君子。
他就一句话,“我不会让姜璎嫁给除我以外的人,她这辈子,就是死也得跟我葬在一起。”
王氏看着姜璎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真是为小叔子操碎了心。
王氏柔声道:“阿池,你明白了吗?”
姜璎没想到赵咎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这可真是……牺牲大了!
她哽咽着点头,语气坚定道:“夫人放心,我对赵九郎君一定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
王氏:“……”
王氏扶额,纠正道:“是一心一意,你是要做他妻子的人。”又不是下属,怎么能用忠心耿耿这样的词呢?
姜璎从善如流改口:“赵九郎君为我牺牲颇多,我一定对他一心一意!绝无二志!”
王氏欲言又止,“你……哎,罢了。”
第10章 折花
天亮的很快,金乌于云层耍闹,只露出一线轮廓,明亮但又不晒人。
用完早膳,王氏看见屋里的更漏,忽然想起什么,对姜璎道:“我左看右看,屋里少了一抹春·色,不知阿池可否去帮我摘几枝桃花回来?”
姜璎答应下来,香薷和香附跟在身后,等走出正院,才小声道:“姑娘,只有去前院的那条路上才种着一株桃树。”
姜璎听懂了其中的隐晦提醒,或许是因为昨日辛夷带她去见刘氏等人,这才让香薷她们颇为不安。
“不要紧。”姜璎安抚了一句,见两人还是忧心忡忡,想了想道,“世子夫人或许不喜欢我,但以她的为人,是绝不屑于用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害我的。”
“也是。”香薷和香附笑起来,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她真的这么说?”
辛夷点了点头,自从卫国公夫人病逝,便一直都是王氏管家,整个府里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王氏微微一笑,眼神柔和下来,“这孩子……”
辛夷笑道:“九郎是您看着长大的,和您一样,眼光好着呢。”
提到赵咎,王氏哼笑一声,“今早宫门还没开呢,他就等在那了,我看他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会不会一瘸一拐。”最好让姜璎看见。
“姑娘你看!”
姜璎顺着香附手指的方向看去,花枝缀满花·苞,个个饱满,粉嫩欲滴。
给世子夫人的自然是要最好的,姜璎踮起脚,伸手去够。
还差一截距离。
她又努力往上踮了踮。
香薷和香附个子还没姜璎高,香薷东张西望,看看附近有没有砖头。
香附见姜璎够的着实辛苦,主动道:“姑娘,奴婢去搬张矮凳吧。”
姜璎点了下头,还是有些不甘心,微微喘息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再度踮起脚努力去够,这下真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也只是碰到了花枝。
想要将它折下,还差一指距离。
姜璎无声叹气,脑中思绪纷飞。
她想起王氏说的话,也不知道赵咎现在怎么样了。
他会不会因为要娶她为妻,而惹恼陛下和太后娘娘呢?
姜璎越想越不安。
就在这时,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不由分说地闯入眼帘。
修长手指落在枝干,微微施力,便轻而易举压下整根树枝。
让姜璎颇为费劲的那枝桃花这下倒是主动送上门来,柔顺又无助地垂在她面前。
不用再垫脚,也不用把手举的老高高。
她伸出手就能拿到。
姜璎抬起头,呆呆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周遭一切细微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寂静之中,唯有自己的心跳是如此清晰。
赵咎言简意赅:“折吧。”
姜璎眨了下眼睛,折下桃枝。
她今日穿了身象牙白素锦襦裙,胸口和裙摆用浅藕色绣线绣了精致高雅的莲瓣,发髻只简单簪了几朵绢花。
日光透过桃枝的缝隙细细倾泻在莹白面颊,未施粉黛,却比怀中的桃花还要美丽。
春·色无限,近在眼前。
姜璎注意到赵咎另一只手握着一个书卷大小的木匣,十分主动:“赵九郎君,我帮你拿吧。”
赵咎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大方道:“拿去吧。”本来就是给她的。
木匣塞到姜璎手中,与此同时,她怀里的桃枝被赵咎拿走。
“谁让你来摘桃花的?”赵咎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姜璎实话实说,“世子夫人说房里少了一抹春色,让我来摘几枝桃花。”
赵咎哼了一声,说是摘桃花,其实是想让姜璎看他笑话吧。
果然是近墨者黑,大嫂以前可没有这么小心眼。
“下次别那么听话。”跟软柿子成精似的,谁都能捏一下。
赵咎就没见过姜璎这么好脾气的人,这要是以后生了孩子,她难道还要纵容他们爬她头上撒野吗?
姜璎解释道:“我就是想着,举手之劳……”
赵咎瞥她一眼,“还举手之劳,方才是谁踮脚踮了半天?”
姜璎微囧,原来赵咎都看见了。
“走吧,我送你回后院。”
赵咎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哪怕是自己的大嫂,他也不想姜璎这么听话。
赵咎淡淡道:“以后别旁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大嫂让你来摘桃花,是想着让你散散心,你身边的下人难道是死人不成?还要你自己亲力亲为。”
此言一出,香薷等人面色一变,齐齐跪下。
“奴婢该死!”
姜璎愣了一下,想要求情,被赵咎看了一眼,又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赵咎冷冷道:“跪着好好反省,省的怎么伺候主子都不知道。”
“唯唯。”众人恭谨应喏。
赵咎淡淡开口:“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很凶?”
“没有。”姜璎摇了摇头,认真道:“我相信赵九郎君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赵咎唇角微动,眼神柔和许多,耐心对她说:“你是主子,他们不过下人,若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还要他们做什么?”
这些话本不应该由赵咎来说,但王氏管家已经够辛苦了,赵咎不想麻烦大嫂,更何况,姜璎是他的妻子,他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教她。
“御下之道,讲究恩威并施。要知道,谦虚宽和并不会让所有下人都感恩于心,人之本性便是恃强凌弱,要是让他们爬到你头上,你在这个家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姜璎听得很用心。
赵咎又道:“香薷和香附毕竟年纪轻,不太稳重,你先自己调教着,等成了亲,我再调几个人过来伺候你。”
第11章 诏书
赵咎也是第一次处罚下人。
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常教导他要宽和待人,保持谦逊,母亲说尊贵的气度和高高在上的身份,并非是靠打骂下人才能体现。
宽和不代表软弱,谦逊也并非自卑,而是一种自我修养。下人做错事情,自然有管事对他们进行教导处罚,否则什么都要主子出面吩咐,还培养心腹做什么?
姜璎连连点头,记在心里,看赵咎的目光都不禁充满敬意。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这些……”永安侯夫妻即便是栽培她,也是往琴棋书画、插花煮茶,厨艺药理上面培养,因为他们只想用她去结交权贵。
赵咎想到永安侯府那帮子人,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你好好记着,再有下次这种事情,我不罚你,但绝不会轻饶了你身边的下人。”
姜璎心肝一颤,连忙道:“我记住了!我知道赵九郎君是为我好。”
赵咎一顿,“你知道就好。”
姜璎见他神情有所缓和,小心翼翼道:“赵九郎君,你没有受伤吧?”
赵咎斜睨她一眼:“有话就说。”
关心人还这么拐弯抹角,这种坏毛病跟谁学的?
姜璎于是老老实实道:“世子夫人跟我说,你进宫去请陛下赐婚……我身份低微,陛下肯定不高兴,我怕你被罚。”
赵咎嘴角微微上扬,又被他压了下去,轻哼一声:“你看我像是被罚的样子吗?”
姜璎还真就认认真真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看不出来。”
赵咎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还想我脱掉衣服给你看不成?仔细看路,别看我。”
“奥。”
姜璎眉眼弯弯,眼看快要走到正院,忽然电光火石间,脑海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赵、赵赵九郎君!”她一手抱着木匣,一手抓住赵咎的衣角。
赵咎眼中藏着笑意,嘴上却嫌弃道:“结巴了?”
姜璎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木匣,深吸一口气,“这,不会是……”
“嗯。”赵咎轻描淡写,“是赐婚的诏书。”
姜璎瞪圆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么重要的东西,赵九郎君,你就这么给我了?!”
诏书啊!
这不得找个东西供起来!
姜璎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差点把木匣给摔了。
好在赵咎眼疾手快接住。
姜璎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敢拿着了。
赵咎微微挑眉,“不给你给谁?你不拿,是想抗旨不成?”
姜璎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我拿!”
赵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淡然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今日天没亮就起来给大嫂请安了?”他漫不经心道。
姜璎点点头,“我从前在家也都是这个时辰起……”
“家?”赵咎冷笑一声,姜璎自知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是永安侯府。”
赵咎手指微曲敲了敲她怀里的木匣,淡淡道:“从今天开始,卫国公府才是你的家。”
“别把在永安侯府那一套逆来顺受带到卫国公府,我们可没有磋磨人的癖好。”
赵咎偏头看她,“记住没有?”
姜璎目光认真:“记住了!”
她坚信赵九郎君是不会害她的,不管他让她做什么,肯定都是为了她好。
两人拾阶而上,侍立在廊下的仆婢掀开帘子,“九郎,姜姑娘。”
王氏看见他们回来,脸上笑意加深,目光在赵咎小腿停留片刻,赵咎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唤了声“大嫂”。
王氏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欺负人?自己拿轻巧的,倒把分量重的塞给阿池。”
赵咎还没说话,姜璎便连忙澄清:
“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主动要拿的,也是我应该做的,赵九郎君没有欺负我,他还帮我摘桃花呢!”
姜璎不容许任何一个人误解她的救命恩人!
王氏脸上笑容不变,“原来如此。”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咎一眼,臭小子现在很得意吧?
赵咎神情自若,把手里的桃花交给辛夷,“大嫂不是说屋里少了抹春色吗?就用那个缥瓷净瓶插吧。”
王氏哼了一声,问他:“事情办好了?”
赵咎“嗯”了一声,示意姜璎,“把赐婚诏书拿出来吧,顺便给大嫂瞧瞧。”
他语气云淡风轻,但王氏要是听不出他暗藏的炫耀,那这么些年就白活了。
王氏阻止姜璎打开木匣,“阿池,我不看,不用打开。”又忍不住道,“你别什么都听阿劫的。”
姜璎摇了摇头,一脸严肃道:“不行,赵九郎君是我日后的夫君,我不能不听他的。”
“夫君”两个字落下。
赵咎嘴角上翘,整个人可谓是神清气爽,就连肩膀的酸痛也仿佛凭空消失。
“大嫂,你真不看?”赵咎慢悠悠道,“我还以为大嫂等着赐婚诏书,这不,一到家就赶忙送过来。”
这孔雀开屏的模样,简直让人没眼看!
王氏受不了了,笑骂一句:“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赵咎还要说什么,王氏作势拿起银盘里的一只橘子要砸他,赵咎见状二话不说拉起姜璎的手往外跑。
“快走。”
“啊......?”姜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离开。
他们走后,屋里安静片刻,紧接着哄笑声此起彼伏响起。
王氏没好气道:“这都还没成亲,显摆什么!”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
晌午时分,宫中来了人宣读懿旨。
赵咎肩膀那一下可不是白挨的,至少把太后娘娘给看心疼了,也就遂了他的愿。
对外就说有大师算过,姜璎与永安侯府八字犯冲。赵咎厌恶永安侯府,太后娘娘自然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便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留在卫国公府待嫁。
永安侯府和将军府的亲事告吹,双方颜面尽失,偏偏还不能找罪魁祸首算账,赐婚诏书一下,他们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谁让一开始,就说好的是永安侯府大姑娘嫁给常六郎?
姜璎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解决了。
直到宣读懿旨的宫人离开,她还没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赵咎问。
“感觉不太真实……”姜璎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叹,“赵九郎君,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昨日就死了。”
“死”这个字让赵咎面色微变,他淡淡道:“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顿了顿,又不经意开口,“你可以叫我名字。”
谁料姜璎一口拒绝:“那怎么能行呢?”她连连摇头,“太冒犯了,不行,不行。”
空气凝滞一瞬。
赵咎“哦”了一声,冷淡道:“随便你。”
第12章 孔雀
宫中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盛京。
一个是与陛下名为舅甥,实则情同手足的小国舅,一个却是普普通通的永安侯府养女。
家世悬殊之大,怎么看怎么不登对。
一时间,外头竟不受控制地传出许流言蜚语。
姜璎对外头的情况并不知晓,自从婚期定下以后,她便被王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先从看账本学起,之后再一点点学习管家事宜。
王氏原本还怕姜璎学着费劲,半途而废,没想到她虽然从未接触过这些,却能静下心来认真学习、虚心求教。
别的不提,光这份用功的态度就足以让王氏欣慰。
“夫人,九郎过来了。”下人禀报道。
“大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氏听到这声“大嫂”就忍不住想要叹气。
赵咎今日穿了身玄青色窄袖衣衫,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乍看平平无奇,然衣上的缂丝图案是绣娘用霜白和银白二色的绣线赶制而出,就是在屋内都忍不住让人眼前一亮,更不要说日光之下,简直活脱脱一只四处溜达的公孔雀。
王氏克制着扶额的动作,“你这一个上午,都跑我这两三趟了。我是能把人蒸熟吃了,还是怎么?说吧,这回又送什么吃食孝敬我?”
说到“孝敬”两个字,屋内的仆婢都低下头忍笑。
都说女生外向,偏偏他们家反了过来。
就姜璎学看账本这两日,赵咎一个上午能来三回。
一会儿怕大嫂教累了,特意送两碗羊乳燕窝羹来,一会儿怕大嫂饿了,又让人煮了鸡丝粥亲自提了送来。
昨日王氏实在吃不下,暗中瞪了他一眼,让他适可而止。赵咎这才有所收敛,第三回过来便没带吃食,而是拿了几柄从旁人那收来的前朝书画团扇孝敬长嫂。
不过礼物虽然送到了王氏的心坎上,但她也实在受不了这人隔三差五过来晃悠。
赵咎面色不大自然,道:“大嫂,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的。”
“你有什么正经事?说吧,说了赶紧走,省的整日打扮得跟个孔雀似的,耽误我们阿池学习。”王氏就差把嫌弃二字写脸上了,“是吧阿池?”
“……”赵咎一哽,目光下意识望向姜璎。
姜璎看账本看得正晕乎,抬起头时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辛夷贴心道:“夫人问姑娘,九郎今日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像孔雀?”
姜璎揉了揉眼睛,将赵咎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实话实说:“不像孔雀,像乌鸦。”
赵咎:“……?”
王氏扑哧一笑,幸灾乐祸地看了赵咎一眼,整天花枝招展,没想到吧,媚眼抛给瞎子看。
赵咎看着姜璎脸上的茫然不知,乌鸦在大魏是吉鸟,她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赵咎深吸一口气,道:“你之前不是说有重要东西落在永安侯府,正好我今日有空,可以陪你走一趟。”
姜璎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这点小事会被赵咎记在心上。
“愣着做什么?”赵咎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房内的更漏,对王氏道,“大嫂,我先带她去永安侯府,一会儿回来用午膳。”
说完拉起姜璎的手往外走。
一直到出了王氏的院子,他才放慢脚步,偏头了姜璎一眼。
姜璎呆呆的,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赵咎目光飘忽不定,五指松了松力道,但依旧没有放手,“在想什么?”他问。
姜璎脱口而出:“在想你的手——”
赵咎屏住呼吸,语气平淡:“怎么?”不就是牵个手吗?他们是未婚夫妻,什么事不能做,就算不适应也要学会慢慢适应,不然等日后成了亲,他可不会惯着......
“你的手好烫。”姜璎的脸上只有担忧,“不会发烧了吧?”
赵咎:“……”
你是木头吗?
赵咎面无表情:“我年轻,血气足,阳气盛,有问题吗?”
姜璎连忙摇头:“没问题,没问题。”
管家得了赵咎吩咐,早早备好了牛车。
赵家的牛车比寻常人家的牛车要大很多,分内外两间,外间跪坐着香薷香附等下人,内里则是主子休息的地方,不仅铺了暖和的地衣,还准备了素点果子,可谓是样样齐全。
赵咎扶着姜璎上了车,自己跟在她后头,“坐这。”
姜璎乖乖点头,被安排在最舒适的位置,坐姿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赵咎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忽然,他微微倾身,两人之间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
呼吸声被放大。
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姜璎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不自觉紧绷,紧张得两眼发直。
赵咎解开了她身上的厚重斗篷,递给外间的下人。
他又坐了回去,仪态松散,但背脊依旧俊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俊爽,迥然独秀之美。
“这么厚的斗篷,不热吗?”赵咎觑了她一眼。
姜璎结巴了一下:“还、还好。”
赵咎看出她的紧张,只当是害羞,低头笑了一下。
阿池真可爱。
不同于赵咎的愉悦,姜璎反而有些苦恼。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对赵咎的靠近感到如此紧张,这样是不会讨人喜欢的。但身体的本能却难以控制。
姜璎从未与外男接触过,这些年来,永安侯夫人刘氏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将三从四德倒背如流,又让自己的贴身婆子隔三差五给她灌输孝道。
可以说,在姜宝瑜回来之前,姜璎是把永安侯夫妻当神明一般侍奉顺从。比起人情世故,她最先学会的是小心讨好和无脑付出。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什么叫爱好,因为永安侯夫妻从来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即将成为夫妻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姜璎对赵咎,看似言听计从,实则只敬不慕。
牛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赵咎身边的贴身仆役归南在外间唤了一声“九郎”。
姜璎看着赵咎打开扇门,不知道归南说了什么,他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像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姜璎主动道:“赵九郎君,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赵咎看了她一眼,很快做出决定:“你多带几个人,去永安侯府拿了东西就走,不要和他们有过多交流。记住了吗?”
说完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别怕,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姜璎只记住了前半句话,点了点头保证道:“我不会和他们有过多交流的。”
好乖。
赵咎脑子里莫名浮现这两个字。
他忍着揉姜璎脸蛋的冲动,快速下了牛车,归南等仆役跟在他身边。
第13章 动手
牛车停在永安侯府大门口,门房眼睛尖,看见上头显目的赵氏族徽,赶忙进去禀报。
姜璎下了车,抬头就是永安侯府的牌匾。
从前只觉威严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现在再看,竟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姑娘,咱们进去吧。”外头起了风,香薷连忙把斗篷给姜璎披上,这可是蓼莪院未来的女主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门房小跑着过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殷勤笑容,“二姑娘回来了,正好夫人还有大郎君他们都在,见您回来一定高兴!”
姜璎没有理会,径直往里走。
门房讨了个没趣,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啐了一口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出身!”
姜璎原先住在姜宝瑜的下人房里,趁着这会儿没人,她从床板下面的暗格拿出玉佩,便准备离开。
孰料一转身,门外就出现姜宝瑜的身影。
姜宝瑜穿着一身杏色襦裙,温温柔柔地问:“妹妹来去匆匆,是做什么呢?”
姜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永安侯府的人撞上,偏偏事与愿违。
香薷香附虽然不会武功,但护主意识还是有的。
两人挡在姜璎身前,香薷客气道:“我们姑娘今日只是来拿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就走,还请姜大姑娘让一让。”
姜宝瑜看见了姜璎攥在手里的东西,自然不相信她是专门为了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回来的,说不定还拿了其他财物。
“妹妹若是手头不宽裕,直说便是,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姜宝瑜叹了口气,神情失望。
姜璎攥紧手心,冷冷道:“我拿的是自己的东西。”
姜宝瑜身边的婢女不屑道:“这可说不定,二姑娘连爱慕虚荣,攀附权贵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手脚不干净。二姑娘,你还是趁早的把我们姑娘的东西交出来!省的到时候报官……”
“啪——!”
话没说完,香附上去就是一巴掌,冷冷道,“你的嘴巴才不干不净呢。”在她们的面前羞辱姜璎,当她们死人嘛?
香薷递给香附一块帕子,“快擦擦,别脏了手。”
婢女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姜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打的就是你。”
姜宝瑜微微皱眉,道:“妹妹何必恼羞成怒呢?虽然浮叶说话直接,可你我毕竟是姐妹,就算你拿了其他东西,我也不会怪你的。”
当着下人的面,姜宝瑜最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训姜璎,尤其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抹黑,三言两语就能把她踩进泥里,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往往这种时候,姜璎不用看周围,就能感受到姜宝瑜身边仆婢责怪而鄙夷的目光。
姜璎冷冷道:“恼羞成怒?你话里话外诬陷我偷窃,我不怒,难道还要感激你心思龌龊不成?再多说一句,你看我打不打你。”
——呼。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姜璎看着姜宝瑜脸上的不可置信,心中郁气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赵九郎君说了,她现在是卫国公府的人,若再被人欺负,那丢的就是卫国公府的脸面。
她绝对不会给他们丢脸的!
放完人生中第一句狠话,姜璎只觉此刻浑身充满力量,“我们走。”
姜宝瑜忽然拉住她手臂,死死盯着她道:“你还想打我?”
“松开!”香薷一把扯开她,香附不用主子吩咐,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无比。
说让她多嘴的?
“你——!”姜宝瑜捂着脸,眼睛通红。
香附呸了一声:“你什么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配我们姑娘亲自动手?打你还嫌脏手呢!”
话音落地。
姜承祁和刘氏母子二人就来了。
“姜璎!”
姜承祁怒气冲冲,正要好好诘责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谁成想一个人踉跄着脚步扑到他怀里。
姜宝瑜强忍着泪水,哽咽道:“阿兄!你可算是来了!”
浮叶等下人生怕被夫人和大公子责罚,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姜璎。
“夫人,大公子,你们来的正好!姑娘都快被二姑娘打死了!”
“什么?”刘氏看见姜宝瑜脸上的巴掌印,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姜宝瑜被母亲搂在怀里,泪水涟涟道:“阿娘,我只是怕妹妹误入歧途,关怀了几句,谁成想竟惹了她不快,就对我动了手……”
姜承祁猛地看向姜璎:“你敢对阿宝动手?!”
姜璎没有辩解,不管是香附动的手,还是她动的手,都不重要。
他们不喜欢她,她说什么都是错,哪怕没做也是错。
姜璎以前还想努力表现自己,后面想明白了,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妹妹,那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夫人,大公子,你们一定要替姑娘做主啊!”浮叶满脸气愤,“二姑娘逃婚在先,和人私奔在后,如今被赶回来,不先给夫人请安也就罢了,还冲到姑娘的院子里偷东西!被我们发现,就恼羞成怒打人!”
被赶回来?
姜璎愣了一下。
姜承祁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满脸失望道:“姜璎,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你以为你留在卫国公府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还不是赐婚没两日就被赶了回来!”
“你回来不给阿娘请安,阿娘却惦记着你,怕你在卫国公府受了委屈,结果你倒好!竟然敢做出偷窃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还对阿宝动手!”
姜璎古怪地看着他们。
香薷香附等人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姑娘不过是回来拿自己的东西,他们竟然以为姑娘……是被赶回来的?
瞧不起谁呢?!
九郎亲自去求的赐婚,就算哪一日他被国公赶出府,都会把姑娘带在身边一起离开。
姜璎无意与他们争辩,只将玉佩拿出来,“这是大公子带我入永安侯府之前,我便有的玉佩。我来只为取走自己的东西,没动你们任何一分一毫。”
“若不信,只管报官。不然,再让我听见诬陷秽语,就不只是巴掌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姜璎认真地看着他们,“我的针线活夫人是知道的,谁再诬陷我,我就拿针线给她的嘴缝起来。”
姜宝瑜面色一白,委屈道:“妹妹,我……”
姜璎打断道:“不想听。”
每次都是这样,在下人面前高高在上教训她,但只要刘氏他们出现,姜宝瑜就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委屈的不行,仿佛姜璎对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第14章 决绝
姜承祁自然也认识这块玉佩。
在姜宝瑜还没有回来之前,他也是给姜璎买过首饰的,但不管他买多少,都比不上这块玉佩在姜璎心里的地位。
想到这,姜承祁心中越发不痛快,语气刻薄道:
“我还以为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种破玉佩,也就你当个宝,在永安侯府这么些年都改不掉你的穷酸相。”
姜璎背脊挺直,冷冷道:“我的东西价值几何,用不着大公子指手画脚。永安侯府倒是不穷酸,只是不长脑袋光长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凭空捏造,是非不分,污蔑他人。”
此言一出,周遭静了一瞬。
姜璎的性格决定了她的行事作风,一贯是只知道埋头苦干而不擅花言巧语的。
鲜少有这样,嘴皮子利索的时候。
刘氏愣了愣,有些出神。
姜承祁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咬了咬牙道,“要不是你鬼鬼祟祟,阿宝又怎么会误会?!”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不耐道:“过来给阿宝赔礼道歉,这事儿就当过去了,你照样还是永安侯府的二姑娘。”
姜宝瑜小声道:“阿兄,还是算了吧,妹妹被赶回来一定很难受,她心情不好,我也是能理解的。”
刘氏适时打圆场,柔声道:“阿池,你看你姐姐多体贴,你被卫国公府赶出来,她最是担心不过了,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关心则乱误会你。”
姜璎面无表情,要不是刚才被污蔑,她是半点也不想和他们说话。
“让开。”
“你什么态度?”姜承祁皱了皱眉,“灰溜溜回来不嫌丢人,还在这耍威风,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这次丢了多大的人!”
姜璎冷冷道:“你们自己欺骗将军府,与我何干?”
姜承祁冷笑道:“你倒是不想想自己做的事情!不知廉耻,攀龙附凤!赐婚诏书一下,人人都在津津乐道永安侯府出了个手段了得的养女,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带着阿爹阿娘都跟着抬不起头!”
姜璎神情空白一瞬。
香薷香附面色一变,心道完了。
自从赐婚之后,外头的风言风语数不胜数,但赵咎下了死命令,卫国公府的下人不是家生子便都是签了死契的,自然不会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
赵咎不想让姜璎知道,私下里也在查是谁躲背后兴风作浪,这件事一直瞒得好好的,没想到……
姜璎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往外走。
赵咎是不会害她的,姜璎坚信。
他让人瞒着她,一定是为了她好!
姜承祁见她直接忽视自己,怒声道:“姜璎!你去哪?!”
姜宝瑜眼中划过一抹狐疑,担心道:“阿兄,妹妹不会准备搬出去住吧?她真的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她敢?!”
“这怎么能行!”
姜承祁和刘氏同时开口。
刘氏养了姜璎这些年,总归是有些感情的,她甚至还有些庆幸姜璎没有攀上卫国公府这根高枝儿,这样日后还能用来结交其他权贵。
而且,经此一事,姜璎也该明白心得向着哪边儿。
刘氏对姜承祁道:“你快去把阿池喊回来,这傻孩子就是倔,纵然她有千般不是,我们也不会让她流浪街头啊!”
姜宝瑜撅了撅嘴,“阿娘,你对妹妹可真好。”
刘氏被她逗笑,柔声道:“阿宝放心,阿娘最疼的永远是你,就算是你阿兄也越不过你去。”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啊,无论怎么弥补疼爱都不为过。
“姜璎!姜璎你给我站住!”
身后的怒音越来越近,姜璎充耳不闻。
卫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挡在姜承祁面前,绝不让他靠近姜璎。
“阿池!”
姜承祁紧紧盯着她:“阿娘这几天一直念着你,你要还有良心,现在就去做几道阿娘喜欢吃的菜,好好弥补一二,之前的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永安侯府还是你的家。”
他自认为给出了台阶,只要姜璎顺坡而下。
殊不知,姜璎以前毫无脾气地退让,是因为她把刘氏他们放在第一位,所以不管姜宝瑜怎么做,她都逆来顺受。
但现在,赵咎才是姜璎心中的第一位,他说的话于她而言是圣旨也不为过。
在车上的时候,赵咎说过,要她早些回去一起用午膳。
她不能再耽搁时辰了。
已经走到大门口,姜璎看了姜承祁一眼,纠正道:“永安侯府不是我的家。”
“你说什么胡话?永安侯府不是你的家,哪里才是……”话音戛然而止。
他们都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赵咎站在车旁,依旧还是早上那套玄青色窄袖衣衫,日照之下,衣衫上的缂丝图案仿佛泛着银光,格外引人注目。
“九郎来接姑娘了!”香薷惊喜道。
什么?
姜承祁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下意识伸手抓住姜璎,却只碰到一片衣角。
“卫国公府才是我的家。”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便毫无眷恋地走出这道大门。
姜承祁眼睁睁看着她提起裙摆,头也不回,似幼鸟投林般,小跑着到赵咎面前。
“赵九郎君!”
“跑什么?”赵咎扶住她的肩膀,冷冷看了一眼姜承祁,身子一侧挡住了他的目光,“先上车。”
姜承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蓦地抽搐,泛起丝丝缕缕的闷疼。
这一刻,他不仅没有因为“姜璎被赶回来”是误会而高兴,反而生出一种卑劣的愤怒。
为什么赵咎要过来?!
明明只要姜璎孤苦无依、无处可去。
她就可以回到永安侯府。
她是他们永安侯府的人不是吗?
姜承祁眼眶泛红。
空落落的手掌心却在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姜璎头也不回离开的事实。
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对这个家,没有一点留恋。
“阿兄?”姜宝瑜和刘氏赶了过来,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姜璎的人。
刘氏气恼道:“阿池呢?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快派人去追回来啊!”
“追不回来了。”
“怎么会?妹妹从前不是最听阿兄的话吗?”姜宝瑜捂着嘴发出小小声的惊呼,又担忧道,“她离开永安侯府,能去哪儿呢?”
刘氏微恼道:“阿池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回卫国公府了。”
姜承祁说完,就见刘氏母女俩面色一变。
姜宝瑜滞了片刻,好半天才道:“回卫国公府?她不是……”不是被赶回来的吗?
不对,不对!
姜宝瑜忽然想起姜璎今日的打扮,还有她身边婢女的忠心维护,怎么看都不像是被赵咎厌弃的样子。
那她回来做什么?就为了那一块破玉佩?
“赵咎亲自来接的阿池,她性子刚直,被冤枉成小偷小摸,以后肯定不会回来了。”
姜承祁定定地看着妹妹:“阿宝,阿池既然说了她没拿,你你为什么不肯相信,还是一口咬定她偷了你的东西?”
姜承祁想到姜璎决绝的背影,心口就仿佛被凿开一个洞,冷风直直灌进来,他开始后悔,抑或者终于生出一些愧疚。
他刚才,不该那么对阿池的。
“阿兄……”姜宝瑜愣住了,脸上尽是委屈,“我只是太担心妹妹了,她忽然回来,又直冲我的院子,我以为……”
刘氏责怪地拍了一下姜承祁,“行了,阿池走了就走了,不过就是气头上,日后总会消气的。倒是你,怎么能怀疑阿宝呢?快和阿宝道歉。”
姜承祁看着妹妹通红的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姜璎平静而冷淡的神情。
他心中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推开她们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15章 可爱
另一边,赵咎扶着姜璎上了车,等她乖乖坐好,才问:“东西拿了没有?”
“拿了!但是……”
“嗯?”
赵咎看了她一眼,伸出手道:“给我。”
姜璎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把攥在手心的玉佩交到赵咎手里。
赵咎挑了下眉,他是让她把斗篷给脱下来。
不过,赵咎摩挲了一下玉佩,算不上美玉的质地,雕刻也是颇为笨拙,正面刻着一个“璎”字,反面则刻着“阿池”两个小字。
他故意问道:“你要给我?”
姜璎不会说谎,眼里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但想到赵咎为她做了那么多,还是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穷光蛋,她能给赵咎的只有这块玉佩。
姜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干巴巴道:“这个,不值什么钱,您要是不喜欢的话……”
赵咎指腹轻轻摩挲着上头的小字,打断道:“真的给我?”
“嗯!”姜璎对一个人好,那就是全心全意地付出。虽然她现在拿不出什么……
赵咎嘴角微微上扬,难得体贴安抚了一句:“心意珍贵,远非铜臭可衡量。”
“既然你如此大方,那这定情信物我就收下了。”
“您不嫌弃就……”一句话没说完,姜璎被“定情信物”四个字冲击得满脸呆滞。
定、定情信物?
赵咎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把玉佩收了起来,省的她反悔。
姜璎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脑子卡顿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赵九郎君肯定是不想她下不来台才这么说的。
他好体贴!
和总是贬低玉佩是个不值钱破物件的姜承祁完全就是两种人!
姜璎为“定情信物”找好理由,肩膀微微放松,忽然赵咎又朝她伸出手。
惊慌失措下,姜璎脱口而出:“我没有其他东西了!”
赵咎:“……”
他颇有些不爽,“我看着很像强盗吗?”
这要是王氏在场,指不定就啐他了,有脸抢小姑娘东西,没脸承认。
姜璎连忙摇头道:“没、没有。”
两人对视片刻,就在姜璎心虚地想要低下头时,赵咎放过她,哼了一声道:“斗篷,脱下来给我。”
姜璎连忙把大毛斗篷解开,乖乖递到赵咎手里。
原来是虚惊一场,她松了口气。
赵咎问:“你刚才说什么?但是,然后呢?”
提到这个,姜璎肉眼可见的心虚起来,小声承认错误道: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答应的事情……我和他们说了好多话。”
她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
赵咎差点被逗笑,这下真没忍住,捏了捏她雪白的脸蛋。
“老实交代,都说了什么?”
姜璎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悄悄算着手指头,一二三四……她好像说了有十句话!
姜璎心里直打鼓,小声道:“赵九郎君,你罚我吧。”
赵咎神情看不出喜怒,却给人十足的压力,“这种小事,还需要你亲自上阵,与他们多费口舌?”
外间香薷等人齐齐跪地,“是奴无能!”
姜璎胆战心惊,生怕又和上次那样,害得香薷她们受罚,一时情急便抓住了赵咎的袖子。
“赵九郎君不要生气!是、是我自己气不过,才同他们呛了几句。香薷香附她们很好,恪尽职守,说的话也尤为解气!”
“真的!香附还打了她们呢!”
怕赵咎不信,她边说边用力点头。
尤其可爱。
赵咎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这一回似乎很好说话,淡淡道:“是吗?照这么说,我还得嘉奖她们。”
姜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她就知道赵九郎君是通情达理的人。
正当她准备松手时,赵咎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你今日表现也很好,我是不是也得嘉奖你?”
嘉奖二字对姜璎来说是个奢侈,在永安侯府,她做的再多也是理所应当,顶多被夸几句能干懂事。
姜璎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嘉奖的一天,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我、我吗?”
赵咎“嗯”了一声,不吝夸奖:“以后再碰上这种事情,你就像今日这样骂几句出出气,别受了委屈,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香附她们。”
布满茧子的指腹轻轻揉了一下姜璎的掌心。
似告诫,又像宽慰。
他注视着她,“不要自己动手,记住了吗?”
姜璎心跳漏了半拍,但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一脸坚定道:“赵九郎君你放心!我是不会冲动行事,给你丢脸的!”
她的出身本来就比不上世子夫人她们,要是再失了分寸,让别人看笑话,那就太对不起赵咎了!
赵咎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转念一想,姜璎怕给他丢脸,说明已经有了夫妻一体的意识。
“夫妻”二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好似融化的糖,蔓开丝丝缕缕的甜意。
赵咎眉眼渐柔,压了压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弧度,矜持道:“你知道就好。”
姜璎能感觉到他的愉悦,想来是满意的。
“嗯,我不会忘记的。”她郑重其事地保证。
很快到了卫国公府,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牛车,赵咎特意放慢脚步,等着姜璎走到自己身边。
“赵九郎君。”姜璎看着他挺拔的身材,蓦地想起姜承祁的话。
“怎么了?”
他偏头看她,眼神专注,好似黑沉沉的夜幕,时常让人捉摸不透,但又会在关键的时候给足安全感。
姜璎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赵咎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总归不会害她。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吧。
外头的流言蜚语那么多,她既然帮不上忙,就更不能给赵咎徒增烦恼,平添麻烦。
“没事……”姜璎抿了抿嘴,梨涡若隐若现,赵咎发现她每次笑起来都给一种很乖的感觉,“我就是想问问,我们一会儿去世子夫人那边一起用膳吗?”
姜璎眼中藏着小小的期待。
赵咎脚步一顿,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不爽。
“大嫂今日要陪四郎五郎一同进食,我们吃我们的。”他语气轻描淡写。
要是王氏在场,一定骂他:好的不学,又学他大哥那套道貌岸然!一天天的就知道骗小姑娘!
第16章 胡话
春夜急雨,来势汹汹,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宛若鼓声,顺流而下形成一片水幕。
长厅灯火通明,舞姬们赤足踩着地衣,随乐翩翩起舞。
舞乐之中,姜承祁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倒酒!”
依偎在姜承祁身边的美姬连忙将倒满的酒盏送到他嘴边。
姜承祁不是一个沉溺酒色享乐的人,养着府里的歌姬也是为了哄母亲开心。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竟一反常态。
美姬看着姜承祁酗酒的样子,不禁心惊肉跳,试图劝道:“大郎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柔软的手臂攀上姜承祁的肩膀,却被他一把甩开,“滚开!”美姬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忍着疼爬起来跪好,继续给他斟酒。
姜承祁醉眼朦胧,透过翩翩起舞的舞技,似乎看见了姜璎朝他走来的身影。
“阿兄?”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苦恼,“怎么又喝醉了呢。”
“我去煮醒酒汤。”她转身欲走。
“阿池!”姜承祁霍然起身,急急追上去,“你别走!别——”
咕噜噜——
酒壶从短案上滚了下去,酒水洒一地。
姜承祁推开舞姬,伸出手,却只抓住一团空气。
幻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承祁神情怔怔,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忽然红了眼。
不会再回来了。
她走的那样决绝,就是想彻底和他们断绝关系。
姜承祁喃喃道,“姜璎,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大郎君,奴扶您去歇息吧。”伺候的仆婢担忧道。
姜承祁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就连婢女端来醒酒汤也被他打翻。
“阿池、阿池。”他胡乱地念着姜璎的小名,身体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得几乎要落泪。
为什么要走?
她以前是那么乖,那么懂事,六七岁的年纪就会照顾人,给他煮醒酒汤,小小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笨拙却细心。
他醉的晕乎乎,拍她脑袋,问她累不累。
她仰着小脸,笑容透着几分傻气,认真道:“不累呀,能给阿兄做点什么,我好高兴的。”
“阿池……”姜承祁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赞同爹娘让她代替阿宝嫁到将军府的。
如果没有这件事,姜璎就不会被赵咎哄骗了去。
更不会离开永安侯府!
婢女摸了摸姜承祁的额头,惊呼一声,“怎么这么烫?”
顿时,院子里的下人忙成一团。
打水的打水,请郎中的请郎中。
婢女见姜承祁一直说胡话,心里不踏实,便去禀报刘氏,一番折腾下来,天也快亮了。
姜璎用完早膳,继续跟着王氏看账本。
赵家资产颇丰,随便一处京郊庄子的收成,就足够姜璎算上小半个月。
王氏今日精神不济,陪了姜璎一会儿便去了里头歇息,一直到晌午用食,才将将醒来。
“阿池?”
听到呼唤,姜璎立马放下账本,“夫人,怎么了?”
王氏没想到她就这样坐了一上午,不由无奈道:“你这孩子,累了就去歇着……”
“我不累!”姜璎连忙道,只是看账本而已,顶多费些心神,压根算不上是体力活,和她每天伺候刘氏相比,都可以说是享福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勤奋上进的孩子,王氏也不例外。更别说姜璎乖巧贴心,让只有三个儿子的王氏狠狠过了一把养女儿的快乐。
“不累也要歇一歇,不然眼睛该看疼了。”王氏嗔道。
今日没有赵咎来烦,姜璎看账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王氏翻看以后,不禁满意点头。
姜璎没怎么学过算数,但上手很快,人又聪明,随便点拨几句就能融会贯通,特别省心。
两人一同用了午膳,王氏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就搁下筷箸。
姜璎担忧地望着她,王氏笑道:“不要紧,许是昨儿傍晚累着了。”
姜璎忍不住道:“是不是四郎君和五郎君顽皮,折腾您了?”
“什么?”
王氏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跟四郎五郎有什么干系?
姜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讷讷道:“昨天回来的时候,赵九郎君说,夫人要陪两位小郎君一同用膳……我还以为……”
王氏不可思议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四郎和五郎念书念的好好的,哪会跑后院来找母亲撒娇?这要是父亲回来知道,又得罚他们抄族谱!
亏得赵咎眼都不眨,谎话张口就来。
就为了和姜璎单独用食。
辛夷等人低着头,一个个憋笑。
从前九郎不近女色,太后娘娘还担心小弟染了断袖恶习,恨不得一个劲地往他房里塞人。
如今有了心上人,又是当街抢亲,又是求来赐婚诏书,这还不够!
还要隔三差五地哄骗人家小娘子!
“他可真是出息了!”王氏低低哼了一声。
姜璎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什么,王氏又不好揭穿赵咎的坏心思,好在辛夷打圆场糊弄了过去。
外头雨声渐小。
淅淅沥沥,潺潺不绝。
王氏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这会儿竟又觉得疲倦困顿。
“阿池,你回去午憩……”
话未说完,一个婢女走进来,禀报道:“夫人,永安侯府的大姑娘在外头。”
“说是……想要见一见姑娘。”
屋内静了片刻。
王氏皱了皱眉,她对永安侯府的大姑娘可没什么好印象,不过见不见的,还得看姜璎自己。
王氏温和道:“阿池,你要见她吗?”
姜璎摇了摇头,“不,我不要。”
王氏颔首,还好没有心软过头。
不过心软也不是坏处,她就喜欢纯良憨厚的孩子。
王氏身子疲乏,派人去打发了姜宝瑜,就回房歇息了。
“阿池,你也回去歇着吧,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小憩了。”她笑道,许是自己没有女儿,对姜璎难免多了几分纵容。
这要是换在永安侯府,别管晴天雨天,就是暴雪寒夜,只要刘氏一句话,姜璎都得从床上爬起来,为她洗手作羹汤。
世子夫人真好。姜璎暗暗想。
姜璎不困,但还是听王氏的话回房歇息。
香薷给她脱了木屐,正要躺下时,香附走进来,又急又气道:“永安侯府的大姑娘非赖在门口不肯走!”
第17章 楚楚
姜璎的脑子“嗡”一下,几乎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养出几两肉的小脸也跟着失了血色。
香薷端来热茶,柔声道:“姑娘不用担心,让门房打发了就是。”
说完瞪了香附一眼,她昨日刚得了奖赏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不成?这种事情也来惊扰姑娘。
香附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意气用事了,连忙补救道:“姑娘放心,外头下着雨呢,料想姜大姑娘一会儿就走了。”
不会的。
姜璎心知肚明,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姜宝瑜,从某种方面而言,姜宝瑜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
姜璎抿了一口温茶,身子渐暖,方才道:“香薷,备伞吧。”
香薷劝道:“姑娘何必与那种人一般见识?由她去,难道她还能一直赖在外头不成?”
姜璎微微垂眸,轻声道:“她既是来见我的,我不出去,她又岂肯离开?”
若是由着姜宝瑜在外头哭哭啼啼,少不得闹出笑话,还要连累卫国公府颜面受损。
赵咎说,卫国公府就是她的家。
姜璎本就因为赐婚一事害得卫国公府名声有碍而愧疚不已,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姜宝瑜对她来之不易的温暖下手?
更何况,王氏那边毫无动静,不管是身子疲倦歇下了,还是有意考验姜璎,她都不能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
“去拿伞吧。”
香薷恭声应答,她是赵家的家生子,见姜璎一心一意为赵家打算,心中自然高兴。
九郎是不会看错人的。
香附正为自己的莽撞懊恼,小声唤道:“姑娘……”
“你去把那件素锦披风拿来吧。”姜璎笑了笑,知道她心中忐忑,也知道她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才如此厌恶姜宝瑜,温声道,“以后不要这样冲动了。”
香附眼睛一红,用力点了点头,“是。”
赵家门风严谨,对待下人虽算不上苛刻,但也极重规矩,姜璎若是对她们太过纵容宽和,只会害了她们。
香附给姜璎穿上披风,又取了个暖手炉,一行人沿着长廊往前院走去。
天色阴暗,雨势渐急。
随着距离越近,细雨之中的哽咽声也变得尤为清晰。
“妹妹,求求你出来见一面吧,就见一面……”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爹娘兄长总是无辜的啊。”
姜宝瑜站在门外,一身杏色衣裙,婢女浮叶虽然打着伞,但不知是何缘故,还是让主子淋湿了半边肩膀。
柔弱的身躯受不得半点雨水,姜璎出来时,正好看见这摇摇欲坠、我见犹怜的一幕。
“妹妹!”姜宝瑜眼睛一亮,豆大的泪珠紧随其后,“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姜璎淡淡道:“姜大姑娘好歹是侯门嫡女,便是走失多年,回来之后也学过礼数。登门拜访不送上拜帖也就罢了,这番哭哭啼啼、赖着不走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流民。”
浮叶气的不轻,声音尖锐道:“二姑娘,大姑娘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刻薄说话?难道就因为大姑娘归家,老爷夫人多疼爱她一些,你就处处见不得她好?”
真是好一张利嘴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见不得谁好?
姜璎习以为常,香附却忍不了一点,压着火笑吟吟道:“你这丫头惯会污蔑人,昨日才因污蔑主子受罚,今日又开始不长记性了?”
浮叶想到昨天那一巴掌,就恨的牙根痒痒,却也不敢再说话了。
“妹妹,浮叶也是怕我受欺负……”姜宝瑜哀求道,“你大人有大人,不要和她计较好吗?”
姜璎面露疑惑:“她的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你一句话,就能让侯爷和夫人给我下药,替你坐进花轿。你掉两滴眼泪,就可以诬陷我偷窃。哪次你做错事情,不是我受罚呢?”
姜宝瑜面色一僵,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流泪道:“妹妹,你一定是误会了……爹娘只是怜惜我走丢多年,在外头吃了苦,可他们对你也是一样疼爱的。”
姜璎不想听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厌倦。
“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兄生病了!”
说起这个,姜宝瑜的情绪忽然变得尤为激动,满脸泪水道,“我不知道你昨日都跟阿兄说了什么,害他醉酒后着了凉,半夜高烧不退……”
姜承祁醉酒着凉,高烧不退,怎么就成了是她害的?姜璎大为不解。
是她逼姜承祁喝的酒吗?
还是她阻止永安侯府的下人照顾姜承祁?
香薷贴心道:“姜大姑娘,你怕是误会了吧?许是因为姜大公子昨日误会我家姑娘,心里内疚,这才郁结于心,感染风寒。”
香附冷笑道:“自己兄长感染风寒,姜大姑娘不去问责府里下人,反而来怪我家姑娘,莫不是觉得我家姑娘好欺负?”
这对主仆得庆幸这是在外头,否则她非得“雨露均沾”,把她们脸皮子打烂不可!
姜宝瑜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看看姜璎,“妹妹,你在卫国公府过得好,全家都替你高兴。可如今阿兄病了,烧的迷迷糊糊还念着你的名字,你就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吧。”
“算我求你了。”她哽咽着说完,似是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在雨水之中。
细雨之中,哭声破碎。
任谁听了都要心疼。
姜璎或许见多了,也没什么感觉,态度甚至可以说称得上冷漠二字。
“不去。”她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起赵咎讽刺姜宝瑜的话。
刘氏三人上门来的那日,他说姜宝瑜这么爱唱戏,就该去乐府高就才是。
如今一看,还真没错。
果然是赵九郎君慧眼识珠,一针见血!
姜璎心情莫名好转。
姜宝瑜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姜璎这样冷血无情。
“妹妹,你难道忘了当初是阿兄将你捡回来的,救命之恩,难道还不够换你去看他一面吗?”
她泪水涟涟,伤心欲绝。
脑海中浮现起昨夜去看望姜承祁的画面。
他烧的神智不清,握着她的手,把她当成姜璎,一口一个“阿池别走”!
姜宝瑜咬破舌头,血腥气充盈整个喉腔。
“妹妹……”她哀求地望着姜璎,声泪俱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要你愿意回家,只要阿兄能好起来,哪怕让我离开永安侯府,我都心甘情愿的。”
说着就要给姜璎磕头。
第18章 做戏
“姜大姑娘好歹是侯门嫡女,便是走失多年,回来之后也学过礼数。登门拜访不送上拜帖也就罢了,这番哭哭啼啼、赖着不走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流民。”
提到卫国公府,姜璎就像是护崽的母鸡,一下子支棱起来,气势汹汹,直截了当问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想让我下不来台,还是说你就是单纯喜欢做戏给别人看?”
姜璎想起刘氏三人上门来的那日,赵咎讽刺姜宝瑜这么爱唱戏,就该去乐府高就才是。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还得是赵九郎君慧眼识珠,一针见血!
姜宝瑜习惯了姜璎逆来顺受,无论怎么折磨都一声不吭,见她如今软硬不吃,说话带刺,心里就跟油煎似的难受。
从她被赵咎带走的那一天开始,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浮叶气的不轻,声音尖锐道:“二姑娘,大姑娘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刻薄说话?难道就因为大姑娘归家,老爷夫人多疼爱她一些,你就处处见不得她好?”
真是好一张利嘴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见不得谁好?
香附压着火,笑吟吟道:“你这丫头惯会污蔑人,昨日才因污蔑主子受罚,今日又开始不长记性了?”
这对主仆真该庆幸这是在外头,否则她非得“雨露均沾”,把她们脸皮子打烂不可!
浮叶想到昨天那一巴掌,顿时不敢说话了,只忿忿地瞪了一眼香附。
“妹妹,浮叶也是怕我受欺负……”姜宝瑜哀求道,“你大人有大人,不要和她计较好吗?”
姜璎冷冷道:“她的担心未免太过多余。”
“你一句话,就能让侯爷和夫人给我下药,替你坐进花轿。你掉两滴眼泪,就可以诬陷我偷窃。哪次你做错事情,不是我受罚?”
姜宝瑜面色一僵,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流泪道:“妹妹,你一定是误会了……爹娘只是怜惜我走丢多年,在外头吃了苦,可他们对你也是一样疼爱的。”
之前最先开口说话的粗人被捂了嘴带下去,没了搅屎棍,百姓的理智仿佛也跟着一起回来。
“嚯,永安侯府这么偏心?那难怪人家不想回去。”
“谁知道回去会不会被卖啊!这姜大姑娘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厉害!”
“行了别说了,赶紧走吧!跟我们也没关系。”
“哎哟,差点忘了我还得去买米呢!”
唏嘘之后,忙碌的百姓纷纷离去,只剩下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嬉皮笑脸看热闹。
姜宝瑜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刚才大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不远处传来车轱辘声。
在细雨之中并不明显。
姜宝瑜似有所觉,眼中掠过一抹微光。
“妹妹!”她忽然大声道,湿漉漉的衣裙贴着地面,跟抹布也没什么两样,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凄惨极了,“只要你愿意回家,只要阿兄能好起来,就算你让我磕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柔弱的身躯就要跪倒下去。
“阿宝不要!”
“我的儿啊!”
声音一前一后。
牛车还未停稳,就有人从车上一跃而下,疾步来到姜宝瑜身边,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阿宝,你别这样......”姜承祁声音沙哑,他才醒没多久就听说姜宝瑜为了他跑到卫国公府来找姜璎。
刘氏看着女儿如此狼狈,几乎是心如刀割,“阿宝,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披风给大姑娘穿上!阿宝,阿娘带你回家!”
姜宝瑜摇头道:“不,我不能走,我要给妹妹磕头赔罪,一定是我昨日误会她,让她不高兴了,她才不愿意回家的……”
“她爱回来不回来!”刘氏声音尖锐。
从她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准备给姜璎下跪磕头的那一瞬间,她对姜璎的那点儿愧疚就彻底烟消云散。
永安侯还想要她给姜璎准备嫁妆,做梦!
高攀上卫国公府又如何?在她心里,姜璎给阿宝提鞋都不配!
早知道她是这种白眼狼,她当时就不该养她!
“阿娘!”姜宝瑜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我们走。”刘氏带着女儿上了牛车。
姜承祁没有跟她们一同上车,而是看向姜璎,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满是哀伤。
“阿池……你就那么讨厌阿宝吗?”
“不。”姜璎冷冷道,“我是讨厌你们所有人。”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大公子,你当初是救了我不假,可这些年我在永安侯府为奴为婢,日日夜夜伺候着侯夫人,难道还不够偿还恩情吗?”
“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我过安生日子,非要让我声败名裂,无路可走,是吗?”
声声质问令姜承祁心脏骤痛。
他尚未病愈,嗓子都是哑的,“不……不是这样的。阿宝她只是见你心切,没有考虑那么多。”
就连姜承祁都没想到,姜宝瑜会为了他,来求姜璎,甚至愿意给姜璎下跪磕头。
姜承祁为自己昨日对妹妹产生怀疑而感到羞愧。
但他,好像也没理由责怪姜璎。
“阿池……”姜承祁艰涩道,“我知道我之前说话太过分了,但是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别说了。”姜璎心里默默道,用赵咎的话来说就是,没一句话我爱听的。
还为她好呢,为她好的表现就是各种污蔑抹黑,把她往死路上逼?
他们不是更爱自己的亲女儿(妹妹)吗?怎么不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姜宝瑜?
赵咎说得对,永安侯府的人就是喜欢惺惺作态!
姜璎看着姜承祁,认真道:“赵九郎君和卫国公府对我有大恩,再让我从姜大姑娘口中听到任何抹黑他们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就算她不好自己动手,也要让香薷香附把姜宝瑜的嘴给缝起来!
姜承祁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微红。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在阿宝回来以前,姜璎是最贴心懂事不过的……
“姑娘,我们进去吧。”香薷撑着伞,香附扶着姜璎的手臂。
门房快速关上大门。
这永安侯府的人真是晦气!
回房之后,香薷低声道:“姑娘,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姜大公子,今日的事儿其实是姜大姑娘一手安排的?”
第19章 心跳
姜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不管姜宝瑜做什么,在刘氏等人眼里都是无心之失、天真率直。
但凡有人质疑一句,刘氏这位母亲就会迅速变成刺猬,为自己的女儿造起厚厚的壁垒,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姜宝瑜。
姜璎当时逆来顺受、事事恭谨,都能因为些许小事被刘氏和姜承祁谴责心术不正、嫉妒长姐,可想而知证据送到永安侯府的结果。
好一点不了了之,差的话,难保刘氏不会放过自己。
姜璎不想给多生事端,如果能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不相干,那就最好不过了。
折腾了一场,姜璎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午憩,沐浴更衣、换了身衣裳,便准备去王氏那继续看账本。
才走到门口,帘子掀开,郑氏走了出来。
“二夫人。”姜璎恭恭敬敬,低头行礼。
郑氏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语气淡淡道:“大嫂这几日操劳过度,刚喝了汤药歇下,你那些账本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左右还用不上你来管家。”
说罢看也不看姜璎,转身离去。
平淡语气下的厌恶,与郑氏第一次见姜璎时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姑娘来了?”辛夷走出来,正好看见郑氏被仆婢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她笑了笑道,“夫人许是昨夜有些着凉,适才刚服了药,又歇下了,二夫人说话直了一些,姑娘别放在心上。”
姜璎抿了抿嘴,刚才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现在府里都已经传遍了。
卫国公府本就因为赵咎抢亲一事而备受争议,好不容易宫中赐婚挽回了一些颜面,今日又出了这种笑话……
郑氏身为士族贵女,心里不痛快也是在所难免。
姜璎心情沉甸甸的,是她太多天真,忽略了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夫人还好吗?”她忍不住问,眼底藏着担忧忐忑。
辛夷柔声道:“就是有些精神不济,郎中过来看了,说歇上几日就好,不要紧的。”
顿了顿,她又笑道:“姑娘正好趁夫人休息这几日好好偷个懒,不然等日后夫人严格起来,再想偷懒可就难了!”
姜璎知道她是有意宽慰自己,配合地笑了一下,拿了还没看完的账本回房。
“姑娘已经看了好久,用盏茶歇一歇吧。”香薷端来温茶,看了眼房内的更漏,“还有半个时辰就用晚膳了,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璎没有作声,她想去看看世子夫人身体有没有好些,又怕打扰到她。
要是赵九郎君在就好了……
这个冒昧的念头刚浮上心头,还未来得及摁下去,外头就响起了赵咎的声音。
“姜璎。”
这一刻,风停雨缓,只有心跳声萦绕耳畔。
姜璎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赵咎走进屋内,扫视一圈这小小的外间,似满意又不满意,问了一句:“在做什么?”
姜璎回过神,老老实实地回答:“在看账本。”
赵咎“嗯”了一声,又问:“看得懂吗?”
姜璎眨了下眼,羞愧地红了脸,发现赵咎面色淡淡,并没有任何取笑的意思,才小声道:“有些地方,看不太懂。”
赵咎唇角微挑,扫了一眼,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
“京郊庄子的收成,除了粮食以外也就是畜养的鸡鸭牛羊……”
他声音不疾不徐,就跟讲故事似的,一点一点塞进姜璎的脑袋。
很快,姜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她道,“那这些少了的钱,都是夫人允许范围内,给庄子管事的……呃,赏赐?”
赵咎瞥她一眼,“油水就油水,说那么好听做什么?”
他把账本推开,手指微曲敲了下短案,“走吧,一起用晚膳。”
“正好我有事儿问你。”
听到后半句话,姜璎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她根本就没有做坏事儿的天赋,赵咎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个遍。
“赵、赵九郎君,对不起……”姜璎低垂着头,很是沮丧道,“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咎皱了皱眉,“好好说话。”
姜璎懵了一下,抬眼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错什么了吗?
“又是结巴,又是道歉,你这种表现,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赵咎幽幽道:“姜璎,你不会喜欢上别人了吧?”
姜璎:“!!!”
这话把她吓得不轻,几乎是话音落地,她就脱口而出:“没有!”
赵咎望着她的眼睛,似审视似打量,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过了一会儿道:“那就是喜欢我咯?”
姜璎眨了眨眼,呆板的大脑自动将“喜欢”替换成“忠心”,一脸认真道:“嗯!赵九郎君放心,我绝不会背叛你的!”
“……”
赵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耳根子微微发烫,别过脸冷哼一声:“量你也不敢。”
眼见姜璎还要继续保证,赵咎岔开话题,嗤笑道:“不就是讥讽了几句永安侯府的人?这算什么麻烦。我若在场,可就不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这么简单了。”
乌黑杏目扫过姜璎白净的小脸,他说得漫不经心,实则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神情。
“就怕我替你了处理那些人,你心里不舒坦。”
姜璎愣了一下,迟疑道:“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赵咎冷冷道:“你不舍得?”
姜璎低声道:“他们毕竟救过我、养过我……如果他们愿意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咎眼中一闪而过阴霾。
他就知道。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不在盛京,也压根不知道永安侯府用养女代替亲生女儿嫁去了将军府。
姜璎这个死脑筋,被下药之后就认了命,哪怕后面送到常六郎院里,让人发现新娘不是姜宝瑜,也没有任何辩解澄清。
永安侯府给出的说法,是姜璎嫉妒姜宝瑜的亲事,毕竟她一个养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到将军府这样的门第,于是故意迷晕姜宝瑜,又给自己下了药,想着勾引常六郎生米煮成熟饭。
第20章 前世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种说辞大有漏洞。
毕竟刘氏身为当家主母,掌控内宅十余年,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养女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上动手脚?
奈何永安侯府一口咬死就是姜璎爱慕虚荣、心机深重,说她为攀附权贵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丑事,直接干脆利落地断绝了关系,将她交给将军府处置。
自此,姜璎陷入人间炼狱。
将军府未必不知她只是一枚棋子,垫脚石,但那又如何呢?他们不能和永安侯府撕破脸面,难道还不能收拾一个小小的养女?
姜璎被关到了柴房,四肢脖子都戴上了沉重的锁链。
常六郎恨毒了姜璎,每每心情不好便过来发泄,充满倒刺的马鞭将人抽的满身鲜血、匍匐在地,怒骂声不停:“贱狗!你这个下作的贱狗!”
直至姜璎奄奄一息,方才甩鞭离去。
赵咎回京得知此事,不是没有派人和将军府交涉,甚至被拒绝以后还让随从悄悄潜入将军府后院去找姜璎。
只要她愿意离开,他想方设法,哪怕得罪将军府,也会保她周全。
但姜璎不愿意。
她拒绝了他的好意,宁愿饱受折磨,也要偿还永安侯府的恩情。
“赵、赵九郎君?”姜璎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往窗牖看去,是没关窗吗?
然而才转头就被掰了回来。
赵咎捏着姜璎的下巴,眼眸阴沉,脑海中浮现出上辈子她遍体鳞伤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你说,一个人被活生生打死是什么感觉?”他声音很轻,只隔了一张短案,呼吸仿佛都近在咫尺。
姜璎莫名竖起汗**,只觉此刻赵咎身上散发着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下巴还被攥着,没有用力,但她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道:“应该,应该很疼吧?”
是啊,怎么会不疼呢?
赵咎慢慢松开手指,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姜璎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
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姜璎一把握住赵咎的手。
四目相对。
姜璎一脸严肃问道:“赵九郎君,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她觉得只有这个原因才会让赵咎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面无表情,语气刻薄到了极点,“不要推己及人,我可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出一动不动站着挨打的蠢事。”
姜璎微微睁大眼睛,反驳道:“我也不会!”
她也不会?那上辈子被活活打死的是谁?赵咎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行了,去用晚膳吧。”
姜璎生怕他不信,急急忙忙追上去保证道:“赵九郎君,我知道我现在是你的人!要是被人打了,卫国公府也会跟着我一起丢脸,所以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站着挨打的!”
赵咎只听见了前面那句话。
我是你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胸腔震颤,心跳雀跃,全身宛若电流游走,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赵咎很没出息地被取悦到了。
他努力冷着脸,“少来这一套,你觉得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哄到的人吗?”
姜璎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了这里,但还是实话实说:“是、是的吧?”
她仰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眼神真挚道:“我觉得赵九郎君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呀!”
赵咎被她看得耳根子发烫,下台阶时险些一个趔趄。
“赵九郎君!”
“没事。”赵咎摆了摆手,一脸若无其事,“我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听你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姜璎信以为真,不敢再打扰赵咎想事情,于是道:“我没说什么呀。”
赵咎:“……”
他耐心道:“你再想想,你刚才说的话。”
姜璎认真回忆了一番,她刚才有说什么重要的话吗?
哦对了!
“赵九郎君!”姜璎拉了拉他的衣袖,“世子夫人今日身子不适,我们用了饭之后可以去看望她吗?”
赵咎想说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动不动就要找大嫂。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上辈子这个时候,父亲奉命前往蜀地赈灾,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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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大兄下江南剿除水匪之患,等剿匪回来,姜璎已经声名狼藉地嫁进了将军府。
彼时,大嫂似乎刚刚大病初愈,整个人消瘦很多。
赵咎放心不下,但王氏却说没什么要紧。
直到后来,蜀地突发地震,死伤无数,父亲的死讯传回盛京,全家悲痛欲绝,就连宫中的太后娘娘也跟着晕厥过去。
父亲的死仿佛是卫国公府由盛转衰的征兆。
很快,大兄在去接父亲遗体的路上遭遇不测,大嫂深受打击,竟一病不起,短短几月便撒手人寰。
还有二兄、三兄,乃至陛下……
“赵九郎君?”轻柔的声音把赵咎拉回人间。
他摒除杂念,开口道:“一会儿用了晚膳,我让刑如风过来一趟。”
姜璎连忙问:“那我可以去看望世子夫人吗?”
赵咎不知道王氏身体亏损是否从这时开始,但他毕竟是外男,又是小叔子,不好时常跑后院,与长嫂太过亲近也容易遭人话柄。
赵咎想了想,道:“大嫂身子不适,你辛苦些,多照看一二,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姜璎毫不迟疑点头,她照顾人照顾习惯了,看见王氏这样疲倦虚弱,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晚膳之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邢医官提着药箱,一边儿走一边儿抱怨,“赵咎你个王八蛋,我好歹也是大魏的官员,就这样被你呼来喝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赵咎理亏,但嘴硬:“区区小事,也值得你唧唧歪歪,还是不是男人了?”
邢医官抡起袖子就要和他干架,“你说谁不是男人!”
吵闹声甚至传到了屋里。
王氏无奈叹了口气,真是不嫌丢人!
入夜之后,赵咎不好进王氏的院子,便在外头等候。
邢医官理了理衣袍,对守在廊下的辛夷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安好。”刑如风恭恭敬敬道,一转头,“哎哟,小娘子也在啊!”
咔嚓——
听到这热情的声音,赵咎面无表情掰断了手边的树枝。
刑如风,狗东西。
离我媳妇远点!
第21章 病因
“沉而无力,重按始得,轻取不明显……”邢医官搭脉时收敛起平日的顽闹取笑,神情略微有些凝重,“这是气血俱虚的特征啊。”
姜璎脱口而出:“可是过度劳累,久病耗气导致?”
屋内所有人目光齐齐落在姜璎身上,她一向是默默无闻的那一个,此刻难免紧张,“我先前看过几本药书……”
“不错。”邢医官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对王氏解释道,“世子夫人的脉相,大多都是过度劳累,久病耗气所致,这或许也是您这几日倦乏无力的原因。”
辛夷忍不住道:“可夫人之前还好好的,也并没有过于劳累呀。”
邢医官翻了翻王氏以前的脉案簿,像卫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每月过来把脉看诊的医官都是固定的老熟人。
脉案簿上,王氏上个月的脉相写着和缓有力,三部调和,给她把脉的王医官甚至还是琅琊王氏的旁系族人,按理来说不会出错的。
但——
他把的脉也没问题啊!
确确实实就是气血亏虚!
要不然王氏这两日也不会格外疲倦乏力,听说今儿都睡大半天了,正常人怎么可能睡那么久?
姜璎嗫嚅着唇,“是不是因为,夫人这几日教我算账累着了……”
王氏无奈一笑,“你这傻孩子,怎么净把责任往身上揽?”
辛夷也道:“姑娘别多想,夫人最近已经算是空闲了。”
要知道国公夫人过世那会儿,卫国公府的男人尤其是卫国公,沉浸在悲痛之中,差点一病不起,王氏还刚生了孩子不久,又要操持整个家,又要分心照顾年幼的赵咎。
那才叫一个辛苦难熬!
不过好歹也熬过来了,倒是如今家中没什么事儿,怎么反而累病了呢?
姜璎犹豫道:“那是不是只要休息好了,不再劳累,世子夫人的身体就会慢慢好转?”
邢医官道:“老话说得好,三分治七分养,世子夫人还是要避免太过劳心伤神,如此方能身体长久。这样,我先开几剂温养的方子,世子夫人先吃着,看看是否能好些。”
王氏笑着点头,“多谢邢医官,大晚上的还麻烦你走一趟。”
“世子夫人客气了。”邢医官也就是在赵咎面前嘴贱,但碰上王氏那可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毕竟这可是琅琊王氏嫡女。
辛夷亲自送邢医官出去。
王氏见姜璎仍旧心事重重,不免心头一软。
“阿池,过来。”她轻招手,让姜璎坐到她身边,柔声道:“别担心,许是我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你明日还是把理好的账本带过来。”
“我不想算账了。”姜璎鼓起勇气,见王氏面露诧异,小声道,“反正、反正也不用我管家。”
“胡说!”王氏头疼道,这孩子,肯定把郑氏今日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当下这个时代,管家才是女子立身之根本。在琅琊王氏,不论嫡庶,七岁便要开始学管家,用她母亲的话来说,“别人会不如自己会。”
尤其是当家主母,哪个不会管家?又有哪个不想要管家权?
王氏自己没有女儿,但是一直把赵咎当作儿子养,他未来的妻子跟儿媳也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也是姜璎品性端正,人老实,入了王氏的眼,要不然她也懒得多费口舌。
“夫人,对不起……”姜璎眼眶泛红,愧疚不已,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让王氏为自己操心。
王氏无奈摇头,怕姜璎多想,又道:“我这几日没睡好也是因为夫君和二弟下江南剿除水匪……与你无关。你今日做的很好,没有失了卫国公府的颜面。”
小门小户出身,难免眼界狭隘,在琅琊王氏嫡女眼里,一个小小的侯府自然算不上高门大户,王氏先前还怕姜璎调教起来费劲,没想到她性格老实,却一点即通,大大出乎王氏意料。
“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姜璎看出王氏精力不济,点了点头,没有再打扰。
辛夷走进来,笑着看了姜璎一眼,“九郎还没走呢,说要送一送姑娘。”
王氏无语凝噎,都懒得吐槽了。她这是土匪窝吗?就这么点路还要送一送。
姜璎走出去,就看见赵咎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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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
邢医官竟然也还没走。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邢医官把药方子交给辛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送。
“邢医官,”姜璎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王氏抱恙得蹊跷,“世子夫人真的只是气血亏虚的毛病吗?会不会,还有什么问题没把出来?”
邢医官:“???”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满脸不可置信,指着姜璎对赵咎道:“老赵!她质疑我?她竟然质疑我的医术?!”
赵咎拍开他的手,警告地看他一眼:“问问怎么了?别小题大做。”阿池也是关心大嫂。
邢医官悻悻然,在心里骂道:“过河拆桥!重色轻友!臭不要脸!”
赵咎懒得理他,送姜璎回去,路上不动声色问起她和王氏的对话。
听到姜璎说不想学算账,赵咎皱了下眉,耐心道:
“大嫂说的对,管家乃女子立身根本,就算现在卫国公府不用你管家,但日后成了亲,蓼莪院的大小事也得你来操心。”
“我知道管家很累,又要看账,又要管人,但你若不管家,日后病了想喝口热水都要求人。”
这种事情在内宅中屡见不鲜。多少夫人因为失了管家权,连下人都拜高踩低跟着瞧不起?
赵咎对姜璎的要求,可以不管家,但不能不会管家。
姜璎认真点头,她知道赵咎和王氏是为了她好。
也正是如此,她更加放心不下王氏的身体。
回房的路只有一小段,很快就到了。
眼看要分别,姜璎神色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说什么?”
“我……”
姜璎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惹人笑话,难道她还能比正儿八经的宫中医官还要厉害不成?但不说,她心里又不踏实。
赵咎就这样望着她,把她的纠结、苦恼、担忧一一收入眼底。
怎么会有人这样可爱。他想。
“赵九郎君。”
姜璎鼓足勇气,磕磕绊绊道:“我想起一件事情,刘夫人……前几年也曾有过和世子夫人这样的情况,但、但她是小产……”
第22章 公平
小产?
赵咎心神一震,他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为什么这么说?”赵咎虽然时常嫌弃邢如风,但还是为他说了一句好话,“邢如风虽然时常不着调,但大嫂要是有了身孕,他不会看不出来。”
姜璎被说服了,“好吧。”
只是,真的不会怀孕吗?她低着头,神情颇为苦恼,一边儿想着事情,一边儿往房里走。
赵咎就看着她抛下自己,连句招呼也不打,“姜璎!”他忍不住磨了磨牙。
姜璎回头,见赵咎莫名黑着脸,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赵咎看了一眼边上的仆婢,香薷香附等人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赵咎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姜璎面露茫然,说什么?
“哦......赵九郎君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世子夫人的。”她思来想去,应该只有这个了。
“......”
赵咎沉默半天,发出灵魂质拷问:“我今日一天没在家,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赵咎很公平,他对姜璎有强烈的独占欲,必须知道她每天做了什么,跟谁有过接触,同样,姜璎也可以询问自己的情况,这在他看来是一种在意的表现。
姜璎不明白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啊”了一声,表情困惑道:“我可以问吗?”
“为什么不可以?”赵咎哼了一声,眼神流露出丝丝危险,“你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没有啊!”
姜璎只觉冤枉,她的命都是赵九郎君给的,怎么可能忘了身份?
“不是有规矩,内宅女眷不得过问郎君的事儿吗?”
“哪来的规矩?”赵咎阴着脸。
“是永安侯府。”姜璎小声道。
“......”
“......”
赵咎气笑了,“你是想气死我好改嫁?”
一旁的香薷在心里默默纠正:还没成亲呢,不算改嫁~
姜璎呆呆道:“怎么会?我生是赵九郎君的人,死是赵九郎君的——唔!”
赵咎一把捂住姜璎的嘴,厉声道:“我看你是胆子肥了,什么胡话也敢说!”
姜璎眨了眨眼。
不能说鬼字?是因为赵咎怕鬼吗?
“你以后再说......”赵咎盯着她,慢慢松开手。
姜璎连忙保证:“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
赵咎依旧气不顺,冷冷道:“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你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我在外头发生了什么。”
姜璎迟钝的大脑终于灵光一回,求生欲十足道:“关心的!关心的!我以后每日都问,只要赵九郎君不嫌我烦。”
赵咎见她一脸诚恳,方才勉强放过,“那你问吧。”
呃...
姜璎试探性地问道:“你今日都做了什么呀?”
赵咎一秒变脸,冷哼道:“现在才问,晚了!”
姜璎:“......”
她抿了抿嘴,梨涡若隐若现,软声道:“好吧,那我明天再继续问。”
很好脾气的样子。
赵咎没忍住揉了揉她白嫩嫩的脸颊,对上她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就轻了下去,“那你明天记得别忘了。”
“嗯嗯!”
“忘了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他恐吓道。
姜璎信誓旦旦,“不会忘的!”
酉时已过,赵咎不好继续留在后院,加上还有事儿问邢如风,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人是走了,但姜璎脸上的触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明明揉得也不用力啊......
姜璎摇了摇脑袋,在香薷等人的服侍下稍微洗漱了一番,很快倒头睡去。
翌日。
因着王氏前几日特意吩咐过不必早早过去请安,姜璎便用了早膳之后再去看望。
她到的时候,王氏还没起。
辛夷叹了口气,低声道:“夫人昨晚上喝了药,早早歇下了,原以为今日会好些......”没成想反倒更加困乏。
姜璎心里还是有些疑虑,“要不,再多请几个郎中过来看看?”
辛夷摇了摇头,连王医官和邢医官都说没什么问题,只是气血亏虚,其他郎中难道还能比他们更厉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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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兴许夫人吃上几日药,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姜璎低声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一连三四日,王氏都未曾有所好转。
这下就连郑氏都坐不住了,时不时地过来看望。
隔着一层丝帕,刑如风搭完左手搭右手,把脉许久,眉头越皱越紧,“不应该啊。”
那天赵咎提过一嘴王氏会不会有身孕,刑如风就特意问了辛夷,辛夷非常肯定地说绝无可能,王氏前两日才来了月信,虽然少了点,日子短了点,但也是来了。
怎么可能怀孕呢?
刑如风也觉得不可能,脉相是不会骗人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换了药方,给王氏用最温和的药。
难道是因为太温和了,所以起效不明显?
王氏靠在引枕上喝药,姜璎把吹的温度适中的药汁味喂到王氏嘴里,喝完以后,辛夷送上清茶漱口,另有仆婢捧着铜盆,王氏缓缓将漱口水吐出。
一番举动下来,刑如风还没琢磨出原因,他拱了拱手道:“世子夫人,请容下官再去翻阅医书,一定为您调理好身体。”
王氏用帕子拭去嘴边的茶渍,苍白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道:“有劳邢医官了。”
用了药,王氏便支撑不住,姜璎和郑氏见状不再打扰,纷纷退下。
郑氏看了一眼姜璎,她倒是知道讨好大嫂,只是弟媳又不是儿媳,这几日忙前忙后、侍奉殷勤,未免太小家子气。
郑氏淡淡道:“我听说万业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姜姑娘如此有心,不妨走一趟,毕竟留在这跟下人抢活干也没什么意思。”
姜璎听出了郑氏话里的嘲意,不卑不亢道:“多谢二夫人提点。世子夫人对我照顾有加,如今身体不适,我尽心侍奉也是理所应当。”
郑氏哼笑一声,真不知道阿劫为什么找这样一个麻烦回来。
就因为姜璎,她现在都不敢出门赴宴,就怕别人问起你们家九郎怎么就看上了永安侯府的养女。
郑氏走后,姜璎倒是陷入沉思。
万业寺?
她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第23章 跟踪
姜璎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去过,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干脆按下不提,让香薷她们先准备牛车以及上香用的一应物件。
姜璎自己则留在房里,拿出王氏给她但却一直没舍得用的一刀纸,一个人安安静静默写出一卷经书。
“姑娘的字真好!”香附真心实意地夸赞,就是不知道抄的是哪本经书。
姜璎抿嘴一笑,解释道:“这是《药师经》。”
香附震惊道:“姑娘还会默写这个?这也太厉害了。”
姜璎顿了一下,似乎被夸的不好意思,轻声道:“以前抄的多了,就记住了。”
自从爱女丢失以后,刘氏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姜璎便时常翻看药书,学习药膳,为刘氏调理身体,偶尔闲暇功夫也会抄写经书,《药师经》专为祈求健康平安,适合父母等长辈消灾延寿,可化解病痛与业障。
一年到头抄上几十卷,最后熟悉到姜璎闭着眼睛都能默出来。
香薷这会儿也回来了,她原就是蓼莪院里的大丫鬟,做事利索得很,这还是在她拖了一会儿的情况下……
“姑娘,咱们真要去万业寺吗?”香薷迟疑道,“就连王医官和邢医官都说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过操劳……”
再说了,这种靠佛祖真的有用吗?
剩下半句话没说出口,但姜璎明白她的意思。
“人力亦有尽头,可以信,锦上添花的信。”
姜璎无奈笑了一下,“这也是,我能为世子夫人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香薷道:“可这一来一回,得大半天呢,说不定回来天都黑了。”
姜璎算了一下,“不用,来去两个时辰,应该能在申时前赶回来。”
抄经书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万业寺熟悉,因为两年前,她曾在万业寺和赵咎见过一面。
香薷讪讪一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再阻拦。
“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姑娘,现在就出发吗?”
“走吧。”姜璎习惯性把经书用小匣子装好,又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对香薷她们解释道,“二夫人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我记得万业寺住持擅长医理,我们供了经书祈福,之后可以找机会问问世子夫人的病情。”
香薷没想到姜璎考虑这样齐全,外头的辛夷听到这话,也不禁感叹夫人和九郎看人眼光真准。
王氏听说姜璎要去万业寺,特意让辛夷过来将人拦下,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里还需要她一个小娘子专门跑万业寺去?
但……
辛夷想到王氏苍白的面色,紧了紧手心,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或许呢?
就像姜璎说的,人力亦有尽头。
无人阻拦,姜璎很快上了牛车,这次出门不比上次去永安侯府,除却香薷香附等五六个仆婢以外,还带了十多个护卫。
姜璎还是很惜命的。
万业寺坐落在盛京东北方向,据说里头的住持已有八十高龄,这让原本不信佛的人都对万业寺有了一丝崇敬。
尤其是世家大族,有权有势到了极点,谁不想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更不要说,当今陛下信奉佛道,前些年还花重金修缮万业寺……
“姑娘,到了。”
香附跪坐着给姜璎戴好羃篱,又稍理了理衣裙,确定无误后,方才搀扶姜璎下车。
万业寺虽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却修缮得金碧辉煌、恢弘大气。
任谁来了都得感慨一番,这都快赶上护国寺了。
一下车,便有小僧人迎上前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里边请。”虽不知道姜璎身份,但整个盛京谁不认识赵氏族徽?
“我家姑娘来为家中长辈祈福,请问小师傅,经书该供奉何处?”香薷问道。
小僧人做了个请的动作,领着她们往里走。
经书是供奉在净法殿,香薷交了香火钱,见姜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为王氏祈福,不好打扰,跟香附等人说了一声,便去打听住持所在。
“阿娘,你放心吧,我们特意过来给阿兄祈福,他日后一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娇柔的声音落地,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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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响起细微的木屐声。
这个声音。
姜璎蓦地睁开眼,想把羃篱戴上,免得多生事端,但转念一想她堂堂正正做人,没什么好怕的。
谁要是敢找事,她就让香附直接动手!
就是……在万业寺**好像不太好?
姜璎纠结地皱起眉头,正好经书默诵完一遍,她深深而拜,在心里为王氏默默祈祷。
佛祖在上,世子夫人自嫁入卫国公府,无一日不端庄贤淑,她管家勤勉,待下宽厚,绵延后嗣,将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求佛祖保佑……
“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诧异的声音。
姜璎睁开眼,就见姜宝瑜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她挽着刘氏的手,柔声道:“阿娘你看,我就知道妹妹嘴硬心软,她心里一定也是担心阿兄的。”
“不过,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这么巧在万业寺遇上了,阿娘你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
听到这话,刘氏原本和缓的面色又冷了下去。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心机。”
刘氏盯着姜璎,冷笑道:“表面装的云淡风轻,实际上一直在关注永安侯府吧?也不知道,是府里哪个下作东西吃里扒外、通风报信,但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耍这些心眼手段,我就会原谅你……”
姜璎打断道:“刘夫人怕是误会了,我不会来为姜大公子祈福的。”
“怎么可能?”姜宝瑜发出小小声的惊呼,掩着唇,温柔道,“妹妹,你是不是因为被我们发现了,所以不好意思?不要紧的,就算是走了歪路,但至少心是好的呀,如果阿兄知道你担心他,一定会高兴的。”
香附脾气没香薷好,不耐烦道:“我说二位,耳朵长了就要用,佛门清净之地,总不会脏东西上身听不懂人话吧?”
“都说了不是为你家大公子来的,怎么还能一个劲自说自话?刘夫人,你真以为永安侯府是什么香饽饽啊?还一直关注,说出来也不怕惹人笑话。”
听到这,周遭香客不由低笑出声、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