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师》 第2章 大离王朝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了武安城的天空。江宁县青砖小院内,罗安盘膝坐于内室蒲团之上,呼吸绵长而均匀。 他缓缓阖上双目,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浩瀚无垠的虚空中,一尊三寸高的金色小人凌空而坐。那元神通体如琉璃般澄澈,周身流转着细碎金芒,眉眼间与罗安一般无二。 “洗髓境中期就能凝练元神...”罗安意识注视着那尊小小元神,心中仍觉不可思议,“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那些老怪物抓去切片研究。” 镇妖司成立后,在各大仙门共同努力下,大离王朝的修炼体系已趋于成熟,分为洗髓、褪凡、玄妙、造化、无为、以心天六大境界。而正常情况下,修士需突破到玄妙境后,才能尝试凝练元神。 罗安却是个例外。 “穿越者福利?”他自嘲地笑了笑,意识转向元神手中捧着的那团幽绿色光团——那是今日诛灭的婴煞残魂。 并且他每次杀死妖物之后,识海中便会出现被杀死妖物魂魄,他元神似乎将妖魂作为食物,每次吞吃干净后,都会有一定的成长,并且有机率随机获得妖物的一种天赋技能。 元神张开小口,如啃食苹果般咬下一块魂光。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罗安意识。 六年前,武安城大旱,赤地千里。 十五岁的花蕊为活命自卖于兰榭坊。因生得肌骨莹润,更兼身怀名器,被老鸨着意栽培,教以琵琶笙箫,习得媚态风情。不出半年,便一跃成为兰榭坊头牌。 成为花魁后,花蕊身价暴涨。兰榭坊趁机哄抬X价,许多人一掷千金,只求成为入幕之宾。 青楼虽有自己的法子,保证顾客出入平安,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一日花蕊夫人有孕,见识过人间冷暖的她,并不觉得能利用孩子实现阶级跨越,与其相信男子,不如靠自己。 当夜,她亲手将成形的胎儿沉入后院古井。却不知井底蛰伏着一条百年鱼精。那妖物借着青楼积聚的秽气,竟附身死胎化作婴煞。 记忆戛然而止,罗安猛然睁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原来如此...这一切的因果竟是与那花魁有关。"他喃喃道。那只从花魁腹中掏出的婴煞,竟是这般来历。 青楼本就是污秽之地,容易招惹妖邪。那婴煞借着妓们的肚子,悄悄吸食嫖客阳气。那些男人云雨方歇后腰膝酸软、头目昏沉,还道是贪欢过度,妓女会玩,却不知精气早被啜饮大半。 后面镇妖司察觉到不对劲时,那只婴煞已凭借本能遁入花魁腹中藏匿,最终还是被罗安亲手掏出诛灭。 从这些残存记忆中抽离,罗安心头了然,原来整件事的因果根结,竟也系在那位花魁身上。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股奇异的感觉自体内升起——他感应到了婴煞所蕴含的天赋之力。 【铁骨鳞】:以真炁激发,皮肤表面便会浮现出细密坚硬的鱼鳞,刀剑难伤,坚不可摧。 这婴煞乃是被鱼妖精魄附身异化而成,因此罗安所得的天赋,本质上亦是鱼妖的妖力神通。 “倒是实用,至少多了份保命的本钱。”罗安低声自语。 这种不劳而获的获取方式,总带着一种别样的愉悦。或许正因有这等意外之喜,他才对镇妖师这份看似凶险的差事如此热忱。 斩妖除魔,既能获得官府的丰厚补贴,又有机会白得妖魔的天赋神通。纵然镇妖司的修行资源无法与那些底蕴深厚的仙门弟子相提并论,但比起做那朝不保夕、无力自保的普通百姓,已是天壤之别。 翌日清晨。 罗安缓缓睁开双眼,引动灵炁游走经脉一周天,再吐尽胸中浊气,顿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昨夜炼化的铁骨鳞,确实让他的体魄感知到一丝增强,虽不甚显著,却真实存在。 刚至卯时一刻,窗棂外天色仍墨。罗安起身,穿戴整齐。 “这相貌,倒是与我心性颇为契合…” 镜中的少年玄衣墨发,面容清俊如玉,眉宇间却无半分柔媚,反透着一股冷冽。那双乌眸澄澈如深潭,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神采英拔。身姿更似寒月映照下的孤松,挺拔峭立。当真是风仪出众,气韵非凡。 欣赏着镜中影像,罗安心中颇为满意。男子可以无财,却不可无貌。所幸,他这张脸,堪称得天独厚。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一朝穿越,便能仗着满腹奇策异想扬名立万。然而真到了这一天,罗安才真切体会到,在这毫无根基的异世,行事唯有以低调为要。 此乃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人命如草芥,前程似浮萍。朝堂之上或可一步登天,转眼间却可能灵堂高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身死道消。 敛起心头那丝感慨,罗安转身朝着镇妖司方向行去,准备点卯。 三十名镇妖师排成三列。今日上司陈见波不在,众人便自行依序报号,队列整肃。 若无妖物作祟的案件,镇妖司的事务倒也算得清闲。三组人员轮番当值,在城中巡逻,以防有恶妖幻化人形、隐匿作恶。不过,那些安分守己、在镇妖司挂号造册的妖物,也能如常度日。 点卯完毕,罗安便察觉到不少同僚的目光频频向他瞟来,那灼灼目光里尽是艳羡。可待他抬眼回望过去,那些人又忙不迭地收回视线,个个板起脸,肃容正色,状若无事。 “看我干嘛…算了,正事要紧。” 罗安无暇与同僚寒暄,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踏入藏书阁。 他此来目的明确,便是要查阅关于“巫医”一职的典籍,好更深入地了解自己这身负的职责。 镇妖司里多是武夫出身,以至于藏书阁常年门可罗雀,蒙尘已久。蛛网密结于梁角,积尘厚覆于案几。罗安推开轩窗通风半晌,待浊气稍散,这才步入书架之间仔细搜寻。 架上典籍倒也不少,据说皆是上峰统一采买,初衷是为提升镇妖师们的文墨涵养。无奈读书修文,绝非这群武夫的兴致所在。 儒修素来鄙夷武夫粗蛮,武夫向来厌烦儒修酸腐,这是死循环。 巫医本就稀少,关于此道的典籍更是寥寥无几。罗安粗略扫视,终于在书架最底层的角落,寻得一本蒙尘的书册。他俯身将其抽出,拂去积尘,封面上赫然露出几个苍劲大字:《关于我做巫医的那档事》。 罗安有些惊喜,仅看名字就知道这本书有点东西,他忙的将书扉页翻开,便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在翻开之前,请确保你已经做好了解巫医心法的准备。” 确实是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罗安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连忙翻到第二页,上面仍有几字:“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准备迎接我巫医生涯里积攒的精华吧!” “呼…”罗安抿了抿唇,翻开第三页,而后神色大变。 只看到第三页明晃晃的写着一行字: 《各大妖族兽耳娘图鉴汇总》 第3章 玄妙境的妖物 我去你娘的兽耳娘图鉴! 罗安愤愤地丢在地上。 片刻后,又默默地捡了回来。 罗安板着脸将其塞入装起来,坚决不能让这种肮脏资源流入市场祸害百姓,这份痛苦还是由自己承担,带回家好好批判批判。 “罗安。” 这时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罗安浑身一激灵,心虚的魂儿差点飞出来! 几乎是本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假装阅读,同时转身,脸上堆起一个僵硬到近乎抽搐的微笑。 来人正是同僚刘煜。这位玄妙境初期的武夫,生就一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模样,性格耿直,嗓门洪亮,面容粗犷得如同刀劈斧凿。明明才二十六七的年纪,那副尊容却硬是撑出了四十好几的少年老成,堪称衙门里一株早熟的老苗子。 除此之外,他更是上司陈见波的铁杆心腹。 “原……原来是陈哥啊,”罗安干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刘哥也来……看书?” 罗安却沉默着,目光却落在罗安手中拿着的书本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好你个罗安!” “你竟然偷偷学习这种东西!怪不得!怪不得花蕊夫人都被你搞坏掉了!” 花蕊夫人坏掉了?关我屁事!我学什么了让你这么激动? 罗安一愣,茫然地顺着刘煜的目光低头。 手中书封上,《房中秘术》四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球。 艹! 这藏书阁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罗安一下将手中的书本丢出去,强作镇定道:“春、春哥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谁知罗安动作比兔子还快,一个箭步上前,将地上的书本捡起。用袖子擦拭着封面,嘴里还啧啧有声地埋怨:“年轻人就是毛毛躁躁!不懂爱惜!” 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这种书……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还是交给哥来保管吧。” 说着,将书本放入怀中。 “……”罗安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看着对方那副舍己为人的凛然模样,一时竟无言以对。 罗安沉默片刻出声说道:“刘、刘哥!你刚才说……花蕊夫人?她到底怎么回事?” 刘煜咂了咂嘴,用一种“小老弟你还嫩”的调侃语气道:“啧,怎么还跟哥哥这儿装清纯呢?昨晚花蕊夫人坏掉那档子事儿,今儿个天没亮就传遍整个镇妖司了!你小子……真人不露相啊!” 他用力拍了拍罗安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后生可畏的惊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看着风吹就倒的样儿,没想到骨子里这么牲口!居然能把花蕊夫人折腾得洪水决堤、溃不成军……啧啧!” 老哥我纵横情场数十载,一直以为咱镇妖司里,此道魁首舍我其谁?万!万!没!想!到!你小子才是天赋异禀、深藏不露啊!” “什么玩意儿?”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谁在造老子的谣?凭空污人清白!我昨晚是去!除!妖!的!” “陈头儿亲口说的。”刘煜耸耸肩,一脸铁证如山你认了吧的表情。 他在放屁…罗安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还是说道:“我那是除妖!你们……肯定误会陈头的意思了!” “懂~都懂~”刘煜拉长了调子,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极其油腻、内涵丰富的男人都懂式笑容,甚至还猥琐地挤了挤他那双早熟的小眼睛。 “放心!哥嘴严得很!这事儿烂在肚子里,绝不外传!”他拍着胸脯保证完,像是才想起来正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随手抛给罗安。 “喏,差点忘了。这是陈头儿让我捎给你的玩意儿。” 你懂个屁!你懂个六! 罗安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这天大的冤屈和黄泥巴掉裤裆的感觉简直让他窒息。 然而,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刘煜抛过来的那个小布包上时,那口几乎要把他憋死的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白了,巫医就是一群懂修炼的医师。他们医术通玄,尤其擅长在开膛破肚的解剖中探究疾病本源,堪称行走的病理库。 然而,论起打架斗法,他们的定位更偏向游戏里的奶妈、辅助,能在刀光剑影里及时给队友奶一口,吊住性命,可自身攻击手段,就相当稀松平常,战斗力不强。 穿越过来居然成了个奶妈!罗安光是想想以后要捏着嗓子喊“别怕,有我在后面奶你。”就浑身恶寒,这画风他打死也接受不了! 他打定主意要利用自己的穿越金手指强行白嫖其他妖物的天赋能力!目标很明确:做大做强,彻底转型,从脆皮奶妈华丽变身暴力近战狂战士! 金手指的规则也很实在:目标妖物实力越强,成功嫖到强力天赋的几率就越高。 因此,几天前他厚着脸皮去求了上司陈见波:“陈头儿,您看……能不能从武安总部那边,调几只成色好点的妖物出来?我想……嗯,深入研究一下它们的生理构造和能量运转……” 换做别的修者提这种要求,十有八九会被当神经病轰出去。 但巫医不一样!这帮稀缺的技术宅,搞解剖研究本就是天经地义,镇妖司对这类学术需求,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点扶持的意思。 罗安原本没抱太大希望,觉得怎么也得等个十天半月。 万万没想到!效率高得惊人,今天就给落实了!刘煜递过来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布包,解开一看,赫然是一个纹路古朴、隐隐透着法力波动的“伏妖袋”! “喏,玄妙境初期的猪妖一只。”刘煜晃了晃手中的伏妖袋。 “陈头儿临时有事跑总部去了,特意托我转交给你。这是他费尽心思才从武安天牢里调出的妖物。” 他把袋子往前一递,笑眯眯提醒道。 罗安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一把接过那纹路古朴的伏妖袋,面露微笑,一笑泯恩仇道:“刘哥放心!我一定!加倍!努力研究!” 玄妙境初期!好!好得很!这起点可比预想的高多了! 这镇妖司的天牢,关押的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清一色是手上沾满血腥、作恶多端的凶悍妖魔! 这些家伙不仅实力强横,更麻烦的是,它们死时爆发的冲天煞气和怨念,能轻易污染一方水土,害死无数凡人!所以司里的规矩是逮到这种级别的妖物,不能图省事就得格杀,得先丢进天牢!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自有各种消磨煞气的酷刑等着它们。熬到煞气散的差不多了,才是它们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时候。再者说,能成功逮捕这种级别的妖魔,本身就是一笔亮眼的功绩。 因此,但凡条件允许,镇妖司都是优先活捉,押回天牢慢炖。 而能享受镇妖司特级牢房单间待遇的,至少也得是玄妙境起步的大妖! 据说那最深处的几间,关押的可都是玄妙境后期、甚至半步造化境的绝世凶物!一个个凶焰滔天,隔着玄铁重门都能闻到那股子择人而噬的腥气…… 手里这只玄妙境初期的猪妖,虽然排不上特级牢房的前列,但对于罗安而言,是高不可攀。 能不能获得有用的天赋,就看这只野猪妖。 “刘哥,我先回去研究猪妖了。”罗安迫不及待。 “我也想去遨游知识的海洋。”刘煜更迫不及待。 镇妖司占地广阔,但僧多粥少,并非所有镇妖师都能在衙门里占个单间。 罗安能拥有这间独立宽敞的办公室,全赖他那稀罕的巫医身份。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间设备齐全的手术室兼审讯室。 四壁悬挂、墙角堆叠的,尽是寒光闪闪、形态各异的刑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草药混合的古怪味道。干净是干净,但这种干净透着一种渗人的冰冷 回到刑房后,罗安将房门跟窗户关好。 原本尚算明亮的刑房瞬间堕入昏暗,只有几缕顽强的光线,如同细小的银蛇,艰难地从窗板缝隙里钻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小心翼翼地将那纹路古朴的伏妖袋放在了面前案面上。 口中默诵晦涩咒言,下一刻,他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潭,倏忽间进入了伏妖袋的内部空间。 甫一进入,伏妖袋像是自成一片的小世界,黑暗如同迷雾蔓延到每个角落,混合着妖煞之气,令人心底发毛。 在这片混沌中行走了约莫十几步的距离,前方的黑暗与迷雾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景象骤然一变。 一个布满玄奥符文牢笼浮现在罗安面前。 牢笼中央的地上,瘫坐着一个身影。正是那猪头人身的妖物!在伏妖袋规则压制下,维持这半人半妖的形态,已是它抵抗规则的极限,痛苦不堪。 因周身禁锢,那猪妖既动弹不得亦无法言语,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在罗安身上,怨毒如实质。 “长得这么丑。” 罗安觉得《西游记》拍摄的还是过于保守了,二师兄与眼前这位相比,竟显得分外憨态可掬,堪称可爱了。 略一感慨,罗安不再耽搁,手腕一翻,掌中便现出他那一套吃饭的家伙什儿,刀、镊、钩、锯,一应俱全,寒光凛冽。 玄妙境的妖物,浑身皆是宝材。这猪妖之皮,可鞣制上等软甲;其雄性阳物,乃熬炼大补之药的绝佳主材;一身筋骨,更是打磨兵刃利器的好料;若其血肉足够精纯,甚至能入炉炼丹,效用非凡。 正因如此,方有众多修士甘冒奇险,捕猎玄妙境妖物。世间亦不乏豪奢财主,愿出天价购得这些宝材,只为益寿延年。 此乃罗安生平首次屠妖,然其解剖经验老道,下手倒也利落。 剔骨刀与锯子轮番施展,猪妖在凄厉哀嚎中气绝身亡。 浓稠如墨的煞气自其尸骸弥漫开来。 此乃妖物殒命之际所生的怨毒之气。 伏妖袋自有妙用,能将这些怨煞之气封禁、消解。若任其流散在外,必将污浊一方水土,极易诱发新妖孽滋生。 “抱大腿的感觉真好,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走后路。”罗安低声自语。 就在猪妖毙命的刹那,他清晰地感应到,自身识海之中,蓦然多出一头猪精元神。此刻,它正被罗安自身的元神蚕食鲸吞。 玄妙境的大妖果然不凡,其元神之强韧充沛,远非那婴煞可比。罗安能真切感受到自身元神正因此滋养而蜕变、壮大。 若非身怀此等金手指奇能,以其现今修为境界,莫说炼化,便是想将这猪精元神禁锢片刻,亦是痴心妄想。 …… 两个半时辰倏忽而过。 历经一番元神运转的苦,那猪妖的魂魄终被彻底吞噬殆尽。 罗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元神已然壮大凝实了许多。最初只是缥缈虚影,此刻其内里竟隐隐翻涌起一层猩红血雾。 “看来元神成长了许多…” 先前吞噬那婴煞时,虽得了天赋感应之能,元神本身却无甚显著变化。如今看来,妖物的境界越高,对元神的滋补效力便越是强横。 元神凝实之后究竟有何等玄妙好处,罗安暂且不知,但这般变化,无疑是有益无害。 与此同时,罗安只觉识海之中如云海翻腾,心念微动间,一股源自那猪妖的天赋感应,便已了然于心。 第4章 新的任务 【魔刀斩】:来自猪妖的天赋功法,修炼后以真炁驭刀,杀伐凌厉煞气升腾,正所谓一把菜刀行黑夜,一刀断肠不留痕。 通过猪妖的记忆,罗安得知此妖来历非凡,其母乃修炼数百年的猪精,它生来便是天生妖胎。后来山林生变,猪妖目睹母亲因伤人命被修士诛杀,由此对人族深种刻骨之恨,竟以这滔天恨意凝聚出一式凶煞功法:魔刀斩。 罗安虽不谙此界功法品阶,却一眼看出魔刀斩的邪异,招式看似简单粗暴,仅以寻常菜刀施展,却能杀人于无形,不留痕迹。 更可怕的是,此刀法嗜血,饮血越多,凶威越盛。正是凭借这邪功,猪妖得以在武安城中潜伏害人多时,若非县令千金在其肉摊吃坏肚子露出马脚,恐怕它仍能继续逍遥法外。 虽然这源自恨意的凶煞刀法,与罗安身为巫医的济世之道风马牛不相及,但刀终究是刀。日后解剖验尸,或可借鉴其无痕之巧?这倒不失为一种别致的玩法。 罗安将这名为【魔刀斩】的天赋刻入脑海,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自嘲:“听起来……委实不适合我这等翩翩君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可惜,没得选。” 啃掉了猪妖的元神,虽然获得了天赋,但却没有获得半点修为,猪妖元神所有的精华,都被元神吸收。 不过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罗安内视之下,惊愕地发现,那笼罩在诡异血雾中的元神,竟自行抬起了虚幻的手掌! 一股无形的牵引之力骤然扩散。 静室之内,原本逸散游离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丝丝缕缕、涓涓汇聚,朝罗安的身体缓缓涌来,赫然是在进行最基础的引灵气入体! “我的元神……能自己修炼?” 短暂的愕然如同冰面碎裂,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惊喜取代。罗安心头剧震,只觉得这信息量来得太过猛烈。 就在方才,他还在心底腹诽这元神胃口奇大,将猪妖元神啃噬得渣都不剩,半点修为精华都没给他剩下,活脱脱一个只进不出的饕餮。 万万没想到,这贪吃的元神,转瞬就给了他如此石破天惊的回报! 无需他盘膝打坐、搬运周天,这元神竟可自行运转,吸纳天地灵气,为他增长修为!这简直是……躺着也能变强? 更令罗安心神震动的是,他明确感知到,元神自行修炼的效率,比他本人修炼快了数倍不止! 如此神速推算,他的整体修为境界,以及新得的【魔刀斩】威力,必将迎来一次飞跃式的成长。 罗安眼中精光闪烁,说不定,他真能依托这元神,开创出专属于自身的本命法门。 这金手指的份量,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还要惊人。 “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元神了。”罗安嘴角噙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对着体内那自行旋转的小人儿自顾自说道:“振兴咱们巫医一脉的重担,就指望你加把劲了。” “来,让我们开始这场……愉快的修炼。” 话音未落,他已带着几分兴奋,利落地摸出了那本妖族图鉴指南。 他自然不是要跟着一起练,他只想当个纯粹的观察者,亲眼瞧瞧这元神自主修炼,到底能快到何种令人咋舌的地步。 元神修炼,我看学习资料…合情合理。 怀揣着愤慨的心情打开图鉴,罗安的心境瞬间发生了变化。 这位不知名的老前辈…真专业啊! 同时心中愤慨:“一群粗鄙的武夫,这等神作放在藏书阁简直是暴殄天物!” 日近中天,罗安细细体悟着修炼所得。 元神修炼的速度相当于自己修炼的两倍。这元神自吞噬猪妖元神后方才开启自主修炼,罗安揣测,假设吞噬的妖物越多,元神随之壮大,其修炼的速度也会更快。 或许,还能衍生出意想不到的神异。 既是如此,便不可当真懈怠。元神昼夜不辍,他也需寻些妖案办一办。 虽以他眼下修为,难撼大妖,但小妖之流遍布四方。积跬步以至千里,先多喂养元神再说。 眼看时辰已至饭点,罗安收拾好伏妖袋。袋中猪妖尸身尚有用处,待其残留煞气散尽,正好剖解一番,探究其身体构造。 吃完饭后,罗安来到了案房。 案房是镇妖司案件资料所在地,镇妖师们便是在这边领取除妖任务,但最近江宁县案子不多,镇妖司比较清闲,罗安过来也是碰碰运气。如果有适合的案子,他可以过去白嫖一下。 “罗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踏入案房,端坐其中的中年男子便朝罗安打招呼。 此人正是案房主事老周,诸般案件皆经其手录档,平日接取差遣亦在此处登记。 >老周昔日修为不俗,本是罗安前辈。惜乎三年前缉妖时遭创,根基尽毁,只得转至案房司职案牍。 因为成就巫医需绝顶医道天赋,大离境内巫医本就稀若晨星。纵是这武安总衙,虽有两位坐镇,亦多神龙见首不见尾。如罗安这般常驻衙中、案牍劳形者,实属鲜少得见。 呵……奶妈,终究清贵。 “周哥,我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案子?罗安抱拳一礼,含笑问道。 老周促狭一笑,揶揄道:“昨夜花魁夫人处那桩案子不是才搞完?怎的今日又来?”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罗安无奈道:“昨夜那是陈头儿亲自主理,我不过从旁协理一二。虽助花蕊解了困厄,然则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 言及此处,罗安忽地忆起昨夜花蕊夫人所言那女人,好像还欠自己钱……须得寻个时机讨还才是。 老周神色愈发暧昧难明:“陈见波可都与我说了,花蕊夫人在你手下,可是溃不成阵……” ???陈见波!你这口风不紧的夯货!难怪同僚眼神都那般古怪……罗安嘴角微抽:“周哥莫再取笑,小弟可是个守礼君子。这边有没有适合我的案子?青楼的案子不要。” “青楼的不要啊……”老周捋须沉吟片刻,取出一卷案宗,笑容意味深长:“那此案你去瞧瞧?凭你这般品貌,说不得,还能白得一门姻缘。” 罗安:“……” 看老周猥琐的样子,罗安表示理解但又觉得无奈。 没办法,身为武道者在进入玄妙境之前,要保证元阳不泄,这就造就了很多武道者到了三四十岁,都还没体会过女人的滋味。 吃不到肉,便只能口嗨,以至于绝大部分武道者私下都满嘴黄段子。 甚至,等到了玄妙境后,经常会出现武道者大规模报复社会等行为,各大青楼每到夜晚惨叫连连。 老周修为被废掉之前,刚刚到了玄妙境,这就意味着熬了三十来年,终于熬过来了,结果刚熬过来,修为就废了,可谓晴天霹雳。 据说当时老周万念俱灰,闭户不出,形同枯槁。最后陈头儿为他定制了温柔疗法,遣青楼女子以软语温存,抚慰他那颗支离破碎的道心。 如今的老周,面上算是豁达了,只是嘴上那市井谑语愈发层出不穷。罗安虽入镇妖司时日尚浅,却也早已习以为常。 当下接过那卷案宗,罗安垂目一扫,眉宇间便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之色。 第5章 县令千金撞邪案 卷轴上寥寥一行字:落平县令千金撞邪案,洗髓境级别。 罗安微感诧异:落平县令为什么找本地的镇妖司,反倒寻到我们江宁来了?” “这不是落平县没巫医吗?”老周解释道。 “那县令小姐吞吞吐吐,不肯细说。他们那帮糙汉子一去,吓得人家连闺门都不肯开了,还谈什么配合?落平县令没了法子,这才辗转求到江宁。不过终归不是咱自家的案子,你过去看看就成。” 官场上这类事太常见了。任凭你再心急火燎,只要案子不归本辖区管,诚意没给到位,底下办事的自然就磨起了洋工。 倘若落平县令把该走的门路、该烧的香都走足烧够了,这案子恐怕早就加急送到他手里了… 念及此处,罗安微微蹙眉。他倒不觉得案子本身有诈,而是对案子的主角起了疑。 那位县令千金,正是前些日子在猪妖肉摊上吃坏了肚子的那位。也正是因为她这一病,才让落平镇妖司顺藤摸瓜,揪出了那个伪装成屠夫、暗地里却害人性命的猪妖,最终将其缉拿归案。 这才几天功夫,县令小姐居然又撞邪了? 行走的妖孽检测器不成?罗安暗自嘀咕了一句。 不过既然是洗髓境级别的案子,对他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麻烦。罗安心下稍定,不再多想,当即抬脚就准备往落平县走上一遭。 在案房录了文书,罗安便跨上他那匹走惯山道的黑马,一路朝着落平县行去。 落平与江宁相距不远,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沿途落英缤纷,绿荫匝地,清风裹着草木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端的令人神清气爽。 “好山好水…”罗安背着药篓,望着眼前景致,心底却忍不住喟叹,“可惜啊,遍地妖魔。” 在这道法显圣、精怪横行的世道,便是那路边看似娇艳的野花,下一刻也可能化作吸人精气的花精。美景当前,欣赏之余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 山地忐忑,骏马脚程却着实不慢。蹄声得得,日头未至中天,落平县城郭的轮廓已在望。 天色将暮未暮时,罗安骑着黑马抵达了县令府邸。徐县令早已候在门口,一见他身影,便忙不迭地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 镇妖司自成体系,地位超然,更遑论此刻是县令有求于人。徐县令的姿态放得极低。 “罗医师一路风尘仆仆,实在是辛苦!辛苦!”徐县令深深一揖,语气里满是殷勤。 “分内之事,徐大人客气了。”罗安利落地翻身下驴。 徐县令忙不迭地将罗安请进正堂上座,亲手奉上热茶,这才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急切道:“罗医师,事情是这样的……五天前,小女去城外佛寺进香归来,当夜便开始被噩梦魇住!每每夜半惊坐而起,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情形可怖至极!更骇人的是,守在她房里的贴身丫鬟,竟、竟被生生吓死了!如今小女更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眼看着精气神就要耗干,怕是……怕是不行了啊!”徐县令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为官多年,徐县令起初还算强自镇定,先是遍请名医,眼见无效又急忙去寻镇妖师。 奈何那位徐小姐……唉!每每有人试图询问详情,她要么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要么便是将自己死死关在闺房内,任谁叫门也不肯开,更别提配合了。这叫人如何是好? 那作祟的妖物显然极擅隐匿行迹,狡猾异常,未曾留下半分可供追踪的线索。 镇妖司派来的高手在府中守株待兔了两日,那妖物慑于修者气息,更是龟缩不出,销声匿迹。加上徐小姐始终闭口不言、拒人千里,这案子便如同陷入泥潭,彻底僵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徐县令才辗转求到了隔壁江宁县,希望能请动精于此道的巫医出手。 “先去瞧瞧徐小姐的状况吧。”罗安沉吟道。他心中已有计较,虽说这邪事始于小姐拜佛归来,但问题的根子,恐怕绝非落在佛寺身上。 落平佛寺乃佛门在金陵的重地,香火鼎盛,佛光普照。寻常妖邪即便铁了心要害人,也绝不敢在寺内这等清净庄严之地造次。 罗安心中思忖:“问题十有八九出在徐小姐归家的路上。她多半是在途中撞上了邪物。” 而且,这邪物绝非寻常精怪。若是普通精怪,纵然隐匿之术再高明,徐小姐身上残留的妖气也绝难逃过镇妖司高手的法眼。 除非……是鬼祟作怪!鬼魅之物最擅潜藏形迹、蛊惑人心,乃是道家驱邪拿鬼的专长。 武修之人虽能以力镇杀,但论起寻踪觅迹、安抚心神、化解怨戾这些捉鬼的专业手段,确实不如道法精妙周全。 不过,在亲眼见到徐小姐之前,一切还只是猜测。 >穿过布置清雅的前庭,罗安很快随徐县令来到了小姐所居的后院。 因着妖物作祟的传闻,后院显得格外冷清寂寥,几乎不见丫鬟仆妇走动。偶有一两个身影匆匆掠过,也是面无人色,眼神里满是惊惶。 徐县令上前叩响了紧闭的闺房门扉。 不多时,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虽风韵犹存却难掩憔悴焦灼的脸庞……正是徐夫人。 “这位定是罗医师了!”徐夫人目光落在罗安身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未及言语,竟已激动地一把抓住罗安的手腕,丰腴的身子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微微发颤,“快!快请进来看看我女儿!她、她……” 一旁的徐县令眉头一蹙,伸出手稳稳托住妻子几近失态的手臂,将她轻轻带开半步,声音沉稳而克制:“夫人莫急。罗医师,请进。” …… 闺房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角落摇曳,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在这片昏沉的光影中,端坐着一位身着刺目红衣的少女。 少女面色惨白如纸,眼眶发黑,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萎靡。纵是如此憔悴,仍能看出她皮肤细腻白皙,五官清秀,虽非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是娇养出来的闺秀模样,自有一份普通女子难及的柔弱气韵。 罗安一踏入房门,那少女仿佛被惊动的木偶,猛地将脸扭向墙壁深处,只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侧影。 未等罗安开口询问,嘶哑而抗拒的声音便已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疲惫:“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娘们是真不怕死啊……罗安只消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以他巫医的眼力,徐小姐这副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模样,分明是被邪物缠身、日夜侵夺元气的征兆,再拖下去,怕是熬不过十天半月。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刻那邪物并未蛰伏在房中。 “罗医师啊…还请您”徐夫人带着哭腔又欲上前拉扯。 罗安不动声色地格开徐夫人伸来的手,目光沉静地落在徐小姐身上:“容在下为小姐号一号脉,可好?” 徐小姐闻言,只冷冷地掀起眼皮瞥了罗安一眼面无表情将手腕伸过来。 罗安将手搭在徐小姐的胳膊上,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便缓缓浮现。 巫医,凭借医术驱妖,切脉便是望闻问切里的“切”,只不过跟普通医师不同的是,巫医能通过切脉看到患者的症状记忆,以此看到病因,但也仅仅是症状记忆。 罗安闭上眼睛,翻看着脑海里浮现出的记忆画面。 那是五天前的夜晚,温馨清雅的闺房里,拜佛回来的徐小姐沐浴完毕,便躺在床上休息。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忽然,徐小姐枕畔那把寻常的桃木梳,竟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股粘稠的黑色秽液!那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臭,质地如同被水稀释的腐臭淤泥。这污浊的稀泥越涌越多,竟在梳妆台前的地面上诡异地蠕动、凝聚,逐渐塑成了一道模糊黑色人影! 人影轮廓初定,便显出骇人之相,一双血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浑身如癞蛤蟆般坑坑洼洼。祂如同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蜿蜒至床边,钻入了锦被之下。 紧跟着被子隆起,像是有人伏在了徐小姐身上。 睡梦中的徐小姐立时痛苦地拧紧了眉头,脸上布满冷汗,不住的发出惨叫,身体在被下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 在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喊叫声跑进来,那被子里的邪祟突然窜出,血淋淋的眼睛诡异的身体,活生生将丫鬟吓死。 罗安微微皱眉继续观看,接下来就是付费内容。 第6章 斗邪祟 啊这! 罗安连忙稳固道心。 付费内容很多,除了镇妖司在的时候,其他几天每晚都来。 罗安了然于心,缓缓睁眼,这情形与他先前所料不差,作祟的并非精怪,而是死后怨念不散的邪祟。 “罗医师,怎么样?”徐夫人凑过来问道。 罗安收回手,沉声道:“徐小姐碰到了一只淫邪的鬼祟,每至夜半便来吸取元气,所有日渐枯槁…” “啊——!!” 罗安话音未落,一旁陡然响起一声凄厉锐叫! 只见徐小姐如同炸毛的猫,尖叫着猛地缩向床角,泪水涟涟而下。她看向罗安的眼神复杂难言,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激,却又混杂着难以掩饰的羞愤难当。 “咳…”罗安干咳一声,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这等情形倒是让他想起前一世的中医。 前一世中医看诊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见家长。 往往三指一搭脉,老先生捻须沉吟片刻,便能道出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症候来……什么“夜寐盗汗,肾水有亏”,什么“心火妄动,相火不宁”…直听得一旁的父母长辈面色凝重,目光如炬,徒留病患本人恨不能寻条地缝钻将进去。 现在情况便是如此 至此,罗安也明白了徐小姐前两日为何抵死不从。 这世道的女儿家,贞名清誉重于性命,让她亲口吐露那等不堪遭遇,怕是比剜心刺骨更令其煎熬。 也难怪她宁可被那邪祟生生耗干元气,*也咬紧了牙关不露半分口风。 罗安仅凭指下脉象便洞悉隐情,徐小姐心底自然是存了几分活命之恩的感激。 可他将这难以启齿的污秽事如此直白地剖开在众人面前,却无异于将她剥光了示众。 那声凄厉的尖叫,正是她骤然被撕开所有遮羞布后,崩溃羞愤到极致的宣泄。 就连见惯了风浪的徐夫人,此刻也僵立当场,面色煞白。 她显然未曾料到,女儿连日来的憔悴枯槁,竟根源于这般令人齿冷心寒的秽祟之事。 “夫人放心。”罗安目光沉稳,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度:“我是一个很有医德的人,今日所见所闻,断不会出此门半步。” 他抬眼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续道:“请夫人先将小姐带离此处安置。今夜,罗某便在此室守株待兔,定要会会那作祟的孽障!” 徐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双手拉住罗安的胳膊:“先生守在此处,那东西会不会不敢出来?” “不它会出来的。”罗安斩钉截铁说道。 当世武道昌隆,修者如过江之鲫。何况徐府乃官宦之家,出了这等邪祟作乱的事体,镇妖司多少也会稍加垂顾。 即便那妖物修为不过洗髓境,前两日镇妖司派来的,多半也是些初窥褪凡门径的武道好手。那妖物灵觉敏锐,察觉到武道者气息,自然深藏形迹,不敢贸然现身。 可罗安不同。 他眼下不过是个洗髓境初期的微末道行,落在那妖物眼中,大抵便如同一个气血枯败、活人气韵都稀薄得可怜的男子,简直是送上门来予取予求的滋补之物。 这般毫无威胁的饵食,那妖物又岂会畏惧? 怕是早已垂涎欲滴,只待入夜便要来享用这顿美餐了。 “那妾身就先下去,若是有需要,先生尽管开口。”徐夫人说道。 徐夫人带着徐小姐离开了,不过看着那扭来扭去的徐夫人,罗安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女人相当的自来熟,还很喜欢上手。 挥手驱散了徐夫人留下的香粉气,罗安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的木梳,里面已经没有邪祟。 最终,罗安套上徐小姐挂在旁边的外衣,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整座徐府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渊,唯余死寂。 子时刚过。 一丝若有似无、混杂着腐败与阴湿的腥臭,钻入鼻端。 罗安双目紧闭,气息绵长,看似已沉入梦乡,识海中的元神却如明镜高悬,将房中映照得清清楚楚。 呜—— 一阵阴冷彻骨、带着泣音般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起,撩拨得垂挂的珠帘叮咚乱颤。梳妆台上,那面蒙尘的菱花铜镜,光滑的镜面先是漾起层层涟漪,随即,一道浓稠如墨、形态扭曲的黑影,竟自那镜面深处缓缓“浮”了出来! 那黑影一离镜,便如壁虎般紧贴地面,以一种违反生常关节的、极其僵硬的姿态,拖曳着若有实质的阴寒湿气,朝着床榻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爬了过来。 怪不得那群粗鄙的武夫找不到… 自古都说镜子能隔绝阴阳,境外是人间,境内是阴间,这鬼祟躲在镜子里面,若是不主动现身,凭借武夫的头脑,确实是很难想到。 不过还好不是镜妖,若是镜妖更为难缠。 铜镜通幽,自古便是阴秽之气汇聚、妖邪易生的所在。其中尤以镜妖为甚,其诞育之由,诡谲非常,乃是镜中人影经年累月受活人精气浸染,渐生灵智所化。 此等镜妖,较之寻常鬼祟更为可怖。盖因它深藏镜中,日复一日模仿镜主行止,窥探其心思,直至形神皆备,几可乱真。待到时机成熟,这镜中魅影便破镜而出,行那鸠占鹊巢之举,弑杀本主,剥其皮囊,顶替其身份,悄然混迹于人间烟火之中。 故而,世人常有“形影相吊”之叹,却不知那镜中倒影,有时未必是己身忠仆。 所以有时候照镜子,发现镜子里面的影子突然动了一下,也许并不是错觉,极有可能是镜子里面的妖物在试图融入你的生活。 “咕噜…咕噜噜…” >那浓稠的黑影贴地蠕行,相较于前两日,祂那双非人眼眸中流转的贪婪之色已近乎实质,甚至隐隐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显然,它正变得愈发像人,也愈发危险**。 黑影轻车熟路钻入棉被中,带着迫不及待的阴寒湿气,便欲如法炮制前夜的“采补”之举。 不料!* 祂俯身之势未成,身下人猛地翻身,将祂反压在床。 “嗬——” 黑影发出呼呼嗬嗬的声音,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 两天不见,居然这么主动了? 敢上位了? “啪嗒—” 黑影思绪未定,异变陡生! 一道凄冷如月的银芒毫无征兆地撕裂昏暗!黑影悚然一惊,本能地抽身暴退!只见一柄刃口泛着寒光的厚背菜刀,裹挟着沉闷的破风声,堪堪擦着祂扭曲的面门劈落! “嗤啦——” 刀锋虽未及身,那凛冽的刀气已激得黑影阴躯一阵翻涌。祂如滑腻泥鳅般倏然倒掠至床沿,那双贪婪的眸子此刻已尽数化为阴森怨毒,死死盯在罗安身上。 “你……是谁!”黑影喉间滚出嘶哑扭曲、仿佛砂石摩擦般的怪响,充斥着惊疑与暴戾。 啧,反应倒快。 罗安心底微凛,方才那蓄势一刀竟被其险险避开。他面上却浑不在意,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菜刀,嘴角扯出一个混不吝的痞笑**: “你爹。” 气机牵引之下,罗安已清晰感知,这邪祟虽同处洗髓境,气息却凝实阴寒数倍不止,分明已臻至后期之境!难怪能躲过自己那势在必得的偷袭。 “爹?!”那黑影周身黑雾骤然沸腾翻滚,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厉嘶嚎“我爹?!他比你更该千刀万剐,永堕无间!你冒充…那便一同化作我之血食吧!!” 黑影瞬间朝着罗安扑过来,阴煞的鬼气笼罩整座床榻,能看出祂的迫不及待。 “?”罗安有些意外,没想到黑影说出这话,看来这事有点意思,不过眼下情况不容他多想。 铁骨鳞! 来不及过多思索,罗安瞬间催动真炁,真炁所化的鱼鳞瞬间显露而出,震散了黑影的煞气。 白嫖来的果然好用…比奶妈的奶量有用多了。 “嗷!” 那黑影一口噬下,非但未能汲取半分元气,反倒“嘎嘣”一声啃在了满布冰冷鳞甲的硬物之上! “呃啊——!” 黑影猛地抬头,那双怨毒的眼瞳死死盯住罗安,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 下一瞬,祂整个身躯竟如受惊的水蛭般剧烈蠕动、坍缩**,瞬息间化作一滩稀薄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污浊泥浆,便朝着房门缝隙急速流淌而去! 罗安本还因境界差距存着三分谨慎,此刻目睹此景,心头却豁然一亮! 方才情急之下催动的铁骨鳞,竟能令这洗髓后期的邪祟惊惶退避? 这绝非寻常!定是识海中那神秘元神的缘故虽自身境界尚在洗髓中期,然实力底蕴,怕已远超同侪!否则这凶戾邪物,断不会连硬拼的念头都无,只顾亡命奔逃! 既是送上门来的“经验包”,岂有放过的道理?! 念及此处,罗安眼中精光暴涨,再无半分迟疑!足下猛然发力,身形如离弦劲矢般破空射出,手中那柄厚背菜刀在月色下划出一道森冷寒芒,紧追着那滩污秽泥浆。 两人的动静自然惊醒了府邸的其他人,或者说其他人都并没有睡着。 特别是徐县令跟徐夫人,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罗安今晚斩鬼,自然不可能睡得着,眼下听到动静,也是悄悄偷过窗棂缝隙观看。 当看到外面的画面时,两人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好英勇。”徐夫人突然满面春色的说道。 第7章 天下青梅多败犬,苦天降久矣 皎洁月色下,黑衣少年立于风中,墨色发丝翻飞。他容貌清俊,气度不凡,然而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却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光。尤其当那手中紧握的菜刀在月下折射出冷冽寒光时,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这模样,哪像巫医,分明是个杀红了眼的武夫。 “他……当真是巫医?”徐夫人声音发紧。 徐县令喉结滚动,艰难地摇了摇头:“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或许……为了掩人耳目?”徐夫人笃定道。 在她想象中,巫医该是悬壶济世的绝世妙手,身手孱弱才对。 哪有眼前这般提着菜刀,身法快的只见残影,那架势,倒像是要剁翻阎罗殿! 夜色下,一团粘稠的黑影紧贴地面飞速游弋,如同泼洒的墨汁滑过青石,又似毒蛇入草,快得只余道道残痕。 眼看那污秽之物就要翻过墙头,罗安却倏然止步。他眉梢微挑,像是才想起什么趣事:“啧,差点忘了……我,可不止会近身。” 方才的凌厉杀意瞬间收敛。他信手将菜刀抛向半空,指间法诀翻飞如蝶。霎时间,真炁奔涌,那柄凡铁菜刀竟爆发出烈阳般刺目的金光! “去!” 一声清叱,光刀如流星坠地,撕裂夜幕,挟着风雷之势狠狠贯向那道即将消失的黑影! “魔刀斩!” 虽然刚刚获得天赋,对操作并不熟练。然真炁灌注之下,刀身嗡鸣,一股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骤然爆发!刀光过处,血浪炸开,腥风四溢,其邪异暴戾之势,竟比那黑影本身的阴煞还要浓重数分! 只是这一刀抽得也狠。罗安只觉得丹田一空,经脉隐隐刺痛,仿佛被瞬间掏去了小半力气。 “误…误会啊!”黑影惨嚎,被斩中的部位汩汩涌出腥臭粘稠的黑液。祂猛地回头,那双原本贪婪狰狞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刻骨的惊惧和后怕。 好凶的刀!…… 黑影骇然欲绝。眼见罗安气势稍滞,祂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猛地折身,化作一道污浊的流影,竟直扑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徐夫人! 那是祂眼中唯一的薄弱缺口。 徐夫人惊得檀口微张,尖叫声尚卡在喉间。 破空之声乍响!那柄菜刀撕裂夜幕,拖曳着冷月清辉,如一道银色闪电,精准无误地贯入鬼物头颅! “噗嗤!” 方才还凶焰滔天的鬼祟,连哀嚎都未及发出,瞬间爆散成一滩腥臭刺鼻的黑水,滋滋作响。 在这鬼祟临死之际,罗安隐约听见鬼祟口中低语呢喃:“蓉妹……” 虽模糊不清,但罗安心底笃定,这鬼祟叫的正是这两个字。 “他……他好英武……”徐夫人痴痴望着月下收刀的身影,眸中秋波流转,脸颊绯红,“连使菜刀……都这般潇洒出尘……” 再瞥一眼身旁吓得发抖、体态臃肿的徐县令,徐夫人心头涌起一股无明火,愤然扭过头,不愿多看一眼那根蔫巴的老黄瓜。 黑影,卒。死得极其突然,极其……安详。 “嘶……这一刀恐怖如斯。”罗安看着这一刀,也有些意外。 魔刀斩的威力确实惊人。但罗安心知肚明,自己境界低微,识海能调动的真炁本就有限。方才那第一刀,已然抽去了他近半家底。即便勉强斩出第二刀,威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更何况这第二刀情急出手,蓄势未满……竟也一刀枭首,将那邪祟斩得灰飞烟灭? 更诡异的是,这一刀斩出后,预想中的力竭空虚之感并未袭来。丹田气海虽浅,却并无枯竭之象。 怪事…… 罗安正暗自纳罕,心神忽地一凛! 他内视向识海深处,那位平日里雷打不动、如同苦行僧般枯坐修炼的元神,此刻竟悄然松懈下来,换了个极其放松、甚至可以说是……酣然入梦的姿势! 原来如此! 罗安灵光乍现,心头雪亮。 难怪未感力竭,方才情急之下,竟无意中压榨出了元神本源之力!那一刀之威,并非全赖己身真炁,而是元神在关键时刻贷出的力量。 这元神,倒像是个游戏中的精力瓶。 紧要关头能支取应急,可一旦耗空,便需沉寂休养,缓慢回充。此刻元神那副酣睡的模样,便是最好的证明。 与此同时,那鬼祟消散后残留的一缕精纯魂力,已悄然浮现在识海边缘,如烟似雾,缓缓凝聚。 可惜,元神大爷正呼呼大睡,毫无啃食的兴致。罗安也只能干看着,暂时无法从中汲取记忆。 “罗、罗医师!那…那鬼祟当真伏诛了?”徐夫人惊魂未定地从厢房内跑出,带着颤音又隐含雀跃的惊呼,打断了罗安的内视。 罗安目光落回地上那滩正迅速失去活性的粘稠黑泥,颔首道:“已然形神俱灭。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徐夫人,“在下有些疑惑,需当面请教徐小姐,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我带你去见她。”徐夫人笑靥如花,挽上罗安的胳膊。 这女人不太正经的样子…罗安微微皱眉,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徐县令,总觉得有人头上发绿光。 … 暖阁内甜腻的熏香氤氲缭绕。徐小姐端坐绣墩,面色苍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帕。 罗安将黑影的形态、其口中呼唤:“蓉妹”等情状一一告知。 末了,他平静补充:“万事皆有因果。寻常人鲜少无故遭此邪祟缠身。身为镇妖师,在下需厘清其中缘由,记入司中案牍。” “蓉妹…蓉妹……”徐小姐眼神空茫,喃喃复诵着这称呼。 倏地,她像是被针扎了般,指尖死死抵住下唇,失声惊呼:“难道…难道是丰哥?只有他…只有他会这般唤我!” 罗安眼底精光一闪,方才那副公事公办的肃然瞬间隐去。他指尖轻叩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极难察觉的、属于资深吃瓜群众的兴味弧度:“细说。” 徐小姐黛眉紧蹙,眸中泛起水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丰哥……他名唤赵丰,是城中赵记绸缎庄的少东家。我们……是打小一处长大的情分。” 然而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敌不过世俗门第与一颗骤然而至的芳心。 赵丰情根深种,成年后曾托家人前来提亲。岂料赵父知道此事,当众便是一顿雷霆怒斥,直骂儿子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区区商贾之子,竟敢觊觎县令千金? 祸不单行。恰在赵丰求亲受辱、心灰意冷之际,恰在这时候,徐小姐心有所属,在外出礼佛时,她的马车坏了,一名路过的书生帮忙修好,徐小姐爱上了这位书生。 书生也非池中物,年少已是秀才功名。在这武夫遍地、文风凋敝的年头,如此清贵的读书种子,自然备受尊崇。徐县令老怀大慰,见女儿钟情,书生亦有前程,当即便为两人定下了白首之盟。 赵丰的一腔赤诚,终是败给了父亲的门户之见,也败给了那场恰到好处的偶遇,和那象征着清贵前程的秀才二字。 那之后赵丰曾经来骚扰过几次,但前段时间就失踪了。 当时徐小姐还松了口气,以为赵丰想开了,没想到赵丰居然已经死了,并且化作鬼祟前来害他。 “他…他真是混蛋!” 想到自己清白受污,而作祟的竟是从小视若兄长的丰哥……巨大的羞耻、背叛与幻灭感轰然碾碎了心防。 罗安静立一旁,看着这满室凄惶。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稍缓,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赵丰邪气已除,形神俱散……徐小姐往后的日子,还当珍重自身,莫再深陷过往心魔了。” 天下青梅多败犬,苦天降久矣。 罗安心底无奈摇头。 纵有千般不甘、万般痴怨,求爱不成便化鬼祟毁人清白,如此极端卑劣之行径,实令人齿冷。那赵丰,终究是入了魔障,自取灭亡。 “罗先生!求您了!”徐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哀求,“万望先生守口如瓶!蓉儿她…她还是未嫁之身,若此事泄露半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这辈子…可就真毁了呀!” 罗安神色一肃,伸手虚扶:“夫人请起。我巫医一脉,自有铁律。凡涉病家私隐,守口如瓶乃立身之本。此事,绝不会从我口中传出半个字。”他语气斩钉截铁,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凛然之气。 只是…那位未曾谋面的秀才郎… 罗安心底掠过一丝微妙的同情。徐小姐固然是飞来横祸的受害者,一切罪孽皆系于赵丰一身。 可那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书生,又该如何面对这尚未成婚便已蒙尘的名声?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对那清贵的读书人,又何尝不是枷锁重重?此间是非,难言孰是孰非。 鬼祟既除,笼罩徐府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尽。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连仆役走动的脚步都透着劫后余生的轻快。 夜色已深,罗安被安置在收拾整洁的客房内。连日奔波与方才斗法,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刚合上眼,意识沉入混沌边缘…… “叩、叩、叩。” 三声极轻、却极清晰的叩门声,蓦然划破了夜的寂静,也瞬间惊散了罗安那点睡意。 第8章 返程,诡异的安静 深夜的敲门声格外清晰,一股熟悉的香粉味悄然从门缝渗入。 “嘎吱——” 罗安起身拉开门,徐夫人正站在门外。 她换了身明蓝色衣衫,衬得人端庄典雅,手里稳稳端着碗鸡汤。 “夫人这时候过来干什么?”罗安心头瞬间绷紧。四十岁的妇人,有时比妖物更可怕。 徐夫人唇角漾开笑意:“今日先生救了我女儿,我特来道谢。这碗汤是用上好人参、鹿茸细细炖的,金贵着呢,先生务必尝尝。” 原来是为这事…罗安面上客气:“夫人言重了。护佑百姓,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镇妖师分内之事。” 话音未落,徐夫人倏然瞪大了眼,丰腴的身子夸张地颤了颤:“先生这话说得…可真好,只是先生当真是巫医?您那身手,可不像寻常大夫…” “……” 罗安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带着一丝无奈,“夫人,还请慎言。这世道,谁说悬壶济世的,就不能提刀斩妖了?” 徐夫人贝齿轻咬下唇,点了点头:“是我见识短浅了。其实……半夜前来叨扰,妾身另有一事相求。” “夫人但说无妨。”罗安道。 徐夫人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妾身深知巫医手段通玄,能窥见常人难见之秘…只求先生,” “无论您今日或往后,瞧见了什么…都请千万守口如瓶。年少时,谁没做过几桩荒唐事?俱是…过眼云烟了。” “这是自然,夫人放心。”罗安颔首应承,心中却已转了几个弯,他确有职业操守,只是…这荒唐事指的是徐小姐的往事? 得了承诺,徐夫人这才深深一福,悄然离去。 屋内,鸡汤的浓郁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罗安端起碗,仰头灌下。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舌尖却尝不出半分滋味。徐夫人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已让他的思绪如这汤上浮油般,无声地散开了。 赵丰的父亲跟徐县令是挚友,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两家孩子定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算没能走到一起,赵丰的父亲也不该如此反对。“嘶”…罗安忽然恍然,倒吸了口凉气:“恐怖如斯!” …… 翌日清晨。 一夜安眠,罗安只觉灵台澄澈,元神饱满如初。方一内视,便见那恢复的元神正稳稳盘踞,将赵丰的妖魂吸纳、炼化。 属于赵丰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涌入他的识海。 >记忆的大致轮廓,确与徐小姐所言相仿,那痴缠、那执念、那悲剧的结局。 然而,在赵丰记忆的深处,一段被徐小姐刻意隐去的真相,如同尘封的画卷般缓缓展开,直指她的真正身世。 记忆中,赵丰满怀希冀地央求父亲前往徐府提亲,换来的却是父亲赵员外雷霆般的震怒与斩钉截铁的拒绝。 彼时的赵丰只当是父亲一时不愿,尚不死心。他暗自盘算着,托人弄来了几坛窖藏多年的好酒,准备借酒劲再与父亲好好分说一番… 眼见父亲已被酒意浸透,赵丰鼓足勇气再次开口。不料,醉眼朦胧的赵父嘶声吼道:“孽障!她是你妹妹!亲妹妹!你们怎能…怎能在一起?!” 这短短一句,字字如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丰天灵盖上!他脑中轰然炸响,一片空白。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几乎将他逼疯。 妹妹?他视若珍宝、拼死求娶的心上人,竟是血脉相连的胞妹?! 他无法接受!这荒诞的的现实,巨大的悲恸和混乱彻底击溃了他。借着未散的酒劲,他嘶吼一声,撞开房门,不顾一切地冲入了茫茫夜色。 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便跑出了家门,喝了酒后本就不清醒,赵丰不知何时就跑到了悬崖边,心灰意冷又伤心的他,失足坠落悬崖身亡。 死后的赵丰心有怨念未散,便化作鬼祟作恶,他原本想要去找徐夫人报仇,若非是她跟自己父亲乱搞,心爱之人又怎么会成为自己的妹妹? 不过徐夫人身上挂着枚玉佩,那是从佛寺求来的,赵丰暂时无法近身,便只能躲在徐小姐房间里。 日日夜夜看着心爱的女人,赵丰的怨念开始扭曲。 终于在那一天,得知徐小姐外出求佛,渴望跟秀才修成正果后,本就扭曲的赵丰彻底没了理智,成了完全被怨念驱使的鬼祟,直接霸占了徐小姐。 “徐县令…” 得知事情全部真相的罗安,瞬间有些同情徐县令,这恐怕是整座武安最大的绿毛龟。 然而,即便洞悉了这桩惊世骇俗的隐秘,罗安也绝无半分宣扬之意。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何况他区区一介巫医?这滩深浑水,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心念电转间,识海内元神已将赵丰那缕孱弱不堪的残魂彻底炼化吸收。魂魄力量过于稀薄,元神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滋养壮大,只是微微凝实了几分。它随即归于沉寂,盘踞在识海深处,自行运转心法,汲取天地灵气。 默默估算着修炼进度罗安心中有数,照这般修炼速度,不出半月,洗髓境后期的门槛便能触手可及。 >简单梳洗一番,罗安推门而出。徐县令早已备下丰盛宴席,一见罗安便热情万分地迎了上来,口中尽是千恩万谢之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县令脸上的笑容愈发恳切,终于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向核心。 “恳罗医师务必守口如瓶,尤其关乎小女名节之事,万万不可外泄分毫。” “徐大人放心,”罗安放下酒杯,神色端肃,话语掷地有声,“医者亦有道。请相信在下的职业操守。” 徐县令闻言,如蒙大赦,脸上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由分说地塞进罗安手中,声音压得极低:“罗安先生高义!这点心意…小的这份,是给镇妖司的茶水钱,聊表心意,大的这份,是下官专程孝敬先生的…辛苦费…” “徐县令太客气了,为民除害是应该的,怎么能要钱?”罗安说着,将两个钱袋子都塞进袖袋里。 徐县令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先生高风亮节,老夫佩服之至!先生慢行,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开口,老夫定当尽力!” “一定叨扰!”罗安客套两句,戴上幂篱遮住面容,转身出门。 待黑马踢踢踏踏走出这条街巷,罗安才不紧不慢地掏出袖中锦囊掂了掂。解开绳结一瞧,小的那个装着十两纹银,是给镇妖司的公中份例,大的那个,是五十两雪花银,是徐县令自愿赠予罗安。 “啧,老油条办事,就是熟练。”罗安暗赞一声徐县令深谙此道,将银两收好。 …… 五月的武安,微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面清凉。 从落平镇妖司回江宁镇妖司,不过三十余里路程。只是这沿途尚未开垦,入眼尽是莽莽苍苍的密林与荒草野地,人迹罕至。 罗安倒骑在黑马背上,整个人慵懒地仰躺着,马背成了舒适的软榻。他眯着眼,望着头顶被繁茂枝叶切割成碎片的湛蓝天空,神思飘忽。 初次独立出勤便圆满收官,外加五十两雪花银稳稳落袋…这份畅快,让周遭一切都显得格外顺眼。野花摇曳得娇俏,草木舒展得生机勃勃,连那林间的鸟鸣…等等! 鸟鸣?! 罗安惬意舒展的眉峰骤然一蹙,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猛地坐直身体,侧耳凝神。 不对…太静了! 春夏之交,本该是万物喧嚣、虫鸣鸟叫最盛的时节。可此时此刻,整片密林却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捂住了口鼻,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没有妖气波动…”罗安心头警铃微作,体内真炁瞬间流转,如涓涓细流般汇聚于双目。 视野陡然一变!这正是巫医“望闻听切”四法之首的“望”字诀,其效堪比道家阴阳眼,能洞穿虚妄,窥见潜藏于阴影中的邪祟鬼魅。 然而,罗安凝神细察了半晌,视野中依旧空空如也。不仅未能捕捉到半分邪祟的形迹,甚至连一丝妖物独有的阴寒腥臊之气都未曾嗅到。 这反常的死寂,令罗安背脊悄然绷紧。眼下情形,唯有两种解释: 其一,藏匿者的道行远在他之上!唯有实力悬殊,对方才能将自身妖气、鬼气乃至一切邪异波动收敛得滴水不漏,完美融入这片天地自然之中。若是寻常妖物,即便藏匿得再巧妙,其周身逸散的邪气,对于修者而言,也如黑夜明灯般难以忽视。 正如徐府那桩案子,那镜中妖物藏得不可谓不深,可镇妖司的人一到徐家门外,便立刻感应到了残留的浓郁妖气,这便是铁证! 然而此刻,这片密林…太干净了!空气澄澈得如同初春雨后,只有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流转,寻不见一丝一毫邪祟污染的痕迹。这份反常的洁净,反而成了最大的异常。 那么,这第二种可能便是…… 第9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既然来了,阁下何不现身一见?” 罗安心念电转,第二种可能瞬间占据了上风,对方绝非妖物,而是人! 若真是能将妖气收敛得如此滴水不漏的大妖,其修为必定已达造化之境。这等妖物,即便在武安城中亦是凤毛麟角,岂会轻易在这荒郊野道被他撞上? “哗啦——” 话音落处,头顶树冠骤然一阵急响,枝叶纷乱。下一瞬,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半空飘然坠下,无声无息,却恰好截住了黑马的去路。 罗安心中一凛,立刻挺直腰背,锐利的目光朝那身影扫去。 一位身着玄黑劲装的年轻男子立于荒草深处,约莫二十出头。他身形挺拔,反手按着一柄长刀,刀鞘之上刻有鹰隼图案,那是镇妖司的标志,却非江宁镇妖司的样式。 深不可测…至少高出我一境! 罗安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在心底闪电般做出决断,此人实力远超于己,万不可轻易开罪。 “嚯!” 罗安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热情的笑容,在马背上便抱拳拱手,朗声道:“竟是镇妖司的同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话音未落,那黑衣同僚手腕一翻,长刀已然出鞘!他身形倏然变换了站位,由正面对峙转为侧身而立。 “听闻徐家的案子,是你了结的?” “有没有兴趣……陪我过两招?也好让我见识见识,江宁镇妖司的高招。” 罗安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这是……代表落平镇妖司而来?”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心底却已了然。 果然如此。 罗安暗忖。区区一桩洗髓境的案子,落平镇妖司耗了两日都未能勘破妖踪,自己刚到此地,一夜之间便尘埃落定。这无异于当众狠狠抽了人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自然不是!行走江湖,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仅代表我魏钊一人!” “倒是你……何门何道?何等修为?为何我竟感知不到半分气息?莫非……已踏过了玄妙境的门槛不成?” 区区一洗髓境的奶妈罢了…… 罗安心底嘀咕,却又捕捉到一丝关键,对方修为明显碾压自己,却连他的职业跟境界都摸不透,这必然是元神带来的障眼法! 不过想到玄妙境的刘煜都能看穿自己,罗安心里立刻有了谱。 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仁兄,撑死了也就褪凡境! 洗髓境的小妖,爷还能奶死几个。褪凡境?啧……难搞。 罗安暗自掂量着风险,更关键的是,粗鄙的武夫动起手来那叫一个莽,拳脚无眼,爷这身娇体贵的奶妈可经不起折腾! 心念电转间,罗安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人姿态,他端坐马背,下巴微抬,用一种带着几分惋惜和“为你好”的口吻,肃然道: “魏兄此言差矣。以你眼下褪凡境的修为,此刻若与我切磋……” “岂非是我胜之不武?待你何时……嗯,勤勉修习,叩开了那玄妙境的门槛,再来江宁镇妖司寻我一较高下吧。我必当扫榻相迎。” “呵……”魏钊的回应只剩下一声短促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笑。那声音里,三分是被戳破境界的薄怒,七分是对罗安这副“前辈高人”作态的强烈不屑。 就在以为对方已看穿自己底细的瞬间,却见魏钊猛地抬起头,声音冷硬如铁:“姓甚名谁?” 罗安心一横,硬着头皮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宁镇妖司刘煜!” 呵…刘哥,你在司里四处散播谣言,害得所有同僚都以为我嫖资公费报销…这次这锅你背定了,不冤! 魏钊又是一声冰冷的嗤笑,身影在原地倏然消失不见,只余下声音裹挟着微风传来:“等着!最多不出半年,我必来寻你切磋!届时生死不论,只管拿出真本事来!” “……” 罗安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暗骂:这落平河畔打哪冒出来的神经病……跟你比划两下,难不成还要签生死状? 魏钊当真来无影去无踪,一阵微风吹过树林,只留下清脆鸟鸣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这哥们这么好忽悠的吗… 罗安有些意外,忙的拍了拍黑马的屁股,让它速度快一点,免得那家伙回过神来,再来找他的麻烦。 晌午时分。 罗安回到江宁镇妖司,正赶上饭点。 镇妖司里多是武夫,练武消耗极大,伙食自然油水十足。罗安打了两盘堆得冒尖的菜,又抓了两个大白馒头,坐在老周旁边的条凳上。 “回来了?案子办得顺溜不?”老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鼓得溜圆,含糊不清地问。 “挺顺当。” 罗安咬了口馒头,“徐小姐没什么大事,就是被鬼物缠了身。她胆子小脸皮薄,让落平河那边镇妖司的人一惊一乍给吓着了,这才不肯好好配合。倒是徐县令出手挺大方,给了十两纹银的辛苦钱。” 镇妖司办事本不收钱,主家自愿打赏的另当别论。 不过像县令这种官儿,平日里反倒抠搜得很,生怕被怀疑贪污受贿。 “他能不大方么?”老周咽下嘴里的饭,嗤笑一声,压低了点声音,“徐县令是倒插门!如今这位徐夫人,娘家以前是大商户,家底厚实着呢!只是夫人也姓徐,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叫混了,其实啊,徐县令是入赘的姑爷。” “怪不得……”罗安心头瞬间敞亮。 难怪徐夫人行事那般有底气,合着徐县令是入赘的姑爷。 虽说这年头的赘婿,倒不像他前世所知那般地位低贱,可赘婿终究是赘婿。即便徐县令如今当了官,这身份摆在那儿,天长日久养成的习惯,骨子里怕是对徐夫人矮了一截。人啊,果然不能当赘婿,脊梁骨容易弯…… 罗安暗暗把这道理刻进心底。 正闷头扒饭的刘煜冷不丁插了一句:“这趟……碰见落平镇妖司那帮孙子没?” “没碰着。”罗安面不改色,就着话头自然问道:“不过倒是听人提了一嘴,说落平那边有个叫魏钊的,行事作风……挺邪乎?” “魏钊?”罗安用力撕下一大口馒头,嚼得腮帮子鼓起,含糊道:“那小子?名声可大得很!是条出了名的疯狗,逮谁咬谁,偏偏本事还不小,在落平那片儿,没几个人乐意招惹他。你打听他干嘛?” 罗安眼睛一亮,追问道:“刘哥,细说?” 刘煜嘿嘿一笑,搓了搓油乎乎的手指:“这小子啊,就是个武痴,脑子里缺根弦,就认拳头。” 怪不得……总觉得他透着一股子中二病…… 罗安默默扒饭,心里嘀咕。 “不过嘛,”刘煜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八卦的兴奋,“这事儿跟他妹妹也脱不了干系!他有个妹妹,叫楚晚棠!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刘煜顿了顿,似乎要吊足胃口:“据说,人家七岁就自己悟出了本命心剑的修炼法门!如今才十六岁,已经是褪凡境巅峰的大高手了!更是当今镇妖司大司主唯一的亲传弟子!那可是咱们大离朝顶尖的天才少女!” 他咂咂嘴,继续道:“你想啊,大家伙儿茶余饭后聊起这位小仙子,那不得顺便扒拉扒拉她的家人?这一扒拉,魏钊这小子不就给显出来了嘛。有这么个光芒万丈的妹妹在前头,他这当哥哥的压力能不大?可不就死命练武,练得脑子都有点轴了……” 镇妖司大司主便是镇妖司总部的主人,统辖天下分部,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亦是道家的代表人物。 大司主是位奇女子,一心修道至今未嫁,境界已经到了造化境巅峰,天赋十分恐怖。 没想到大司主的这位徒弟也这么厉害…几岁就能凝聚出自己的本命功法啊…酸了。 “他姓魏,他妹妹却姓楚?”罗安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刘煜立刻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神秘兮兮地道:“嘘……这事儿可了不得!魏钊那小子,其实是武安镇妖司总司主的私生子!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骨子里他该姓楚……” 他顿了顿,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补充道:“这可是绝对的秘密!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落平河那边兄弟嘴里撬出来的。千万、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告诉了你们几个!” 罗安狠狠咬了口馒头,眼神复杂地盯着刘煜。 以后不管什么秘密,打死也不能告诉这大嘴巴!嘴比落平河的浪还快! 但看着刘煜那副“老子知道内幕老子牛逼”的得意劲儿。 罗安还是搓了搓手,挤出一脸佩服:“嚯!还得是咱刘哥!这种要命的事儿都能挖出来,手眼通天啊!” 这马屁拍得刘煜浑身舒坦,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炫耀:“听哥一句劝,你们几个,千万别招惹那小子!他啊,就爱找人切磋。说是切磋点到为止,他哪次不是往死里打?就三年前!” 刘煜伸出三根手指,一脸心有余悸,“跟一个同僚过招,好家伙,当场就把人家腿给‘咔嚓’一声撅折了!他自己也没讨着好,差点也交代进去,养了小半年!” 罗安看向刘煜的眼神里,掺进了几分看傻儿子似的慈祥:“刘哥,他……应该打不过你吧?” “那是自然!”刘煜下巴抬得更高了,得意地用手摩挲着下巴,仿佛那里已长出绝世高手的胡须,“哼!别看他已是褪凡巅峰,可在玄妙境面前?哼!那就是隔着山和海,天堑之别!” 罗安:“……” 你丫的这张破嘴喷出来的最好句句是真!不然第一个躺板板的就是你! 不过……魏钊那小子,脑子总不至于真这么清奇吧? 虽然他对着魏钊自报家门喊的是刘煜,可魏钊只要去徐家稍微一打听,谁不知道我罗安?堂堂夜医,悬壶济世,跟刘煜这两字儿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应该不至于真信了这憨货的邪,跑去挑战刘煜吧? 刘煜瞄了眼旁边那位还在为境界碾压论而自我陶醉、仿佛浑身都在冒金光的刘某人,默默地、用力地、带着点“兄弟你自求多福”的意味,低头狠狠啃了一大口馒头。 第10章 楚晚棠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落平镇妖司内人头攒动,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艳,那娇嫩的粉色却衬得院中气氛愈发紧绷。 几名镇妖师抱着刀围成一圈,正激烈地吆喝着下注。 “我押魏钊赢!” “要不是那姓魏的靠山硬,老子非亲自下场跟他比划比划!倒要看看江宁来的镇妖师,是不是真比我们落平的多长一截本事!”一人拍着刀柄,声音里满是不服。 “魏钊回来了!” “老魏!结果如何?” 魏钊抱着他那柄标志性的长刀,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便被眼尖的同僚发现。众人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脸上混杂着期待与焦虑。徐家那档子事,虽不至于结下死仇,却足以让他们落平镇妖司在武安同行面前丢尽脸面。这口气,谁都咽不下。 不过镇妖司有镇妖司的规矩,没有点后台的情况下,真不敢轻易挑衅。 魏钊除外。 谁让人家爹是武安镇妖司总部的总司主。 魏钊抱着刀,身影定在门口,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他声音低沉,听不出起伏:“他修为在我之上,我输了。” “什么?!你…你竟然输了?”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随即是肉疼的哀嚎,“哎哟我的银子!……罢了罢了,老魏,胜败乃兵家常事!银子没了还能挣,人没事就好!” “银子算个屁!”另一人立刻接话,用力一拍魏钊的肩膀:“咱们楚大小姐不是快从帝京回来了?让她替你出手找场子!反正都是一家人!”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活络了几分。 又有人凑上前,挤眉弄眼道:“对对对!老魏,听说楚小姐这次回来,是冲着武安城外新冒头的那个落霞谷秘境?到时候…嘿嘿,能不能看在兄弟的份上,让楚小姐也带带咱们开开眼?” 同僚们都是人精里的泥鳅,滑不留手。一听魏钊清口认输,那点押错注的肉疼眨眼就被压了下去,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输了比试算什么?眼前这位可是总司主的亲儿子!现在不趁机烧热灶、套近乎,更待何时? 大离疆域辽阔,每年新现世的秘境多如雨后春笋。对于修士而言,迈入褪凡境几乎是必经的门槛,闯秘境、撞仙缘,也是提升实力、获取珍宝的常规路径。 但武安城外新出的这一处,绝非等闲! 否则,名震天下的大司主座下那位唯一的亲传弟子、地位超然的楚小姐,又怎会千里迢迢从帝京那等繁华中枢之地,特意赶回武安,只为进入一个仅仅是褪凡境的秘境?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其中蕴藏的机缘,恐怕远超表面所见。 根据江湖月报刊登,为了参加此次秘境,楚晚棠刻意压住自己的修为,没有突破到玄妙境。 可见这次秘境非同一般,大家都想跟着进去看看,就算捞不到肉,喝口汤也是好的。 谁料魏钊脸色却骤然一变。 “你们听谁说的?”魏钊突然将刀插入地上,脸上浮现怒意。 刚刚还在拍着马屁的同僚们瞬间笑容僵硬,有人讪笑着道:“是…是江宁谢春严说的,说楚小姐是您的妹妹…上次跟他一起喝酒来着。” “又是他!”魏钊冷笑,眼底杀气不断浮现:“呵…帮我转告司主,我要闭关。” 刑房特有的阴冷气息尚未散尽。 用过午饭,罗安回到案房交了差事。 关于徐小姐那桩事,他只寥寥数语,含糊带过,便将整理好的卷宗塞进了靠墙的一排高大木柜中。 那木柜打磨得油亮,分门别类,每格都挂着一块沉甸甸的木牌,刻着主人的名讳罗安面前这一格,木牌上正是两个筋骨遒劲的字——罗安。 这是他专属的功过簿。 外人只道镇妖师是捧着铁饭碗的皇差,威风凛凛。殊不知这衙门里头的明争暗斗、步步惊心,比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科考更甚几分。司里每年一次的岁考大比,评定标准简单粗暴:谁经手办结的案子多,谁的腰杆子就硬,升迁的青云梯便比别人多搭上几阶。 即便坐不上司主的虎皮交椅,能在岁考中拔得头筹,被擢升调入武安总司的机会,也比旁人多出三成不止。那武安总司,才是真正的大里镇妖司核心,汇聚天下英杰,执掌四方妖祸。 在这镇妖司的泥潭里挣扎的,多是像罗安这般根基浅薄、天赋平平。 正因为向上攀爬的路窄如悬丝,每一次岁考大比都成了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同僚之间,表面和气,背地里使绊子、抢功劳,甚至故意压着案子不报,只为在最后关头独占鳌头,这等腌臜事,罗安看得太多。 底层修士的晋升路,从来都是用汗、血、乃至同僚的尸骨铺就的,每一寸都浸着绝望的厮杀。 反观刘煜,天赋卓绝,年纪轻轻便已踏入玄妙境的门槛。他就像站在云端俯视众生,司里的升迁考核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总司的大门,早已为他虚位以待,只需他抬抬脚便能跨进去。实力,便是最大的通行证。 “果然,这世道走到哪里都一样…” 罗安将木柜的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也掩去了他心底那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要么生来就在云端,要么…就得把命豁出去,在泥里杀出一条血路。” 纵使身怀那不可言说的金手指,罗安也丝毫不敢懈怠。 这浩瀚世间,拥有逆天仙缘的或许独他一人,但那些禀赋超群、气运加身的真正天才,又何曾少了?远的不提,单是今日刘煜口中轻描淡写带过的两位,那位高居云端、俯瞰人间的大司主,以及他那位惊才绝艳、压境归来的亲传弟子楚晚棠,哪一个不是足以让芸芸修士仰望一生的存在? 这师徒俩算是天下女子代表,天赋好的令人嫉妒,自己虽然是挂逼,但也不能懈怠。 “得看看元神小老弟有没有偷懒…” 回到刑房那方寸之地,罗安收敛心神,一缕神识沉入识海。 只见那片混沌初开般的空间中央,他那道凝实了些许的元神小人儿,正盘膝而坐,五心向天。 只那周身吞吐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比起先前竟迟缓了许多,原本流畅的气旋也变得有些滞涩、懒洋洋的。 “咦?小老弟这是怎么了?” 罗安的神识绕着元神小人转了一圈,颇感新奇,“莫非…是饿了?” 这念头一起,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可仔细回想元神这小东西的成长史,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第一次发现它能自主修炼,正是在炼化了那头猪妖的精魄之后…昨夜一刀斩灭那鬼祟,元神便自行沉寂,进入了一种类似休息的状态。 直到后来,自己将那鬼物的魂魄炼化吸收,这识海中的小家伙才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昼夜不息地打熬灵气,直到此刻,显出了几分倦怠。 罗安的神识虚影摸了摸下巴,得出了结论:“看来,我这元神小老弟虽然是个修炼狂魔,能没日没夜地干活…但终究不是永动机。” “油完了,也得加油啊!” “啧…”罗安的神识退出识海,睁开眼,刑房冰冷的石壁映入眼帘,“这打怪的活计,看来是片刻都懈怠不得了。” 罗安的神识带着几分慈爱,最终还是退出了识海。 果然,想躺平是不可能的。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即便处于这种饥饿状态,元神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吞吐着灵气,只是那效率变慢。 真是资本家看了都流泪。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突破境界! “据我所知褪凡境界的案子是最多的…案子多了就能喂饱元神…” 归根结底,还是得多干活、多斩妖。 不过在干活之前,伏妖袋中的煞气应该消化得差不多了。 伏妖袋比较珍贵,一直在他这里放着不合适,罗安决定先研究研究里面的猪妖尸体,看看能否从中提取有用部位,用来做药。 身为巫医最快的赚钱途径,就是靠药跟毒,对毒罗安不太精通,但很想研究。 罗安收敛心神,神识再次探入那方寸之间的伏妖袋中。 只见那房屋般庞大的猪妖尸骸,如同小山般横亘在贴满明黄色符箓的玄铁牢笼中央,死寂无声。 然而,笼罩在尸骸周遭弥漫着黑气,这便是猪妖死后产生的煞气。 “嗯?这煞气…竟还未被炼化?”罗安神识微震,颇感意外。伏妖袋消磨煞气的速度,看来远比他预估的要慢上许多。 不过随着罗安的靠近。 那些原本只是无意识翻涌的黑气,仿佛突然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不断朝他聚拢。 他识海深处,元神又有了动静。 “咦?!”罗安的神识瞬间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元神的异动。 只见那些扑面而来的煞气,触及元神散发的微光范围,就如同百川归海,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牵引、最终化作一道道精纯的黑色气流,被那小人儿张开的小口,鲸吞海吸般纳入体内! “好家伙!”罗安的神识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涌上狂喜。 “小老弟,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喜?连这玩意儿你都能零食?!” 随着大量精纯的煞气被源源不断地吞噬炼化,那元神小人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光彩!原本的萎靡一扫而空,小脸甚至泛起一丝满足的红晕。 更让罗安欣喜的是,元神周身吞吐灵气的速度,正如同解开了枷锁的引擎,轰鸣着加速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流畅、迅猛! “妙极!真是瞌睡送枕头!”罗安心中大定,这意外之喜简直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不仅能喂饱元神加速修炼,连处理煞气这麻烦步骤都省了。 他耐心地看着元神将牢笼内最后几缕顽固的煞气也吸食殆尽,伏妖袋空间内顿时为之一清,只剩下那庞大猪妖尸体本身散发出的、相对平和的妖气。 “好了,开胃小菜吃完,该上主菜了。”罗安的神识锁定那具庞大的尸骸,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身为巫医,虽然战斗时多司职奶妈之位,但其医术传承却是以格物致知为本。 通过解剖各类妖、魔、鬼、怪乃至异族的尸体,研究其构造、病理、弱点与可利用之处,乃是巫医一脉深入骨髓的传统与必修功课。这头猪妖,便是他此刻最好的研究素材。 对此道罗安兴趣不大。他此刻更想探究的,是这猪妖与寻常牲畜在筋骨、脏腑乃至经络流转上究竟有何异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看这身妖躯里,能否榨取出些炼丹、制毒的材料。 心念一动,庞大的猪妖尸骸便从伏妖袋中转移到了刑房冰冷的地面上。罗安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篓,银针、剪刀、短斧、锯齿薄刃、剔骨刀。 他熟练地戴上以冰蚕丝织就,能隔绝污秽与微弱妖毒的手套,站定在尸体前。指尖真炁流转,柔和却精准地包裹住那柄剔骨刀。 罗安眼神专注,神识与真炁完美协同。 那薄刃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肌肉纹理、筋膜间隙游走,动作流畅而高效,精准地避开可能蕴含毒素的关键部位,只专注于剥离肌体组织。 原本庞大的猪妖尸骸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厚均匀、大小适中、肥瘦相间的新鲜猪肉。 “没有适合炼毒的部位,倒是可以炼制补肾药丸…不过构造确实跟普通猪不同,特别是猪尾巴处,竟然有个小洞…真是离谱。” 总的来说,收获还算不错,用以炼制补肾药丸的话,能卖不少钱。 其次猪妖的骨头能锻造法器,更是价值不菲。 罗安很满意:“干的不错,奖励奖励自己吧。” 第11章 力不从心 夜色如墨,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青色屋檐上,水花四溅。兰榭坊后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消瘦男人踉跄而出。 他回望身后那片醉人的花红酒绿,狠狠啐了一口:“娘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少十文钱就翻脸不认人!” 门内传来小厮尖刻的驱赶声,伴随着砰然关门的巨响。男人缩了缩脖子,将破旧的油纸伞奋力撑开,一头扎进泼天雨幕之中。 “穷鬼还学人风流?晦气!”门缝里挤出小厮们嘲弄的嗤笑,很快便被风雨撕碎。 男人越想越窝火,对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狠狠比划了几个粗鲁的手势,才啐掉一口郁气,缩着脖子钻进了旁边幽深的巷子。他裹紧衣服,闷头往家的方向疾走。 阴风打着旋儿钻进衣领,刺骨的寒意仿佛要钻进骨髓里。 巷子又长又窄,黑黢黢的。就在他转过一个湿滑墙角时,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娘的!哪个瞎了眼的狗东西?!”憋了一路的邪火瞬间炸开,男人破口大骂,猛地抬起头。 声音却像被掐断在喉咙里。 一抹刺目的鲜红,蛮横地撞入他的瞳孔。 那竟是一个穿着全套湿透嫁衣的女子! 那新娘子背对着他,孑然立在暴雨中,未撑一伞。单薄的嫁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诱人曲线轮廓。肩膀微微耸动,细碎的呜咽声被雨声吞没,只剩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寂静。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脂粉与某种幽冷花香的馥郁气息,穿透潮湿的空气,丝丝缕缕钻入男人的鼻腔。方才的憋屈怒火瞬间烟消云散,一股燥热猛地窜上小腹,喉咙干得发紧。 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油纸伞丢在泥水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急切,小心翼翼伸出手去:“小娘子…这深更半夜,暴雨如注,你…你怎独自在此处哭泣?让哥哥我……” “快滚!” 男人魂飞魄散,那点龌龊心思瞬间被恐惧碾得粉碎。 转身却看见一位体格壮硕的大汉站在自己身后。 到嘴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晦…晦气!”他哆嗦着挤出两个字,捡起油纸伞,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消失在这雨幕中。 巷子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那壮汉缓缓松开握刀的手,他向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沉默地笼罩在那抹刺眼的鲜红之上,冰冷的视线穿透雨帘,落在那依旧背对着他、微微颤抖的新娘子身上。 轰隆隆—” 一道雷霆划过夜空,凉风吹拂起姑娘的盖头,映照出她的脸庞。 血色的嫁衣下,一颗骷髅缓缓抬头,嘴里还有根血淋淋的手指。 亥时。 罗安撑开油纸伞,步出镇妖司大门。他将猪妖身上堪用的炼材……妖骨、妖丹等分门别类收好,其余大块血肉则留在司内处置。 妖物血肉是炼丹的好材料。大离炼丹师虽稀,却从不缺钻研此道的方家。这些专家们求之若渴,妖肉自然不愁销路。 可惜陈见波不在。那老财迷若瞧见这刚解剖出来、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妖肉,定要眉开眼笑,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收支。 据说头儿正日理万机,在外头降妖除魔。 罗安将装妖材的伏妖袋丢给案牍后的老周:“登记入库,老规矩。”公家的器物,用毕须得归还。 他转身欲走 “罗安!等等!” 罗安周身灵气微漾,将斜飞的雨丝隔绝在外。他刚撑开伞,一只脚已踏入雨幕。 刘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罗安回头,只见对方小跑着凑近,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 “刘哥?”罗安挑眉,伞沿微抬。 “都放衙了,你在这儿作甚?”徐家那番遭遇,已在他这颗纯真的少男心上烙下阴影。此刻瞧着刘煜这深更半夜、露出鬼鬼祟祟的谄笑的男子,瞬间升起防备之心。 刘煜嘿嘿一笑,胳膊熟稔地搭上罗安肩膀,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嗓子:“哥有件要紧事,非你帮忙不可!” 罗安面无表情盯着他。 刘煜被看得有些发毛,搓着手,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我有一个朋友…” 好家伙经典开局…罗安更加警惕。 “哦?”罗安眼皮都没抬,“你……有一位朋友?” “咳…”刘煜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一本正经,“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近日常觉…呃…精力不济。尤其…在做那档子事儿时,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听闻罗兄你本事了得,特托我来问问。不敢奢望如你那般…咳…让花魁扶墙而出,但求能…嗯…正常发挥即可。” 玩坏你妹!不过刘煜这小子居然肾虚… 罗安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慢悠悠问道:“这么说来…你那位朋友,是肾虚?” “绝对没有!”刘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挺直腰板,声音拔高,“我…他的肾!好得很!龙精虎猛!” 刘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哦…明白了。那你的那位朋友,想必是位武道修行者吧?” “不错!”刘煜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接话,“正是如此才更加憋屈!寻常人也罢了,堂堂武夫竟…竟…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刘煜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继续引导:“嗯…情理之中。那他…大约是玄妙境的修为?” “嚯!”刘煜惊得瞪圆了眼,“罗安!你…你怎么连这都算出来了?神了!” “算不上算。”罗安伸出手指,虚虚一点刘煜的腕子,“医道讲究望闻问切。来,让我替你那位朋友…切个脉象。” “好!太好了!快请快请!”刘煜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把手腕伸过去,脸上写满了“得救了”的希冀。 刘煜的手指,稳稳搭上了刘煜的脉搏。 巷子里只剩下雨声,和刘煜略显粗重的呼吸。 刘煜垂眸,凝神感知。 三息之后。 刘煜缓缓抬起了眼皮,看向一脸紧张的刘煜,眼神复杂难明。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武安长江大桥。 沉重的沉默,仿佛连滂沱的雨声都被隔绝了。巷子里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气氛。 僵持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刘煜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才终于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挤出一句:“罗、罗安…这事儿…事关重大!关系到男人最根本的体面!你…你千万得把嘴缝严实了!” “放心,刘哥。”罗安一脸我办事你放心的正气凛然,手指依旧搭在刘煜腕上,眉头却缓缓蹙起,形成一个凝重的川字,语气也变得沉痛起来,“只是…这事儿…啧,不好办啊…” “啊?!”刘煜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声音都劈了叉,“很…很严重?!”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灰飞烟灭。 刚解剖那猪妖,新鲜热乎的腰子和鞭子还在伏妖袋里躺着呢…这生意不就来了? 罗安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几分医者仁心的为难。他收回诊脉的手,慢悠悠地搓了搓指尖,仿佛在衡量什么,然后才抬眼看向刘煜,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 “严重嘛…倒也不算太严重。就是嘛…” 他故意顿了顿,才吐出最关键的两个字: “…费钱。” 刘煜像死死捂住自己腰间那干瘪的钱袋,痛心疾首地哀嚎,“罗安!你…你知道的!哥攒了一年,牙缝里抠肉才抠出三十两雪花银!那是留着讨婆娘的老本儿啊!你小子…你小子该不会想趁火打劫,给我榨得一个子儿都不剩吧?!”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谋财害命的山大王。 罗安嘴角抽了抽,半个字都不信。春哥这人,抠门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年就攒三十两?骗鬼呢!他脸上却堆起十二分的诚恳,语气沉痛: “刘哥,你这是哪里话?小弟我对你的敬仰那是滔滔江水…不过嘛,你这力不从心的症候,确实棘手…” “谁力不从心了?!谁?!”刘煜瞬间炸毛,梗着脖子低吼,“我那是…那是最近降妖除魔过于操劳!状态!状态你懂不懂?!” 罗安懒得再跟他掰扯这掩耳盗铃的说辞,直接竖起五根手指,言简意赅:“五两。” 刘煜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仿佛那五根手指是五把小刀在割他的肉。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成…成交!罗安,这事儿就…就拜托你了!” “放心!等哥哥这事儿解决了,绝对亏待不了你!哥哥请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嘿嘿嘿,好好放松放松,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极乐!” 刘煜的抠门,在镇妖司是出了名的。 正如他常挂嘴边的那句话,攒钱讨婆娘,那是天经地义!平日里,兰榭坊那种销金窟他是万万舍不得踏足的,有点需求也是去最便宜的窑子对付对付。 他总有一套振振有词的理论:“吹了灯,炕上躺着的还不都一个样?花那冤枉钱去兰榭坊,是银子多得咬手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今天这五两银子,对他而言无异于剜心割肉。可没办法,这钱他必须得花! 他又不是那些清心寡欲的道爷,讲究什么炼精化气,炼着炼着把一身火气都炼没了。 他可是个血气方刚的武夫!在这档子事儿上,武夫本该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如今竟莫名其妙地力不从心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他连媳妇的影儿都还没摸着呢! 更更要命的是,他得用好处堵住罗安这张嘴!万一这小子把他疑似肾虚的风声漏出去,他刘煜在镇妖司还做不做人了?在同僚面前还抬不抬得起头了?光是想想那场面,他就觉得眼前发黑。 “怎么样?去不去?”刘煜努力压下心头的滴血,脸上挤出哥带你见世面的笑容,加重语气保证道,“哥哥请客!保管让你…嗯,完事儿后神清气爽,烦恼全消!” 罗安闻言,立刻挺直腰板,脸上浮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义正辞严地摆手:“窑子?刘哥你把我罗安当什么人了?我辈修士,当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为己任!岂能沉迷于那等烟花之地,做那等…那等好色之徒?!”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是窑子!是兰榭坊!正经的上等去处!”刘煜赶紧强调。 话音未落,只见罗安脸上的凛然正气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换上了一副理解万岁、兄弟情深的温和表情,他轻轻拍了拍刘煜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勉为其难的体谅。 “咳…话虽如此。但既然是刘哥你一番拳拳盛情,做兄弟的若是再推辞,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伤了兄弟情谊。也罢那就走吧。” 第12章 这世界太复杂俺老刘看不懂 青楼不同于一般的窑子,兰榭坊不同于一般的青楼。 兰榭坊的姑娘们都受过专业训练,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上能厅前含羞带怯吟诗作对,下能床上脱缰野马,很受武安文人雅士的追捧,价格也是高于市场价许多。 兰榭坊有三位花魁,榴花小姐、玲珑姑娘、花蕊夫人。 “据说玲珑姑娘被赎身了,现在只剩下两位花魁。榴花小姐是别想了,今年刚刚16岁,就算开苑也不留客。倒是花蕊夫人还有些机会,不过竞争力太大,不是哥哥不舍得花钱,实在是争不过那群牲口。” 刘煜虽然抠,但这话倒是说的不假,确实争不过那群牲口。 花蕊夫人与其他花魁不同。那些花魁爱的是诗词歌赋,她却偏爱饮酒。这一来,竞争便格外激烈,不仅要与那些酸秀才周旋,还得应付粗鄙武夫的纠缠。 眼看刘煜拍出二两银子的入场费,刘煜一脸淡然:“无妨,我本非贪图美色之人。” 刘煜却肉疼得紧,咬着后槽牙低声道:“真他娘的贵……这里的姑娘难不成是金子打的?”要知道,在外头寻常的窑子里,二两银子足够包下两个姑娘大半个月了。可在这兰榭坊,光是进门就得每人一两,刘煜只觉得心尖子都在发颤。 罗安也叹了口气,重重一拍刘煜的肩膀:“哎…世风日下啊,连这黄汤都喝不起了…走,去花蕊苑!” 刘煜一听,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还要去花蕊苑?!哥兜比脸还干净了!再掏钱,你干脆把哥论斤卖了抵债吧!” 罗安不由分说,拽着刘煜就往花蕊苑方向拖。 他心道花蕊夫人那儿还欠着些银子呢…可瞧着刘煜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惊恐模样,才慢悠悠补了一句:“行了,茶钱算我的。” 刘煜猛地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他嘴巴张了张,那句“不去”还在嗓子眼打转,可一听“茶钱算我的”这五个字,那原本死命往后蹭的脚底板,却像生了根似的,不由自主就跟着罗安挪向了那处销金窟。 …… 花蕊苑坐落在兰榭坊最核心的位置。两人穿过九曲回廊,绕过一弯漂着落花的清溪,才在重重花树掩映下,瞧见那灯火通明的花蕊苑。 人还未踏进院门,里头震耳的哄笑声、划拳声、丝竹声就已混作一团,显然,这打茶围的热闹场子,早已开场。 这“打茶围”乃是青楼里头的名堂。姑娘们摆开美食佳肴,陪着恩客们说说笑笑。 若是有幸被哪位花魁娘子青眼相看,便能登堂入室,成为入幕之宾。 当然,想踏进姑娘们的院子,坐上这茶围的席面,那茶水费是少不了的。寻常姑娘不过几钱银子便能打发,可像花蕊夫人这等头牌花魁,起步价便是一两纹银,只高不低。 罗安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摸出刘煜那五两银子。指尖一捻,便分出二两,稳稳地拍在迎客小厮手里。 “两位爷,里边儿请……!”小厮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笑,麻利地将两人引进花厅。 刚踏入,醇厚绵长的酒香便扑面而来,在暖阁中悠悠弥漫——这正是花蕊夫人的雅好。 她常将自己珍藏的佳酿取出,让前来打茶围的宾客品鉴。谁能道破其中真味,又能得她心意,便有望赢得她帐中的一席之地。 罗安步入时,只见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正立于案前,垂眸细嗅,朗声道:“此酒清冽中蕴藏竹叶之青、梨花之洁、米浆之醇,更有……葡萄的甘甜底蕴。若在下所料不差,点睛之笔,当是去年寒冬腊月,取自梅枝初凝的那一捧新雪所酿。” 那背影与嗓音,罗安只觉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奈何隔得远了些,面目模糊,话音也听不真切。他正凝神细辨,一声洪亮粗犷的断喝猛地炸响在门边: “装模作样扯什么闲篇!依老子看,这分明就是虎鞭泡的壮阳酒,专给爷们儿补肾的!” 刘煜这一嗓子,如同惊雷滚过水面,霎时间,满室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门口。 待看清来者竟是个粗鄙武夫并着一位俊秀非凡的少年郎时,满堂宾客的神色顿时裂作两极,鄙夷与惊艳交织。 那鄙夷如针如刺,尽数扎向刘煜,这莽夫竟敢将花魁娘子精心备下的琼浆玉液,污蔑成那般粗俗不堪的壮阳之物?简直是对雅集的亵渎!花蕊夫人所出,怎可能如此毫无建树?必是清雅绝伦的妙品才对! 而惊艳的目光,则流连在罗安身上。好一位清俊出尘的小郎君!容色之盛,竟连素以美貌闻名的花魁娘子在其身旁,也似明月旁的星辰,稍显黯淡。 刘煜哪管这些眼刀子。他环顾四周,非但不以为忤,反将那些鄙夷尽收眼底,竟显出几分得意来。他大手一挥,破锣嗓子带着无差别的嘲讽炸开。 “嘁!你们这群酸掉牙的穷措大懂个屁!花蕊夫人,你只管说,老子说的对是不对!” 花蕊夫人朱唇微启,尚未开口,那先前剖析酒酿的男子转过身来。带着被冒犯的愠怒扫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表情骤然凝固。 先是勃然的怒色僵在脸上,旋即化作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尴尬,这尴尬不过瞬息,便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腾”地一下复燃为更炽烈、更恼羞成怒的暴怒! 刘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一旁的罗安亦是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那模糊的熟悉感变得无比清晰!哪里是什么附庸风雅的酸秀才,那身板,那侧影,分明就是他们顶头上司——陈头儿! 怪不得!罗安心中万马奔腾,我说怎么背影眼熟,声音也似曾相识! 陈头儿啊陈头儿,早上还义正词严说要去城外降妖除魔,日理万机……原来是跑到这兰榭坊来‘降鸡’了!呵,男人……果然没几个靠得住的东西!除了我罗安光风霁月! 刘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他扯着罗安的袖子,几乎是用气声哀嚎:“罗、罗哥儿……怎么是陈头儿?!他不是去降妖了吗?他来这儿……来这儿也就算了!说话怎么还那么酸溜溜文绉绉的!害我以为……以为是哪家不开眼的酸丁!” 刘煜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掠过陈头儿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下意识地低语:“这……这不也是‘女妖’么……” 话音未落,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主位之上,花蕊夫人那张原本巧笑倩兮的玉容,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花蕊夫人纤指微颤,面上血色褪去几分:“这……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随后起身道:“妾身……有些乏了,诸位请自便。” 花魁娘子离去,这场精心准备的雅集顷刻间散了场。纵使席间有人胸藏锦绣、舌灿莲花,此刻再说出个天女散花来,也是徒劳了。 陈见波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门口那两个坏了他好事的心腹身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差一步! 他心中咆哮,煮熟的鸭子,硬是被这两块顽石给惊飞了! 刘煜被自家头儿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忍不住犯起嘀咕:这……这也能怪到我头上?那酒明明就是虎鞭泡的味儿!我刘爷天天当水喝的东西,还能闻错不成?……都怪头儿自己,非要装什么斯文雅客,酸溜溜地扯什么竹叶梅花雪水……你一个舞刀弄枪的糙汉,装哪门子才子?……还瞪我?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铜铃大的眼珠子瞪得跟要吃人似的,我冤枉啊!” 两人用目光隔空交锋,罗安在旁边琢磨着自己银子的事儿。 我家娘子请罗公子进来喝茶。” 就在罗安琢磨着,怎么去找花蕊夫人要债时,一名婢女从屋内走出,脆生生地喊道。 罗安愕然当场,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小丫鬟开始催促。 陈见波、刘煜跟诸多目光瞬间看向罗安。 罗安头皮发麻…绰,怎么就是我呢…我什么也没说啊,难道花蕊夫人看出来我是来讨债的? 路过陈见波跟前,刘煜讪笑一下,对不起了啊陈头,我只是平平无奇的讨债人,不是来睡花魁的。 陈见波脸色发绿。 刘煜那根粗直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钟,带着十二分的不解与委屈,朝着内室方向愤愤不平地嚷道: “这算怎么回事?!不是说睡花魁得行酒令、论酒道,谁说得对、合心意才成吗?那虎鞭酒分明是老子一鼻子就闻出来的!说得最准最快!凭啥让罗安进去喝茶?这兰榭坊……忒也不公平!”他越说越激动,牛眼圆瞪,竟似要讨个公道,末了还补上石破天惊的一句: “难道就因为他罗安……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 此言一出,原本因罗安被单独邀请而脸色铁青、心头憋火的陈见波,胸中那股郁气一下戳破了! 他看着刘煜那张写满了老子不服、世道不公的耿直黑脸,再品品那句“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的高论,一股快意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绿云盖顶。 陈见波哼出一声冷慢悠悠开口道: “陈大头啊陈大头,此言差矣!打个比方,若是一头猪,和一位少女,同时摆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位……共度良宵……你,选谁?” “废话!当然是选少女啊!”刘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嗓门依旧洪亮,仿佛在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噗——”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厅堂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那笑声充满了揶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刘煜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笑震懵了,足足愣了两息,才猛地回过味来。 自己刚才那声选少女,可不就是把自己比作了那头猪?! 他一张黑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胀成了近乎发亮的猪肝色!额头上青筋都暴跳起来,偏生又不敢对着自家上司发作,只能憋屈地低下头,用那双铜铃大眼无比幽怨地、控诉般地瞪向陈见波。 谁料,就在满堂哄笑尚未完全平息、刘煜还在兀自憋屈、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那刚刚才消失在珠帘后罗安,竟又施施然地踱步而出! 更令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是。 他手里赫然捏着一锭白花花、足有五十两的银子! “嘶——” 满座皆惊!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瞬间压过了残余的笑声。 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锭银子上,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这怎么可能?! 才进去多久?一盏茶都不到吧?! 真的……真的要到钱了?就这么简单? 他手里……他手里居然拿着钱?!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无比扎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难道……难道这罗公子不仅进去了,还……还玩了花魁娘子?非但没花钱……花魁娘子反倒倒贴了他五十两银子?! 这念头太过离奇刺激,震得众人头晕目眩,连思维都几乎停滞了。 兰榭坊的花魁……什么时候改行做善财童子了?! 就在这全场石化、惊诧欲绝的当口,方才那翠衣小婢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珠帘旁,无视满场凝固的气氛,声音依旧清脆,却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众人本就不堪重负的心弦上: “陈公子……我家娘子有请,请您入内一叙。” “!!!” 陈见波瞬间狂喜,他那原本紧绷的腰杆,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唰”地一下挺得笔直,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扬眉吐气,目不斜视、步履生风地朝着内室走去,那背影都透着“柳暗花明”的意气风发。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无数双瞪得快要脱眶的眼珠子和几乎能听到下巴落地的声音。 “这……今晚这是……排队领号儿呢?” “奇……奇了!花魁娘子同时招两人入幕?兰榭坊……何时有过这等规矩?! “邪门……太邪门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颠覆认知的茫然。 罗安对周遭这诡异的气氛恍若未觉,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走到还僵在原地、表情介于震惊、憋屈和彻底懵逼之间的刘煜面前,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着干嘛?走啊。债主爽快,银子到手,这趟差事……办得利索。”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与这满室的惊涛骇浪格格不入。 刘煜回头看着陈见波的身影,不服气的道:“明明是我答对的!” 刘煜:“……” 罗安侧过头,略带同情地瞥了一眼身边兀自魂不守舍、满脸写着“这世界太复杂俺老刘看不懂”的刘煜,心中暗叹,微微摇头。 花蕊夫人方才请他入内,不过是因他上道。 那女子心思玲珑,一眼便瞧出他此行的目的并非寻欢作乐,而是实打实的讨债。故而爽快付了银子,将他打发出来。 至于为何随后又请了陈头儿。罗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那自然是因为陈头儿虽附庸风雅,但终究是衙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花魁娘子总得给几分薄面,或是……另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牵扯? 而刘大头……他目光再次扫过刘煜那粗豪耿直、此刻写满困惑的脸,心中念头飞转: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杯盏都未曾沾唇,仅凭一嗅便笃定是虎鞭酒,还嚷嚷得满堂皆知……这般熟稔,岂不正是昭告天下——你刘爷我,是这玩意儿的常客! 试问……一个需要常年依赖此物强身健体的武夫……花蕊夫人那般阅人无数的精明女子,怎会将你列入入幕之宾的考量?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想通此节,罗安不再多言,拽着那尚在云里雾里、怀疑人生的刘煜的胳膊,便欲离开这花蕊苑。 岂料两人刚踏出苑门,尚未及呼吸几口凉风。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杀——人——了——!!!” 第13章 红衣诡异,命案 深夜子时,镇妖司议事堂。 议事堂位于刑房旁边,不过因为江宁地界还算安宁,并没有大妖出没,最多逢年过节运气好,抓几个邪修关起来冲冲业绩,刑房逐渐就空了下来,腾出一间做成了镇妖司议事堂。 此时已经深夜,议事堂里面坐着五个人。 首座是陈见波,两边分别是心腹刘煜跟镇妖司最受宠的夜医罗安。 其他两位是镇妖司乙队、丙队的小队长。 江宁镇妖司共三十个镇妖师,共分为甲乙丙三队,刘煜是甲队小队长,罗安便隶属于刘煜麾下,只不过因为职业稀缺,所以地位略高,能参加议事堂里面的会议。 “今晚这桩案件你们怎么看?” 陈见波坐在首座,脸色非常难看。 议事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陈见波周身的低气压。 刘煜和罗安坐在下首,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念,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陈见波的心情,他们多少能猜到几分。这位顶头上司好不容易才等到兰榭坊那位挥金如土、独占花魁花蕊夫人许久的“榜一大哥”有事离开江宁,千载难逢的机会才轮到他。 花蕊夫人性情独特,不喜文人墨客的酸腐辞藻,更看重实际的交流,陈见波自认准备充分,眼看就要得偿所愿,能有一次深入浅出的深刻交流。 谁知,先是刘煜和罗安这两个不长眼的搅扰了前期的兴致。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渐入佳境,眼看就要水到渠成,关键中的关键!兰榭坊外那条僻静的巷子里,竟然出了人命案子!尖锐的惊叫和随后赶到的巡城司衙役的呼喝,彻底粉碎了旖旎的春宵。 就差那么一点点! 陈见波此刻想来仍觉心痛。若兰榭坊的骚乱再迟片刻,他本可底气十足地对花蕊夫人道一声“你忍一下”。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整个兰榭坊炸了锅,花魁娘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刘煜一脸肃然:“死者乃镇妖司总部之人,毙命于兰榭坊后巷。依卑职初步推断,此人定是慕花蕊夫人之名远道而来。不想撞见其他倾慕者,两相争风,立时便斗了个你死我活。头儿您明鉴,男人为了争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武夫都能装成个酸秀才!” “啪!”陈见波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乱跳,怒喝道:“刘煜!老子现在火气正大!” 刘煜脖子一缩,忙不迭道:“让…让丁队长、罗安来说!属下眼拙瞧不出的门道,乙队长、丙队长二位怕是更…更瞧不出!” 乙、丙两位队长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确实!”说罢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立刻消失。 陈见波重重揉了揉额角,实在懒得再看这群夯货,目光转向旁边那位瞧着还靠谱的:“罗安,你来说。” “呃…” 察觉到数道灼灼视线都钉在自己身上,只得略作沉吟。 此世道不同,造就的人也各异。大多数武夫性情耿直,心思粗砺,让他们冲锋陷阵、斩妖除魔是把好手,可要他们琢磨这等曲折细腻的凶案关节?那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再者,江宁镇妖司本就是地方分部,门槛放得低些,招揽的人手……嗯,这成色自然也就参差了些。 否则,哪能一口气凑齐三十位镇妖师济济一堂?他心中暗忖。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罗安恍惚间竟生出几分当年在学堂被夫子揪起来答问的窘迫。好在腹稿已成,他定了定神,起身肃然道: “以我的经验看,现有三点结论。” “其一:死者张安,武安镇妖司总部镇妖师,修为褪凡境巅峰。殁于亥时一刻,致命伤在颅骨,乃遭巨力拍击而碎。死亡原因头颅被一掌拍碎,此掌力实为死者自身右掌所发。据此推断,死者当是遭妖物惑乱心神,以致引掌自戕。” “其二:此妖物外貌,乃是一具裹着猩红嫁衣的森然骷髅。此等邪祟,多为怨气郁结、经年不散所化。死者遇害前,曾救下一名身背药篓的中年男子。药篓外悬竹叶一枚,此乃本县仁德医馆医师标识。由此可知,死者应是觉察妖物行凶,方出手救下医师,意欲除妖,却反遭妖物所害。” “其三:此妖蛊惑之能极强,周身煞气收放由心,竟能诱使褪凡境高手自绝,其修为至少已达玄妙境。且此妖嗜食左手,死者是在左掌被其活活撕咬吞食之后,于剧痛之下,方以右掌击碎天灵自尽。” “综上,此妖物凶戾至此,竟敢袭杀我镇妖司中人,所造杀孽断非此一桩。我觉得,当速赴江宁县衙,调阅近月卷宗,查访是否有类似邪祟害人、或肢体残缺之案。若能寻得线索,便可循迹追索,一举除之!” 若说那县令千金撞邪一案只是稚童嬉闹,眼前这桩案子,便是祖宗辈儿的凶煞了! 方才罗安以切脉之术窥探死者残存记忆,触及那猩红嫁衣包裹的骷髅邪影,心头便是猛地一揪。 那邪物根本不屑言语,仅仅是从那空洞眼窝中迸射出两道邪光,张安的神魂便如风中残烛,瞬间被其攫取、揉碎,彻底沦为傀儡。 此等诡谲莫测的手段,足见其心性之狡诈阴狠。若不摸清这邪祟的行事章法、出没规律,想要将其缉拿伏法,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唉…我不过是个洗髓境的小小修士…”罗安暗自苦笑,一股源自境界鸿沟的巨大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激得他后颈寒毛都倒竖起来。直面玄妙境大妖残留的凶威,这初次照面带来的震撼,远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时,丙队长拧着眉头,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声问道:“怪哉…这张安既是武安总部的镇妖师,怎会在这当口,跑到我们江宁地界来?” 刘煜闻言眼睛骤然一亮,仿佛嗅到了什么惊天秘闻,脱口而出:“莫非…是代总司长微服私访,专程来查陈头儿您有无…那个…贪墨渎职?!” “啪!”一声巨响,陈见波的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乱跳。 “滚出去!”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紧随其后。 话音未落,陈见波甚至来不及缩脖子,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已然及身,正是来自玄妙境后期高手的威压。 只见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惊呼都卡在喉咙里,便化作一道黑影,被陈见波抬腿一脚精准无比地踢出了议事堂大门,姿势狼狈至极。 “噗通!” 门外隐约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议事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乙队长与丙队长眼观鼻,鼻观心,身体坐得笔直,仿佛两尊泥胎木偶。 然而,两人眼角的余光却在空中悄然一碰,只一瞬,便从对方那极力维持平静的眼眸深处,读懂了一模一样的潜台词。 “啧,这厮的嘴啊…活该!” “头儿的火气…果然一点就着!” 这一脚将刘煜踹出门外,陈见波胸中那口郁结的恶气总算稍稍纾解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却愈发凝重,沉声向堂内剩余几人道: “你们可知,武安镇妖司总司长大人膝下有一爱女,名唤楚晚棠。这位楚小姐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当今大司主座下唯一亲传弟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近日收到密报,楚小姐即将自帝京归返武安省亲。然此行探亲为表,巡视是实,乃是代天巡视,替大司主检视我武安分部上下!” “总司长大人虽是楚小姐生身之父,然在公事上,却是尊卑分明的下属。为求在大司主面前博得一份上佳考语,总司长大人早已严令武安各部,务必在楚小姐抵达之时,做到妖氛尽扫,百姓安泰,绝不容半点差池!” “而这张安,正是总司长大人亲自遣派至江宁地界,专司巡查、肃清妖患的干员!” 陈见波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今,在这节骨眼上,他竟横死我江宁境内!这已非寻常命案,而是天大的干系!一个处置不当…” 陈见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是强压的惊怒:“莫说我这顶乌纱帽定然不保………” 议事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得让人喘不过气。连乙、丙两位队长都屏住了呼吸。 陈见波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那硬木桌面嗡嗡作响。 他环视一周,眼神锐利如刀,阴恻恻地补上了最后一句:“你们也会被砍头!” 乙队长与丙队长闻言,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请头儿放心!我等必戮力同心,赴汤蹈火,定将那作祟妖邪擒拿归案,绝不容其祸乱江宁!” 罗安默默垂下了眼睑,内心一片冰凉:“我才是个洗髓境的小虾米啊…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这等要命的大案,怎么也轮不到我去当炮灰吧…” “很好!”陈见波对他们的豪言壮语,颇为受用,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这份决心,老子收到了!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务必在楚小姐大驾莅临之前,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最近手上没紧要差事的,都给我把力气使在这案子上!” 他说着,倏地钉在罗安身上,嘴角甚至还扯出一丝嘉许的弧度:“特别是罗安!” 陈见波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恩赐”意味:“罗安今日表现,甚合我意!按他的境界修为,本不该掺和进这等玄妙境大妖的案子,太危险!” 随即话锋一转。 “但!为表彰其今日之功,也为了让他这等可造之才多些历练…本司主特批,擢升罗安,加入此案核心侦办! 他踱步罗安面前,大手重重拍在罗安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脸上那慈祥的笑容愈发显得“核善” “罗安啊…这可是难得的机遇!本司主看好你!怎么样,高兴吧?” 我高兴你妈…我一巫医,罗安嘴角疯狂抽搐,早知道不去验尸了…我今晚就不该去兰榭坊。 罗安面上恭敬,心底却是一片雪亮。 陈见波这番擢升恩典,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表彰、历练、可造之材,究其根底,不过是瞧着他这颗脑袋瓜子,比起在座那几位,似乎还多转了几个弯,勉强能当块好使的磨刀石罢了。 第14章 仁德医馆 清晨,草木嫩绿,空气清新。 江宁郊外的林间小道上,罗安与刘煜策马而行,朝着仁德医馆的方向赶去。 马背上的刘煜微微侧身,看向并骑的罗安,问道: 罗安,那嫁衣骷髅为何专挑仁德医馆的医师下手?是它单单看不惯这医馆,还是……看不惯你们这群行医的?” 与江宁县衙核对后得知,类似案件竟已发生五起。然而死者家属最终不了了之,县衙又查无头绪,正打算上报武安巡抚,以连环杀人案结案。 若非昨夜折损了一名镇妖师,此案恐怕还要被耽搁更久,酿成更多惨剧。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昨夜那位镇妖师,其余死者清一色是仁德医馆的医师。 而且,无一例外,左手皆遭啃食。 “眼下还不好断言,先去现场看看再说。” 罗安心念电转,若记忆无误,昨夜嫁衣骷髅的原本目标,仍是仁德医馆的医师。只是张安及时察觉妖物作祟,出手相救,才代其受死,枉送了性命。 如此看来,那邪祟对仁德医馆的医师,怕是怀有某种执念。 可身为一名巫医,此刻贸然出现在仁德医馆,难保不会被那凶戾之物无端波及。 他本意是不愿涉险的,奈何顶头上司私下里一番威逼利诱,终究是推脱不得。 横竖有刘煜在旁充作护卫,想来应无大碍……这家伙心思虽不弯绕,一身硬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悍勇,况且周遭还有巡值的同僚策应。 从嫁衣骷髅的行事规则推断,其神智应当清明,目标明确锁定仁德医馆的医师,却从未在医馆内现身作案。 否则,如此大的动静,想遮掩也绝无可能。这无疑大大增加了镇妖司侦办的难度。 也正因如此,加之早先集议时手下武夫们的表现,陈见波对他们的判断力已忧心忡忡。这趟仁德医馆的差事,他纵有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亲自前来坐镇。 “两位大人可算到了!在下恭候多时!” 一踏入仁德医馆周遭地界,便见前方乌泱泱聚着二三十号人。 人群之中,罗安一眼便认出了昨夜被张安舍命救下的那位医师。 只见他脸色灰败,印堂晦暗,正是冲撞过邪祟的明证。此刻更是眼神涣散,面如土色,惊惧之情溢于言表,活脱脱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为首的是名中年男人,正是仁德医馆的医师,名叫李凌枫。 李凌峰在江宁府称得上声名赫赫,其盛誉不仅源于精湛医术,更因其广受称道的仁德之心。 他每年都会广纳门墙,免费招收三十名弟子,凡有志于岐黄之术者,皆可在仁德医馆修习。 多年善举积累,令其声望如日中天。 “免了。”一反平日的粗豪做派,刘煜此刻面沉如水,端坐鞍上,目光如炬地俯视着李凌峰,质问道。 “短短一月之内,仁德医馆竟有五位学子惨遭杀害!此等大事,为何隐匿不报镇妖司?” 李凌峰慌忙躬身抱拳,神色恭谨却难掩愁容:“大人明鉴!非是小人有意隐瞒,实是……实是无法断定此乃妖邪作祟抑或歹人行凶。小人确已向县衙报了案!” “县衙办案不力,与我等苦主何干……”这句话堵得刘煜一时语塞,只能拼命朝身旁的罗安猛递眼色。 罗安随手将马缰抛给近旁的小医师,踱步上前,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审视,问道: “寻常人确难分辨妖异,但短短一月间,接连折损数条人命……李大夫竟从未想过惊动镇妖司?这份定力,倒是令人佩服。” “不敢!万万不敢啊大人!”李凌峰连连拱手,额角隐有汗意,“小人活了四十载,何曾经历过这等骇人之事?实在是心胆俱裂,六神无主……如今得见两位大人亲临,我等如见救星,恳请大人务必垂怜,庇护我仁德医馆上下……” 说到此处,他声音陡然压低,趋前一步,几乎耳语般道: “学子们已是惊弓之鸟,连家都不敢回了……若两位大人肯屈尊在敝馆盘桓两日,无论此事最终能否查明,每日……小人愿奉上十两纹银,聊表寸心!” 你把谁当保镖呢?刘煜刚想瞪眼,可听到后面的报酬后,瞬间接受:“钱不钱的不重要,为民除害本就是我们职责。” … 仁德书院坐落于江宁郊外,占地颇广,气象端凝。 李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巫医,更留下万贯家财。然子孙辈虽经商有道,于医道一途却无甚建树,家传衣钵几近断绝。李凌峰这一代,方算真正承继祖业,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良医。 李凌峰秉性仁厚,年少时便悬壶济世,背负药箱跋涉于大江南北,扶危济困,施药看诊,分文不取。 待到中年后,李凌峰方携半生行医心得回到江宁故里。他倾尽祖上所遗万贯家财,创办了这间仁德医馆,立誓以仁心仁术济世活人。 步入医馆院内,罗安与刘煜分头行事,刘煜自去学子医师,罗安则随李凌峰步入内堂,看似闲谈,实则暗藏机锋。 “罗大人明鉴,自敝馆创立以来,行事向来谨守本分,从未开罪于人。”李凌峰引罗安落座,眉宇间忧色深重,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此等凶案初现时,小人第一时间便报了官。岂料……岂料竟是妖邪作祟!可它为何偏偏盯上我仁德医馆?” 罗安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李大夫,依你之见……可曾有过门下学子行差踏错,误诊致人殒命之事?须知逝者若怨气深重,难保不会化作厉鬼妖邪,寻隙报复。” “绝无此事!” 李凌峰神色笃定,显然对此早有思量,“小人特意一一查问过,况且,医馆明文规定,弟子在读期间严禁私下接诊。” 他眉头紧蹙,认真地补充道:“再者,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学子误诊致人身故……冤有头债有主,那妖邪为何不寻正主,反倒迁怒杀害其他无辜医师?” 罗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锐利如锥,盯在李凌峰脸上:“李大夫此言差矣。妖邪若还懂得遵循那套‘冤有头债有主’的人间道理,那也称不上是妖邪了。” 他心中暗忖:此人言语条理分明,神情恳切不似作伪,若非句句属实,便是早已将这套说辞演练得炉火纯青。 李凌峰长叹一声,愁眉深锁,像是忽然捕捉到一丝飘忽的念头:“那……那会不会是……有人假托妖邪之名,实则是因我仁德医馆碍了某些同行的财路,蓄意构陷加害。 “这个暂时无法排除。” 罗安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二人会在此驻留两日,以观其变。在此期间,所有学子务必留在医馆,不得擅自外出,以免再生无谓牺牲。” 他心中思索:既然那邪祟对仁德医馆的医师如此“青睐”,与其在外盲目巡访,不若在此张网以待,守株待兔反倒更易有所斩获。 李凌峰闻言,如蒙大赦,连连应声道:“明白!小人明白!小人这就为两位大人安排清静厢房。接下来……医馆上下安危,全仰仗两位大人了!”说罢,他深深一躬。 午后,日影西斜。 罗安与刘煜皆已换上仁德医馆的素色医袍,在僻静的后院凉亭碰头,以免惊扰了可能潜伏的妖物。 “刘哥,可有探得眉目?”罗安压低声音问道。 刘煜一掌拍在石桌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姓李的,着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果然!我就知晓他必有所隐瞒!罗安追问道:“哦?细说?” 刘煜那酸溜溜的语气几乎能拧出醋汁来:“呸!这老小子,面儿上装得跟个道德君子似的,背地里却是个色中饿鬼!这几年间,他竟前前后后为五位青楼女子赎了身,其中三位可都是花魁娘子!” 他重重放下茶杯,瞪着罗安,像是要拉他共情这份不公:“昨儿个跟你提的那位玲珑姑娘,记得不?就是被这老不修赎回去当了第七房小妾!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这般生龙活虎……真是旱苗望雨枯欲死,洪泽滔天涝不休!除了玲珑,还有瑞轩楼的翡翠小姐、晴华苑的牡丹夫人……三位!整整三位花魁啊!这他娘的……得挥霍多少雪花银?”刘煜说到最后,简直是捶胸顿足。 罗安:“……?” 第15章 玲珑姑娘 罗安静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同僚,指间微动,几乎想优雅地拧下那颗聒噪的脑袋。 武夫总在鄙视链底端徘徊,想来不无道理修道者炼精化气,武夫嘛,大抵只能炼脑化力。 刘煜终于滔滔不绝地说完,猛地一拍脑门:“得了…那群医师一问三不知,屁也问不出来!不过闹鬼是从上个月二十号开始的,我琢磨着,那妖物多半是打外地溜进来的。” 呵,总算开窍了。罗安轻轻颔首:“确有可能…” 严格说来,邪祟与妖物的修炼之道截然不同。 妖物修行,仰赖天赋机缘,更需漫长光阴熬炼。数百载苦修,往往不过褪凡之境;纵是天赋卓绝者,能踏入玄妙境者亦是凤毛麟角。 邪祟则不然。 其多为凡人死后怨念不散所凝,初生为怨灵。此类邪祟,以杀证道,屠戮愈多,煞气愈炽,实力亦随之暴涨。 正因如此,在镇妖司的铁律条款中,邪祟之危,向来凌驾于妖物之上。 一头玄妙境级别的邪祟,必然是浸透血海、屠戮无算的凶物。若它当真潜伏于江宁县地界,绝无可能不掀起半点腥风血雨。 “若是从外地来的邪祟,千里迢迢窜到江宁,就为了杀几个医师?” 刘煜摸着下巴,一脸匪夷所思,“啧…看来这破医馆里水挺深。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大手一挥,“管他藏着啥秘密,咱镇妖司的刀只管斩妖除魔,旁的闲事少操心!” “司里规矩是只管除妖,但捋清因果,方能斩草除根。况且蹲守也是蹲守,闲着也是闲着。刘哥,你比我年长几岁,可曾听过李凌峰早年间的旧事?” 刘煜拧眉思索片刻,道:“李凌峰这人…确实有些名堂。早年闯荡江湖,悬壶济世,人称在世医圣,端的是宅心仁厚。可要说污点嘛…”他压低了声音,“大概只有十年前,在燕城栽的那唯一一个跟头。” “那次是场铺天盖地的大瘟疫,来势凶得邪门,且难以根治。李凌峰那时恰好游历到燕城,面对满城哀鸿,他愣是顶着瘟风留了半个多月,拼了命想救人…可那疫病,委实太过歹毒。” “据说连他发妻肖丽萍,也折在了那场瘟疫里。他人是挣扎着回了老家,可魂儿像是丢在了燕城…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才勉强缓过口气儿。” 罗安沉默着,李凌峰的故事听着合情合理,可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盘踞心头。 这人,怕是还藏着什么。 念头刚起,还不及深究,他眼角余光便捕捉一道人影。 赵文,那个被张安救下的医师,此刻正缩头缩脑,贴着墙根朝不远处的假山摸去。 “是赵文。”罗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两人绕过假山与静湖,只见赵文的身影没入一片开得正盛的粉色花树丛中。 不多时,李凌峰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小径尽头。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反复确认周遭无人后,这才一闪身,迅速钻进了那片繁密的花荫之下。 “他俩…?!”刘煜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满脸写着这不可能的震惊。 罗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差点惊呼出声的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脑子里缺根弦的莽夫,指不定又拐到了什么下三路的龌龊心思。 所幸那两人皆非修者,感知迟钝,丝毫未觉暗处有两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 凝神屏息间,只见花丛深处,李凌峰靠近赵文,二话不说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硬塞进对方怀里,随即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去。 想象中的肮脏勾当虽然没出现,但可见这俩人确实是有py交易,相对于李凌峰,明显这个赵文更好对付。 “跟去看看。”刘煜开窍了,等到赵文离开后,直接跟了过去。 …… 仁德医馆本无食宿,此番全因镇妖司严令医师不得离馆,才临时腾挪出几间堆满杂物的仓房充作寝舍。 赵文揣着那袋银子,一路小跑溜回自己那间狭窄的寝舍。刚手忙脚乱想把钱袋塞进床头的旧药箱藏好,后脑勺猛地挨了一记结实的巴掌,打得他眼前一黑。 “哪个狗日…”赵文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反手就把钱袋胡乱塞进发霉的被褥卷里,骂声刚起,一扭头看清来人,舌头瞬间打了结:“原…原来是两位大人!小人…小人真的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了,旁的实在是不清楚啊…” 刘煜一脚踹在旁边的破木凳上:“谁他娘问你妖物了?!你跟李凌峰在那花树棵子里做的腌臜勾当,老子们看得一清二楚!再敢放屁糊弄” 他猛地扭头暴喝,“罗安!” 罗安面无表情,只袖袍随意一拂。数道寒芒凭空闪现,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瞬间悬停在赵文眼前,针尖离他惊恐的眼球不过毫厘之距。 “大人饶命!饶命啊!” 赵文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双腿一软“扑通”跪倒,额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妖物的事小人真不知道…我…我找李先生要钱,是…是…是因为我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刘煜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嗯?” “是…是半个月前,听…听说先生新纳了位花魁娘子…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夜里就…就摸黑溜到后院,想偷瞧一眼美人儿…谁…谁成想……竟撞见李先生正对那花魁娘子拳脚相加!所以…小人就…” “你确定是殴打,不是…某种鞭挞?”罗安紧盯着赵文的表情变化。 “千真万确!就是拳打脚踢!”赵文急得连连摆手,“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混账东西,娶了花魁却他娘的拿来打?!这老东西是占着仙宫不修仙,暴殄天物啊!”刘煜气氛说道。 罗安:“…………” 在这世道,家暴之事虽不如前世那般引人侧目,可李凌峰素以“仁德”二字安身立命于江宁。若苛待侍妾、虐打妇人的风声传扬出去,他这半辈子积攒的清誉,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遭人唾弃。 赵文正是掐准了这七寸要害,才敢三番五次以此为由,腆着脸去向石耕元讨些银钱花销。 “胃口倒是不小!”罗安掂量着从被褥里搜出的钱袋,沉甸甸的足有五两雪花银,这数目,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年的嚼用了。 看来李凌峰为了保住那层仁德的画皮,是真舍得下血本。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若非汲汲于声名,他何至于广开门庭,免费传授医术?天下熙攘,利来利往。真有无私到这般地步的圣人么?或许有,但罗安心底那杆秤,从不信李凌峰是其中之一。 “大…大人!”眼瞅着银子被拿走,赵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声音都变了调。 罗安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道:“知道…敲诈勒索,按《大离刑律》,该当何罪么?” 赵文只一个劲儿地咚咚磕头。 罗安又语重心长地以德服人了几句,这才与刘煜离开房间。那袋银子,两人心照不宣地对半分了,全当今晚蹲守的辛苦费。 “虽未挖出邪祟的线索,却足以证明李凌峰并不简单。这邪祟…未必与他无关。” 他话锋一转,“你方才提到,他的发妻,是死在燕城?” “错不了!可你该不会疑心那嫁衣骷髅是他婆娘肖丽萍吧?” 他回忆片刻,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按我小时候听街坊嚼的舌根,都说肖丽萍那性子,心肠热得能烙饼,跟李凌峰是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儿!这种人死了,魂魄该上西天享福才对,咋能变成这么凶的邪祟?不合常理!” 罗安抬首望天。暮色四合,天光正一寸寸被灰蓝的夜吞噬。 他声音低沉,融入渐起的晚风:“那就…静待夜幕吧。但愿那嫁衣骷髅,今夜会出现。” 作为一名巫医,碰到专杀医师的邪祟,罗安有点发毛,还好有刘煜给予安全感,嗯…武夫真好。 … 暮色如浓墨倾泻,将仁德医馆浸入一片昏沉。凉风穿堂而过,带着草木腐败的微腥。 晚饭时分,李凌峰夫妇特设小宴,邀罗安,刘煜二人于偏厅。 李凌峰那位新纳的花魁娘子才姗姗来迟:“夫君恕罪,妾身来迟了。” 她眼波流转,转向罗安二人,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两位大人恕罪,妾身玲珑,久慕司中威名。姗姗来迟,万望海涵。” 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一身流霞锦缎襦裙,衬得肤光胜雪。乌云般的青丝挽作慵懒堕马髻,斜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步轻晃。一张鹅蛋脸生得妩媚天成,眼含春水,唇若涂朱。 行走间真真是弱柳扶风,偏又身段玲珑有致,峰峦起伏,难怪能与名动江宁的花蕊夫人一争高下。 罗安目光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夫人客气。” 玲珑掩唇轻笑,纤纤玉指端起酒杯,仰颈一饮而尽。 离席时,那宽大的衣袖状似无意地拂过罗安搁在桌沿的手臂。 一股彻骨的阴寒瞬间沁入肌肤! 待到玲珑姑娘走开后,罗安的手中多了块手帕。 一方素白丝帕静静躺着,上面猩红斑驳,赫然是用鲜血涂抹出的两个扭曲大字: 救我! 第16章 花魁的哭诉 染血的手帕刺入眼帘,罗安心头猛地一凛。 他霍然抬头,不动声色看向对面的玲珑。此刻再看,那层厚重的胭脂仿佛一张面具,底下包裹的,似乎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玲珑指尖捏着酒杯,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察觉到了罗安那审视的目光。 罗安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拢入袖中,旋即移开视线,转向一旁李凌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李先生好福气,恐怕这武安城里的绝色花魁,都叫您收进府上了?” 玲珑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松了半分,垂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李凌峰却重重叹息一声,满面愁容:“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啊。唉,我这命格,怕是天生克妻。发妻十年前染了瘟疫撒手人寰。这些年陆续抬进门的,不是与人私奔,便是……红颜薄命,因病早逝了。” “什么?!”刘煜失声惊叫,痛心疾首,“连翡翠姑娘和牡丹夫人也……都没了?” 李凌峰的目光在刘煜脸上停顿片刻,眼神混杂。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咀嚼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承蒙大人关心……翡翠与牡丹,确是跟人走了。这等事,本是家门之耻……” 他顿了顿,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可我不怪她们。人嘛,天生就追逐着更美、更好的东西。我当初为她们赎身,是爱她们的美,她们另攀高枝,不也是……人之常情?” 刘煜显然被这番豁达震住了,愣了片刻才讷讷道:“李先生……真是胸襟宽广,仁义之人。” “还是玲珑好啊……”李凌峰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目光黏腻地转向身旁的花魁,“玲珑……她不会跑。”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罗安的视线,却像钉子般牢牢钉在对面的玲珑身上。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庞,美得如同价值连城的白瓷人偶,嘴角依然挂着青楼女子见客时那种恰到好处、弧度标准的笑。然而,在那层薄薄的笑意之下,那双眼睛却泄露了天机,瞳孔深处,恐惧如同冰水般凝固,更深处,则是一片被碾碎后残留的、死寂的麻木。 酒阑人散,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李凌峰早已备下客房,特意罗安与刘煜安置在后院,紧邻着他与玲珑的居所。美其名曰,若真有邪祟作乱,也好就近请两位大人出手。 踏入客房,罗安便从袖中取出那块染血的手帕,递给了刘煜。 刘煜借着昏黄的烛光,凑近了细看。起初是疑惑,待看清那歪歪扭扭、仿佛用指甲蘸血硬生生刻下的“救命”二字时,脸色瞬间涨红,怒容满面:“岂有此理!定是有人胁迫……” 可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更费解的事,眉头拧成了疙瘩,脱口而出:“她……她为何不用毛笔写字?这血糊糊的多难认!” “……” 罗安面无表情地将手帕收回,指尖捻过那干涸暗红的字迹,“房中未必备有笔墨。情急之下,这或许是她唯一能用的‘笔’和‘墨’……这并非关键。” 他抬眼道:“我意已决,需去玲珑那边探一探深浅。” “你要夜探玲珑香闺?!”刘煜一听,顿时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一脸舍我其谁的凛然正气,“罗老弟,你区区洗髓境的巫医,万一这是那妖妇设下的陷阱呢?太危险了!让愚兄去,刘哥替你顶着!” 罗安看着他,平静反问:“那你猜猜看,她为何偏偏将这染血的‘救命’手帕给了我,而不是……给你?” “……” 刘煜被这句灵魂拷问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一屁股重重坐下,泄愤似的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刀,闷声道:“都怨我爹娘,没把我生得俊俏些……回头纸钱我都不给她烧了!” “根据评级,那作祟的东西,实力未必强得过刘哥你,万一里头真有动静,刘哥可别忘了……踹门救我。”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刘煜胡乱应着,又重重叹了口气,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用一种参透人生般沧桑的语气喃喃自语,“唉……小时候不努力读书练功,长大就只能……当个苦哈哈的武夫咯。” 客房与玲珑的居所同在后院,相隔不远。来时罗安已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方位。 此刻夜色如墨,正是行动良机。 罗安隐去声息,一路摸黑来到门前,确认李凌峰不在,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残烛,光影摇曳,更添几分阴郁。 几乎是门开的瞬间,蜷坐在妆台前的玲珑一惊。待看清来者是罗安,她脸上那层精致的、如同面具般的花魁风情瞬间崩塌。 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死死压抑着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求:“罗大人……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罗安反手将门虚掩,隔绝了外界的夜风。 他并未上前搀扶,只是站在那微弱的光影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颤抖如落叶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的时间不多。简要的说。” 玲珑没有回答罗安的疑问。 她将一座屏风拖拽到门前,隔绝了任何可能窥见屋内光影的角度。做完这一切,她背对着罗安,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罗安眸光骤然一凝,声音沉了下去:“夫人,你这是何意?” “大人…莫要误会……” 她将褪下的衣衫向后一扯,露出了整个光洁的肩头和……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后背! 罗安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饶是他见惯了血腥与邪祟,此刻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那本该是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此刻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痕!那些伤口层层叠叠,如同无数丑陋的毒虫盘踞其上,狰狞地扭曲着。 以罗安行医断案的经验,只需一眼便能断定造成这些伤口的工具,绝不下十数种!这哪里是人的脊背?分明是一块被反复蹂躏、摧残得支离破碎的皮肉画布! “李凌峰……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谦谦君子!” 玲珑跪倒在地,她不顾赤裸的耻辱,让罗安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盘踞在她后背的伤痕。 “自从被他强赎进这魔窟,他便以折磨我为乐!百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救奴家脱离这人间地狱!” “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不惜重金赎你?” 这绝非无的放矢。玲珑的身价,武安城的花魁中,是能与花蕊夫人比肩的存在。 若用前世的眼光衡量,这便如同豪掷千金购得一辆顶配的豪车,本该是珍视备至,驰骋炫耀的宝贝。 谁会购买一辆豪车,不珍惜爱护,反而日日用刀子去刮那价值连城的漆面,这已非寻常的占有或厌弃,而是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疯狂。 罗安并非铁石心肠,那片伤痕累累的背脊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义愤。 但在这魑魅魍魉横行、人心诡谲难测的世道,泛滥的同情往往是最致命的陷阱。他不能仅凭一腔怜悯,就轻信一面之词。真相,往往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奴家真的不知道…他为我赎身时明明是那般温柔体贴,谁料成亲后会这般模样…若是大人不救奴,奴就真的死路一条了…”玲珑低着头哭泣,布满伤痕的身躯微微颤抖。 子时一刻。 客房内,刘煜坐立难安,他频频望向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已悄然爬至中天。 “坏了坏了……” 刘煜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罗安这小子进去这么久,该不会……真把持不住了吧?虽说玲珑那身段风韵是够勾人的,可……可她毕竟是李凌峰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他越想越心惊,“对了!这小子平时看的那些话本子,什么《深闺怨》、《红杏劫》……可不都是讲人妻的么!完了完了,这小子怕不是见色起意,真干出糊涂事了?!” 刘煜来回踱步,最终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过去看看。 谁料刚刚推开房门,便看到罗安静静地站在门前,身旁还跟着李凌峰。 此时刘煜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捉奸捉双,还被苦主堵门口了?!罗老弟啊罗老弟,你这下可把咱哥俩都坑死了!”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脑中飞快盘算着是先一刀劈了李凌峰灭口,还是拉着罗安直接杀出去…… 可预想中的暴怒、哭嚎、撕打却并未发生。 眼前这两人,平静得近乎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他想象中的捉奸现场截然不同。 刘煜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回落半分,但警惕丝毫未减,狐疑地打量着两人。 就在这时,罗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静道,问道:“刘哥,我们能进去吗?” 刘煜挠了挠头:“进来吧进来吧,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他娘的吓老子一跳。” 惨白的月色下,罗安慢慢走进了屋,身旁的李凌峰面色冷漠,一股臭味在周围蔓延,夹杂着腥煞之气。 骂骂咧咧的刘煜突然扶住了刀,转身道:“罗安,你今晚是不是碰到什么……” 话音还未落地,刘煜对上罗安的眼睛,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眸里,浮现出淡粉色光芒。 门“嘎吱”一声关上,房间里传来了痴痴的笑。 第17章 顺境魔刀斩,逆境靠元神,绝境只能嘴炮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溶溶月色如寒水般浸透庭院。 堆雪似的梨树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恣意盛放,一阵凉风掠过,花瓣纷扬如雪,打着旋儿,悄然栖落在罗安的肩头。 玲珑倚着梨树,歪着头,声音清泠如碎玉,给罗安讲了个故事。 “城里有个君子,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他最慕世间姝色,常流连于青楼楚馆,吟风弄月,寻觅知音。凡遇心仪解语花,必不惜重金为其赎身,更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之礼,迎入府中。这般深情厚意,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夜风似乎更凉了些,卷起更多花瓣,无声盘旋。 玲珑的语调也染上一丝幽冷。 “然而怪事便在此。那些嫁入高门、令人艳羡的女子,过不多时,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那君子对外,只道是红颜薄命,缠绵病榻而亡或是……耐不住深宅寂寞,与人私奔而去。” 直到花魁玲珑被赎身嫁入这宅院,一次误入密室,还未走到密室深处,便被那君子撞破。 自那日起,拳脚时常落在其上。 身体上的剧痛渐渐化作麻木的钝感,唯有那日密室门后阴影深处瞥见的一支染血步摇,深深烫在玲珑心头。 一个可怕的猜测日夜啃噬着她,令她寝食难安。 她不敢声张,更不敢逃。一个从烟花之地赎身的女子,即便去击鼓鸣冤,又有谁会当真?只怕徒惹耻笑,反招来更酷烈的折磨。她怕极了,怕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悄无声息地湮灭在那间吞噬秘密的幽暗密室里,如同那支步摇的主人一般。 当镇妖司的官爷踏进府门时,玲珑残存的最后一丝求生之念终于压倒了恐惧。她拼尽残存的力气,抓住这渺茫的机会,冒死求救。 “那官爷生得眉眼清正,周身一股凛然之气……”玲珑在心底绝望地祈求着,“这样的人,该不会……该不会被那伪君子的金银收买吧?” 皎洁的月色洒落,却未能驱散罗安心头的阴翳。 前世无数案件碎片般在脑海中闪现,那些犯下血案的,往往正是旁人眼中无可挑剔的好人,温良恭俭、才情卓著。 越是竭力维持完美无瑕的表象,心底蛰伏的恶念便越是渴求着宣泄的出口,最终爆发出令人胆寒的凶残。 李凌峰,恐怕正是如此。 哪有什么真正的圣人?七情六欲,生而为人,刻在骨血里。纵是修为通玄、位极人臣如当今大司主,亦难脱凡尘羁绊。 他李凌峰区区一介医师,又岂能例外?物极必反,天性若被长久压抑,终有一日会如绷至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甚至……当年肖丽萍的死,其背后,恐怕也于李凌峰脱不了干系。 嫁衣骷髅是否就是肖丽萍?罗安心头疑云翻涌,却苦无实证。他压下杂念,决定先回客房再做计较。 房内圆桌前,李凌峰正与刘煜相对而坐。 李凌峰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正与刘煜谈论着什么诗词雅事,语声朗朗。几位医师侍立一旁,不时附和着点头轻笑。好一派宾主尽欢、风雅融融的景象。 刘煜的脚步在门槛外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就在他身形显露的刹那,谈笑声戛然而止。 房内所有人,李凌峰、刘煜、那几位陪笑的医师,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过头,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罗安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迎着那数道目光,极其自然地抬脚跨进门槛,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 “诸位雅兴正浓?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我去厨房给你们拿两盘橘子。” 艹! 刘煜这厮能跟人聊诗词歌赋?罗安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粗鄙武夫,大字都未必识得一箩筐,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刀枪棍棒,此刻居然能跟李凌峰谈笑风生?这场景本身就透着十二分的诡异!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与骂娘的冲动,面上维持着镇定,转身欲走。 已悄无声息从袖口中取出信号弹。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股透骨的凉意如同毒蛇,倏地从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柔白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身影。 一具裹着陈旧、却依旧刺目猩红嫁衣的骷髅骨架!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转过来的脸! 四目相对,如果骷髅那漆黑的孔洞也能称之为“目”的话。 “艹——!” 罗安魂飞魄散,那声国粹完全是出于最原始的恐惧本能。 什么烟花、什么橘子、什么李凌峰,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不能看眼睛!不能对视!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他张开双臂,一把死死抱住了面前那具冰冷、硌人的骷髅! 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强行隔开了那令人心悸的、空洞的视线。 同时,紧握着烟花筒的手,在骷髅嶙峋的肋骨间隙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捏! “嗤——咻——嘭!!!” 一道巨大金色菊花图案,挟着刺耳的尖啸,在死寂的夜空中轰然怒放! 还是低估了这邪祟的道行!连刘煜那莽夫都被蛊惑得人模狗样,先摇人绝对是明智之举!罗安脑中念头刚闪过,手中的烟花筒甚至还没来得及脱手。 “嘭!” 一股沛然莫御、阴冷刺骨的巨力,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在他身上! 罗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硬生生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你……敢……抱……我……” 陆斩内心疯狂求饶,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强忍剧痛,闪电般扯出袖中备用的黑色绸带,死死蒙住双眼! 虽然他知道,面对这种能从二仙桥杀到成华大道都不带喘气的恐怖存在,蒙眼大概率也只是个心理安慰,但总不能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吧?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顾不上狼狈,趁着那阴寒声音带来的精神冲击还未完全将他冻结,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 “喝!” 罗安低吼一声,体内真炁疯狂运转,不顾经脉灼痛,尽数灌入袖袋之中! 哗啦——! 袖袋如同被狂风鼓荡,大量特制的驱邪镇魂药粉混合着麻痹粉尘,被狂暴的真炁卷起、激射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一片灰白色的、急速旋转的浓密尘雾,如同凭空刮起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劈头盖脸地将那袭猩红的嫁衣骷髅彻底笼罩! 就是现在! 药粉生效与否、能挡多久,罗安根本不敢想,也来不及看(蒙着眼也看不了)。 他借着真炁爆发的反冲之力,猛地从地上弹起,落地时脚尖一点,将毕生所学的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客房和后院的方向,玩命狂奔!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信号已发!罗安心中默算,在城郊这种地方,附近巡逻的同僚接到烟花示警,最多两分钟必能赶到! 两分钟只需要撑过这要命的两分钟,就会有整整两车的彪悍援兵杀到! 生的希望在绝望中燃起一丝微光。 然而—— “你……敢……抱……我……” 那阴森怨毒的女声,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带着更加刺骨的寒意,紧追而来! 与此同时,他拼尽全力用真炁激发的、包裹着嫁衣骷髅的药粉沙尘,在对方爆发的恐怖阴煞之气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 猩红的嫁衣身影,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血色残影,刹那间便鬼魅般贴到了罗安面前!近得几乎能嗅到那腐朽布料下透出的冰冷死气!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骨节分明却异常秀美的左手,从宽大的猩红嫁衣袖袍中探出。 那动作看似轻柔缓慢,实则快逾闪电,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阴寒巨力,无声无息却又狠戾绝伦地印在了罗安仓促格挡的胸膛上! “噗——!” 罗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轰然爆发!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护体真炁和肋骨同时发出的哀鸣! 我特么刚跑出去十米啊! 绝望的念头一闪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疯狂运转『铁骨鳞』,体表瞬间浮现出细密坚韧的乌黑色鳞片。 然而,这足以硬抗寻常刀兵劈砍的防御,在那只苍白手掌面前,竟如同脆弱的琉璃!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碎裂声响起,乌黑鳞纹仅仅支撑了不到一瞬,便寸寸崩裂、消散! 罗安整个人再次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带着一蓬血雾,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才滚落在地。 “咳…咳咳…”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一股温润、坚韧的盈盈绿光,如同初春萌发的藤蔓,顽强地从他体内深处蔓延开来。 巫医传承的强大恢复能力被极限激发,开始拼命修补着他破碎的肌体,滋养着濒临枯竭的生机,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还有一分半!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罗安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那抹刺目的猩红正缓缓飘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你……敢……抱……我……” 那阴冷蚀骨的声音如同魔咒,再次幽幽响起。 伴随着这声低语,一股森寒彻骨的鬼气猛然扩散,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浸染了周遭的一切! 景象骤变! 原本古朴雅致的仁德医馆院墙、房舍,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扭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浓烈腐臭与血腥气息的巨大万人坑! 焦黑、粘稠的泥土翻滚蠕动,一只只苍白浮肿、或残缺不全的手猛地破土而出! 紧接着,一具具形态扭曲、挂着腐肉烂泥的尸体,挣扎着从这地狱般的泥沼中爬起。 它们空洞的眼窝淌着黑血,腐烂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拖着残躯,如同潮水般朝着罗安踉跄围拢而来!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绝望的哀嚎直冲脑髓! 鬼物之怖,不在筋骨! 罗安心头警钟狂鸣。与肉身强横的妖物不同,这些鬼魅邪祟最擅长的,便是窥探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编织出足以撕裂理智的幻象牢笼! 一旦心神失守,被恐惧吞噬,便等于将灵魂拱手送上,任其宰割! “破妄!” 罗安强压住翻腾的胃液和本能升起的寒意,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瞬清明!他双目圆睁,瞳孔深处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磅礴的灵炁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入双眼,仿佛要将眼球灼穿!视野中的金色光晕剧烈震荡,眼前的恐怖炼狱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咔嚓!”仿佛有无形的琉璃在精神层面碎裂! 万人坑、腐尸、恶臭、哀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瞬间变得稀薄、模糊,最终如泡影般片片消散! 真实的仁德医馆后院景象,重新在摇曳的金光中艰难地浮现出来。强行破开这逼真幻境,让罗安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狂跳,眼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线! 幻术被强行打断的瞬间,那袭猩红嫁衣的身影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罗安顾不得双目灼痛,死死锁定那抹刺目的猩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萦绕心头、足以撼动对方心神的尖锐问题,如同投枪般狠狠掷出。 顺境魔刀斩,逆境靠元神,绝境只能嘴炮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第18章 绝境 “你,是不是肖丽萍?!李凌峰那个伪君子的结发妻子?!” 还好老子是巫医,主打的就是血厚耐揍,再加上元神护体勉强扛住了心脉… 罗安感受着体内巫医传承的绿光仍在与侵入的阴煞之气拉锯,一边咳着血沫一边在心底疯狂庆幸。 换个人挨了那两下,别说嘴炮输出,怕是当场就魂归西天了! 就在他这念头闪过的瞬间。 周围那原本如同实质般粘稠、几乎要将他冻结碾碎的暴虐阴煞之气,竟真的、极其明显地……滞涩了一瞬! 那感觉,就像狂怒的潮水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虽然只有一刹那,却无比清晰! 赌对了!她真的是周瑛!而且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执念与痛苦之源! 罗安强忍着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剧痛,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心理空隙,将毕生演技发挥到极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种近乎于信仰崩塌的悲愤,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吼道: “不……你绝对不是肖丽萍夫人!”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义凛然。 “肖丽萍夫人是何等人物?她是武安城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是菩萨心肠的活圣人!她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泽被苍生!纵然…纵然天妒红颜,不幸在燕城罹难,其魂魄也当如皓月清辉,泽被幽冥!怎会、怎可能化作你这等怨气滔天、滥杀无辜的邪祟?!” 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控诉,直指那猩红嫁衣。 “你看看你!连我这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良善少年郎,你都要赶尽杀绝!你如何配得上‘肖丽萍’这个圣洁的名字?!你不过是窃据了她遗骸的恶鬼罢了!!” “……” 死一般的寂静。 那袭嫁衣骷髅,仿佛被这诛心至极的话语彻底钉在了原地。猩红的嫁衣无风自动,微微颤抖起来。 “你知道什么!!” “是李凌峰!!” “是那个伪君子杀了我!!!” “那你砍他啊,你砍我干什么?” 罗安冷汗直流,手中捏着几十根银针,若是这东西突然袭击,他尝试再次依靠银针躲避。 至于为何没用魔刀斩…原因是用了也没用。 陆斩强压下动用元神真炁拼死一搏的冲动,剧痛和冰冷的现实让他瞬间清醒。 玄妙境的邪祟差距太大了! 他飞速评估着体内残存的真炁和元神之力。 就算把这点家底全压上,搏命斩出一刀,恐怕连她嫁衣的边角都砍不破,自己反而会被瞬间抽成人干,连最后一丝周旋保命的力气都没了!这买卖,血亏! 留着!必须留着! 罗安咬牙做出决断。 真炁枯竭必死无疑,留着这点底子,至少还能催动身法躲闪几下,多撑几息!拖!死也要拖到援兵降临! 就在他心念电转、做出这求生至上的残酷抉择 那被滔天怨气与彻骨冰寒笼罩的猩红嫁衣骷髅,竟诡异地陷入了瞬间的沉默。 骷髅头微微歪了歪,空洞眼窝中那两簇幽绿的鬼火明灭不定,竟似乎浮现出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愕然与困惑? 一个冰冷、扭曲、带着强烈不解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骤然刺向罗安 “你…不保护他?” 罗安先是一懵,随即一股荒谬绝伦、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骂娘冲动直冲天灵盖! 老子自己都快被你捶成肉酱了,保护个锤子!保护他好让你继续杀我?! 不能乱!必须抓住她这个逻辑上的漏洞! 罗安抬起沾满血污和冰霜的脸,迎着那两簇幽绿的鬼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对方混乱而偏执的核心。 “冤有头,债有主!” “你口口声声说李凌峰害你,要报仇雪恨…”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质问。 “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这仁德医馆上上下下,多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可能曾受肖丽萍夫人恩惠的医师学徒,被你屠戮殆尽,化作这院中的冤魂枯骨!” “他们的血,染红了你的嫁衣吗?他们的命,能平息你的怨恨吗?” 罗安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空洞的眼窝,发出了最终的、直指灵魂的拷问。 “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却偏偏放过了那个真正害你、让你沦落至此的元凶——李凌峰!” “告诉我……”*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冰狱中炸响。 “你!到!底!是!在!报!仇!?” “还是在滥杀无辜泄愤?!” 就是现在! >趁着嫁衣骷髅被那诛心之问冲击得怨气翻腾、精神剧烈波动的千钧一发之际,罗安眼中精光爆射!他强提最后一口真炁,一直扣在指间的数根特制银针,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激射而出! “嗤!嗤!” 大部分银针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嫁衣骷髅周身要害!不求伤敌,只求干扰其瞬息! 而其中一根细若牛毛、尾部却连着近乎透明坚韧银丝的细针,闪电般缠绕住旁边刘煜的腰身! “走!”刘煜低喝一声,借着银针反冲和银丝牵引之力,双脚猛踏地面,拖着死沉死沉的,如同两道贴地疾驰的残影,朝着医馆外墙的黑暗方向亡命飞掠! 快!再快一点!只要翻过那道墙…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寒、更加无可抗拒的沛然巨力,如同无形的天穹崩塌,轰然压落! “嘭!嘭!” 两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 罗安和被他拖着的刘煜,就像被上古巨人用无形巨掌狠狠拍中的两只飞虫,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更凄惨的姿态,如同两颗出膛的炮弹般,被硬生生地、毫无尊严地轰回了原点! 重重砸在冰冷的、布满黑色冰霜的废墟之中! 艹! 这特么跟打地鼠有什么区别?!老刘你倒是醒醒啊!! 罗安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双臂软绵绵地垂下,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覆盖在眼上的黑色绸带,也在这剧烈的冲击中悄然滑落。 视野瞬间恢复。 冰冷的月光下,那袭刺目的猩红嫁衣,已近在咫尺! 而这一次,他的目光,无可避免地、直直地对上了。 嫁衣之下,那骷髅空洞眼窝深处,两簇幽绿、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鬼火!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刹那。 “铮——!!!”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带着不屈战意与古老威压,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曙光,猛然在陆斩的识海核心炸响! 紧接着! 一道凝练至极、纯粹由血色锋芒构成的流光,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凛冽杀意,悍然自陆斩眉心祖窍。 破!关!而!出! 第19章 绝境之下,最朴实无华的一击。 刺目的血光骤然炸裂,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罗安眉心激射而出!那光芒炽烈如熔岩,瞬间在半空凝聚,竟化作一道仅有巴掌大小、却神韵宛然的人形虚影。 赫然是他识海中沉浮的元神! 半透明的元神悬浮旋转,核心处透出的灿灿金辉如同冰冷的清泉当头浇下,将罗安被煞气冲击得昏沉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 “我的...元神?” 罗安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这绝无可能! 以他区区炼体境的修为,元神脆弱如风中残烛,别说离体显化、参与争斗,便是稳固识海都需小心翼翼!更何况,他这境界,本就不该凝练出如此清晰的元神雏形…… 荒谬!这简直比眼前这具披着嫁衣的森白骷髅还要荒谬! 转瞬间,惊骇如潮水般汹涌,但罗安握刀的手却稳得出奇。 冰冷坚硬的刀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罗安来不及多想,他抽出来自己的剔骨刀,冷静地看着嫁衣骷髅…或者说,肖丽萍。 眼下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罗安瞬间决断,由他自身吸引肖丽萍全部的凶戾杀意,而那道悬于半空的元神,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无比清楚,这意外离体的元神,恐怕只有倾力一击的机会。 一击不中,他与元神,皆将万劫不复! “咔嚓咔嚓——咔!” 肖丽萍周身凶气轰然暴涨!凄厉的鬼哭狼嚎声骤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那是被祂强行拘来的无数孤魂野鬼在发出绝望的悲鸣。 与此同时,肖丽萍那只刚刚生出些许腐烂血肉的左手猛地向前探出! “噗嗤!” 血肉瞬间被暴涨的骨骼撑裂、剥离!那只手在眨眼间膨胀、延伸至数米之长,化作一只纯粹由森白巨大骨节构成的恐怖利爪! 骨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阴风与浓重尸臭,无视了罗安的存在,直直朝着半空中那散发着神圣金辉的巴掌大元神狠狠抓去! 目标明确,要将这威胁彻底捏碎! 就是现在! “嗤啦!” 罗安拼尽全力掷出的剔骨刀,刚脱手便被狂暴的阴风绞得粉碎!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声响中,一根根粗壮、滑腻、覆盖着粘稠黑色液体的触手,猛地从那恶心的肉瘤深处探出! 它们如同来自深渊的魔爪,翻滚着、扭曲着,无视了空间距离,带着浓烈的腐臭和毁灭气息,直扑半空中那散发着微弱金辉的元神! 那金辉,此刻在这片污秽的猩红与黑暗里,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 轰隆——! 整座仁德医馆在这恐怖煞气的碾压下,如同纸糊般彻底崩塌!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碎石尘土飞扬。 本就重伤的罗安,被这狂暴到实质化的气息死死摁在地上!胸腔仿佛被万斤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骨骼发出呻吟,身体像被钉死在地面,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祂根本不屑看我一眼……元神!祂的目标只有元神! 冷静!必须冷静!越慌死得越快! 罗安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浓郁的铁锈味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吸引祂的注意力……怎么吸引?我这点力量,在祂眼中自己纯纯垃圾…… 像刚刚那样抱一下?亲一下?你妈的,可我动不了…望着那团越滚越大的肉瘤,罗安突然眼睛一亮,大喊道:“肖丽萍!汝母俾也!” 肖丽萍有瞬间的停顿。 就是现在! “砰!” 一声沉闷到近乎平庸的轻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玄奥莫测的符印,那道半透明的元神虚影,竟采用了最为原始、最为粗犷的方式。 它那巴掌大的身躯,似是平凡的板砖,狠狠拍向肖丽萍那由恶念与血肉堆砌而成的巨大肉瘤脑门! “咔嚓!咔嚓!咔嚓——!!!” 下一瞬! 刹那间,血色华光直冲霄汉,恐怖的力量自元神爆发而出,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阴风悄悄散去,天空再次浮现出皎洁明月。 废墟里徒留破碎的骨骸,一团团黑气自骨骸升起。 肖丽萍,或者说那曾名为肖丽萍的恐怖存在,死得异常安详。 祂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并非愤怒或痛苦,而是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那空洞的眼眶,如果还有的话,仿佛还在无声地质问。 为什么一个区区巫医,会有如此强悍的战力。 这不……合理…… …… 月光无声,废墟死寂。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落。 那巴掌大的元神虚影,它并未消散,反而盘膝悬罗安眉心之前,缓缓旋转。 随着它的转动,废墟中肖丽萍残骸上升腾起的最后几缕稀薄黑气,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地汇入那半透明的身躯。 待最后一丝煞气消弭,元神周身流转的光芒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分,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罗安的眉心识海深处,归于沉寂。 “呼……” 识海中元神归位带来的轻微胀痛感,让罗安猛地喘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但比身体感受更清晰的是脑海中炸开的明悟! “淦…搞了半天,我踏马真是个挂壁…” 这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荒谬感和尘埃落定的笃定。 传统修炼之路,元神需温养至浑圆饱满、宛若实质的境界,方能尝试离体,遨游天地。那是一个需要漫长岁月打磨的水到渠成的过程。 “但我的元神…它就是个天赋异禀的怪胎!” 罗安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思维却异常活跃。 “丫的还没成年呢,就能强行离家出走打架了!代价就是打完直接断电休眠,消耗大得离谱。” 他内视着识海中那陷入深沉睡眠、光芒黯淡的元神雏形,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果不选择这种透支性的离体攻击,它老老实实待在识海里,威力虽然没刚才那板砖一拍那么离谱… 但也绝对远超我这个境界该有的水平!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劫波渡尽,月色如霜。 罗安躺在冰冷的瓦砾堆里,感受着身体撕裂般的痛楚和识海中的一片死寂,嘴角却扯出一个带着血丝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这,大概是他今夜差点把命搭进去后,收获的唯一、也是最有用的战利品 对自己体内这个超级外挂运行机制的初步认知。 当初处理县令千金撞邪案时,罗安就隐隐察觉自己不太对劲,知道体内藏了个挂逼。 但直到今夜这场生死搏杀,他才真正、彻底地明白,这挂开得何止是彻底,简直是丧心病狂! 说到底,还是实战经验太匮乏,没能早些摸清这挂逼的极限和代价。 不过…值了!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从今往后,这“未成年就能离家出走打架”的元神,就是他罗安压箱底的保命绝技!只要运用得当,别浪过头…造化境以下?杀之如屠狗!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却让劫后余生的他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剧烈的疼痛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思绪。 他躺在冰冷的瓦砾上,望着天穹那轮皎洁得近乎讽刺的明月,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自身力量的恍然、还有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痛楚,混杂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一切,从元神离体到肖丽萍化作枯骨,不过发生在分秒之间。 可在罗安的感受里,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个轮回。 此刻强敌灰飞烟灭,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溶溶月色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抚慰的意味,让他只想瘫在这里,让每一块骨头都歇一歇。 “嘶…疼死老子了。” 失去了那股拼死求生的意志强撑,排山倒海的剧痛瞬间接管了身体。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连带着说话都因疼痛而扭曲变形,带着漏风的嘶气声。 体内的真炁早已被榨得点滴不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抽痛。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被疼痛吞噬时。 前方废墟的阴影里,人影憧憧,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他摇来的那两车人,终于…赶到了。 仁德医馆的废墟之外。 陈见波在收到罗安发出的紧急求援信号后,几乎是火烧屁股般带着二十名镇妖师而来。 此刻,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混杂着焦急与凝重。 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冷峻如铁、周身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中年男人,正是坐镇武安的镇妖司总司长,楚怀正! 楚怀正目光扫过前方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 月光下,断壁残垣如同狰狞的巨口,浓重的邪煞之气虽已消散大半,但残留的阴冷和毁灭气息依然令人心悸。 他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见波,看这情形…你那两个手下,怕是凶多吉少,没救了。让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结阵!准备迎敌!此地邪气虽弱,但能造成如此破坏,那东西绝非善类,随时可能暴起!” 陈见波的心猛地一沉,但还是忍不住嘶声道:“司长!陈见波他…他可是玄妙境初期!” “可那是嫁衣骷髅是玄妙境后期,甚至触摸到了造化境门槛的凶物!我接到你的紧急传讯符,就马不停蹄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这邪祟当年在燕城,一夜之间血祭了整整八千七百口人!怨气冲天,凶威滔天!它一直高踞镇妖司通缉榜第二十位!只是…这等丑闻,为了不引起恐慌、维护司衙形象,高层一直严密封锁,你们这些地方分司的指挥使,权限不够,自然无从知晓!” 陈见波听闻此言,心中万马奔腾! 都是一家人还搞信息壁垒!藏着掖着顶个屁用!害老子白白折损两个过命的兄弟!其中一个还是稀罕的巫医!你知道现在一个能奶、能扛、脑子还不算太轴的巫医有多金贵吗?比大熊猫都稀少!操! 陈见波低着头,心底的怒火和憋屈翻涌,几乎要破口大骂。 但面上,他只能死死压住情绪,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句沉闷的:“…是,司长。属下…明白。” “哼!” 楚怀正没再理会陈见波那低垂头颅下隐藏的情绪,他眼中厉色一闪,周身狂暴的真炁轰然爆发! 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激荡的气流!下一刹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仁德医馆废墟的最核心处。 “弟兄们听令!” “待会儿若是撞见那狗日的邪祟,都给老子豁出命去!什么压箱底的绝活、保命的符箓,统统别藏着掖着!跟它拼了!不死不休!给刘煜和罗安报仇雪恨!” 二十名镇妖师齐声怒吼,声浪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 他们瞬间化作二十道流光,真炁波动连成一片,形成压抑的力场。 陈见波强紧跟在楚怀正身后,强大的神识仔细地扫过每一块残砖断瓦、每一缕残留的气息。 突然,他神识猛地一顿,在后院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人的气息! 虽然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司长!”陈见波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有活口!后院!情况…情况或许没我们想的那么糟!” 难道…难道是刘煜?!玄妙境到底还是硬气?! “哼,别高兴得太早!”楚怀正脸色依旧凝重。 周身真炁并未放松分毫,“也可能是邪祟设下的陷阱。跟紧我,小心探查!” 两人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掠向后院。 楚怀正的手掌已经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足以摧金断玉的罡气,随时准备雷霆一击!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后院范围的瞬间。 “咳…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沉重的喘息声,一道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身影,艰难地从一堆倒塌的药柜后面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 那人影低着头,几乎被血污和尘土覆盖,气息奄奄,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楚怀正眼神一厉,掌中罡气瞬间凝聚,恐怖的杀意就要锁定目标! “住手!司长!是罗安!是罗安!!!” 陈见波那如同炸雷般的狂喜吼声,带着破音的尖锐,猛地撕裂了后院紧绷的空气! 看到那道血葫芦般、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踉跄出现,陈见波差点当场老泪纵横! “好小子!好小子!你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老天开眼啊!那…那刘煜呢?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殉职了!” “等等!陈见波!别过去!” 楚怀正声音冰冷如铁! 他身形未动,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柄古朴长剑,剑尖虽未抬起,但那森然的杀意已牢牢锁定了罗安! “嫁衣骷髅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幻化形态!这东西出现在此地,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收起你的怜悯之心,保持最高戒备!”楚怀正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罗安从里到外剖开审视。 被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压死死压住,本就重伤濒死的罗安只觉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酷刑,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 相比于陈见波那几乎要将他揉进骨子里的关切,这位总司长身上散发出的,是纯粹的上位者威仪和冰冷的、如同审视物品般的疏离感,令人骨髓生寒。 罗安知道,任何多余的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陈见波扶着他的那只粗糙大手,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漏风、却无比清晰的字眼: “你上次……兰榭坊…花……” 还没等罗安将剩下的字眼说完,陈见波便大声叫喊着,不愿罗安继续说下去。 “这绝对是罗安!如假包换的罗安!” 陈见波对着楚怀正大声疾呼,随即又猛地转向罗安,急切地追问:“好孩子!快告诉我!刘煜呢?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英勇战死了?!” “莫…莫晃…呕——!” 被陈见波这么一晃,罗安猛地喷出两大口污血,刺骨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扎遍全身,连带着舌头都麻木得打结,说话更是含混不清。 “嫁衣骷髅…朝哪个方向逃了?!”那位散发着上位者威压的总司长楚怀正出声询问道。 罗安眼前阵阵发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石…石乐…” “石乐村?!” 楚怀正不再言语,他大手猛地一挥,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废墟上空。 “目标石乐村!甲字队随我全速追击!乙字队留守此地,救治伤员,封锁现场!绝不能让那孽障再祸害一方!” 话音未落,原地只留下一圈激荡的烟尘,楚怀正的身影已然如同瞬移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凛冽的杀意余波。 “咳…咳咳…屎乐…!架、架乙苦卤…屎乐!!” 罗安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死死抓住陈见波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想喊清楚,却因为剧痛和伤势,发出的声音更加扭曲漏风,像破风箱在抽气。 “好了好了,罗安,别激动!别激动!” 陈见波看着罗安急赤白脸、满嘴是血还要说话的样子,心疼得不行,连忙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司长大人已经亲自带人去石乐村追了!那可是咱们武安总司长,造化境的大高手!那嫁衣骷髅就是插翅也难飞!放心,必然手到擒来,为你和刘兄弟报仇雪恨!” 陈见波无奈叹口气:“唉,真是苦了你了…谁能想到啊,镇妖司通缉榜上排名前二十、手上沾了上千条人命的绝世凶魔,竟然会悄无声息地摸到咱江宁这小地方来…来,别说话了,我先用真炁帮你稳住伤势,咱们得赶紧找到刘兄弟…” 陈见波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渡入温和的真炁,试图帮陈见波梳理混乱的气息,脸上满是担忧和庆幸。 浑然不知他口中那插翅难飞的嫁衣骷髅,此刻正化作一地碎骨和袅袅黑烟,安详地躺在他们身后的废墟里,思考着板砖的不合理性。 而罗安,感受着体内陈见波渡来的、聊胜于无的微弱真炁,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安慰和对楚怀正实力的盲目信任,再想到总司长大人正带着精锐风驰电掣地扑向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石乐村…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没上来,彻底疼晕了过去。 第20章 老夫修的难道是假仙? 夜风呜咽,吹过断壁残垣,卷起几缕带着焦糊味的尘埃。 约莫半刻钟后。 在陈见波持续输入真炁的温养下,罗安身上的痛楚终于被勉强压下,虽然内腑依旧如同被碾过,骨头也像散了架,但至少喉咙不再漏风,说话清晰了许多。 “罗安!” 陈见波收回手掌,脸色却异常凝重,带着十二分的不信,甚至有点语重心长。 “你…是不是伤到脑子,出现幻觉了?听叔一句,别跟叔开这种玩笑!你是什么人?你是巫医啊!是咱们队里的宝贝!你告诉我你单杀了通缉榜前二十的嫁衣骷髅?这比老母猪会上树还离谱!” “……” 罗安只能一瘸一拐地朝着废墟后面挪动。 气抖冷!巫医怎么了?!巫医就不能输出吗?!巫医吃你家大米了?能不能尊重一下巫医的战斗力?!这职业歧视也太赤裸裸了!* 他扶着半截焦黑的房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头儿,你看我像有闲心开玩笑的样子吗?那嫁衣骷髅的遗骸,就在后面!” 罗安不再多费口舌,引着将信将疑的陈见波,来到后院最深处那片狼藉的空地。 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地面。 那里,散落着一堆布满了蛛网状裂纹、如同被巨力生生震碎的森白骨骸。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毁灭气息和一丝…源自元神那纯净金辉的、与周围污秽格格不入的凛冽余韵。 陈见波的脚步猛地停顿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那堆绝对做不了假的、属于嫁衣骷髅本源的破碎骨骸,感受着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残留… “这…这…这…” 陈见波指着地上的碎骨,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陈见波那瞪得溜圆的眼睛注视下,那堆布满裂纹的森白枯骨,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般,细碎的骨粉被风卷起,化作一片惨白的尘雾,打着旋儿,迅速消散在溶溶月色之中,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仿佛那曾经凶威滔天的存在,连同其最后的残骸,都被这天地间的晚风彻底抹去。 “亲娘来——!!!” 陈见波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声音更是颤得不成样子:“这…这这这…灰都扬了?!罗安…这…这真是你干的?!你…你们巫医…夜医不是祖传的、天经地义就该躲在后面…主打一个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辅助疗愈的吗?!这…这算哪门子辅助?!这他娘的是挫骨扬灰啊!!” “我的手下!我江宁镇妖司最孱弱…啊呸!最宝贝的巫医!亲手把通缉榜前二十的绝世凶魔给…给扬了?!这…这这这…这简直是要开创历史先河啊!!” 罗安之所以要将他斩杀嫁衣骷髅的事情说出,那是因为根本没瞒的必要,待到楚怀正并未追查到嫁衣骷髅后,必定会对此地展开调查。 嫁衣骷髅的尸骸虽然已经消失,可此处所弥漫的残破能量无法掩盖,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对此不如全盘托出。 也就在此时。 一道裹挟着凛冽罡风与压抑怒火的锦袍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正是去而复返的楚怀正! 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甲字队的精锐镇妖师们紧随其后落下,个个脸上都带着无功而返的沮丧和困惑。 “方圆三十里,掘地三尺,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石乐村!” 楚怀正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罗安!你方才究竟…嗯?!” 他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盯住了罗安脚边不远处,那件在月光下依旧刺眼夺目的、仿佛浸透了无数人鲜血的猩红嫁衣! 以及嫁衣旁边,散落的几块还没来得及被夜风完全吹走的、布满诡异焦黑裂纹的森白碎骨! 空气中,那残留的、属于嫁衣骷髅特有的浓重怨煞死气,虽然正在飞速消散,但对于楚怀正这等高手而言,依旧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可辨! “嫁衣…骷髅?!……祂死了?”楚怀正脸上的铁青瞬间褪去,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死了死了!死得透透的!骨灰都让风给扬了!” 陈见波一个箭步挡在罗安身前,挺直了腰板,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声音洪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与底气。 “回禀司长!正是卑职麾下,江宁镇妖司巫医罗安!于今夜此地,浴血奋战,亲手诛杀了这为祸苍生的通缉凶魔!!”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您“看这误会闹”的笑容,连忙解释。 “那个…方才罗安兄弟重伤濒死,说话难免含混不清。他拼死喊出的分明是‘死、了!’意思就是嫁衣骷髅已伏诛!结果咱们当时太过紧张,听岔了,听成了‘石、乐’,这才劳烦司长您白跑一趟那不存的石乐村…实在是…嘿嘿,误会,天大的误会!” 陈见波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给罗安递了个放心,叔罩着你的眼神,浑然不顾罗安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装死的虚弱表情。 楚怀正没有理会陈见波的解释。 目光在那件刺目的猩红嫁衣、那几块残留的焦黑碎骨、以及罗安那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怎么看都只是个重伤低阶巫医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每一次目光的移动,都像是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狠狠凿击! 一个通缉榜前二十、玄妙境后期甚至触摸造化门槛的绝世凶魔… 一个…巫医? 杀了? 挫骨扬灰? 这已经不是离谱能形容了,这简直是…天道法则出了BUG! “你…”楚怀正缓缓抬起手,指向罗安,那威严的声音此刻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茫然:“…是如何做到的?” 解释?从何说起啊…难道要说:报告司长,我用我那块天赋异禀、未成年的元神板砖,给它脑门儿开了个瓢? 楚怀正亦觉得不敢置信,区区洗髓境界能杀死玄妙境后期的妖物? 就算是他跟陈见波出手,估计也需要费些心思,因为嫁衣骷髅煞气太凶且会蛊惑,就算同境界修者也要小心面对。 现在居然被他娘的洗髓境砍死?而且…还是洗髓境的巫医? 众所周知,巫医虽然稀少,但攻击力确实不强,主打体系是治疗…怎么今天出现了位暴力巫医? 难不成老夫修的是假仙?楚怀正开始怀疑人生。 “总司长,我悟出了自己的本命天赋,斩杀邪祟后,我能汲取其散逸的煞气。至于能斩杀那嫁衣骷髅……实属侥幸。她生前是李凌峰的妻子,我利用这点稍作干扰,才寻得一线生机。” 若是换做常人到了他这般境界都没元神,就我有,说是本命天赋没毛病,况且那句“汝母俾也”确实是最佳辅助,如此一想,罗安镇定许多。 楚怀正审视的目光在罗安身上逡巡。 眼前的年轻人神情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并无丝毫作伪的痕迹。 楚怀正深知,修行者的本命天赋乃是关乎生死的核心秘密,对方有所保留或含糊其辞,实属常情,他本也不便深究。 紧绷的氛围消散,楚怀正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赞许,朗声道:“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未曾想我江宁镇妖司内,竟藏着你这样一块璞玉!” 他话锋一转,郑重宣布:“那嫁衣骷髅在镇妖司通缉榜上高踞第二十位,按例,斩杀者,赏银五百两!” 罗安眼中精光一闪:“谢总司长……” 楚怀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有没有兴趣来总部” “司长!”陈见波的声音陡然插入,硬生生截断了楚怀正的话头。 他语速飞快:“这边有人重伤,似乎是李凌峰!刚罗安提到,那个嫁衣骷髅……是李凌峰的妻子?这事必须立刻查清!” 陈见波心底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起。 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连基本流程都不顾了?总司长您这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罗安是我们的人,是我们……陈见波心中愤愤不平。 罗安也并未立刻回应楚怀正的橄榄枝。 调任总部?不是不想,而是此刻绝非良机。他深知自己最大的依仗,那件外挂,是绝不能轻易暴露的底牌。 它不仅是关键时刻的保命符,更是他克敌制胜的奇招。 若在根基未稳、实力尚不足以在总部立足,至少表面上他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洗髓境,时贸然前往,一旦无法在常规任务中施展这“外挂”的力量,非但难以崭露头角,反而极可能做冷板凳,处境比现在更糟。 至少得苟到褪凡境再去总部。 “他的妻子?”楚怀正道:“此话怎讲?” 罗安解释道:“不错作祟的嫁衣骷髅,是肖丽萍。十年前,她死于燕城那场所谓的瘟疫……实则,是她的丈夫李凌峰下的毒手。” 他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经年累月的怨毒不散,才让她化作了这等邪祟。至于更具体的……恐怕只李凌峰自己才说得清了。” 他心中暗忖:元神此刻正陷入沉眠,无法吞噬周瑛的残魂,自然也就无法直接获取她的记忆。 楚怀正眉头微皱,朝身后扬声道:练仁杰!过来把他弄醒!” 话音未落,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应声快步上前。 他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目光扫过罗安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好奇,主动开口道:罗安?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我辈楷模!在下练仁杰,总部巫医,褪凡中期修为。等你什么时候调来总部,咱们可得好好聊聊,我对你那一手本事可是好奇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查看李凌峰的伤势,动作麻利地从随身药囊中取出银针和药散。 “先弄醒他再说!”陈见波的声音硬邦邦地插了进来,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他瞪着练仁勇那自来熟的模样,心头火气蹭蹭往上冒。 当着老子的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人,还等你调来总部?总部这帮家伙,简直是目中无人,半点规矩都不懂!能不能给我这个顶头上司留点脸面?! “放心,没伤到要害,阎王爷那儿不收他。” 练仁杰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几步便踱到李凌峰身边。 手里出现一根穿着线的银针,银针在月色下轻轻跳动,将李凌峰破开的腹部缝上。 待练仁杰收针后,绿色的真炁从白色的丝线中溢出。 在这股生命真炁持续的冲刷和滋养下,他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救…救…我…” “头儿,醒了。”练仁杰笑眯眯道。 楚怀目光冷冽,掠过陈见波。 后者会意,手中长刀刀柄重重一顿,“咚”地砸在地上。 “半刻钟,把嫁衣骷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镇妖司审人,向来没有花哨。不开口?拳头和刀锋就是最直接的语言。 “你…你们都知道了…”地上的李凌峰挣扎着坐起,脸上竟无惧色,反而透出一种积压已久的、近乎解脱的释然。 “这件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的…没想到,阿肖的怨气如此之重…终究…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十年前…燕城大疫,尸横遍野。我们路过,于心不忍,便留下悬壶济世。同行者中…有位志同道合的医师…我们一同钻研疫症…朝夕相处…” “可恨!日久生情…阿肖她…她竟与那人暗通款曲!被我撞破那日…他们…他们竟想杀我灭口!” “扭打之中…我…我失手…杀了他们两个!”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腥气。“这就是我…我从燕城回来后…性情大变的真相!这些年…我行医济世,不收分文…就是在赎罪!赎我当年…犯下的杀孽…” 李凌峰脸色煞白,泪水无声地滑落,嘴角却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发出低沉而断续的笑声,那笑声里混杂着自嘲与嘲讽。 陈见波紧锁眉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就为情杀?” 陈见波出声解释道:“情杀……通常凶手事后会心怀愧疚,这份愧疚会压制怨气,很难形成怨灵…” 一旁的罗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与他印象中的李凌峰相去甚远。难道十年前妻子的背叛,扭曲了他的心性,让他从折磨女性中获得快感?所以才会那样殴打玲珑? 罗安的思绪尚未理清,楚怀正低沉的声音已然响起:“收队。把他押送县衙,交由他们处置。” 镇妖司的职责只管处理邪祟。 有镇妖师架起来李凌峰朝着外走,然而就在这时,李凌峰的胸口突然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挣扎,哭喊声从里面传来:“救我…我才是真正的李凌峰。” 第21章 道家阴阳转命术 救我…他不是李凌峰…我才是…” 这虚弱而诡异的求救声,让在场所有人瞬间僵住。 两名镇妖师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抓住地上那人的前襟,猛地向两边撕开! 清冷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李凌峰鼓胀的胸膛。 在那皮肤之下,竟诡异地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那张脸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正无声地发出痛苦狰狞的嘶吼。 与此同时,李凌峰本人,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存在,抱住头颅,凄厉的惨嚎撕裂了夜空。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想象的酷刑,与胸膛上那张挣扎的人脸形成了骇人的呼应。 罗安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与此人打交道时日不短,竟从未察觉出半分端倪! 练仁杰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手掌重重按在李凌峰疯狂扭动的头颅上 掌心绿光乍现,丝丝缕缕渗入其颅骨。 片刻后,他撤回手掌,绿芒消散,脸色凝重:“不是夺舍。但这躯壳里……竟锁着两道魂魄!其中一道长久沉眠,深藏不露,故而平日与常人无异。” “一体双魂?”楚怀正目光如电,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意味,“当初在帝京,与大司主清谈论道时,曾听他老人家提及此等秘术!此乃道家法门中极为阴邪的一支,有损天和,鲜少有人敢用。”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罗安,仿佛在确认对方是否留意到他话语中的大司主和清谈这几个份量十足的字眼。 陈见波在一旁冷眼瞧着,心底嗤笑一声: 呸!您一介武夫懂个锤子清谈!不就是仗着闺女拜入了大司主门下,逮着机会就要显摆两句,给自己脸上贴金么? 自打看出这位上司存了心要绕过流程挖罗安的墙角,陈见波对楚怀正的不满就蹭蹭往上涨。 此刻他干脆把脸一偏,嘴角绷得死紧,权当没听见上司这故作高深的科普,更别说接茬了。 “确实是道家的路数,不过嘛……我们巫医对此道,倒也并非全无涉猎。” 他目光戳向了旁边的罗安。 你看我干吗?! 罗安心头警铃大作,一股熟悉的、读书时被夫子当堂点名的酸爽感瞬间涌遍全身。 那是一种混合着心虚、无奈和被迫营业的复杂滋味。 他对总部这种能者多劳,不懂就问的甩锅风气简直深恶痛绝! 喉咙里憋着的气终于化作一声倒抽冷气的痛哼:“嘶——!” 这声痛呼恰到好处。陈见波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抢上前稳稳扶住罗安微微摇晃的身体,焦急道:“罗安!怎么样?撑得住吗?” 他看也不看练仁杰那充满暗示的眼神,直接扭头对着楚怀正,语气急促地追问:“总司长!这邪门法道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您快给说道说道!” 楚怀正发出一声冷哼:“大司主当日并未深谈,只言此术类似胎中借命,须是双生之胎方能施展…至于具体如何?把正主儿弄出来,一问便知!”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寒芒真炁激射而出,精准没入李凌峰眉心! 地上剧烈抽搐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狂乱的力气,渐渐平息下来。当那双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充斥的不再是狰狞,而是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与绝望。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不似人声、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哀嚎从真正的李凌峰喉咙里滚出。 他涕泪横流,枯枝般的手指徒劳地抓着地面,声音嘶哑破碎,反复念叨着:“造孽啊…天大的造孽…!” “到底怎么回事?”楚怀正的声音沉冷如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 身为金陵总司长,他对这些凡尘俗世的悲欢离合提不起半分兴趣。 但嫁衣骷髅高踞通缉榜第二十位,若能洞悉其恶变根源,日后应对同类邪祟便有了至关重要的参考。 这份价值,值得他浪费一点时间,但也仅此而已。他的耐心像绷紧的弦,李凌峰再哭下去,他不介意用点手段。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无声的威压,李凌峰终于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浑浊的泪水混着泥土。他像一滩彻底失去支撑的烂泥,颓然瘫坐在地,声音空洞得如同来自坟墓: “刚刚…那个李凌云……她…她是我的…妹妹。” 石耕元的话,让周围瞬间陷入死寂。 饶是这群见惯了妖魔诡事的镇妖师,也被这匪夷所思的真相砸得一时失语。短暂的空白里,只剩下山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原谅我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武夫,还有我这只…的蝼蚁。 罗安察觉到不对劲。 这他丫的为什么都看着自己? 自己不懂难道不知道自己开口问吗? 罗安心中无语却还是开口:“解释一下。” 李凌峰嘴唇翕动,吐出的字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一切…都源于道家的阴阳转命术。”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他身上。 李凌峰也没有卖关,出声解释道:“从我十岁那年起……身体…就不再完全属于自己。时常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最可怕的是夜里……睡着后,身体会自己动起来…醒来时,总是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起初,都以为是寻常的梦游症,遍访名医,用尽了法子…却毫无用处…” “不过随着我年岁越来越长,这种症状发生得少了,慢慢地也就不在意了。” 石耕元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 “直到十年前…燕城大疫…尸骸蔽野,十室九空…我与肖丽萍途经此地,见惨状不忍离去,遂留下悬壶…妄图救民于水火…” “药石未成…我…却先染了那瘟毒…命悬一线…” “我拖着残躯…在灯下翻遍医典…只求一线生机…终于…在找到药方的那晚…我强撑着…挪到铜镜前…想看看自己…还有几分人形…”就在那镜面里…我仿佛看见了第二张脸。” “那张脸…与我如出一辙,可…可那神情…那嘴角的弧度…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异妩媚!”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知道了我妹妹的存在…她跟我说她叫李诗诗,当时母亲怀孕的是双胞胎,不过因为母体孱弱,导致腹中胎儿不稳,有流产征兆。” “当时有位道长路过,得知我家世代行医积德造福,便用了一种秘法,让腹中的两个孩子合而为一,这样养分便足够了…” 石耕元很虚弱,每说几句便要歇息一会,但他的故事还是清楚明白地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有了那位道长的帮助,李凌峰活了下来。 这诡异的阴阳转命术,既非夺舍,也非寻常邪祟作乱。 以秘法扭曲了双生胎的自然法则,让李凌峰胎儿,强行汲取了本该属于李诗诗的生机养分。 阴差阳错之下,李诗诗那本应消散的魂魄,竟被硬生生禁锢,与李诗诗的魂魄在这同一具躯壳深处,形成了某种扭曲的共生。 平日里,这共生之态深藏不露,如同沉眠于骨髓深处的影子,连最精妙的探查也难觅其踪,外人看来,李诗诗与常人无异。若硬要类比,倒似一个被强行压制、永不见天日的第二人格。 李凌峰儿时那些被误诊为梦游症的离魂经历,真相残酷得多。 那是李凌峰不甘被囚的魂魄,在黑暗中一次次尝试撕裂枷锁,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只是随着李凌峰年岁渐长,体魄强健,魂魄也日益稳固,李诗诗的反扑才渐渐被压制下去。 直到十年前宛城那场几乎夺走李凌峰性命的瘟疫! 李凌峰被瘟毒侵蚀,命悬一线,魂魄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这千载难逢的虚弱,终于给了李诗诗苦苦等待的机会。她积蓄多年的怨毒与渴望瞬间爆发,精准地噬咬住那摇摇欲坠的灵魂壁垒。 她成功地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占据主导的李诗诗,因其魂魄与李凌峰共生数十载,竟也继承了他全部的医术知识,甚至因其扭曲的执念,在某些方面更为偏执和高超。 然而,李凌峰那平庸的行医之路,在她眼中简直是对这身医术的亵渎! 她心中燃烧着更为疯狂的目标,她要成为巫医! 不仅要彻底掌控这具身体,更要彻底驱逐、甚至碾碎李凌峰那残留的魂魄,成为唯一的主宰! 而要叩开巫医那境界的大门,仅凭继承的医术远远不够。 李诗诗偏执地认为,世间最深奥的医道真谛,就藏在人体本身那无穷的奥秘之中。 还有什么研究对象,能比活生生的人体,这精妙绝伦又脆弱不堪的造物,更能让她洞悉生命的终极法则? 当李凌峰深爱的妻子肖丽萍,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灵魂深处的剧变时,李诗诗的癫狂终于找到了最残酷的宣泄口。 在肖丽萍惊骇的目光中,李凌峰的脸上露出了李诗诗那妖异而冰冷的笑容。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她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研究方式:亲手解剖了肖丽萍! 她将这惨绝人寰的行径,视作迈向医道巅峰的必经祭礼,妄图在那极致痛苦与生命流逝的瞬间,捕捉到凡人难以企及的医学真谛。 遗憾的是,这疯狂的血祭并未让她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夜医。 这也是李诗诗接二连三的赎身花魁的真正原因,一是为了解决身为男人的生理需求,她喜欢漂亮的。 二是青楼女子是贱籍,就算是赎身后成了良家,也跟真的良家女子不同,死了也没人在意。 这些年她一直在用青楼女子做“人体解剖实验”,妄图突破自己的极限,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医,然则巫医不是你想成,想成就能成。 若非是这次受了重伤,真正的李凌峰还没机会求救。 罗安刚到这个世界不久,但却深深地被这个世界刷新了世界观…原来连这种法门都有,道家真会玩。 还好刘煜还在昏迷中,否则听到李诗诗如此浪费花魁资源,估计要痛心疾首。 “书房里面有处密室,这些年被她残害的花魁遗骸都在里面。”李凌峰双眼逐渐空洞,他望着不远处的红嫁衣,喃喃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凌峰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他毫无征兆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颗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头颅,狠狠撞向身后冰冷的岩石! 砰! 一声闷响,敲碎了死寂。没有惊呼,没有阻拦。 在场的都是见惯生死的镇妖师,他们清晰地看到了李凌峰眼底早已熄灭的生气,那是一种连魂魄都枯竭的绝望。 方才他拼死呼救,不过是为了将这浸透血泪的真相带到人间,求一个彻底的解脱。此刻的自我了断,才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安宁的路。 殷红的鲜血从他额头的伤口涌出,最终与石板上肖丽萍仅存的那一捧灰烬,无声地交融在了一起。 血与灰,生与死,这对苦命夫妻,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在这方冰冷的石板上,完成了最后的团聚。 良久,陈见波才像是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打破了死寂:“真他娘的邪门…道家的法门路子也太野了…硬生生把俩胎儿搓成一个…这…这跟造孽有啥区别?这些个臭道士…” 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话音刚落,楚怀正冷冷瞪着他 一个激灵,这才猛地想起自家顶头上司那层不便明说的关系网,忙不迭地缩了缩脖子,飞快地找补道:“呃…那个…大司主跟楚小姐…自然…自然是除外的!除外的!” 罗安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当今天下,虽号称百家争鸣,术法纷呈,但论及传承之深、底蕴之厚、道法之玄奥莫测,终究还是道家首屈一指。 许多邪教也大都是道教功法。 “收队。”楚怀正的声音打破寂静。 他目光扫过现场,迅速下令:练仁杰,带人处理善后,务必稳妥。”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被陈见波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罗安身上,补充道:“罗安,待你伤势痊愈后,记得拟一份详尽的奏议呈报上来。此案牵连甚广,手段诡谲,需即刻上报帝京总部。” 罗安:“……?” 奏…奏议?! 苍天在上!没人告诉老子穿越过来当镇妖师,除了砍妖除魔、出生入死,他娘的还要写工作报告啊?! 第22章 造化不出,玄妙为王 明月西斜,清辉漫洒山林。清风过处,枝叶簌簌作响。 陈见波撇下平日最宠信的刘煜,亲自送罗安回家。 因伤者众多,五六个总部来的镇妖师跟在后面,用驴车将刘煜等伤员送往城中安置。 陈见波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嘚瑟:“哎呀…亲娘嘞,诸位大老远从总部星夜赶来,辛苦了!结果连那嫁衣骷髅的影子都没摸着,都怪我那不懂事的下属,一个人就把活儿干利索了,啧啧,这事儿闹的,多不给你们面子啊!” “哎不对…你们见着了!那嫁衣骷髅的骨灰面也是面!” 他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等回头他养好伤,我非好好收拾这小子不可!一点眼力见儿没有!情商这么低,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斩妖除魔是好事儿,可也得懂点规矩,匀点功劳给大家伙儿分润分润不是?” 路上静悄悄,除了陈见波的说话声便是风声。 说着,他还假模假式地朝身后总部的人拱了拱手,“对不住了啊诸位,都是我这位当头的没教好,惭愧,惭愧啊!” 罗安虚弱地瘫在驴车上,听着陈见波这番火上浇油、能把死人和总部同僚气活的话。他恨不得一把捂住陈见波那张喋喋不休的破嘴。 祖宗哎!你这么嘚瑟,是真不怕被后面那几位恼羞成怒的总部大爷们套麻袋揍成猪头吗?! 陈见这人,平时虽算不得敦厚,却也从没这般嚣张过。 大多时候,他就像前世那种管着三五个人的小头目,脾气不小,心肠不坏,不够圆滑但也绝非老实人。今晚这般主动拉仇恨的模样,罗安还是头回见。 呵,嘚瑟什么?没礼貌!没素质!没情商!呸… 在一旁的几位镇妖师,脸色早已铁青。只是夜色浓重,将那难看都藏得严严实实。 “等那五百两赏银下来,我让罗安去总部给你们摆酒!毕竟你们也不容易,大老远跑一趟,连口汤都捞不着……” “你们也不要羡慕,这种硬茬子巫医,我也是头回见着!区区排名二十的嫁衣骷髅算个啥?有能耐——”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众人,“让他把前十九个都砍了!那才叫真本事,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嘴角咧着,几乎要笑出声来。 七年司长当下来,何曾有过这般扬眉吐气的时刻?回头定要给祖坟多烧几刀黄纸,准是祖宗显灵,没让刘煜那等莽夫杵在身边碍眼,反倒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位巫医…… 亲娘来,这官运,怕是要往上蹿一蹿了!* “呵……”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散落在夜风里的、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镇妖师们连眼皮都懒得抬,沉默便是最锋利的鄙夷,早已将这江宁县司主钉在了心底的耻辱柱上。 没见过世面的粗鄙武夫,真够招人烦的。瞎嘚瑟也就算了,还抠门得要死,请顿饭都得等赏银……哦对,忘了咱自个儿也是武夫。 那没事了。 罗安:“……” 看着前方那位浑然不觉、依旧火力全开拉仇恨的顶头上司,罗安心里那点最初的无奈,渐渐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释然取代。 算了……江宁县这巴掌大的地界,头回撞大运放倒这么个硬茬子妖怪,头儿兴奋得找不着北,也算情有可原。 就是这仇恨值拉得实在有点高,以后出门,得弄个结实点的面罩戴上。保不齐哪天就被人套了麻袋敲闷棍。 转念一想,陈见波好歹是个玄妙境后期的高手……一般人的武夫,怕是连他后脑勺的风都摸不着。 半个时辰后。 队伍从郊外赶到江宁县,几个镇妖师恶狠狠地瞪了陈见波一眼,这才带着伤员去安顿。 等到人都走干净后,陈见波亲自赶车罗安的家,边感慨:“你小子太给我长脸了…” “头儿,”罗安凑近了些,带着点初窥门径的困惑。 “你都是玄妙境后期了……那位楚总司长,好像也是这个境界?” 他之前想当然地以为,官帽子的大小总得跟拳头硬不硬挂钩,可今日一见,自家头儿和总司长的修为,竟似在伯仲之间。 陈见波眼皮都没抬,手里的小鞭子轻轻抽了下慢悠悠的俊马,声音像飘在风里:“呵,你小子……该不会真以为,谁拳头大,谁就能坐得高吧?” 罗安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倒不是……就是忽然觉着,玄妙境的高手,好像也没稀罕到哪儿去?” “等你小子哪天摸到玄妙境的门槛,自然就明白了。” 陈见波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手里的鞭梢无意识地晃着,“玄妙境对咱们修者来说,那可是个大坎儿。为啥?因为到了这步,才算真正开始凝聚元神的雏形……啧,现在跟你说这些,对牛弹琴,你连元神胚胎的影子都摸不着呢……” “总归一句话,要凝练元神,这突破的难度就跟爬刀山似的,蹭蹭往上涨!” 他语气加重,“所以啊,迈进玄妙境这道门,其实不算顶难,可要想从这境里再爬出去?嘿,难如登天!光有天赋不够,还得老天爷赏口气,多少人就卡死在这儿,骨头化成灰了都甭想再进一步。” “往后你就瞧吧,这世上玄妙境的修者,一抓一大把。可造化境?” 陈见波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凤毛麟角!至于当官儿……实力是块敲门砖不假,可坐不坐得稳、爬不爬得高?嘿,那就得另说了。唉!这世道,多少真本事的人,还不是……” 他话锋一转,拍了下大腿,带着点怀才不遇的牢骚,最后只剩一声长叹。 我怎么不懂?我的元神都会自己蹦跶着干活了…… 罗安在肚子里默默顶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把陈见波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刻进了脑子里。 他此刻的状态,活脱脱像个高中时的差生,对世界和诸多事物都一知半解,全靠点滴积累慢慢摸索。 正如陈见波所言,许多事情不到那个层次,普通人根本无从触碰。 “罗安,你小子真他娘的争气!”陈见波突然又嚷起来,脸上满是兴奋。 “巫医从来都是治疗行当,攻击力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没想到你竟能硬生生趟出一条攻击的路子……老子以后出门都能横着走了!太给老子长脸了!” “咳咳……陈哥,咱……咱还是低调点好。”苏白被他这一嚷嚷,心头也不由得紧了一下。 按照陈见波刚才透露的信息,这世上最多的还是玄妙境修者,造化境已属凤毛麟角——难怪有“造化不出,玄妙为王”的说法。 而就在这种格局下,一个年仅十六岁、顶着“奶妈”名头的小年轻,竟能单枪匹马锤爆一头玄妙境后期的邪祟!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让无数修者惊得睡不着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倒不是说要苟着不动,只是行事别太高调,稳扎稳打就好。吹得太狠,容易招来暗箭。 陈见波把眼一瞪:“怂什么?镇妖司就是你最硬的靠山!你可是巫医里头独一份儿的宝贝疙瘩,谁敢找你麻烦——”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老子带人把他骨灰都给扬喽!” “就怕扬灰之前……先被他们把我扬了。”苏白幽幽道,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凉气儿。 “也对……低调点总归没坏处。” 陈见波摸着下巴,算是认可了,“今天去的镇妖师,都是楚司长的心腹和我信得过的兄弟。你洗髓巫医斩杀玄妙境这事儿,绝不会往外漏一个字,大司主除外,她那儿得上报。” “谢了,陈头儿。”罗安看他一脸郑重,故意轻松地笑了笑,压低声音提醒:“不过……你刚才可是直呼了总司长大人的名讳哦,楚怀正。” 陈见波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大手作势就要去捂罗安的嘴,压着嗓子急道:“你小子快闭嘴!总司长那脾气阴晴不定的,让他听见了,又得找由头罚我!” 紧张的气氛被这一打岔,瞬间消散无形。夜风拂过,竟也带上了几分温柔的喧嚣。 第23章 事后复盘,境界突破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梨花簌簌,茶香氤氲。 罗安缓缓睁开眼眸,一口浊气吐出,灵台霎时澄澈如洗。 先前那层模糊的桎梏,此刻如春冰初泮,豁然开朗。体内修为随之奔涌,节节攀升。 “静养两日,竟一举突破至洗髓境后期…天意玄微,妙不可言。” 低语间,缕缕金色真炁自他百骸深处浮起,如温煦流光,又似游龙巡行,缓缓浸润周身。 归来时,罗安自知伤重,却未料到惨烈至此。 肋骨寸断,一腿亦折,若非身负修为…怕是早已沦为废人。 更出乎意料的是元神,那强杀嫁衣骷髅的一击,竟令其沉寂至今,方才幽幽转醒。 此刻,那元神正盘踞于识海深处,如墨染的魂影,默默蚕食着嫁衣骷髅残存的魂魄。 罗安神思渐入混沌。 恍惚间,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色嫁衣印记的片段,如幽暗潮水般涌入脑海…那是属于嫁衣骷髅肖丽萍的,冰冷而扭曲的记忆。 …… 肖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肖丽萍上有兄长,自幼便长在药香与仁心之间,天资聪颖,青出于蓝。 她性子明媚,心地纯善,深受父母珍爱,甚至被视作家传衣钵的继承人选。然肖丽萍心中另有丘壑,常言要凭一身医术行遍天下,解苍生疾苦。 这般和煦如春的日子,终结于肖丽萍十四岁生辰那年。 大旱千里,饿殍遍野。乱世之中,匪寇横行。一伙穷凶极恶的贼人,如蝗虫过境,洗劫了肖家。 刀光血影里,母亲拼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出门外。 “快跑!”母亲嘶哑的喊声刺破夜空。 肖丽萍凭着对山林地形的熟悉与娇小身形,如受惊的幼鹿钻入密林深处,躲过了身后追索的呼喝与火把。 然而,就在一片荆棘之后,她颤抖着拨开枝叶。 火光摇曳下,母亲的身影被粗暴地按倒在地,那件她今早亲手为母亲抚平的素色衣衫,在泥泞与撕扯中迅速染上污秽……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狞笑。 肖丽萍死死捂住嘴,指甲深陷掌心,滚烫的泪混着冰冷的绝望滑落。她蜷缩在黑暗里,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之光,在屈辱与暴力中彻底熄灭。 一夜之间,肖家满门尽殁。 天地之大,唯余她一人。 灭门之痛并未压垮肖丽萍,血海深仇化作了支撑她活下去的脊梁。 后来朝廷发兵剿匪,她毅然应征,以医师身份随军效力。也就在这时候,她遇见了同样投军、精于医道的李凌峰。 相似的年纪,相通的仁心,在并肩救治伤员、熬过刀光剑影的日子里,情愫悄然滋长。匪患甫定,两人便结为连理。 然而,这份脆弱的美好,终结于宛城那场席卷而来的瘟疫。 李诗诗占据了李凌峰的身躯,将肖丽萍绑在暗室,一刀,又一刀……剔骨力肉。 她至死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当最后一缕生机断绝,残存于白骨之上的,是滔天的怨愤与彻骨的冤屈。 至亲皆亡于贼手,毕生所托竟是索命屠夫!她甚至不知仇人究竟是谁! 浓厚的怨气逐渐凝结,最终化作邪祟,在盐城大开杀戒。 当时的宛城,早已沦为一座巨大的坟茔。 瘟疫肆虐,尸骸枕藉,在这片人间地狱下,镇妖司焦头烂额,气息驳杂难辨,竟未能及时觉察到肖丽萍这具新生的、更凶戾的邪祟。 她犯下的累累杀孽,被理所当然地归咎于瘟疫的蔓延与亡魂的暴动,错过诛灭她的最佳时机。 滔天的杀业,成了滋养邪魔的沃土。每一条被吞噬的生命,都化作怨戾之气,疯狂涌入肖丽萍的骷髅之躯,令她的力量以骇人的速度节节攀升。 因为生前左手最先被剁掉,所有她对此有所执念,在成了邪祟后,她的左手凝聚特殊法门,吞食左手便能令她手长出血肉威力大增。 她,或者说它,凭借着这一点残存的、近乎本能的牵引,拖着染血的破碎嫁衣,踏上了返回故土江宁的路途。 回到家乡后,癫狂的肖丽萍清醒许多,她要找李凌峰复仇,便开始猎杀仁德医馆的医师,想要一步一步打碎李凌峰多年经营的名声,令李凌峰在她面前痛哭忏悔。 在这期间她曾有几次想杀死李凌峰,但每次一靠近仁德医馆,以往的幸福记忆便在脑海中浮现。 这对成了邪祟的肖丽萍而言,可谓是万分折磨。 以至于她在外面猎杀仁德医馆的学子,直到后面她克服这种痛苦,杀到了仁德医馆,碰到了他跟刘煜。 “怪不得我抱她一下她那么癫狂,原来是想到了李凌峰抱她的时光…怪不得说她妈死了的时候,她居然会愣住…” 肖丽萍这一生,堪称奇崛,亦是无尽悲歌。 纵使沉沦邪道,化为嫁衣骷髅,她魂灵深处烙印最深的,依旧是母亲拼死相护、血染尘埃的身影,以及与李凌峰生前的幸福时光。 这也是李凌峰能够活到最后的原因。 可悲可叹,这未能宣泄的滔天怨毒与无尽冤屈,最终将她彻底推入魔道深渊,化作只知杀戮的凶戾邪祟,令多少无辜生灵枉死其手,徒添新魂。 此刻,罗安识海之内,元神终于将肖丽萍残魂吞噬殆尽。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磅礴却又夹杂着混乱执念的能量,在元神核心激荡开来。 罗安凝神内视,心中悚然一惊。 只见元神周身,那原本只是如薄纱般缭绕的稀薄血雾,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粘稠、凝实,仿佛一团不断蠕动的暗红血浆!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翻涌的血雾深处,竟清晰地浮现出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血色经络!它们如同初生的血管网络,贪婪地汲取着血雾中的能量,不断蔓延、交织……仿佛在某种诡异法则的驱动下,正试图为这纯粹的元神之体,重新构筑出一具……属于血肉的胚胎! 吞噬了肖丽萍的残魂,那原本略显虚淡憔悴的元神,此刻竟是神采奕奕,再无半分萎靡之态。 它盘膝于识海中央,掐诀运转功法,贪婪地汲取着新得的磅礴魂力。 修炼速度,较之先前何止快了一筹。 魂力流转间,如长鲸吸水,沛然莫御。 可惜并未获得肖丽萍的天赋。 “看来吞噬的妖邪境界越高,其魂力对元神的滋养便越强,凝实蜕变的速度也越快。待这元神彻底长成法身,威能定然不可同日而语……”罗安心中明悟。 念头至此,他眼中闪过一丝灼热,但随即又被现实的考量压下。 “可惜,玄妙境的大妖在江宁府地界实属罕见。即便真有踪迹……以我如今的修为,贸然猎杀这等存在,无异于自蹈死地……罢了,机缘未至,强求不得,还是先稳固当下所得,徐徐图之。” 罗安心中愈发笃定:修行之路漫漫,该苟则苟,方是稳健长久之道。 再碰上一位像肖丽萍那般凶戾难缠、境界高深的邪祟,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再次险中求胜。 毕竟,那元神虽强,却仅有雷霆一击之力。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这容错率,低得令人窒息。 “嗖——!” 就在这时,一股霸道刚猛的武者劲气,席卷而来。 电光石火间,罗安甚至无需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身后藤椅带着他极速后退,浮光掠影之间,便看见刘煜的身影,稳稳当当落在院落中央。 “刘哥,你吓我一跳!”罗安皱着眉头说道。 刘煜咧嘴一笑,大步上前拍了拍罗安的肩膀:“这不是刚过来就察觉你小子气息浑厚不少,突破了吧?一时手痒,想试试你的实力!怎么样,没事吧?” “修养几日应该就好了。”罗安说道。 闻言,刘煜脸上的笑容倏地敛去,重重叹了口气,那蒲扇般的大手懊恼地搓了搓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你是不知道,这两日我这心里……跟压着座山似的!你要是真有个好歹,刘哥我……万死难赎其罪!”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后怕与自责,“都怪我!若非我一时不察,着了那鬼东西的道,把你拖进这死局里,你何至于……” 罗安摆了摆手,语气宽和:“刘哥不必如此。你我二人如今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便是万幸。” 罗安通过嫁衣骷髅残留的记忆碎片,知晓刘煜当时是如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那邪异蛊惑侵蚀的,那种手段诡谲阴毒,确实非人力所能时时提防。 罗安闻言,心头重压稍减,脸上也重新露出几分庆幸之色,感慨道:“说的是啊!咱们兄弟俩这次真是祖师爷保佑,福星高照!谁能想到,最后关头竟是楚司长亲自驾临,硬生生将咱俩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啧啧,这份救命之恩……” “没错没错…楚司长来得太及时了。”罗安随口应和着。 看来陈头儿果然没把实情告诉刘哥…… 罗安心中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 他太了解刘煜 了,这位大哥为人赤诚,肝胆相照,唯独有个毛病——心里藏不住事,尤其几杯黄汤下肚,更是口无遮拦。若让他知晓是自己拼着元神寂灭的风险斩杀了嫁衣骷髅,而非楚司长所为……指不定哪天在哪个酒桌上,这惊天秘闻就得被他当成英雄事迹给抖落出去。 陈头儿啊陈头儿……果然还是您老深谋远虑,最是明白刘哥这‘活喇叭’的性子!瞒着他,当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罗安暗自庆幸,对陈见波的缜密安排佩服不已。 刘煜用力拍了拍胸脯,嗓门洪亮,努力摆出最豪爽的姿态:“罗安!陈头儿都跟我交底了!这次要不是你豁出命去跟那鬼东西周旋,硬生生拖到楚司长赶到,哥这条命早就交代了!这份情,哥记在心里!今晚兰榭坊,哥做东,让你睡花魁!咱必须好好报答你!” 他拍得胸口咚咚响,一副“哥有的是钱”的模样——虽然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作为武夫最顶格的“报恩”方式了。 这家伙平日里抠得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连碗牛肉面都跟我算得清清楚楚……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肯请花魁? 罗安眼皮都没抬,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抛出一句:“哦?玲珑姑娘……这是又回兰榭坊挂牌了?” “咳咳咳……”刘煜那豪气干云的气势瞬间垮塌,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一张糙脸憋得通红。他眼神飘忽,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呃……这个……倒、倒也不是专门为她……不过,你消息还挺灵通哈?是,她回来了……”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仁德医馆塌方那会儿,她被砸断了右腿……骨头都碎了好几截,命是捡回来了,可就算接好了,走路也……怕是瘸定了。她一个弱女子,除了回兰榭坊……还能去哪儿呢? 刘煜搓了搓手,一副理所当然的精明相:“你想想,就凭玲珑姑娘那身段、那嗓子,就算瘸了一条腿,回去照样是头牌!总比流落街头饿死强百倍吧?再说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市侩的得意劲儿,“咱俩,尤其是你,怎么也算她半个救命恩人吧?这层关系摆在这儿,去她那儿坐坐,捧捧场,那还不是……嗯?你懂的!她肯定不收钱!咱这是给她撑场面、冲业绩,双赢!懂不懂?” 这厮简直是把“厚颜无耻”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罗安被这番理直气壮的算计惊得目瞪口呆 他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一种看不可回收垃圾般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刘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刘哥求你做个人吧!” “呵!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这些‘臭有钱人’,兜里有俩糟钱儿就装清高!哪懂我们穷苦人的精打细算!” 第24章 雨中少女 嫁衣骷髅的事件告一段落,但结局令人叹息。 就连一向粗鄙的刘煜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离开。 罗安也觉得有些感慨,但他更怀疑刘煜是在借故偷懒…毕竟正常人不会感慨一整天,嘴里还翻来覆去只说一句“他娘的好惨”。 “还是先写报告…刘煜肾虚可以等等,但报告必须马上交。” 看着阴沉的夜色,罗安的心情低落下来。这让他想起了大学时写论文的相似经历。 镇妖司的奏议要求不少于两千字,且行文必须简单明了…一群武夫提这么高的要求,真能看懂吗……罗安很不满,在窗前站了很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两千字…你们当饭吃吗…我写论文至少还有资料参考…” 罗安不满地把毛笔放下,感到非常不快。 都穿越了还要写报告…报告…报告…对了!这个世界没有查重制度,我只需要合理发挥一下就行…罗安眼睛一亮,快速地在宣纸上写下第一行: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那你昔日的丈夫就在你眼前,你的心能毫不留情地下杀手吗?你不能…因为你善良。但你也能…因为你已不再是过去的你。” 没有键盘操作起来确实不便。罗安用毛笔快速书写,先描述自己如何劝说肖丽萍,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再用话语勾起她的往事回忆,使她陷入痛苦和矛盾。 “趁她沉浸在回忆的痛苦中,我发动了攻击。虽然我本职是巫医,但可能天赋较高,我不仅擅长治疗,也精通攻击,对刀法掌握很深…这一刀……刀气纵横三万里,一刀光寒十九洲。” 描述虽略有夸张,却也是合理的艺术加工,连嫁衣骷髅都斩了,写得太低调反而显得虚伪。 罗安沉吟片刻,挑灯落笔,两千字的论文一气呵成,尤其着重渲染了刀的锋芒。 天不生我罗安,巫医万古如长夜…念头闪过,他笔尖一顿,默默将这过于招摇的一句划掉。 这奏议是呈给大司主的,既要真实可信,又得拿捏分寸。 他无意泄露元神之秘,便将自身天赋尽力往刀上塑造,字斟句酌,留足了余地,日后若真有机会面见大司主问起,也好有说辞转圜。 等等…以我的品级,怕是一辈子也够不着大司主的门槛。 那就没事了。 罗安又誊写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将奏议卷好塞入竹筒,仔细封蜡。他受了伤行动不便,偏这报告催得紧,只得发了枚信号响箭,唤人上门来取。 不多时,窗棂被敲响。罗安探头一瞧,竟是陈见波亲自来了。 “你小子……”陈见波抱着胳膊站在窗外,挑眉道,“奏议弄好了?” “头儿,妥了!”罗安半个身子探出窗沿,竹筒递过去,“按规矩写得详实,又力求简洁明了,保管上头一看就懂。” 他顿了顿,眼睛亮闪闪地问:“对了头儿,那斩杀嫁衣骷髅的五百两……几时能下来啊?” “急什么?”陈见波接过竹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等你这玩意儿呈到大司主案头,批了红,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他目光扫过罗安身后宽敞的庭院屋舍,语气更酸了:“啧,住着这么大的宅院,还惦记这点散碎银子?” “少一毛都不行!”罗安板起脸,斩钉截铁道,“亲兄弟,明算账。” “……” 陈见波的脸皮似乎抽了抽,沉默片刻,才幽幽道:“奏议今晚就发往武安总部。等楚司长盖了印,快马直送帝京。” “你……且候着吧。” “头儿慢走!”罗安扒着窗框,赶紧补了一句,“等银子到了,我请您去喝花酒!” 话虽出口,心尖儿却像被针扎了一下,肉疼得很。但该打点的上司,这马臀…咳,马屁还是得拍的。 “算你小子有良心!”陈见波脚步一顿,回头咧嘴一笑,眼中闪过诡异的光,“我要去兰榭坊…一雪前耻!桀桀桀桀桀……” 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带着说不出的猥琐和得意,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里。 ... 夜色渐沉,后半夜,武安城迎来一场滂沱大雨。 此季的武安惯是多雨,整座城池都浸润在湿漉漉的烟霭之中,天地间只剩一片朦胧的水幕。 一道纤细的身影破开雨帘而来。周身萦绕着一层淡蓝色的微光,将倾泻的雨水无声隔开,远远望去,宛如一道浮动的幽蓝萤火。及至近前,才辨出那竟是位妙龄女子。 她唇若点朱,眉目如画,额心一点朱砂痣平添几分出尘。身姿亭亭,柔软曼妙。乌黑长发仅取一半,随意用一支木簪绾起,余下青丝如瀑散落肩头。一袭浅灰道袍裹着玲珑身段,在雨中翩然行来,雨雾难掩其清丽脱俗,反更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 这位在江宁气势十足楚司长,此刻竟亲自撑伞立在府邸门前廊下翘首以盼。待那雨中倩影走近,他威严的脸上瞬间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 “哎呀!晚棠!你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咦?”他探头往楚晚棠身后张望,笑容僵了一下,“怎么就你一个?爹给你配的那些护卫呢?” 若罗安在此,定会惊掉下巴,心中唾弃:楚司长,您老还是把那份在江宁大堂上的桀骜不驯捡起来吧! 少女面容清冷如霜,嗓音却带着天生的清澈娇软,只是此刻吐出的字句带着刺:“怎么?莫非女儿也要学父亲大人那般,出门动辄前呼后拥十几位镇妖师,走到何处都如钦差巡境,生怕旁人不知您排场大么?” 楚怀正被女儿这明晃晃的讽刺噎住,老脸微热,只得干咳一声,佯装未闻,岔开话题:“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雨大风寒,快随爹进府歇息……” “歇息不必。”楚晚棠站定未动,小巧的下巴微扬,挺直了纤细的背脊,像只骄傲又警觉的孔雀。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单刀直入:“武安出了玄妙境后期的邪祟,伤人害命,闹得满城风雨。父亲身为此地镇妖司之首,作何解释?” 她居然连这事都知道了?! 楚怀正心头一跳,旋即又涌上一股庆幸,还好我手下有这等人才!年少、英俊、办事还利落……想到罗安,他腰杆子不觉挺直了几分,底气也足了。 “此事无需你挂心,”楚怀正大手一挥,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沉稳,“武安镇妖司已然料理干净了。” “哦?” 楚晚棠红唇微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刺骨的嘲讽,“莫非是养尊处优的楚司长您……亲自披挂上阵了?还是……” 她眸光一冷,声音陡然转厉,“让手下用命去填了那邪祟的窟窿?!” 孽女!当真是孽女啊! 接连被女儿夹枪带棒地刺了几句,楚怀正气得胡子都微微发颤,老脸涨红。 但这次,他非但没退缩,反而硬生生挤出一个混杂着憋屈与得意的复杂笑容,下巴一抬。 “玄妙境后期的邪祟,自然不是易与之辈!可我楚怀正治下的江宁镇妖司,也绝非酒囊饭袋!” 他刻意顿了顿,终于抛出了杀手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炫耀,“我司新晋天才巫医罗安!年不过弱冠,修为仅洗髓境,却孤身斩了那玄妙境后期的嫁衣骷髅!” “什……什么?!” 方才还冷若冰霜的楚晚棠,此刻惊得杏眼圆睁,樱唇微张,那副清冷姿态瞬间碎了一地。 “一个巫医?还是洗髓境的巫医……怎么可能杀得了玄妙境的妖物?!难道……是靠他那点微末的治疗术把妖物活活撑爆了不成?”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这过于离奇的猜测噎住,“这……这也太离谱了!” 话音未落,她似乎猛地惊觉自己失态,迅速敛去所有惊讶之色,重新端起了那副拒人千里的清冷面孔,只是微微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一丝不自在。她轻哼一声,目光掠过楚怀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呵……连个小小巫医都比父亲您顶用,父亲确实该好好反省反省了。我此行公干,暂住武安镇妖司总部。若有公事,可去那里寻我。”她刻意咬重了公事二字,转身欲走。 “罗安写的奏议,”楚怀正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刚刚呈上来。那小子……文笔倒是不俗。” 楚晚棠的脚步倏然钉在原地。 她背对着父亲,肩线似乎绷紧了一瞬。没有只言片语,她猛地一转身,裙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径直踏入了府门之内,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第25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楚家宅院灯火煌煌,穿过幽邃的竹林小径,便至那翠色掩映下的书斋。 红木书案上置一竹筒,楚怀正踱至桌后,取出内里奏议,徐徐展开。 知女莫若父。楚怀正早瞧出女儿对那罗安颇有些留意,这才借故将她留下。 至于奏议本身,他确是不喜,两千字打底?写不出,便学那起子没出息的酸儒,堆砌些个逗点句点凑数?看着便令人心烦。 “这便是那位巫医罗安所书?”楚晚棠本是好奇他如何诛灭那嫁衣骷髅,然目光扫过开篇数句,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骤然一亮,唇角几欲勾起,幸而及时抿住,未曾坏了素日端凝的模样。 “刀气纵横三万里,一刀光寒十九洲……”心中默诵,只觉气象万千,眼前似有刀光剑影铺陈开来。 再看那奏议开篇,初时只觉辞句古奥,甚而有些不知所云。待读至后文,方惊觉起首之妙字里行间,竟蕴着一股江湖肃杀之气;待至真相大白,那肃杀却化作绵绵惆怅,萦绕不去。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楚晚棠默念至此,胸中竟觉心潮微澜,久久难平。 难怪洗髓之境竟能诛杀玄妙妖物!除却他一身铁骨铮铮,更是这惊世才华,令那凶戾的嫁衣骷髅都暂敛煞气,忆起前尘往事,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真是位才情盖世、修为不俗的奇男子!笔下功夫更是深厚,远胜她平日所阅的话本子。若能将他留在身侧,专司撰述……楚晚棠心念微动,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 “晚棠,你也觉着这小子行文忒酸腐吧?”楚怀正觑见女儿神色变幻,只道她亦是不耐,当下便想顺着女儿的心意踩上几句。 楚晚棠心底波澜起伏,面上却依旧霜雪清寒:“未曾想,沙砾之中,竟真能淘得一颗明珠。” “哼!” 楚怀正不以为然,“奏议之道,贵在简明扼要。他倒好,偏将简单之事搅得云山雾罩!”言语间,对那年轻俊朗、办差利落的下属,已然生出几分膈应。 文武殊途,言语不通亦是常情。非是武人皆粗鄙,实乃时势所限,资源各异。更兼儒修常以清高自诩,令人侧目,久而久之,两相轻鄙,竟成积习。 楚晚棠秀眉微蹙,语带讥诮:“看父亲将这书斋深藏竹林雅境,女儿还道您这些年转了心性,懂得几分风雅了呢。” 楚怀正被噎得一滞,拍案道:“孽女!老夫在此吃个竹笋,莫非也碍着你了?!” 楚晚棠:“……” 意识到父亲这些年来竟毫无寸进,楚晚棠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更添几分郁结。 这心绪令她意兴阑珊,当下利落地将奏议重新封入竹筒,清冷道:“此议无碍,速呈大司主。明日调取武安镇妖司近一年案籍,我要亲阅。”言罢转身便走,再无半分停留之意。 楚怀正紧随其后,待行至门边,终是忍不住开口:“晚棠,你此番归来……可是为了那秘境之事?” 楚晚棠脚步倏然一顿,那双清澈眼眸转回,只余一片冰封般的疏离。她冷冷掷下四字,字字如冰锥:“魏钊,不行。” 旋即身影没入廊外晨光。 望着女儿决然远去的背影,楚怀正脸上惯常的威严缓缓归位,唯眼底深藏的苦涩挥之不去,最终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消散在空寂的庭院。 …… 三日后。 天光未破晓罗安便不情不愿地从榻上挣起。 伤势虽重,奈何巫医天赋自带疗愈之能,便是他想告假在家继续偷闲,这副争气的身体也不允。 临出门前,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将两枚丹药仔细纳入其中。此乃他以那猪妖腰子为主材,辅以秘法熬炼而成,专为刘煜那亏虚的肾元所备。 街边小店匆匆嗦了一碗热汤粉,腹中暖意升腾,通体舒泰。罗安这才施施然,朝着镇妖司的方向踱去。 点卯过后,罗安寻到刘煜,将那青瓷瓶递了过去。 “瓶中两粒,聊作添头。此物药力甚猛,依你症候,服一粒足矣,余下一粒且留待后用。”罗安叮嘱道。 刘煜忙不迭将瓷瓶揣入怀中,脚下已急着往外挪:“晓得了晓得了…刘哥这头还有急差!” “何事如此匆忙?”罗安略感意外,近来武安地界甚是太平。 “这…这事可说不得…”刘煜扭身欲走,可刚迈出两步又生生顿住,脸上筋肉扭动,显是纠结万分。 最终他一跺脚,压低嗓音道:“罢了!说与你听,可千万捂紧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传扬出去有损人名节…就是总部那位名练仁杰的巫医,昨夜突地…疯了!” 练仁杰?罗安心头一动,那日替李凌峰疗伤的巫医?他立刻正色道:“我必守口如瓶。他如何疯了?” 刘煜凑得更近,声音几如蚊蚋:“听闻他自江宁归来,便似受了莫大刺激,对己身现状大为不满,竟痴想做个既能医人、又能杀敌的巫医!于是昨日,他私自从镇妖司天牢提了头玄妙境初期的鱼妖出来,说是要研习解剖术,以此增益攻伐之力…” “谁曾想,折腾至半夜人就魔怔了!趁值守同僚不备,施放毒烟伤了六七人!万幸楚大小姐当时恰在左近,察觉异状后一剑便将其制伏…听风声说,似是心魔作祟,引致了走火入魔…” “总部出了这等乱子,楚小姐又亲历其间,头儿便遣我带几个兄弟过去,权当…表个态。” 刘煜言罢,脸上亦浮起一丝唏嘘。修行路上,巫医一脉本就稀罕,偏偏还极易滋生心魔,折在这上头的不在少数。 罗安闻言,心头却是一股酸水直冒:“竟有这等便利?他竟能随意从天牢提妖物出来研习?” “啊?是…谁让人家是楚司长跟前最得脸的巫医呢…好了好了,真不能再耽搁了,我得赶紧点两人过去应付差事。此事切记莫要外传,有损我镇妖司清誉!”刘煜神色一肃,郑重叮嘱道。 罗安连忙应下。巫医一道,确易被心魔所侵。盖因巫医切脉问诊之时,常能窥见病患诸多隐疾甚至残存记忆,所见污秽阴郁之物多了,心神难免受染。若道心本就不甚稳固,极易滋生偏执,乃至心窍蒙尘。 前朝便有巫医心智沦丧,转而堕为邪修、戕害生灵的旧例…所幸练仁杰一入魔便被及时镇压羁押,料想后续应无大碍。 然而思及对方竟能自由出入天牢、取妖物为资材,罗安心中顿感不平…陈头儿分明说过,天牢所囚妖物皆非同小可,严禁擅动研习… 唉!念及此,罗安胸中忽地涌起一股热切,恨不能即刻为楚司长效那犬马之劳,献上满腔赤忱! 第26章 喝糖水 巫医稀少,在武安更是稀缺。 除了江宁县比较特殊之外,其他的县城根本没资格配享如此待遇。 如今总部巫医出事,虽然没有造成镇妖司之外的人员伤亡,但也在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一上午的时间镇妖司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当然…特别是江宁镇妖司议论的最热烈,主要原因是生怕罗安突然发癫。 练仁杰身为褪凡境中期的夜医,在疯了后都能造成如此杀伤力,更何况罗安这种能砍死玄妙境的巫医,同僚们表示有些许的慌张。 就连下午陈见波找罗安谈事儿的时候,目光都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头儿,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罗安问道。 陈见波干咳道:“罗安,假设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我会想办法给你做心理疏导,不要拖成练仁杰那样的,猝不及防地就疯了。” “头儿,这就是你不懂了,如果心理真的有问题,自己是说不出来的。”罗安笑嘻嘻地说道:“就像是神经病不会觉得自己有病一样。” 陈见波眼皮子直跳:“那你有病不?” “我当然有病。”罗安严肃地说,“没病谁当巫医?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陈见波:“……” 陈见波被这话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板起脸:“没空跟你耍嘴皮子。武安总部传来消息,你的赏银下来了,但要你亲自去总部拿。” 这年头不包邮吗…罗安问:“为什么不送到这里?” “哼!总部镇妖师知道江宁也有巫医,都不愿意来。你自己去。”陈见波没好气地说。 巫医何时能站起来…罗安想到:“让刘哥帮我带回来不行吗?” “总部的东西是你想带就能带的?”陈见波拍桌问,“现在就去。这是总部批下来的,不能耽搁,否则就是藐视。” 罗安:“……” … 武安总部。 被拉来“撑场面”的刘煜,此刻后悔得不行。 昨晚练仁杰发狂,和同僚打了起来。同僚们怕伤到他都收着劲,但失去理智的练仁杰一通乱打,把武安总部毁了一半。 结果刘煜还没来得及见总司长和楚小姐表达江宁的慰问,就被派到这里搬砖。 他堂堂玄妙境镇妖师,入职时可没说要干泥瓦活…刘煜很不满。 但当他看到隔壁落平县、栖霞县的镇妖师也在干活时,心里平衡了些…行,都一样。 好在大家都能用真炁辅助,进度还算有希望。 忙到半下午,乱糟糟的总部总算清理干净。坍塌的部分将由专门工匠重建,刘煜松了口气,幸好没让他们盖房子。 “诸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总司长楚怀正出现,沉声说道。 刘煜:“……” 抠…总部是真抠。干了这么久,连顿饭都不管。 刘煜对总部充满不满,带着两名下属走到楚怀正面前,规规矩矩行礼:“总司长,那我们告退了。” “等等,你是江宁镇妖司的?”楚怀正突然问。 看我干活卖力,要提拔?…被点名的刘煜精神一振:“江宁镇妖司刘煜,见过总司长。” 楚怀正若有所思:“哦,你先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莫非真的要给我升职,看来干活的时候确实是要多干…刘煜大喜,心底的怨念顿时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里候着。 …… 布置雅致的书房内,燃着平心静气的檀香,楚晚棠坐在案几后,认真看着近一年的武安卷宗。 “晚棠我进来了。”门外,不等楚晚棠答应,楚怀正便自顾自走进来,道:“江宁镇妖司的要回去了,大司主批下来的东西,用不用让他给罗安带回去?省得让罗安跑一趟了。” 虽说不喜欢罗安写奏议的风格,但他毕竟是自己麾下最年少有为的少年,楚怀正还是很认可的,不想折腾人家。 楚晚棠板着脸道:“不用,这些东西毕竟是大司主亲自批下来的,我作为大司主的徒弟,自然要帮着她亲自交给罗安,以示总部对他的看重跟认可。” 楚怀正若有所思,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看穿什么,他转身出去,让刘煜回去。 “啊哈?”刘煜茫然地看着这位总司长。 楚怀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刘,你干得不错,可以回去了。” 刘煜:“???” 刘煜有些风中凌乱,看着自己的上司,有些硬了。 要我留下的是你,要我走的还是你,合着就是让我罚站,这不是欺负人吗…刘煜攥紧拳头,只能忍着。 楚怀正不当人子。 刘煜带着受伤的心愤愤不平地走了,他觉得在总部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还是江宁好,至少还有罗安这个好兄弟。 … 另一边。 午后阳光温和,罗安骑着黑马前往总部。 小黑马不停蹄,终于在傍晚前到达武安。 穿越后罗安没来过罗安。夕阳下走进城里,热闹的气氛让他感觉像乡下人进城。 江宁县也算繁华,但黄昏时街上摊贩就收了,并不热闹。 武安的夜生活似乎刚开始,路上还有衣衫单薄的女妖精,招呼他进屋喝糖水。 好在惦记着五百两银子,罗安压下了降妖除魔的念头,一路不停赶到总部。 真气派…可惜塌了一半。 罗安亮出腰牌,很快有人带他见了楚怀正。 看到得力下属来了,楚怀正笑道:“罗安到了?觉得总部和分部有什么不同?有没有考虑来总部…” “总部比分部气派很多,而且民风淳朴,百姓热情,盛产糖蜜。”罗安如实回答。 楚怀正一愣:“糖蜜?” 罗安正色道:“路上很多姑娘热情邀请我去家里喝糖水。但司长放心,我受过教育,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楚怀正:“……” 楚怀正看着下属,一时分不清他是否在开玩笑。 沉默片刻。 楚怀正才缓缓说:“罗安,做得不错。组织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全靠您领导有方。”罗安顺势奉承了一句。楚怀正讲究官场规矩,说话得捧着点。 楚怀正听着满意,但没表露太多,只是道:“嗯,大司主的赏赐在晚棠那里,你去书房找她。不过她脾气不好,若见她发火,别说话便是。” “明白。”罗安拱手告退。 第27章 不是说她脾气不好吗? 罗安耳中早已灌满了关于楚晚棠的种种传说,今日终得一见。 那个七岁稚龄便凝练出心剑的奇才,天赋高得近乎妖异。 魏钊亦是褪凡境巅峰修为,虽年长楚晚棠几岁,但也是楚家人。 这楚家的血脉,莫非个个都如此钟灵毓秀?少年英才辈出。当然,楚司长是个例外,坊间传闻,他能跻身造化境,大司主所赐的灵丹妙药功不可没。 这更勾起了罗安对大司主师徒的好奇。 大司主远在云端,其徒却近在眼前。更令罗安心头微动的是,楚怀正提及楚晚棠时,那语气里糅杂的复杂,绝非寻常父女情谊,倒像是隔着一层欲言又止的微妙。 …… 思绪翻涌间,罗安已随引路同僚踏入镇妖司后园。 前庭楼阁巍峨,后方却是别有洞天。曲径通幽,花木扶疏,嶙峋假山掩映之后,露出一角静谧书房。 行至此处,同僚驻足示意。罗安会意,独自踏上蜿蜒的青石板小径。 尚未绕过假山屏障,前方骤然传来一阵裂帛般的锐响! 是剑锋破空的厉啸,连绵不绝。 罗安心头一凛,疾行数步。 假山豁然洞开,眼前景象撞入眼帘: 清风拂过,衣袂与未束的青丝一同猎猎翻飞。 少女身形灵动,仅以一枚玉簪松松绾住如瀑长发,手中剑光吞吐,似霜雪凝成的匹练,每一次挥洒都带起刺骨寒芒与尖锐的鸣啸。 垂丝海棠开得正盛。花树下,一名身着灰白长裙的少女执剑而立。 她身形亭亭,衣着素净,乌黑长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整个人透着冰雪般的清冷。然而那张脸却异常明艳夺目,瞬间点亮了这份寡淡。 真漂亮,快比得上我罗某人了。罗安暗忖。 可惜年纪还小,身形单薄尚未长开。 少年人多爱追逐丰满,这般平坦未免少了些挑战。不过她的身份地位足以弥补,若能娶了她,武安天牢里的妖物便能随意研究。 罗安平生最看不起攀附富家女子之人,但此刻打量着楚小姐,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冒出“富婆”二字,甚至闪过几本相关书籍的名字。 并非我罗某人没有骨气,实在这皇权时代,独自修炼艰难,元神需要供养。 思绪未落,一股凌厉剑气骤然破空而至! 卷起的海棠花瓣被强横真炁裹挟,直扑面门! “???” 怎么回事?陆斩心头一紧。同级无敌的名号果然不虚。 他想闪避,但这袭击太过突然。境界的差距让他反应慢了半拍,剑气已到眼前,他却还僵在原地。 “收!” 清冷的喝声响起。那汹涌的剑气硬生生顿住,悬停在他面前。 被卷起的海棠花瓣失了支撑,簌簌飘落。 楚晚棠看向眼前的少年,清澈的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艳。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面容极其俊美,甚至胜过许多女子。乌发整齐束于发冠之下,此刻立于飘落的海棠花瓣中,自有一股夺目的风采。 “你就是罗安?”楚晚棠收剑入鞘,眉眼间忽然漾起少女特有的灵动狡黠,与方才的清冷判若两人。 “江宁镇妖司罗安,见过楚小姐。”罗安抱拳行礼。 “怪不得这么镇定,有点胆色。”楚晚棠轻轻拍了拍手,走到罗安近前,那双大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好奇。 “因为我知道楚小姐不会伤我……” 其实是根本躲不开……罗安心中苦笑。这情况他真没料到。果然高手不必刻意,旁人自会替你找好理由。 楚晚棠的表现也出乎罗安意料。初见分明是拒人千里的冷美人,转眼却如此鲜活生动。 而且,楚司长明明说她脾气不好…… 罗安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敢有丝毫造次。 “你也太谦虚了!”楚晚棠撇撇嘴,自我介绍道:“我叫楚晚棠。” “罗安。”罗安应道。 “是奉召前来聆听大司主教诲的。” 其实我是来领银子的……罗安暗自纠正。不过铜臭味儿会玷污此刻的形象,还是换个说法好些。 楚晚棠笑吟吟地问:“那份斩杀嫁衣骷髅的奏议,是你亲笔写的?” “如假包换。”罗安应道,心里却有点打鼓,难道是写得太过火,不合规矩? 好在楚晚棠下一句话让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你是巫医,怎么杀得了嫁衣骷髅?”她问出心中疑惑,“巫医不是多走疗愈的路子么?” 罗安正色道:“多走不代表只能走。就像温文尔雅的儒修,急了也会用拳头讲道理。” 楚晚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有些事,刨根问底反而得不到答案。 她话锋一转:“唔…天色已晚,不如你就在此留宿?明日我再转达师父的教诲。” 罗安立刻警觉:“这……不太方便吧?” 来时可没说领银子还要过夜。领赏这种事,最忌讳拖沓生变。 “有什么不方便的?镇妖司这么大,空房间多的是。”楚晚棠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俏皮,“还是说,你想连夜赶路?不怕路上银子被人劫了?” 我当然不怕,我可是……罗安差点脱口而出,却瞥见楚晚棠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抚过剑柄。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不知缘由,但这位楚小姐显然铁了心要留他。同僚之间,总不至于有歹意……或许她另有隐情,只是不便明说。 算了。罗安心里叹口气。 罗安略一权衡,点头应下:“好,那我明日一早再走。” “太好了,正好我也有事想……”楚晚棠笑容灿烂,语气带上几分难得的娇俏。 话未说完,一名下属匆匆赶来,急声道:“大小姐!练仁杰那边出事了!” 方才活色生香的小美人,瞬间像是被人点了穴,冷漠疏离道:“何事?” “他的身体突然冒出黑气,像是中毒。朱七已经压制住此毒,但情况不妙,需要大小姐定夺。”镇妖师恭敬的说道。 楚晚棠眼神冰冷:“退下吧,我这就过去。” 镇妖师丝毫未曾觉得楚晚棠态度有何不妥,忙的退了下去。 第28章 冠绝帝京大司主 楚晚棠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期待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朱七也是名夜医,目前褪凡境初期,对练仁杰这种状况没办法,但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 “我能不去吗?”罗安问道。 褪凡境界的夜医都查不出毛病,他哪里来的自信?他不愿意去。 楚晚棠走在前面,笑声清脆,但眼神却冷了下来:“你觉得呢?” 罗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茫然。她变脸的速度真快。 似乎察觉到了罗安的茫然,楚晚棠双手背在身后,回头笑道:“嗨呀!不逗你了。我虽然年幼就凝聚出心剑,但品级太高,修炼时需要静心养气。我性子太活泼,师尊就给了我这枚玉佩。”她边说边从衣襟里掏出枚玉佩,又白又大,中间缀着一点红色,“喏,就是这个。修炼时用它,就会变成刚才那种样子。” 好大一块玉,得值多少钱…罗安有些羡慕,又有些好奇:“可你刚才没在修炼啊。” “那是因为要维持大司主徒弟的气势呀。”楚晚棠将玉佩收好,嘟起嘴:“不装得清冷些,别人看我年纪小,谁会把我当回事?也会有损师尊颜面,师尊向来不苟言笑。” “原来如此。”罗安恍然大悟,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合理。楚晚棠清冷的样子确实显得更有威严,但眼前这活泼的模样,倒像个娇蛮的小姑娘,不仅没什么威慑力,还让罗安有点想教训她一下。 “不过师尊这次对你评价很高呢,你前途无量。”楚晚棠想到师尊的传讯,高兴地说。 罗安熟练地奉承道:“能得大司主看重,三生有幸。” “师尊不需要你三生有幸,需要你为镇妖司出力。”楚晚棠眨着眼,再次问道:“你真不去看看练仁杰?” 她一再邀请,话里有话,我的赏银还没到手…… 罗安正色道:“开玩笑的。同僚有难,我自然会帮。只是大周地广人多,派系复杂,有些毒确实难辨。” “没关系,谁能无所不知?”楚晚棠热情地说:“关于镇妖司,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罗安想了想,问道:“听说大司主年过四十,却容貌如少女?别误会,我帮朋友问的,他们觉得大司主应该威严,和传言不符。” 楚晚棠神色复杂,摸了摸下巴:“你朋友见识浅。到了造化境,只要愿意,就能用真炁维持年轻容貌。至于师尊的容貌……”她看着罗安,“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罗安回答。 楚晚棠压低声音:“师尊比我更漂亮,倾国倾城。年龄对她只是过眼云烟,没留下痕迹,反而让她更有风韵。” 罗安心中得出结论,看来是位风华绝代的人物。他有些好奇这位大司主的风采,但不敢多问,毕竟是一司之主,问多了显得冒犯。 ... 夜色渐深,刑房内不时传来嘶吼。 罗安跟着楚晚棠走进去,周围的镇妖师纷纷低头行礼。 练仁杰被绑在刑架上,手脚束缚,头发散乱,双眼赤红,裸露的手臂青筋暴起,丝丝黑气在经脉中游走。 “怎么样了?”楚晚棠问道。 “像是中毒,但我实力低微,见识有限,查不出具体是什么毒。”名叫朱七的夜医快步过来汇报。他的样子和罗安想的不同,是位五六十岁的老者。 楚晚棠冷冷道:“让罗安医师看看。” “是。”镇妖师们立刻退开,让出一条路。 在众人或期待或不服的目光中,罗安走练仁杰面前。他心里有些感慨:不久前在医馆初见时,练仁杰还意气风发,现在却像邪修一样狼狈。 当巫医这么危险吗? 练仁杰的惨状和周围的目光,让罗安心里有点没底。 当初陈见波行事张扬,在总部给他树了不少敌。这次要是看不出陈见波的症状,免不了被这些人嘲讽。不过,楚晚棠应该会帮他。 罗安凝神仔细查看陈见波的情况。 他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又拿出工具检查练仁杰的眼睛和嘴巴……能看出是中毒,但和朱七一样,辨不出具体毒素。 问诊是不可能了,练仁杰神志不清,根本无法交流。罗安伸手搭上练仁杰的脉搏。如果连切脉也看不出什么,他就只能顺着朱七的结论说了…… “罗医师有结论吗?”旁边有镇妖师小声问道。 镇妖师们还记得江宁那晚的嘲讽。他们看着这位曾斩杀玄妙境的巫医,心情复杂,既想看他出丑,又希望他能救练仁杰。 看来只能按朱七的结论说了…… 罗安切脉许久,只感受到练仁杰的癫狂和中毒的痛苦记忆,没发现被害的线索。下毒手法应该很隐秘,连练仁杰自己都没察觉。 但就在这时,练仁杰体内的毒素忽然起了变化。 练仁杰经脉中的黑气突然汇聚成线,顺着罗安的手涌入他的血脉,直冲识海元神。 罗安脸色骤变。他知道元神需要能量维持高强度运转,但自嫁衣骷髅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食物”。这东西怎么什么都吃?连毒气都不放过! 楚晚棠目光一凝:“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啊……”朱七一脸惊愕,“我刚才切脉时没这样……” 楚晚棠掌心凝聚青色真炁,正欲拍向罗安后背,却听他忽然开口:“无妨。这是我独有的巫医天赋,我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了。” 识海深处,那促练仁杰发狂的黑雾,在元神嘴边凝聚成一道黑色虫影,随即被元神吞下。这东西并非邪祟,更像一种奇特的毒气,无形无质,也无记忆。元神能以此充饥,但并无其他效用。 罗安观察了一下,元神吃掉后,并没有任何不妥,变得精神奕奕,开始高强度工作,这才逐渐放心。 看来这家伙荤素不忌,专吃外人眼底的“妖”“邪”之物为食。 罗安松了口气,起身道:“好像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虫子一类的。” “虫子…”楚晚棠重复这句话,而后目光转冷:“莫非是蛊?” 第29章 晕剑 “蛊?罗安微感意外。这推断仅源于那黑气凝聚的形态,实则他对蛊道一窍不通。 蛊族向来隐于深山幽谷,他也只在典籍中偶见记载,从未亲身接触。 “这种事,还是交给见多识广的人吧。”罗安心道,自己不过是个寻常路人,遂缄默不言。 一旁深受打击的朱七,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急声道:“大小姐请转身回避!在下或已知晓端倪!” 反应倒快……罗安暗自嘀咕,不愧是褪凡境的医师。 待楚晚棠依言转身,朱七立刻以匕首割开练仁杰胸口的衣襟。没了黑气遮掩,只见其心口处分明有一异物在皮下游走。 寒光一闪! 朱七出手如电,匕首精准划开皮肤。一条肉虫应声跌落在地。 若非有那贪食元神的“慧眼”,罗安也难以窥破此局。由此可见,下蛊者实力不凡,境界至少远超他、朱七与练仁杰三人,方能在这三位巫医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气抖冷…在这褪凡多如狗的世界里,洗髓境便显得微不足道。 看来,得尽快寻个依靠…傍上楚晚棠这棵大树,让元神有充足的“口粮”吞噬…元神愈强,我方能愈强… 罗安心中愤懑,面上却不动声色。 朱七深以为然:“先生所言极是!对方实力定然深不可测,否则练仁杰也不会轻易中招。 蛊术虽诡谲难缠,却也并非无解。子蛊与母蛊间自有感应,循着这只子蛊,必能揪出那幕后黑手!” 楚晚棠眸光清冷如霜,语带不容置疑:“此事由我与罗安同去即可。尔等不必跟随。若对方当真修为高深,你等去了,不过是徒增累赘。” 罗安:“……” 敢对镇妖司下手,足见其狗胆包天,更意味着实力强横…我跟着去,怕也难逃累赘之嫌…更何况,既要马儿疾驰,又不予马儿粮草,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事?我不过是来领份赏银,倒要被白嫖劳力不成… 罗安拱手道:“小姐明鉴,在下隶属江宁镇妖司,此间事务不便久耽。” “你且随我同去。”楚晚棠目光扫过他,眉宇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思索之色,旋即又恢复一贯的清冷,“无论能否查出线索,我便应允你一事——只要不过分,皆可。” 罗安神色一肃,当即应道:“在下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咦?”楚晚棠明眸微眨,流露出一丝意外,“你…应得倒是爽快?”按她对罗安那点“风骨”的了解,本以为他至少该故作深沉,思忖片刻才是。 “你都给草(粮)了…” 罗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忙正色改口道:“咳!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乃我辈职责所在!” 哪个正经道士能扛得住这种“粮草”许诺的考验?) 他心中暗道。 楚晚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再深究:“那好,事不宜迟,我这便施术追踪。” 眼见楚晚棠施展追踪秘法,与罗安并肩而去,留在原地的几位镇妖师表情管理彻底失控,那喷薄欲出的嫉妒,直令他们面目狰狞。 总部小队长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楚小姐为何独独对他青眼有加?就算他天赋卓绝,楚小姐自身也是惊才绝艳,何至于因其天赋便如此…攀附?” “攀附”二字,他说得极轻,却掩不住酸意。 朱七捻着胡须,沉吟良久,悠悠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先生生得过于…俊美?” “老朱!你这话什么意思?”小队长眼睛一瞪,瞬间挺直腰板,“难道我不够俊朗吗?我不止俊美,还孔武有力,这身板,这气势!” 说罢,他仍觉底气不足,猛地转向身旁跟班:“你来说!本队长俊不俊美?” 那跟班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奉承:“队长您孔武有力!威武雄壮!高大威猛!气吞山河!实乃人中龙凤!” 小队长听着这串溢美之词,满意地点点头,可细细咂摸一番,又隐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夜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清冷的月辉勉强刺破林间浓荫,在山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远处的山脉蛰伏在深沉的黑暗里,轮廓模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与邪异。 风声在耳畔尖啸,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罗安紧挨着楚晚棠站在狭窄的剑身上,努力维持着平衡,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平稳的语调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楚小姐,你对巫医这个行当,了解多少?” 他顿了顿,声音在风中被切割得有些断续,“在我们巫医看来,人,生来便是讲究平衡的精密造物。气、血、神、欲……诸般流转,环环相扣。一旦失衡,便是病灶的根源,祸乱的开始。” 他侧过头,避开迎面而来的强风,继续道:“所以,日常行事,最忌骤变猛进。无论是修炼、用药,还是……呃……适应某种‘新奇’的体验,”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脚下飞驰的剑光。 “都得给身体留足适应的余地。否则,后果难料,有些损伤,甚至是不可逆转的……” 楚晚棠沉默着,御剑的速度似乎并无变化。 片刻后,她才微微侧首,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侧少年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了然。 “嗯……” 她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罗安紧握剑身、指节发白的手,以及……他身前剑刃上那几处可疑的、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的湿润痕迹上。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精准地戳破了罗安努力维持的体面: “所以,这就是你吐在我剑上的原因?”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罗安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微笑,试图用巫医的专业素养来掩饰此刻的尴尬。 “楚小姐明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破罐破摔的坦然,“主要是……晕剑。” 作为一个尚未踏入褪凡境的修者,御风凌空、踏剑遨游,对他而言还只是书本上的传说。 这生平头一遭的“新奇体验”,尤其楚晚棠这快若惊鸿、急如骤雨的御剑之术,给他的身心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剧烈震荡。 想象一下,一个素日里或许还带着几分风流俊逸的少年郎,此刻只能狼狈地半蹲在狭窄的飞剑上,一手死死抓着冰冷的剑身,另一只手捂着翻腾的胃,对着脚下的万丈虚空和同伴的佩剑……这画面,对身体或许只是短暂的冲击,但对“脸面”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堪称大型社死现场。 楚晚棠终于将御剑的速度放缓了一些,周遭呼啸的风声顿时弱了下去。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罗安极力忍耐的模样,似乎觉得这景象颇为新奇。 “你身为巫医,”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并非苛责,“我以为,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总该能稍加控制一二?” 自从在案牍库中瞥见那份详述洗髓境巫医单杀玄妙境邪祟的惊人奏议,她便对这个名叫罗安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远超常理的战绩,正是她此刻破例带上这个“累赘”,一同深入这片诡谲山林探查真相的缘由之一。只是没想到,这探查之路的开端,竟如此……别开生面。 第30章 妖女 罗安万万没想到,代价竟是弄脏了她的宝剑。 不……或许更惨的是路人。他只能祈祷下方街道此刻空无一人。 “应激反应很难控制,”罗安一本正经地解释。 “就像夜黑风高,你独行乡间小道,背后忽来一阵凉风任谁都会下意识紧张。” 楚晚棠愣了一下,似乎认真咀嚼着他的话。片刻后,她极其认真地提议:“要不……你下剑?” 罗安:“……” 他默默擦掉嘴角的痕迹,挤出一个无比牵强的微笑。 打扰了,告辞。 …… 一刻钟后。 飞剑划破天际,稳稳落在落平山深处一座古寺门前。 楚晚棠已用真炁反复涤净了飞剑,直到最后一丝异味消散,她紧绷的神色才略微舒缓。“ 这是佛门清修之地,我们代表镇妖司,擅自闯入太失礼数,敲门吧。”她强调道。 “放心。罗安微笑应和,“我们都是讲文明、懂礼貌的人。” 若他独自前来,定会选择悄无声息地潜入,先探明对方虚实再做打算。 但楚晚棠显然没有这般顾虑。 实力高强就是好啊……哪还用担心什么打草惊蛇。 咚咚咚— 啪啪啪— 哐哐哐— 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了半晌,才听得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庙门开了一条缝,周围的夜色仿佛被驱散了几分。 一颗锃亮的光头探了出来:“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确实是佛门地界,但这中年和尚身上毫无修为波动,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面对修者,天然带着敬畏。 若知道庙里藏着邪修这等祸患,多半会配合… 罗安心念电转,脸上挂起和煦的微笑:“我们是镇妖司的,察觉此处有异动,恐有邪修潜藏作祟,特来查看。” “镇妖司的?”中年和尚眼神闪烁,语气生硬,“敝寺无事发生,香客早已安歇。即便是镇妖司,也无权强行搜查。” “嗨呀,”楚晚棠从罗安身后好奇地探出头,眨着眼,“真的…不方便吗?” “施主请回,明日再来吧。”和尚板着脸,作势就要关门。 楚晚棠没再言语,只是默默转了转手中的剑柄。 …… “嗷——!” “啊呀!” “噗通!” 不过片刻功夫,二十多号秃驴已然滚了一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原本肃穆的庙宇,此刻被一道磅礴剑气斜斜削去了半边屋顶,瓦砾木屑簌簌落下,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满地狼藉之上。 楚晚棠持剑立于残破的庙宇中央,夜风卷起她几缕飞扬的青丝。 罗安:“……” 说好的讲文明懂礼貌呢?这才一眨眼功夫,就把人家庙给劈塌半边… >只见楚晚棠随手将长剑在倒地和尚的僧衣上蹭了蹭,拭去血迹,才慢悠悠地开口:“我还是想问一句,最近庙里,可来过什么可疑人物?” “在…在后院!”一个吐着血的和尚艰难地指向后方。 “啧。”罗安跟着楚晚棠朝后院走去,语气带着点“早知如此”的感慨,“早点配合不就好了?非要挨顿打才舒坦。”目睹了楚晚棠摧枯拉朽的实力,他心底那点担忧烟消云散。 来时还怕踢到铁板,现在看来纯属多余。 她行事如此张扬,显然根本没把对方当盘菜…传闻说她压制境界,看来是真的。 敢对镇妖司下手,对方想必也有倚仗…今晚这场架是躲不掉了。 罗安心思电转,最后默默补了一句:但愿一切顺利,最好能让我白嫖点好东西… …… 寺庙占地颇广,在周遭村落香火鼎盛。此刻前院一片狼藉,瓦砾遍地,而后院却出奇地宁静完好,仿佛两个世界。 两人刚踏入后院月门,迎面就撞见一对衣衫凌乱的男女,正慌慌张张地从一间厢房里冲出来。 那男子顶着个锃亮的光头,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松垮的僧袍,连腰带都系歪了。 那女子蜂腰肥乳,异域风情的五官在夜色中更显妖冶。一袭黑色高开叉轻纱长裙随风飘荡,两条雪腻的长腿在昏暗的后院里白得晃眼。 子蛊在她出现的瞬间躁动加剧。 母蛊宿主,就是她! 显然是被坏了好事,那和尚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被打断的怨气…这表情罗安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做手艺活被打搅时,脸上也总会情不自禁地浮现这种怨念。 “南疆人?”楚晚棠的声音瞬间降至冰点,秀眉微蹙,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女子,“南疆与中原修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对镇妖司出手,越界了。” 妖艳女子慵懒地吹了吹涂满猩红豆蔻的指甲,红唇轻启,发出一串银铃般勾魂的媚笑:“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话倒像个老古板,真没意思。” 她眼波流转,黏腻地缠上罗安,“还是这位少侠好,虽是个小色鬼,却生得俊俏。” 罗安立刻跳脚:“休要血口喷人!” “从你踏进这院子起,”妖女笑得花枝乱颤,慢条斯理地数道,“偷瞄奴家的腿…四次,盯着奴家的胸…八次呢。” 这该死的妖精,竟想毁我光明磊落、英俊潇洒的清白名声! 罗安心头火起,面上却一派凛然正气:“一派胡言!我那是在观察敌情,审视你的弱点!” “随你怎么说咯。”妖女娇笑不已,眼波流转间带着戏谑,“可比那个叫什么来着…哦,练仁杰的巫医有趣多了。” 罗安逼问:“那你为何对他下蛊?” “打我呀~”妖女眼波流转,话音未落,身影已鬼魅般闪现罗安面前。 香风扑面,那两团丰盈几乎要撞上他鼻尖! 罗安瞳孔猛缩,想也不想,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寒光乍现! “妖女!岂敢带球撞人!” 夜凉如水,刀芒如流星划过。 妖女身影往后疾驰,笑声在黑夜里回荡:“和尚,这小子交给我了,女娃娃给你。” “这女娃娃实力不俗,你怎么不去?”和尚不愿意,怀疑妖女偷懒。 妖女笑着道:“如此年纪便已经褪凡巅峰境界,必然是大名鼎鼎楚晚棠,你不是一直都想挑战中原天骄吗?她就是年轻一代最大的天骄。” 第31章 稳如老狗,罗小安 那和尚目光如炬,战意勃发,周身肌肉虬结暴涨,僧衣瞬间化作片片碎布飞散。 “粗鄙。”楚晚棠黛眉微蹙,一道青朦剑光如惊鸿乍现,瞬息间便将和尚那狂暴的肉身力量强行压制。 “呵…有点意思!”和尚不怒反笑,如猛虎出柙,挟裹着凶悍气势直扑楚晚棠。 罗安只来得及瞥见残影交错,两人已掠至百米开外。剑光纵横,与墨汁般的诡异真炁激烈碰撞,轰鸣声不绝于耳。 “嘻嘻嘻…小郎君,还看呢?”妖女扭着水蛇般的腰肢,雪腻长腿迈着慵懒莲步,裙裾翻飞间,不疾不徐地向罗安逼近。 “方才那位楚仙子修为虽高,可惜是道修,最不擅长的就是识破我这蛊术…至于你么…” 她眼波流转,媚意横生,纤纤玉指虚点罗安,“虽瞧不出你深浅,但既与她同来,想必是你坏了姐姐的好事?” 清风徐来,撩动她本就轻薄如纱的衣衫,春光若隐若现,一股浓郁得近乎甜腻的媚香随之弥散。 她咯咯轻笑,声音酥媚入骨,仿佛能钻进人心底最深处挠痒。若换作心志稍弱者,此刻怕早已心神失守。 可惜,他罗安道心澄澈,岂是能被女色所惑之人? “赔?”罗安模仿着魏钊那副混不吝的语气,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行啊,赔你一根棍棒。” “棍棒?”妖女脚步微顿,眸中闪过一丝惑然。 “嗯,”罗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在介绍什么稀世珍馐,“一根棍棒夹着俩点心,中原名吃,童叟无欺。”他语带戏谑,心中却电光石火般盘算开来。 方才对话印证了他的判断,这妖女与楚晚棠同处褪凡境巅峰。以元神御炁催动魔刀斩,全力一击,当可毙敌! 只是…玩蛊的心都脏,得防着她的阴招… 妖女笑容愈发妖冶:“有趣…小家伙,师承何方?” “当今大司主座下,端茶奉香一童子尔。”罗安信口胡诌,面不改色。 妖女眼底掠过一丝疑云:“未曾听闻大司主座下还有你这号人物…” “呵…蛮夷之邦,孤陋寡闻也是常理。”罗安开启嘲讽模式,深知对付这等妖邪,心可虚,势绝不能弱。 妖女果然未敢妄动,笑得花枝乱颤:“唔…我南疆的好物可多着呢,随姐姐去开开眼如何?” 去南疆?这女人分明是瞧我相貌堂堂、根骨奇佳,想空手套白狼!我又非那三姓家奴,岂能随意改换门庭… 罗安神色凛然,义正词严:“哼!罗某对大司主忠心日月可鉴,岂会做那背主求荣之事!” 妖女咯咯娇笑,声线愈发甜腻:“南疆有的是像姐姐这般的美人儿呢…莫要假正经,好色乃是男儿本色,姐姐呀,就喜欢你这样知情识趣的小郎君~” 罗安剑眉一挑,意味深长:“尺寸如何,姐姐日后自知。不过…凭你眼下这点道行,还不足以令罗某…心悦诚服。” “不足以?”妖女周身气息陡然一变,褪凡境巅峰的威压如潮水般弥漫开来,方才的媚笑瞬间冻结,化作刺骨寒意。 罗安火上浇油,语带讥诮:“哼!空有褪凡巅峰的境界,行事却鬼祟如鼠,只敢躲于暗处施放些见不得光的蛊虫,此等行径,令人齿冷,谈何‘服’字?” “呵…”妖女眸中寒光暴涨,杀机毕露:“那姐姐今日便让你明白,纵是不用蛊…杀你,亦如探囊取物!” 还好没说杀我如屠狗…罗安心底暗忖,面上却不敢怠慢,双目神光湛然,周身真炁流转,已是严阵以待。 妖女玉手一翻,两柄泛着幽光的弯刃凭空出现。 一股凛冽阴风骤然卷起,四周空气瞬间凝固,形成一道无形的透明结界,将她与陆斩彻底隔绝在内。 她身影如鬼魅般原地消散! 下一瞬,冰冷的刃锋裹挟着刺骨寒风,毫无征兆地自罗安颈侧凭空乍现! “靠!你是打野的阿轲转世吗?!” 罗安心头警铃大作,纯粹凭借生死历练出的本能,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猛折! 与此同时,指间银芒爆射,数道灌注真炁的银针并非射向妖女,而是借结界壁障反弹之力,助推自己险之又险地擦着刃锋滑开! “咯咯咯…”妖女飘忽的笑声在狭小的结界内回荡,如同跗骨之蛆,“原以为能让姐姐高看一眼…现在看来…是姐姐想岔了呢。居然是个巫医?啧啧啧…现在乖乖求饶,姐姐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哦。” 她并非蠢货。起初看不透罗安深浅,只觉对方境界应与自己相仿,才耐着性子周旋。 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击,虽未致命,却已足够她窥见端倪,这人的身法反应虽快,但根基灵力运转,分明是巫医的路数! 巫医又如何?敢看不起巫医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罗安眼神锐利,一边竭力捕捉着对方在风中留下的、几乎难以辨别的残影轨迹,一边在心底冷哼。 她的速度确实快得惊人,肉眼难追,若非灵觉敏锐,早已身首异处。 不过…结界之内确实感知不到蛊虫的波动,这女人倒是讲几分“武德”…罗安不敢有丝毫松懈,“铁骨麟”秘法运转到极致,周身浮现出淡淡的金属光泽鳞片虚影,在妖女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艰难闪避、格挡,每一次碰撞都让鳞片虚影剧烈震颤,火星四溅。 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对方那浮光掠影般的攻击中,捕捉到一丝规律。 “骨头还挺硬?还不求饶么?” 风中传来一声似真似幻的叹息。 紧接着,那道如墨的鬼影毫无征兆地在罗安身侧凝实!双刃交错,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斩落! “铛——咔嚓!” 护体的铁骨鳞虚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碎裂过半!狂暴的力量将罗安整个人狠狠砸飞出去,重重撞在无形的结界壁障上,又狼狈地滚落在地。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并未出现。 罗安一个鲤鱼打挺,借翻滚之势瞬间站定,非但没有慌乱,眼中反而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猛地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周身气息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苏醒。 嗡! 璀璨夺目的华光,毫无保留地自他体内轰然绽放!宛如一轮骄阳,瞬间将阴冷的结界照得一片通明! 狂暴的真炁自罗安体内奔涌而出,瞬间在他周身凝聚成一团刺目的光轮,将整个结界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柄通体缠绕着浓郁煞气、造型古朴厚重的长刀虚影,在他头顶缓缓凝实,刀锋所指,连无形的结界壁障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疾速游走的妖女身形猛地一滞,妖媚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惊愕,“你…你不是巫医吗?!” “谁他娘的规定巫医就不能砍人了?!”罗安黑发在激荡的真炁中狂舞,眼神冰冷如九幽寒冰,“巫医只是不善强攻!是你们这群蠢货,从未真正见识过这个职业…被逼到绝境时的獠牙!” “斩——!”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那柄悬于头顶、煞气冲霄的玄铁重刃骤然消失,下一瞬,一柄闪烁着凛冽寒光、造型…呃…相当朴实无华,甚至有点眼熟的菜刀虚影凭空浮现于妖女上空! 嗡! 菜刀虚影剧烈震颤,凌厉无匹的刀芒瞬间分化万千,如同星河倒悬!所有刀光并非无序斩落,而是以罗安强横的元神之力为核心,精准地汇聚、坍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空间本源的毁灭性刀罡! 轰隆! 整个结界剧烈摇晃,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要崩溃! 妖女心中警兆狂鸣,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试图遁走。 然而,她只看到下方那少年周身骤然爆开一团妖异的血光!他的速度在血光加持下,竟突破了之前的极限,如同瞬移般撕裂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鬼魅般出现在她遁走的路径前方! 那柄朴实无华的菜刀虚影,不知何时已稳稳握在罗安手中,刀身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刀光乍起! 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一道快到超越思维极限、凝练到近乎虚无的乌光! 妖女只觉得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感到颈侧微微一凉,仿佛被一缕最轻柔的微风拂过。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 妖女的身躯僵在原地,她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茫然。那颗美丽的头颅缓缓从颈项上滑落,切口光滑如镜,竟无一丝鲜血喷溅——极致的速度与锋利,在瞬间便蒸发了创口。 她至死也不明白,罗安是如何精准预判了她所有闪避的轨迹,更无法理解,一个被公认为“羸弱”的巫医,为何能爆发出足以匹敌顶尖武夫的、如此纯粹而恐怖的毁灭性力量。 “这一刀,叫‘预判’。”罗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元神过度透支后的沙哑与疲惫。 识海中的元神小人光芒黯淡,萎靡地盘坐着,仿佛被彻底榨干,但所幸并未陷入沉睡。 罗安本人倒没太大感觉,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刀只是随手为之。 他踱步到那颗滚落在地、依旧美艳却空洞的头颅旁,用靴尖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如同踢开一块碍路的石头。 “啧,小娘子,下辈子记得尊重巫医啊。” 自始至终,罗安心中并无多少惧意。 拥有“元神”这等逆天外挂傍身,加之经历过嫁衣骷髅那等凶物的洗礼,褪凡境的高手已很难让他心神动摇。 不过,罗安行事,向来将“稳健”二字刻在骨子里。他不愿轻易动用那容错率极低的底牌,故一直在隐忍观察。 这妖女身法奇诡,若贸然施展“魔刀斩”,未必能一击必杀。而元神之力,经不起反复折腾。 幸而,这女人自作聪明布下了结界!这方寸之地,反而成了困住她自己的牢笼。在有限的空间内,其高速移动的轨迹,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某种“规律”。 于是,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罗安凭借对规律的精准捕捉,悍然出刀!预判落点,一击毙命——那妖女果然避无可避! 吞噬了嫁衣骷髅的魂魄后,罗安的元神不仅凝实壮大,其储存的真炁更是远胜从前。加之他自身修为已突破至洗髓境后期,方才那一刀,实则是他与元神倾尽全力的完美共鸣! 其威力,比之当初在徐府斩杀那怪物时,何止强了数倍?简直是判若云泥! 这外挂的威能,连他自己都暗自心惊。可惜,代价便是元神再度耗尽了力量,沉入识海深处休养。 更遗憾的是,斩杀修者,对元神而言毫无滋补之效——他们并非邪祟阴魂,无法成为元神的养料。 “啧…这样也好。”罗安心中掠过一丝庆幸,“否则…以陆某素来自诩的道德水准,还真不敢保证,会不会为了‘升级’而变成个见人就砍的疯子…” “楚仙子那边自然无需我操心…嗯,先摸尸要紧。” 罗安在妖女尸身上摸了摸,忽然摸到一团又大又软的东西…咦? 第32章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原来是白狐皮做的锦囊…”罗安略感失望,指尖一挑便拆开了囊口。 内里躺着一只白瓷小瓶和一枚拇指大小的骨哨。 拔开瓶塞,五色斑斓的蛊虫蠕动盘结,密密麻麻,令人作呕。 骨哨倒不起眼,但既被如此贴身珍藏,想必不凡。 罗安随手收起,或许日后用得着。 他顺手在那人腰间又探了探,摸出五十两银票…自然充公。 “轰——隆——!” 远处山林陡然传来巨响,烟尘冲天,数百米林木应声倾颓。 烟尘弥漫处,一道清丽身影缓步而出,素手纤纤,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罗安:“……” 得,落平城黑名单的榜首,往后怕是楚晚棠坐定了。这拆山毁林的架势… “可问出什么?”话音未落,楚晚棠已至身前,水眸清亮如泉。 罗安摇头:“死得干脆,没机会。你那边呢?” “我倒是撬出点东西。”楚晚棠随手将那秃驴头颅一抛,白皙的下巴微扬,带着几分不满,“竟也是冲着秘境来的!看来秘境开启时,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难道要全杀光不成?” “秘境?”罗安心中一动,刘煜的传闻果然不虚。 “是呀是呀!”楚晚棠焦躁地跺了跺脚,双手叉腰来回踱步,裙摆划出小小的弧线,“我就是为此赶回来的!没曾想连南疆的虫子都闻着味儿来了…嗨呀!烦死了!” 你倒是快说重点啊…罗安腹诽,本想追问,又怕显得太过急切,反倒引人猜疑,索性摆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小姑娘终究沉不住气,那双灵动的眸子扑闪扑闪,直勾勾盯着他:“喂!你怎么不接着问了?” “哦?”罗安立刻换上恰到好处的“懵懂”神情,“这秘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晚棠嘴角悄悄翘起,又强自压下,努力绷着小脸,傲娇地哼了一声:“哼,本来嘛…天机不可轻泄。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她拖长了调子,眼角眉梢却已藏不住得意,“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哦……” 罗安配合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随着少女清脆的嗓音,大周秘境图卷在他心中徐徐展开。 原来,大离疆域辽阔,每年如星辰般散落各处、自行开启的秘境不知凡几。然秘境亦有高低贵贱,分三六九等,更设境界门槛。 此番现世的,便是极为罕见的“紫”色秘境,品级定为“褪凡”。凡此境修士,皆可入内争夺那缥缈机缘。 紫色秘境,据传其中或有上乘法器潜藏。 上乘法器,于修者而言,便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秘境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引得八方云动。 那秃驴与妖女,正是自瘴气弥漫的南疆远道而来。 两人潜入中原,其一自然是觊觎那紫色秘境;其二,便是想掂量掂量这中原镇妖司的斤两。 练仁杰恰好成了他们试探的靶子,被暗中下了蛊虫,以致运功时气血逆行,走火入魔。 至于这满寺的和尚,则被那秃驴巧舌如簧,灌了一肚子“今日睡地板,明日做方丈”、“光复佛门,舍我其谁”的迷魂汤,稀里糊涂便成了帮凶。 “南疆…不也是大离疆土么?那边竟无镇妖司?”罗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这年头消息闭塞,除非是捅破天的大事,寻常百姓哪知这些门道。他初入镇妖司便风波不断,也未曾细究过司内势力分布,只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镇妖司。 楚晚棠单手支颐,轻轻叹了口气:“三十年前昆池一役后,南疆虽臣服,却行羁縻之策。由南疆王自治统御,岁岁朝贡,听调不听宣。镇妖司的旗号…可插不进那片十万大山。” 番王自治…罗安心中了然:“如此说来,那妖女试探镇妖司深浅,实则是在探中原修行界的底?” “不错。”楚晚棠起身,随意踢了踢脚边那颗死不瞑目的秃驴脑袋,像在踢一颗碍路的石子,“南疆那位新圣女上位后,动静可不小,一直暗地里憋着劲儿呢。这事儿咱们管不着,等我传讯给师尊定夺。” 罗安默然。 在天下大势的棋盘上,个体的修者,确实如微尘。尤其对他而言,此刻不过江宁一隅的小小镇妖师,这些风起云涌,更像是遥远茶馆里的闲谈。 “对了,”他想起什么,掏出那枚骨哨,“认得这个么?从那妖女身上搜出来的。” 楚晚棠接过去,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骨质表面,凝神端详片刻,最终还是摇头:“从未见过。” “哦…”罗安也不失望,随手将骨哨和那装着恶心蛊虫的白瓷瓶收作一堆。 发泄完郁闷,楚晚棠的心情似乎明媚不少,步履轻盈地朝外走去,腰肢轻摆,裙裾生风。 路过前院时,那些被揍趴下的和尚们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一见罗安和楚晚棠的身影,更是抖若筛糠,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避之唯恐不及。 罗安:“……” 怎么都这副见了鬼的样子?怕我作甚?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善百姓。 他心中腹诽,目光下意识扫过身后——那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寺庙废墟,以及远处山峦上被硬生生“剃”秃了的大片林地。 嘶…罗安瞬间有点底气不足。 这破坏力…总部怕是要给落平郡守一个说法了。 不过嘛…*他挺直腰板,一脸正气,关我罗某人何事?我不过是个恰巧路过、长得略为俊俏的普通镇妖师罢了。 …… 两人星夜兼程赶回镇妖司总部,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楚晚棠在案房迅速将事件记录归档。笔尖刚搁下,她忽然侧过脸,那双清泉般的眸子直直看向罗安,问得毫无预兆: “那妖女…你是怎么杀的?” “我…”罗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旋即挺直腰板,一脸浩然正气:“靠一身正气!” 楚晚棠唇角微弯,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扫过他,虽未再追问,罗安看得分明——那里面写满了“信你才有鬼”。 巫医能打是不假,可这杀伤力…未免太离谱了些。 楚晚棠心中嘀咕。 一个辅助职业爆发出堪比主攻手的输出?这感觉,简直像药堂的学徒拎着捣药杵单杀了边关大将! 见撬不开他的嘴,楚晚棠也不纠缠,转身便朝自己房间走去。可走出几步,发罗安仍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她倏地停步,侧过身,歪着头看他,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促狭:“嗯?跟着我做什么呀?” “咳…”罗安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了一下,又迅速聚焦,压低声音提醒:“那个…出发前,某位女侠是不是许过一个…小小的承诺?” 楚晚棠神色立刻绷紧,像只护食的小兽,下意识将怀里的平板抱得更紧了几分,警惕道:“你…先说好,不许太过分!” 罗安一脸严肃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关乎苍生的重要课题:“我想申请去天牢提取妖物样本,进行深入研究。多了解它们的生理构造和能量系统,才能在未来更好地…嗯…防患于未然!”他本想说“获得自由出入天牢研究的权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要求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拥有那种特权,除非像练仁杰师兄那样,成为楚司长座下最得力的…咳,心腹才行。 罗安心中默默盘算。小楚身份再特殊,在武安这一亩三分地上,实权终究比不过她师尊。 “啊?”楚晚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扑扇,似乎没反应过来。 罗安立刻凑近半步,一脸“你不会要赖账吧”的控诉表情:“楚姑娘,你不会觉得…这个条件,很过分吧?” 楚晚棠沉默了片刻,久到罗安几乎以为她要反悔。 才听她轻“噢”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恍然大悟的敷衍:“这事儿呀…天牢里的妖物自有定数,你挑一只顺眼的带走便是。记住,只能一只!”她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强调道。 “放心!我懂规矩!”罗安忙不迭应下,生怕她改了主意。 少女这才从腰间摸出一块沉甸甸的玄铁腰牌,随手抛给他:“喏,凭这个进去。” 入手冰凉。罗安心头一喜,道了声谢,攥紧腰牌便转身离去。 直到走出老远,夜风吹在脸上,他才猛地顿住脚步。 不对… 刚才楚晚棠那眼神…递腰牌时,她唇角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还有那语气,听着痛快,细品却总觉得有点…过于爽快了? “难道…这条件提得有问题?”罗安拧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腰牌纹路。 然而,这缕疑虑刚冒头,就被识海中一股强烈的、近乎贪婪的“饥饿感”瞬间冲散! 是元神!那因斩杀妖女而耗尽力量、陷入沉睡的元神,此刻彻底苏醒了!它像一头饿极了的幼兽,在识海中焦躁地翻腾、嘶鸣,渴望着能量的滋养。 罗安呼吸一窒,所有念头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管它有什么猫腻!眼下天大地大,喂饱这嗷嗷待哺的元神最大!他眼中精光一闪,脚步再次加快,直奔天牢方向。 只要能喂饱它,说不定…真能撞上那万中无一的机缘,觉醒一门绝顶天赋! 至于女人? 呵,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嗯…漂亮富婆除外。在心底默默补上这句。 第33章 青丘婆娑林白狐 武安镇妖司深藏城郊山腹,凿岩为牢,分作三重。终年不见天日,唯有壁上幽幽的符灯映着冰冷石壁。 上两层囚禁着玄妙境的妖物,虽也凶戾,尚属常规范畴。而那最深处的第三层,据传只关押着寥寥数位造化境的大妖——皆是当年大司主亲临武安时,亲手擒下的滔天巨孽。此等存在,罗安只在那些令人脊背发凉的传闻中听过名号。 罗安攥着楚晚棠给的腰牌,心头火热,脚下生风,直奔那传说中的第三层入口而去。然而,脚步未至,两柄交叉的寒铁长戟已冰冷地挡在身前。 “罗医师,止步。” 守卫的声音在幽暗的廊道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第三层关押的,皆是穷凶极恶、煞气冲霄的绝世大妖。非持总司长亲赐‘镇狱令’,擅入者,死。” 罗安:“……” 虽有预料,心头仍不免掠过一丝失望。 造化之境,对绝大多数修者而言,已是云端的传说。此等大妖,逸散的一缕煞气,便足以蚀骨销魂,摧毁寻常修士的心智。 他只得按下心思,在上两层牢区间穿行。 一踏入天牢范围,刺骨的阴寒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温度骤降,呵气成霜。 此地汇聚了无数妖物经年累月散逸的凶煞之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在符灯的光晕下缓缓流淌。 罗安行走在狭窄的长廊中,两侧是厚重的、刻满符文的青铜牢门,紧闭无声,只偶尔从门缝中泄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或呜咽。 那无处不在的浓稠煞气,此刻却如百川归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丝丝缕缕地没入他的体内,被识海中那贪婪的元神鲸吞海吸! 感受着元神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迅速充盈、雀跃,罗安精神一振。他状若无意地微微侧身,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身后寸步不离的守卫。 还好…似乎并未察觉异常。 他悄然松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步伐却更显从容,任由那滋养元神的“养分”源源不断汇聚而来。 感受着元神已被浓稠的煞气填满,再无法汲取分毫,罗安果断停下了脚步。 他深知利用煞气、妖气修炼虽非不可行,却极易被贴上邪修的标签,为正道所不容。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目光在两侧冰冷的门牌上逡巡片刻,他随意指向其中一块:“就这个了。” 镇妖司天牢的妖物待遇确实非同寻常,每间皆是独立的石室,比起某些拥挤的学舍可要宽敞舒适得多。 厚重的石门紧闭,其上刻满镇压符文,隔绝内外,无从窥探内里光景,只能凭借门牌上的寥寥数语辨识囚徒。 守卫上前一步,看清门牌后,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哟,罗医师好眼光,选了只狐妖。” >门牌被递到罗安手中,冰冷的金属上镌刻着几行小字: 【狐姬】 【玄妙境巅峰】 【天赋:魅骨天成,幻惑无双。】 【案由:魅惑男子十七人,剜心取乐,罪证确凿。】 “罗医师,”守卫收起笑意,正色提醒,“此妖修为虽已被镇狱符箓压制,但狐族天生魅幻之术深入骨髓,防不胜防。您研究时…务必万分小心,切莫着了道。” 罗安淡然一笑,眼神清澈坚定,话语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放心,在下于七情六欲一道,受过极为‘专业’的训练,自有分寸。” 呵…前世硬盘里那几十个G的“学习资料”,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没见过?区区魅术,也想撼动我这千锤百炼的道心?他心中底气十足。 此狐能修至玄妙境巅峰,必非凡品。若运气够好,或许真能从中剥离出一门了不得的天赋神通。 守卫不再多言,郑重地取出一个特制的伏妖袋。 他将袋口对准石门中央一个不起眼的青铜门环,口中念念有词,手掐法诀。 只见一道微弱的红光自门环没入袋中。 紧接着,他迅速掏出两道金纹闪烁的符箓投入袋内,最后猛地收紧袋口,指间灵光疾闪,一道道无形的禁制瞬间锁死袋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那仍在微微鼓动的伏妖袋,双手递给了罗安。 怀揣着微微鼓动的伏妖袋,罗安步履轻快地回到总部客房。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名正言顺”地从镇妖司天牢提走研究对象,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嗯,公款消费般的爽利感。 关紧房门,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微微颤动的伏妖袋置于案上。 诸天神佛、锦鲤大神、各路欧皇在上,信罗安,愿以硬盘里那几百G的‘学习资料’为祭…咳,不对,是诚心转发过几百条锦鲤说说,求保佑我此行必出金!开箱大吉! 在心底进行了一番玄学感十足的祈祷后,罗安神情一肃,指尖掐诀,口中念动开启伏妖袋空间的咒文。 …… 伏妖袋内的空间,是纯粹、压抑、令人窒息的浓稠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唯有空间中央,一个由柔和白光构成的精致牢笼悬浮着,成为这无边墨色中唯一的孤岛。 牢笼内,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入口,安静地坐着,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在素白的囚服上。 罗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狐妖之名,无论是在此世的志怪传说,还是前世的奇幻故事里,都与“绝色”二字紧密相连。 他带着一丝学术探究的好奇,更带着一丝雄性本能的好奇,朝着那光笼靠近。 >似乎感应到生人的气息,牢笼中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罗安微微一怔,随即心中豁然开朗——世人皆道狐妖貌美倾城,却不知狐妖真正的杀器,乃是那融入骨血、浑然天成的气韵。 她穿着宽大粗糙的白色囚服,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脸上不施粉黛,甚至带着一丝牢狱的苍白。 然而,那张脸却异常干净,圆润的鹅蛋脸线条柔和,最夺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标准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是极深的琥珀色,此刻正水光潋滟地望着他,仿佛蕴着一汪能将人溺毙的深潭。饱满的红唇微微抿着,白皙的脖颈下,即便是宽松的囚服,也难掩其下饱满起伏的惊人曲线。 她的身体被囚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气韵,却像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过来。 然而,罗安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底深处,原本是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与空洞,那是长久囚禁后对一切彻底绝望的灰烬。 直到她的视线,彻底聚焦在靠近的罗安身上。 刹那间,那死寂的灰烬中,仿佛投入了一颗火星! 狐姬原本空洞的眸子骤然亮起,如同两颗骤然点亮的琥珀色星辰,里面瞬间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讶、审视,以及一种…仿佛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重新燃起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光芒! 刚刚还自信满满,觉得自己硬盘里几十个G“学习资料”足以免疫一切魅惑的罗安,在对上那双重新亮起、仿佛能吸走魂魄的狐狸眼时,喉咙猛地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瞬间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 糟…有点口干… 淦…不怪我道心不稳!拿这种浑然天成的顶级配置考验干部?这搁谁顶得住啊!硬盘里那些流水线产品,哪有这等直击灵魂的杀伤力? 罗安几乎是狼狈地猛然转过身,背对着光笼。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蹦出前世某本《万妖风情考》的批注:狐耳娘,魅骨天成,惑心蚀魂,乃道心克星之首…古人诚不我欺! “少侠~”清澈如山中溪涧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不带半分南疆妖女的矫揉造作,反而透着股不谙世事的纯净,“为何不肯看我呢?” 罗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块冰冷的石头:“姑娘自重。在下对女人毫无兴趣,见之则烦。” “呀?”那声音里满是惊讶,随即,神奇的变化发生了——那清澈的女声如同水波荡漾,音调微沉,竟在刹那间转化为清朗温润的少年郎嗓音:“没想到少侠…喜好如此独特?那…少侠不妨再转过身来瞧瞧?” 果然是天赋魅幻!修为被封至此,竟还能随心所欲变幻声线,直指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罗安心头警铃大作,暗道侥幸自己一身正气凛然。 他猛地转身,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剔骨刀“唰”地指向牢笼,语气森然如狱:“收起你这套把戏!我罗某人,绝非你想象中那般肤浅之徒!” 刀锋的寒光映在狐姬脸上。 她脸上那抹强撑起来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媚笑,如同被寒霜冻结,瞬间僵硬、碎裂。眼底刚刚因罗安出现而燃起的、微弱却炽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那点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巨手抽空,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重新变回那具被绝望浸泡透了的空壳。 她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干涩而麻木,做着徒劳的、近乎本能的挣扎:“少侠…我狐族有恩必报…你若放我出去…我…我愿为奴为婢,终身侍奉,以身相…” “抱歉。”罗安平静地打断她,剔骨刀的刀尖纹丝不动,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在下…只习惯开自己的私家车。” 狐姬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归于死寂的黑暗。 罗安心中并无波澜。 非是铁石心肠,只是这狐姬血债累累,罪证凿凿。 这世间,并非容不下良善之妖。若愿守人间规矩,在镇妖司登记造册,自可寻一处安宁栖息。然而,以剜心取乐者,不在此列。 狐姬的生命气息如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至死,她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琥珀色眸子里,仍凝固着一丝深深的困惑,仿佛还在试图理解那“私家车”究竟是何等滚烫的车辙,碾碎了她最后的生路。 花容月貌的皮囊褪去,原地只余下一只三尺有余的白狐尸身。 纵然在天牢中饱受煞气侵蚀、精神蹉跎,那一身皮毛却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光泽,油亮水滑,宛如月下流淌的银缎。用来做一副手套或是围脖…确实上乘。 识海深处,那贪婪的元神早已按捺不住。 狐姬魂魄离体的刹那,便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攫住,拖入元神幽暗的“口”中。 属于白狐一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撕开的画卷,带着强烈的怨念、痴情与无尽的冰冷杀意,汹涌地灌入罗安的脑海! … 青丘之畔,婆娑林深。 懵懂的白狐诞生于古木参天的婆娑林中,非是青丘嫡脉,只是受日月精华点化的一缕山野精灵。五百年吞吐,终得人形。 红尘万丈,心向往之。 深山孤寂,怎敌人间烟火?化作人形的白狐,怀着对繁华的无尽憧憬,毅然舍弃了清冷洞府,一路向南,奔向那传说中灯火璀璨的人世。 济州府,孽缘始。 在济州府的烟雨画桥边,她遇见了那个温润如玉的书生。情窦初开,如饮醇醪。她甚至按规矩,去镇妖司领了象征“无害”的腰牌。 然而,人妖殊途,情浓似火时,那闺房之乐,那对“繁衍知识”过于频繁的探索,终究如无形的刮骨钢刀,悄然侵蚀着书生的元阳。 邪术燃心,无力回天。 看着心上人气息奄奄,药石无灵,绝望的白狐铤而走险。她寻到了南疆流传的邪术秘法——以人心为引,可夺造化,逆生死!人心于妖,本就是大补。短短数月,她功力暴涨,双手却已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可那邪术,终究未能从阎王手中,抢回她的书生。 心死成魔,歧路不归。 书生的棺椁入土,她的心也随之彻底冰封。 更可怕的是,那邪术带来的力量快感,如同跗骨之蛆,已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对力量的渴求,对人间情爱彻底的绝望与扭曲的恨意,驱使她彻底堕入魔道。 剜心取乐,成了她宣泄痛苦与证明存在的唯一方式。从济州府一路杀到江南。 …最终,在武安地界,她被济州与武安两地镇妖司联手设伏擒拿,锁入这天牢最深处,以无尽岁月与森然符箓,消磨其满身血腥煞气。 再后来…便是遇到了罗安。 一个用“私家车”终结了她漫长痛苦与等待的人。 “世外青丘…百里婆娑林…” 罗安缓缓睁开眼,低声呢喃。 狐姬破碎的记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荡开一圈圈涟漪,也掀开了这方世界更为幽深诡谲的一角。 先是南疆异动,如今又牵扯出传说中避世的青丘狐国…这看似平静的大周天下,暗流汹涌远超他的想象。 一股冰冷而真实的危机感,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缠绕上他的心神。 变强…必须更快地变强! 罗安无声地叹息,压下心头的沉重,将全部意念沉入识海,去感知那吞噬了狐姬妖魂后、正发生着奇异蜕变的元神。 只见那原本模糊的元神轮廓,此刻竟变得清晰凝实了几分。 更令人惊异的是,元神周身上下,正有数百点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缓缓浮现、明灭闪烁!罗安心神与之紧密相连,瞬间便明悟——这些光点,赫然对应着人体周身最为玄奥隐秘的穴窍! 与此同时,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一段关于天赋神通的真名与奥义,如同水到渠成般涌现。 第34章 大司主的赏赐 【迷魂术】:狐妖一族精于此道,冠绝天下;修成后颦笑间惑人心智,中术者心防尽失,甘受驱使。 “嚯…”感应到新得的天赋,罗响精神为之一振。 大离青楼女子所钟爱的“魅术”,实为迷魂术之流衍,仅能增色添魅,用于床笫之娱惑人罢了。 若论实战之效,魅术拍马难及迷魂术万一,实属末流,故为欢场所好。 此亦是狐妖难擒之因——祂们善施迷魂之术,惑人耳目,借以遁形。 此前罗安只觉嫁衣骷髅的蛊惑已属不凡,此刻方知,与狐族这天生秘传的迷魂术相较,仍是不堪一击。 此乃狐族与生俱来之能,人族于此道天赋远逊,纵使修习亦难臻化境…然异数除外。 “幸而我道心尚坚…”罗安幽幽一叹。否则,这武安城的如云佳丽,怕是危矣。 参详此术精要,罗安深感其奥妙无穷。然法术威能终与修为相连,迷魂术之强弱,亦系于他自身实力深浅。 有元神这等外挂加持,罗安自信,褪凡境内修者,皆可惑之。 要不…找楚晚棠试试? 呸!罗安在心底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我竟生出如此龌龊念头,枉为人也!更何况楚晚棠同境无敌,岂可轻试险招?… 压下这荒唐心思,他将目光投向识海中的元神。 每次吞噬玄妙境妖物,元神皆会凝实壮大,修炼速度亦随之暴涨。 罗安推测,若以元神之力催动魔刀斩,当不会如从前般一刀力竭。如今,应能支撑二三次挥斩。 若能多吞噬几个玄妙境妖物…那裨益简直难以想象!可惜,此等机缘难求。 …… 晨光熹微,莺啼婉转,清风拂面。 总部点卯的洪亮声音穿透晨雾。罗安起身,将伏妖袋仔细收好。 他并未急于归还——狐妖殒命后残留的煞气,尚可供元神“饱餐”一顿,待其汲取完毕再还也不迟。 简单盥洗后,罗安径直走向总部大堂。未至门前,抬眼便见楚晚棠的身影。 她换了一袭碧色长裙,外罩素纱襌衣,纤腰束着浅绿腰封,如瀑青丝仅以一根绿绸带轻绾。晨风中,衣袂翩跹,遗世独立,恍若清冷仙子临尘。 楚怀正立在她身侧,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笑意,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这情景看得罗安眼皮直跳。 楚司长,几日不见,竟如此…卑微了?我还是怀念您那桀骜不驯的模样啊… 罗安心下暗忖,看来这对父女间的嫌隙,比他预想的更深。 “卑职见过总司长。”思绪飞转间,罗安已行至近前,躬身施礼。 楚怀正抬手虚扶:“晚棠都说了,练仁杰一事你处置得极好,果真是年少有为。”他心中暗想:虽说那奏议文风颇有几分酸秀才的迂气,但不可否认,这位小巫医办事从未令人失望——不仅手段利落,说话也格外熨帖,实乃难得之才。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罗安压下心底冒出的古怪调子,谦逊道:“全赖楚小姐运筹帷幄,卑职不过随行效力。如今天色已明,卑职也该启程返回江宁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瞟向楚晚棠——说好的银子呢! “随我来。”楚晚棠声音清冷,语毕径直转身,目光半分未在楚怀正身上停留。 罗安看得分明,楚怀正眼底分明掠过一丝想跟上的渴望,却被小楚这毫不留情的姿态生生阻住。这两人之间的隔阂,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重。 好尴尬…上司的窘境只能视而不见…罗安眼观鼻鼻观心,对楚怀正躬身道:“司长,属下先行告退。” … 晨光中,楚晚棠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裙裾摇曳生姿,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清冷的晨风里翩跹,显见心情颇为愉悦。 “你似乎心情不错?”罗安并未用“楚小姐”这样生疏的称呼,而是自然地用了“你”,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近几分。 楚晚棠闻言转过身,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尚可。恭喜你,通过试炼了。” “试炼?”罗安一时愕然,但思绪电转间,过往种种线索瞬间串联—— 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上次来领赏银时,她言语间总有挽留之意…待练仁杰一事,更是宁肯赠我灵草,也要拉我当牛做马一同前往。 原来从头至尾,都是一场试炼… 这便意味着,那位高居云端的大司主,或许对他另有安排… 啧…原来楚晚棠不是馋我身子啊。我把你当阔绰的富婆,你却一门心思考验我… 罗安望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心头泛起一丝怅然若失的涟漪。 果然,还是我心思太过澄澈单纯了。 楚晚棠得意地一挑眉梢:“没想到吧?你上次呈递的奏议,师尊阅后极为满意。她言道,身为巫医却能另辟蹊径,悟出独到修行法门,实乃镇妖司不可多得之才。因此,在特赐你五百两纹银的同时,还命我带来一枚‘柔气丹’,助你突破洗髓境之关隘。” “只是先前未察你心性,故师尊命我暗中观察。如今,倒是可以放心将此物交付于你了。” 言罢,楚晚棠素手轻抬,递过一个绣着云纹的金色锦袋。 大离丹道,素为道家秘传。巫医虽亦通药理,却难及道修精纯。 然丹术艰深,非寻常道修可及,更受境界所限,是以丹药之贵,向来有价无市。 方才所有腹诽,统统作废! 罗安立刻躬身,语气真挚无比:“卑职叩谢大司主厚赐!愿为大司主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行了行了,师尊又不在眼前,不必如此郑重。”楚晚棠摆摆手,随即正色叮嘱:“丹药虽好,终究是外力,只能助你推开那扇门。根基稳固,方是正道。切记要好生修炼…若你能在秘境开启前踏入褪凡境,那进入秘境的名额,便有你的一个。” 罗安珍而重之地将锦袋收好,这才抬眸问道:“这…想必也是大司主的安排吧?” “自然。”楚晚棠颔首,“否则,何以赐你柔气丹?秘境开启前,我会暂留此地。若在修行上有疑难之处,可传信于我。”她说着,小巧的鼻尖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认可与小小嫉妒的复杂情绪。 她素来自负天赋超群,虽从不因此懈怠,心底那份傲气却是有的。 可如今与罗安这等妖孽相较…终究还是逊了一筹。这份认知,让她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尊会赐下柔气丹…师尊向来惜才,更深谙驭下之道——欲驱骏马驰骋,焉能吝惜草料? 师尊这是在给罗安“喂草”啊… 楚晚棠心头那点酸意又冒了出来,忍不住撅起樱唇,带着几分娇蛮道:“喂,我替你跑前跑后这么久,你打算怎么谢我呀?” 谢你什么?丹药是大司主所赐,赏银是我凭本事挣的… 罗安心中腹诽,但瞧见眼前小美人那副撅着嘴、分明是“既忧故人落魄,又妒故人得志”的别扭模样,不由莞尔。 他面上笑意温煦:“那…我请你吃顿饭?” 楚晚棠闻言,脸上那点小情绪瞬间烟消云散,眼眸亮晶晶的,雀跃地拍了拍手:“好呀!我要去明瓦廊!” 罗安:“……” 这变脸速度之快,让罗安合理怀疑对方就是单纯想白吃白喝。 两人相识不过几日,纵有昨夜短暂共事,交情也远未至此。这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莫非…她当真觊觎本官这玉树临风之姿? 然而,不等他细想,楚晚棠已轻快地转过身,双手负于身后,迈着轻灵的小碎步径自朝前走去,晨风拂过,青丝与裙裾共舞飞扬。 第35章 真的吗?我编的 明瓦廊并非什么高门贵胄流连的雅苑琼楼,不过是条寻常巷陌。街道两旁挤满了寻常百姓的摊档,各色小食的香气混杂着市井的喧嚷,扑面而来。 这等地方,素来入不得达官显贵的眼,却是寻常百姓生活滋味的所在。 罗安没料到楚晚棠竟选了此地,心中暗喜——甚好,省钱! 一路行来,罗安凭着前世积累的种种“心得”和信手拈来的市井俚趣,妙语连珠,直将楚晚棠逗得笑声清脆如铃,两人间的距离也在这烟火气里悄然拉近。 “哇,这里好生热闹!”望着眼前人声鼎沸、摊档林立的明瓦廊,小美人双眸亮若星辰,兴致勃勃地便朝人堆里扎去:“快看那个!是糖画吧?我幼时尝过的…”她纤指所指,正是一个吹糖人的摊子。 罗安随她挤到摊前,要了两只晶莹剔透、振翅欲飞的蝴蝶糖画,将其中一只递到楚晚棠手中。 楚晚棠好奇地伸出粉嫩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薄脆的糖翅,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睫弯弯。 罗安瞧着她这副娇憨模样,心中莞尔,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可知这蝴蝶糖画,背后有个故事?” “哦?”楚晚棠抬起眼,含着糖画,含糊又好奇地应了一声。 罗安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相传在上古之时,有位才貌双绝的女子,自幼痴迷诗书,便效仿男儿,乔装外出求学。在那学堂之中,她与一位同窗的书生,互生情愫…” “‘奈何女子家中嫌贫爱富,执意要将她许配给权贵子弟。那书生虽已高中,做了县令,却因相思成疾,积郁而终。’” “‘女子出嫁那日,身着大红嫁衣,奔赴至书生墓前,哀恸殉情。就在她扑向墓碑之际,那坟冢忽地裂开一道缝隙!女子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其中…刹那间,只见一双彩蝶自坟茔翩跹飞出,逍遥于天地之间。’” 楚晚棠听得入了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已是水光潋滟,鼻尖微红,轻声问道:“这…可是真的?” 罗安一脸坦然:“假的,我现编的。” “……” 楚晚棠腮帮子几不可察地鼓了鼓,硬生生将那点感动的泪意憋了回去,没好气地瞪了罗安一眼。 倒是一旁的糖画摊主听得拍案叫绝:“妙啊!公子这故事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小人斗胆,能否将这故事借去一用?往后您二位再来,小老儿摊上的糖人,管够!随便吃!” 愚者尚在纠结真假,智者已窥见商机。 罗安心下暗赞,这摊主深谙营销之道,无论何时,一个好故事都是吸引人的法宝。 他欣然应允:“老丈喜欢,尽管用便是。” “多谢公子!公子大气!好人必有好报!”摊主喜形于色,连连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隔壁卖菜的摊贩也探头招呼:“公子!您这故事讲得真好!要不要来瞧瞧我家的韭菜?新鲜水灵着呐!” 韭菜在大离境况特殊:古时曾备受推崇,然今时之修者,多以其气味浓烈、食后易引气血浮躁为由,认为有碍清心静气,不利于修行。久而久之,韭菜一族便日渐式微了。 这令无数以贩韭为生的商贾痛心疾首——修仙问道,静不下心是自家修为不济,缘何偏要怪罪到一根无辜的韭菜头上? 这般言论流传开来,竟连寻常百姓也渐渐疏远了韭菜。众人心中存了成见:连那些呼风唤雨的修者都避之不及的东西,岂能有益身心?纵是凡俗之躯,也总想着养生长命。 如此,便陷入了可悲的恶性循环。 “韭菜无需凄美传说来增色,只需牢记其一个根本特性足矣。”罗安一眼看穿那韭菜摊主的心思,凑近低语了两个字。 那摊主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大放,对着罗安连连拱手道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楚晚棠好奇地瞧着这一幕,待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才忍不住问道:“你方才同那摊主说了什么?” “没什么。”罗安干咳一声,目光游移,“不过是告诉他…韭菜能壮阳。” 楚晚棠耳根瞬间泛红,啐了一口:“又是你信口胡诌的?” “这次…千真万确。” “……” …… 明瓦廊的街巷幽深而绵长。除了喧嚣的摊贩,路旁阴影里还蜷缩着不少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女子——那是些做暗门子生意的暗娼。 她们与青楼里挂牌的姑娘不同,亦非官窑中有籍可查的娼妓。 她们操持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惯常的伎俩,便是先扮作寻常摊贩,一双眼睛却如钩子般在来往行人身上暗暗打量。 若觑见衣着尚可、神情松动的男子,便会悄声递过一句暧昧的邀请:“郎君…家中熬了甜滋滋的糖水,可要去尝尝?”若那男子应了,随她归家,几碗“糖水”下肚,气氛“热络”了,那男子自然也就心甘情愿地掏出几枚铜板,换取片刻的暖意与慰藉。这便是她们在生计重压下,无奈又苦涩的生存之道。 市井中不乏这类勾当,甚至有夫妻搭档,专挑那些偏好“人妻”的“曹贼”下手,设下仙人跳的圈套。 罗安在豆腐摊前刚站定,那风韵十足的豆腐西施便朝他递了个眼色,声音甜腻:“公子,要不要去家里尝尝糖水?奴家亲手煮的。” 话音未落,楚晚棠已凑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糖水?我能一起去吗?我最爱喝了!” 豆腐西施脸上的甜笑瞬间冻住,显然没料到罗安身边还跟着个如此明媚的姑娘,当即撇开脸,转而去招呼别的客人。 楚晚棠眨巴着眼,一脸困惑:“咦?她怎么只请你,不请我呀?” “你猜?”罗安忍笑,将刚买的铁板豆腐塞进她手里,“吃你的吧。” 楚晚棠捧着热乎乎的豆腐,当真拧着秀眉思索起来,可终究没想明白。很快,舌尖上的美味便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唔…好吃!”她吃得两颊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嘟囔,“豆腐还能这么做?比我平日吃的清水豆腐强太多了……不过,还是想喝糖水。” “等你哪天能‘闻鸡起舞’了,她自然就请你了。” 罗安看着她这副不谙世事的好奇模样,心底掠过一丝难得的轻松慰藉——还是这年头的姑娘好啊,你说什么她都信以为真,不像后来遇见的那些,话头刚起,她们便能接上十句八句。 清风徐来,悄然拂动了两人衣角。 罗安陪着楚晚棠逛了大半日,这姑娘看什么都新鲜,全无初见时的机敏狡黠,倒显出几分不谙世事的蠢萌来。 “罗安,你真好。”楚晚棠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腹,眉眼弯弯,“我师尊从不许我碰这些的。” “大司主许是觉得不干净。”罗安随口应道。以长公主之尊,自幼钟鸣鼎食,看不上这些市井吃食也正常。 楚晚棠却轻轻摇头,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不是的。我修习心剑,讲究极多,需平心静气,连饮食也诸多禁忌。平日里只能饮些清露,或是特定的灵药滋养,否则……”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会损及修为的。我记得有一次,府里丫鬟不慎错送了荤食给我,师尊震怒,当场便……便命人将她杖毙了。自那以后,我再没沾过这些东西。” 杖毙。 罗安脚步猛地顿住。皇家贵胄,执掌镇妖司,驭下严苛些本不稀奇,但……杖毙?仅仅因为送错一次吃食? 杖毙!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罗安猛地转身,几乎是本能地伸手,一把掐住了楚晚棠柔嫩的两颊! “吐出来!快吐掉!”他声音都变了调,哪还顾得上什么风度礼数、男女大防!方才那点“蠢萌可爱”此刻在他眼中简直成了催命符!他清晰记得她方才吃了多少杂七杂八的东西!这要是回去……那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楚晚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瞪圆了桃花眼,小嘴被捏得嘟起,两只手还下意识地牢牢攥着没吃完的零嘴。 她“唔唔”地挣扎着,既舍不得丢掉手里的美食,又被他掐得难受,含糊不清地急道:“呜…呜不吐!放开呜…呜还没说完…泥李解错了啦…” 第36章 背靠大树好突破 明瓦乔点心铺内,甜香四溢。 罗安看着眼前雀跃挑选点心的少女,眉头微蹙:“方才你为何不将话说全?” “你也没容我细说呀。”楚晚棠回眸一笑,眼波流转,如春花初绽,“世人皆羡我能凝练‘心剑’,却不知此道对身外之物的苛求。好在眼下并非修行之时,偶一放纵,无伤大雅。” “原来如此。”罗安心头微松,暗忖道,这姑娘心思玲珑,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亲近归亲近,分寸却要拿捏得当,万不可孟浪行事,以免招祸。能伴在她身边已是机缘,进退当有度。 楚晚棠显然对这位同伴颇为满意,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忽而问道:“你既能独辟蹊径,为‘夜医’开一脉新流,屈居江宁岂非埋没?可想调任汴京?” 帝京……自然是天下镇妖师心之所向。然而念及自身根基尚浅,京畿之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无稳固依仗,贸然踏入那龙潭虎穴……罗安心思电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缓缓摇头:“不想。” “不想?”楚晚棠歪了歪头,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调任京师,可是镇妖师莫大的荣光,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为何不愿?” “我怕帝京的那些天骄,嫉妒我这副好皮囊。” 罗安抚着脸颊,故作叹息,眼中却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深知楚晚棠虽见惯了大场面,心防却重,渴望知音。这般半真半假的玩笑,正合她心意,能悄然拉近彼此的距离。 “呸!”楚晚棠轻啐一口,眼波横流,那红艳艳的菱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勾起,泄露了心底那一丝被逗乐的愉悦。 又闲逛了片刻,罗安抬首望了望天色,问道:“点心可尝尽了?若是尽兴,我该动身回江宁了。” 楚晚棠闻言,关切道:“嗯,路上多加小心。近来因那秘境开启,三山五岳的修士云集,名门正派与旁门左道鱼龙混杂,莫要……遭了宵小惦记。”她话语微顿,斟酌了用词。 罗安:“……” 他心下嘀咕,这话听着,怎么总觉着姑娘你话中有话,像是在给我下什么咒似的。 …… 午后,微风和煦,暖阳融融。 罗安跨上他那头慢悠悠的黑马,蹄声得得地踏上归途。临行前,他特意给楚晚棠留下了一封书信。 信中并无他言,只誊抄了一篇他闲暇时构思的话本故事。 楚晚棠虽未明言罗安却已从她偶尔流露的神情与只言片语中,窥见了她内心那份对故事的渴求。 这位看似清冷的姑娘,骨子里竟是个痴迷文字的。若在前世,怕也是个会为追更而掷千金的忠实读者。 这薄薄的话本,表面是消遣,实则是一根无形的丝线。 待她读至兴味盎然、情节正酣处,故事却戛然而止,留在了最扣人心弦的当口。 罗安深谙此道,他几乎能预见,待到那时,这位楚姑娘怕是会对着那未完的篇章,辗转反侧,百爪挠心。 待那抓心挠肝的劲儿过去,楚晚棠心中难免会浮起他的影子……虽说这“想念”里头,恐怕裹挟着想用飞剑传书讨伐他的念头,但于罗安而言,这便足矣。 在这壁垒森严的世道,能与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姑娘维系住一份情谊,便是莫大的机缘。 “一路倒是风平浪静,被楚姑娘那番话唬得我还真提了几分小心……” 罗安心下略感遗憾。日影西斜时,他已安然踏入了江宁镇妖司的大门。 本以为能遇上一两拨不开眼的劫道之人,正好让他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事,反杀夺宝,岂不快哉? 司内颇为清静,多数镇妖师皆外出公干。罗安乐得清闲,径直回到自己所属的刑房偷闲。 自昨夜汲取了天牢中的凶煞之气,他识海中的元神至今仍精力充沛,孜孜不倦地运转周天。 罗安静心内视,想看看这元神饱餐一顿后,究竟能维持多久的修炼之需。 “看来这一顿‘饱饭’,至少能支撑十二个时辰的消耗……”罗安若有所思。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取出一个金线织就的锦囊,内里赫然是五百两银票与一枚金灿灿、龙眼大小的丹药。 柔气丹! 此丹蕴含沛然灵气,能助修者引纳天地精气,大幅提升修炼之效。对洗髓境后期的修士而言,更是突破褪凡境界的绝佳助力。然其效力,仅限于褪凡境之下。 “这不就是……” 罗安心中一动,想起前世所闻的某种丹药之名。 但在这武安地界,他从未听闻过有道门炼丹师的消息,只知这柔气丹异常珍贵,价值连城。如今亲眼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堪称修行路上的一大助益……念头至此,罗安不再犹豫,将那枚柔气丹送入口中。 嗯……入口微甜,带着奇异的脆感,滋味倒是不错。 柔气丹在丹田处悄然化开,一股磅礴精纯的灵气如决堤洪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又如温润甘泉,汩汩流淌,冲刷涤荡着罗安全身的经络。 霎时间,屋外天地灵气仿佛受到无形牵引,丝丝缕缕汇聚而来,在他周身盘旋缭绕,渐渐凝成一层淡淡的、氤氲如茧的白色光晕,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罗安闭目凝神,盘膝而坐,心神沉入识海,引导自身意念与那元神一同运转,将这股沛然涌入的天地灵气,一丝一缕地淬炼、提纯,化为精纯的真炁,沉入丹田气海。 如此物我两忘之境,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待罗安缓缓睁开眼眸,只觉周身轻盈通透,仿佛褪去了一层无形的沉重枷锁,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飘然出尘之感。那凡胎俗骨的气息,已然消散无踪。 这便……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褪凡境界?竟无半分想象中的异象或动静。 “攀附高枝的滋味,果然令人心旷神怡……幸而我早有筹谋,以那未完的话本为引,牵动伊人思绪……” 罗安细细体悟着体内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更深切地体会到“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至理。 此丹如此神效,难怪被奉为珍品,试问天下修者,谁人能不心动? 大司主当真是慧眼如炬,识得我这璞玉之才……罗安心念微动,暗自运转秘法,将周身流转的真炁悄然收敛,气息重新压制回洗髓境后期的模样。他心中尚有几分猜测,需得验证一番。做完这些,他才起身推门而出。 此时镇妖司早已放衙,但各处仍有灯火荧然,偶有值夜的镇妖师匆匆归来,在廊下稍作休憩。 罗安与几位相熟的同僚颔首致意,便趁着溶溶月色,朝着自家宅院的方向行去。 新月斜挂林梢,鹧鸪幽啼,火红的榴花在夜风中簌簌摇曳。 朱门深锁的宅院内。 一名小厮提着灯笼,急匆匆自房中奔向茅厕。待他解手完毕,浑身舒泰地走出时,鼻翼间忽地嗅到一缕幽甜的脂粉香气。循香望去,但见榴花怒放的树下,静静立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背身而立,纤腰束素,不堪一握,乌发高高挽起,簪环隐现。一袭华服在月色与榴火的映照下,更显雍容。夜风拂过,花影人姿,交织出几分难言的绰约风致。 小厮揉了揉惺忪睡眼,待看清那背影,脸色骤然惨变,冷汗瞬间浸透脊背。他强压住心头的惊悸,颤声问道:“十……十六姨娘?!” 女子并未回头,只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裹着夜风飘来:“来呀……快过来呀……” 那熟悉又诡异的声音钻入耳中,小厮魂飞天外,转身欲逃。 可那笑声仿佛带着无形的钩索,小厮只觉得双腿似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竟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着那榴花树下的雍容身影挪去。距离愈近,那脂粉的甜香愈发浓郁,几乎令人窒息。 “我美吗?”一声娇媚的低语,如同情人呢喃,直接响在他的耳畔。 小厮眼神瞬间涣散,神情呆滞,痴痴地应道:“美……” 女子的笑声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凄厉,倏然转过身月色下,露出的是张容颜腐朽、惨白如尸的面庞,在堕云般的黑发下,灰色的眼珠皱裂,猩红的舌头耷至胸前,腥臭的血不断流淌而出。 “啊!!!” 小厮瞬间尖叫一声,眼中的迷茫消失不见,转身便朝着房间跑去。 尖叫声、奔跑声很快便戛然而止,黑夜里传来鹧鸪叫声,一切都恢复平静。来:“那……现在呢?还美吗?” 第37章 为苍生除害,不辛苦。 翌日,天光微熹。 罗安早早起身。江宁城的街巷间,晨雾尚未散尽,各色早点摊子却已支棱起来,热气腾腾,人声渐起。 罗安在街边寻了个摊子,要了四个肉馅大包并一碗咸香豆花,慢悠悠地享用完毕,这才踱着步子,朝镇妖司行去。 一路行来,他心中思忖的,尽是那识海元神的“供养”之法。 攀附高枝的机缘固然难得,但仅靠镇妖司日常的差遣案牍,所得煞气终究有限。若想令那元神时时饱足,长久维系其修炼之能,怕是还需另辟蹊径。 也不知这江宁城内外,可有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小祟可供“狩猎”? 罗安暗自琢磨,想来应是有的……多半匿于荒郊野岭,只要不闹出大动静,无人报官,镇妖司也懒得理会这些微末之事。 “罗安贤弟回来了?”刚踏入镇妖司大门,便听得刘煜那熟悉的招呼声传来:“在司里总部……可还顺遂?” 顺遂?罗安眼珠微转,反问道:“刘兄此言……莫非你在总部时,颇受了些磋磨?” 刘煜闻言,面上掠过一丝窘迫,似是想起了不甚光彩的旧事,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咳……那倒不曾。不过话说回来,贤弟你此番更当勤勉些了。此次那处秘境非同小可,听闻或有灵韵非凡的法器即将出世。我观连鹿云书院的高足以及几大仙门的弟子,都已云集武安。你若是能早些踏入褪凡境,或也能去凑个热闹,开开眼界。” “定当加倍勤修!”罗安拱手应道,语气恳切,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大离疆域之内,除却皇权直属的镇妖司,自然也有传承久远的各大仙门宗派。 每隔三年,仙门之间便有切磋较技的盛会,镇妖司有时亦会遣人前往观摩。彼此之间,倒也维持着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平衡。 至于那鹿云书院,乃是大周首屈一指的儒家圣地,亦是天下莘莘学子心向往之的终极殿堂。其院长虽非朝堂显宦,然门下弟子多有出将入相、身居要职者,其门生故旧之脉络,早已深深植根于朝野上下,势力之深远,非同小可。 如今连鹿云书院的高足都已现身武安,足见此次秘境开启,牵动之广,意义之重。 不过眼下罗安最为留意的,却是刘煜对他境界的毫无察觉。 先前面见魏钊时,那位褪凡境的同僚,便未能窥破他的虚实。倒是玄妙境的高手,似乎能看穿他的底细。 如今他将自身修为压制在洗髓境后期,观刘煜的反应,显然也未能瞧出端倪。 如此看来,他的猜测大抵无误:踏入褪凡境后,恐怕唯有造化境的大能,方能洞悉他真实的修为深浅。至于玄妙境,所见也不过是他愿意呈现的表象罢了。 想通此节,罗安心中愈发舒坦。能自如隐藏实力,那识海中的元神,便多了一分出其不意、克敌制胜的妙用。 …… 点卯过后,罗安被陈见波唤至书房。 “在司里总部……可还顺遂?”陈见波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询。 罗安心领神会,从善如流地答道:“多谢头儿挂怀,一切顺遂……今日放衙后,属下斗胆,想请头儿移步兰榭坊小酌几杯,也好……洗去前番败绩之憾。” “嗯……”陈见波捋了捋短须,神色严肃,“老夫本不欲前往,然念在你一片拳拳心意,便……勉为其难应允一次罢。”他顿了顿,话锋陡转,声音压得更低:“何须等到放衙?事不宜迟,此刻便去!” 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沉不住气…罗安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只得紧随陈见波身后。 刚行至院中,迎面便撞上了步履匆匆的刘煜。 “头儿,属下正欲寻您禀报。”刘煜抱拳一礼,语速颇快:“周员外过府拜谒,言称家中似有异状,恳请头儿一见。” 陈见波脚步不停,随意地挥了挥手:“些许小事,你自行处置便是。老夫罗安另有要务……” 刘煜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头儿,就是那位……您一直想请他襄助一笔善款,用以修葺咱们镇妖司屋舍的周员外。” “胡言乱语!什么‘骗’……”陈见波猛地顿住脚步,眼珠子一瞪,似乎终于忆起这“周员外”是何方神圣,脸上掠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恼意,没好气地哼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随我同去!” 好事被搅,陈见波心头郁结,连带着步伐都带上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煞气。 罗安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与刘煜交换了个眼神:“此乃何人?” 刘煜眼神微妙地回望:“武安城里有名的豪绅,也是陈头儿眼中……能解镇妖司燃眉之急的‘善长仁翁’。” 镇妖司每年所得朝廷年例,数额有限。若有额外开支,需层层上奏请旨。且不说那奏议批复遥遥无期,即便能批下,数目也往往杯水车薪。 是故,镇妖司平日里少不得要与城中乡绅富户们维系些情面往来。 怪不得陈头儿纵使心头不豫,也得亲自出面相迎……罗安心中了然,这位周员外,分明就是一尊能解燃眉之急的“财神爷”登门了。 行至前堂,陈见波脸上已堆起春风拂面般的笑容,拱手道:“周老哥,今日怎得闲暇,亲临敝司?” “陈老弟!”周员外一见陈见波,慌忙起身,略显肥胖的身躯随之晃动,语气带着焦急:“老弟你可算来了!为兄家中出了些不干净的勾当,想请老弟派两位得力干将过府瞧瞧……” 陈见波神色不动,关切问道:“哦?不知府上出了何事?” “唉……昨夜家中一小厮横死,那死状……”周员外压低了声音,凑近几分,“为兄瞧着,怕不是寻常凶案,倒像是……闹了邪祟!” 陈见波揉了揉眉心,强撑起耐心。 心中默念:为银子,忍了 “老哥莫急,我司之人尚未勘查,何以断定便是鬼物作祟?” “因为那小厮的死状……”周员外脸上挤出悲戚之色,用袖子抹了抹并无泪痕的眼角,“与我家那苦命的小十六,死得是一模一样啊!七天前,她才……才悬梁自尽了……唉,锦衣玉食地供养着,谁知竟这般想不开……昨夜,正是她的……头七回魂夜……” 陈见波眼神微凝,沉吟道:“既如此……我便遣两位镇妖师随老哥走一遭。” “就这二位吧!”周员外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指向陈见波身后的罗安与刘煜,“能常伴老弟左右,必是司中翘楚,比旁人更靠得住!” 陈见波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忙道:“咳……让刘煜去便是。 罗安贤侄不过洗髓境修为,若真遇上棘手之物,只怕非但帮不上忙,反要拖累刘煜……” 罗安:“……” 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为了这趟兰榭坊之行,陈头儿可真是殚精竭虑…… 不过罗安心中倒是对周家颇感兴趣。眼下元神嗷嗷待哺,妖邪鬼魅的“滋味”,可比那秦楼楚馆的软玉温香更具吸引力。 只是这等心思,万万不能宣之于口。 否则,正憋着一股劲要去“一雪前耻”的陈头儿,怕是要当场发作。 毕竟上回在兰榭坊,头儿眼看就要得偿所愿,却被那嫁衣骷髅搅了好局,此番是铁了心要找回场子。此时若再有人敢触他霉头,下场可想而知。 罗安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刘煜,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警告:慎言!莫要莽撞! 谁料他暗示未及出口,便听得刘煜那耿直的声音响起:“头儿此言差矣!罗安乃我江宁镇妖司独一份的‘巫医’,有他同去,正好勘验尸身,详查死者症状与残留记忆。您……莫不是舍不得让罗安去吧?” 陈见波额角青筋一跳,狠狠剜了刘煜一眼。 心中怒骂:蠢材!要你多嘴! 面上却迅速堆起笑容,转向周员外:“呵呵,周老哥慧眼识珠!既然老哥属意罗安,那便让罗安同去!” 说罢,陈见波踱步至二人面前,先看刘煜,脸上似笑非笑:“刘煜啊……近来境界迟滞,可见是懈怠了。此番事了,便去将司中所有茅厕并恭桶,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权当……磨砺心性了。” 刘煜:“……”(瞠目结舌,如遭雷击)。 陈见波又转向刘煜,脸上瞬间换上无比“慈祥”的关爱笑容:“罗安啊,此番辛苦你了。” 罗安立刻挺直腰板,神色凛然,朗声道:“为黎民苍生效力,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刘煜:“……”(看着罗安,眼神充满悲愤)。 罗安“悲悯”地回望了刘煜一眼,心绪舒畅,步履轻快地随着周员外向外走去。 识海之中,那元神传递出的“饥馑”之感清晰无比,昭示着今夜便是它享用第二餐的时辰。伏妖袋中那狐妖所化的煞气,仅够应付这一顿。下一顿的口粮,至今仍无着落。 相较之下,去那兰榭坊寻欢作乐,与女妖虚与委蛇,罗安心中更迫切的是去寻些真正的妖物,“促膝长谈”一番。 此举既能滋养元神,亦可为即将开启的秘境之行,添一分实力底牌。 再者,念及上回处理婴煞时,在那位花蕊夫人心中种下的惊怖之种……此刻若再去她院中“深入切磋”,只怕对方早已高悬“免战牌”,避之唯恐不及。 寻花问柳?于他罗安而言,实属虚掷光阴。 他心中所系,唯有镇妖除魔、护佑一方安宁的赤诚之念! 至少此刻,这份念头无比真切。 第38章 十六姨娘案 周家乃江宁府数得着的富商,仅在江宁城内的宅院、庄子就有七八处。这些宅院里,养着不少他从青楼赎身出来的姑娘。 他口中的“小十六”,便是他的第十六房姨娘。只因那日在落平河畔多看了一眼,周员外便被青楼门前迎客的小十六勾住了魂。 姑娘衣衫单薄,大冷天连件厚袄都置办不起的模样,惹得他心生怜惜,当夜便豪掷重金为她赎身,没过多久便纳作了十六姨太。 这等事在富商大户中并不稀奇。家中养着几位从风月场赎回来的女子,是常有的事。毕竟她们姿色上佳,又受过调教,知情识趣,花样也多。像李凌峰那样清心寡欲的,反倒是异数。 “小十六本名李杜鹃,在落平河畔挂牌时艺名就叫杜鹃。我是看她舞跳得好,性子又温顺体贴,才接回家中……”周员外解释着,话锋一转,带了些无奈,“不过家中主母管束甚严,这些姨娘,我都安置在外宅。” 刘煜扬了扬眉毛:“你可曾苛待过她?” “没有,绝对没有!”周员外连连摆手,“赎她们可花了我大价钱,苛待作甚?再者说……”他摊了摊手,语气透着股实在劲儿,“便是苛待,又能省下几个子儿?” 这话在理。周家这等门户,断不会在姬妾的吃穿用度上抠搜。 只有像我这样的穷鬼才会……罗安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三人一路闲聊,转眼便到了李杜鹃居住的宅邸。朱门深院,红楼掩映着绿柳,气派不凡。 这宅子里不仅住着李杜鹃,周员外的十二、十三、十四、十五这四位姨娘也一同安顿在此。 她们和周员外口中“小十六”一样,皆是自各处青楼赎身而来。周员外觉得她们出身相似,凑在一处能有话说,时不时还能给她们“传道授业”。 大门刚开,罗安与刘煜尚未下马,一股浓烈的脂粉香风便扑面而来。 紧接着,莺啼燕啭似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老爷救命呀!” “李杜鹃回来索命了!我们不敢住这儿了!” “……” 四个女人聚在一处,直吵得比一树麻雀还喧腾。 “吵什么吵!老子还没死呢!”周员外被吵得脑仁疼,粗声喝道,“这不专程请了镇妖司的大人来坐镇!” 这一嗓子如平地惊雷,瞬间压住了满院的嘤咛啜泣。 那群花容失色的姨娘这才注意到马背上的两位官差,目光齐刷刷投来,紧接着,便不约而同地在罗安身上胶着住了——那眼神,亮得惊人。 若换作寻常人家的妇人,见有陌生男子登门,至多依礼问候两句,便该垂目避嫌,即便出面待客,也必是克己复礼。 但这几位姨娘出身风尘,纵使从了良,行事也比常人泼辣大胆。她们瞬间便围拢上来,将罗安的马匹团团围住,莺声燕语地央求他庇护。 若非周员外还在场,只怕她们就要上手拉扯着“嘤嘤嘤”了。 罗安端坐马上,望着眼前这如盘丝洞里群妖出洞般的阵仗,生平头一遭感到自己无助得像个迷途稚子。 被晾在一旁的刘煜脸色黑如锅底,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都给我闭嘴!吵吵什么?冤魂索命自有缘由!你们若平日没做过亏心事,她寻你们作甚?” 呵……这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哪知道真佛就在眼前…… 刘煜心底冷笑,面上更添几分肃杀。 这一吼总算奏效,姨娘们被那凶煞之气一激,这才意识到举止失当,慌忙缩回周员外身后,安静如鹌鹑。 罗安暗自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翻身下马。饶是下马时一个简单的抬腿动作,他都觉得被那十几道灼灼目光“白看”了去,心底哀叹:人长得太俊也是烦恼,想低调些都难如登天。 “都给我规矩点!再敢造次,惹恼了两位大人,仔细你们的皮!”周员外没好气地呵斥道。 姨娘们这才将目光怯生生地投向刘煜,触及他那张冷硬如铁、煞气四溢的黑脸,纷纷噤若寒蝉——这黑面神瞧着就不好相与,绝非善类! 有刘煜这尊凶神镇着场子,三人终于得以顺利步入宅院正堂。 刘煜定了定神,沉声道:“将昨晚死者的尸身抬上来。” 若在平时,一个死了的小厮,有家人的便交给家人料理,无亲无故的,多半就拖去城外乱葬岗草草埋了。 可这回死状蹊跷,透着邪门,这小厮的尸首便一直停在宅院后头。不多时,两个家丁便抬着一具门板进来了。 尸身一落地,众人便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小厮面目扭曲,凝固着极致的惊恐,舌头长长地伸出口外,脖颈处更是骇人——骨头已断得干净,只靠一层薄薄的皮肉勉强连着脑袋,稍一挪动,那头颅便软塌塌地向一旁歪垂下去。 这惨状骇得几位姨娘花容失色,掩面惊呼,连见多识广的周员外也脸色煞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罗安神色如常,蹲下身,指尖搭上死者冰冷的手腕。闭目凝神间,死者临死前最后几息的景象如碎片般涌入脑海。 小厮刚从茅房出来,便撞见了那怨灵。短暂的对峙中,似乎有过几句言语交锋,却并无什么足以引动杀机的特别字眼…… 他睁开眼,站起身,语气笃定:“确是怨灵索命无疑。那怨灵身着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 “啊呀!那就是小十六!”周员外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她走那日…穿的就是这身!可…可她为何要害大刘?我待她不薄啊!她哪来这般冲天怨气?!” “怨灵索命,必有因果,首当其冲便是生前的仇怨。”刘煜目光如电,扫过那群瑟缩的姨娘,“你们平日里,可曾得罪过她?或者……”他话锋陡然转厉,“她突然悬梁,当真无人逼迫?” 周员外平时难得来这外宅一次,对这群姨娘间的龃龉毫不知情。 此刻被刘煜的话点醒,猛地扭头,目光如炬地钉在姨娘们身上,厉声喝问:“说!你们几个朝夕相处,到底背地里搞了什么鬼名堂?!” 一片死寂中,身段丰腴的十四姨太怯怯地开了口:“我…我好像…是得罪过她一点点……” “哦?”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 “就…就是那次打叶子牌,原是三缺一,可十五和十六都来了……”十四姨太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我…我寻思十五妹牌技生疏,好…好赢些,就…就让她留下了……” “什么?!”十五姨太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拉着我打牌,不是因为姐妹情谊,是看我好糊弄?!”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质问,十四姨太顿时语塞,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 “够了!”刘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响,他本就因被罚扫茅房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更是烦躁,“扯这些鸡毛蒜皮作甚!说重点!你们周家宅子多如牛毛,不弄清楚谁真得罪了那怨灵,鬼知道她今晚会去哪座院子作祟!难道要老子调整个镇妖司的人马来给你们挨家挨户守夜不成?!” 十四姨太被吼得一哆嗦,小声嘟囔:“可…可就算有点小龃龉,也不至于…不至于要人性命吧?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罗安见状,换了个角度切入,语气平缓却带着引导:“她生前,可曾流露过不满?比如对处境、对生活有何怨言?” 一直沉默不语的十二姨娘,指尖绞紧了帕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人了!”周员外急得直跺脚,预感不妙。 十二姨娘脑袋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口,声如蚊蚋:“她…她确实抱怨过……抱怨老爷您…您惧内,把她丢在这大院子里不闻不问也就罢了…难得来一趟,身子骨又…又不大争气……每每…每每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就草草了事了……” 第39章 林中棺口 风卷着落叶,在庭院里打着旋儿。 罗安与刘煜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鼻子,又同时抬眼望天,最后默契地抿紧了嘴唇。 周员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急声辩解:“胡言!那几日老爷我不过是太过操劳……” 十二姨娘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是……妾身明白的……” 你强撑着体面,我权当没看穿…… 罗安心底转过无数悲苦事,才勉强绷住脸上那点严肃:“除此之外,她可还抱怨过别的?” “我们朝夕相处,”十二姨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她最常念叨的,便是老爷……惧内。再有,就是夫人不许我们……留下子嗣……” “我夫人觉得,两儿两女已是福分周全!”周员外声调陡然拔高,老脸越发挂不住了。 罗安目光扫过满屋环肥燕瘦的姬妾,深觉周夫人此举堪称未雨绸缪——以周员外这般风流,若不确保“出入平安”,只怕每年府里都得添上十几个分家产的娃娃……这谁家扛得住? 罗安适时插话:“那大刘小厮呢?有何可疑?” 几位姨娘面面相觑,思索片刻。十四姨娘忽然想起什么:“大刘仗着是老爷心腹,在府里素来跋扈。姐妹们想托他给老爷递个话儿,都得塞银子。还……还听说他偷瞧过杜鹃沐浴……” “什么?这腌臜泼才!”周员外眼珠几乎要瞪出眶来,拍案厉喝:“把这狗东西拖去乱葬岗喂了野狗!管不住自己那对招子,尸骨无存也是活该!” 深宅大院里头,下人手脚不干净尚可睁只眼闭只眼,但敢染指主家的女人?那是自寻死路。 刘煜沉声道:“既如此,烦请周员外将尊夫人与令郎、令嫒一并请来吧。她生前所怨之人齐聚于此,今夜……那东西必会再来。” 周员外脸上顿时苦得能拧出汁来,显是极不情愿面对自家那位夫人。可如今怨灵作祟,事关阖府安危,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差人火速去接。 …… 晌午刚过,周夫人便携着一双儿女到了。 她保养得宜,珠圆玉润,风韵犹存,身段依旧窈窕,倒也算得风姿绰约。只可惜,一双儿女的眉眼口鼻,活脱脱是周员外的模子拓下来的。 方才在小妾堆里还颐指气使的周员外,一见夫人进门,登时像被抽了脊梁骨,缩着脖子往旁边挪了挪,大气不敢出,惧内之态毕露无遗。 周夫人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堆起笑脸,声音温婉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端严:“有劳两位大人费心。府中之事,全凭二位做主。若有需用之处,但讲无妨。”那笑容,端庄里带着审视。 罗安拱手还礼,笑意温和:“夫人言重了,分内之事。” 说来也是常情,在这大离朝,惧内的爷们儿不在少数。有些是夫妻间的情趣,有些是忌惮岳家权势,还有些纯粹是性子软和。周员外嘛,这后两条算是占全了。 方才还在妾室堆里摆家主派头的周员外,此刻已化身殷勤小厮,忙不迭地亲自捧盏斟茶,汗珠顺着鬓角滚进后领也顾不上了。 周夫人抿了口茶,眼风扫过缩在一旁的丈夫,唇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说到底,都是这老货……咳,都是我家老爷早年造的孽。若非他贪花好色,府里也招不来这等邪祟祸事。”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自矜,“至于我嘛……虽说拦着她们留个根苗,可吃穿用度,何曾短缺过半分?当家主母做到这份上,自问已是仁至义尽。她就算含冤而死,这怨气……也不该冲我来吧?” 罗安从善如流地点头:“夫人所言极是。这般宽厚,实属难得。若换作旁的正室夫人,只怕……” 他话留半句,意思却明明白白——那些不得宠的妾室,在主母手里无声无息“病故”的,还少么?周家这十几房莺莺燕燕还能活蹦乱跳,已是周夫人“手下留情”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顺着这位主母的话头递个台阶,彼此都舒坦。 刘煜却没这弯绕心思,他皱着眉,目光扫过厅中肃立的三个年轻人,直截了当问道:“人齐了?不是四个儿女?” “我家大郎在外头料理几桩生意,”周夫人言笑晏晏,声音温软得能掐出水,“约莫黄昏时分便能赶回府中,断不会误了两位大人的正事。” 她仪态万方,笑语盈盈,若非旁边瑟缩如鹌鹑的周员外太过扎眼,任谁也瞧不出这竟是位能让丈夫闻风丧胆的悍妇。 罗安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怨灵邪祟,多趁夜色出没。此刻日头尚高,周夫人便命人在庭院里设下宴席。 周员外觑着这阵仗,心头一动,刚想提议将散养在其他宅子的几房美人也接来“共襄盛举”,话未出口,便被周夫人一个冰冷的眼风硬生生钉在了喉咙里。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半个字也没敢吐出来,只讪讪地缩了回去。 宴罢,刘煜瞧着周员外那副鹌鹑样,又扫了眼周夫人端庄却威势十足的侧影,忽地凑近罗安,压低了嗓子:“罗安,哥哥我啊……短期内是不打算娶亲了。” 罗安眉梢微挑:“怎么?怕也遇上个周夫人这般的主儿?” “此为其一!”刘煜一脸顿悟后的郑重,“这其二嘛……成了家,便如鸟入樊笼,处处受管束!从前倒不觉得,今日观周员外行止,方知其中厉害!” 他摸着下巴,眼神里透出几分向往的狡黠,“有那娶亲纳妾的银钱,去青楼寻欢岂不自在?想听哪支曲儿,想点哪个姑娘,全凭心意,无拘无束!” 罗安嗤笑一声,懒洋洋道:“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再好,也是赁来的车马,过眼云烟。依我看,倒不如多讨几房自己的娇娘实在。” 刘煜贼兮兮地一笑,声音压得更低:“老弟,你还是太年轻。自家的媳妇,哪有别人家的媳妇瞧着新鲜?还……省心省力,不用担那份长久的干系!”他冲着罗安挤挤眼。 罗安:“……” … 与此同时,江宁县郊外,密林深处。 一片坟茔散落在林间空地上。 此地多是些薄土浅坑,歪斜的石碑上字迹模糊难辨——乃是那些买不起风水吉穴,又不忍亲人曝尸乱葬岗的贫苦百姓,最终选择的栖身之所。 年深日久,坟头渐密,竟也成了规模。渐渐地,一些大户人家无足轻重的妾室、或是那些从青楼里抬出来、连一副像样棺木都无的薄命女子,死后也被草草掩埋于此。枯枝败叶间,只余几声凄厉的鸦啼,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此地本就偏僻阴森,即便是午后日头最盛之时,阳光也只能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桠,在地面投下些稀薄黯淡的光斑,形如鬼魅。除却清明祭扫,平日罕有人迹。 然而此刻,却有一个男人,挽着一只孤零零的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闯入了这片死寂。篮中不过是几样粗陋的时令瓜果,一叠粗糙的黄纸。 林间小路崎岖难行,荆棘勾破了他的裤脚,树枝抽打在脸上,他浑若未觉,只死死盯着前方,踉跄着直奔一座新垒的坟茔而去。 坟前空空荡荡,昨日他来时摆放的几枚果子、半碗米饭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张光秃秃的破旧供桌,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凉。 男人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强忍着恐惧,哆嗦着将新带来的贡品摆上,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哭腔。随即颤抖着手,点燃了带来的纸钱。 青灰色的烟柱袅袅升起,男人的眼泪混着冷汗滑落,他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一下,两下……就在他第三次磕下去的瞬间—— “噗通!” 身下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男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一栽,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方才磕头的地方,赫然塌陷出一个黑黢黢的深洞!洞口边缘的泥土簌簌滑落,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更骇人的是,那洞口竟笔直地延伸向坟冢深处,借着微弱的天光,他能清晰地看见——坟里的薄棺被掀开了半边! 棺材内,空空如也! 连同他之前供奉的祭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划破了林间的死寂。 男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挣扎,手脚并用地逃离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裤裆间已是湿冷一片。 第40章 我有一个朋友 午后,周家大郎从外归来,与罗安二人简单招呼过后,便径直回了书房。 罗安坐在庭院花树下的板凳上,闭目养神,心思却全在琢磨元神修炼之事。 虽说每次出任务总能撞上邪祟…但细算时间成本,若能寻到合适的小怪,饿了便去“刷”上一波,似乎比现在这样更划算。 可惜镇妖司乃朝廷衙门,向来是“无事不出警”,断没有闲来无事主动去刷怪的道理。因此,他对何处潜藏着这类小妖小怪,实在知之甚少。 这等“刷怪”的癖好,通常只属于某些仙门弟子,美其名曰“历练”。 大离境内的修仙门派不少,其中声名最盛的,当属云水宗、紫薇山、秀音坊与禅意门。秀音坊只收女弟子,禅意门则皆为男修。 “可惜,我不认得仙门中人…” 罗安心下微感遗憾。但这念头刚起,他眼前便是一亮——他虽不认识,可楚晚棠定然认识! 楚晚棠虽是镇妖司的人,却是不折不扣的道修翘楚,与那些山门弟子必有往来。 据说这次秘境开启,也来了几位仙门弟子。若能请楚晚棠帮忙引荐一二…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走走门路应当不成问题。 有了眉目,罗安心情豁然开朗。他刚睁开眼,便敏锐地察觉到几道灼热的目光正黏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赫然是周员外那几位花枝招展的小妾。 罗安:“?” 被当场抓包,小妾们非但不显羞赧,其中那位最年轻的十五姨娘反倒怯生生地开了口:“老爷…左右也是闲着,不如让妾身姐妹们为老爷和两位贵客助助兴?我们新排了一曲舞,正好献丑。” 话音刚落,周夫人的眼风就如刀子般凌厉地刮了过去。 小蹄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搔首弄姿?果然是窑子里出来的下贱坯子,没个安分时候! 十五姨娘缩了缩脖颈,面上依旧是一副柔弱模样,心底却在嘀咕:反正有两位镇妖司的大人坐镇,能出什么事?这般俊俏的郎君,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遇见,不趁机露露脸怎么行? 在周夫人无形的威压下,周员外硬着头皮打圆场:“咳…那个…既然十五她们排了新舞,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不如就跳一跳吧?” 起初听闻怨灵作祟,人人都是心惊胆战。可时间一长,那份恐惧感渐渐麻痹,心思反倒重新活络了起来。 罗安与刘煜这两位镇妖司的大人坐镇,周府众人心头那份恐惧自然消减了不少。 可干坐着也实在无聊,更不敢随意走动,万一倒霉撞上那东西呢? 周员外也正想找点乐子打发这难熬的时光。 “好,好!”刘煜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抓了把瓜子便磕了起来,扬声催促:“奏乐!舞起来!” 他这一嗓子嚷出来,周夫人纵使满心不悦也不好再出言反对。 不多时,丝竹管弦之声悠悠响起,几位姨娘也纷纷舒展腰肢,在庭院中翩然起舞,竭力展现着自己的风情。 “看归看,警醒些。”刘煜嘴里磕着瓜子,眼神却清明锐利,低声提醒罗安。 罗安微微颔首:“明白。” 歌舞过半,刘煜忽然凑到罗安耳边,带着几分得意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刚才那几个姨娘,一直偷瞄我呢,还冲我笑来着…” 你这想法很危险啊…罗安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看错了吧?” “绝不可能看错!”刘煜笃定道,又抓了把瓜子,“她们就是在偷看我,还冲我笑呢!” 几位姨娘舞姿曼妙,花样迭出,倒也确实将场子暖了起来。 然而随着日头西沉,暮色四合,庭院中的轻松气氛如同潮水般退去,众人脸上又渐渐浮起惧色,不复白昼时的随意。 刘煜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旋即大马金刀地坐直身体,朗声喝道:“怕什么?!乐莫停,舞莫歇!继续!” 话虽说得豪气干云,但罗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警惕。 呵,这莽汉倒也有开窍的时候,懂得用这法子麻痹暗处的敌人了。 … 夜色渐深,寒意侵人。 转眼已是子时,然而整座府邸静得可怕,预想中的怨气踪影全无。 李杜鹃,竟没有来。 刘煜也按捺不住了,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怪事!那李杜鹃今夜为何不来?” 子时乃天地间阴气最盛之时,低等邪祟多依凭此时阴气方能显形作恶。 “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察觉两位大人在此,不敢来了?”周员外声音发颤,哪还有半分寻乐子的心思。 他心知肚明,纵使他家财万贯,也请不动镇妖司日日夜夜在此驻守。 他那心尖尖上的小十六,唯有尽早魂飞魄散,他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不会。”罗安语气笃定,分析道,“低等怨灵灵智混沌,所思所想唯有复仇执念。今夜未至,原因不外有二:其一,她另有仇怨待偿;其二,她的仇…已无人可报。” 似嫁衣骷髅那等凶物尚且思维混乱,何况这等低阶怨灵?其怨念纯粹而偏执,只知向仇人索命,断无如此清醒、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更何况,只要李杜鹃靠近府邸,以刘煜的修为,必能第一时间感知。对方压根就未曾靠近过此地。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周员外哭丧着脸,心中百味杂陈,那滋味,活像个待嫁的新郎官入了洞房——既怕那新妇闹出不堪之事,又怕她干脆不来,悬着一颗心不上不下。 罗安略作沉吟,开口道:“把府里所有人,无论主仆,都叫到前厅来,我要再问一遍话。” “晦气!”刘煜一掌拍在桌上,骂骂咧咧,“都这节骨眼上了,难不成还有人藏着什么腌臜事没吐口?”区区一个低阶怨灵,若非看在那周员外出手着实阔绰的份上,他刘煜岂会亲自在此枯守? 白白耗了这大半夜,要不是那几个姨娘还有几分颜色舞姿供他解闷,他早撂挑子走人了。 罗安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刘哥,稍后由我来问话。你和周员外,切莫出声。” 周员外闻言,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额上冷汗涔涔,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不多时,府中所有丫鬟仆役、连同周员外的妻妾儿女,都被召集到前厅,黑压压站了一片。 罗安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安抚:“人都到齐了?叫大家来没别的事,就是告知一声,不必惊慌。那怨灵今晚并未现身,诸位可以安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没…没来?”周家大小姐紧紧攥着周夫人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簌簌发抖:“那…那明晚呢?” “明晚?”罗安眨了眨眼,一脸公事公办的坦荡,“明晚我们可就不知道了。镇妖司只接了今晚护院的差事。既然怨灵今晚不来,或许说明…在这座宅院里,她已无仇怨可寻,了却了执念,自然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好事啊。” 周小姐瞬间抓住了话里的关键,脸色“唰”地白了,失声惊叫:“可…可万一她明晚偏又来了呢?!” 罗安露出一个标准的、带着几分“爱莫能助”意味的微笑,温言道:“那也无妨。届时,诸位只需再去镇妖司报一次案,自会有人前来处置。” 罗安话音未落,前厅里如同炸开了锅,瞬间陷入一片恐慌的骚动。 下午时他们敢载歌载舞,全仗着有镇妖司的大人坐镇,心里清楚出不了大乱子,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此刻听闻镇妖司的人只保今晚,众人心头那根绷紧的弦“啪”地断了!一个个面如土色,惶惶不安。 等明天那怨灵真来了再去报案…还来得及吗?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这人心惶惶、窃窃私语几乎要演变成哭喊的当口—— “那个…罗、罗大人,在下…在下有一事请教…” 一直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周家大郎,忽然有些迟疑地举起了手,声音干涩,眼神闪烁不定: “我…我有一个…交好的朋友…他曾私下与我言道…说这人若含怨化灵,其…其尸身也会从坟茔中爬出,为祸人间…敢问…敢问大人,此…此言当真?” 第41章 我可是好人 罗安与刘煜目光在空中一碰,彼此眼底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冷意,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呵,总算咬钩了… “哦?你…有一位朋友?罗安脸上绽开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目光却如炬般锁住周家大郎,温声道:“不妨…细说一二?” 周家大郎罗安那笑容盯得头皮发麻,眼神慌乱地在罗安、刘煜以及自己那面色煞白的老父亲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声音发飘地道:“是…是…我那位朋友…前日去祭拜亡母,却发现…发现坟茔之上竟破开一洞!棺椁亦被掀开,里…里面的尸身已不翼而飞!他…他知晓我家今日请了镇妖司的大人,故而…故而特托我相询,此等情形…可…可凶险否?” “莫怕。”罗安语气愈发柔和,笑容也愈发“可亲”,他指节在桌面轻轻一叩,“本官与镇妖司,最擅长的,便是料理这等‘尸身有异’的奇案。” 说罢,他目光陡然转向周员外,那温和瞬间褪去,只剩公事公办的锐利:“李杜鹃,葬于何处?” “啊?”周员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得一哆嗦,讷讷道:“在…在城郊北面的乱葬林里!” “刘哥,”罗安立刻起身,语速快而清晰,“你留在此地,护住众人周全。我去北面乱葬林走一趟。近来武安城风云际会,各路修士齐聚,李杜鹃尸身不翼而飞,恐非寻常怨灵成形那般简单,其中必有蹊跷。”他心中已有猜测,急需亲临现场验证。 刘煜眉头微蹙,带着几分关切:“你独自前去,能应付?”他自然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毕竟“我有一个朋友”这等托辞的弦外之音,他刘某人可是深谙此道。 刘煜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清楚罗安的本事,罗安毕竟主修的是回春妙手,精于治疗与辅助,正面斗法的硬实力在褪凡境中并非顶尖。 让他独自去那阴森诡谲的乱葬林探查尸变源头,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罗安却神色平静,只道:“无妨,我自有计较。” 周员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头雾水,看看罗安,又看看地上抖如筛糠的儿子,茫然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罗安朝着面无人色的周家大郎扬了扬下巴,语气平淡:“想知道?问他便是。” 瞬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利箭,“唰”地一下全钉在了周家大郎身上。 周家大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到周员外脚边,死死抱住父亲的腿,涕泪横流地哭喊道:“爹!爹!您听我说!儿子…儿子不是存心的!儿子只是想替您分忧,不想您再为这些事劳心伤神啊!” …… 月华清冷,星子寥落,四野沉寂无声。 修为臻至褪凡境界,修士便可催动体内真炁,御风而行。此法虽快,却极为耗损真炁,对初入褪凡境的修士而言,远不如策马来得经济实惠。是以,平日里众人更喜以马代步。 然而今夜情况特殊,罗安再无半分耽搁。 他身影一闪,便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周身真炁流转,朝着城北乱葬林的方向疾掠而去,锦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武安城因秘境开启,各路褪凡境修士云集。其中既有仙门正宗、学院俊彦,也难免混杂着心怀叵测的邪修。 先前李杜鹃的残魂“切脉”感应,已确知那怨灵不过是低等邪祟,灵智混沌,行事全凭一股不散的怨念执念驱使,只会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向认定的仇人索命。 似宛城肖丽萍那般情况,实属异数。 她生前本就是医术通神的大家,积攒下深厚福缘与修为根基,死后怨念滔天,又恰逢宛城大疫,天时地利怨气相合,方成就了那般凶戾的存在。寻常人死后化灵,哪有这等机缘与底蕴? 起李杜鹃今夜未至,罗安推测无外乎两种可能:或是她尚有别的仇家未了,或是此间仇怨已偿,再无执念。 直到周家大郎那句“尸身不翼而飞”的问话,如同黑夜中的一道惊电,瞬间劈开了迷雾! 尸体失踪?这意味着今夜怨灵未现,恐怕并非因为仇怨已了,而是有人捷足先登,动了她的尸身!幕后黑手,十有八九是邪修! 夜间的乱葬林,鬼气森森。虬结的树影在惨淡的月光下狂乱摇曳,仿佛无数择人而噬的鬼爪。 凄冷的夜风穿林而过,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卷起枯枝败叶簌簌落下,惊起暗处蛰伏的虫蛙,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响。 罗安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在浓稠的夜色中摸到树林深处那片坟茔之地。 借着影影绰绰、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月光,他果然在一座尚带新土气息的坟包上,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个手法利落的盗洞! 坟前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碑,上书“李杜鹃”三字,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模糊而凄凉。 碑前散落着纸钱焚烧后的灰烬和几盘早已冰冷的贡品,显然是周大郎不久前祭拜的痕迹。 罗安俯身朝那盗洞内望去,只见棺盖已被蛮力掀开,里面空空如也。 “果然是邪修所为…”罗安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墓碑,“但盗走一具寻常妇人的尸体…意欲何为?莫非…是养尸?” 他对养尸之术所知不算精深,却也明白此道与养鬼驭魂截然不同。 养尸一道,条件极为苛刻。首要便是寻得那种临死之际,一口浓烈怨气死死梗在喉间、不得吐散的特殊尸身。这口“殃气”不散,尸体便无法化生怨灵离体索命,反而成了蕴养凶煞尸傀的绝佳炉鼎。 换言之,一旦死者怨气离体化作了怨灵,其尸身便如同被抽干了精华的糟粕,对养尸者而言已无大用。 罗安随手从贡品盘中拈起一颗橘子,剥开皮,掰下一瓣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他却坐在冰冷的坟头上,思绪如潮。 如今邪修插手已是板上钉钉。虽说世间总有那等胆大包天、亵渎亡者的狂徒,但此等“勇士”终究是凤毛麟角。 唯有那些修炼邪功的妖人,才会对尸体如此“情有独钟”,且看这盗洞的手法,干净利落,分明是行家里手所为。 据《江湖月报》所载,大周境内十之八九的盗尸案,皆是邪修所为。寻常盗墓贼求的是财帛明器,谁会费劲去偷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 “可该如何揪出那藏头露尾的狗东西呢…” 罗安心中盘算,眉头微蹙。 邪修身上往往带着些阴邪诡谲的玩意儿,若能缴获,于己大有用处,他自然不想白白充公… 就在他念头转动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夜风声掩盖的“窸窸窣窣”声,自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 罗安耳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瞬间敛去所有思绪。他眼皮一阖,呼吸放缓,顺势向后倚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只是坐得乏了,闭目小憩。 是那邪修去而复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并未感知到任何邪祟的阴煞之气,反而捕捉到一缕极其精纯、带着草木清气的灵气,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坟包这边靠近… 片刻沉寂。 罗安搭在膝上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微微曲起。 下一瞬,他那只拈过橘瓣的手,快如闪电般朝着贡品盘旁探去! “嗷——!” 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叫陡然响起! 罗安霍然回首,四目相对! 惨淡的月光下,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狐狸,正狼狈地趴伏在坟头的黄土上。 它一只前爪死死抠住地面,另一只爪子还保持着伸向贡品盘中橘子的姿势,此刻却被罗安的大手牢牢按在了爪腕之上! 那双绿莹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活灵活现的、人性化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 罗安鼻翼微动,仔细感知。 这小狐狸周身灵气纯净氤氲,毫无半点血腥煞气,显然从未伤生害命。不仅如此,它那双灵动异常的眼眸,分明昭示着其灵智已开! 开了灵智的妖物很少茹毛饮血,大多喜欢饮露水吃果子,对修炼有益。 显然…这是只来偷贡品的小狐狸。 罗安看了看它的肚子,应该是饿急了,不然不会冒险靠近他。 “真巧。”罗安眨眨眼,脑子里闪过某本图鉴里的狐耳少女。 野生妖物不少,只要不作恶,仙门一般不管,甚至不少修者鼓励它们修炼。 原因嘛,懂的都懂。 罗安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一只,但不算坏事。 “嗷!!”小狐狸惊恐瑟缩,嘤嘤挣扎乱叫:“嘤…”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罗安露出和善笑容:“别怕,我不是坏人,没恶意。能听懂我说话吗?能听懂就摇摇尾巴。” 月光下,小狐狸的尾巴抖了抖。 “好,这就好办了。”罗安笑容不减:“第一,我不是坏人。第二,你没害过人,我不会伤你。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 小狐狸尾巴画了圈,罗安问:“公的母的?公的摇一下,母的画个圈。” “嘤嘤…”小狐狸哼唧着,尾巴费力画了个圈。 罗安把它拉近点:“好,这样好说话。看你偷贡品很熟,不是第一次吧?对这里熟吗?最近见没见人在这儿挖坟?知道就点头。” 小狐狸眨眨眼,点点头。 “那人挖了尸体去哪了?” 干这行的,不可能背着尸体住客栈,为不惹眼,肯定离这不远。但周围林子大,不好找。有带路的就简单了。 小狐狸没吭声。 罗安说:“江宁县有家有名的烧鸡铺,鸡很肥嫩。你帮我找到,我供你吃一个月鸡。” “(p≧w≦q)!”小狐狸眼睛亮了,扭扭屁股往北挪:“嘤!” “真单纯。不过记住,要是别的男人跟你做交易,别信。他们心坏,会折磨你。”罗安一脸正经,“我不一样,我是好人。快带路,烧鸡等着呢。” 小狐狸点了点头,叼起来一颗苹果,却没有吃,只是叼着走在前面 第42章 道友好巧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一道雪白的身影在崎岖山径上疾掠,小白狐四足如飞,洁白的身躯在沉沉的黑暗中拉出道道模糊的残影,仿佛一道划破夜色的流光。 罗安紧随其后,气息收敛如幽魂。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白狐在一处被茂密草丛和虬结藤蔓完全遮蔽的山洞前骤然止步。 洞口宛如巨兽微张的嘴,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潮湿的霉味,丝丝缕缕地从中渗出,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罗安没有贸然闯入。他身形一晃,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气息彻底敛去,仿佛与岩石融为一体。 他闭上双眼,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向洞内深处蔓延。 在绝对的黑暗里,神识的感知远比肉眼与双耳更为敏锐清晰。洞内景象瞬间如画卷般在他识海中铺展开来: 一个乱石嶙峋、污秽不堪的山洞深处,盘坐着一名骨瘦嶙峋、形如枯槁的中年男子。 他面前赫然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陶缸,缸内蜷缩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尸体的脸庞皮肉溃烂,五官模糊难辨,但那身残破的衣饰轮廓,分明指向了失踪的李杜鹃!更令人作呕的是,无数毒虫蜈蚣在尸体上蠕动爬行,贪婪地啃噬着腐肉。 而就在大缸的对面,李杜鹃的鬼魂被几道幽暗冰冷的铁链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随着尸身被毒虫不断噬咬,她的鬼魂剧烈颤抖,一股股浓稠如墨的黑气不受控制地从魂体中逸散、翻涌,怨毒之气节节攀升,几乎要直冲洞顶! “嗯?” 就在这阴森景象清晰映入识海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邪煞之气猛地从山洞深处爆发,如潮水般向外涌来! 几乎同时,那原本闭目打坐的枯瘦男人霍然睁开双眼,眸中凶光暴射,干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原地弹起,带着一股腥风,朝着洞口方向暴射而来! “嘤——!” 小白狐浑身雪白的绒毛瞬间炸开,如同一个受惊的绒球,口中的苹果“咕噜噜”滚落在地,沾染了尘土。它刚想扑向心爱的苹果,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道已然钳住了它的后颈皮! 中年男人枯瘦的手掌像铁箍般将它拎起,悬在半空。 森然的目光在小白狐身上扫过,男人干裂的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呵…竟是只开了灵智的小畜生?正好,省了老夫寻药的功夫。” 他原以为有不开眼的修士追来,没想到是只送上门的小妖狐。看来离开那穷乡僻壤来到中原,连运气都眷顾了他几分。 先是成功诱捕并炼制了李杜鹃这怨气冲天的厉鬼,如今又有这等灵智初开的妖物自动投网…… 中年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邪术大成、横行无忌的未来,枯槁的肩膀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喉咙里挤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桀桀桀…桀桀桀桀……” “嘤!嘤嘤嘤!” 小白狐徒劳地蹬着四肢,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滚落的苹果,充满了委屈和悲伤。 “谁?!” 就在那刺耳的“桀桀”怪笑声达到顶点时,异变陡生! 中年男人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身影在刹那间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向后暴退! 几乎同时,一股阴冷粘稠、带着浓郁腥臭的真炁,如同漆黑的毒浪,轰然席卷向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毒蛇般的寒光,瞬间锁定了洞外月光下的不速之客。 惨白的月色下,凌乱的草丛被分开。 一位身着玄黑色锦袍的少年静静伫立,夜风拂动他的衣角。 少年面如冠玉,眉目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唇色红润,一张脸在清冷月光下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然而,这份出尘的俊逸,却被他右手紧握的那把物什彻底打破——那是一把厚背宽刃、闪着实用寒光的……大菜刀。 刀身甚至能映出几分月色,与他周身的气质形成了极致诡异的反差。 “咳…那个…” 罗安看着对方沉浸在“桀桀”怪笑中忘乎所以的模样,本想趁机偷袭,没料到这邪修反应如此之快,偷袭未成反被抓了现行。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沉甸甸的菜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清了清嗓子:“打扰一下?” “你是谁?!”中年男人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透着一股浓重的杀意和被打断好事的暴怒。 “道友误会了,”罗安脸上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得如同在拉家常,“在下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邪修,咱们也算同根同源了。只是…” 他目光落在小白狐身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你手里那只小狐狸,正是我养的小宠。” 中年男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罗安,那双浑浊的眼睛试图看穿对方的深浅,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所获。 他心头微凛,脸上却挤出几分歉意的笑容:“哎呀!原来是有主之物!得罪得罪!” 说着,手腕一抖,便将还在“嘤嘤”挣扎的小白狐朝着罗安的方向远远抛出,“道友深更半夜,怎会在这荒山野岭?” 罗安身形未动,一股柔和的真炁已悄然托住飞来的小白狐,将它轻轻送到身后草丛里。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出来散散心,赏赏月。兄台你呢?” “巧了!我也是!”中年男人笑容满面,仿佛遇到了知己,连连点头,“闷得慌,出来透口气!这就走,这就走!” 两人脸上都挂着心照不宣的假笑,客气地点头致意,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出一步。 咻!锵——! 就在脚步落地的瞬间,异变骤起!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又如同演练了千百遍,毫无征兆地同时拧腰、转身、暴起发难! 中年男人袖中滑出一柄淬着幽蓝寒光的匕首,裹挟着腥臭的阴风,直刺罗安后心! 而罗安手中那把朴实无华的大菜刀,更是后发先至,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无比地朝着对方脖颈斜劈而去! 两道身影快如鬼魅!两件兵刃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致命的弧线,下一瞬,便狠狠撞击在一起!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山谷!火星四溅! 偷袭不成,反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问候”,两人身形一顿,隔着几步距离僵持住。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 “呵呵…呵呵呵…”中年男人率先打破沉默,看着罗安手中那把在月光下闪着冷冽寒光的菜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狰狞,“原来是个巫医?区区一个只会治病救人的夜医,也敢跟老夫玩阴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噗——!” 他口中恶毒的嘲讽尚未说完,脸色陡然剧变!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道,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相交的兵刃瞬间冲入他的双臂,直捣脏腑! “哇——!”中年男人狂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他眼中的阴狠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只见他那柄淬毒的匕首,锋刃之上竟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双臂更是酸麻胀痛,仿佛被万针攒刺,而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怎…怎么可能?!” 他嘶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骇然与不解。一个巫医,怎么可能有如此霸道绝伦的力量?! 罗安手腕一翻,那把厚重的菜刀在他手中挽了个轻巧的刀花,刃上沾染的几滴血珠被甩落在地。 他微微蹙眉,看着对方惨白的脸和胸前淋漓的血迹,语气带着点困扰的真诚:“啧…糟糕,一时没收住力。道友,你…没事吧?”他甚至还往前凑了凑,似乎想看看伤势。 自从步入褪凡境,罗安对自己体内那股浩如烟海、却又凝练如汞的力量,认知越发清晰——那不是强,是强得有点不讲道理了。 看着对方狂喷鲜血、摇摇欲坠的模样,罗安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刚才光顾着试试新境界的力道,忘了收着点劲儿了!这要是真把人当场打死,还怎么问话?他还指望着拿这邪修试试新学的“迷魂术”呢! “噗——!” 又是一大口浓稠的鲜血从中年男人口中喷出,溅落在枯草上。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勉强支撑着身体,那双原本阴鸷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死死盯住罗安:“你…你究竟是谁?!” 还好还好,还能喘气儿说话,看来命够硬… 罗安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慢悠悠地踱近两步,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和老友叙旧:“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还有…同伙儿吗?” “哼…”中年男人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凶狠,“与你何干?休想…” “啧…道友,”罗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惋惜,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来是…不太听话啊。” 话音未落,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掌心之中,一缕精纯柔和的真炁无声汇聚,迅速扭曲、塑形,竟在眨眼间化作一只活灵活现、散发着淡淡月白色光晕的…小狐狸虚影!那光狐灵动异常,仿佛有生命般在掌心轻轻跳跃。 罗安手腕一翻,带着一丝好奇和试验的心态,将掌心那只光狐虚影朝着中年男人面门轻轻一拂! “呃…” 中年男人脸上的怨毒和凶狠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扭曲,最终在光狐虚影掠过双眸的瞬间,彻底凝固、涣散。 所有的神采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空洞的茫然,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 “哦?效果还不错嘛…” 罗安看着对方瞬间呆滞的眼神,挑了挑眉,第一次施展迷魂术就如此顺利,让他颇感新奇,兴致勃勃地开口命令道:“来,做个自我介绍。” 中年男人身体微微晃了晃,双目失焦,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发出毫无起伏的呓语:“我…我叫止罡…来自南疆…黑水宗…弟子…爱好…唱歌…踢球…炼鬼…睡…睡有夫之妇…” 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重要的信息,“…此番…来中原…是为…探索秘境…手痒…偷尸…炼鬼…同伴…在武安…城玩乐…不在此处…” 又是南疆!黑水宗! 罗安心中了然。 这个臭名昭著的魔道宗门,堪称天下邪修的粪坑,聚集了无数为正道所不齿的腌臜货色,难怪行事如此邪异。 罗安的视线扫过止罡腰间的破旧储物袋,眼珠一转,带着点“来都来了”的务实精神,笑眯眯地追加了一句:“身上…或者山洞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值钱的宝贝?拿出来给我…欣赏欣赏?” “是…”止罡茫然地应了一声,身体僵硬地转动,如同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地朝着那散发着血腥气的幽暗山洞挪去。 不多时,洞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随后,他拖着一个灰扑扑、鼓鼓囊囊的布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将那包袱丢在罗安脚边的地上。 罗安解开那灰扑扑的包袱,借着惨淡的月光翻看。 里面装着约莫二十多两散碎银子,几件散发着汗味和土腥气的换洗衣物,一本封面泛黄、画着狰狞毒虫图案的《五毒炼髓谱》,以及一枚巴掌大小、触手温润却带着一丝莫名寒意的…小碗。 他将那小碗拿起,凑近月光仔细端详。碗体色泽惨白,质地非金非玉非石,竟隐隐透出骨质特有的纹理和细微孔隙,与之前缴获的那枚诡异骨哨材质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罗安将碗在止罡眼前晃了晃,沉声问道。 原本双目空洞的止罡,在看到那骨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 他脸上那呆滞的表情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骤然崩裂!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真炁波动猛地从他残破的躯体内爆发出来,喉间更是发出“嗬嗬”的低吼,眼神剧烈闪烁,充满了本能的抗拒和挣扎! 果然有门道!这东西绝对是宝贝! 罗安心头一跳,反应极快。 他立刻抬掌,一股沛然莫御的浑厚真炁如同无形的山岳般压下,瞬间将止罡那点微弱挣扎的真炁彻底碾碎! “呃…唔…”止罡闷哼一声,本就重伤的身体再遭重压,刚刚燃起的反抗之火瞬间熄灭。 他眼中的神采再次涣散,重新变回那副失魂落魄的呆滞模样,只是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和紊乱。 他嘴唇翕动,用毫无感情、断断续续的呓语开始回答,仿佛在背诵某种刻入灵魂的禁忌条文: “此乃…‘魂引之器’…魔修同门…秘密交易…传讯所用…需…需抽离炼制者…一魂…封入其中…以神识…探入…可…可与持有同源法器之弟子…互通消息…若…若我身死…法器…自毁…” 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深层的禁忌: “唯寻得此器之‘另一半’…双碗…相合…化…化为‘魂碗’…再…再取我残魂…嵌入其中…外人…方可…驱使…此…此为黑水宗…不…不浪费法器…之秘法…亦…亦为本宗…最高…机密…绝…绝不外传…” 另一半? 罗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立刻追问:“那‘另一半’长什么样?在谁手里?” 止罡茫然地摇头,声音空洞:“不…不知…每件‘魂引’之‘另一半’…皆由…黑水长老…亲自…督造…再…秘密分发…予…其他弟子…我等…只知己身之器…不知…他人所持…如此…方可…万无一失…杜绝…外人…窥探…渗入…魔修…核心…” 罗安有些意外,黑水宗的手段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吗,这不就是高科技的聊天群吗…不过为了避免账号被盗,密码保护居然如此复杂。 想到那天妖女也是来自南疆,罗安将骨哨拿出,问道:“那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止罡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这…这是另一半法器,但不知是不是我的另一半。” 噢,我果然是欧皇…罗安微笑着道:“那能不能帮我试试看呢?” 第43章 真相 惨白的月光穿透稀疏的枝叶,在荒草丛生的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暗影,如同无数窥探的鬼手。 在罗安无声的指令下,止罡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动作僵硬地弯下腰,从包袱里摸索出一把生锈的短刀。 没有半分犹豫,他木然地抬起自己枯瘦的手腕,刀刃在惨淡的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嗤——! 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涌出,滴落在被他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惨白骨碗上。 血液并未滑落,反而如同活物般,迅速被那骨质的碗壁吸收殆尽,使得碗体表面泛起一层妖异的、不祥的暗红色泽。 接着,止罡将那吸收了自身鲜血的骨碗放在地上,又从怀里掏出那枚同样惨白的骨哨,小心翼翼地将其竖立在骨碗的中心。 他干裂的嘴唇开始无声地开合,念诵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空洞的双眼中倒映着两件法器。 随着咒语的持续,异象陡生!那枚静静竖立的骨哨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嗡鸣!下一秒,它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猛地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惨白的残影,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向下一坠! 噗呲——! 骨哨尖锐的尾部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插进了骨碗的正中心! 两者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哨身如同一个诡异的把手,牢牢地嵌在了碗底,形成了一个造型奇特、散发着浓重阴邪气息的——骨哨碗! “呀…” 止罡那张呆滞的脸上,肌肉极其不自然地向上扯动,挤出一个毫无情绪的、空洞的“惊喜”表情,“…是我的…另一半…呢。” 罗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干得漂亮!那么…接下来,该怎么把你的灵魂,嵌进这个新做好的‘魂碗’里去?” 止罡的呓语毫无波澜:“将…我…打死…以…炼魂秘法…抹除…我的意识…再将…残魂…嵌入…其中…” “可我不会炼魂秘法啊…”罗安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扰,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诱哄小孩般的循循善诱,“要不…道友你自己操作一下?你既然会,那自己来肯定最顺手,对吧?” 止罡的身体猛地一僵!这一次,他脸上那空洞的“惊喜”瞬间被剧烈的痛苦所取代! 整张脸扭曲得如同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嘶吼! 他的眼神在极致的迷茫与凶狠暴戾之间疯狂切换,仿佛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灵魂深处进行着惨烈的撕扯! 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残存的那点真炁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抵抗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 又要挣脱了?! 罗安眉头微蹙,暗叹这迷魂术面对灵魂层面的本能抗拒还是不够稳固。 他不敢怠慢,瞬间抬掌,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肉身真炁,而是更为本源、更为浩瀚磅礴的元神之力沛然涌出! 嗡——! 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般的威压轰然降临!这力量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碾压向止罡那正在疯狂挣扎的灵魂本源! “呃…啊——!”止罡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在那绝对层次压制的元神力量面前,他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最后一点反抗意志,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被消融、碾碎。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扭曲狰狞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只余下一片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死寂的茫然。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之战从未发生过。 月光下,止罡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缓缓盘膝坐下。 他周身开始溢出缕缕粘稠如墨的乌黑之气,这气息并非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扭曲缠绕着,最终精准地烙入那静静躺在地上的、由骨哨和骨碗融合而成的诡异“魂碗”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扭曲的黑色烙印。 烙印完成的瞬间,止罡那双茫然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解脱或绝望? 但这情绪快得无法捕捉。他僵硬地抬起右掌,掌心凝聚起最后一点残存的、属于他自己的阴邪真炁,不带半分犹豫,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山林中响起,格外刺耳。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止罡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一道模糊不清、散发着微弱黑气的人形虚影——他的魂魄,被那魂碗上刚刚烙下的印记猛地一扯,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瞬间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线,被强行拽入了碗中,牢牢地禁锢在了那惨白的骨质里。 他死的异常“安详”,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顺从” 直到意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刻,他恐怕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配合”地走向彻底的消亡。 我杀了我,成就达成。 罗安看着眼前这由自己“引导”、对方“亲手”完成的诡异自杀仪式,心中莫名闪过这个念头。 “呼…”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消耗不小的真炁,尤其是最后强行压制对方灵魂反扑时动用的元神之力,带来一阵细微的眩晕感。 “看来这迷魂术效果霸道是霸道,可对真炁和心神的消耗也是实打实的…幸亏先把他打了个半死,再用元神之力补刀压制,否则还真未必能全程控住这邪修…”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真炁包裹住那吸收了魂魄、散发着幽幽寒意的魂碗,将它收好。 虽然感到一丝虚弱,但比起第一次使用迷魂术时那种被掏空的感觉,已经好了太多。褪凡境带来的底蕴提升,确实显著。 这次遭遇,罗安对黑水宗弟子有了全新的、极其“深刻”的认知。 这种从“供出情报”到“主动献宝”再到“自我了断并完成灵魂封装”的一条龙超值服务,服务水平简直高得离谱! 当然,像“魂碗”这种歹毒法器,炼制过程抽魂夺魄,手段残忍至极,为正道所不齿,也确实只有这等毫无底线的魔宗才做得出来。 但罗安摩挲着袖中的魂碗,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内部隐约的魂魄波动,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它确实太方便了。 谁不想要一个随时能和其他“道友”匿名交流的“修真界加密聊天群”呢?哪怕群友都是些妖魔鬼怪。 “嘤…嘤嘤…”一阵细微的、带着明显颤抖的呜咽声从旁边草丛传来。 罗安转头,只见那只小白狐从头到尾目睹了这邪异恐怖的全过程,此刻正把自己缩成一个瑟瑟发抖的白色毛团,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人性化的哀求,小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似乎生怕下一个被“自愿献祭”的就是自己。 “乖,别怕。” 罗安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操纵邪修自杀炼魂的另有其人。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沾了灰的苹果,用袖子仔细擦了擦,递到小狐狸面前:“喏,你的苹果。我们之前的约定依然有效。”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狐狸湿润的鼻尖:“记住,每天戌时一刻,我会准时在乱葬岗那边,给你准备两只香喷喷的烧鸡。现在…” 他指了指下山的方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道别邻居,“你可以回家睡觉了。” 小白狐看看罗安温和无害的笑脸,又看看他手中红彤彤的苹果,再看看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枯瘦尸体,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困惑和恐惧。 但它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飞快地叼住苹果,然后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白影,瞬间消失在漆黑的密林深处。 看着小白狐叼着苹果头也不回逃走的背影,罗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东西,明明馋苹果馋得不行,却吓得连吃都不敢吃,真是又蠢又可怜…算了,由它去吧。 他不再多想,转身迈入了那散发着浓重血腥与腐臭的山洞。 洞内景象依旧阴森。李杜鹃的鬼魂被冰冷的铁链牢牢锁住,随着缸中毒虫对尸身的啃噬,她的魂体剧烈扭曲着,发出无声的尖啸,浓稠如墨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翻滚升腾。 痛苦与滔天的恨意,是她此刻唯一的“存在”。 看着这一幕,罗安瞬间明白了止罡偷尸的用意:一具合适的尸体,既能成为他炼制毒物的绝佳素材,又能通过持续折磨尸身,让与之魂魄相连的李杜鹃承受无尽的痛苦,从而不断催化、提纯她的怨气,最终炼成更凶戾、更强大的厉鬼! 难怪她今日没有去寻仇…原来早已被这邪法禁锢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洞中响起。 罗安眼神微凝,不再犹豫。 他指尖轻抬,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银色真炁瞬间汇聚,化作一枚细若牛毛、却散发着纯粹破邪气息的银针! “哧——!” 银针破空,快得只留下一道细微的流光残影,精准无比地没入李杜鹃怨灵的核心! 那翻腾的、饱含痛苦与怨恨的魂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浓烈的黑气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随后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反抗,只有一声戛然而止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 锁链哗啦一声垂落在地,束缚消失,原地只余下几缕即将彻底消散的、带着无尽不甘的怨气残烟。 下一瞬,罗安的识海深处微微一震。 李杜鹃那刚刚溃散的、饱含怨念的魂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投入了那片混沌的元神空间。 “咕噜…”仿佛饥饿肠胃蠕动的声音在精神层面响起。 那蛰伏的元神似乎早已“嗅”到了食物的气息,此刻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开始贪婪地“啃食”这团精纯的怨灵能量。 罗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经过多次“喂养”,他大致摸清了元神的“进食规律” 大约每四十八个时辰,需要“用餐”一次。 他的伏妖袋里还关押着几缕炼化好的煞气备用粮。 不过这次,考虑到李杜鹃这现成的“食材”品质尚可,他特意让元神“饿”了一会儿,就是为了省下伏妖袋里的“存粮”,此刻正好“开饭”。 这团由李杜鹃怨念凝聚的低级怨灵,并未给罗安带来新的天赋能力。 然而,当元神“消化”她的魂力时,一些属于李杜鹃生前的、破碎而强烈的记忆片段,如同沉渣泛起,清晰地浮现在罗安的脑海 … 七岁那年,人牙子用一串沾着糖渣的糖葫芦骗走了她,父母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哭喊着追赶,却最终被淹没在喧嚣的集市人潮里。 十八岁那年,她凭借绝色的姿容和苦练的琴棋书画,终于成为了落平河畔最炙手可热的红倌人。 雕梁画栋的阁楼里,她对着满堂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琵琶弦动,歌喉婉转,诗词唱和间,赢得满堂喝彩与千金缠头。 … 李杜鹃那看似风光无限的红倌人生涯,最终被一位“古道热肠”的周员外终结。 周员外挥金如土,用白花花的银子硬生生砸开了青楼的门槛,也砸懵了见钱眼开的老鸨和当时心神恍惚的李杜鹃。 纵使她心底百般不愿委身于一个年岁足可做她父亲的老者,可那堆积如山的银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压垮了她本就微弱的反抗意志。 进了周府,锦衣玉食自是不缺,日子表面光鲜滋润。 然而,这份“福气”却如同镀金的枷锁。 周员外年迈体衰,不仅床笫之事力不从心,精神上更是与李杜鹃隔了千山万水。 她心中向往的是诗词歌赋的雅韵,是高山流水的知音;而周员外满脑子只有黄白之物和《金瓶梅》里那些腌臜不堪的勾当。 同床异梦,话不投机,深宅大院的日子,沉闷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灰暗中,一道“光”照了进来——周家大郎结束了游学,归家了。 他年轻、健硕,更难得的是,言谈间竟也通晓些诗词韵律。 这瞬间点燃了李杜鹃死水般的心湖。 从最初的诗词唱和,到借着品鉴书画、赏月观花的由头频繁接触,两颗寂寞的心在禁忌的边缘试探、靠近。 李杜鹃起初只想在冰冷的周府寻一丝慰藉,一点温暖的幻影。 然而,情愫如藤蔓悄然滋长,不知不觉间,她竟将满腔真情尽付于这个不该爱上的男人身上。 当她得知周员外已为大郎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淹没了她。 她鼓起毕生的勇气,向周大郎哀求私奔,逃离这囚笼般的周府。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周大郎瞬间冷却的虚伪面孔和毫不留情的嘲讽:“李姨娘,你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你怎地…还当了真?” 这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彻底刺穿了孟海棠最后的幻想和尊严。 原来所谓的知音、温情,不过是这纨绔子弟打发无聊时光的一场游戏! 她心如死灰,万念俱灭,最终在绝望的深渊里,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滔天的怨恨与不甘,让她死后魂魄不散,化作怨灵。 她发誓要报复!报复这薄情寡义、毁她一生的周家父子!报复这将她当作玩物买卖的世道! 然而,怨灵初生,力量尚弱,她刚寻了当日欺凌过她的一个小厮泄愤,魂魄便被闻讯赶来的止罡捕获,成了他炼制毒鬼、增长功力的材料。 啧…这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简直比乱葬岗的煞气还污浊。 罗安快速“浏览”完李杜鹃这短暂而扭曲的一生,心中默默下了个结论:看来以后娶老婆,眼睛真得擦亮点,家宅不宁比妖邪作祟还麻烦。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狗血纠葛抛诸脑后。 洞内,止罡与李杜鹃的尸体散发着腐臭。 罗安没有丝毫处理的意思,转身便朝着山下灯火依稀的周家方向行去。 事情的核心虽已了结,邪修伏诛,怨灵消散,但周家那边还被蒙在鼓里。 这出闹剧的“真相”,总得有人去告知一声,顺便…看看这周家父子,是否该为这场悲剧,付出点别的“代价”。 第44章 我刘煜,半个字都不会提及 罗安心中盘算着,有些事情,光靠嘴说,远不如让他们亲眼“见识”一番来得震撼。他身影一晃,已朝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周家宅院掠去。 刚靠近周府高墙,一阵激烈的争吵和肉体碰撞的声响便穿透夜色,清晰地传了出来。 “爹!您…您老糊涂了!”一个年轻男声(显然是大郎)带着哭腔嘶喊。 “混账东西!老子是在帮你清醒!不想你操劳?我看你是想气死老子好继承家产!”周员外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骂紧随其后。 “逆子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周夫人带着哭音,但听起来更像是愤怒的控诉。 等罗安悄无声息地落入周家前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堪称“孝感动天”的“阖家欢乐”图。 院子里的丫鬟仆役早已被清空。周家大郎被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根廊柱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他那位年迈的爹,周员外,此刻正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马鞭,枯瘦的手腕青筋暴起,“啪!啪!”地狠狠抽在大郎身上,每一下都带起一道血痕和凄厉的惨叫。 而那位周夫人,非但没有丝毫劝阻之意,反而在一旁“积极助阵”。 她挽着袖子,一张保养得宜的老脸气得扭曲变形,脂粉簌簌落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雨点般落在大郎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上,边打边尖声咒骂:“小畜生!跟你那死鬼爹一个德行!老娘管不了老的,还管不了你这小的?!让你鬼迷心窍!让你跟那下贱蹄子不清不楚!打不死你个混账东西!” 看这架势,以及大郎脸上那惨不忍睹的肿胀程度,这“混合双打”显然已经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院子中央,一身镇妖司公服的刘煜,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雕。 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极其浓厚的“看大戏”的光芒,手指还无意识地在刀鞘上轻轻敲打着,就差没抓把瓜子了。 “咳咳…” 罗安一声刻意加重的干咳,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瞬间打破了这“沉浸式教育逆子”的激烈场面。 周员外气喘吁吁地停下鞭子,周夫人也悻悻地收回了扬起的手掌。 两人这才注意到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着镇妖司黑衣的少年。 周员外看清是罗安,老脸上那因愤怒和用力过猛涌起的潮红瞬间褪去,变得煞白。 他颤颤巍巍,又气又伤心,还不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急切问道:“罗…罗大人!您…您可曾发现我那可怜的小十六…她…她到底…” “噢,”罗安神色平静,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周大郎和满脸惊疑的周氏夫妇,言简意赅地将今夜之事道来。 他隐去了魂碗和迷魂术等关键细节,只重点说明:“…在城外山中,发现了一处邪修巢穴。孟海棠的尸体被那邪修盗走,置于毒缸之中,受万虫啃噬,以此折磨其魂魄,催生怨气,意图炼成厉鬼。孟海棠的魂魄亦被邪修所擒,受尽折磨,方才已被我斩灭,得以解脱。邪修也已伏诛。”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邪修巢穴的位置,就在…” “活该!死得好!!” 罗安话音未落,瘫坐在地上的周员外猛地一拍大腿,嘶声吼了出来,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怨毒和解恨,“我对她不薄啊!好吃好喝供着!她竟敢…竟敢勾引我儿子!死了活该!被虫子咬烂了才好!!” 他完全忽略了李杜鹃被炼魂的痛苦,只记得自己的“屈辱”。 周夫人也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附和:“贱人!死有余辜!” 罗安懒得理会这对夫妇歇斯底里的咒骂。 刘煜已经凑了过来,他脸上那副“吃瓜”的表情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问道:“罗安,你刚说那邪修…能炼魂?这种手段,至少也得是褪凡境的老魔头才能玩得转!你…你一个洗髓境,是怎么…怎么把他‘弄死’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快告诉我细节”的迫切。 罗安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副“我也很懵”的无辜表情,摊手道:“噢…这事儿吧,我也觉得挺邪乎的。 我循着线索刚到那山洞外边,还没站稳脚跟呢,里面就‘嗷’一嗓子窜出来个疯子!披头散发,眼珠子通红,嘴里还念念叨叨的,状态瞧着…啧,跟我们司里那个练功练岔了气的诸葛沉,简直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后怕和笃定:“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疯子压根没看我,就跟中邪了似的,二话不说,抬起巴掌就朝着自己天灵盖狠狠来了一下!‘咔嚓’一声脆响,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当场就…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他摇头叹息,仿佛在感慨一个不幸的意外。 刘煜一听,立刻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甚至带着点痛心疾首的教育口吻,对着空气道:罗安说得对!这肯定是练那邪魔外道的功夫走火入魔,失了心智了!瞧瞧,多吓人!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所以啊,千万不能学那些歪门邪道,一不小心走岔了路子,那真是…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边说边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个误入歧途的迷途羔羊。 听着这两位镇妖司官爷一唱一和,把一场惊心动魄的除魔说得如同街头疯汉自裁,周员外和周夫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惊疑不定和后怕。 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走火入魔”、“自己拍死自己”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好像…也能解释得通? 而且比“被小官爷干掉”更让人容易接受一点?毕竟,谁也不愿意深究一位能干掉褪凡境邪修的少年郎到底有多深不可测。 “唉…唉!” 周员外重重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老脸上满是羞愧和一种家门不幸的悲愤,“真是…真是祖上造孽,祖上造孽啊!”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罗安和刘煜拱了拱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声音干涩又带着哀求。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出了这等腌臜丑事,还惊动了两位大人…实在是…实在是让两位见笑了!还望两位大人…千万…千万…” 他“千万”了半天,后面“守口如瓶”四个字实在难以启齿,急得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旁边的周夫人展现出了深宅主妇的精明和果断。 她迅速从袖中掏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锦缎钱袋,脸上堆起无比恳切又卑微的笑容,双手捧着,不由分说地就往罗安和刘煜手里塞。 “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两位大人深夜奔波,为民除害,实在是辛苦了!这点心意,务必请收下!务必请收下!” 周夫人语速极快,眼神里充满了“你懂的”的暗示。 刘煜反应那叫一个快! 脸上那副“正气凛然”的表情瞬间无缝切换成“理解理解”,动作更是行云流水。 他手腕一翻,那钱袋就像变魔术般消失在他宽大的袖袋深处,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紧接着,他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表情严肃得如同在宣读圣旨: “周员外、周夫人放心!我刘煜身为镇妖司执刀人,向来公私分明!今日之事,纯属邪修作祟,祸害无辜,幸得罗大人及时查明真相,铲除妖邪,还贵府一个清净!至于贵府内部…咳咳…些许家务事,我二人既非亲见,亦非职责所在,自然…半个字也不会对外提及!”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坚定,仿佛在守护天大的秘密。 罗响不动声色地将钱袋纳入袖中,对着周家夫妇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刘煜的“保证”。这周家的浑水,他是一点也不想再沾了。 第45章 黑水宗群聊 微雨燕双飞,旧地又添新坟。 纵然出了这等丑事,周员外终究还是将李杜鹃的尸身重新收敛安葬,以免曝尸荒野,徒惹是非。 至于止罡的尸体,也一并被悄无声息地处置了。 事了罗安与刘煜带着周家所赠的丰厚酬劳返回镇妖司。一份按例交予案房登记造册,另一份则各自收入囊中。 “周家的事结了?那边究竟是何情形?”案房内,老周头也不抬,一边誊写着卷宗,一边随口问道。 刘煜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周,你是不知道这事儿有多邪乎!就周家那一家子,简直是……”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啪”地一声脆响,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脸上瞬间布满痛苦与扭曲的挣扎之色。 “老刘?你这是作甚!”老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笔尖一顿,墨点晕染在卷宗上。 刘煜痛苦地摇着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无碍……只恨你等不会那儒家的禁言术才好!”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随即紧攥拳头,像逃避瘟疫般疾步冲出了案房。 片刻之后,他又折返回来,神色间充满了天人交战的纠结。 他凑近老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老周,此事……我若告知于你,你须得立誓,万不可泄露半字!这关乎周家满门清誉,非同小可!” “到底什么事?”老周也来了兴趣。 刘煜犹豫了一下,道:“周员外不行,他小妾跟他儿子……” …… 细雨朦胧,海棠花坠。 罗安没有留在案房,听刘煜绘声绘色的描述,而是趁着陈见波不在司中,回刑房研究止罡的战利品。 根据江湖月报刊登,黑水宗是天下魔修聚集地,里面汇聚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才都有,其歪门邪道数不胜数。 其中黑水长老便是黑水宗的技术股,除了黑水宗主外,黑水宗就属他有话语权。 自古医毒不分家,罗安翻阅着炼毒秘籍,各种五花八门的毒药皆有,上能毒晕仙子为所欲为,下能毒到同僚撅撅欲试。 确实是个宝贝。 罗安觉得此书将来必有大用,得妥帖放好。 最后罗安才将魂碗拿出,若说此次最大的收获,莫过于这枚法器。按照止罡所说的方法罗安凝神静气,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魂碗之中。 唰— 神识沉入碗中,眼前先是掠过一片混沌水波,待波澜平息,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澄澈如镜的虚无空间展现在“眼前”。 平滑的“镜面”上,一行行文字信息如同弹幕般飘浮、流转。 “好嘛…修真聊天群?” 罗安心头一跳,这熟悉的界面感让他瞬间联想到前世看过的某部小说,不禁莞尔,“从前看《修真聊天群》时就幻想过这玩意儿,没想到真能让我撞上…虽然此‘群’非彼‘群’,估计不是什么正经群。” 他凝神细看,群内成员的花名一个比一个邪乎,什么“血海狂屠”、“骨煞老魔”,但群聊显示却异常简洁,只按加入顺序粗暴地标注着编号:从【黑水一号】一直排到【黑水九十九号】。 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个“群友”。 此刻,群聊正闪烁着: 【黑水长老】:“武安秘境开启在即,尔等可已抵达武安?此秘境中之物于老夫修行大有裨益,务必全力以赴!然秘境开启前,都给我夹紧尾巴,行事低调!” 【黑水一号】:“回长老,已至武安!为掩人耳目,属下选择…呃,窝在青楼打探消息(? ̄?? ̄??)??。” 【黑水二号】:“嗤!掩人耳目?一号你那点心思兄弟都不好点破!哪像我,被一热心肠的俏寡妇‘收留’,这才叫真正的潜伏!(?????)” 【黑水四号】:“长老!我与三号同路来的!但这厮太卷了,一头扎进山里炼毒去了!属下现在武安赌坊,身无分文,饭都吃不上!三号!三号在吗?速速送钱救命啊!_(′?`」∠)__” 【黑水五号】:“呼叫三号!秀音坊有位仙子实在合我胃口…你那新炼的‘春风软骨散’,匀兄弟一点?价钱好说!(?????)” 罗安嘴角抽了抽,彻底明白了这魂碗的“路数”。 什么高深法器?敢情就是个黑水宗内部专属、全员恶人的魔修版“钉钉”工作群!只不过群主是黑水长老,群成员是一群编号的邪修打工人。 看着魂碗“镜面”上闪烁的信息,罗安迅速推断出,已死的止罡便是【黑水三号】。 除了这几个正在武安蹦跶的,镜面上还漂浮着不少灰暗沉寂的“头像”,代表着其他未发言或不在附近的黑水宗成员。 此刻活跃发言的,显然都是已潜入武安地界的同门。 “不能沉默…” 罗安心念急转。顶着三号的身份,面对同门的直接@若毫无反应,反而显得异常扎眼,极易引来不必要的探查。 但软筋散?他手里确实没有。即便有,现身交易或送钱更是自寻死路,分分钟暴露。 念头一定,罗安神识微动,属于【黑水三号】的位置便冷冷地浮现出两个生硬的字: “没空。” 既然披着魔道邪修的皮,客气反而是最大的破绽。 冷漠、简短,才符合这群亡命之徒的行事作风。 果然,【黑水四号】和【黑水五号】的信息波动了一下,像是被噎住般,终究没再纠缠。 这时,又一条信息浮现: 【黑水六号】:“诸位,可有人见过我师妹?她此前传讯,说与一和尚同行探查武安周边,至今…音讯全无。” 【黑水二号】的信息立刻带着戏谑飘来:“啧,跟秃驴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怕不是早被‘超度’了,骨头渣子都不剩。听哥的,死了这条心吧,找个知情识趣的俏寡妇,那才叫滋润!” 罗安看到“和尚”二字,心中瞬间雪亮。 这“师妹”,九成九就是那晚破庙外,被老僧一掌拍得魂飞魄散的妖媚女子!他立刻操控神识,模仿着止罡可能的漠然口吻,跟了一句: “啊对对对。” 语气平淡敷衍,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完美融入了这群魔头对同门生死毫不在意的氛围。 又“潜水”观察了片刻群内毫无营养的扯皮和吹嘘,罗安便果断切断了神识连接。 “呼…”意识回归,罗安轻轻吐了口气。这群邪修果然没个正形,十句里有八句是废话,但也并非全无价值。 而这群邪修齐聚武安,目标显然也是那即将开启的武安秘境。 看来秘境开启之日,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好在修真界自有其运行法则。 像这等限定褪凡境界修士进入的秘境,便只能由褪凡境修士凭本事争夺。 若有更高境界的大能不顾脸皮强行插手,那今日你爷爷打了我孙子,明日我奶奶便去刀了你全家。 谁还没个修为更高的长辈当靠山?这规矩,便是维系脆弱平衡的锁链。 镇妖司背靠大离皇室,底蕴与实力皆凌驾于寻常仙门之上。 自己若能说动楚晚棠联手,进入秘境自然多几分把握。 结束魂碗中的“群聊”,罗安将其妥善收好,心中已有了计较。 邪修潜入武安图谋秘境之事,必须告知楚晚棠。 至于魂碗的来历和“聊天群”的详情,暂且按下不表,但总能找到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醒。 “也不知道小富婆有没有想念我这位既帅气又风趣的玩伴……” 罗安嘴角微扬,正欲提笔修书,却见一枚精巧的纸鹤穿透细雨,自窗外翩然而入,稳稳当当地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道家的传信纸鹤?” 罗安一眼便认出了这术法的路数。 此术虽便捷,但传递距离有限,且途中易被拦截或打落。 在这武安地界,会用此法联系他的道修,除了楚晚棠,不做第二人想。 他指尖轻点,拆开纸鹤。洁白的纸面上,只有两个娟秀却透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字: “下文。” 罗安看着这两个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嗯。 看来我的决策果然是对的。 这情报,送得正是时候。这位“小富婆”,怕是等他的故事续集等得有些心焦了。 当初离开武安总部的时候,给楚晚棠留下的半篇话本果然勾住了小富婆的心,距离让富婆帮我带娃,似乎又近了一步。 罗安略微思索,提笔回信:“书接上回。” “猴子凭借翻江倒海之力,闹的龙宫不得安生,最终老龙王无奈,以定海神针相送。定海神针重达万斤,等闲之辈扛之不动,猴子天生聪慧,发现这棒子神奇之处…” “咦,这跟棒子竟然可大可小,可硬可软……” 第46章 翠屏山 回完信,罗安将封好的信笺交给司中专司传递文书的同僚,嘱其尽快送往武安总部。 他并非道修,施展不了那玄妙的纸鹤传书,也只能依赖这最“原始”却也最稳妥的驿站快马。 诸事已毕,见司内清闲,上司陈见波也未见人影,罗安便溜回刑房小憩片刻。 一觉醒来,窗外暮色四合,已然到了放衙时分。 罗安并未直接归家,而是脚步一转,朝着江宁城最繁华的宋家街行去。 这条街商铺林立,灯火渐起,是百姓采买日常用度之处,自然也少不了那家名声在外的廖记烧鸡铺子。 既已应承了那只馋嘴的小白狐,自当守信。 罗安心中自有一杆秤:他可是个言出必行的正经人,跟那些只靠花言巧语哄骗无辜兽耳娘芳心的渣滓,有着本质区别。 宋家街离镇妖司不远,罗安步履轻快,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已踏入宋家街地界。 离廖记铺子还有一段距离,远远便瞧见店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排起的长龙比平日更甚,气氛却异常嘈杂,不似往常等待美食的期待,反倒透着几分焦躁和不满。 待罗安挤到近前,才听清那乱哄哄声音的源头。 廖掌柜正站在铺子紧闭的门板前,满头大汗,不住地拱手作揖,声音都带着几分嘶哑和疲惫。 “诸位街坊!诸位老主顾!实在对不住!今日…今日真是天降横祸!铺子里刚出炉的、准备售卖的、还有各位提前订好的烧鸡…全、全被抢光了!一只不剩啊!” 人群顿时哗然,抱怨和质问声四起。 廖掌柜苦着脸,连连鞠躬:“是我老廖对不住大家!今日所有预定的银钱,我双倍退还!双倍!还请大家海涵,容我几日时间处理这祸事…” 廖记烧鸡铺子在江宁城声名远播,每日酉时开张,若是去得稍晚一步,便只能望鸡兴叹。 因此,许多老饕为了一饱口福,往往提前数日预订,方才安心。 谁曾想今日竟出了这等纰漏! 廖记铺子非但没能按时供应,竟是连一只烧鸡都未曾出炉! 这让早早排起长龙、满心期待的食客们如何能依?怨声载道,群情激愤。 廖掌柜焦头烂额,为平息众怒,只得忍痛承诺双倍退还所有定金,这才勉强劝散了人群。 待最后一位不满的食客嘟囔着走远,喧嚣的铺门前瞬间冷清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心力交瘁的廖掌柜。 他正欲转身回店,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廖掌柜,怎么回事啊?” 廖掌柜心头本就烦闷不堪,闻言更是火气上涌,没好气地回头。 只见暮色笼罩的街边,静静立着一位玄衣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黑发如墨,一张脸在渐暗的天光下仿佛自带清辉,眉目如画,俊美得近乎有些迫人。 然而,当廖掌柜的目光触及少年腰间悬挂的那枚乌沉沉的腰牌时,满腔的烦躁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化作彻骨的寒意和惶恐。 镇妖司! 那腰牌上狰狞的兽首纹样和“镇妖”二字,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眼底。 寻常官差来了,无非是打点些酒肉银钱,破财消灾。 可这镇妖司的大爷们…他们管的是妖魔鬼怪!是动辄便能施展神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修者! 若是一个伺候不周,被他们寻个由头扣上“私通妖邪”的帽子,那便是灭顶之灾! 廖掌柜脸上的愁苦瞬间被惊惧取代,腰杆下意识弯了下去,堆起十二分的恭敬与惶恐,声音都有些发颤。 “原…原来是镇妖司的大人!小老儿眼拙,怠慢了!大人快请移步大堂,小老儿给您沏壶好茶!” “廖掌柜不必客气。” 罗安并未挪步,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紧闭的铺门和空气中残留的混乱气息,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内里的情形。 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廖掌柜心头一跳: “我今日前来,不为公事,只想买两只烧鸡。” “真不是小厮不愿伺候大人,”廖掌柜愁眉苦脸,“小店讲究个‘鲜’字,鸡养在翠屏山,每日现烤现送。可今日……唉,运鸡的管家半道遭了劫,鸡没了影踪……” 他心底暗暗叫苦,鸡丢了事小,偏偏引来了镇妖司的煞星,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忙朝里间喊道:“来福!快出来,给罗大人细说今日遭遇!” 管家来福一瘸一拐地挪出来,形容狼狈不堪。 脖颈上几道深红的抓痕皮肉翻卷,衣袍被撕扯得褴褛如缕,沾满泥土草屑。 罗安瞳孔深处金光微不可察地一闪,视线锁定了管家伤口处。 几缕若有似无的黑气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妖气!罗安精神陡然一振,沉声追问:“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来福瑟缩着身子,惊魂未定地道:“回…回禀大人,今日小的照例带着伙计们送鸡下山,行至山脚那片老林子时,突然…突然蹿出一群野猪!那畜生凶得很,獠牙滴着涎水,见人就扑!小的们拼死抵挡,还是…还是都受了伤。” 他指了指自己破烂的衣衫和瘸腿,声音发颤,“那一整车的烧鸡…全…全被那帮畜生抢了去,拱得满地都是……” 翠屏山坐落于江宁府郊外,林木幽深,枝叶蔽日,平日里人迹罕至。 正是因着这偏僻和便宜的地租,廖掌柜才在此圈地养鸡、建窑烤制,成就了他这独一份的“翠屏山烤鸡”招牌。 管家所言,罗安听得真切。 “舍得花钱,也舍得耗费精力圈山养鸡、专线运送…这廖掌柜倒是个做生意的实在人。” 不过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群“野猪”上。 伤口处逸散的黑气,管家描述的凶残行径……… 罗安心中已有计较:“八成是开了灵智的妖兽,却还没修出人形道行,懵懵懂懂,只比寻常野兽多了几分狡狯与蛮力,便如那小白狐初通人言时的模样。” “正愁无处寻觅妖物锤炼元神,这‘经验包’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罗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看向廖掌柜,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那些并非寻常野猪,乃是妖物作祟,必须铲除。我自当走一趟。至于酬劳…” 他略一停顿,伸出四根手指,“每日四只你家的招牌烧鸡,连送一个月。” “真…当真?!” 廖掌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野猪再凶,在他眼里终究是畜生模样,既不会飞天遁地,也变不成吓人的妖魔,他哪敢奢望惊动镇妖司的大人们? 即便真去请,所费代价也绝非几十只烧鸡能抵。 “莫非…这位年轻大人竟是镇妖司里少有的清正人物,真心实意为小民除害?” 一念及此,廖掌柜望向罗安的目光瞬间充满了由衷的敬畏。 罗安神色淡然,反问道:“我像是在诓你?” “不敢不敢!小人绝无此意!” 廖掌柜如梦初醒,慌忙躬身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大人恩德,小店铭感五内!谢大人体恤,谢大人眷顾!”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无需多礼。”罗安抬手虚扶,直接切入正题,“你且告知,那群畜生是在何处现身的?具体方位,但说无妨。” 廖掌柜连忙应道:“大人明鉴!平日从未见过这群凶物,此番是在山脚的槐树林撞上的。想必是被那烧鸡的香气引了来。”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为免大人费心搜寻,小人愿出钱去对街铺子买上几十只烧鸡,将那帮馋嘴的畜生引出来,岂不省事?” “可。”罗安点头应允,干脆利落。 他并非不能以神识探查妖踪。只是那翠屏山绵延广阔,林深树密,而这几只刚开灵智的妖兽气息微弱如萤火,若非近在咫尺,极难察觉。 以他目前的修为,若真要以神识一寸寸扫过整座翠屏山,耗时费力,得不偿失。 这等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的苦差,他罗安向来是不做的。 即便廖掌柜不提,他也会让对方准备诱饵。 廖掌柜显然深谙此道,也怕对街同行趁机抬价,特意唤来新雇的小伙计,悄没声地去那竞争对手的铺子里,一口气买了数十只烧鸡回来。 罗安将油纸包裹的烧鸡尽数纳入随身行囊,对廖掌柜道:“既已备妥,我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晃,足下清风骤起,托着他如离弦之箭般射向翠屏山方向。 劲风拂面,罗安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这趟倒是值了…既赚了廖掌柜一个月的烧鸡供奉,又能给元神添把火,连带着那只馋嘴的小白狐也能打打牙祭。” 特别是元神!罗安内视己身,感受着泥丸宫内那团日益凝实、光华流转的元神本源,心中暗忖。 “这‘吞贼’之能果然霸道,滋养元神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照此下去,怕是用不了两三日,便能水到渠成,晋入褪凡中期之境。” 这速度,连他自己都暗暗心惊,远超寻常苦修。 翠屏山风景优美,景色宜人。 以往偶有情侣喜欢在此处私会,但自从有对情侣私会时,听到林中传来野兽吼啸,吓得那对情侣连衣衫都未曾穿戴整齐,便跑出了翠屏山。 自那后来翠屏山的人员更为稀少。 罗安落在山脚处的树林里,以真炁化作长风,将烧鸡的香味儿吹拂很远,待香味散出去后,他敛去自身修为,坐在树下假寐。 不多时。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腥臭味传来。 罗安缓缓睁开双眸,便发现自己被一群野猪包围了。 其中多只头顶带花的野猪,双眼放光的冲着他扭屁股。 人太帅了麻烦多,相信这是所有帅哥的感受…道理他都懂,可当看到这种画面时罗安还是不能接受的。 第47章 帅气 据《妖录》所载,未开灵智的动物,其审美囿于同类。然一旦启了神智,那眼光便不知不觉偏向了“人”。 树影摇曳,斜阳流金。 几头头顶簪花的白皮小野猪,正扭动着圆滚滚的屁股,眼珠子亮得能滴出蜜来。 若将那目光拟作形貌,怕已是一串串粉色的爱心泡泡,正噗噗地朝前飞射。 它们痴痴望着的,是绿荫之下。 一位玄衣少年慵懒地倚着树干,姿态闲散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潇洒,恍若流云聚散,无拘无束。 自然,对这群初开灵智的小野猪而言,如此形容太过艰深。 它们那小小的脑瓜里,此刻只翻来覆去地轰鸣着六个大字:卧槽!好帅!想要! 可惜,这份“眼福”未能持续。 粉色的泡泡瞬间破灭,一片巨大的阴影蛮横地遮挡了所有视线。 哦,是它们那面目狰狞的丈夫回来了。 黑毛野猪瞪圆了猩红的小眼,只觉头顶一沉,仿佛凭空多了一顶无形的、绿油油的帽子! 它鼻中喷出粗气,獠牙刮得身旁树皮簌簌作响,喉咙里滚出愤怒的咆哮,四蹄刨地,不管不顾地就朝着那树下少年。 罗安,埋头猛冲而来! 刹那间,林间鸡飞狗跳,尘土草屑乱扬,场面一片混乱狼藉。 罗安:“……” 他眼皮跳了跳,望着那几头白猪依依不舍、含情脉脉的眼神,再瞅瞅那裹挟着冲天醋意、誓要将他拱翻的黑猪,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直冲脑门。 “……” 是我这张脸惹的祸?连……连特么的野猪精都开始垂涎了? 罗安的嘴角,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不过这群该死的小东西……长得倒是真别致。 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那圆滚滚的模样弱小得甚至能称一声“憨态可掬”。 只是这审美……未免太过“人性化”了点,直看得罗安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混乱的场面愈演愈烈,黑猪的醋意裹挟着腥风扑面而来。 罗安眼皮都懒得再抬。 指尖微动,一缕真炁无声流转,瞬间化作万千道无形锋芒,如疾风骤雨,又似梨花飘落,却是带着致命的杀机!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连成一片,方才还喧嚣混乱的林地瞬间被惨嚎和浓重的血腥气淹没。 粉红的幻想与乌黑的愤怒,连同那几顶无形的绿帽,一同在血泊中沉寂,终结了这场荒诞的闹剧。 十来道微弱却清晰的妖兽魂魄瞬间被抽离,乖巧地排着队,涌入罗安的识海,如同送上门的点心,被盘踞其中的元神一口“吞”下,开始了尽职的“服务”。 罗安并未急着离开这片是非地。 他寻了处干净些的树根坐下,闭目凝神,内视识海,探查元神状态。 果然如他所料。 这些低阶小妖的魂魄,对强大的元神而言,不过是几道塞牙缝的开胃小菜。 元神本身并未因此产生明显变化,只是……“吃饱了”,仅此而已。 随之涌入脑海的,是这群野猪短暂而混沌的记忆碎片。 罗安耐着性子,在那片属于猪的、充斥着泥土、阳光和食物的混乱思绪中“翻检”起来。 …… 记忆的画卷展开: 最初的日子简单到乏味,拱食、酣睡、晒太阳,循环往复,懵懂无知。 直到某一天,山林深处似乎发生了某种剧变。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或力量弥漫开来,它们这群原本浑浑噩噩的野猪,莫名地就开了窍,脑子里第一次有了“想法”。 开窍后的生活并未变得多么精彩。 它们被驱使着,时而在林中吭哧吭哧地刨坑,时而笨拙地啃咬搬运树枝,仿佛在给某个神秘的“上头”打着苦工。 而最近接到的“命令”,则让它们从满山寻觅野果草根,直接升级成了更具“技术含量”的活计,抢夺食物,尤其是——烧鸡! 低等妖兽的魂魄,即便开了灵智,承载的记忆也如同浑浊的泥水,有用的信息少得可怜。 罗安快速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拱土画面和晒太阳的暖意,从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要素。 首先:翠屏山里来了大妖,此大妖霸占翠屏山,让妖兽帮自己打工。 其次:这些底层妖兽根本没资格见到大妖,平时就在山中生活,上头有事情交代时,由另只小妖负责传递消息,它们连大妖朝着在哪都不知道。 目前看来,除了廖掌柜一行人,似乎还没有其他受害者。 “噢…一环扣着一环。” 罗安心中了然,“没想到这群野猪妖,也不过是些卑微的‘打工仔’…” 这情形,让他不禁联想到前世某些社会现象——拼命努力,却连真正的“领导”是谁都无缘得见。 他回望了一眼莽莽苍苍的翠屏山,一个念头浮现:钓鱼执法。 调动整个镇妖司搜山?不现实。不如守株待兔,等那幕后的“元神”饿了,自然会循着诱饵来这边转悠。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引来更高级别的妖兽。 若能擒住,或许能通过探查其记忆,顺藤摸瓜揪出那位隐藏的“山大王”,届时便可一网打尽。 这类低阶小妖实在常见,山林河泽,无处不在。杀是杀不绝的,只要不闹出人命,镇妖司通常也懒得理会。 除非…哪天有哪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路过此地,不幸被咬。那时,搜山清剿,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 回到宋家街,罗安径直去了廖掌柜家,将翠屏山的情况告知。 “劫道的妖兽虽已伏诛,但山里想必还有同伙。最近,你们最好别再去翠屏山了。” 罗安语气温和,又补充道,“顺便也在外面放放风声,就说翠屏山近期不太平,让大家少去为妙。我会多加留意那边,等彻底解决了隐患,你们再回去不迟。” 廖掌柜闻言,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 遇上这等祸事,通常只能自认倒霉。 最普遍的做法,就是另寻他处,将生产基地从翠屏山迁走。 可搬迁不仅耗资巨大,更是劳心费力。 若非万不得已,廖掌柜是绝不想挪窝的。此刻听到罗安的承诺,他心中那份感激,真是无以言表。 “为人民除害,职责所在。”罗安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廖掌柜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少年身上仿佛有光,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截然不同。 心头一热,竟没能忍住,老泪纵横。 罗安生平最爱看人落泪,但那仅限于梨花带雨的小姐姐。 绝非老大爷的涕泗横流… … 离开烧鸡铺子,罗安径直奔向城北小树林。 果然,在那片坟地边缘,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月色下,通体洁白如玉的小狐狸安静地趴伏在地上,仿佛一直就在这里,专程等待他的到来。 “小家伙,还挺守时嘛。”罗安笑着,将用油纸包好、麻绳捆扎的四只烧鸡放在它面前。 小白狐的尾巴立刻欢快地摇摆起来,绿宝石般的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惊喜:“嘤——” 它亲昵地用脑袋蹭着罗安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喜悦。 罗安顺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手感温软顺滑,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众所周知,与妖物建立深厚“羁绊”的最佳时机,便是在其化形之前。 先打下坚实的“主仆”感情基础…咳!是先建立起纯洁无瑕的友谊,日后才好相处。 “嘤嘤嘤…” 小白狐活脱脱一只嘤嘤怪,挨着罗安的手掌又蹭了好一会儿,才叼起那捆烧鸡的麻绳,轻盈地转身,小小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如霜的月色之中。 “还怕被我瞧见吃相么…”罗安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唇角微扬。 忙碌了大半日,罗安起身打道回府,琢磨着得犒劳犒劳自己。 虽说给元神找到了“口粮”,但修炼不可懈怠。 他准备好好研究研究那具狐妖尸体。 伏妖袋里积攒的煞气还未动用。 罗安小心地将狐尸单独取出,置于屋内,开始了一场沉浸式的解剖与提炼。 比起上次处理猪妖,这次他明显熟练了许多。下刀精准,动作利落,运转真炁提取妖尸精华时更是驾轻就熟,效率显著提升。 两个半时辰在专注中悄然流逝。 “唔…猪妖精华可入补药,这狐妖嘛,倒是炼毒的上好材料。提炼出的毒素品质尚可…” 罗安打量着瓶中那粘稠如墨的黑血。 这东西若以真炁催发,瞬间便能释放出令人窒息的浓烈狐臭,足以让对手方寸大乱,实乃阴人的利器。稍加改良,搞出个“巨无霸狐臭”版本,恐怕连修为有成之士闻了也得瞬间上头、头晕目眩。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惊喜发现。 倒是这狐肉与狐骨颇为有用。 尤其是那副狐骨,达到玄妙境的妖物,其骨骼已蕴含一定灵性,是锻造法器的好胚子。 只不过,玄妙境妖骨炼制的法器,对如今罗安而言,提升有限,聊胜于无,算不得锦上添花。 好吧,罗安承认自己有些飘了,开始惦记秘境里的上乘法器。 不过,玄妙境的妖骨值不少钱,前提是找到合适的买主。 “嗡—” 就在这时候罗安怀中的魂碗突然震动了一下。 第48章 心有力而力不足 待神识潜入群聊,罗安便发现有人正在叫嚷。 【黑水五号】:“高价收妖尸,交易地点你定。” 咦? 罗安摸了摸下巴,心中一动。 他刚还在盘算那具狐妖尸首该如何处理,转眼就撞上收购的信息。 虽说不知对方收妖尸有何用途,但这东西在黑市确实紧俏。 不过,罗安断不可能卖给此人,风险太大。 那狐姬可是玄妙境巅峰的大妖,自己一个止罡境修士,拿什么去杀?贸然出手,身份怕是瞬间暴露。 然而,这“黑水”内部的通讯群确实便利,总能淘到些有用情报,虽然那熟悉的氛围时常让罗安有种梦回“修真界聊天群”的错觉。 就在罗安思忖之际,又有其他黑水宗弟子冒了出来。 【黑水四十六号】:“我有,但我目前在西域。” 【黑水五号】:“远水解不了近渴!武安境内有无妖尸出售?最低也要褪凡初期的,洗髓境的不要!” 【黑水六号】:“嗤,你又不会炼毒,不懂炼丹,更不是巫医,你个废物要妖尸做什么?” 【黑水五号】:“滚!” 这群家伙是闲得发慌吗?天天就知道水群…… “嗡——” 就在罗安暗自腹诽时,识海微震,竟收到了一条私聊信息。 发信人是【黑水一号】。 【黑水一号】:“三号,手头有强身丹吗?若有,知会一声,我派人来取。价钱照旧,五两银子一粒,对吧?” 五两银子?! 这条信息瞬间驱散了罗安的困倦! 他立刻在记忆里翻找,没错,在止罡的那本炼毒秘籍里,确实记载过这“强身丹”。 严格来说,这玩意儿根本称不上真正的丹道。 真正的丹道博大精深,岂是止罡这种半吊子能窥其门径的?他不过是仗着点粗浅的皮毛功夫,糊弄外行罢了。 所谓的“强身丹”,实则是止罡用些普通药材和毒虫捣鼓出来的虎狼之药。 服下后能在短时间内激发某种“特殊能力”,让人误以为自己龙精虎猛,一夜之间“辛勤耕耘”七八次似乎也不在话下。 这丹药的原理,倒是罗安曾给刘煜配制的药丸类似。 但两者品质,堪称云泥之别! 罗安的药丸重在固本培元,温和调理,是从根子上改善亏虚。 而止罡这玩意儿纯粹是饮鸩止渴,药效一过,身子骨只怕更虚,还得长期依赖,定期“充值”。 “就这种坑人的破玩意儿……居然敢卖五两银子一粒?!” 罗安只觉得一阵心绞痛,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从自己指缝里哗啦啦地流走,这些钱,本该进他的口袋啊! 经历过柔气丹带来的修为暴涨后,罗安算是彻底明白了,在这条修行路上,有钱是真能少走十几年弯路!资源,就是王道。 可惜,他眼下有个尴尬的局面。 他确实能制作效果卓绝的高级滋补药丸,专门调理根本,可偏偏不会炼制那种低级、速效、需求量大、来钱快的“强身丹”。 药丸和丹药,看着都是入口的东西,实则天差地别。 工艺:药丸多是调和揉制,讲究君臣佐使;丹药则需引火入炉,凝练成丹。 难度:炼丹对火候、材料配比、时机掌控的要求苛刻得多,门槛高了不少。 成品:药丸形态各异,口感也可能千奇百怪;真正的丹药则圆融光润,蕴含精纯药力。 正因炼丹难度极高,真正的丹道大师凤毛麟角。 市面上招摇撞骗的“炼丹师”倒是不少,大多像止罡一样,只懂点粗浅皮毛,捣鼓些效果可疑的“小玩意儿”糊弄人。 “强身丹本身确实鸡肋…” 罗安皱眉盘算,“可我要是拿出效果更好的药丸,对方肯定会起疑——止罡那废物哪来这本事?但如果一直不交易,拒绝一号的‘订单’,同样会引起怀疑……问题是,我真不会炼丹啊!” 虽说炼丹主流是道修的手段,但医药本就不分家,巫医理论上也能炼丹。 只是巫医之道更偏向“医”与“毒”,精研丹道的巫医比道修中的丹师还要稀少罕见。 不管是为了赚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是为了扮演好“止罡”这个角色,避免暴露,这炼丹的手艺,他都得琢磨琢磨了。 思来想去,罗安的思绪落在了楚晚棠身上。 这位可是根正苗红的道修,大司主的亲传弟子!丹道作为道修的重要分支,她肯定早就接触过相关的理论知识。 “找她开个小灶,私下请教请教…或许…凭借我的聪明才智,能根据理论来个‘顿悟’呢?” 罗安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越想越觉得可行,“不指望立刻成为丹道大师,能混个‘专家’水平,捣鼓出止罡那种档次的‘强身丹’,以后就不愁财源滚滚了!” 想到这里,罗安指尖凝聚神识,在私聊界面回复道: “最近钻研几味新毒,分身乏术,炼丹一事暂且搁置。待手头忙完,再与道友详谈。” 【黑水一号】:“老弟你可千万记得啊!咱黑水宗里,能炼点‘硬通货’的炼丹‘专家’可就剩你撑门面了!我这后半生的‘性福’,全指望着你呢!你是不知道,最近在倚翠楼都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罗安:“……” 结束这场令他无语的私聊,罗安对黑水宗的“综合实力”又有了更深一层的、堪称幻灭的认知。 弟子数量是不少,但这质量……简直是参差不齐到令人发指!至少在炼丹这种“技术活”上,黑水宗的水平实在堪忧。 呵…罗安在心底嗤笑一声。在这破地方,怕不是会搓个泥丸子都能被尊称一声“专家”吧? 唾弃归唾弃,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却止不住地往上冒……就这种垃圾玩意儿都能躺着收钱?这钱他罗某人闭着眼睛都能赚得比这多、比这好! 一念及此,罗安再也坐不住了。 他利落地铺开信纸,提笔蘸墨,开始给那位“小富婆”楚晚棠写信: “楚小姐惠鉴:暌违数日,如隔三秋。武安近日阴雨连绵,湿气侵骨,唯愿卿善自珍摄,勿染微恙,是为至祷……” 罗安先是洋洋洒洒铺陈了一通“情真意切”的思念与关怀,字里行间透着股能“暖她一整天”的贴心劲儿。 目的自然是先拉近关系,营造友好氛围。 铺垫足了,他才在信末“不经意”地、带着几分“虚心求教”的口吻,提出了想要向她请教丹道理论知识的请求。 这样显得不那么突兀,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学术交流。 “嗯…够暖,够自然。”罗安满意地吹干墨迹,小心封好。 事不宜迟。他立刻动身,漏夜赶往镇妖司,找到负责传递内部文书的同僚。 将信郑重递过去的同时,罗安又极其自然地塞给对方一小锭银子,分量足有数钱。 “辛苦兄弟,加个急,务必连夜送到武安总部楚小姐手上。”罗安的笑容格外诚恳,银子的分量更显诚意。 一想到有白花花的银子近在咫尺,自己却只能干看着,罗安就觉得浑身刺挠,坐立难安,仿佛错过了一个亿。 …… 翌日清晨。 薄雾未散,朝阳初升,金色的柔光穿透水汽,给庭院里的苍翠枝叶镀上一层湿润的光泽,宛若美人晨妆后未干的脂粉。 罗安刚掀开眼皮,视线就被床头一只静静悬浮的素白纸鹤吸引了。 他伸手一点,纸鹤展开,化作信笺,上面只有力透纸背的八个字: “明日辰时,江宁镇妖司见。” “嚯!”罗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困意全消。 这位富婆的行事风格,还真是……简单粗暴得令人意外! 他本以为楚晚棠要么在回信里甩几篇晦涩的丹道理论让他自行参悟,要么干脆劝他放弃这种“不务正业”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人家直接登门教学了! 这效率,这行动力! 罗安顿时觉得那封“暖她一整天”的信写得无比值当! 不敢有丝毫怠慢,罗安火速洗漱完毕,连早饭都顾不得扒拉一口,便匆匆出了门,直奔镇妖司。 人家大佬都亲自屈尊降贵来了,他这个“学生”要是迟到,那可就太不像话了。 赶到镇妖司时,天光尚早。 楚晚棠的身影还未出现,倒是他的顶头上司陈见波,正穿着单衣在院子里“呼呼喝喝”地打着拳。 旁边石桌上,几屉刚出笼的包子还冒着腾腾热气,香气四溢。 “陈头儿,今儿个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罗安笑嘻嘻地凑过去,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包子就啃了一口,肉汁鲜香。 陈见波又虎虎生风地打完最后几式,这才缓缓收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怨念。 “别提了!昨儿个被拎去总部开那劳什子会,磨叽到后半夜才散场!我这把老骨头,想想回家还得折腾一趟,索性就在司里对付了一宿。唉,省得‘二次劳累’啊……” 这话里话外,透着一种中年男人特有的、难以言说的疲惫。 人到中年,有些事,真是……一言难尽。 虽说玄妙境修士寿元绵长,体魄强健,可某些“核心资源”终究不是无穷无尽。 长年累月的高强度“输出”,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难免感到一丝丝“内耗”。 陈见波便是如此。 他每日雷打不动去青楼“奉献”精力,回家还得面对家中那位同样精力充沛的夫人,完成“二次捐献”。 日复一日,饶是武道根基扎实如他,也偶尔会生出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倦怠感。 当然…这份“懈怠”,陈见波是绝对精准投放的仅限于家中那位夫人。 至于青楼里的莺莺燕燕?那是他枯木逢春、重燃激情的圣地,岂有懈怠之理! “唉……陈头儿,真是辛苦你了。” 罗安咬着香喷喷的肉包,语气里那份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陈见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别在这儿偷笑!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就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有多‘可怕’了!那简直……” 罗安深以为然地点头,咽下包子,补刀道:“我信,我绝对信!尤其是嫂子…她也是武道中人吧?” 这才是关键!普通女子哪里经得起一个精力旺盛武夫的“磋磨”? 可若家里的道侣同样是淬体炼筋的武道修者,那“先天优势”就反过来了。 到头来,感到“力不从心”、需要“休养生息”的,往往就成了男人。 陈见波被戳中心事,老脸有点挂不住,烦躁地一挥手:“行了行了!晦气!不提这个!” 他眼珠一转,又想起那未竟的“事业”,兴致勃勃道:“今天司里横竖没事!走,陪我去兰榭坊!上次让那周员外搅了局,今天非得补回来不可!” 陈见波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道:“那个……陈头儿,恐怕今天不行。我收到风声,司里好像有贵客要来,咱们得候着,走不开啊。” “贵客?” 陈见波眉毛一竖,立刻想起了上次被周员外打断的“雅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顿时火冒三丈,“我管他什么天王老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兰榭坊,老子也去定了!谁也别想拦着我重振雄风!” 他越说越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憋闷都发泄在包子上,抄起石桌上的肉包,三口两口就囫囵吞下一个,那架势,活像跟包子有深仇大恨。 而就在这时,镇妖司大门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间或夹杂着几声仿佛见了鬼般、难以置信的惊呼。 众人目光齐刷刷被吸引过去。 只见远空之上,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正凌空踏虚,翩然而至。 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每踏出一步,足下便有纯粹灵力凝聚而成的圣洁白莲凭空绽放,旋即消散。 莲影生灭间,仙姿渺渺,道韵流转,仿佛九天玄女谪落凡尘。 方才还一脸愤慨、恨不得立刻杀向兰榭坊“重振雄风”的陈见波,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脸上那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的狠厉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谄媚与激动过度的灿烂笑容,速度快得堪比川剧变脸。 “哎——呀!!!” 陈见波发出一声夸张到变调的惊呼,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动作迅捷得完全不像个“疲惫的中年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腰杆不自觉地弯了几分,脸上堆满了能开出花儿来的笑容: “楚、楚小姐?!这…这真是稀客,天大的稀客啊!您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小的江宁镇妖司,真真是…真真是让此地蓬荜生辉,祥瑞漫天呐!罗安你还愣着干什么?!” 他猛地扭头,对着还在啃包子的罗安急声喝道,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充满了“你小子怎么如此不懂事” “赶紧的!快去把司里最好的‘云雾灵芽’沏上!怠慢了楚小姐,我唯你是问!” 罗安:“……” 他默默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看着自家上司那瞬间从“暴躁雄狮”切换成“摇尾哈巴狗”的精彩表演,以及对方脸上那几乎要闪瞎人眼的谄媚笑容,再感受着周围同僚们同样呆若木鸡、大气不敢出的氛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变脸速度…不愧是陈头儿! 第49章 罗安你怎么敢的 垂丝海棠的粉嫩花瓣在晨风中簌簌飘落,更衬得那踏莲而来的白衣女子飘然若仙,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一个平日里还算稳重的同僚,此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嗷”一嗓子从屋里蹿了出来,一把死死攥住罗安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 “罗、罗安!是楚小姐!真的是武安总部的楚仙子!我的天爷啊……她、她怎么会屈尊降贵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江宁镇妖司?!” 罗安被他晃得差点站不稳,无奈地抽了抽胳膊,微笑道:“或许……是来找我的?” “找你?!” 那同僚猛地松开手,用一种“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眼神上下打量罗安,斩钉截铁地摇头,“罗安!虽说你确实长得人模狗样……但咱得认清现实啊!那可是天上的明月,道门的明珠,天才中的天才楚仙子!她怎么可能专程来找你?要我说……” 他忽然挺直腰板,整理了一下衣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自信,“她来找我的可能性都比你大!快看!她看过来了!看过来了!我今天这身新发的制服熨得够不够挺?头发乱没乱?眼神够不够深邃坚毅……”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碎碎念,一边迅速松开罗安,嗖地一下站得笔直如标枪,右手“啪”地一声按在腰间剑柄上,下巴微抬,目光刻意投向远方虚空,努力营造出一种“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的深沉与孤高。 罗安:“……” 这货的戏瘾……未免也太足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把槽吐出口,眼角余光一扫,瞬间被眼前景象震得头皮发麻! 只见整个镇妖司的院子里,十之八九的镇妖师们,仿佛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瞬间开启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的模式! 东边树下:一位膀大腰圆的武夫,努力将自己魁梧的身躯“娇弱”地倚靠在老槐树干上,单手扶额,眉头紧锁,摆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心事浩茫连广宇”的忧郁造型。 西侧回廊:另一位仁兄正假装“不经意”地转身回眸,嘴角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弧度,只是那抽搐的肌肉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庭院中央:有人正煞有介事地低头“欣赏”着自己那把制式长剑的剑穗,手指在剑身上“深情”地摩挲,仿佛那不是凡铁,而是稀世珍宝,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最离谱的角落:一个平日里拳不离手、大字不识几个的粗豪武夫,此刻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千字文》,装模作样地捧在眼前,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嚅动,仿佛在研读什么无上道典,只是那书……好像拿倒了。 “……”罗安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吐槽欲望堵在喉咙眼,憋得他差点内伤。 好家伙……你们这群戏精!平时抓妖没见这么卖力,装起深沉、扮起清高、演起文化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敬业!我对你们的认知,今天算是彻底刷新了! 就在这众生百态的“表演”达到高潮时,那步步生莲的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地飘落至近前。 无形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庭院,让那些浮夸的表演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楚晚棠步履轻移,转眼已至近前。 她一袭素白齐胸衫裙,胸前以浅金丝线绣着水莲纹样。 那本该在波澜间摇曳生姿的莲花,此刻却静伏于一片风平浪静之上。 倒是那乌黑如瀑的长发,梳作俏皮的双螺髻,发间一支檀木箜篌簪斜斜插入,簪尾垂下的素白发带,随着她的步履,与翩跹的裙裾一同翻飞。 那张本就明艳的脸庞,在稍显华贵的发饰映衬下,愈发显得光彩夺目,艳若朝阳。 方才还一脸肃然、铁骨铮铮的陈见波,此刻脸上已绽开如花笑靥:“快!给楚小姐沏最好的碧螺春!楚小姐大驾光临,可是有公务要办?” “陈大人不必费心。”楚晚棠负手而立,声音清淡,“我罗安。” 此言一出,院中仿佛能听见无数颗心碎裂的“咔嚓”声。 那些原本佯装忙碌的同僚们,神色瞬间扭曲。 便是见多识广的陈见波,脸上也难掩惊诧——他座下那个不起眼的童子罗安,何时竟得了大小姐的青睐? 楚小姐亲至,非为公事,竟只为寻他? 无数念头在陈见波心头电闪而过,最终凝成一句无声的狂喜:好小子!真给老子长脸!这仕途……有望了! “哦?那……你们聊。”陈见波终究是久经世故,迅速敛起惊容,捻须颔首,识趣地退开一步。 他袍袖一拂,朝身后那群看呆了的镇妖师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也随之转身离去。 江宁镇妖司的众人如梦游般,目光呆滞地挪动脚步,直到彻底走出这座院落,才仿佛被冷水浇头,猛地惊醒过来。 “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有人失声低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楚小姐与罗安……这……我不信!” “那可是楚晚棠啊!”另一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道门年轻一代公认的天骄翘楚,楚晚棠!怎会……怎会屈尊降贵来找罗安?他不过是个洗髓境的巫医罢了!” 人群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带着试探响起:“那个……有没有一丝可能……是因为罗安……生得确实俊秀?” “呵!”立刻有人嗤之以鼻,语气酸涩,“俊秀能当仙丹吃吗?我不信!楚仙子那般云端上的人物,岂会因区区男色便……便……”后面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化作一片压抑的死寂。 楚晚棠的美名在大离早已是倾倒众生的存在,便是以音容绝艳著称的秀音坊姜凝霜,或是清冷出尘的云水宗凌皎月,在她面前也稍显逊色。 坊间甚至有言,若能将“霜月”二仙之美合二为一,或可勉强与楚晚棠一争高下。 这镇妖司里,十之八九的镇妖师,心中都暗自奉楚晚棠为无瑕明月,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偶像。 假若某日楚晚棠真与某位名动天下的天骄结为道侣,这些“信徒”们或许会黯然神伤,道心微荡,却未必会彻底崩碎。 然而,比起被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抢走”,更让他们难以接受、心如刀绞的,是这轮高悬的明月,竟似要被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同僚罗安给“摘”了去! 这份近在咫尺的落差,才真正叫人抓狂,道心摇摇欲坠。 那可是高悬九天之上的楚晚棠啊! 平日里,他们连在梦中都不敢轻易亵渎的仙子,怎可能会……怎可能为了一个男子而自降身份?绝无可能! 罗安!你……你怎敢如此! … 庭院中的喧哗终于渐渐平息。 罗安目光扫过四周,敏锐地察觉到廊下、窗后,仍有许多道目光在偷偷窥视着楚晚棠的身影。 他心中无奈,只得低声道:“跟我来。”随即将她引进了相对僻静的刑房。 门扇尚未合拢,身后那原本在人前清冷矜持的小美人,气质骤然一变。 她转过身,一双桃花眼眸波光潋滟,含着几分不解与好奇,直直望向罗安:“怎么突然起了研习炼丹的心思?” “并非一时兴起,罗安摇头,语气沉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为了赚取那令人辗转反侧的灵石,他可是思虑良久了,自然算得上深思熟虑。 楚晚棠秀眉微蹙,露出思索之色:“以你现今的境界修为,此时便涉足丹道,怕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她师承当今最擅丹道的大司主,深知其中艰深。秘境开启在即,若因炼丹受挫而乱了道心,得不偿失。 “楚小姐多虑了,罗安解释道,神情坦然。 “我并非想立刻开炉炼丹。只是想先了解些丹道基础,看看能否触类旁通,与我巫医一脉的药理丸方之法,寻个融合的可能。” 他当然知晓炼丹之难。这不仅考验心境修为、真元掌控,更夹杂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玄妙气运,有时成败,甚至只在丹炉开启那一瞬间的微妙感应之间,非人力可强求。 不过他本就没指望一步登天,成为什么炼丹大师。 他的目标很“务实”——只需学些皮毛基础,能用来“点拨”那些出手阔绰的“有缘人” 俗称二傻子。 赚些灵石便足矣。 “也罢。”见他心意已决,楚晚棠便不再多劝。 同属镇妖司一脉,在修行之道上互通有无,倒也无需藏着掖着。 看她绷着小脸,一副严师模样,罗安忍不住促狭道:“请楚前辈赐教。” “莫要贫嘴。”楚晚棠瞪他一眼,并未被带偏节奏。 她并未急于传授具体法门,而是先提纲挈领地指出关键:“丹道一途,精髓首在‘火候’。需将炉火之烈、真炁之柔,二者交融无间,方能彻底激发灵材药性,凝丹成玄。” 言罢,才徐徐展开,将选材、控火、凝丹等基础法门,条理清晰地细细道来。 于正统修士而言,丹道往往需岁月沉淀、境界攀升之后,方能窥其堂奥,品其玄妙。 个中缘由倒也简单:丹道这潭水,深不可测,玄机暗藏。少年人气血方刚,心性未定,贸然涉足,多半……把握不住其中那变幻莫测的微妙平衡。 即便楚晚棠是公认的道修天才,她对丹道的理解也仅止于基础层面,未曾深入钻研。 一来丹道博大精深,本就不是急于求成之事;二来她这个年纪,更应专注于巩固自身根基,心无旁骛。 此刻,她正将所知的基础理论,一丝不苟地转述给罗安。 罗安的目光落在专心讲解的楚晚棠身上。 窗棂透入的阳光,为她姣好的侧颜镀上一层浅金。 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眸波光流转,白皙肌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无瑕得令人屏息。 而她口中那些玄奥的丹道理论,落在罗安耳中,却仿佛化作了清脆悦耳的银钱碰撞之声,格外动听,引人入胜。 “总而言之,丹道的基础理论大致便是这些了。” 楚晚棠终于讲完,末了还不忘给他打一剂预防针。 “不过,你莫要抱太大希望。我曾不止一次旁观师尊开炉炼丹,那手法、那火候、那玄之又玄的韵律……始终难以真正领会其精髓。久而久之,也只能暂且搁置。况且,炼丹一道,成丹与否,实力只占七分,剩下三分,端看那捉摸不定的气运如何了。” 她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我明白其中不易。”罗安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不过,还需劳烦你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我请你品尝一样新奇佳肴,保证是你从未尝过的滋味。” 对于楚晚棠这样正统出身的道修而言,像止罡那种野路子炼丹手法,简直是不入流、不伦不类,连“炼丹”二字都配不上。 可这世道,偏偏是规矩方正的修士容易清贫度日,而路子野、胆子大的,却能赚得盆满钵满…… 罗安心中并无鄙夷,只觉得世情如此,无需苛责。关键在于自己心中要有谱,清楚那“不伦不类”的界限在哪里,莫要学个皮毛就四处招摇撞骗,坏了名声便是。 修炼长生道途要抓牢,赚取丰厚灵石也不能放,两手都要抓,且两手都要抓得紧紧的,抓得大大的! 第50章 他不就是帅点吗? 镇妖司内一片死寂,静得有些反常。 平日里那些中气十足、没事也要吼上两嗓子彰显存在感的武夫们,今日竟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往日用来议事的大堂里,一群闲得发慌的镇妖师们挤在一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酸味,几乎凝成实质,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熏得有些扭曲。 “我实在想不通!” 乙字队的队长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满是憋屈和不甘。 “事情怎会如此?那罗安……他到底比我们强在何处?不就是……生得俊俏些,嘴皮子利索些,年纪小些,荷包鼓胀些……除此之外,他还有何过人之处?”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越数越觉得憋闷。 丙队的队长在一旁听得直撇嘴,凉凉地插了一句:“你方才列的那一串,不已经把原因都说得明明白白了吗?” “可那些优点……”乙队长梗着脖子,试图找回场子,声音拔高了几分,“我也有啊!”然而,当他环视一圈,迎上同僚们投来的、那明显带着“你认真的吗?” 意味的目光时,底气瞬间泄了大半,音量也随之低了下去:“呃……好吧,我承认,在‘俊俏’这一项上……我或许……大概……比他略逊那么……一筹?” “一筹?” 旁边的刘煜嗤笑出声,毫不掩饰地上下扫视了乙队长一眼,“你管你这张脸和他那张脸之间的差距,叫‘一筹’?那怕是得用‘千里之遥’才贴切!” 乙队长被噎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哼道:“哼!刘煜,你怎么还有闲心在此说风凉话?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那罗安!” 刘煜闻言,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带着几分隐秘的自得:“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心中所好,非此一路。” 他心中默默补上一句:还是那成了亲的妇人好,如熟透的蜜桃,鲜润可口,滋味绵长…… “呵……”乙队长正欲出言嘲讽他这离经叛道的癖好,一声突兀的“吱呀”——开门声,骤然响起,如同利刃般刺破了这满堂的酸腐之气。 刹那间,大堂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只见刑房门开处,楚晚棠缓步而出。她周身清冷气度不减,如孤悬天际的明月,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院落:“我观罗安于丹道颇有几分悟性,便传了他些炼丹基础。然此道需静心体悟,他眼下……需要时间。” 镇妖司自有铁律。即便司中无事,镇妖师亦不得擅离职守。 摸鱼?可以,但鱼尾巴得留在司里。 可炼丹之道,讲究的便是一个“静”字,需隔绝尘嚣,心无旁骛。 故而,罗安便请楚晚棠代为告假。 “咻——” 楚晚棠话音未落,一道残影已如疾风般从侧厢房内掠出!眨眼功夫,罗安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便出现在楚晚棠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哎呀!好事,大好事啊!”陈见波的声音热情洋溢,仿佛罗安是他亲儿子般欣慰,“罗安啊,你就安心学!好好学!这几日司里没什么要紧事,你只管静心钻研,不必点卯了!陈叔看好你,定能有所成就!对了,丹炉的钱,司里给你报了!” 权势与容光,当真是世间最锋利的开山斧…罗安心中暗叹,面上却从善如流,拱手道:“多谢陈头儿成全。” 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映照着楚晚棠离去的背影。她唇角似乎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负手飘然而去,留下一地清辉。 直到那抹素白倩影消失在院门外,死寂的大堂才如同烧开了的水壶,猛地“嗡”一声沸腾起来! “兄弟们!看到了吗?!她方才……她方才冲我笑了!”一人激动得面红耳赤,指着自己的鼻子。 “呸!少往脸上贴金!你那张老脸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她分明是在看我!”另一人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 “嘿!老当益壮懂不懂?老夫这成熟稳重的气质,岂是尔等黄口小儿能比?”先前那人梗着脖子,须发似乎都要激动得竖起来。 “……” 大堂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堂内那些不着边际的喧哗此起彼伏,听得陈见波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憨货,又开始犯癔症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倒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来的可是楚晚棠……这么一琢磨,还是自家座下的罗安最有出息,竟能与楚家大小姐攀上交情……不愧是他陈某人最器重的巫医! 陈见波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欣慰的笑容,目送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向来口无遮拦的刘煜,此刻却难得地沉默着。 他望着罗安离去的方向,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昔日一同在藏书阁旮旯里偷偷翻阅“春宫图卷”的好兄弟,仿佛一夜之间,就踏上了另一条他难以企及的青云之路。 这滋味……啧,还真有点酸。 … 五月熏风拂过,河畔柔嫩的垂柳枝条随风款摆,漾起一片新翠的涟漪。 一袭素白衣裙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行走在翠柳掩映的河堤上。 嫩绿的柳丝与她的白衣交相辉映,更添几分清雅。她偶尔会下意识地微微提起一点裙摆,步履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纤细的腰肢随着步伐自然轻摆,灵动而不自知。 “喂。”楚晚棠侧过头,明亮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你方才说要请我吃的,究竟是什么新奇东西?” 炼丹之事既已交代完毕,她现在满心惦记的,便是这桩口腹之欲的承诺。 毕竟,罗安炼丹的成功率在她看来渺茫得很,但这饭食……可是实打实能落进肚子里的好处! 罗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慢悠悠道:“吃鸡如何?五月的鸡,正当肥嫩。” “鸡?”楚晚棠秀眉微蹙,小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失望,“这算什么新奇?早就吃腻了。” “此言差矣。”罗安胸有成竹地摇头,语气笃定。 “美味与否,关键在烹者之手。我做的鸡……保管你尝过之后,只觉回味无穷,绝无腻烦之理。” 深知这位小富婆对市井“垃圾美食”情有独钟,罗安心中已定下杀手锏——祭出他前世记忆中那风靡万千、酥脆香浓的秘制炸鸡! 先将切好的鸡块用秘制酱料细细腌制,待其滋味渗入肌理,再均匀裹上薄薄一层特调的面粉。 此间虽无面包糠,却也难不倒罗安。 待油温升至恰到好处,便将鸡块滑入锅中。 “滋啦啦——” 滚油欢腾,热烈的声响伴随着油脂与鸡肉的浓烈香气骤然升腾、弥漫。 待得鸡块炸至通体金黄酥脆,罗安眼疾手快地将其捞出,趁那热油还在表面欢快跳跃,迅速撒上精心研磨的孜然、椒盐与蒜蓉碎。 滚烫的油脂瞬间激发出香料的灵魂,一股霸道而诱人的浓香轰然炸开,直钻鼻腔,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胃口全开。 “此……此乃何物?” 楚晚棠望着盘中那金灿灿、油亮亮的鸡块,下意识地、极其克制地轻轻咽了下口水。 对她这等身份而言,这般举动已是极不矜持了。 “此物名为‘炸鸡’。” 罗安将盘子推近些,带着几分诱哄的语气道,“若是再配上一坛上好的清冽美酒,那滋味……啧啧,才叫人间至美。” 楚晚棠试探着咬下一小口。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内里鲜嫩多汁的鸡肉裹挟着浓郁的香料滋味瞬间充盈口腔。 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倏地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星子。 她无意识地伸出小巧的舌尖,轻轻舔去唇角沾着的一粒椒盐,回味着那新奇而满足的滋味,追问道:“这……难做么?” “你呀。”罗安回以洞悉一切的笑容,语气笃定,“做不出来的。” 这正是他“富婆攻略”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欲使其念念不忘,必有一味独家秘方牢牢牵引其心。 如今,除了那未完待续的《西游记》话本,又添了这令人魂牵梦萦的独特美味……嗯,距离实现“让富婆心甘情愿帮带娃”的宏伟目标,似乎又扎实地迈进了一大步。 楚晚棠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遗憾,小声道:“噢……那我若是回了帝京,可如何是好……” “你便是回了帝京……” 罗安一边收拾灶台,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只怕大司主也不会允你常吃这等‘不务正业’之物吧?” 他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说起来,大司主的丹道造诣……究竟精深至何种境界?” 早在听楚晚棠讲解炼丹基础时,罗安心中便存了这个疑问。 若论及天赋才情,放眼整个大离王朝,恐怕也寻不出几人能与那位真正惊才绝艳的奇女子——大司主一较高下。 此刻,楚晚棠那张明艳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与崇敬:“师尊她老人家,何止是‘厉害’二字可以形容?她早已超脱寻常丹师桎梏,自创出独门丹药,其威能……堪称惊天动地!” “哦?”罗安的兴趣被彻底勾起,眼中精光一闪。 “师尊常说,丹道一途,除却实力、心境与那玄妙气运,更重‘破立’之思。欲开新途,必先破旧矩。” 楚晚棠谈起师尊,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豪,“譬如她上半年炼制的一味奇丹,服下之后,能令人在一炷香内,拥有媲美上古神兽的滔天伟力!师尊为此丹赐名——‘神威丹’!” 罗安闻言,心头剧震,脱口而出:“如此神物,岂非……天下无敌?” 上古神兽!即便他对上古之事所知不多,也深知但凡沾上“上古”与“神兽”这两个词,便意味着远超想象的恐怖力量。 如今二者叠加,那威力……简直不敢揣测! 然而,楚晚棠脸上却浮现出几分复杂与惋惜:“唉……无敌倒也算不上……此丹在帝京的修士圈子里,反响……颇为冷淡。” “为何?”罗安大惑不解。 如此神丹,竟不受欢迎? “因为……”楚晚棠神色有些古怪,压低了些声音。 “鹿云书院的院长大人听闻此丹后,极是心动,言道很想亲身感受一番那‘龙精虎猛、力拔山河’的滋味。 结果……他服丹之后不久,便……便羞愤欲绝地扬言,要与师尊彻底决裂!” “这……又是为何?” 罗安追问,心中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楚晚棠唇角弯起一丝忍俊不禁的弧度,眼眸中闪烁着促狭的光:“嗯……皆因这丹药,尚有些微……‘小瑕疵’。”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描述:“服丹之后,肉身……会显现出对应神兽的某些……呃,外部特征。我说的是字面意思。”她看向罗安,一字一句道:“院长大人服下后,身体便……龟化了。” “龟化?!”罗安瞳孔微震,一时难以想象那画面。 “正是,”楚晚棠点点头,明媚的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眶,“简而言之,便是他需得四肢着地,方能……‘行走’。” “更要命的是,”她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又几分好笑,“院长大人彼时正立于鹿云书院那象征浩然正气的‘正气台’之巅,登高望远,意气风发,欲借此丹之威一览众山小。结果……丹药甫一生效,他老人家便……当场四肢着地,伏于高台之上!” 她微微叹息,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尴尬:“台下众多学子,可是看得真真切切。此事……着实令院长颜面扫地。事后,他老人家可是下了严令,严禁书院上下提及此事半字,这才勉强维系住几分……师道尊严。” 第51章 秀音坊白瑞雪 “……” 罗安一时语塞。 难怪鹿云书院的院长要与大司主决裂。 那位可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名满大离,却硬是被要求学乌龟爬了一炷香……这画面,实在有辱斯文。 对于大司主炼丹的“奇思妙想”,罗安明智地选择不予置评。 上司的糗事,少问为妙。 他岔开话题:“这次秘境来了不少仙门中人?” “嗯。”楚晚棠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应了一声。 “据我所知,秀音坊的白瑞雪、云水宗的安知阮、帝京鹿云书院的黄昌盛、还有平南王家的昌颐郡主……不过巫医里头,你最大的对手,就是白瑞雪了。” “她什么修为?”罗安追问。 “褪凡境巅峰吧。”楚晚棠咽下食物,正色道,“你能斩杀玄妙境的妖物,对付褪凡境的修者自然不在话下。不过……” “不过什么?”罗安见她停顿,追问。 楚晚棠眨眨眼,语气忽然带上点促狭:“她有一‘物’,你必定‘甚喜’。若你分神,怕是要多费些手脚。” “何物?”罗安皱眉。 楚晚棠慢悠悠吐出几个字:“胸怀伟岸。” “……” “……” 不愧是奶妈! …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 碧波粼粼的玄武湖上,一叶轻舟随波荡漾。船头立着一位身着藕荷色长衫的中年女子。 长风猎猎,拂动她宽大的衣袖,勾勒出绰约风姿。乌发如云,未加簪束,更添几分超然物外的气韵。 此女赫然是秀音坊坊主——公孙玄音。 秀音坊只收女弟子,个个舞艺超绝,身姿曼妙。她们将舞姿与体内真炁融会贯通,于赏心悦目间取人性命。因此坊中多道修与武修,公孙玄音便是其中声名赫赫的武修大家。 昔日,她一舞剑器动四方,曾令五陵年少尽折腰。 然而世事流转,如今秀音坊年轻一代最耀眼的弟子,却非道修亦非武修,而是那位巫医——白瑞雪。 “咻——” 碧波微漾的湖面忽地无风自动!一道银芒撕裂空气,挟裹着凌厉真炁破空而至! 银芒敛去,现出一名少女身影。 她身姿窈窕,一袭红衣似火。乌发高挽成凌云髻,金钗步摇映衬着姝丽容颜。最是那傲人身姿,随步履轻移间微微起伏,宛如碧波之上荡开的涟漪,惊心动魄。 “弟子拜见坊主!”少女足尖自银针上轻盈点落,衣袂翩然间已单膝跪地,向公孙玄音恭敬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微讶:“坊主怎会在此?” “起来吧。”公孙玄音声音平淡,目光落在红衣少女身上,“途径武安,顺道看看你。此番秘境,可有把握?” 红衣少女正是霜月仙子之一的白瑞雪。名号虽带几分清冷,性子却是活泼跳脱,甚至有些泼辣。 “弟子早已探明!”白瑞雪站起身,眉目间神采飞扬,语速轻快: “道修一脉竞争最烈!帝京楚晚棠与云水宗安知阮,皆是此道翘楚,必有一番龙争虎斗。” “儒修之中,鹿云书院黄昌盛与平南王府的昌颐郡主,亦是劲敌。” “武修人数虽众,却良莠不齐。若论最有可能脱颖而出的,当属秦淮镇妖司的魏钊——他乃楚晚棠兄长。” “至于佛门……”她秀眉微蹙,似乎回想了一下,“……禅意门那些大师们,赢面似乎不小。” “最后嘛,”白瑞雪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骄傲地挺直了腰背,那惊心动魄的曲线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引人注目,“巫医一道,放眼望去,好像就弟子一人!” 巫医虽不如道修飘逸出尘,也不似武修舞剑时那般绚烂夺目,但胜在……人少。 秘境中那件为巫医准备的灵器,她志在必得。 “你既已至褪凡境巅峰,实力自无大碍。”公孙玄音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淡笑,话锋却是一转,“然,切莫因此掉以轻心。” 白瑞雪拱手一礼,脆声道:“坊主放心,弟子心中有数,定将那法器取回。” 她心中自有盘算:巫医虽不以攻伐见长,但同境界下想取她性命也非易事。更何况她出身秀音坊,旁人想动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背后的分量。 “嗯,去吧。”公孙玄音微微颔首。 白瑞雪再次行礼,足尖轻点,身影如一道红色流火般飞掠而去,轻盈矫健处竟带着几分白鹭掠水的优雅,却又透出她骨子里的俏皮灵动。 ... 待她回到下榻的同福客栈,刚踏上楼梯欲回房,迎面便撞见一位青衫书生。 来人面容白净清秀,身量颀长,只是那对眉毛略显粗浓,衬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格外明亮。 “白师妹,请留步!”书生朗声开口。 白瑞雪脚步一顿,秀眉微挑:“原来是鹿云书院的黄师兄。师兄唤我何事?” 虽非同门,但修行界中,年龄相仿的弟子相遇,互称一声师兄师妹也是常礼。 黄昌盛当即抱拳,姿态温文尔雅:“在下知晓师妹精研巫医之道,特地费心猎得几具妖尸,想着或许对师妹钻研医理、辨识妖毒有所助益。一点心意,还请师妹莫要嫌弃。” 妖尸?供她研究? 白瑞雪眸中瞬间闪过惊喜的光彩,心中暗道:还有这等好事送上门? 她面上却矜持地推辞道:“这……不太好吧?无功不受禄,我怎好平白拿师兄的东西?” “鹿云书院与秀音坊素来交好。家师与贵派公孙坊主亦是故交。” 黄昌盛神情真挚,语气诚恳,“此番下山前,家师特意嘱咐,若遇秀音坊弟子,定要以君子之风,多加照拂。” 他自然隐去了师尊的原话——当年那点旧事,师尊可是耳提面命:“若碰上秀音坊的丫头,拿出你儒修的派头来,以理服人,好好‘照顾照顾’她们!” 自抵达武安,初见白瑞雪那一刻起,黄昌盛便觉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是吗?”白瑞雪眨了眨眼,略显狐疑,“可我师父没提过呀……”她略一沉吟,随即干脆道:“这样吧,你开个价。” “开…开价?!”黄昌盛愕然,他满心只想白送,博个好感。 “嗯,”白瑞雪点头,语气笃定,“无功不受禄,我不白拿。” 黄昌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嘴唇微抿,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试探:“那……十两银子?” “噢!好的!”白瑞雪心头一喜,暗道今天运气真好,竟遇上个实诚书呆子,妖尸卖得比草药还便宜!她立刻应下,生怕对方反悔:“一言为定!我这儿正好有十两,给你!”说着便去摸荷包。 “唉……”黄昌盛心底轻叹,面上却强撑起温雅笑容,“既然师妹执意如此……那便依师妹吧。”这银子,收得他心头滴血。 白瑞雪利落地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往前一递:“呶,拿着。等会儿直接把妖尸送到我房门口就行。” “好…好的。”黄昌盛接过那“烫手”的银子,笑容有些发苦。 待白瑞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黄昌才低头看向掌中那十两银子。 银光微闪,刺得他心头有些发涩,可转念想到佳人方才与自己交谈的模样,那点涩意瞬间被冲散,嘴角不受控制地又扬了起来。 “公子……”一直候在不远处的书童一号凑上前,苦着脸小声道,“那几具褪凡境妖尸,可是咱们花了足足一百八十两银子才收来的!白姑娘就给了十两……这亏得也忒大了!您怎么还乐呢?” 黄昌盛眉头一拧,正色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区区黄白之物,岂能玷污了心意?莫说十两,便是她一文不给,只要她肯收下,我便欢喜!”那语气,仿佛在谈论圣贤大道。 书童二号闻言,忍不住小声嘀咕:“公子……您对白姑娘这份心……真是没得说。可小的瞧着,白姑娘对您,好像没啥好……” “噤声。”黄昌盛眼皮都没抬,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道细微的金光如细针般没入书童二号的喉咙。书童二号顿时涨红了脸,嘴巴徒劳地张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书童一号见状,一个激灵,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话锋急转:“公子莫听老二胡说!小的看白姑娘对您分明是另眼相待!秀音坊家大业大是不假,可您想想,若非对公子有好感,白姑娘那般人物,怎会特意停下与您说话,还收了您的‘心意’?这分明是青眼有加啊!” 这番马屁拍得黄昌盛通体舒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言之有理。你,再去寻摸几具上好的妖尸来,不拘价钱。”他挥挥手,目光已悠然地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看来,想要真正叩开白师妹的心扉,还得在秘境中助她一臂之力,帮她夺得那件巫医法器……黄昌盛嘴角噙着自信的微笑。这有何难?此次入秘境的巫医,皆是些不成气候的弱鸡,到时自己只需寻个恰当时机,于她危难之际翩然现身,力挽狂澜……白师妹目睹他这般英姿勃发、风采卓然,岂有不倾心之理? 黄昌盛负手而立,只觉胸中丘壑万千,胜券已在掌中。 第52章 我难道是炼丹的天才? 楚晚棠酒足饭饱,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离去。 不多时,那尊古朴的炼丹炉连同小山似的各色药材,便悉数被抬进了罗安的院落。 待院门紧闭,罗安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了案几上最基础的那份丹方……清气丹。 此丹效用寻常,不过是疏解凡人郁结的肝气,平息些无名火。 对修道之人而言,其蕴含的这点微末清气几乎可忽略不计。 但也正因如此,它成了丹道入门的不二之选……材料易得,耗费低廉。 “就从它开始吧…” 罗安收敛心神,依照丹经所述,指尖轻点,将处理好的药材按君臣佐使之序,依次投入丹炉腹内。 随即,他盘膝而坐,双掌虚按炉壁,一缕精纯的真炁自掌心缓缓渡入,炉底瞬间腾起柔和的火焰。 炼丹之难,首在控火。 寻常庖厨,火候稍偏,不过滋味有差;然丹鼎之内,火苗一丝一毫的摇曳,都关乎成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炉中火,非柴薪所燃,乃是炼者真炁所化,心神稍有不宁,真炁流转滞涩,那火便失了驯服,轻则药性相冲化为焦炭,重则丹炉震荡前功尽弃。 这不仅是对心境的极致磨砺,更是对自身真炁操控的严苛考验。 一丝一毫的偏差,都足以让心血付诸东流。 故此道虽妙,却多为境界深厚、心性沉凝的老辈修士所精研。 岁月沉淀了他们的急躁,也令其对体内奔流的真炁,如臂使指。 丹经有云:万卷丹诀,火候为尊。 “还真是繁琐…” 罗安闭目凝神,识海中反复咀嚼着那些艰涩的炼丹基础。 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撑破,他不得不竭力摒弃杂念,将全部神识沉入元神深处,达到一种近乎空冥的专注状态。 盘踞于识海中央的元神,此刻通体绽放着温润的金光,那紧闭的双眸似乎微微开阖,一缕精纯至极的清炁自眉心垂落,无声无息地没入现实中的丹炉,精准地驾驭着每一丝炉火的升腾与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更久。 “嗯?” 一股极其纯净、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的馥郁丹香,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这香气…竟与典籍中描述的清气丹成丹之香别无二致!罗安心头一跳,立刻收敛真炁,小心翼翼地揭开丹炉顶盖。 只见炉底丹盘上,静静躺着十几粒圆润饱满的丹丸,色泽如深秋的琥珀,表面泛着一层温润的油光。 “不是说…难如登天吗?”罗安拈起一粒,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翻开摊在一旁的《丹道初解》,对着上面描绘的“下品清气丹”图样反复比对。 色泽、形态、香气…似乎都稳稳当当地踩在了合格线上,甚至隐隐透出几分超出预期的圆融感,虽离精品尚远,却绝不是废丹。 说好的千百次失败方能入门呢? 说好的需要顿悟契机呢? 罗安脑海中闪过自己解剖玄妙境妖物时那毫无头绪的茫然,一个古怪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我的天赋点歪到炼丹上了? 目光转向墙角堆放得整整齐齐、足够炼制几十炉清气丹的药材小山,罗安脸上非但没有初战告捷的喜悦,反而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下好了…白囤了这么多,简直浪费…” 他喃喃自语,那堆得老高的药材,此刻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天赋”。 短暂的唏嘘过后,罗安心头又痒痒起来,想试试其他更高阶的丹方。 可翻开丹书一看,那些稍具名目的丹药,所需材料不仅珍稀难寻,价格更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炼制步骤与火候要求,其复杂程度与清气丹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难度如登天梯。 “啧…果然还是飘了。” 罗安瞬间清醒,果断掐灭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老老实实翻回最基础的篇章,目光落在了“强身丹”上。 这是给外门弟子打熬筋骨用的基础丹药,品级比清气丹还要低上一筹。 有了炼制清气丹的经验打底,这强身丹对罗安而言几乎没有难度。 他依葫芦画瓢,不过片刻功夫,炉火熄灭,二十颗浑圆乌亮的强身丹便滚落在丹盘上。 罗安麻利地将丹药分装入瓶,随即摸出联络用的玉符,想找黑水宗那位“财大气粗”的二傻子问问销路。 可惜,玉符那头静悄悄的,对方似乎暂时不在线。 “算了,不急。” 罗安也不纠结,瞥了眼天色,顺手拎起两只油纸包好的、香气四溢的烧鸡,熟门熟路地朝着城郊坟地走去。 该去给自家那只小狐狸投喂,顺便培养培养感情了。 …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荒凉的坟地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 那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蜷缩在一座老坟头上,光滑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只是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显得有些黯淡,整只狐都蔫蔫的。 “嗯?” 罗安走近,一眼就瞧见小白狐那瘪下去的小肚子,不由得皱眉,“怎么回事?昨晚不是给了你整整四只烧鸡吗?这么快就饿成这样?”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那软乎乎的肚子,“半路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抢了?” 按理说,这种通了灵窍的小妖狐,食量会自然缩减,更多是依靠吐纳月华灵气维生。 四只烧鸡对它而言,怎么也该是绰绰有余的份量。 “嘤…(??ˇ?ˇ?)…”小白狐有气无力地嘤咛了一声,挣扎着抬起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罗安的手指。 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也努力地、幅度不大地摇晃了两下,像是在虚弱地保证:没人抢,就是…不太舒服。 见它这副蔫巴巴又努力示好的模样,罗安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噢,没被抢就好…”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老大”派头,“记住,以后要是真有不长眼的敢抢你的鸡,一定要告诉我!你可是我罗安罩着的小狐狸,明白吗?” 说着,他把带来的烧鸡放在小狐狸面前,香气瞬间勾得小家伙鼻头耸动。 小狐狸的大尾巴摇得更欢了,像一簇蓬松的雪白火焰。 它两只前爪轻轻扒住罗安的胳膊,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近,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即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在他下巴上舔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它才心满意足地叼住捆着烧鸡的麻绳,轻盈地跃下坟头,一溜烟消失在月色笼罩的荒草深处。 罗安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残留的湿意,有点哭笑不得:“这小东西…怎么感觉像是被占了便宜?” 他望着小狐狸消失的方向,半是无奈半是期待地嘀咕了一句。 “行吧,等你将来化形了,最好是个漂亮姑娘,不然这‘便宜’可就亏大了…” … 晨光熹微时分。 罗安盘坐于静室,熟练地以伏妖袋中积攒的漆黑煞气蕴养元神。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元神日益凝实,其“胃口”也见长了。 待蕴养完毕,他收拾停当,再次踏上了前往翠屏山的路。 今日的山林似乎格外寂静。 罗安刚到常去的那片区域不久,头顶便传来一阵不祥的“呱呱”嘶鸣。 抬眼望去,只见十几只体型硕大、目光凶戾的秃鹫,如同嗅到腐肉的乌云,正盘旋着朝他俯冲而来! “聒噪。” 罗安眼神微冷,指间寒芒乍现。 对付这些刚开灵智、脑子比野猪灵光不了多少的低等妖禽,他甚至无需动用太多手段。 剑光如游龙穿梭,几个呼吸间,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秃鹫群便化作一地杂乱的羽毛与僵硬的尸体。 “果然是小喽啰。罗安随手摄来几缕残魂探查,结果不出所料。 这些秃鹫的灵智混沌一片,记忆里除了血腥的觅食本能,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他有些失望地撇撇嘴,又在附近仔细巡查了两圈,确认再无其他妖物气息,这才转身离去。 就在罗安身影消失于山道拐角的同时,翠屏山另一侧的山崖上,两只巨大的苍鹰敛翅急坠,落地瞬间化作两个身着灰褐色短打的人形。 只是他们脸上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和锐利如铁的眼神,暴露了其妖物的本质。 两只鹰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直等到山下那缕令人心悸的煞气彻底远去,才敢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他怎么又来了?!” 为首的鹰妖心有余悸地望向山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山下的那群蠢猪妖都快被他杀绝户了,还不够吗?这煞星到底要杀到什么时候?!” 翠屏山,鹰巢附近。 那缩在后面的小鹰妖,声音都打着颤:“大…大哥,这事儿真得赶紧禀报大王啊!我瞅着那小子,压根儿是把咱们翠屏山当他家后院的练武场了!兴致来了就上来砍几刀,这…这简直毫无妖性…啊不,毫无人性啊!” 为首的鹰妖脸色阴沉,重重点头:“没错,必须报给大王!可是…”他犯了难,“咱连那煞星叫啥都不知道,怎么跟大王说?” 小鹰妖一听,绿豆似的眼睛亮了一下,急忙邀功:“大哥!我眼神好啊!我瞧得真真儿的!那小子…长得那叫一个俊!俊得…俊得…哎哟喂,俊得简直…惨绝人寰!真的!我当时在天上瞄了一眼,差点一头栽下来!太晃眼了!” “滚你娘的蛋!”为首的鹰妖气得一巴掌拍在小弟后脑勺上。 “不会用词儿就闭上你的鸟嘴!什么惨绝人寰?那叫…那叫…咳,反正就是很俊!行了,少废话!你继续在这儿给我盯紧了,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我这就去禀报大王!大王可是玄妙境中期的高人!等我们布下天罗地网,要是那不知死活的俊小子还敢踏进翠屏山一步…哼哼,定叫他变成插翅难逃的死鸟!” … 武安城,同福客栈,天字房。 雕花的窗棂透着光,房间里陈设考究,熏着淡淡的檀香。 书童阿福(一号)苦着一张脸,对着自家公子黄昌盛汇报。 “公子,今天…又没买到妖尸。这武安城不比咱们老家,人生地不熟的。昨天能撞大运买到那几具,已经是烧高香了…您也知道的,武安有镇妖司坐镇,市面上干净的妖尸本就稀罕…” 黄昌盛根本没心思听这些解释,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昂贵的锦靴踩得悄无声息,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 “没有妖尸…没有妖尸!那我拿什么去跟白师妹搭话?昨天好不容易借着那几具猪妖的由头才说上几句…十两银子啊!全搭给白瑞雪了!结果今天连根妖毛都收不着!” 他越想越气,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焦躁的怨念。 一直沉默寡言的书童二号(阿禄)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了表现机会,急忙上前一步。 “公子!买不到妖尸不打紧,咱可以去杀啊!小的刚才在楼下茶肆,听几个行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翠屏山那边最近不太平,闹妖兽呢!专抢过往客商的货物,连烧鸡都不放过!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您想想,您亲自去邀请白姑娘!仙门弟子,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为己任,白姑娘那般正气凛然,岂有拒绝之理?” 阿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公子抱得美人归的场景,“到时候,您在那翠屏山中,羽扇纶巾,谈笑间妖邪灰飞烟灭,将那儒门神通施展得淋漓尽致,让白姑娘好好见识见识您这位儒门俊彦的绝世风采!这英雄救美…啊不,是并肩除魔的情谊,那还不得让白姑娘对您…嘿嘿,倾心不已?” “对对对!” 书童一号阿福也反应过来,连忙帮腔补充关键信息,生怕功劳被阿禄全占了。 “公子,小的也打听了!那些作乱的妖兽据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低阶货色,境界稀松平常,也就敢抢抢商人的烧鸡,连只像样的大妖都没有!以您的修为,对付它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哦?”黄昌盛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先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算计。 “竟有这等好事?消息确实?” 他自动过滤了“抢烧鸡”这种不太体面的细节,只听到了“低阶”、“境界不高”这些关键词。 “千真万确!”阿福阿禄异口同声,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好…好…好!”黄昌盛抚掌而笑,连说了三个“好”字,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英姿飒爽地救下或与白瑞雪的并肩作战的场景,以及白瑞雪那崇拜倾慕的眼神。 他仿佛已经稳操胜券,意气风发地一甩衣袖。 “阿福阿禄,速去备好我的文房四宝…还有那件新做的月白锦袍!明日,本公子要替天行道,顺便…让白师妹好好看看,何为真正的儒修风骨!” 第53章 这一掌多少带着点私人恩怨 直到第二天深夜,罗安才终于收到“黑水一号”迟来的回讯。 魂器玉符上幽光闪烁,浮现出一行字: 【黑水一号】:“抱歉兄弟,这两天点子扎手!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群正道的小崽子,天天堵在青楼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老子被他们盯得死死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看魂器了。你那边情况咋样?方便的话,哥过去躲两天清净?” 罗安盯着最后那句“方便的话,哥过去躲两天清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呵,聊归聊,突然问IP地址…这就有点不懂规矩了吧? 他心中冷笑。 这“黑水一号”,显然不是个合格的“网友”。 就算都是黑水宗的“兄弟”,该防的刀子也得防着。 毕竟,邪修圈子里谁不知道,背刺“兄弟”才是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罗安手指在魂器玉符上悬停片刻,没有立刻拒绝。 贸然回绝反而显得心虚,不如… 【黑水三号】:“唉,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这会儿在江宁西边那片老林子里找了个山洞猫着呢。” “环境是艰苦了点,鸟不拉屎,信号都时断时续的,但胜在绝对安全!” 别说正道崽子,连个鬼影子都少见。大哥你要是不嫌弃这荒山野岭的苦,兄弟我随时扫榻相迎!” 他故意把地点说得模糊,环境说得极差,还暗示可能存在干扰,既给了“邀请”的姿态,又大大降低了对方真来的兴趣和可行性。 果然,对方很快回复: 【黑水一号】:“山洞?…啧,那算了!兄弟你受苦了!对了,你上次说丹药炼成了?我这头暂时脱不开身,这样,我派个可靠的手下去找你取货。这次要十颗!你说个方便交接的地点?” 看到“派个可靠的手下去找你取货”和“说个方便交接的地点” 这两句,罗安心底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直冲后脑勺。 好险!他刚才发出那个“邀请”,本就是一步险棋,赌的就是对方嫌远嫌苦不会真来,同时避免因总拒绝而暴露。 现在对方不仅不接茬,反而更迫切地要他暴露具体位置进行交易… 这绝非好兆头!对方要么是极度谨慎,要么…就是起了别的心思!这“黑水一号”,果然不是善茬。 但罗安心中笃定,这位“黑水一号”多半不会真来。 根据他掌握的那点零碎信息:这位“兄弟”一到武安就直奔高档青楼落脚,而那地方还能吸引正道弟子去“吟诗作对”,显然不是路边野店,八成是类似兰榭坊那种销金窟——讲究排场、服务顶级、姑娘绝色。 这足以说明两点:第一,此人对居住环境极其挑剔;第二,此人极度好色,且追求的是精致享受。 罗安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习惯了红绡暖帐、玉臂酥胸的主儿,会愿意跑到荒郊野外的破山洞里啃石头、喂蚊子。 至于被正道盯上?在黑水宗混饭吃,哪天不被正道惦记才叫新鲜事,根本不值得为此大惊小怪,更不至于仓皇逃窜到那种鬼地方。 当然,凡事无绝对。 罗安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万一这家伙真不按常理出牌,脑子一抽跑来了…那也好办,山洞僻静,正好悄无声息地“料理”了他,权当替黑水宗清理门户了。 结果不出罗安所料。 “黑水一号”果然没来。 但对方紧接着提出的交易要求,却让罗安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强身丹?在被正道严密盯梢、自身难保的节骨眼上,居然还有心思惦记这玩意儿?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罗安摩挲着下巴,眼神锐利起来。 众所周知,人在真正面临致命威胁、精神高度紧张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保命脱身,哪还有闲情逸致琢磨“床笫鏖战”之事? 就算真有那点“速战速决”的生理需求,也只会是草草了事,唯恐拖延片刻便横生枝节。 毕竟,谁也不想在“开车”途中被正道破门而入,抓个现行,那可就真是“牡丹花下死”,成了江湖笑柄。 而这强身丹的功效,恰恰是“延长鏖战时间,增加冲锋次数”。 一个正被严密监视、随时可能翻船的邪修,居然还有心情和时间去追求“持久战”? 这简直不合常理到了荒谬的地步! “不对劲…很不对劲!”罗安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更符合邪修逻辑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这家伙刚才所谓的‘被盯上’、‘求收留’,根本就是个幌子?他压根没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纯粹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如果我刚才因为警惕而直接拒绝了他‘投奔’的请求,就等于暴露了自己有问题?” 他迅速复盘这几天的交流。 “黑水三号”这个身份,我扮演得还算谨慎,言语间透露的信息极少,主动联系更少,理论上破绽应该微乎其微… 罗安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对方这次试探,手法虽然阴险,但似乎点到即止,没有进一步深究或逼迫。 如果“黑水一号”真对我起了严重的疑心,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必然会步步紧逼,设下更多陷阱。 那么…这更像是一种黑水宗内部常见的、针对“陌生兄弟”的例行性试探?用来筛选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念及此处,罗安心中稍定。 他手指在冰冷的魂器玉符上悬停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按照“合格邪修”的思路进行回复。 玉符幽光闪烁,一行字迹浮现: 【黑水三号:“大哥派手下兄弟来取货,小弟自然放心。明天巳时一刻,翠屏山山脚的仙女湖边,货已备好,十颗,童叟无欺。】 【黑水一号:收到。】 结束这场暗藏机锋的魂器对话,罗安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只要不用跟那狡猾的“黑水一号”真人碰面,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不过,这笔交易牵扯的银子不是小数目,罗安虽然打定主意雇个替死鬼去交货,但自己必然要暗中尾随盯紧。 万一对方起了黑吃黑的心思,或者那取货的手下本身就是个饵呢? 他盘算着,等明晚交易一了,正好顺路拐去翠屏山,宰几头不开眼的妖兽,用伏妖袋收了煞气喂元,这波叫送货、收尸、喂元神,一条龙服务。 临下线前,罗安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那个沉寂的黑水宗魂器群聊。 昨天那位孜孜不倦的【黑水五号】,头像还挂着那条求购妖尸的消息,像个被遗忘的弹窗。 整个群死气沉沉,既没人复制粘贴刷屏,更没人发点“兄弟们都懂的”清凉图活跃气氛…啧,这交流氛围,跟他前世混过的那些沙雕网友群相比,简直是石器时代和互联网时代的差距。 “唉,真怀念那些一言不合就开车的老司机群友啊…” 罗安感慨地收起冰冷的魂碗,仰面倒在硬板床上,思绪却愈发清晰。 这黑水宗看似管理松散,成员个个顶着“无恶不作”、“贪财好色”的标签,可骨子里的警惕和算计,一点不比正道修士少。 尤其是那个【黑水五号】! 此人能接触到秀音坊的仙子,甚至还试图在群里收过迷药…这两点结合起来,细思极恐。 一个真正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怎么可能有资格、有胆量去接近秀音坊那种仙子扎堆的地方? 更别说实施下药这种高风险操作了。 除非…罗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獠在明面上,披着一张光鲜亮丽的正派皮!只有这样,他才能自如地混迹于正道弟子之中,伺机而动。 如果五号真有什么通天彻地的修为,足以无视正派围剿,那他何必还要买什么下三滥的迷药? 直接以力破巧、为所欲为不就完了? 这恰恰说明,他的硬实力不足以支撑他肆无忌惮,所以才需要迷药这种“辅助工具”,也更需要那张正派的伪装来降低目标警惕。 至于那个神秘的【黑水四号】… 罗安想起止罡残魂中零星的记忆碎片。 四号是跟止罡结伴同来武安的!两个邪修,一路同行数千里,最终能全须全尾地抵达目的地,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这两人绝非泛泛之交! 邪修之间能建立起这种程度的“同行信任”,要么是过命的交情,要么是实力相当、彼此忌惮又需要合作,要么…就是掌握着对方的致命把柄。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四号与止罡的关系,远比群里那些“塑料兄弟”要紧密得多。 翌日清晨。 微风拂过翠屏山,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四道身影踏入了这片青翠的地界。 为首的是个明艳的少女,身着一袭如火的红绸石榴裙,乌亮的发丝高高挽成凌云髻,金饰点缀其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那双水润的杏仁眼顾盼生辉,清澈灵动。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她行走间不经意展露的曼妙身姿,即使衣衫严整,那惊心动魄的曲线也随着步履微微摇曳,如静水微澜。 紧随她身侧的是个高大书生,后面跟着两位书童。 “就是这里闹妖?”白瑞雪双臂环抱,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她本就不情愿与这书呆子黄昌盛同行除妖,奈何对方一路絮叨,实在烦人。 她心里懊恼:果然便宜没好货。 花了十两银子买几具妖尸,本以为捡了便宜,谁知卖家竟如此粘人聒噪。 白瑞雪打定主意,待此间事了,立刻把妖尸甩给黄昌盛,省得这书呆子再在身边嗡嗡作响,徒惹人厌。 黄昌盛似乎没察觉她的不耐,温声笑答:“正是此地。白师妹一路辛苦,待那妖物现身,你只管歇息,看愚兄出手便是。” “哦?”白瑞雪闻言,细眉一挑,眼刀便甩了过去,“既然你一人便能解决,巴巴地喊我来作甚?” “呃…”黄昌盛耳根微红,略显局促地开口:“见师妹似对儒修之道不甚熟悉,愚兄便想…想让你见识见识我儒门功法的玄妙,其实…其实颇为…” 他正斟酌着措辞,试图在师妹面前维持那份儒雅风度。 “呜——!” 话音未落,一股恶风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自远处草甸狂飙而至! “吼!” 几道黄黑相间的巨大身影猛地从茂密草丛中扑出,竟是数头狰狞花斑猛虎! 黄昌盛心头一凛,妖兽竟来得如此之快?不过……他神识一扫,紧绷的神经稍松——果然尽是些低阶货色。 “束!” 他冷喝一声,手腕翻动,一卷古朴画卷应声自袖中呼啸而出,迎风展开。 画卷光华流转,瞬间将那几只咆哮扑来的猛虎尽数摄入其中,只余几声不甘的虎啸残音。 “哼…不堪一击。”黄昌盛暗自得意,抬手轻捋了捋鬓边垂落的发丝,转向师妹,脸上正要漾开那抹温雅从容的微笑:“白师妹,你看我儒门手段,可还……” “啪——!!!”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爆响骤然炸开! 黄昌盛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觉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巨手攥紧。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磅礴巨力狠狠掴在他左脸上! 视野瞬间被扭曲的黑暗和金星填满,整个头颅像是被重锤砸中!剧痛迟了半拍才从耳根处爆炸开来,尖锐的嗡鸣声瞬间塞满整个颅腔,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耳道蜿蜒而下。 “噗!”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什么……东西?! 黄昌盛头晕目眩,半边脸火辣辣地麻木着,继而传来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是褪凡境的修士!竟连一丝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对方的力量……根本不对! 说好的低级妖兽呢?!这出手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突然来了个境界如此高深的… 而且不知道为何,黄昌盛总觉得…这一巴掌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 第54章 五花大绑 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败得毫无悬念。 儒修引以为傲的书生意气,巫医那堪称磅礴的回春妙术,在对方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分崩离析,溃散得彻彻底底。 黄昌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这与他预想中的英雄救美、力挽狂澜截然相反!他本该是白姑娘眼中顶天立地的英杰,而非此刻这般狼狈不堪的……狗熊! 一想到白瑞雪可能目睹了这一切,他恨不能当场挖个地缝钻进去。 世上还有比在心仪之人面前丢尽颜面更锥心刺骨的事吗? 羞愤交加,他猛地扭头,将一腔怒火狠狠投向旁边那两个成事不足的书童! 若非这两个蠢货传递的情报谬以千里,他何至于陷入如此颜面扫地的境地? 两个书童感受到主人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眼皮一翻,身子一软,干脆利落地……装死到底。 那妖物似乎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只卷起一阵腥臭的妖风,四人便如断了线的破布娃娃般被裹挟而起。 天旋地转间重重摔落,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人已被掼进一处昏暗潮湿的山洞。 “呃!” 黄昌盛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未缓过神,身上骤然一紧!粗糙的麻绳如同活蛇般缠绕上来,瞬间勒紧了他的四肢躯干,将他牢牢捆缚在地。 然而,当黄昌盛试图挣扎时,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他! 这该死的妖物! 它、它为何要这样捆绑?! 他堂堂七尺男儿,鹿云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此刻竟被勒得双腿被迫屈起,膝盖向外分开,形成一个……一个极其不堪、难以启齿的“M”型!这姿势,这姿态……简直是奇耻大辱! 黄昌盛素来自诩为儒雅君子,一言一行皆谨守儒修风骨,不敢有半分逾越。 即便是对白瑞雪那炽热的倾慕之情,也始终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分轻薄唐突。 可如今……他感受着绳索勒入皮肉的粗糙触感,以及这屈辱无比的姿态带来的冰冷地面触感,一股绝望的悲愤涌上心头。 他死死闭上眼睛,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此时此刻,他只想死! 黄昌盛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若只是技不如人,堂堂正正地败在妖物手下,他纵然不甘,也尚能接受。 可偏偏……偏偏是在白瑞雪面前!被那妖物用如此下作、如此侮辱的姿势捆缚!粗糙的麻绳深陷皮肉,双腿被迫屈折成那个该死的“M”型,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他不敢想象的目光下。 这已非简单的失败,而是烙进骨髓、刻入灵魂的奇耻大辱!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又在极致的羞愤中瞬间冰凉,仿佛连骨髓都在因屈辱而战栗。 一旁的白瑞雪柳眉微蹙,目光扫过黄昌盛那狼狈至极的姿态,心底却微妙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虽然也勒得生疼,但至少是规规矩矩的“五花大绑”,手脚并拢,勉强能维持住体面。 这妖物行事当真古怪,挑人羞辱的吗? 她暗自思忖,同时警惕地环顾这昏暗潮湿的山洞。 湿冷的石壁渗着水珠,滴答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苔藓和土腥的混合气味。 法力被封,她目力大减,只能勉强看清近处同伴的轮廓。 这作祟的妖孽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连真容都未曾显露,只用一阵妖风就将他们如蝼蚁般卷来……想到这里,白瑞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确实……怪尴尬的。 看着黄昌盛那张惨白如纸、写满崩溃的脸,白瑞雪终是有些不忍,轻声安慰道:“黄师兄……事已至此,不必过于气恼。今日之事……我们几人定当守口如瓶,绝不会外传。”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而严肃。 黄昌盛闻言,艰难地动了动被捆得发麻的脖子,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那……那你……怎么看……” 他不敢抬头,只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岩石盯穿。 白瑞雪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努力组织措辞,最终才用一种极力想表达诚恳却又显得格外苍白的语气道:“嗯……我……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真的。” 她甚至用力地点了点头,试图加强说服力。 “……” 黄昌盛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蔫了下去。 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被这句“安慰”无情击碎。 他不再颤抖,只是将头深深埋下,仿佛要缩进地缝里,周身弥漫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自闭气息。 白瑞雪那句“一点也不好笑”在他脑中轰鸣回荡,比任何嘲讽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 山洞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气氛凝滞得如同实质的泥沼,带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噼啪——咔嚓——” 洞外陡然响起枯枝被沉重脚步踩踏碎裂的脆响,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四人心尖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堵在了洞口的光线前,轮廓在洞内微弱的反光下显得如同山岳般沉重。 山洞本就昏暗,白瑞雪法力被封,更是只能勉强分辨出那是一个极其壮硕的人形轮廓,面目模糊一片。 那身影大步踏了进来,带着一股混合着土腥和野兽气息的风。 一个瓮声瓮气的粗粝嗓音骤然炸响,震得洞壁嗡嗡作响: “搞什么名堂!乌漆嘛黑的!我们翠屏山穷得连盏灯都点不起了吗?!” “大…大王息怒!” 一个尖细的声音慌忙解释,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这…这是为了营造昏暗恐怖的氛围,好…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顶顶厉害的坏蛋啊!吓破他们的胆……” “少放屁!” 那炸雷般的粗粝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暴躁。 “老娘最烦黑灯瞎火!赶紧点灯!再磨蹭,老娘先把你当灯油点了!” 随着这声怒喝,山洞角落里立刻亮起了几点昏黄的烛火,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借着这微弱的光,白瑞雪终于看清了那“瓮声瓮气”声音的主人……竟是一头体型极其庞大、筋肉虬结的母牛精! 她身高近丈,宛如一座移动的小山丘,浑身覆盖着深棕色的短毛,在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头顶一对弯曲粗壮的黑色犄角,尖端闪着不祥的寒光。 她肩头扛着一柄足有磨盘大小的紫金锤,锤头乌沉沉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痕迹。 面容谈不上丑陋,却极其凶悍,铜铃般的牛眼瞪视着,带着野性的戾气,宽阔的肩膀和粗壮的腰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在她壮硕身躯的对比下,旁边两只弯腰驼背、羽翼收敛的鹰怪下属,显得格外猥琐渺小,如同两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母牛精迈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落下,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 她径直走到被捆缚的四人面前,那股混合着汗味、草腥和淡淡血腥气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当她庞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黄昌盛时,这位在凡人中已算高大挺拔的儒修,竟显得异常“娇小”和脆弱,仿佛巨兽爪下的幼鹿。 “咚——!” 紫金锤被她随手杵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洞顶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母牛精俯下身,那张带着横肉、覆盖着短毛的牛脸凑近黄昌盛,铜铃大的眼睛挑剔地上下扫视着他,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鄙夷。 “哼!这就是你们俩废物说的‘俊美少年’?” 她粗大的牛鼻子喷出一股热气,几乎喷到黄昌盛脸上,“长得如此平庸,歪瓜裂枣似的,也敢叫‘俊美’? 你们俩的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她扭头对着两只缩着脖子的鹰怪咆哮。 其中一只鹰怪吓得翅膀都炸开了毛,哆哆嗦嗦地辩解:“回…回大王!远…远看着…是…是挺…挺俊美的……” 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蝇。 “哼!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你们的审美,简直是对老娘智商的侮辱!” 母牛精转回头,对着黄昌盛那张因羞愤而扭曲的脸,毫不掩饰她的嫌弃。 “就这?白送老娘都不要!” 被如此近距离地评头论足,言语侮辱,尤其是那句“歪瓜裂枣”和“白送都不要”。 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黄昌盛已然脆弱不堪的自尊心。 极致的羞耻感混合着愤怒,终于冲破了他自闭的屏障。 他猛地抬起头,尽管身体被捆成屈辱的姿势,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试图维护最后一点儒修的“气节”: “士…士可杀!不可辱!妖孽!要杀就杀!何必在此…在此啰嗦废话!” 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声音因为激动和捆绑而嘶哑变形。 “哦?” 母牛精那双凶戾的牛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俯视着这个在她脚下如同蝼蚁般挣扎的“歪瓜裂枣”,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杀你?当然要杀。不过嘛……” 她的话锋陡然转厉,带着积压的恨意。 “你在山下杀我那些巡山的小妖时,下手可曾想过‘不可辱’?可曾想过‘废话’?!老娘的手下,就不是命了吗?!” 她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山洞里,带着血腥的质问和冰冷的杀意。 杀…杀她手下兵将? 黄昌盛满腔的羞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冻住了。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飞速检索着来到武安后的每一日行程。 除妖?他连城外三十里都没踏足过!更遑论杀什么巡山小妖了!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黄昌盛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了这否认三连,声音因为极度的冤屈和恐惧而尖利变形,在这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从未见过什么巡山小妖!更不曾杀过!” “呵呵!” 母牛精发出一声充满讥讽和不屑的冷笑。 她显然一个字都不信。 眼前这小白脸不仅长得“歪瓜裂枣”,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她眼中凶光暴涨,蒲扇般巨大的手掌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风,毫无预兆地抡了起来,如同拍苍蝇般朝着黄昌盛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放屁!杀一次还不够,隔三差五就来找茬,杀得老娘手下人心惶惶!现在落到老娘手里,倒装起无辜来了?!” 掌风呼啸,刮得黄昌盛脸颊生疼,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今天!老娘就让你血债血偿,拿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祭我死去的孩儿们!” 话罢。 母牛精大手一挥。 “把他给我洗干净,再将他脸上的伤治好,送到我的房间,待我享用后煮给兄弟们吃!虽说相貌一般,但勉强还能用用,待会儿老娘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你怎能如此,不是我!我没杀…” 黄昌盛气得浑身颤抖,可他话未说完,便被母牛精一掌劈在后颈,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大王,那这位小丫头呢?” 鹰怪搓着手,眼中闪烁着淫邪的光芒。 母牛精冷眼一扫,哼道:“这具肉身灵气十足,根骨清奇,老娘看上了!待我享用完这书生,便夺舍了她!你们都给我离远点,谁敢碰她一根指头,老娘就剁了他的脑袋当夜壶!” “黄师兄!”看着黄昌盛被两只小妖粗暴地拖走,白瑞雪又急又怒,心如火焚。 她虽不喜黄昌盛的自大纠缠,但终究是同门。 眼睁睁看他落入妖口,被如此折辱,白瑞雪怎能不心急? 可恨自己一时意气,低估了这妖怪的道行,贸然跟随黄昌盛闯了进来。 这母牛精至少是玄妙境初期的修为,妖力强横,压得她体内灵力凝滞,连佩剑都几乎握不稳。 此刻,她自身难保,更遑论救人。 ‘必须想办法脱身!’白瑞雪暗自咬牙,强迫自己冷静,‘只有逃出去,搬来救兵,或许白师兄还有一线生机…’ … 与此同时。 翠屏山脚下,蜿蜒的山道上,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行来。 那是一位少年郎,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并未刻意张扬,但那份清朗疏阔的气度却难以遮掩。 简单的布衣也掩不住通身的灵秀,步履从容,像是赴宴而非赶路。 他手中随意掂着一小锭银子,约莫五十两纹银的分量,在指间翻转,映着透过林隙洒下的点点天光,折射出细碎的银芒。 此番跟一号交易顺利,心情愉悦的罗安准备多杀几只妖兽放松放松,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今天居然只有两头牛精出来,数量少的令人心碎。 “咦,难道都被我杀绝了…不可能啊。” 罗安很失望。 刚给元神找到吃饭的地方,今天却发现连盘子都不见了。 这滋味比高中失恋还要难受,这刚开始蹭蹭,还没进去呢,妖物就没了。 而且,说好的妖大王还没找到呢。 果然人生起起落落落落落…如今只能用可恶的金钱来慰藉自己。 罗安一边走一边愁绪万千,在行至山脚树林时,突然一股黑气被迎风吹散。 “这是…妖气?” 罗安瞬间就不困了,能留下这种妖气痕迹,绝对不是妖兽。 妖兽刚刚开窍,妖气弱的微乎其微,绝不可能留下这种又粗又大的黑气。 罗安仔细观察了一下,除了妖气之外,似乎还有修者留下的气息…顺着这股气息前行,罗安果然在前方看到了打斗痕迹。 “莫非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盯上翠屏山,并且把妖大王引出来了…”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阿…罗安瞬间来了精神,抡起来自己的菜刀便顺着这股妖气前行。 原本他想着钓鱼执法,隔三差五杀几只,现在看来有人在跟他抢食,那只能冲过去一锅端了,希望还能抢到怪。 第55章 理智跟着五官走 顺着仙女湖一路溯流而上,罗安很快便踏入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巨蟒垂落,厚厚的腐殖层下蛇虫窸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瘴气和草木朽烂的气息。 寻常人寸步难行的绝地,于他不过闲庭信步。 罗安周身清风流转,衣袂飘飘,足不沾地,如一片轻羽般御风而行,轻易便穿过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 一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显出一片幽深的山谷。 谷中妖气被山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丝丝缕缕,难以捉摸其源头。 罗安身形拔高,凌空而立,目光如炬,俯瞰谷地。 只见林木尽头,山壁之下,一汪浑浊的泉眼汩汩涌出,泉眼旁的山壁上,赫然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深处,隐隐透出一点惨绿幽光,几缕凝而不散的妖气正如同活物般在洞口盘旋缭绕。 “看来就是这里了。” 罗安眸光微凝,视线扫过洞口四周。 “地面平整,草木无损,没有打斗痕迹…来得倒是时候,那除妖的愣头青,怕是还没得手。” 他不再犹豫,身形如一道青烟般自半空飘然坠下,精准地落在那道山隙之前。 洞口初入尚宽,石壁光滑,显然被频繁进出之物摩擦了不知多少岁月。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恶臭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 洞内幽深,直通地底。 罗安毫不犹豫,闪身而入。 风声在耳边呼啸,腥臭之气愈发浓重。 下坠过程约莫二十几息,脚下终于传来触感。 “嗯?” 预想中坚硬岩石的撞击并未传来,脚下之物竟颇为厚实弹韧,甚至带着一丝温热。 罗安下意识地屈了屈膝,靴底无意识地碾了碾——嗯,脚感确实不错,软硬适中,绝非普通兽皮地毯可比。 他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足下,赫然踩着一只体型颇大的鹰怪!那鹰怪双目翻白,喙边溢出一缕污血,翅膀以一种别扭的姿态摊开,显然是被他这“天降奇兵”生生砸晕了过去。 “啧…我说怎么落地这般‘舒适’。” 罗安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意料之外的戏谑,更多的却是“就这?”的淡淡失望。 他脚下微一发力,只听“咔嚓”一声细微脆响,那昏迷的鹰怪颈骨已然被无形劲力震断,彻底没了声息。 罗安随手拎起这软塌塌的尸身,像丢垃圾般将其甩进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岩缝凹槽里,动作干脆利落。 处理完这点小意外,罗安的目光才真正投向洞穴深处。 那里,更加浓重的妖气和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幽暗的光线下,仿佛潜藏着未知的风暴。 此地俨然是座山大王的洞府。 踏入,浓郁得化不开的妖气便如粘稠的瘴雾扑面而来,混杂着腥臊与某种甜腻的异香,熏得人头晕。 洞壁深处,隐隐绰绰传来阵阵尖细或粗嘎的笑声、喧哗声,此起彼伏,粗略感知,盘踞此处的妖物怕不下数十之众。 陆斩双眸深处隐现金芒,洞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在他眼中纤毫毕现,亮如白昼。 他步履无声,顺着洞府深处蜿蜒曲折、布满湿滑苔藓的小径潜行。 沿途偶遇几只巡哨或嬉戏的小妖,皆未及发出半点声响,便在他随手拂袖间化作缕缕青烟,彻底“超度”了去。 不多时,前方豁然开朗,一处稍显宽敞的洞室出现在眼前。 洞内竟隐隐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救声,断断续续,甚是凄惶。 罗安脚步微顿,带着一丝探究的好奇,侧目朝洞内瞟去。 只见这洞室中央,竟颇为突兀地摆着一张铺着兽皮的大石床,旁边还有两张粗糙的石桌。 而此刻,石床之上,一个身着蓝白锦缎衣衫、模样清秀的年轻公子,正以一种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姿势被牢牢捆缚着——四肢扭曲,绳索缠绕繁复,勒出深深的痕迹,将他固定成一个活体“艺术品”。 艹…… 罗安的眼皮猛地一跳,心底爆了句粗口。 这手法,这造型……分明是凡间某些“传统老手艺人”最热衷钻研的绳艺啊! 一股荒诞绝伦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在这妖气森森、群魔乱舞的深山老洞里,竟然还能撞见如此“风雅”的“手艺人”? 这巨大的反差,非但没让他觉得惊悚,反而在震惊之余,诡异地生出了一丝…… 他乡遇故知般的亲切感? 这洞府主人的品味,还真是……别致。 “啪——!!!” 就在罗安心头那点荒诞的“亲切感”刚刚冒头,一声刺耳至极、撕裂空气的爆响,如同惊雷般猛地从山洞深处炸开! 紧接着,一个极其魁梧庞大的身影,带着山岳倾倒般的压迫感,从山洞另一侧的阴影里大步踏出。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雄壮到足以令猛虎汗颜的女人! 她身高近丈,膀大腰圆,肌肉虬结贲张,几乎要将身上那件粗糙的皮甲撑裂。 一张脸盘方阔如磐石,浓眉倒竖,眼似铜铃,阔口咧开露出森白的獠牙,鼻梁塌陷,容貌之粗犷凶悍,怕是连传说中的猛张飞见了,也得自愧不如地叫声“大姐头”。 此刻,她面容阴鸷,眼中闪烁着残忍暴虐的光芒,手中紧握着一根不知何种兽筋鞣制的漆黑长鞭,鞭梢兀自冒着丝丝缕缕的妖气,方才那声惊心动魄的破空响,显然正是出自她手。 她就这么杵在洞口,像一尊自地狱爬出的女罗刹,周身散发出的凶戾妖气,比这洞府中弥漫的妖雾更加凝实、更加令人窒息。 这……真是一位能徒手撕碎虎豹的、活脱脱的“雄鹰般的女人”! 罗安心底那点刚冒头的“亲切感”,瞬间被这扑面而来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雄壮之美”碾得粉碎。 “我勒个去……来这深山老林除个妖,还能碰上这种‘艳福’现场?” 罗安眼皮子不受控制地狂跳,心底疯狂吐槽。 他目光扫过床上那位蓝白相间、衣衫凌乱的年轻公子。 霜天白打底,云水蓝滚边,这骚包又做作的款式……十有八九是个儒修! 也就那群整天把“高洁出尘”、“君子如玉”挂在嘴边的读书人,才执着于穿这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气质独特”的行头。 难道这家伙也是接了除妖令上山,结果本事不济,反被这洞里的“手艺人”给反杀了? 现在倒好,除妖不成反被除,成了人家的“压寨小白脸”,还免费体验了一把高端绳艺服务?这趟业务可真够“值回票价”的…… “嗯?!” 就在罗安脑子里跑马灯般闪过这些乱七八糟念头时,山洞内那雄鹰般的女人。 姑且称她为母牛精。 猛地转过头来! 那双铜铃般的大眼,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刺破洞口的阴影,牢牢锁定了罗安潜藏的位置! 一股恐怖妖气,如同炸开的冲击波,轰然席卷而出!洞壁碎石簌簌落下! 好敏锐的感知! 罗安心头一凛。 他自认气息收敛得滴水不漏,竟然还是被瞬间察觉!这绝非褪凡境妖物能做到的! 这山大王,至少是个玄妙境初期! 判断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罗安身影如遭重击,没有丝毫犹豫,足下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向后暴退!同时,他并指如剑,凌空虚划! “嗤嗤嗤——!” 刹那间,无数道凝练至极、细如牛毛却锋锐无匹的真炁锋芒,自他指尖迸发! 它们并非直取要害,而是如同疾风骤雨般,带着刺耳的尖啸,瞬息覆盖了母牛精周身上下所有空间! 这并非致命杀招,而是试探,如同无数把无形的手术刀,要刮开对方的防御,探明虚实! “吼——!” 母牛精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充满了被打断“雅兴”的狂怒! 面对这漫天袭来的锋芒,她不闪不避,只见裸露在皮甲外的粗壮手臂、脖颈、乃至脸庞,瞬间覆盖上一层厚重、冰冷、泛着金属幽光的玄铁重铠! 那真炁锋芒撞上铁甲,只溅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叮叮当当”脆响,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土崩瓦解,消散无踪! 防御竟如此强悍! 一击无功,罗安眼神微凝,但动作毫不停滞。 “疾!” 一声轻叱,体内灵气瞬间灌注双腿经脉! 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青色浮光,足尖在湿滑的洞壁、嶙峋的石笋上轻点借力,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诡异地向上游移,眨眼间便如壁虎般稳稳倒悬在了山洞穹顶之上,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下方那尊铁塔般的妖物。 母牛精浑身煞气冲天,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猛地抬头,铜铃眼中燃烧着择人而噬的怒火,巨大的手掌已然握紧了那根缠绕着浓郁妖气的漆黑长鞭,眼看就要将这胆敢窥探、打扰她“雅兴”的不速之客撕成碎片! 然而—— 就在她充满暴虐杀意的目光,与倒悬在洞顶、那张清俊绝伦、带着一丝冷冽的面孔,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母牛精周身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恐怖煞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烟消云散。 她那双原本凶光毕露的铜铃大眼,瞬间瞪得溜圆,里面狂暴的怒火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呆滞的惊艳。 那紧握长鞭、蓄势待发的巨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力道,鞭梢“啪嗒”一声垂落在地。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难以置信意味的……抽气声。 (内心弹幕疯狂刷屏:) …… …… …… 额滴个亲娘嘞! 这…… 这世上…… 咋还有长得这么俊俏、这么勾人的小郎君?! 这脸蛋儿,这身段儿…… 老娘洞府里捆着的那个酸儒跟他一比,简直就是土坷垃比美玉! 少年身着玄色织锦衣衫,腰间系同色腰封,虽然腰肢纤细,但却充满了力量感,那张脸灿若朝霞,双眸名若星辰,此时居高临下跟她对视,万种风情皆在这一眼之中。 母牛精恍若置身花海之中,周遭仿佛充满桃花的芬芳,她便是在桃花林中自由穿梭的小母牛。 黄昌盛瞬间回神,他颤抖着大喊:“道友,救命…道友救命!” “闭嘴!” 母牛精一鞭将黄昌盛抽飞,双眸柔情似水的看着陆斩:“这位少侠,可是在山里迷路了吗。” 罗安:“……” 迷路你妹,搭讪也不知道找个合适的方式… 罗安心情很复杂。 自从不小心看过《妖族兽耳娘图鉴》后,罗安对各种妖族的半人形状态颇为好奇,但今天之后,他对牛族兽耳娘不再抱有任何想法。 太可恨了…该死的牛精,直接打破了他对牛耳娘的幻想。 母牛精煞气消散,露出了那双火热不已的双眸。 罗安微笑:“确实,我只是位平平无奇的过路人,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少侠,怎么会打扰我们?我跟他没半分关系。 母牛精自然不信罗安的话,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刚刚交手,她已经察觉到罗安的实力。 虽然实力可隐藏,但在交手中必然会暴露。 第56章 我们可是好妖精 褪凡境夜医? 母牛精心底嗤笑一声,那双铜铃大眼里刚刚升腾起的惊艳瞬间被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取代。 别说区区褪凡境,就算是玄妙境界的巫医站在她面前,她也敢拍着胸脯说一声—— 老娘不虚!巫医那点治疗和净化的本事,对付怨魂厉鬼或许还行,对她这种皮糙肉厚、防御力点满的物理型大妖,挠痒痒都嫌劲小,根本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想到这里,她心中大定。 眼看罗安追问,她粗犷的脸上瞬间挤出一个自认为凄楚可怜、实则能把小孩吓哭的表情,连那雄浑的嗓音都硬生生掐细了几分,带着点“委屈”的颤音: “这位…这位俊俏的巫医小哥有所不知…” 她伸出一根胡萝卜般粗壮的手指,指向床上被捆得像粽子、羞愤欲死的蓝衣公子。 “他!他就是奴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奴家方才…方才那是在严惩恶徒,替天行道啊!” 她一边“控诉”,一边还努力想眨巴眨巴那双凶光未褪尽的大眼,试图挤出几滴“悲愤”的眼泪,可惜效果感人。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洞府里的大小妖物。 此刻,数十只形态各异的小妖从四面八方涌来,刚挤到洞口,就看到它们那位平日里吼一嗓子能震落山石、一拳能打死老虎的山大王,正扭捏作态,捏着嗓子装柔弱,还自称“奴家”?! 嘶——! 所有小妖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它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理性不适。 几只胆小的兔子精更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干呕起来,连忙用爪子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吐出来。 太…太他娘的恶心了!比吃了发霉的烂草根还恶心!大王这是被夺舍了吗?! 罗安眼角余光瞥见那群小妖扭曲的表情和干呕的动作,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强行压下心底那点“怪恶心的… 吐槽,目光灼灼地看向母牛精—— 正题来了! 关于翠屏山妖兽集体开智的诡异事件,一直是他此行的核心谜团。 眼下这头明显对他起了“色心”的母牛精,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头,摆出一副认真倾听、愿闻其详的姿态,温声问道:“哦?此话怎讲?这位公子如何成了你的仇人?” “哼!一切的祸根,都是这个山洞里可恨的男人!” 母牛精见罗安“上钩”,精神一振,立刻指着床上脸色由红转青的黄昌盛,声泪俱下地痛诉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小哥儿你评评理!我本是这翠屏山里一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牛精啊!” 她挺起那比磨盘还宽的胸膛,努力营造一种“我很无辜”的氛围,“平日里,我就带着我手下这帮子淳朴的兄弟们,晒晒太阳,啃啃嫩草,喝喝山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清心寡欲、逍遥自在!从不主动招惹是非!”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可这杀千刀的书生!他仗着自己有点修为,就隔三差五、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山里来!专挑我那些晒太阳、吃草、喝水的兄弟们下手!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啊!可怜我那多少兄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他的剑下!小哥儿你说,他该不该死?!我这样‘惩罚’他,是不是天经地义?!” 罗安:“……” 听着这头“温文尔雅”的牛精“字字血泪”的控诉,罗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山洞里只剩下母牛精粗重的喘息和小妖们努力压抑的干呕声。 过了好一会儿,罗安才抬起眼皮,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无语、怜悯和试图讲道理的眼神,幽幽地看向沉浸在“受害者”情绪中的母牛精,慢条斯理地开口: “牛…呃,这位姑娘。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地说,“是你手下那些‘淳朴’的兄弟们晒太阳、吃草、喝水的时候,顺嘴就把路过打柴的樵夫、采药的药农、或者迷路的旅人给啃了?这位‘心怀天下、替天行道’的修者,实在看不过眼,才出手‘为民除害’的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了母牛精心头那层“理直气壮”的壳上。 “唔唔唔——!!!” 被捆在床上的黄昌盛听到罗安那“顺嘴啃人”的推测,尤其是那句“心怀天下的修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拼命挣扎,被堵住的嘴里发出更加急促、高亢的呜咽,整个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干!那杀妖不眨眼的狠人不是我!这该死的巫医你不要凭空污我清白啊!我是被冤枉的!救命啊——! 可惜,他满腔的悲愤与辩解,最终只能化作一串串含糊不清、徒劳无功的“唔唔”声,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凄惨无助。 母牛精对黄昌盛的挣扎视若无睹,反而被罗安的“污蔑”激得更加“义愤填膺”。 她猛地挺起那堪比城门板的胸膛,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自己厚实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浩然正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声若洪钟,震得洞顶灰尘簌簌落下。 “少侠你休要听信谗言,污蔑我等清白!我们翠屏山的妖物,那可是奉行‘三帮一扶’基本政策的模范标兵!” 她扳着那粗壮如胡萝卜的手指头,唾沫横飞地细数起来。 “一帮老爷爷过马路!(虽然偶尔会把腿脚慢的老头扛起来直接扔到对面) 二帮老太太买菜!(虽然可能顺手‘帮’尝两口最新鲜的) 三帮过路人推车!(主要是帮那些陷进泥坑里的,推是推了,就是劲儿大了点,车轱辘容易飞) 还有扶残疾人爬山!(直接背上山算扶吧?)”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发光发热:“我们做的可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怎么可能去干那种伤天害理、啃食凡人的勾当?!少侠,你这是对我们翠屏山妖品格的极大侮辱!” 她喘了口粗气,铜铃大眼一转,看向罗安那张俊脸,怒气瞬间又消散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诚恳”的邀请:“少侠若是不信,或者想知道的更详细……不如这样?” 她搓了搓巨大的手掌,脸上挤出“和善”的笑容。 “我让他们去烫壶好酒,备点山里的野味,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保管让你对我们翠屏山的‘妖风妖貌’刮目相看!” “好好好!”罗安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笑容,连连点头,仿佛被这崇高的“妖德”彻底折服。 他目光“热切”地扫过围在洞口、表情依旧一言难尽的大小妖物们,状似随意地追问,语气里充满了“想与更多妖友交流”的真诚。 “那个……牛姑娘,咱们翠屏山现在,就剩下洞府里这些‘淳朴善良’的弟兄们了吗?山里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要不,都喊来一起聚聚?人多……呃,妖多热闹嘛!也好让我见识见识咱们翠屏山的‘妖杰地灵’不是?”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一个慕名而来、渴望深入交流的热心听众。 然而,母牛精那铜铃般的大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 眼前这巫医小哥,长得是俊,笑得也甜,但这问题……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像是在……点人头? 她粗犷的脸上笑容不变,但脚步却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半步,庞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罗安看向洞外的视线,声音依旧“豪爽”,却带上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少侠莫急,这山高林密的,喊齐了也得费些功夫。酒菜一会儿就好,咱们先进屋,边喝边等!来来来,里面请!” 她伸出巨掌,作势就要热情地揽住罗安的肩膀往洞里带。 罗安面上笑容不变,刚想再不动声色地追问两句,分散她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 山洞拐角处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一抹刺目的猩红,如同滴入水中的浓稠血液,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裹挟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缓缓地、一步步地,从黑暗深处走了出来。 第57章 我还是清白的 一抹鲜艳的红影骤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少女,身姿矫健,亭亭玉立。鹅蛋脸圆润精致,行走间裙裾飞扬。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罗安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精纯的治愈之力。 “同道中人?”罗安眼中精光一闪,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奶妈!” “想跑?” 母牛精霍然转身,恰好堵住了洞口处那道正欲悄然溜出的红影——正是白瑞雪。 虽法力被封,白瑞雪并未坐以待毙。 她果断咬破指尖,以鲜血引动了一张秀音坊秘传的恢复卷轴。 法力刚一恢复些许,她便伺机潜出,意图寻求救援。 岂料刚摸到洞口,竟与母牛精撞了个正着! 空气瞬间凝固。 “守株待兔?她怎知我要逃?”白瑞雪心念电转,目光扫过妖群,也瞥见了其中那位容貌出众的少年。 但此刻无暇细想,她手腕一抖,数道银光已疾射而出! 银针破空,通体骤然绽放碧玉光华,神辉流转,灿然夺目,尽显非凡灵韵。 罗安虽对法宝所知不多,也一眼看出这银针绝非凡品,远胜他那寒酸的小破针。 银针虽携碧玉神光,气势不凡,但对皮糙肉厚的玄妙境母牛精而言,威力终究有限,刺在身上不痛不痒,如同挠痒。 “攻击性是不太行…但这特效是真酷啊!” 罗安看得心痒难耐,眼中满是羡慕。 “有点想要是怎么回事…” 他手腕微动,正打算不再袖手旁观,加入战局。 然而,白瑞雪焦急的喊声已先一步传来。 “道友!切莫轻举妄动!” 在她眼中,罗安不过是个洗髓境的巫医。 这等修为,在她们秀音坊连上桌议事的资格都没有,贸然对玄妙境大妖出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目光扫过罗安那张足以惊艳众生的俊朗面庞,白瑞雪心头一跳。 “这般绝色要是折在这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太亏了!” “哼!一个都休想走脱!” 母牛精被接连的“挠痒”彻底激怒,暴吼声中,身躯猛然膨胀一倍有余,巨掌裹挟着骇人妖风,狠狠拍出! “铛!”一声脆响,那神异的绿色银针竟被直接拍飞,光芒爆散。 白瑞雪脸色微白,但动作丝毫未停。 她娇叱一声,周身碧翠柔光骤然盛放,在她身后迅速凝聚成一朵巨大而虚幻的青色花朵! 花瓣缓缓开合,每一次律动,都荡漾开一圈圈饱含生机的绿色涟漪。 “嗡——” 罗安只觉精神一振,仿佛干涸的泉眼瞬间被清泉注满,消耗殆尽的元神之力竟顷刻间恢复至巅峰! 就连山洞深处昏迷的黄昌盛,气息也明显稳定下来,伤势在快速愈合。 “好家伙…这花里胡哨的特效,这立竿见影的群体治疗!” 罗安看得目瞪口呆,羡慕之情更甚。 “我奶人的时候怎么就光秃秃的?连点光影效果都没…啧,看来奶妈和奶妈之间,差距也是天壤之别啊!合理怀疑这位是氪金玩家…” 白瑞雪足尖在虚空中一点,身影翩然跃起,轻盈地落在那巨大的青色花朵之上。 她素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花蕊中心轻轻一颤,浓郁得化不开的绿色雾气如同瀑布般汹涌喷薄! 刹那间,绿雾弥漫,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洞口区域,吞噬了所有景物。 视野所及,只剩一片翻滚的浓碧,即便是修行者目力超绝,此刻也彻底失去了方向,眼前一片混沌。 “就是现在!” 白瑞雪心中念头急转。 之前在树林遭了暗算,被母牛精先手擒住,纵然有迷烟也无力脱身。 但此刻不同,借助“兆青花影”喷薄出的浓郁花雾迷烟短暂遮蔽了母牛精的感知,她伤势恢复大半,正是逃出生天的绝佳时机! 她身形微弓,足尖发力,正要化作一道红影疾射而出。 “噗——!!!” 一声沉闷如雷、带着恐怖回响的巨响猛然炸开! 只见母牛精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撅腚,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浑浊黄绿色的恐怖气浪,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冲击波,轰然爆发! 那浓郁得化不开、连修行者视线都能彻底屏蔽的兆青花雾,在这股强横无匹、且带着毁灭性恶臭的“生化冲击”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雪,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彻底溃散! “呕——!” 难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腐烂沼泽和发酵万年的臭鸡蛋的恶臭,如同实质般瞬间充斥了整个山洞的每一寸空间,疯狂地钻进每一个毛孔! 罗安脸色骤变,闪电般封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甚至条件反射般地想祭出自己研究出来的、号称能“以毒攻毒”的究极生化武器,巨无霸狐臭毒素! “来个同归于尽吧!都给我臭死!” 这念头疯狂闪过。 “不行!太丧心病狂了!我还没活够!” 理智瞬间压倒了同归于尽的冲动。 罗安知道,再不出手,别说救人,自己恐怕真要成为第一个被屁熏死在洞里的巫医了! 心念电转间,他周身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 那光芒纯净而温暖,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深谷的寒雾。 光芒所及之处,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净化、驱散得一干二净! “咦?!” 正准备硬抗恶臭也要跑的白瑞雪,动作瞬间僵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罗安所在的方向。 那股驱散恶臭的纯净力量,源头正是那个被她定义为“洗髓境男妈妈”的绝色少年?! 就在白瑞雪惊愕得近乎石化的目光中(目瞪狗呆.jpg),罗安动了! 他足尖在山壁凸起处猛地一点,黑色的身影如同矫健的夜枭,自高高的洞壁之上凌空飞落。 衣袂翻飞间,他双臂倏然张开! “轰——!” 一股远比之前驱散恶臭时更加磅礴、更加狂暴的灵炁,毫无保留地从他体内爆发开来!乌黑的发丝在汹涌澎湃的真炁激流中狂舞飞扬,气势惊人! 紧接着,一道赤红色的光芒撕裂了他眉心的空间!一尊通体赤红、仿佛由熔岩与烈焰铸就、散发着古老洪荒气息的巨大法相,携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吼——!”法相无声的咆哮化作实质般的冲击波,整座山洞都在这股威压下剧烈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嘶……这…这气息……好强!强得离谱!” 白瑞雪倒抽一口冷气,感觉心脏都被那威压攥紧了。 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灼热感取代了惊惧,她的双眸瞬间亮得惊人,紧紧锁定在那赤红法相罗安身上。 而见多识广的母牛精,此刻也彻底懵了! 巨大的牛眼瞪得溜圆,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 “????” “巫医?!你管这玩意儿叫巫医?!!” “巫医不是躲在后面加血上Buff的脆皮奶瓶子吗?!!” “这他娘的是召唤了个什么凶神出来?!这威压都快把老娘牛胆吓破了!!”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牛没见识,拿这种‘核弹级’的东西糊弄我?!巫医哪有这样的!!” 恐怖的威压之下,母牛精行动都变得迟缓,汗珠自她脸颊滑落,眼看着一尊血影狠狠砸来。 “砰!!” 朴实无华的攻击,只有一下。 整座翠屏山似乎都随之摇晃,母牛精被砸到地下,抠都抠不出来,所产生的煞气被元神迅速吸收。 母牛精死的很安详,周围小妖在这种威势下烟消云散。 白瑞雪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看向这位少年的目光逐渐从炙热变成敬畏…毫无疑问,这是我们巫医界的老前辈,洗髓境只是他的保护色。 母牛精死之前更迷茫。 …巫医,医者也。 据母牛精跟白瑞雪对巫医的理解,巫医是治疗为主,攻击为辅。 可现在竟然有巫医在弹指间灭掉一个玄妙境的妖物,这能是巫医能发出的威力?! 比武夫还武夫! 白瑞雪小嘴张得很大,娇躯都在颤抖。 看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这位是巫医老前辈,独自开创了巫医输出的先例! 作为一名奶妈,白瑞雪一直都有颗想刀人的心,但始终无法实现,直到今天。 白瑞雪那双炽热的眸子,几乎要迸出崇拜的星光,紧紧锁定在罗安身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前辈!敢、敢问前辈,方才那惊天动地、一击灭玄妙的…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招数?!” 罗安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她那因激动而不断起伏、震颤得颇为壮观的峰峦,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心中腹诽。 “这仙门高徒怎么回事?没见过元神法相打架吗?激动成这样…” 面上却维持着淡然,随口敷衍道:“哦,不过是‘浦东公鸡’罢了。” “‘噗咚攻击’?!” 白瑞雪瞬间捕捉到这个发音奇特的词,眼中的敬仰之情简直要满溢出来,自动在脑内将其升华成了某种蕴含天地至理、大道玄音的绝世神通名号。 “此名……此名当真是返璞归真,大道至简!敢问前辈,这‘噗咚攻击’有何玄妙之处?可是蕴含了水之真意?一击之下,如巨石落水,噗咚一声,山崩地裂?” 她已经开始疯狂脑补其威能原理。 面对白瑞雪这充满求知欲的追问,罗安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选择报以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闭口不言。 高手嘛,就是要保持神秘,让人自行脑补,越补越神。 主要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编! 难道直说:“妹子,哥虽然是奶妈,但哥堆的是攻击装,出了黑切,主打一个暴力输出?” 那也太掉价了…还是沉默最省事,也最靠谱。 果然。 白瑞雪见罗安笑而不语,立刻恍然大悟:“是了!此等秘术,定是前辈压箱底的不传之秘!是我唐突了!” 她连忙收起追问的心思,脸上带着无比的恭敬与找到组织般的兴奋,抱拳深深一礼。 “晚辈秀音坊白瑞雪!今日得见前辈神威,三生有幸!实不相瞒前辈。” 她语气陡然变得激昂,带着压抑已久的憋屈。 “晚辈从未想过,咱们巫医竟也能有如此霸道绝伦、睥睨八荒的一天!呵!看以后谁还敢暗地里嚼舌根,表面求着我们救命,背地里却骂我们是‘废物奶妈’、‘移动血包’!前辈!您这是给我们所有巫医挣了一口气啊!扬眉吐气!痛快!” “嚯…没看出来,这位奶妈同僚志向不小,还挺有革命精神…” 罗安心中嘀咕,面上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微笑,简洁道:“镇妖司,罗安。” “原来是罗安罗前辈!”白瑞雪眼睛更亮了,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心里,随即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前辈仙寿几何?” 在她心里,如此惊世骇俗的实力,就算看着再年轻,也定是驻颜有术的老怪物了。 罗安眼皮都没抬,随口道:“十六。” “什……什么?!十…十六?!”白瑞雪那双原本充满敬仰的眸子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娇躯比之前看到法相时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站立不稳。 “十…十六岁?!!”她脑海中仿佛有惊雷滚滚而过,彻底炸开了锅。 “一击秒杀玄妙境大妖的巫医…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哪里是什么老前辈…这分明是…是震古烁今的绝世妖孽!是活生生的传奇啊!!” 罗安:“……” 他沉默了两秒,维持着那份“高手”的云淡风轻,非常“谦虚”地摆摆手。 “一般一般,修行之路漫漫,还需继续努力。” “罗少侠!您真是太低调了!实乃我辈楷模!!” 白瑞雪激动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那傲人的胸脯,引得山峦剧烈起伏震荡,仿佛在为她见证历史性的一刻而欢呼。 她感觉自己简直是被天道眷顾的幸运儿,竟然成了这开天辟地头一遭“暴力奶妈”流派的首位目击证人!这够她吹一百年了! 这就是我那位秘境竞争者?啧…实力是有的,但这脑回路…怎么感觉透着一股清澈的…嗯…不太聪明的样子? 罗安看着眼前这位激动得快冒泡的红衣少女,心中默默给她的智商打了个问号。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咳…白姑娘,我们是不是先去看看洞里那位?” “啊!对哦!黄师兄!”白瑞雪这才如梦初醒,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那副“见证传奇”的狂热瞬间切换成了对同门的担忧,风风火火地就往山洞深处冲。 洞内,可怜的黄昌盛因为之前被母牛精“暴力”对待,一直昏迷不醒。 在白瑞雪精纯的治愈之力灌注下,他悠悠转醒,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当视野聚焦,看清了眼前那张如花似玉、带着关切神色的俏脸时…… “啊——!!!!!” 一声凄厉无比、仿佛遭遇了世间最恐怖之事的惨叫瞬间划破山洞的宁静! 黄昌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弹坐起来,双手死死地抱紧自己残破的衣襟,缩到角落瑟瑟发抖,看向白瑞雪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贞洁烈男般的悲愤! “黄师兄!你、你没事吧?” 白瑞雪被他这过激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上前查看。 “别过来!”黄昌盛声音都劈叉了,带着哭腔大喊:“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清白的!干干净净!冰清玉洁!那母牛精她…她没得逞!我发誓!师妹你信我啊!” 罗安:“……” 这位兄台…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那母牛精明显只对“奶妈”有兴趣,而且她刚被我一巴掌拍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你这清白宣言喊给谁听呢? 罗安默默地移开视线,抬头望了望洞顶并不存在的天空,感觉这山洞里的“妖气”是散了,但这“傻气”和“中二之气”似乎更浓郁了。 第58章 邪术 黄昌盛瘫坐泥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分不清是妖物的爪痕还是羞耻的灼烧。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天穹灰暗得仿佛要压下来。 这无疑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本想在心仪之人面前上演一出天神下凡的英雄救美,剧本都想好了,谁知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若非罗安那家伙来得及时……他不敢想后果。 然而,正是罗安的到来,才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将他的尊严彻底碾入尘埃。 那凶悍的母牛精见到自己时,可是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巴掌裹着腥风就劈头盖脸地招呼过来,恨不得将他拆骨扒皮。 可罗安呢?他都打到家门口了,那母牛精非但没立刻动手,反而……竟然……搭讪?! 黄昌盛的目光死死钉在罗安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 一股酸涩和荒谬感直冲脑门,几乎将他淹没。 难道长得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连妖怪都看脸下菜碟?! 他狠狠闭了闭眼,一股无力感和羞愤攫住了心脏。 他不想说话,一个字也不想说,任凭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迹,无声地蜿蜒而下,砸进身下的泥土里。 罗安瞥了一眼失魂落魄、默默垂泪的黄昌盛,又看了看旁边惊魂未定的白瑞雪,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探究。 “所以,今天…是你们主动过来送货上门…咳,我是说,主动进山除妖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白瑞雪和黄昌盛之间扫过。 “一个儒修,带个巫医…就敢闯这妖气冲天的山头?”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像是点评一场荒唐的棋局。 “你这玩控制的辅助中路,带个奶妈就敢去硬刚人家神装出齐的暴力上单?好歹……喊个打野啊?” 白瑞雪闻言,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懊悔和羞愧:“我们…我们以为是只刚成气候的初级妖兽,想着历练一番……谁、谁料刚摸到山脚,就被它偷袭了…” 她偷眼看了看旁边形容凄惨的黄昌盛,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妖物…不知为何,对黄师兄格外憎恨,逮住他就是一顿…惨无人道的摧残。多亏罗少侠及时赶到,否则…否则我们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 罗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空气仿佛也安静了几分。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这乌龙闹的……此番母牛精发狂,十有八九是冲着他前些日子猎杀的那几只妖兽来的,那冲天的妖气就是最好的战书。 黄昌盛这顿毒打,纯属替他挡了枪,背了天大的黑锅。 一股微妙的尴尬感悄然缠上心头。 黄昌盛浑身一哆嗦,仿佛那母牛精的阴影还笼罩在头顶,他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颤,极力辩解道。 “没有!绝对没有!我…我很清白的!她、她还来不及对我下手!”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残破的衣襟,生怕别人不信。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白瑞雪敷衍地点头如捣蒜,眼神却早已飘向了旁边罗安,根本没认真听黄昌盛的“清白宣言”。 罗安又简单询问了几句情况,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便打算与两人分别。 母牛精虽已伏诛,但那幽深的山洞还未曾仔细搜查,万一里面藏着点妖兽的“私房钱”呢?蚊子腿也是肉。 “我跟你一起去!” 白瑞雪立刻接口,笑容明媚得如同初春绽放的花朵,几步就凑到了罗安身边。 “山洞这么大,黑黢黢的,一个人多闷呀!两个人还有个照应,万一再蹦出个小妖呢?” “那我呢…”黄昌盛看着瞬间叛变的师妹,声音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眶通红,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眼看又要泪崩。 白瑞雪这才仿佛想起他的存在,转头看向他,语气是公事公办般的体贴。 “黄师兄别担心!你的两位书童只是晕过去了,没死!我这就把他们救醒,让他们先扶你下山,找个安全地方休养。我跟罗少侠进去仔细探查一番,说不定…山洞里还有其他被困的受害者需要搭救呢?你伤成这样,就别跟着冒险了。” 黄昌盛:“……” 他张了张嘴,看着白瑞雪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再看看旁边一脸平静的罗安,最终所有委屈和控诉都化作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憋得他眼前发黑,彻底失语。 … 山洞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幽深曲折,弥漫着一股怪异气息。 罗安定了定神,收敛心神,神识向着洞窟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去,仔细感知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物品气息。 结果令人失望。 想象中的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并未出现,大多是些锈蚀的兵器、破烂的盔甲碎片、几块不成形的矿石,还有不少兽骨和枯草。 典型的妖兽巢穴垃圾场。 最显眼的财富,大概就是母牛精囤积在角落的一大堆油腻腻、散发着异味的烤鸡和肉干了。 唯二值得注意的,只有两处。 一处位于山洞最深处,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正从石缝中汩汩涌出,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莹润光泽。 另一处则是在山洞侧翼开辟出的简陋牢房区域。那里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散落着数具死状极其诡异的尸体。他们身体干瘪,伤口处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色泽。 “咦?竟然是口灵泉。” 白瑞雪跟着罗安走到水潭边,凑近观察了一下水质,又嗅了嗅空气中极其稀薄的灵气,语气带着几分专业性的肯定。 “这种泉眼我们秀音坊后山也有不少呢。水质蕴含微弱灵气,经常用它泡澡的话,能滋养经脉,舒缓疲劳,对修行有些许温养之效。” 她顿了顿,指着潭边一些细小的兽类爪印,“你看,附近的走兽也常来饮用。普通野兽若长期饮用这种泉水,灵智会渐渐开启,更容易走上妖修之路。这大概就是那母牛精盘踞此地的主要原因了。” “怪不得这翠屏山近些年开了灵智的妖兽数量激增。” 罗安看着那汪清泉,心中了然,“看来根子就在这口泉眼上。” 灵泉虽好,对罗安而言却是头回得见的新鲜事物。 反观白瑞雪那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这巨大的资源落差,让罗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解下腰间一个厚实的水袋,小心翼翼地灌了满满一袋泉水,准备带回去仔细琢磨琢磨。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更何况是能开启灵智的泉水。 探查完灵泉,两人便转向了那处散发着浓重死气和怨念的囚牢。 一靠近,一股阴冷腐坏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牢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三十具尸体!他们的衣着虽多有破损污秽,但样式质地绝非普通山民,更接近仙门弟子的制式。 “那是…我们秀音坊的流云佩!” 白瑞雪眼尖,瞬间锁定了一具女尸腰间半掩的玉佩,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得脏污,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搭上那女尸冰冷的手腕切脉感应。 仅仅片刻,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愤怒,声音都变了调:“三魂七魄…她们死前三魂七魄竟被硬生生抽离了!是谁如此歹毒?!” “母牛精在修炼什么邪功吗…”罗安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尤其是他们眉心或心口残留的、那种被强行抽离魂魄后特有的灰败印记。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对…这手法…太熟悉了。” 妖魔与修士的崛起,早已打破了世间原有的脆弱平衡。 长生与力量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 凡俗之人或许只能仰望幻想,但那些手握滔天权柄、坐拥无尽资源的皇权贵族们,却有能力将渴望付诸行动。 在无数次的黑暗尝试与血腥实验中,一门臭名昭著的邪功被“开发”出来,并经由黑水宗宗主之手“发扬光大”。 此功阴毒无比,核心便是强行掠夺修士的三魂七魄,将其作为养料熔炼己身。 即便是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凡人,只要资源足够,也能借此延年益寿,甚至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 这门邪功在权贵圈子中曾一度隐秘流传,被视为一条通往“超凡”的捷径。 然而,其代价是无数修士被活生生炼魂的痛苦与消亡。 其邪恶本质,终于触怒了当时的先皇。 先皇震怒,颁布严令,将此功列为禁术之首,明诏天下:凡朝廷命官胆敢私下修炼此术者,各地镇妖司皆可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可是…” 罗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刀柄,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这邪功对母牛精来说,根本就是鸡肋!” 他的思绪飞快转动。 “这融魂炼魄邪功听着唬人,实则对真正的修士或强大的妖魔而言,提升微乎其微,效率低下,副作用还大。它最大的价值,恰恰在于能让毫无根基的凡人强行入门,获得一点可怜的力量和寿元。母牛精本身已是开启灵智、修炼有成的妖物,她自有其妖修之道,放着好好的妖丹不淬炼,跑去费时费力地抽取修士魂魄?这就像…放着山珍海味不吃,非要去啃石头充饥,完全不合常理!她图什么?” 第59章 暗杀仙门弟子 趁着白瑞雪全神贯注查验同门尸身、无暇他顾的间隙,罗安悄然将心神沉入识海深处,观察起自己的元神。 与当初第一次元神出窍时那微弱、飘忽的状态相比,此刻盘踞在识海中央的元神,已凝实了许多,轮廓清晰,隐隐散发着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幽光。 虽然之前那惊天一击几乎抽干了它的真炁本源,令其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缩小了一圈,但并未像最初那样直接陷入沉睡。 此刻,它正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饕餮,大口大口地“啃食”着识海中漂浮的数十道淡薄妖魂。 那正是刚刚被他一击毙命的妖物所残留的魂魄碎片。 识海空间第一次迎来如此丰盛的魂灵盛宴,元神贪婪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微弱能量和驳杂记忆碎片,萎靡的气息竟在极其缓慢地恢复着。 罗安心念微动,将母牛精那最为庞大、也最为凝实的妖魂,挪到了自家元神面前。 无需催促,萎靡的元神立刻扑了上去,啃噬的速度明显加快,一股更庞大、更复杂的记忆信息流断断续续地涌入罗安的脑海。 然而,这过程并不顺畅,充满了阻碍感。 母牛精的记忆像是被某种粗暴的力量撕裂过,大片大片的区域是空白、混乱和无法解读的噪点。 罗安能从中提取到的连贯片段,少得可怜。 他勉强拼凑出一些关键信息: 母牛精并非翠屏山本土妖物,她来自遥远的帝京。 抵达翠屏山后,她意外发现了这口灵泉,便以此为核心据点。 她利用灵泉之水喂养山中野兽,催生出一批开了灵智、供她驱使的妖兽喽啰。 之后,她便开始了针对修士的猎捕行动。 其行为模式带着一种扭曲的偏好:对于掳获的俊美男修,她会先进行一番玩弄,在满足其病态欲望后,再冷酷地抽走其三魂七魄。 而对于女修,则简单粗暴得多,通常直接抽取魂魄。 记忆中似乎还有几次,她对个别姿容绝世的修士动过夺舍取而代之的念头,但不知为何,均以失败告终。 最核心、也最让罗安心头一凛的信息浮现出来。 母牛精费尽心思抽取的这些修士魂魄,并非被她自己炼化吸收!她只是将这些蕴含着修士本源精华、痛苦与绝望的魂魄,用一种特殊的秘法初步炼化、提纯,然后小心翼翼地封存进一枚样式古朴的黑色小瓷瓶中。 记忆的碎片定格在几次交易场景。 母牛精恭敬地将那枚装有魂魄的黑色瓷瓶,交给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 交易过程异常简洁,全程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母牛精的姿态,带着一种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 “黑衣人…” 罗安的意念死死锁定这段关于交易的关键记忆,试图从中挖掘出更多线索。 他反复“回放”那些模糊的片段,极力想要穿透那层厚重的黑袍,看清对方的样貌,哪怕是一个轮廓、一个特征! 然而,他失败了。 这并非他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在母牛精自身的记忆里,那个黑衣人的形象就是一片无法穿透的、流动的黑暗! 或者说,母牛精的认知层次,根本不足以让她看清对方。 两人每一次接触,都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递交瓷瓶,接收某种母牛精渴求的东西,然后黑袍身影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一股寒意顺着罗安的脊椎悄然爬升。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衣人,远比凶残却头脑简单的母牛精,危险得多! 在母牛精残缺的记忆碎片中,罗安还捕捉到了一段关于小白狐的零星信息。 似乎母牛精曾试图胁迫那只小白狐为其效力,甚至因此对小白狐的母亲下了重手……这段记忆模糊不清,线索有限,只能暂且记下。 除此之外,母牛精本身的记忆已榨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罗安转而将神识投向那些被元神啃食得七七八八的小妖残魂。 从这些低等妖物混乱、破碎的意识里,他倒是“领教”了一番母牛精麾下贯彻执行的“三帮一扶”政策,其荒诞与凶残令人瞠目: 帮老爷爷过马路:妖兽们闲得发慌时,便会物色过路的老人。它们所谓的帮忙,是将惊恐无助的老大爷当作皮球,在山路上兴奋地踢来踹去,听着凄厉的惨叫当作乐子,直到老人奄奄一息才扬长而去。 帮老太太买菜:其流程通常是,先蛮横地抢夺老太太辛苦采买的菜篮子,然后煞有介事地将篮子里的肉食统统换成路边的野草枯枝,最后把这堆垃圾塞回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太太手中,美其名曰帮你改善饮食,多吃素,健康长寿。 扶残疾人爬山:最令人发指的是这一项。它们会随机挑选一个看起来还算健康的过路人,不由分说将其腿骨打折,制造出一个新鲜出炉的残疾人,然后热心地架着这痛不欲生的受害者去爬山,美其名曰助你挑战自我。受害者往往撑不到山顶便一命呜呼。 看着这字面意义上“助人为乐”到丧心病狂的“业绩报告”,罗安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件事非同小可!” 白瑞雪的声音带着凝重,打断了罗安的思绪。 她已仔细检查完所有尸体,脸色铁青。 “所有死者,无一例外,死前症状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三魂七魄被强行抽离!手法干净利落,绝非普通妖物所为。” 她站起身,扫视着阴森的牢房。 “按常理,妖物修炼自有其道,吞噬血肉、吸纳日月精华才是正途,根本不需要用‘融魂炼魄’这种复杂、阴毒且效率低下的邪术!方才与那母牛精交手,她所用也尽是蛮力妖法,不见半点邪术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得出结论:“除非…这些修士的魂魄,根本不是母牛精自己要用的!她只是个执行命令、收集‘材料’的打手!背后…另有其人!有人在暗中猎捕仙门弟子,抽取魂魄!此事必须立刻上报师门,严加警惕!” “仙门弟子接连失踪,他们自己的门派难道不追查吗?” 罗安皱眉问道,觉得这反应未免太迟钝。 白瑞雪无奈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修仙界特有的冷酷现实。 “仙门弟子下山历练,本就生死自负。若死在妖魔鬼怪手中,那是自己学艺不精,气运不佳,怨不得旁人。师门至多派人收殓尸骨,查明死于何种妖物之手,算是给个交代。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罗安瞬间恍然。 死在妖物爪牙之下,那是规则之内的牺牲,是弱肉强食的宿命,是仙门默许的“学费”。 师门不会因此大动干戈,顶多记录一笔:某弟子于某地,殁于某妖。 但如果是被人恶意设局,以邪术抽取魂魄……这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这不再是简单的历练风险,而是对仙门尊严的挑衅,是对整个修行界潜在规则的破坏! 这意味着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在系统性地猎杀仙门弟子,将其视为可收割的“资源”! 这,是绝不能容忍的禁忌! “这件事我也会禀报镇妖司。”这本身也是镇妖司的职责。 虽然很想跟美少年多待一会儿,感受一下输出奶妈的气质,但出现这种事情也不能耽搁,白瑞雪不得不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央求罗安下次好好跟自己讲讲奶妈输出的感受。 罗安表示下次一定,便察觉到识海波动,他获得了母牛精的天赋。 只是这天赋…好似不太正经。 第60章 一下成了母女俩的恩人 【幻影缚灵】:母牛精钻研多年的绳艺秘技。以真炁催动,即使是最普通的绳索,亦能施展玄妙技法,将敌人困于无形牢笼,动弹不得,束手就擒。注:施术者实力越强、所用绳索品质越高,则束缚之力越强。 短短半日,罗安便从一个只会对着“学习资料”观摩的绳艺爱好者,蜕变为名副其实的绳艺大师。 这技法看似不甚正经,然其效用之强、应用之广,却是不容置疑。 罗安心中颇为满意,只是略感遗憾那母牛精的骨骸已在激斗中被巨力砸得粉碎,深陷岩地,难以剥离。 否则,以其坚韧的牛尾骨,倒是制作鞭绳法器的绝佳材料。 望着囚牢内横陈的诸多尸体,罗安轻叹一声,不再停留。 白瑞雪返回宗门禀报后,秀音坊与镇妖司必会遣人前来探查。此刻,保持现场原封不动,便是最好的保护。 离开山洞,罗安运转真炁,在洞口布下一道简易结界,阻隔野兽闯入。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御风而去。 妖氛尽散,翠屏山重归安宁。御风途中,一股熟悉的精纯灵气自下方山林逸散而出,罗安心头一动,眼中精光闪过,身形立时如鹰隼般向下飞落。 翠屏山山腰处,一座隐秘山洞藏于草木之间。 洞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幸而洞口外丛生着一种气味浓烈异常的花木,那浓烈到令人蹙鼻的气息,恰好将洞内的血腥味冲散掩盖,否则定会引来无数嗜血的野兽窥伺。 洞内深处,一只约莫三尺长的白狐匍匐在地。 它精神萎靡至极,原本雪白光洁的皮毛上,几处暗红的血迹正缓缓洇开。 它虚弱得连眼睛都无力睁开,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它尚存一丝气息。 在白狐身周,竟摆放着不少食物。 它们都被一层薄弱的灵炁笼罩着,保持着刚采摘、刚烤制般的新鲜。 洞口处,一只小白狐正趴在那里,小小的身体因饥饿而微微颤抖。 它泪眼汪汪地望着洞内重伤的白狐,发出细弱的呜咽。 “嗯?还真的是你?” 小白狐瞬间从中惊觉,全身毛发本能地炸起!待它猛地扭头看清来人的身影,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 “嘤…” 小白狐的大眼睛里顿时涌上惊喜,它立刻从地上弹起,绕着罗安的腿脚飞快地转起圈来,小尾巴摇得飞快。 罗安的目光掠过洞口那片开得正盛的石楠花丛,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 这气味独特的花木,此刻倒是歪打正着,成了掩盖洞内血腥与伤狐气息的最佳屏障。 他的视线随即投向洞内那只重伤的白狐,根据体型判断道。 “这是你娘亲?” “嘤…” 小白狐停止了转圈,毛茸茸的尾巴无力地耷拉下去,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滴。 罗安心头了然。 难怪前两日便觉蹊跷,自己明明每日按时喂养这小家伙,它却日渐消瘦萎靡,原来症结在此。 它省下了所有能省下的口粮,都送给了洞中重伤的母亲。 老白狐的伤势,多半是那母牛精所为。 只是翻看母牛精的记忆碎片时,关于这白狐的信息寥寥无几,未曾想竟伤重至此,已然是油尽灯枯之象。 小白狐忽然蹲伏下来,两只前爪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模仿着人类的姿势,将小小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它原以为母亲只是饿了,只要把最好吃的食物都留给母亲,母亲就能好起来。 可它不懂,母亲虚弱得连吞咽的力气都已失去。它早就想向这个每日投喂它、让它感到安心的人类求助,只是重伤的母亲对人类始终充满戒备和恐惧。 “你是想求我救它?” 罗安看着它卑微又虔诚的姿势,沉声问道。 小白狐猛地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喉间发出短促而急切的呜咽,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里,是近乎绝望的哀求。 罗安不再多言,迈步走向洞内那只气息奄奄的白狐。 似乎是感知到陌生的气息迫近,白狐的身体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它在山林间生存了漫长的岁月,深知人类修者中,不乏一些心思龌龊、手段卑劣之徒。 他们热衷于捕捉开启灵窍的灵兽,美其名曰“培养”,实则等待灵兽成长后,行种种不堪之事。 这几日,女儿总能带回新鲜且蕴含灵气的食物,这异常的情形让它日夜悬心,唯恐女儿落入了歹人之手。 奈何它伤势太重,连挪动身体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冒险。 未曾想,今日那“歹人”竟真的寻到了它们的藏身之处! 当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清面前之人的面容时,白狐那涣散的眼瞳骤然一缩,心中翻涌的敌意和悲愤竟被一股强烈的冲击感生生打断。 眼前这人类男子,竟生得如此……清姿玉质!那份卓然的风采,莫说寻常人类,便是以化形美貌著称的狐族,恐怕也难寻出其右! “是你女儿苦苦哀求,我才出手救你。” 美少年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坦荡磊落、极具说服力的笑容。 “你若心存疑虑,大可不接受这份救治。” 事已至此,它确实别无选择。 老白狐心中念头急转,那份根深蒂固的警惕终是松动了几分。 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罗安见状,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俯身仔细查看白狐的伤势,颈侧与腹部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若非它已开启灵智,体内有微弱灵炁苦苦支撑生机,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他不再犹豫,指尖真炁流转,化作柔和温润的光芒,缓缓拂过白狐周身伤处。 属于巫医那起死回生的独特魅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只要不是当场气绝,巫医便能强行从阎王手中争命,将这溃散的血气生生“抬”回来! …… 约莫一刻钟后。 白狐身上狰狞的伤口已奇迹般愈合,新生的皮毛覆盖其上,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它心底最后一丝戒备也如冰雪消融,挣扎着站起身,姿态优雅地朝着罗安深深一拜,口吐清晰人言。 “恩公救命大德,妾身母女没齿难忘!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得益于山中灵泉滋养,这对白狐母女虽都开了灵窍,但天赋却有云泥之别。 小白狐尚且年幼懵懂,灵智初开,尚不能言语,只能在一旁焦急又期待地看着。 “镇妖司,罗安。”罗安简洁道。 “镇妖司?!” 白狐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与犹疑。 “镇妖司行事,只斩恶妖,护良善。” 罗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并非所有妖物皆敌。那盘踞翠屏山为祸的母牛精已被我诛杀,你们母女在此间,应是无大碍了。” “妾身打算携小女离开中原,前往世外之地。” 白狐并未隐瞒,眼底沉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世外青丘乃我狐族圣地。我们虽非青丘血脉,但同属狐族,可在青丘百里外的婆娑林栖身。那里…总归比纷扰的中原安稳许多。” 罗安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刚救完你们就要走?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是狐狸,留下作甚?自己堂堂镇妖司巫医,倒也不至于对两只狐狸有什么非分之想…他面上维持着温和的微笑,颔首道。 “青丘之地,对狐族而言,确是更好的归宿。” 他不由想起当初天牢中那位狐姬,亦是来自婆娑林。 若非贪恋人间浮华误入歧途,想必此刻仍在林中过着闲适日子。 “嘤…” 小白狐眼中满是不舍,凑到罗安脚边,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腿,又轻轻咬住了他的衣角。 老白狐语气庄重而真挚。 “我狐族素来恩怨分明。今日恩公活命之恩,妾身铭记于心。待他日修行有成,定当重返中原,报答先生大恩!” 罗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勾勒出某些毛茸茸的狐耳与曼妙身影交织的画面。 呸!那本《妖族兽耳娘图鉴》当真害人不浅!他暗自唾弃自己。 我罗安堂堂正人君子,怎会有如此…旖旎的杂念? “嘤…” 小白狐见他不语,以为他不舍,越发用力地拽了拽衣角。 “撕拉——” 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罗安的衣角竟被这小家伙生生撕下了一小块。 嚯,牙口还挺利索…这习惯可不好。 罗安无奈地轻叹一声,蹲下身揉了揉小白狐毛茸茸的脑袋,温言道。 “到了世外,要听你娘亲的话,好生修炼。我身无长物,这几颗清气丹便赠予你吧。服用后能助你凝神静气,于修行有益。” 他原本倒是想起自己从狐姬身上提炼出的那瓶巨无霸狐臭散…但念头一转,立刻打消了这主意。 这玩意儿本质是从狐妖身上来的…送给她,怕不是要把小家伙吓出阴影?万一误导她以为报仇就该这么干,那可就…咳,还是算了。 第61章 昌颐郡主被绑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萋萋,碧色连天。 离别的场景,带着几分诗意的感伤。 罗安在储物法器中摸索了好一阵子,脸上掠过一丝肉痛,最终还是掏出一根粗壮结实、隐隐散发着野性气息的猪妖腿骨。 “喏,这个给你。”他递给小白狐。“ 以后牙痒了,就啃这个,比衣服结实多了。” 顿了顿,他又蹲下身,揉了揉小白狐的脑袋,笑道:“咱们说好了,等你将来化形成功,我请你吃最好吃的烧鸡,管够!” 小白狐叼着几乎比它还大的骨头,一步三回头,最终跟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古道的尽头。 送别了白狐母女,罗安径直返回了镇妖司。 翠屏山修者遇害之事,必须尽快上报。 好在江宁镇妖司风气务实,无需繁冗的文书报告。 罗安直接找到陈见波,将事件始末简洁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陈见波听罢,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凝重,目光锐利地看向罗安。 “罗安,此事…你如何看?” 罗安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面上却是不显。 他略作沉吟,谨慎道:“属下在秀音坊众人离开后,曾独自重返山洞仔细勘察。发现了一些她们未曾留意的痕迹。那妖物…应是从帝京方向而来,且抵达翠屏山后不久便精准下手,其手段老辣,行事周密,绝非临时起意,更像是有备而来。” 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朝廷明令禁止、风声鹤唳的当下,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邪法修炼,幕后之人绝非等闲。 寻常的散修或小妖,绝无这等泼天狗胆,更无支撑此等邪法的雄厚财力。 这背后,恐怕牵扯着帝京某些手眼通天的权贵。 但这些话,罗安只敢在心中盘桓。 帝京的水太深,漩涡太大。 没有确凿的铁证之前,贸然将这等猜测宣之于口,无异于自寻麻烦。 更何况,眼前的陈见波能稳坐上司之位,其心思城府远非刘哥那种直来直去的武夫可比。 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才是官场生存之道。 虽说罗安并非专职查案,但他向来思维活络,总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果不其然! 陈见波一听帝京二字,脸色瞬间凝重。 “牵扯到帝京…这、这案子水太深了!我们江宁小庙接不住这尊大佛!我这就具文上报总部,交由上头定夺…罗安,你且在此稍候,待我写完急报!” 他语速极快,边说边已铺开公文纸,提笔蘸墨,手腕翻飞,奋笔疾书起来。 头儿果然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 罗安心中暗赞。 这要是换了刘哥那直肠子,这会儿怕不是要琢磨那母牛精是不是去帝京城墙根儿下观光旅游的… 他表面恭敬地垂手侍立,神识却已悄然沉入识海,探向那神秘的魂碗。 那门邪功既是黑水宗宗主所创,不知这群“街溜子”的群聊里,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刚“潜”进去,就看见一条新消息正冒着泡。 【黑水五号】:“嘿!最新线报!翠屏山那头玄妙境初期的老母牛精,今儿个让人给端了!据说动静不小,还引来了秀音坊那帮娘们儿的注意!都听着啊,最近都夹紧尾巴低调点!那帮老仙女最烦咱们,骂咱们是‘阴沟里爬行的耗子’呢!” (嚯!)罗安心中微惊。 这帮家伙的消息网还真不是盖的,不愧是大周头号地下情报兼街溜子团伙… 五号的消息刚发出,群里的活跃分子二号立刻跳了出来: 【黑水二号】:“玄妙境初期?!被秀音坊弟子干掉的?她们弟子现在都这么生猛了?能越阶斩妖?” 【黑水五号】:“咳,具体不太清楚,听说是霜月仙子里的那个瑞雪仙子,跟鹿云书院的一个儒生联手做的局。啧,鹿云书院到底底蕴深厚啊…门下弟子竟能越级搏杀玄妙境妖物,这实力…着实有点吓人了!” 都被捆成粽子了还强悍呢?这黑水宗的情报水分也忒大了点… 罗安看着群聊里对黄昌盛的吹捧,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恶意揣测,这满嘴跑火车的五号该不会就是黄昌盛本人吧?搁这儿自吹自擂呢? 但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根本经不起推敲。 若黄昌盛真是黑水宗卧底,首先鹿云书院那位深不可测的老院长就不可能毫无察觉! 罗安在心底飞快盘算,儒门对弟子心性的把控堪称变态,入门‘问心关’就是第一道鬼门关。 就黑水宗这帮街溜子的心性,怕是刚站到问心关前就得原形毕露,当场社死,还妄想成为院长亲传弟子?做梦呢! 再说了…他继续腹诽,真要是邪修出身,就凭道听途说的消息,谁敢头铁到直接上山去刚一头玄妙境大妖? 也就黄昌盛这种被书院保护得太好、满脑子除魔卫道、不知江湖险恶的“正义小郎君”,才会傻乎乎地一脚踏进坑里,摔得那叫一个惨烈…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在拜入书院后才被黑水宗策反… 罗安摩挲着下巴,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风险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这时,群聊里二号显然也被勾起了兴趣: 【黑水二号】:“这么强?确定没有外人助力?真就靠他俩?” 【黑水五号】:“嗨!据说是有个长得挺俊的小白脸也在场…不过那都是次要的!关键还是那位儒修大佬!啧啧,你是没听说,虽然是读书人,可那身板儿,那力气…简直跟人形凶兽似的!” 罗安是谁?真不熟!功劳全是林院草滴! 【黑水二号】:“哦?展开细说说!” 【黑水五号】:“那场面!啧啧!据线人说,那母牛精当时‘哞——’地一声现了原形,使出一招失传已久的‘老牛推车’!说时迟那时快,那位儒修大佬临危不乱,气沉丹田,双手齐出,一招‘双龙出海’精准无比,左手擒住左牛角,右手锁死右牛角!那母牛精怒极,一个顶撞把他甩飞,抬起磨盘大的蹄子就要踩!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儒修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反手就是一记仙人指路!‘噗嗤’一声,母牛精当场就蹬了腿儿!完事儿人家儒修大佬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微微一笑,说了句:‘不过是以理服人罢了。’” 看着群里这帮街溜子越传越离谱、堪比天桥底下说书的战斗过程,某位全程参与但被描述成“小白脸背景板”的当事人,嘴角抽搐着结束了神识窥探。 呵…这么能编,不去德云社说相声真是屈才了!搁这儿当什么魔修,没前途! 看来指望从这群不靠谱的家伙嘴里挖出点帝京的干货,纯属想瞎了心…罗安彻底打消了从黑水宗探听消息的念头。 … 不多时,陈见波终于写完那份措辞谨慎、力求撇清干系的急报,火漆封好,唤人快马加鞭送往武安总部。 “对了,” 陈见波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这才有闲心转向罗安,带着点武夫对技术活天然的敬畏问道。 “你那炼丹…鼓捣得咋样了?成了没?” 他虽不懂炼丹,但也知道那玩意儿极其耗费心神,成功率更是低得可怜。 罗安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玉瓶,倒出仅剩的五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清气丹。 “幸不辜负头儿的期望,侥幸炼成了一炉,得丹数枚。” “亲娘嘞!” 陈见波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五颗丹药,仿佛看到了绝世珍宝! 他激动地一巴掌拍在罗安肩膀上,力道大得让罗安身形都晃了晃,声音都拔高了几度:“罗安!好小子!真不愧是我陈见波最器重的巫医!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块好材料!炼丹这么玄乎的事儿你都能整出来?这…这简直是给我江宁镇妖司长脸!给我陈见波长脸啊!” 你手下拢共就我一个巫医,想器重别人也得有啊… 罗安面上维持着谦虚的微笑,内心默默吐槽。 陈见波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丹药,又不敢真碰,生怕弄坏了,这才想起关键问题。 “对了,这宝贝疙瘩…具体有啥用场?” “清心静气,辅助修炼。” 罗安言简意赅。 “修炼时服用,可摒除杂念,防止心魔滋扰,提升些许效率。” 陈见波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和眼中的精光瞬间收敛了大半,肩膀也微微垮了下来,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就…清心静气啊?我还以为是那种…能强筋壮骨、力拔山河的虎狼之药呢。” 你一介武夫,肉身都快锤炼成精钢了,还需要靠丹药增强体魄? 这要求本身就透着古怪… 罗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看向陈见波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心中瞬间掠过数个念头。 头儿这反应…莫非是…嗯?事情似乎有点不简单啊。 他面上不露分毫,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从善如流地道。 “头儿若是有此需求,属下回去定当仔细钻研丹方,看能否摸索出些门道来。” “好啊!好啊!” 陈见波脸上的热情瞬间又回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力拍了拍罗安的肩膀:“我就知道罗安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看好你!走!” “走?” 罗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去哪儿?” 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 陈见波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的余晖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兰榭坊啊!今儿可是榴花姑娘初次梳拢选客的大日子!这会儿去都怕晚了,再磨蹭,别说进内院看热闹,怕是连外院的门槛都挤不进去!” 罗安这回是真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上司:“头儿…翠屏山这案子,牵扯到邪功和帝京,难道…不严重吗?”这心也忒大了点吧? 陈见波闻言,脸色倏地一沉,语气也变得异常严肃凝重:“罗安!能进我们镇妖司案牍库的案子,有哪一件是轻省的?!哪一件不严重?!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 “有些事,超出了我们的能力和职责范围,及时、准确地上报,就是最大的负责!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更何况…” 他严肃的表情忽然又松弛下来,带着点过来人的狡黠。 “咱们也得学会在刀尖上跳舞的间隙,给自己找点乐子,放空放空紧绷的弦儿不是?再说了,你小子之前答应请我去兰榭坊开开眼,这都多久了?一直没兑现!”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罗安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过也确实,母牛精都成渣了,线索也断了,帝京那潭浑水也不是咱们能趟的。 干坐在这儿愁眉苦脸,除了把自己愁死,屁用没有。 确实!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找乐子吗! “走!头儿,出发!” 罗安瞬间念头通达,同样果断地一挥手,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兰榭坊虽坐落于江宁,其艳名却冠绝整个武安府!坊中花魁,个个皆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更难得的是技艺精湛、花样百出,伺候人的功夫堪称登峰造极。 其他青楼楚馆,纵使拍马狂追,也只能望其项背,徒呼奈何。 罗安对那位新晋的榴花小姐,亦是闻名已久,颇感兴趣。 据刘煜那厮绘声绘色的描述,这位榴花小姐年方二八,正是青葱水嫩的年纪。 虽稚龄未脱,身段却已出落得丰腴婀娜,骨子里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 此前一直只卖艺不卖身,引得无数豪客心痒难耐。 未曾想,今日竟是她初次梳拢选客的良辰吉日! 罗安心中念头一闪,脚步都不由轻快了几分。 两人兴致高昂,摩拳擦掌,刚刚迈出镇妖司那威严厚重的大门槛,准备直奔那温柔乡而去。 就在此时! 蹄声如雷,尘土飞扬!只见一名镇妖司同僚正策马狂奔而来,人还未至,那带着破音的嘶吼已如炸雷般响起: “急报——!!!武安总司飞鸽急令!昌颐郡主被妖物掳走!总司长钧令:武安府下辖所有镇妖司所,即刻起全员出动,不惜一切代价,搜寻郡主下落!不得有误!!!” 第62章 浑水摸鱼 陈见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罗安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心底暗骂:他奶奶的…想寻个地方“放水”竟这般艰难,好歹等我在兰榭坊快活完再出事! 纵有几分怨气,罗安也心知肚明——镇妖司连同这武安城的大小官员,怕是要摊上大麻烦了。 陈见波同样清楚事态严重,双目圆睁,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那同僚急促道:“郡主刚到武安不久,下榻在同福客栈,午间突然失踪!房中残留妖气,初步断定与妖物有关!总司长急令,借调江宁的罗安一同探查此案!其余人等,各守其域,仔细搜查!这是郡主的画像。” 陈见波当机立断,一个箭步冲到院中,提起灌注真炁的鼓槌,重重敲响了镇妖司那面特制的传讯铜锣。 此锣材质特异,声传极广,一旦以真炁催动,声浪足以覆盖整个江宁地界,非紧急要务,司中绝少动用。 不多时,镇妖师们陆续在司内集结。 其中几个衣衫不整,脖颈间还残留着暧昧的红唇印痕,显是休沐日寻欢作乐正酣时被急召而回,仓促间连痕迹都未及清理。 陈见波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总部急讯!昌颐郡主失踪,疑遭妖物掳劫!罗安即刻前往武安总部协查!其余人等,倾巢出动,给老子仔细搜!便是老鼠洞,也须钻下去瞧个明白!” 镇妖司向来以雷霆手段降妖除魔,查案追凶非其所长。然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但凡牵扯天潢贵胄,便无小事。 更何况失踪的昌颐郡主,其父乃是坐镇西南、手握重兵的平南王!位极人臣,权势煊赫。 若此案不能水落石出,整个武安官场,从上到下,必将承受雷霆之怒。 镇妖司虽直属大司主统辖,可妖物竟敢在镇妖司眼皮底下掳走郡主,这便是天大的失职!若郡主真有个闪失,武安镇妖司上下,谁也脱不了干系。 罗安心念急转,低声道:“头儿,让刘哥随我同去。” 刘煜此人,心思或许不算玲珑,却常年厮混于秦楼楚馆,更兼三教九流朋友众多,武安城里的秘闻轶事、风流韵事,少有他不晓得的。眼下昌颐郡主失踪,关于她的一切消息,哪怕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关键线索。 陈见波目光一闪,立时决断:“好!刘煜随罗安同赴武安!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传讯!大海捞针终非良策,破案之机,全系于线索之上!” … 事态刻不容缓。两人不再耽搁,舍弃马匹,周身真炁流转,平地卷起一阵清风,身形如离弦之箭,朝着那出事之地——同福客栈,御风急驰而去。 路上刘煜讲述了关于平南王的事情。 平南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也是大司主的兄长。 平南王共两子一女,昌颐郡主是最受宠的小女儿,拜在鹿云书院大儒门下读书,二十三岁,褪凡境中期,此番来到武安除了因为秘境之外,还有一则原因是因为黄昌盛。 “她跟黄昌盛是青梅竹马,爱慕黄昌盛多年。” 风声在耳畔呼啸,刘煜大声道:“但昌颐郡主相貌不佳,黄昌盛看不上昌颐郡主。此番追到武安,下榻同福客栈,客栈除郡主外,还有许多仙门弟子。” “你怎么知道她爱慕谁?” 罗安惊讶,他知道刘煜或许知道点小道消息,没想到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刘煜得意的道:“我堂哥在鹿云书院读书,我俩经常通信。” 罗安:“……” 就算知道对方为何而来,这件事情也不简单。 按照野生妖物常见的行事逻辑,掳人要么跟黄袍怪一样好色,要么吃人修行。 可昌颐郡主不是百花羞,其二郡主出行护卫必然不少,同福客栈也诸多仙门弟子,对方能悄无声息的掳走郡主,说明实力高深。 既然实力高深,为何不选同福客栈那些姿容更盛、修为更佳的修士?何必铤而走险得罪皇家?对方目的性如此之强,不似野生妖物所为。 若非家养——如那母牛精般受命于上——便是有人借妖气遮掩,行那瞒天过海之事。 翠屏山之事尚未明朗,昌颐郡主竟又遭掳劫,未免太过巧合。 思忖间,两人已至案发客栈。 半盏茶功夫疾行而至,罗安只觉气息翻涌,忙含了颗梅子压下晕眩,这才举步踏入昌颐郡主下榻之处。 ... 一进门,便见总部镇妖师正勘验现场,其中赫然有熟识的练仁杰。 “罗兄!”练仁杰望见罗安,率先拱手“别来无恙。前番救命之恩,尚未谢过。” “举手之劳。”罗安还礼,目光扫过四周。 “眼下是何情形?” 练仁杰正色道:“此间颇为蹊跷。同福客栈乃秀音坊产业,内中多有仙门弟子盘桓。据众人所述,午时正于堂中用膳,忽觉妖气升腾。自察觉异样至冲上查看,前后不过三十息光景。待至楼上,只见丫鬟昏厥于地,郡主已不知所踪。怪的是,除房内残留些许妖气,客栈周遭竟无半分妖踪可循。” “妖气与煞气皆可封存于特制法器,譬如我等常用的伏妖袋便能做到。” 罗安沉吟道,“故我疑心,是有人先行掳走郡主,再故意释出妖气…否则断无道理房内妖气弥漫,外间却了无痕迹。” 果然是有人刻意为之…罗安心念电转:“武安知府那边作何说法?” “知府咬定对方既动用了妖气,便属妖物作祟,镇妖司责无旁贷。”练仁杰回道。 此说倒也合理。如此重案,谁敢独力承担?自是拉上镇妖司,也好分担些干系。 见二人谈罢,刘煜插言道:“此事…莫非与那秘境有关?听闻六月十五秘境将启,绑走昌颐郡主,莫不是想搅乱武安局势,好浑水摸鱼?” 刘哥竟也学会动心思了,甚慰吾心,虽则这念头偏了些… 罗安暗自点头,口中却道:“此议恐难成立。此番秘境虽珍,尚不值当为此开罪皇家。” 若真有人欲行此浑水摸鱼之举,纵使得了秘境中所有法器,亦是徒劳。那森严的阶级壁垒,岂是区区几件法器所能逾越? “噢…”刘煜挠了挠后脑勺,又道,“我倒是听闻,儒家有一门‘点灵寻踪’的术法,将人名书于符纸之上,那纸便能自行觅主?” “楼上确有儒家弟子在场,”练仁杰接口道,“此法已试过,并不中用。” “再去细查。”罗安沉声道。 “若是人为,行凶者必对客栈布局了然于胸,至少需知晓郡主居所,方能轻易得手。尤其郡主的贴身丫鬟,务要详加盘问。” 同福客栈房舍众多,又兼鱼龙混杂,若真是人为,这嫌犯之数可就难料了。 思及此,罗安决意施展迷魂术问心,或能探得几分有用线索。 不愧为吾之救命恩人,此思路与我不谋而合… 练仁杰心道,面上则回:“丫鬟身中奇毒,我已施术解之,然至今未醒。人皆在二楼安置。只是…” 他略一迟疑,“那些仙门弟子虽肯配合,却神色倨傲,言语间颇不驯顺…” “了然。”罗安微微颔首。仙门中人素来心高气傲,纵使碍于镇妖司之职不得不从,那份凌驾凡尘的优越感,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第63章 我家罗安可是武安第一 三人拾级而上,练仁杰当先推门而入。 一入门,便听得一道清越女声劈面而来:“你们镇妖司究竟行是不行?此事与我等何干?问询既毕,缘何不放人?莫不是要将吾等尽数锁拿下狱,严刑逼供不成?” 练仁杰身形微滞,暗自吸气:忍一时风平浪静… 这腔调确是欠揍,偏生又透着几分耳熟…罗安立于门首,目光扫过室内,唇角不由牵起一抹了然浅笑。 堂内仙门弟子确有不少,其间竟有两张熟稔面孔——峰峦如聚的白瑞雪,与那气度儒雅的黄昌盛赫然在列。 余者尚有几位秀音坊弟子及数名散修。昌颐郡主的两名贴身丫鬟则卧于一旁,兀自昏迷未醒。 练仁杰侧首,压低声音对罗安道:“这位姑娘性情颇烈,罗兄……多担待些,莫与仙门中人计较。” 罗安颔首,从容步入。 孰料罗安身形方现,方才还柳眉倒竖、语如连珠的某位姑娘,眸中倏然光华大盛,竟是素手轻拂,一股巧劲将挡在身前的练仁杰拨开! 练仁杰踉跄半步,心头愕然:“???” 你……你没事吧?!若非瞧你容色倾城,道爷我早一锤……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再忍一手……只是罗兄怕是要受她折辱了… 练仁杰稳住身形,望向罗安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悯。 在练仁勇那饱含悲悯的注视下,那位姑娘已莲步轻移至罗安面前。 衣袂翩跹间,只听她语声难掩激动:“罗少侠!你怎会在此?” 一旁的黄昌盛神色略显僵硬,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方才干涩道:“罗…罗兄,你来了。” 练仁杰彻底茫然了。 这…是何情况? 这位瑞雪仙子方才何等泼辣,配合问询时对他冷若冰霜,适才更是言辞犀利,锋芒毕露。 那位儒门黄道友亦是眼高于顶,恨不得将“凡俗勿近”刻在脸上,此刻竟主动向罗安招呼,言语间那份傲然矜持荡然无存,甚至透出几分局促。 缘何至此?练仁杰百思不得其解。 瞧见练仁杰一脸懵懂,刘煜却是自鼻孔里“呵”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心底得意非凡: 呵…这算得什么?我家罗安连那楚府千金都能降服。论及这风月之道,放眼武安,罗安称第二,何人敢居第一? 罗安面上含笑,向二人拱手:“奉调前来查办此案,有劳诸位配合。” “好呀!我等定当竭力配合!”白瑞雪应得干脆,竟自袖中金丝缠纹荷包内拈出一只玲珑玉瓶,亲自斟水沏茶,“罗少侠请用茶。此乃我秀音坊秘制的灵草清心茶,饮之可涤烦静虑,神清气明。” 白瑞雪眉梢猛地一挑。 守候在门外的数名镇妖师更是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这群素来优越感十足、目下无尘的仙门骄子,竟也会有如此低眉垂目、乖巧温顺的一面? 这…莫不是瞧不起我等武夫?!门口几名镇妖师心头顿生不忿,按捺不住便要发作。 “诸位不必如此多礼。”罗安抬手虚按,止住白瑞雪的动作,正色道,“此案非同小可,尚有几处关窍需向诸位求证。” “好,好,好…”白瑞雪闻言,立时乖巧地坐回对面绣墩。 因着俯身向前的姿态,襟前云锦被压出深深褶痕。 她一双杏仁眼亮晶晶地望着罗安,满是热切:“罗少侠尽管问,妾身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安目光掠过那被桌沿勾勒出的惊心动魄的弧度,眼皮微不可察地一跳。 这……着实令人难以直视…他强自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既如此,便先从黄道友问起吧。” “……好吧。”白瑞雪眸中光彩霎时黯淡几分,不情不愿地起身,将座席让予黄昌盛。 “罗…罗兄想问什么?”黄昌盛僵直着在罗安对面坐下,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自翠屏山归来后,白师妹虽未将他那番狼狈情状四处宣扬,只含糊道是“得一位少侠相助,山中妖患已除”……可谁知市井流言竟如野火燎原! 不过半日光景,他已成了“一指降妖、神力无双”的儒门英杰。 听着固然威风凛凛,可传得越神乎其神,黄昌盛心头的羞愧便愈盛一分……此刻直面罗安,更是恨不能当场羽化登仙。 “问询之前,需对黄道友施一小术。”罗安目光沉静。 “此术名‘迷魂问心’,请勿运功相抗。” 在座仙门弟子修为最高不过褪凡境,纵使有人暗中催动真炁相抗,也绝难逃过刘煜这位高品武夫的灵觉感应。 黄昌盛垂首闷声道:“…在下知晓了。” 罗安双手翻飞,指诀变幻,一缕精纯真炁自其指尖流泻而出,瞬息间凝作一只通体莹白、灵光湛然的狐狸虚影。那虚影轻巧一纵,没入黄昌盛眉心之中。 黄昌盛身形微震,蓦然抬首,眸中神采尽敛,唯余一片木然空洞。 此法…端的神妙! 练仁杰看得心头微热,忍不住低问:“此乃何术?” “雕虫小技耳,唤作‘迷魂术’,闲暇时炼来消遣罢了。” 罗安目光转向神情呆滞的黄昌盛,沉声问道:“昌颐郡主失踪一事,可与你有关?” “无关。”黄昌盛头颅僵硬地左右摆动。 “依你之见,何人最可能掳走郡主?” “不知。” “郡主可曾向你提及,她在武安有无仇雠,抑或故交?” “未曾。她的私事,我知之甚少。” 罗安话锋陡转:“郡主倾心于你。” “…确然如此。”黄昌盛面色依旧呆板,口中却清晰道。 “然我心系瑞雪师妹,故与郡主仅止于泛泛之交,对其事并不挂心。” 这痴心倒是刻骨,中了迷魂术犹不忘剖白心迹…*罗安心下微哂,旋即再问:“你与黑水宗可有瓜葛?” “绝无!”黄昌盛头颅猛地一甩,面上竟浮起一丝鄙薄之色,“哼…藏污纳垢之地,吾辈正人君子,耻与为伍!” “依你所察,今日在场诸人,谁之行踪最为可疑?” “不知…”黄昌盛木然应道。 “然则,我的一名书童自午间便失了踪迹。自翠屏山归来后,他言说欲去沐浴,至今未归。我疑心…他已遭不测。” “此前为何隐而不报?”罗安追问。 “彼时未曾留意…且那群粗鄙武夫凶神恶煞,搅得人心烦意乱,思绪难宁。” 闻听此言,练仁杰眸光骤然一厉。 这该死的酸儒,竟藏掖此等要事! 他强压心头火气,疾步退出房门,压低声音对门外镇妖师急促吩咐了几句,旋即又匆匆折返。 看来黄昌盛确非那五号…但书童失踪…以五号身负魂碗之能,在黑水宗地位应是不低,纵使潜伏,也断无可能委身做个区区书童… 罗安心念电转,又接连问了黄昌盛数事。 在迷魂术之下,黄昌盛自是知无不答。 末了,罗安命其施展那儒家“点灵寻踪”之术,果如练仁勇所言,符纸仅在屋中盘旋两匝,便如断翅之蝶般颓然坠落,杳无结果。 “该我了吧?”白瑞雪早已候在一旁,此刻更是盈盈举袖示意,一双杏眸亮得惊人。 瞧着她这副主动乖巧的模样,练仁杰缓缓吁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呵!方才那等泼辣劲头呢?当真是判若两人!他心中暗嗤一声。 若是在别处也这般主动,我或许还更乐意些… 罗安心中无奈,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自然明白,白瑞雪此刻的配合,多半是笃定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断不会问及儿女私事。 他指诀再起,真炁流转,那莹白狐影复又凝聚,没入白瑞雪眉心。 罗安沉声问道:“这同福客栈之内,可设有暗室秘径?” 欲行那无声无息掳人之举,除却修为境界碾压之外…亦需倚仗地利之便。 “并无。”白瑞雪螓首轻摇,神色笃定。 “同福客栈乃我秀音坊于武安的耳目之所,专司消息往来。妾身于此间诸事了然于胸,绝无暗室秘径。” “依你所见,秀音坊自身,可有涉入此案之嫌?” “断无可能!”白瑞雪圆润的脸庞瞬间绷紧,樱唇开阖间自有一番凛然风致。 “我坊素来恪守中立,从不涉足庙堂倾轧。况且翠屏山妖患,坊主极为重视,特遣这几位师姐前来查探。眼下全坊上下皆为此事劳心费神,焉有余力他顾?” 因着情绪稍显激动,她襟前绣着的鸳鸯随着衣料起伏微微颤动,将那惊心动魄的曲线衬得愈发分明。 那火爆身姿与那张纯净无瑕、清丽出尘的玉容相映成辉,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难以移目的完美。 罗安又追问数事,见无甚破绽,便撤了迷魂术。 随后,罗安逐一问询在场其余人等。 盏茶功夫便已问毕,所得竟皆为空言。 众人齐聚于此,皆为那六月十五将启的秘境而来,与郡主失踪一案,实无半分瓜葛。 罗安本也未寄厚望于此,此刻更可暂且将诸修士之嫌排除在外。 唯一可堪推敲的线索,便是黄昌盛那失踪的书童。幸而练仁勇早已遣人追查。 正思忖间,忽闻刘煜在门外高声禀报:“大人!那两名丫鬟已然苏醒!” 第64章 黄:此时此刻我像一个大冤种 小丫鬟从昏迷中悠悠醒转,郡主失踪的消息让他恐惧万分,她下意识地就想放声大哭。 “闭嘴!”刘煜一声暴喝,“再嚎一声,老子立刻把你们全卖进窑子里去!” 哭声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下唇,连抽噎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罗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行吧,刘哥这安慰方式,也算“立竿见影”。 他没工夫点评,修长的手掌在两名丫鬟眼前迅速一拂。丫鬟们眼中的惊恐迅速褪去,神情变得一片茫然空洞。 “郡主离京后,直到失踪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之事?她可曾提起过什么人?还有,随行护卫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罗安询问道。 “郡主来武安是为了黄公子。秘境机缘虽好,但以郡主的尊贵,她本不在意。这一路上,她念叨最多的就是黄公子。” 话音未落,旁边的黄昌盛只觉得脸颊发烫。 圆脸丫鬟继续机械地说道:“王爷担心郡主安危,派了二十名顶尖高手暗中随行护卫。奴婢们……我们从未见过他们的面,他们一直在暗处。” “今日午间,郡主听闻黄公子与瑞雪仙子一同外出,说要独自在房中静一静,后来她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信后,郡主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些,只说想小憩片刻,便吩咐我们退下了。”另一位丫鬟接着说道。 “我跟翠竹就在外面守着,然后不知怎么的,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大丫鬟的声音在迷魂术作用下平板无波,却掩不住话语里残留的惊惶。 “听你们说郡主失踪了?郡主怎么会失踪呢?” 二十名暗卫至今杳无音讯。 罗安心中寒意更甚。 能在郡主失踪后毫无声息地解决掉二十名王府精锐暗卫,甚至未曾惊动附近任何仙门弟子的灵觉这等手段,已非寻常高手所能企及。 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真能像传说中的域外天魔,弹指间便抹去一切痕迹? 他念头未落,门外便传来同僚急促的禀报:“练仁杰队长!三里外荒宅,发现二十具尸体!” “我去看看!”练仁杰脸色一沉,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外。 果然一个不剩。 罗安眼底掠过一丝冷芒,压下翻涌的思绪,继续追问眼前木然的丫鬟:“送信给郡主的人,是谁?可有看清?” “奴婢们不知。” 另一位婢女哭泣着开口道:“是同福客栈的小厮送来的当时是奴婢接的信,是个坡脚的” “是客栈的老刘!” 一旁的白瑞雪早已按捺不住,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抢着道。 “你来得晚,前面都问过了!老刘说那信是被人用飞镖钉在客栈门廊柱子上的,他瞧见上面写着‘昌颐郡主亲启’,就给送过来了。” 刘煜难得没有插科打诨,沉声道:“我去把人拎来!”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不多时,他便如同拎鸡崽般,提着个吓得面无人色、走路一瘸一拐的中年汉子后领子,大步走了回来。 罗安如法炮制,迷魂术下,老刘的回答与白瑞雪所言一般无二。 罗安的目光转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黄昌盛。 莫非是黄昌盛那书童所为? 虽其本身不大可能是那“五号”,但种种蛛丝马迹,皆指向此人与“五号”必有牵连。 而能让一位郡主瞬间转嗔为喜,除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位黄公子本人,还能有谁? 被罗安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死死锁定,黄昌盛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连声否认:“不是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整个人如坐针毡,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心上人(白瑞雪)面前频频失态已经够糟心了,如今郡主失踪这等泼天祸事竟也疑似与自己扯上干系……自打踏入这武安城,他仿佛就撞了邪祟,霉运接二连三,就没一件顺心的事! 罗安对他的辩解不置可否,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分析。 “或许,是有人假借你之名,设下圈套。一封信,将郡主引出客栈。待郡主自行离开,暗中保护她的力量自然也被引开。对方在荒僻处设伏,一举剪除暗卫,掳走郡主。” “随后,再于客栈中释放妖气,制造混乱,混淆视听,拖延我们追查的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洞悉的寒意:“有二十名精锐暗卫贴身守护,想在客栈内无声无息地解决他们再掳走郡主,难于登天。” “但若是郡主自己主动离开,脱离了暗卫最严密的保护圈那一切,就简单太多了。这也解释了,为何暗卫的尸身不在附近,而是出现在了三里之外的荒宅。” 他目光重新锐利地刺向黄昌盛:“你对那个书童,究竟了解多少?” 黄昌盛被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惊得后背发凉,低着头嗫嚅道。 “他身世可怜,父母早亡,是被家父从人牙子手里买回府中的。这些年一直本分老实,侍奉我也算尽心尽力,并无异常。” 父母双亡?罗安心中一动,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这身世听着就非比寻常。 他追问道:“那他随你来到武安之后,可曾有过什么异样之举?” “异样……?”黄昌盛皱眉回想,随即摇头。 “没有啊。就前两天,还帮我跑腿,从黑市上收了一具妖尸回来,办事还算得力,瞧着挺忠心的。” “妖尸?!” 这个词劈开了罗安脑海中的迷雾! 那个在黑水宗秘密联络渠道群里,大肆吆喝收购妖尸的“五号”! 如此多的巧合堆叠在一起,书童刚买妖尸,“五号”就在收购,书童送信,郡主被引出,暗卫被精准伏杀……这绝非偶然! 几乎可以断定,那书童必与黑水宗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可能就是“五号”手下一条潜伏的暗线! 罗安目光转向那哭泣的小丫鬟,沉声问道:“除了黄公子,郡主在武安城,可还有其他熟识之人?” 小丫鬟抽噎着:“没有真的没有了。奴婢从小就跟在郡主身边伺候,郡主的朋友都在帝京城里。这次,是郡主头一回离开帝京那么远。” 刘煜听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矛头直指黄昌盛:“照这么说,这事儿他娘的纯粹是这小子惹出来的!要不是他杵在武安,郡主怎么会跑这鬼地方来?郡主不来,又怎么会失踪?郡主不失踪,咱们镇妖司的弟兄们用得着在这儿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查案吗?!” 黄昌盛:“……” 红颜祸水?这词儿是形容男人的吗?! 没读过书的粗鄙莽夫! 黄昌盛心中一股无名火蹭地冒起,恨不能立刻反驳。 可一想到郡主失踪的严重性,以及自己似乎真的难以完全撇清干系,那冲到嘴边的辩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冤种,平白惹了一身腥臊! 罗安对刘煜的“妙语”充耳不闻,眉头紧锁。 目前看来,那封信是唯一明确的突破口。 可惜,送信的书童如同泥牛入海,追捕尚无结果。 而郡主房间内,也早已被仔细搜查过,并无任何信件的残迹遗留。 罗安望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眼神有些放空。 内心C语言。 就在这时,练仁杰脚步匆匆地从院外奔了进来,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额角还带着一丝汗迹。 他冲到罗安面前,声音低沉急促:“罗兄,你这边可有进展?我刚查验完那些护卫的尸身,情况很糟!他们全都是中毒身亡!那毒极其霸道,绝非寻常之物!” 罗安缓缓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关键线索,终究还是系在那个消失的书童身上。” “不过,术业有专攻,查人寻踪这类事,还得看武安府衙那边的手段。知府大人那边,可有进展?” 练仁杰闻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别提了!查来查去,尽是些没用的边角料。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在查平南王的对头……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朝堂之上,位高权重者谁没几个明里暗里的政敌?况且,我们镇妖司的手,也伸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去。” 他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 罗安沉默了片刻,“我出去走走。”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 五月的武安,已步入初夏。 清风徐来,带着秦淮河畔特有的湿润与不知名花木的氤氲香气,温柔地拂过街巷。 长街之上,市井繁华。 店铺鳞次栉比,招幌随风轻摇。 茶楼里更是人声鼎沸,三三两两的茶客对坐闲谈,笑语喧哗。 偶尔有孩童追逐嬉闹的清脆笑声随风飘过,为这喧闹添上几分鲜活。 罗安独自穿行于这生机勃勃的人流之中,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隔膜。 拂面的清风,也未能吹散他心头沉甸甸的疑云。 他步履不停,径直来到武安镇妖司总部那气势恢宏的衙门前。 亮明腰牌后,守卫肃然放行。 很快,一名护卫引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偏厅等候。 “罗安?你是来找我的吗?”一个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罗安转身,只见楚晚棠正款步而来。 她今日身着淡绿色束腰长裙,外罩一层薄纱,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张娇俏明艳的脸上,此刻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英气,显得格外飒爽。 唉……果然心事重重的时候,再美的风景、再动人的容颜,也难以真正提起兴致。 罗安心中掠过一丝无奈,面上却习惯性地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楚姑娘,打扰了。不过,我此行是来拜见楚司长的,有些事想向他请教。” 楚晚棠闻言,明媚的眸子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怔,随即恢复如常。 她走到近前,正色道:“是为昌颐郡主失踪之事吧?我已用秘法将此事急报师尊……此案虽牵涉甚广,干系重大,但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平南王即便权势滔天,也断无权力越过朝廷法度,随意处置我武安镇妖司上下。” 罗安心中了然,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意味。 话是这么说,可上头神仙打架,遭殃的从来都是底下跑腿的小鬼。 麻烦,终究是免不了的。 他转而问道:“楚姑娘在帝京时,与昌颐郡主可相熟?对她了解多少?” 楚晚棠微微摇头,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同在帝京,虽有过几面之缘,但交际实在不多,谈不上了解。” 罗安微笑:“那我还是等楚司长吧。” 楚晚棠抿了抿唇,并没有多言,丢下一句“需要帮忙就说话”,便转身离开。 在着急的时候,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罗安略微思索,将神识进入魂碗之中,发送信息:“五号在吗,还收妖尸吗,刚打了一只狐妖。” 第65章 定远将军 罗安刚将信息发送出去,几乎是同时,群聊里就跳出了四号的回应。 【黑水四号】:“嗤……三号,我说你整天猫在那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捣鼓你那点破毒,是不是把脑子也炼傻了?外面天都塌了半边,你还有心思惦记那点妖尸骨头?武安城这会儿都乱成一锅了!看热闹都看不过来,谁他娘的有闲工夫给你收尸…哦不,收妖尸!” 你奶奶个腿儿的,老子问你了么?轮得到你在这儿叭叭? 罗安心底暗骂,手指却沉稳地在玉符上输入,维持着三号惯有的阴郁冷淡人设: 【黑水三号】:“哦?何事?” 结合近期群聊的蛛丝马迹,罗安几乎能勾勒出五号的轮廓。 一个带着点中二病、行事张扬又渴望被关注的家伙。 否则,在描述黄昌盛时,也不会用上那么浮夸到近乎羞耻的词汇。 若昌颐郡主失踪这桩惊天大案真是他的手笔,以他那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就算嘴上不认,那股子的得瑟劲儿,也绝对会从字缝里溢出来。 果不其然! 【黑水五号】:“哈哈哈哈哈哈!@黑水三号,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告诉你们吧,平南王家的掌上明珠,那位昌颐郡主,在武安地界上,丢啦!现在整个武安城都被官府和镇妖司围得铁桶一般!捕快衙役满地走,镇妖司的高手更是倾巢而出,联手大搜查!风声紧得很,诸位同道,都给我夹起尾巴,小心为上啊!” 五号这条消息,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砸进了冰冷的油锅! 轰——! 整个黑水宗的群聊瞬间炸开了锅! 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邪修,向来以挑战正道、蔑视权贵为最高信条。 敢对皇家郡主下手,这在他们眼中,简直是胆大包天、狂拽酷炫到没边儿的壮举! 【黑水二号】:“卧槽?!哪位壮士如此生猛?!!请受在下一拜!真乃我辈楷模!!” 【黑水六号】:“嘶……镇妖司都动了?那必定是妖物作祟!好大的手笔!这武安城,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罗安(三号)没有再发言。 二号和六号一唱一和,将这狂热氛围铺垫得恰到好处。 现在,舞台的聚光灯已经打在了那个可能知情的人身上。 依照五号那藏不住事、憋不住屁的中二性子,面对如此“误解”和“低估”,他能忍住不跳出来澄清、不抓住机会狠狠炫耀一番吗? 罗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在等待,等待那条潜藏的“狼”,忍不住自己跳出来,对着月亮嗷嗷叫。 【黑水五号】:“嗤!吹什么妖物?妖物能有这等胆魄,在仙门眼皮子底下动皇家的郡主?笑话!” “有空瞎琢磨这些,不如多吹吹咱们自家宗门!咱们黑水宗的根基之深、布局之广,岂是那些蠢笨妖物可比?连鹿云书院那等清高之地,咱们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进去钉子!这才是真正的本事,值得吹嘘的榜样!” 嗯?罗安眼神一凝。 五号对“妖物所为”嗤之以鼻,反应如此激烈,反而透露出关键信息。 要么是他那中二病晚期,把宗门吹嘘当成了本能,要么就是他心知肚明,此事与妖物根本无关,甚至可能与黑水宗有牵扯! 他立刻顺着五号的话茬,用三号那惯有的、带着点阴郁和刻意模仿的狂热语气输入: 【黑水三号】:“哦?五号竟能在鹿云书院安插棋子?此等手段,真乃…我辈楷模!” 罗安的“楷模”二字仿佛点燃了二号的引线。 【黑水二号】:“楷模!绝对的楷模!!@黑水五号,听您这意思,昌颐郡主这事……莫非真与我黑水宗有关?!天呐!是哪位神人出手?我飘零半生,碌碌无为,只恨未遇明主,未能做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若这位壮士不弃,在下愿拜其为义父!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很好!二号这捧哏简直绝了,很有前途! 罗安心中暗赞。 他几乎能想象到五号被这“楷模”和“义父”捧得飘飘然、忍不住再爆猛料的模样…… 然而,魂碗中幽光猛地一滞,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念瞬间覆盖了整个群聊空间! 【黑水长老】:“聒噪!统统闭嘴!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管好自己的嘴,也管好自己的手!谁若是不长眼,被镇妖司的鹰犬嗅到踪迹拿了去……哼,休怪宗门无情!” 禁言! 这老东西,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强行打断! 罗安的心猛地一沉。 长老这突兀的干预,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这更坐实了,昌颐郡主失踪一事,极可能真的与黑水宗脱不了干系! 长老分明是怕五号那藏不住事的中二性子,在二号的狂热吹捧和罗安的刻意引导下,一个得意忘形就把不该说的全抖落出来,这才急吼吼地跳出来强行掐灭话题! 但罗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思绪压下。 他深知,冲动是破案的大敌。 黑水宗就算再胆大包天,再无法无天,也绝对不敢轻易、主动地去触碰皇家的逆鳞! 挑衅正道修士?那是家常便饭,最多是狭路相逢打生打死,各凭本事。 可若是公然挑衅皇家权威,绑架郡主,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无异于向整个大离皇朝的统治秩序宣战! 其结果,绝非黑水宗所能承受。 王旗所指,便是雷霆万钧! 朝廷一旦震怒,调集大军并仙门势力联手围剿,黑水宗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逃被连根拔起、灰飞烟灭的下场! 更何况罗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些年来,黑水宗之所以能在正道的打压下苟延残喘,甚至在某些阴暗角落发展壮大,其中未必没有皇家在背后玩“制衡之道”的影子。 让魔道与正道相互牵制,彼此消耗,这才能最大程度稳固皇权的统治。 黑水宗的高层,尤其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宗主和几位掌权的长老,都是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狸,绝非头脑发热的愣头青。 他们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像绑架郡主这等足以引发朝廷倾力剿杀、打破微妙平衡的蠢事,他们必然不会做,也必然会严厉约束门下弟子,绝不允许有人如此肆意妄为! 底下这些只知逞凶斗狠、追求刺激的二流子或许不懂其中关窍,但黑水宗真正的掌权者,脑子清醒得很! 罗安心中脉络逐渐清晰。 此事,黑水宗多半脱不了干系,但绝非主谋。 他们更像是被卷入漩涡的边缘角色,顶多在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提供便利的“辅助”。 真正执棋落子、搅动风云的黑手,必然另有其人! 指望从黑水宗这群滑不溜手的家伙嘴里撬出核心机密?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魂碗微微一震,竟是【黑水二号】发来了私聊。 【黑水二号】:“唉,长老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跟吃了炮仗似的,连闲聊都不许……憋死个人!对了,我听一号私下提起,你那边炼制的‘强身丹’效果拔群?等这阵子风声没那么紧了,务必匀我几颗?价钱好说!”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烦躁? 罗安眉头微挑,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 莫非这位神秘的黑水长老,竟是位女子? 可江湖传闻中,并未提及过黑水宗有女性长老啊……他压下这丝无关紧要的疑惑,简短回复: 【黑水三号】:“可。” 二号得了准信,便不再多言。 罗安的神识也随之退出了魂碗空间。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那失踪的书童,十有八九就是五号安插在黄昌盛身边的暗桩。给昌颐郡主送信、诱其离开客栈的,大概率也是此人。” 然而,他眼中并无半分轻率,反而掠过一丝深沉的警惕。 “不过,查案缉凶,最忌孤注一掷!我非那鲁莽的赌徒,岂能将身家性命、破案希望,尽数押在书童这一条尚不确凿的线索之上?万一我猜错了呢?万一他并非关键,或者……” 罗安的目光变得幽深,这正是他此刻前来寻访总司长楚怀正的根本原因。 “即便书童是五号的人,黑水宗也极可能只是受命行事,充当了那‘辅助’的角色。书童本人,更是辅助中的辅助,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真正致命的,是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发出指令、掌控全局的‘执刀之人’!” “所以,无论书童这条线看起来多么诱人,都绝不能将所有筹码都压上去。需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万一那幕后之人见事已毕,唯恐泄露行藏,将这枚用完的棋子……就地‘处理’了呢?到那时,这条线索便彻底断了!” …… 约莫两刻钟后,门外才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总司长楚怀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履匆匆,不复往日的沉稳威严。 那张国字脸上,此刻眉头紧锁,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显然郡主的失踪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已让他心力交瘁。 他抬眼看到静候罗安,神色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这位年轻下属的干练和能力,是他此刻为数不多能感到些许慰藉的。 罗安,你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楚怀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回禀总司长,确有进展。” 罗安抱拳行礼,言简意赅。 “卑职查实,郡主在失踪前曾收到一封密信。据卑职推断,极有可能是有人以此信为饵,诱使郡主主动离开了护卫森严的客栈,这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得以在远离客栈之处实施绑架。事后释放妖气,恐怕也是为了混淆视听,制造郡主被妖物掳走的假象。” 楚怀正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利剑出鞘,瞬间洞悉了罗安话中未尽的深意。 “你想问的是……平南王在武安,乃至朝堂之上,是否有足以行此险招的仇家?” 不愧是总司长,心思转得真快! *罗安心中暗赞,面上恭敬道:“总司明鉴,卑职正是此意。” 他之所以选择直接来问楚怀正而非楚晚棠,正是因为楚晚棠虽身份尊贵,但毕竟年轻,对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陈年旧怨的秘辛,未必知晓。 而楚怀正坐镇武安多年,身为镇妖司总司长,与帝京中枢往来密切,耳濡目染之下,对某些秘而不宣的往事,或许有所耳闻。 楚怀正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平南王……”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位高权重,在朝中经营多年,明里暗里的政敌,自然少不了。但……”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罗安,“正因如此,这些对手行事才更需权衡利弊。绑架郡主,固然能令王爷痛彻心扉,承受那攻心之痛,然则……” 楚怀正微微摇头,语气带着洞察世事的冷静:“此举对平南王在朝堂上的根基、权柄,实则并无根本性的撼动之力。它无法动摇其爵位,无法削减其兵权,更无法将其拉下马。这等手段,看似狠辣,实则犹如隔靴搔痒,伤皮肉而不及筋骨。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忌惮:“朝堂争斗,自有其不成文的规矩。祸不及妻儿,便是其中一条底线!今日若有人敢对平南王的掌上明珠下手,开了这等先例,明日他人便可效仿,将矛头指向任何一位重臣的家眷!届时,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秩序崩坏,那才是真正的滔天大祸!但凡稍有理智、懂得权衡之人,都不会行此下策,引火烧身。” 罗安深以为然。 楚怀正的分析,与他之前的推断不谋而合。 绑架郡主,更像是一种情绪化的报复,或者某种特殊目的的棋子,而非扳倒政敌的有效手段。这潭水,显然比单纯的朝堂倾轧要深得多。 “不过据我所知,当年平南王回京后,不少旧部被查,当时年少有为的定远将军就在其中,若我没记错…定远将军家乡就在武安。”楚怀正说道。 “定远将军?”罗安眼睛一亮。 “不错。” 楚怀正继续道:“要说定远将军,应当是平南王麾下最得力的人才,当时平南的时候,定远将军从一名小兵,依靠战功杀到了将军位置。” “当时陛下曾当朝表赞,称之为天之兵子,以至于他名声大噪,就算我远在武安也能听到坊间关于定远将军的故事。” “后来平南王大军还朝后,陛下欲分平南王军权,便先对其旧部下手,想将平南王架空,不管是哪个位置的官,都经不住查,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问题。” “当时不少旧部被查出罪名,革职的革职,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但定远将军则是平南王亲自惩处的,那时候定远将军正春风得意,平南王称定远将军贪墨渎职,按照军规打了法棍,将定远将军革职,赶回了老家武安,据说定远将军的一条腿都废掉了。” 第66章 我怎么没想到 虽然定远将军府这条线,其涉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楚怀正的分析鞭辟入里。 但郡主失踪是泼天大事,容不得半点疏漏。 当年定远将军被平南王革职,黯然离京,这份旧怨是明摆着的。 无论如何,这一趟是必然要跑的。 所幸如今整个武安城的衙门力量都被调动起来,人手充足。 罗安当机立断,决定兵分两路,齐头并进,以争取时间。 有了之前嫁衣骷髅的惊险经历,罗安这次格外谨慎。 他特意点选了刘煜这位悍将,又向总部临时借调了乙字队的队长薛峰及其麾下三位得力干员。 这五人,便是他此行的强力保镖,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人手安排妥当,罗安正准备出发,一个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娇俏的嗓音如同出谷黄莺般,自二楼飘了下来。 “罗安~需不需要本仙子帮忙呀?”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 只见二楼雅间的雕花木窗被推开,白瑞雪正探出半个身子,笑吟吟地向下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齐胸襦裙,裙裾如霞,衬得肌肤胜雪。 胸前精心刺绣的一对交颈鸳鸯,在饱满弧度的支撑下,呈现出一种呼之欲出的生动姿态,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诱惑。 作为名动武安的“双姝”之一,瑞雪仙子的美貌自是毋庸置疑的绝色。 若说楚晚棠是雪峰之巅的清冷孤莲,是幽谷深处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气质出尘;那么罗安凝霜,便是一株于盛放时节怒放的芍药,浓烈、娇艳、热情如火。 她的容貌虽不似楚晚棠那般清绝得不食人间烟火,但那秾纤合度、曲线惊人的身段,却赋予了她一种独到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妩媚与娇艳。 再加上她那闻名遐迩的火爆性格,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火辣辣的、极具侵略性的魅力。 此刻,她那姝丽娇艳的五官,配上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曼妙身姿,自二楼俯视而下,带来的压迫感是惊人的。 一楼大堂里,原本肃立待命的诸多镇妖司武夫,不少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只觉得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直冲脑门,鼻腔隐隐发痒,竟有几分狼狈地或低头或侧目,不敢再多看。 看着那对在饱满弧度上几乎要“振翅欲飞”的精致鸳鸯罗安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绣工如此精美,也不怕被撑得走了形…… 他压下这丝不合时宜的念头,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淡然,朝着楼上的白瑞雪摆了摆手:“多谢白小姐好意,眼下案情紧急,暂无需劳烦仙子。” 当然,这份“暂不需要”只是针对当下查案。 见识过白瑞雪那如同“氪金玩家”般层出不穷的玄妙法术后,罗安确实对她所知的诸多秘术充满了好奇与探究欲,自己也萌生了研习之心。 只是此刻,实在不是讨教这些的时候。 他收回目光,转身准备招呼手下出发。 然而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眉头一皱。 身后站着的几位乙字队年轻武夫,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捂着鼻子,鲜红的鼻血正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渗出,狼狈地淌到了嘴唇上。 “咳!咳!” 乙字队队长薛峰老脸一红,赶紧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随即恶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一眼,低声斥道。 “一群没出息的!都给我精神点!褪凡境的武夫,火气是大了些,但也得给我憋住了!” 训斥完手下,他自己也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飞快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确认干燥无恙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定力尚存…… 罗安懒得点破薛峰的小动作,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 “出发。” 薛峰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应声:“是!都跟上!打起精神来!” 他一边吆喝着,一边快步跟上罗安。虽说上次诸葛沉走火入魔事件中,因为楚晚棠对罗安的亲近态度,他心头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但薛峰分得清轻重缓急。 眼下郡主失踪是头等大事,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专业态度,全力配罗安,不能有丝毫闪失。 “喂——罗安!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找我啊!”白瑞雪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从他们身后远远传来。 直到罗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拐角,白瑞雪才收回目光,脸上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由于初步排查后,大部分人的嫌疑暂时解除,客栈里的众人基本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白瑞雪推开房门,只见房内还坐着一位身着素雅白衣的女子。 她气质清冷,眉宇间带着几分沉稳,正是被秀音坊派来调查弟子失踪案的大师姐。 看着白瑞雪哼着小曲、美滋滋走进来的模样,这位素来沉稳的大师姐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古怪之色。 “瑞雪。” 大师姐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带着探究和一丝调侃,“你……好像有些变了。” 秀音坊虽为女子宗门,严禁男子踏入,但白瑞雪的美貌,在外界追求者甚众。 每年都不乏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蜂浪蝶,或是自诩风流的才子,千里迢迢跑到秀音坊的山门前,或高声吟诵酸腐情诗,或摆出痴情架势。 然而,这些人的下场无一例外——全都被这位脾气火爆的凝霜仙子,毫不留情地一脚踹下了山! 呵……以前对那些献殷勤的男子避之唯恐不及,动辄拳脚相加,如今对着这罗少侠,倒是一副上赶着帮忙的模样…… 这妮子,怕不是真动了什么心思? 大师姐默默腹诽,看着白瑞雪关上房门,总觉得眼前的小师妹有些陌生。 “大师姐!” 白瑞雪转过身,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换上一副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你……见过长翅膀的人吗?” “什……什么?!” 大师姐正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都溅了出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霍然站起,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眼神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白瑞雪:“罗少侠?!他……他身上长翅膀了?!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人族……难道……难道他的父母有一方是妖族羽翼之属?!” 她瞬间脑补了无数惊悚的可能性,脸色都微微发白。 “啪啪啪!”白瑞雪被大师姐这离谱的联想气得直跺脚,小手用力拍在桌面上,红润的嘴唇撅得老高。 “哎呀!不是真翅膀!是比喻!比喻你懂不懂啊!我是说,这世界上虽然没有长翅膀的人,但是!却有巫医的战斗能力,能跟那些专修肉身、悍勇无匹的武夫相媲美!甚至更强!” 她特意在“巫医”和“武夫”上加重了语气,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你说……他……他的战斗能力堪比武夫?!” 大师姐彻底懵了,握着剑柄的手都忘了松开,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秀音坊弟子虽主修音律与治疗,但对武夫那摧山断岳的蛮横力量也是有所了解的。一个巫医?跟武夫比战力? “不然呢?!” 白瑞雪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挺直了腰背,那傲人的曲线随之轻轻一颤,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骄傲。 “能让我白瑞雪心生仰慕的,那必须是顶天立地的世间真英雄!可惜啊,这世道,狗熊遍地走,真英雄却凤毛麟角……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我们巫医这一脉里,竟藏着这样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你是没看见,他独自一人,就降服了一头玄妙境的蛮牛精!那场面,干净利落!” 她眉飞色舞,仿佛亲眼见证了那传奇一幕。 “不可能!” 大师姐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地摇头,根深蒂固的职业观念让她无法接受这个信息。 “你们是巫医!巫医精研医道,通晓药理,救死扶伤才是本职!战斗?那是武夫和剑修的事!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巫医怎么了?!巫医招你惹你了?!” 白瑞雪瞬间炸毛了,两只小手“啪啪啪”地用力拍着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具都跟着跳了起来。 她胸前的衣料随着激动的动作起伏不定,那对精致的鸳鸯仿佛在波涛中艰难地维持着优雅的姿态。 她脆生生地叫板,声音又亮又急:“谁规定巫医就不能勇猛了?!大师姐,你可以看不起我白瑞雪修为浅薄,但你不能看不起我们巫医这个职业!这是偏见!赤裸裸的偏见!就拿我来说,我可是坊里公认天赋最优秀的巫医弟子之一!” “……” 大师姐被这连珠炮似的反驳噎得哑口无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如鲠在喉。 看着眼前小师妹那副为了维护“巫医荣耀”和某个特定“天才夜医”而斗志昂扬、寸步不让的模样。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反驳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和满心的难以置信。 确实……大师姐心中不得不承认。 坊内年轻一辈的武修、道修弟子虽多,但论起天赋悟性,能真正与白瑞雪比肩的,还真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这小妮子,在巫医一道上的天分,确实高得让人无话可说。 看着大师姐被自己怼得哑口无言、一脸憋闷的模样,白瑞雪顿时眉开眼笑,凑近了些,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娇俏语气说道。 “嘻嘻,大师姐~你可以嫉妒师妹我天赋异禀,但是呢~你可不能嫉妒人家罗少侠哦!他可是凭真本事的!” 那拖长的尾音和促狭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欠揍。 这小妮子……皮痒了是吧! 大师姐只觉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强压下把这欠揍丫头按在腿上打屁股的冲动。 算了算了,不跟这臭丫头一般见识!她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罢了,不提这个。我此番下山,本是奉坊主之命,追查近来多名弟子下山历练后失联的案子。谁知刚到武安,就撞上昌颐郡主失踪这等惊天大案!郡主是在我们秀音坊势力范围内的武安城失踪的,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们秀音坊上下,恐怕都要留在此地,听候官府和镇妖司的调遣配合调查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和压力。 “师姐,” 一听是正事,白瑞雪也收敛了笑脸。 “这次……失踪的弟子多吗?” 大师姐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饱满的弧度上停顿了一瞬,“难说。每年这个时节,正是弟子们下山历练的高峰期,按惯例要到六月底才会陆续回山复命。目前坊主已经动用了秘法,向所有在外弟子发出了紧急召回信号。可……截至我下山之时,仍有相当数量的弟子未曾回应,音讯全无!” 她的语气沉重起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那物被一块明黄色的锦缎包裹着,只露出一角温润的光泽。 “为此,坊主特将此宝赐予我,命我从武安开始,沿途仔细查探。” 大师姐轻轻揭开锦缎一角,一股难以言喻的、蕴含着古老洪荒气息的微光瞬间流淌出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龙……龙血圣石?!” 白瑞雪瞬间瞪圆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失声惊呼,声音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拔高了几个度! 她当然认得此物!这龙血圣石,乃是秀音坊传承千年的镇宗秘宝! 坊中秘传,在上古洪荒年间,曾有真龙翱翔于世,其血蕴含着天地间至高的伟力与灵性。 这龙血圣石,相传便是被一滴真龙之血浸染过的天地奇石所化,历经万载岁月,灵性不灭,不仅对修行有难以想象的裨益,更蕴含着莫测的威能。 然而,自真龙远遁天外、消隐无踪后,世间便再难寻得真龙踪迹。 这龙血圣石,也因此成为了举世罕见的绝世奇珍,堪称无价之宝! 秀音坊的开宗祖师机缘巧合得此奇石后,便将其奉为镇宗之根基,代代相传,珍视无比。 更关键的是,此石与秀音坊弟子血脉相连!每一位秀音坊弟子在入门之时,都必须取一滴指尖精血,滴落在这龙血圣石之上。 圣石便会汲取这一丝血脉气息,与其主人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成为弟子身份与归属的至高象征,同时也赋予了圣石感知其主人生死状态的一丝灵应! 入门的弟子因为滴血缘故,跟龙血圣石之间有了牵引,只要手持龙血石,用真炁催动,便能感应到对方。 “只是边角料……”大师姐解释道。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龙血圣石周遭有些斑驳脱落,我拿的就是其中一小块碎片。” 说着,大师姐将碎片拿出。 “这么小?还没我指甲盖大?”白瑞雪瞬间不酸了:“不过只用来寻人的话,也足够了。” 大师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道:“确实,现在只希望郡主案赶紧结束,否则所有事情都被绊住了。” “需不需要我跟罗少侠打声招呼?他人那么好,应该会愿意帮忙的,到时候师姐就可以去查啦。”白瑞雪有些小得意。 “不用,这个节骨眼还是配合查案比较好,龙血圣石开始斑驳,对秀音坊本身就不是好事,这时候还是不要得罪皇家。” 大师姐说着,突然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此次秘境,你还有没有机会?” “???”白瑞雪瞬间呆住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67章 裴坤 武安城北,栖霞山因深秋时节漫山红叶如霞似火,素得文人雅士青睐。 呵……那满山明媚脱俗的红叶,倒与我的品格相得益彰……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武安隐逸之士的首选。 知府调阅的户籍档案显示,定远将军裴坤被贬后,便择此山而居。 时值春末夏初,栖霞山遍染新翠。 刘煜端坐马上,极目远眺,半晌憋出一句:“他娘的,这地界儿还真不赖!” “他娘的,确实不赖!”一旁的薛峰孔武有力,深表赞同。 世人眼中武夫粗鄙,有时也非尽是误解,倒可能是实情…… 罗安瞥了他二人一眼,懒得搭话,一抖缰绳,策马当先疾驰而去。 镇妖司的马匹脚力不凡,更兼通灵驯服,罗安甚是满意。 循着知府提供的路线,一行镇妖师很快便抵达了一座依山脚而建的大宅前。 门庭轩昂,气派非凡,显见裴坤这些年过得颇为滋润。 手下上前叩门。 不多时,门扉开启,一位身着灰白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五十多岁老者探出身来。 待看清镇妖司腰牌,老者慌忙躬身行礼:“小人是裴府管家,不知诸位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寻你家主人问事。”刘煜答道。 管家连声应喏,一边恭敬地引着罗安几人入内,一边急唤下人去通报裴坤。 穿过门庭,才见院中别有洞天,不似江南的婉约,倒透着几分北地的清旷。 管家一路赔着小心,谦卑地回答着众人的问询。 原来裴坤贬谪武安后,并未就此沉沦,反倒凭着一身闯劲做起了茶叶买卖。 此人不仅深谙用兵之道,于茶事一途也颇有天分,不过两年光景,便攒下丰厚家底,娶妻生女,日子过得颇为得意。 果然,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罗安心底泛起一丝酸涩。 他自认才具不差,可在这门第森严的世道,根基往往比天赋更为紧要。 众人行至正堂,裴坤也已匆匆迎出。 如今的裴将军,早褪去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左腿微跛,身形发福,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不知诸位大人驾临寒舍,有何吩咐?” 年过四十的裴坤热情地招呼着。 “可曾见过昌颐郡主?”罗安在黄花梨木椅上坐定,开门见山。 “昌颐郡主?”裴坤略一沉吟,脸上显出几分遗憾。 “她失踪的事,草民有所耳闻。可我一介商贾,怎会得见金枝玉叶?不过……” 他话锋一转,诚恳道,“大人若方便,可否赐下一幅郡主画像?我裴坤终究曾是平南王帐下一卒,蒙王爷厚恩未敢忘怀。若能为寻回郡主尽些心力,也算不负旧恩。” “刘哥,画像。”罗安唇角微扬。 刘煜忙从腰后抽出卷轴,双手展开。 待画轴完全铺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跳。 怪了,明明我才是罗安的队长,眼下这情形,倒像他罗安在发号施令一般。 裴坤双手恭敬接过画像,连声道谢:“多谢大人!草民这就差遣府中下人用心寻访。若能寻得郡主踪迹,也算对得起王爷当年的栽培之恩了。” “栽培?”刘煜抱着刀,试图找回点队长的威严,挑眉道:“据我所知,当年打断你腿、将你革职贬谪回武安的,可不就是平南王本人?你难道不恨他?” 裴坤对这段往事被翻出并不意外,只是眼神中掠过一丝岁月的感慨:“当年少不更事,犯下大错。王爷那般处置,实则是护我。若非他抢先以军法严惩,待陛下亲自查办此事时,我裴坤的下场,只怕远非断腿贬谪这般简单了。” 原来如此……刘煜一时语塞,不知再问什么好。 刘煜神色未动,淡淡道:“这么说来,王爷反倒成了你的恩人。” “是啊,”裴坤苦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我这性子太过刚直鲁莽,本就不适合在朝堂周旋。如今做个茶商,倒正合我意。” 说罢,他将画像递给候在一旁的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其安排人手去寻访。 罗安的目光随着裴坤的动作流转,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听说裴老板的茶叶,如今在江南一带都颇负盛名?” “哪里哪里,不过是糊口的小生意……” 裴坤连连摆手,神情却从容自若,顺势便聊起了自己的创业历程,言辞恳切,条理清晰。 一旁的刘煜和薛峰却是泄了气。 本以为王爷是裴坤的仇家,这条线索或有突破,谁承想竟是恩人?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熄灭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沮丧。 更让他们郁闷的是罗安——按说既然裴坤这里无甚收获,就该告辞离去,另寻他路,顶多留个暗哨盯着便是。 可看罗安那架势,非但毫无去意,反而越聊越投机,大有要留下用膳的苗头? “眼看这天色将晚,”裴坤适时地望了望窗外的暮色,笑容满面地盛情相邀,“诸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就在寒舍用顿便饭?” “老子忙得很,哪有空在你这吃饭…”刘煜话未说完,便被罗安沉稳的声音打断:“却之不恭。” …… 裴府的宴席果然不凡。 菜肴风味独特,据说是府上厨子曾在帝京学艺,手法别具一格。 对刘煜、罗安和薛峰这三个鲜少远行的人来说,着实开了眼界。 席间更有几位伶俐的小丫鬟侍奉在侧。 方才还火急火燎的刘煜,转眼便将正事抛诸脑后。 “大人…先用饭嘛。” 身旁的小丫鬟轻声嗔道,将那只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腿上挪开。 刘煜嘿嘿一笑,敷衍道:“吃着呢吃着呢…” 唯有薛峰心焦如焚,暗骂不已:都火烧眉毛了,还惦记着女人!这帮江宁来的果然靠不住!然而,骂声未歇,一股沉重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不好!菜里有毒!”薛峰心头剧震。 他已是玄妙境初期的修为,寻常迷药根本奈何不了他。 但这股昏沉之感来势汹汹,体内真炁竟如泥牛入海,运转不得。 他挣扎着想站起,眼前却骤然一黑,重重栽倒在桌面上。 几乎同时,罗安及其几名手下也纷纷伏倒。 刘煜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指着裴坤,手指颤抖:“你…你竟敢…” 话音未落,他也彻底失去了知觉。 方才还满面堆笑的裴坤,缓缓站起身。 脸上的谄媚荡然无存,只剩下阴鸷与狠戾:“哼,‘醉仙倒’,纵是玄妙境巅峰也难逃一劫。用来招待你们几个,倒是大材小用了。” “老爷,他们可是镇妖司的人啊…”管家在一旁急得声音发颤。 “废话!还用你说?”裴坤眼底凶光毕露,语气森寒。 “毒杀镇妖司的人,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要怪,就怪这小子太过敏锐…他既已察觉端倪,便留不得!趁镇妖司还没查过来,把尸首丢进深山,我们还有时间脱身!” 他猛地抽出腰间一柄淬着幽蓝暗芒的短刃,几步跨到伏在桌前的罗安身边,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小子,我不知道你如何嗅出不对,但正是你的‘谨慎’,害死了他们所有人!到了阴曹地府,好好向他们赔罪吧!” 寒光一闪,毒刃朝着罗安的后心狠狠刺下! “砰——!” 一声闷响!一道人影如同炮弹般从裴坤身侧弹起,势大力沉的一脚狠狠踹在他腰肋! “呃啊!”裴坤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踹得横飞出去,撞在厅柱上才狼狈停下,体内气血翻涌。 他惊骇欲绝地抬头,只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刘煜正叉腰站着,脸上哪还有半点迷糊? “怎…怎么可能?!”裴坤失声尖叫,难以置信,“‘醉仙倒’…你怎会无事?!” “嘿嘿,傻眼了吧?”刘煜得意地抖了抖袖子,冲裴坤挤眉弄眼,“就凭你这点小把戏,还想瞒过我家罗安?怎么样,老子刚才演得像不像?” 另一边,罗安慢悠悠地抬起头,打了个哈欠,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嗯,还行。这‘影帝’的名头,非你莫属。” “影帝?嘿嘿,听着就带劲!喂,薛峰!戏演完了,还装什么死?” 刘煜得意地用脚尖踢了踢旁边趴着的薛峰,又踢了踢其他几个同样“昏迷”的手下。 毫无反应。 罗安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眉尖轻挑,看着纹丝不动的几人:“呃…看这情形,他们好像…没看懂我们的‘眼神交流’,是真被放倒了。” 管家在一旁看得腿肚子直哆嗦,厅堂内只剩下裴坤粗重的喘息和刘煜尴尬的干笑。 第68章 男人,帅是一辈子的 “够了!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裴坤气得浑身发抖,脸上肌肉抽搐,暴怒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两个混蛋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他这个正在行凶的恶人?! 他的尊严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更让他抓狂的是迷药失效之谜。 为了对付镇妖司,他可是下了血本! 这“醉仙倒”是黑市上有价无市的奇药,专门克制玄妙境修士,无色无味,霸道绝伦,连经验最老道的巫医都难以察觉。 卖药的那位狠人拍着胸脯保证:“若无效,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踢!” 为验真伪,他裴坤亲自试药。 堂堂玄妙境武夫,当场不省人事,醒来时身边还躺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差点被讹个倾家荡产! 自此他对这药奉若神明,用它不知放倒了多少棘手的修士。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今天竟在自家阴沟里翻了船? “放你奶奶的狗臭屁!”刘煜双手叉腰,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 难得智商在线一回,他恨不得昭告天下,“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想坑我江宁双侠?做梦!老子跟观棋联手,整个江宁地界妖魔鬼怪听了都得抖三抖!就你这老帮菜这点三脚猫的下三滥功夫,也敢在你刘爷和罗爷面前耍?” 裴坤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压着掐死这个黑炭头的冲动,将布满血丝的阴鸷目光死死钉在罗安身上。 “你…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根本不想跟这个满嘴跑马的黑脸武夫废话。 神特么“江宁双侠”!罗安在一旁听得眉头直跳,刘哥这张嘴是真敢吹啊… 罗安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无奈:“我说老丈人…哦不,老丈…咳,大爷,”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您好歹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饭碗?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巫医啊。” “大爷?!”裴坤额头青筋暴起,这混蛋小子分明是在羞辱他老! “不可能!”他嘶声低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醉仙倒’绝无破绽!巫医也休想嗅出分毫!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听着裴坤那副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的架势,旁边的管家缩了缩脖子,满脑子问号,都图穷匕见、刀都亮出来了,还搁这儿磨叽啥呢? 动手啊老爷!老管家不动声色地又往后挪了两步,生怕待会儿血溅到自己身上当了炮灰。 “想知道啊?”罗安唇角勾起一抹气死人不偿命的弧度,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诶——我偏不告诉你。” 裴坤:“???” 裴坤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堵得他喘不上气! 他这种作恶多端的人,被人砍了倒未必多难受,可被人看穿了把戏,自己还蒙在鼓里像个傻子,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尤其对方还故意吊着他,不说!这简直是凌迟他的自尊! 看着裴坤那副憋得快要爆炸、有气撒不出的模样,罗安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爽利。 其实他也是在赌。 刚见面时,他单刀直入问起昌颐郡主,就是想看裴坤毫无防备下的第一反应。 结果呢?惊讶是够惊讶,可那双老狐狸眼睛里半点波澜都没有,那套解释更是行云流水,跟提前排练过八百遍似的。 直觉告诉他,这老小子有问题。 可直觉顶个屁用?镇妖司办案,讲的是真凭实据!总不能学江湖话本靠“俺寻思着”抓人吧? 所以他才顺水推舟留下来“用饭”。 他赌的就是裴坤心里有鬼,他们待得越久,这老狐狸心里就越慌,越容易铤而走险。 嘿,果然赌对了! 这老小子沉不住气,自己把狐狸尾巴亮了出来! 这决定堪称莽夫之举,凶残且毫无自知之明。 但对坏事做尽、早已麻木的裴坤而言,似乎连挣扎都嫌多余。 “哈哈哈哈…”被彻底激怒的裴坤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试图挽回最后一丝颜面。 “就算被你小子看穿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毛头小子,也想留住老夫?!” 话音未落,凌厉的杀气如同实质,瞬间将旁边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震晕过去。 “玄妙境初期?”刘煜眼神一凝,手腕翻转间长刀已然出鞘,寒光映亮了他故作冷峻的脸。 他摆了个自认为潇洒无匹的起手式,沉声道:“罗安,睁大眼睛看好了!今日,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刀中王者’的风采!” “呸!” 裴坤啐了一口,脸上泛起得意之色:“老夫已半步踏入玄妙境中期!四舍五入,便是中期强者!你区区初期,也敢螳臂当车?” “放屁!初期就是初期!哪来的四舍五入?打的就是你这种爱吹牛皮的货色!” 刘煜怒骂一声,身形骤然启动!他足尖轻点,身法竟如穿花蝴蝶般轻盈灵动,矫健地腾跃而起。 在罗安略带惊讶的注视下,狂暴的真炁自刘煜体内汹涌而出,竟化作一道道刺目的银色闪电,噼啪作响地缠绕上雪亮的刀身!随着他一声暴喝,长刀悍然斩落! “嗡——!” 半空中,刀光炸裂!无数道璀璨的银色刀芒如同决堤的洪流,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的光之海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裴坤狂猛倾泻而去! 刘煜的身影仿佛与这片刀芒之海融为一体,所过之处,唯见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灿灿银光! 罗安内心OS:卧槽…好炫酷的刀法!这特效拉满了啊!虽然哥有元神能白嫖技能,可到现在都没搞到这么帅的战技…这波属实被春哥装到了!果然,男人,帅才是一辈子的事! “喀嚓!喀嚓!哐啷——!” “轰隆——哗啦!” 震耳欲聋的爆响中,宅院屋顶的瓦片如同被无形巨手掀起,在狂暴的杀气碾压下瞬间化为齑粉! 刘煜那炫目的刀芒之海将裴坤重重围困,银光刺目欲盲!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刀海中心炸开! 只见一道刺目的虹光如同火山喷发,悍然冲破银色刀浪! 裴坤须发戟张,浑身肌肉虬结鼓胀,双拳裹挟着撕裂空气的恐怖罡风,竟如人形凶兽般,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将那璀璨刀芒撕扯得粉碎! “嘶…这老梆子,一把年纪了还挺能扛!” 刘煜看得眼角直跳,嘴上却不饶人。 他猛地将手中长刀抛向高空,身形不退反进,右拳凝聚起狂暴的真炁,带着刺耳的尖啸,悍然与裴坤那撕碎刀芒的巨拳对轰在一起! “咚——!!!” 如同两座山峰相撞!肉眼可见的恐怖气浪呈环状炸开! 昏迷在地的薛峰等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掀飞出去,撞在远处的假山上才停下。 庭院中碗口粗的树木更是齐刷刷拦腰折断,木屑纷飞! 刘煜站在风暴边缘,衣袂狂舞,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惊天动地的碰撞——羡慕! 太羡慕了!这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学,这硬撼天地的气势,比花里胡哨的刀法更让他热血沸腾! 男人,果然够硬才够帅! 就在罗安心神激荡,为这场硬汉对决心驰神往之际—— “咻!” 一道阴狠的破风声自身侧袭来! 那一直瑟缩在旁的老管家,眼中凶光毕露,趁着罗安“走神”的刹那,竟如毒蛇出洞,五指成爪,带着褪凡境中期的真炁,直掏罗安后心! 玄妙境大佬的战场他插不上手,但这个“柔弱可欺”的巫医,正是他表忠心的绝佳祭品! “啧,玩阴的?”罗安瞬间回神,嘴角却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看也不看身后袭来的利爪,手腕一翻—— “锵!” 一把油光锃亮、甚至刀口还沾着点可疑菜叶的…大菜刀,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朴实得甚至有些滑稽。 “呵…菜刀?” 管家脸上鄙夷之色更浓,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拂尘如毒龙出洞,迎风暴涨! 万千银丝瞬间化作坚韧锋锐的钢丝,带着刺骨的阴风,铺天盖地般朝着罗安和那把可笑的菜刀席卷而来! 这拂尘显然不是凡品,若是被缠上,瞬间便能绞碎血肉筋骨! 管家仿佛已经看到这年轻巫医骨断筋折的惨状。 “魔刀斩!” 罗安心中默念,脑海中幻想着刀气纵横、光耀九州的拉风场面,体内真炁与识海中磅礴的元神之力瞬间共鸣,疯狂灌入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菜刀! “嗡——!” 异变陡生! 就在拂尘即将触及罗安衣角的刹那,他整个人如同鬼魅般原地消失! 下一瞬! 管家惊骇眼中中,倒映出一道血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来自别处,正是源自他嗤之以鼻的那把菜刀! 原本油腻的刀身,此刻仿佛化作了吞噬光线的深渊,又像是熔岩地狱的核心! 刺目的血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庭院染成一片诡异的猩红! 更恐怖的是,那血光并非静止,而是在菜刀挥动的轨迹上,猛然爆发、分裂! “嗤啦——!!” 万千道凝练如实质的血色菜刀光影,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裁决之刃,带着撕裂空间、吞噬生机的恐怖威势,化作一片毁灭性的血色流星雨,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朝着管家和他那漫天拂尘丝—— 轰然坠落! “轰——!!!” 那自菜刀中爆发的血色刀芒,裹挟着吞噬一切的凶煞之气,不仅瞬间淹没了管家和那漫天拂尘,其狂暴的余波更是直冲云霄,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猩红气柱! 这突如其来的狂暴能量,旁边正打得难解难分、拳拳到肉的刘煜和裴坤,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股凶悍的煞气冲击波硬生生掀飞出去,在空中狼狈地翻了好几个跟头! “砰!砰!” 两声闷响,两人几乎是同时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裴坤(内心):“???????” 裴坤灰头土脸地稳住身形,顾不上拍打尘土,一双老眼死死盯着下方庭院中那尚未散尽的恐怖血光,以及血光中心持刀而立的罗安。 整张老脸由红转青再转黑,最后彻底铁青!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人生的茫然和惊骇—— 裴坤内心咆哮:这他娘的到底什么情况?!一个巫医?! 一个他刚才还认为柔弱可欺、随手就能捏死的巫医?! 放个技能余波都能把他这个“半步玄妙境中期”给掀飞?! 这世道是疯了吗?还是他裴坤在做噩梦?!连巫医都这么凶残了?! 刘煜(内心):“卧槽?!” 刘煜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同样被这动静惊得目瞪口呆。 但他反应的重点却和裴坤截然不同。 他眨了眨铜铃大眼,看着庭院里那渐渐消散、却依旧残留着恐怖气息的血色流星雨般的刀光轨迹,猛地一拍大腿。 “他娘的!罗安!你这刀气…这刀气怎么跟老子刚才那招‘刀芒之海’那么像?!这流星砸地的架势,不就是换了个色儿吗?!” 他感觉自己的原创绝学遭到了某种程度的“借鉴”。 就在刘煜指着下面,一脸“你小子偷师”的愕然表情,注意力完全被罗安吸引过去的瞬间—— “死来!” 裴坤眼中凶光一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破绽! 他身形暴起,凝聚着全身力量的铁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捣刘煜毫无防备的面门! 这一拳若是打实,刘煜的脑袋怕是要变成烂西瓜! 劲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嗯?!”刘煜战斗本能极其强悍,汗毛倒竖间猛地回神! 他来不及拔刀格挡,电光火石间,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裴坤那轰来的手腕!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刘煜被这刚猛无匹的拳劲带得向后滑出数尺,脚下犁出两道深沟! 但他硬生生用蛮力止住了冲势,卸掉了裴坤拳头上最狂暴的力量! 两人的身体因这瞬间的角力被拉得极近,几乎脸贴着脸! 四目相对,眼中都燃烧着最原始的凶戾和杀意,如同两头抵角拼命的公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鼻息粗重地喷在对方脸上。 裴坤脸上肌肉扭曲,露出一个狰狞嗜血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刘煜头颅爆碎的景象。 刘煜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写满恶毒的老脸,感受着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腥臭热气,眉头狠狠一皱。 他既没骂脏话,也没运功反击。 而是非常实在、非常干脆地—— “呸!!!” 一大口酝酿已久的唾沫,糊了裴坤满满一脸! 第69章 六神散 裴坤怎么也没想到,堂堂镇妖师打架,竟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那口猝不及防、带着唾沫星子的“暗器”精准地糊了他一脸! “我艹!” 裴坤气得七窍生烟,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羞辱!这姓刘的脑子绝对被驴踢过! 就在他分神怒骂的刹那,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是刘煜! 这厮趁着他被口水恶心得心神失守,结结实实一脚踹了上来! “嘭!” 沛然巨力透体而入,裴坤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口袋,被这一脚狠狠踹飞出去。 刘煜得势不饶人,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玄妙境强者的交锋快逾闪电,残影交错,劲气四溢,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招式轨迹。 但罗安的目光并未追随那不属于他的战场,他的心神,此刻完全沉浸在自身刚刚制造出的那片“奇景”之中。 “魔刀斩……竟还能这样使?” 罗安看着眼前尚未完全消散的景象,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方才施展时,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刘煜那招牌式的、花里胡哨的万千刀光特效。 心念所至,体内那股奇异的“魔炁”竟也随之呼应! 结果便是,他挥出的不再是单一的血色刀罡,而是如同怒放的死亡之花,刹那间分化出漫天血色菜刀虚影! 刀光如瀑,层层叠叠,带着刺骨的森寒与嗜血的锋芒,将老管家完全笼罩! “排面是够了……虽然有点抄袭刘哥的嫌疑……”罗安暗自嘀咕,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更让他惊喜的是,这看似“花里胡哨”的一刀,其凝聚的杀伐之力,竟比他以往全力催发的单一魔刀斩更为凝练、更为凶戾! 那自信满满冲上来的老管家,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代表死亡的血色刀芒所吞噬! 彻骨的冰寒瞬间侵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紧接着,便是无数道细密、尖锐到极致的刺痛感。 “噗!噗噗噗噗——!” 他周身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无形的砧板,一道道细密的血线毫无征兆地在他干瘪的身躯上爆开! 血花并非狂喷,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凄艳的美感,点点溅射,又随着尚未散尽的刀气涡流缓缓飘荡、坠落。 点点猩红,在昏暗的巷道里,竟诡异地汇聚、勾勒出一幅短暂而绮丽的血色梅花图卷。 老管家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和凝固的痛苦。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惨叫,身体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僵硬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浑身上下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小刀口,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整个人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破布口袋,模样骇人至极。 罗安在对方倒地的瞬间,身影已如鬼魅般向后飘退,轻盈地避开了所有溅射的血花。 他右手抬起,五指虚张,对着空中那柄凝实的魔刀轻轻一招。 “嗡——” 魔刀发出一声低沉的颤鸣,化作一道血线,乖巧地飞回他手中,稳稳握住。 就在收刀入“鞘”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空灵通透之感,如同清泉般瞬间涤荡了罗安的心神。 方才那倾尽全力、心念合一、甚至带着一丝“炫技”意味的魔刀斩,仿佛劈开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体内奔流的“魔炁”猛地一震,随即变得更加凝练、更加雄浑,奔涌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力量感,充盈四肢百骸。 “褪凡境……中期?”罗安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低声自语,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化为一片沉静。 满意,自然是满意的。 虽然目前还没能“白嫖”到什么酷炫的新战技,但魔刀斩这意料之外的“形态变化”与随之而来的威力提升,已经给了他巨大的惊喜。 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天赋神通并非一成不变,关键在于个人的领悟与运用。 只要肯下功夫钻研,勤加磨砺,任何天赋都有“做大做强”的无限可能。 “看来,以后得多琢磨琢磨这‘菜刀批发’的玩法了……”罗安掂了掂手中重新凝聚的、朴实无华却蕴藏恐怖力量的魔刀,目光转向裴坤与刘煜激战的方向。 “啧,看来光靠借鉴别人的特效撑场面,终究是花架子,不够硬气。” 罗安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看着眼前渐渐消散的血色刀芒。 “等料理完这摊子事儿,得好好琢磨下独门的身法和特效了……自己的风头,还得自己出才够劲儿。” 念头未落,战场突变! 那边厢,正与刘煜打得难解难分的裴坤,眼角余光瞥见老管家那副凄惨骇人的死状,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跑! 什么狠话?什么面子?在生死面前,都是狗屁! 他虚晃一招,逼退刘煜半步,身形急退,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想溜?!门儿都没有!”刘煜怒吼一声,正要追击。 却见裴坤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宽大的袖袍猛地一甩! 咻!咻! 两颗乌漆嘛黑的圆球被他精准地甩向刘煜身前半空。 “嘭!嘭!” 圆球凌空炸开,瞬间爆出一大蓬浓稠呛鼻的黄色烟雾,不仅瞬间遮蔽了视线,那刺鼻的气味更是熏得人头晕眼花。 “罗安!这孙子要跑!”刘煜被烟雾一呛,动作稍滞,急得大喊。 罗安早已收起了魔刀,紧盯着裴坤在黄烟中若隐若现、急速远遁的身影。 速度太快,寻常手段根本追不上! 罗安几乎是本能地探手入袖,随即手腕一抖! 一道白影快如离弦之箭,直射向裴坤的后心。 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白色小瓷瓶。 正全力奔逃的裴坤感觉到背后风声,神识一扫,发现只是个脆弱的瓷瓶,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轻蔑的邪笑。 “呵,雕虫小技!区区暗器也想伤我玄妙境?天真!” 他甚至懒得闪避,反手随意一挥,一股劲风精准地扫向那瓷瓶,意图将其凌空击碎,顺便嘲讽一下对手的黔驴技穷。 “啪嚓!” 瓷瓶应声而碎,脆响清晰。 然而,预想中的毒粉或毒液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积攒了千年狐妖体味的恐怖恶臭,劈头盖脸地将裴坤笼罩! 那味道……直冲天灵盖!钻透鼻腔!深入骨髓! 简直是对嗅觉和灵魂的双重核爆! “呃——呕!!!” 裴坤脸上转为极致的扭曲和惊恐! 猝不及防之下,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塞进了发酵百年的粪坑,强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冲得他眼前发黑,胃部剧烈痉挛,忍不住干呕出声,逃跑的速度骤降,身形都踉跄了一下。 就是现在! 罗安眼神一厉,袖中再次飞出一道红芒! 那是一条通体闪烁着妖异血光的绳索,速度快得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 “缚!” 随着罗安一声低喝,血光绳索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瞬间缠上了因恶臭而“上头”、动作迟滞的裴坤! 绳索如灵蛇绕柱,刹那间将他捆了个结实! “呕……呃……” 裴坤还在那霸道狐臭的余威中挣扎干呕,根本无力反抗这突如其来的束缚。 “干得漂亮观棋!呕……”另一边的刘煜也被那随风飘散过来的丝丝缕缕余味恶心得够呛,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屏住呼吸,身影穿过尚未散尽的黄烟和恶臭烟云,狠狠一脚踏在裴坤的胸膛上! “砰——咔嚓!” “噗!”裴坤如遭重锤,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被狠狠踹落在地,砸起一片尘土。 他躺在地面上,胸膛剧痛,浑身被血绳捆缚动弹不得,鼻腔里还残留着那足以成为毕生阴影的恐怖狐臭,眼神涣散,充满了怀疑人生的茫然和极致的憋屈。 今天这场战斗……真是他娘的开眼了! 吐口水?丢臭弹?! 这他妈的哪是镇妖司抓妖除魔? 这分明是流氓混混下三滥斗殴!还是最恶心人的那种! 镇妖司……到底是什么狗屁倒灶的鬼地方养出来的这种风气?! 裴坤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在崩塌,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污染。 “呕……咳咳咳……”刘煜捂着鼻子,看罗安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 “罗安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我看不透你了兄弟!” 他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先是目睹罗安以巫医之躯,爆发出那惊天动地、魔性十足的万千菜刀血斩。 现在又冷不丁掏出这种能瞬间放倒玄妙境高手的、堪称灵魂毁灭级的恶臭毒烟…… 这跟他印象中那个低调、甚至有点蔫坏的巫医小老弟,完全是两个人! “嘶……”刘煜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强烈冲击。 这小老弟……路子也太野了吧?! 罗安看着刘煜那副“怀疑人生”的表情,难得地露出一丝尴尬,战术性地干咳两声:“咳……这个嘛,此物名为‘六神散’。” “六神散?”刘煜一脸狐疑,这名字听着挺正经,效果却如此邪门。 罗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我通过对某些……呃……体味较为浓郁的狐妖尸身进行特殊提纯,萃取其本源臊气精华,再辅以几种具有强烈挥发性、且能放大感官刺激的辅料,经过反复试验调制而成。” 他顿了顿,补充道:“本来……是想给一个朋友防身用的。” 指的自然是小白狐,但想到这东西的原料来源……嗯,确实不太礼貌,容易引发种族歧视纠纷,所以没送出去。 “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罗安在心里默默评估着效果。 按照他的理论推演,这“六神散”对褪凡境修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足以造成瞬间的嗅觉神经麻痹和生理性眩晕,导致四肢无力。 对玄妙境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性的物理伤害,但这直击灵魂、挑战忍耐极限的“魔法攻击”,足以让任何人在猝不及防间陷入短暂的、怀疑人生的懵逼状态。 刚刚裴坤那厮甩烟雾弹跑路,速度极快。 罗安估摸着自己的身法追上去有点悬,用元神砸他倒是简单粗暴,但动静太大,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袖子里这瓶“巨无霸狐臭浓缩精华液” ……效果拔群!裴坤果然瞬间被臭得灵魂出窍,动作僵直,完美达成了“打断施法+制造硬直”的战术目标。 “提……提炼的好!”刘煜嘴角抽搐着,强忍着不适,罗安竖起一个大拇指,只是表情怎么看怎么扭曲。 “下次用之前,能不能先提个醒?让兄弟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闭个气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一记手刀砍在晕晕乎乎还在干呕的裴坤后颈,将其彻底打晕。 对待这种境界相仿、手段还下作的对手,带回镇妖司大牢再慢慢炮制才是最稳妥的。 然而,就在刘煜准备将昏迷的裴坤提溜起来时,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绳索,以及那绳索缠绕的独特方式……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只见那绳索并非简单的捆缚,而是以一种极其刁钻、甚至可以说带着某种……艺术性的手法,在裴坤身上纵横交错。 绳索深深勒入皮肉,勾勒出某种充满束缚感的奇特纹路,尤其是胸腹和关节处的几个关键绳结,打得分外精巧,既确保了绝对无法挣脱,又……透着一股暧昧气息。 刘煜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古怪,上下打量着罗安,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甚至有点猥琐的笑容: “嘶……罗安啊……” 他拖长了语调,指着地上被捆得像某种不可描述艺术品的裴坤,“没看出来啊……你这‘缚妖索’用的……手法挺别致啊?平时……没少练习吧?” 罗安:“……???” 作为混迹窑子的老手,刘煜一眼就看出了这绳艺很有技巧。 一般正经人绝对绑不出来。 “我为此方式取名为菱艺绳缚。”罗安做出正人君子的清冷姿态:“绑犯人的不二之选。” “罗安啊罗安…”刘煜被这股清冷之风所折服,当下感慨连连:“怪不得花蕊夫人你都能搞坏,会的真多。” 罗安怒道:“花蕊夫人关我什么事!” “嗯嗯嗯,我懂。”刘煜敷衍几句,又问:“对了,你刚刚使用的刀法是什么?为何刀气产生的方式跟我的那么相似,你不是巫医吗?” 因为我就是抄袭的你的装逼方式…罗安瞟了他一眼:“刘哥,你还想不想学菱缚了?” 刘煜顿时闭上嘴巴。 与其花费心思弄明白兄弟为何跟其他巫医不一样,倒不如从兄弟那边学点实用的…刘煜关键时候很分的清孰轻孰重。 很显然…绳艺更为重要,这关系着以后的幸福花样。想到以后可以玩的花样,刘煜肩膀抖动,本能的发出笑声:“桀桀桀……” 你一顿吃几个魂殿长老啊…罗安吐槽一句,看向身后的薛峰等人。 虽然人在昏迷中,但在六神散的作用下,依旧被臭的吐出白沫。 罗安:“……” 此毒大有可为!罗安决定以后多宠爱宠爱狐妖。 … 半盏茶后,在罗安的操作下,薛峰等人悠悠醒来。 待醒后看到凌乱血腥的场面,再看看身上的白沫痕迹,薛峰顿觉羞愧,又觉惊讶:“你们两个怎么没事呢?” “观棋用眼神告诉我们了,谁让你们没察觉到的?”刘煜很得意,自从上次在总部搬砖事件发生后,他对总部的怨气非常大,如今看到总部的家伙出糗,他觉得很爽。 薛峰有些茫然:“你跟我们使眼色了吗。” “队长,他好像使了,我收到了。”旁边一位手下突然说道。 薛峰大怒:“那你怎么不说?” 手下委屈的道:“我以为他暗示我们赶紧占小丫鬟的便宜呢,收到信号后我还多摸了两把…”“…”薛峰恶狠狠地咬牙,最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挽尊道:“那个…先搜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哈。” 话罢,薛峰又看向罗安跟刘煜,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的事情…” “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刘煜搭在薛峰的肩膀,拍着胸膛道:“都哥们儿!” 第70章 糟糕,道心有些不稳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余下天边一抹暗红的余烬。 夜色如同浓墨般迅速晕染开来,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带着初秋的凉意,打湿了青石板路和残破的庭院。 然而,这缠绵的雨幕,却丝毫无法浇灭镇妖司“抄家”的热情火焰。 毕竟,这可是镇妖司上下赖以生存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 别说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阻挡不了兄弟们“清点逆产”的脚步! “不过,在正式‘清点’之前,” 罗安的声音在淅沥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需要有人立刻将裴坤落网和此处的情况,火速禀报总部。消息互通是眼下破案的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裴坤,“此人狡诈,押送回去也得小心。” 薛峰闻言,立刻接口:“罗兄弟所言极是!这裴坤实力不俗,诡计多端,我实在是担心押送途中万一他苏醒过来,再生变故。刘兄实力高强,经验老到,不如就辛苦刘兄亲自押送这要犯回总部大牢,也好让总司长他们尽快审讯?” “至于这抄家搜查的累活儿、脏活儿,就交给我们总部小队来干吧!薛某责无旁贷!” 呵…好话都让你说尽了! 不就是想把油水最厚的抄家活揽下,怕老子分一杯羹么? 真当老子还是当初那个只会搬砖的傻大个了? 刘煜心中冷笑:“薛队长考虑周全,老刘我义不容辞!没问题!” “罗安,来,搭把手,把你那宝贝绳子再给这老小子紧一紧,捆结实点,别半路让他钻了空子!” 罗安依言上前,蹲下身。 借着弯腰靠近的瞬间,刘煜压低声音哼哼。 “呸!这姓薛的,真当老子是棒槌?他那点花花肠子老子门儿清!不就是想独吞老裴的家底么?哼!” 刘煜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待会儿我押他回去,定要在总司长面前好好夸夸你的功劳!” “再不经意提一句薛峰队长主动请缨、不辞辛劳地包揽了抄家的重任…到时候,你懂得……” 他给了罗安一个“你懂的”眼神。 “……趁他们忙着清点,你眼疾手快,该藏就藏点硬通货!别跟银子过不去!” 罗安手上动作不停,心中却是一动。 刘哥这脑瓜子……真是今非昔比了! 竟然无师自通地玩起了“上眼药”和“闷声发财”的套路? 看来总部“搬砖”的屈辱经历,彻底激活了他体内的“钮钴禄·刘煜”血脉! “放心。”罗安同样低声回应。 刘煜满意地拍了拍罗安的肩膀,直起身。 为防万一,临走前,罗安又走到昏迷的裴坤身边,对着他几处关键的穴道和经脉连接处,捣了几拳! 确保这老东西在抵达镇妖司大牢之前,绝对醒不过来,就算醒了也提不起半点力气作妖。 看着刘煜扛着被捆成粽子、外加物理深度昏迷套餐的裴坤,身影消失在雨幕和夜色中,薛峰明显松了一口气。 “罗兄弟,这抄家搜查,你可有什么经验?或者有什么想重点查看的地方?” 薛峰这话问得看似客气,实则是在试探罗安的“规矩”和“胃口”。 潜台词是:你是想一起“清点”,还是就在旁边看着? 罗安心中门清,对这种虚伪的客套毫无兴趣。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无波:“薛队长说笑了,罗某对此毫无经验。您是总部来的精英,经验丰富,自然由薛队长主持大局,罗某从旁协助学习便是。 “薛兄,请。” 他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姿态摆得很低,充分满足了薛峰“主导”的虚荣心。 “呵呵,罗兄弟太谦虚了。” 薛峰干笑两声,对罗安的“识趣”非常满意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将这宅子里所有的活人,无论主仆,全部给我逮到前院大堂集中看押!待会儿搜完了,老子要亲自审讯!一个都别放过!” 命令下达完毕,薛峰不再耽搁,直扑这座宅邸最有可能藏匿财富的核心区域——库房! 罗安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薛队长经验丰富罗某确实对抄家流程一窍不通,不敢班门弄斧。” 罗安嘴上说得谦逊无比,身体却诚实得很。他目光一扫,揪住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小丫鬟:“你,带路,去裴坤的卧房。” 经验?抄家他或许没经验。 但论起如何在规则边缘精准“薅羊毛”,罗安自认颇有心得。 按照他的推断,暗道密室这种地方,要么藏在书房彰显主人文雅,要么藏在卧室图个方便私密。 裴坤是个武夫,大概率没那份附庸风雅的书房情怀。 果然,在裴坤卧房里,罗安没费多大功夫,就在床板下,摸到了机关。 伴随着轻微的机括声,墙壁滑开,露出一间仅容数人的狭小密室。 罗安满怀期待地走进去,结果却大失所望。 密室里的东西,实在寒酸得配不上一个玄妙境武者的身份。 几张面额不大的银票,旁边散乱地堆着几本……禁书。 罗安随手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啧…这老东西,口味还挺重…收藏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线索?关于昌颐郡主的蛛丝马迹?这里连根毛都没有! 罗安的心沉了下去。 连最私密的密室都一无所获,其他地方找到有用线索的希望更是渺茫。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接下来,薛峰带着手下将整座裴府翻了个底朝天,角角落落都没放过。 唯一的异常,是裴坤那个据说颇有姿色的女儿裴秀,并不在府中。 据几个胆战心惊的仆役交代,裴小姐昨晚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薛峰眉头却拧成了疙瘩,没有郡主线索,这趟差事就等于失败了一大半! “把这群裴府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押回镇妖司大牢!严加审讯!老子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罗安冷眼旁观着哭哭啼啼的丫鬟仆役。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人身上没有半点真炁波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指望他们知道裴坤的核心秘密? 参与绑架郡主?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顶多算是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连当走狗的资格恐怕都没有。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审讯流程必不可少,罗安也懒得多言。 …… 当一行人押着哭哭啼啼的下人,回到武安镇妖司时,已是戌时。 薛峰刚踏进大门,就被早已等候的文书吏直接领走,去向坐镇此地的总部高层汇报进展了。 罗安看着薛峰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清楚得很,薛峰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像他带回的“逆产”那么“丰厚”。 就算是总部派下来的精英小队队长,在“油水”这件事上,也逃不过镇妖司的铁律。 经费永远有限,规矩永远森严。 薛峰今天带人抄回来的那些金银财宝绝大部分都得按照规章,老老实实登记造册,最后“吐”出来,充入公库。 指尖触碰到袖袋里那几张银票的厚度,罗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还好,提前“预支”了点辛苦费。 这件案子牵扯到昌颐郡主,若是最终破不了,别说功劳,就算上面念在苦劳的份上不砍他们脑袋,一顿严厉责罚和冷板凳肯定是跑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到手的银子才是实打实的安慰。 将那些惊魂未定的丫鬟仆役交给专门负责审讯的吏员后,罗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迈步走出略显嘈杂的审讯区域。 刚踏出门廊,细密的夜雨便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笼光晕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晕染开一片朦胧。 就在这片朦胧的光影与雨幕之中,一道清绝的身影静静伫立。 楚晚棠。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撑着一柄油纸伞,身姿挺拔如修竹,气质清冷似寒潭青莲。 夜雨非但未能掩去她的明艳,反而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仿佛这尘世的喧嚣与污浊都被那层雨幕隔开,唯留一份不染尘埃的脱俗。 “搜查裴府,可有收获?”楚晚棠的声音穿过雨帘传来,平静无波,如同玉石相击。 罗安走近几步,站在廊下,避开了飘洒的雨丝:“裴坤的女儿裴秀昨夜便离府,至今未归,已派人追查去向。府中其他人皆为普通仆役,密室也搜过,未发现郡主线索。” 他顿了顿,反问道:“其他方向呢?有消息吗?” 楚晚棠微微颔首,伞沿微抬,露出那双沉静的眸子:“练仁杰在城外一处废弃的破庙里,找到了郡主书童的尸体。” 罗安心中一凛。 “尸体被发现时,已死去多时。” 楚晚棠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凝重,“但现场并非全无线索。我们在尸体附近,找到了一枚女子的荷包。” “荷包?”罗安眼神微凝,“不是郡主的?” “确认过了,非郡主之物。” 楚晚棠肯定道,“针脚用料虽尚可,但样式略显……青涩,不似宫中或王府规制。” 被杀的书童、身份不明的女子荷包、昨夜恰好失踪的裴秀…… 几条看似分散的线索,在罗安脑中瞬间碰撞、串联,指向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荷包……”罗安沉吟道,目光锐利地看向楚晚棠,“有没有可能……是裴秀的?” “无法确定。” 楚晚棠的回答很谨慎,“不过,郡主身负秘宝,气息被彻底掩盖,难以追踪。但这枚荷包的主人,却未必有如此手段。” 罗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练仁杰已经派人循着荷包的气机去追踪了?” “嗯。”楚晚棠颔首。 “他手下有精于此道的道修。若荷包主人修为不高,或未曾刻意遮掩,或许……天亮之前,便会有结果。” “希望如此。”罗安长长呼出一口气。 案件似乎有了突破口,但他总觉得其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 他拧着眉,低声道:“若真是裴秀带走了郡主,是受裴坤指使……可裴坤若真恨平南王入骨,欲行报复,为何不干脆直接杀了郡主?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其带走、藏匿,甚至不惜暴露书童这条线……这不合常理。” 他抬起头,看向楚晚棠沉静的侧脸,“这背后,恐怕还有我们没看透的因由。” 无数思绪缠绕,像一团驱不散的迷雾,让罗安有些烦躁。 他干脆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出几颗清气丹,丢进嘴里嚼着。 “你在吃什么?”楚晚棠注意到了,有些好奇地问。 “清气丹,我自己炼的。尝尝?”罗安顺手把瓷瓶递过去,这才想起忘了跟楚晚棠说炼丹的事,毕竟炼丹术是她教的。 楚晚棠眨了眨眼,脸上惯有的清冷瞬间消失,只剩下惊讶:“你…你自己炼出来的?” “嗯。”罗安点头,“本以为挺难,结果一次就成了。” 楚晚棠的嘴唇微颤:“什…什么?”天下功法无数,可最令修者头疼的,丹经绝对算得上一种。 炼丹是很多修者的追求,但真正能有所成就的却极少。原因无他,此道实在艰难。 听到罗安轻描淡写的话,楚晚棠心底猛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自从认识罗安,他就一直在打破她的认知。无论是过人的文采,还是开创巫医战斗体系,都让她惊艳。 现在,连炼丹都如此轻易? 楚晚棠突然有点郁闷,她默默接过瓷瓶,倒出两粒清气丹,自己也磕了下去。 “效果怎么样?”罗安看着她,等着评价。 品质竟然这么好?这真是一次就能炼成的?楚晚棠心里有点酸,她抬了抬下巴:“还行吧。但你不能骄傲,还得继续努力。” “嗯,我会的。”罗安笑了笑,“我打算试试炼龙虎丹,强身健体的那种。要是炼成了,送你两炉。” “啊…好。”楚晚棠眼神更幽怨了,心里也更酸。要是师父看到罗安这种天赋,自己怕是要失宠了。 奇怪,小楚该不会是在嫉妒吧?罗安注意到她的表情,果断换了话题:“对了,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楚晚棠不像以前那么有底气了,她怕罗安问出她答不上的问题。 罗安赶紧问:“我想问问功法凝聚效果的事。比如我的刀气,感觉太单一了。如果我想让它瞬间变得很华丽,是不是只要心念控制就行?这样会有副作用吗?” 昌颐郡主的案子还没头绪,现在休息也静不下心。既然碰到了楚晚棠,正好请教一下功法特效的问题。罗安一向擅长在忙碌中找机会多学点东西。 “这个…其实挺难的…”楚晚棠停顿了一下,想到罗安炼丹的天赋,又改口道:“不过理论上是可以的,但肯定有局限。” 第71章 毛建新 “局限?”罗安眉峰微挑,一丝探究的光在眼底闪过。 楚晚棠颔首,青丝在夜风中轻拂:“不错…” 她声音清冽,道出修炼一道的冰冷现实。 理论浩瀚如海,能真正靠岸者却寥寥无几。尤其在这夺天地造化的修行路上。 她所知所见,同辈翘楚中,除她自身所持秘法外,无不浸淫于宗门压箱底的至高传承。 白瑞雪的“神妙兆青花”,一念花开,生机弥漫,花影摇曳间真炁化雾,是救死扶伤亦是迷踪幻影;凌皎月的“月影流光剑”,身似寒月孤悬,剑如惊鸿乍破,清冷孤绝中蕴藏斩断一切的锋芒。 但,若妄想将兆青花修成流光剑?楚晚棠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讽意。 痴心妄想罢了。 花有花的道,剑有剑的轨,前辈大能呕心沥血铸就的功法框架,便是天堑鸿沟,强行逾越,轻则根基尽毁,重则身死道消。 “修炼前辈功法,便是承接其道,亦受其限。” 她解释道,目光掠过罗安若有所思的脸,“除非…你能悟出独属自身的本命功法,那时,心之所向,法自相随,方可随心调整一二。” 话音未落,罗安身躯骤然一挺,眸中似有星辰炸裂,沉声道:“我悟了!” 内心:前人定则,如同数学铁律,言一加一为二,你偏道是三?学堂里不过挨顿训斥,修炼场上…那就是赌命!但我不一样…我所得非学,乃是天赋!这‘白嫖’来的力量,四舍五入,已是我的骨血!既为天赋,何不…自行雕琢? 楚晚棠纤长的睫毛倏地一颤,意外之色难掩:“你…悟了什么?”她敏锐捕捉到罗安身上一闪而逝的奇异波动,却如雾里看花,难明究竟。 “没什么。”罗安已恢复如常,唇角噙着笑意。 “昌颐郡主之事已有眉目,无需挂怀,早些安歇吧。” 言罢,转身没入廊下阴影。 楚晚棠独立原地,望着那迅速消失的背影,眉心微蹙。 夜风吹过,只余下她心头盘旋不去的疑惑: 他…究竟悟到了什么?那瞬间的光彩,绝非寻常。 …… 夜雨如丝,织就一片朦胧。 罗安并未折返客房,而是乘风而起,悄然掠至郊野深处。 雨滴打在枝叶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更衬得四周寂静。 他掌心微抬,那柄寻常无奇的菜刀便悬于身前。 “魔刀斩虽是意外所得,然既入我手,四舍五入便是本命神通。自行参研推演一番,亦是合情合理……” 罗安心中思忖。 得此神通以来,他惯用其力,走的是大开大合、直来直往的路子,于精微变化之道尚未深究。 此刻尝试,心底难免掠过一丝忐忑。 然修行之事,贵在实践。 初时生涩,次回便能熟稔。 只要寻得那“法门”所在,诸多精妙变化自当水到渠成,融会贯通。 心念流转,真炁随之奔涌。 顷刻间,一柄凝若实质的血色菜刀虚影,赫然浮现在他头顶上方,煞气腾腾,凶威毕露。 “啧…此等景象,有损我素来儒雅之风度。” 罗安眉头微蹙。 顶着一把血刀虚影招摇过市,其扎眼程度,与那浮夸年代顶着一头赤发招摇有何区别?须得更特立独行些方好。 念及此,他右手倏然下压,指诀变幻。 掌心之中,一股精纯雄浑的血色真炁勃然喷发,如长虹贯日,瞬间注入悬空的菜刀本体。 嗡——! 菜刀发出一声清越铮鸣,骤然拔地而起,直冲夜雨迷蒙的高空。 刀身红光大盛,旋即猛地爆裂开来,化作八道猩红流光,如流星曳尾,四散飞射。 流光并未消散,反在半空中急速勾勒、凝聚。 须臾间,八道身姿曼妙、体态丰腴的妖娆虚影,手持血色菜刀,于雨幕虚空之中翩然浮现。姿态诡艳,杀机暗藏。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罗安脱口而出,随即失笑摇头,“错了错了,此刻佳人手中所持,非剑,乃是刀也。” 他亦感惊异。 方才凝聚刀意、衍化外相之时,这句古诗词确然浮上心头,却不料神通竟真个应念而生,化出这般…别具一格的特效! 那八道手持菜刀的妖娆虚影,在夜雨苍穹下翩然舞动。 看似曼妙,挥洒出的却是道道凌厉无匹的血色刀气! 刀气所及,下方林木如遭无形巨刃斩切,摧枯拉朽般纷纷断折倾倒。 这刀光不仅蕴含斩金断玉的锋锐物理之力,更带着一股令人心神摇曳、难以自持的魅惑魔力。 试想,佳人于虚空持菜刀而舞,刀光潋滟,杀意裹挟着奇诡艳色,此情此景,试问凡俗谁人可堪抵挡? 罗安望着雨幕中那八道持刀曼舞的诡艳虚影,眉头紧锁,一股“正人君子”的凛然正气油然而生。 “我陆某人行事光明磊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岂能用这等…这等引人遐思、有伤风化的神通特效?成何体统!”他愤愤然自语,仿佛被那虚影的妖娆灼伤了眼睛,颇有些痛心疾首。 然而,仅仅半盏茶的功夫之后…… “嘶…妙啊!” 罗安脸上的愤慨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惊喜。 他反复催动真炁,操控着那八道虚影在雨夜中穿梭变幻,赫然发现这看似“不正经”的特效,竟藏着意想不到的玄机! 不仅那妖娆舞姿与凌厉刀光交织形成的视觉冲击,能极大惑乱对手心神,产生强烈的精神干扰,更重要的是,他与这八道虚影之间,竟建立起了一种玄妙的空间感应! 心念微动,他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在原地消散,下一瞬,已然与其中一道挥舞菜刀的虚影交换了位置! 八道虚影,如同八个预设的坐标节点,让他能在方寸之地随心所欲地移形换影,将“魔刀斩”的诡异、迅捷与爆发力,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咳…虽说这特效形态,与我一贯端方持重的君子形象…嗯,略有出入。” 罗安轻咳一声,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找回那份“儒雅”,但眼底的满意光芒却怎么也藏不住,“然则,效果拔群,威力绝伦! 此乃实用之道,不可因噎废食…嗯,对,就是如此。” 他对此次“魔刀斩”的深度开发成果,给予了高度肯定。 这份成功甚至让他联想到了自己另一项看似平平无奇的天赋——铁骨麟。 “若是条件允许…”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能把这身鳞片,幻化成…呃,某种异域神将的奇形甲胄?” 这想法过于跳脱,连他自己都瞬间觉得变态,赶紧甩甩头,将这荒诞的念头抛诸九霄云外。 “趁热打铁,再熟悉几遍,务必做到心随意转,收发由心!”罗安收敛心神,再次凝神御刀。 血色真炁流转,那八道柔媚中暗藏杀机的女子虚影,如最忠诚的护卫,又如最诡异的舞者,紧紧环绕在他身畔。 随着他手中菜刀的每一次挥引,虚影便随之疾旋、劈斩!道道凝练如实质的血色刀气撕裂雨幕,纵横交错,所过之处,碗口粗的树干无声断折,地面犁开深深的沟壑。 狂暴的刀意弥漫开来,竟让原本雨打树叶的沙沙声都彻底消失,整片树林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就在罗安沉浸于对“魔刀斩”新境界的感悟之时。 “咴律律——!” 一声凄厉的马嘶划破雨夜的寂静! 只见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正由远及近,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而来,速度极快,显然车夫颇为急切。 驾车的是一个身形精悍的中年汉子。 马车行至树林边缘时,汉子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常煞气与那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猛地勒紧缰绳,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林中深处。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透过迷蒙的雨帘和稀疏的林木,他赫然看到半空中悬浮着数道身姿曼妙、却手持巨大血色菜刀的诡异女子身影! 她们无声地舞动、劈砍,散发着妖异而危险的红光,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 “鬼物?!不好!”汉子脸色瞬间煞白,失声惊呼,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 夜雨如铅,寒意砭骨。 一队精悍的人马,正自武安城方向疾驰而出,马蹄踏碎泥泞,溅起冰冷的水花。 为首之人,正是面色沉凝如水的镇妖司千户——练仁杰。 昌颐郡主离奇失踪,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武安城掀起滔天巨浪。 镇妖司倾巢而出,铁腕封锁全城,无数暗探撒网般四处搜寻,试图捕捉一丝与郡主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数日过去,线索如同沉入大海的针,杳无音信。 压抑与焦灼,如同这无边无际的夜雨,笼罩在每一个参与搜寻的人心头。 直到那具书童的尸体被发现。 冰冷的躯体是唯一的“收获”,却也带来了一线微光。 道门追踪之术,可借死者生前贴身之物溯其行踪。 一枚属于郡主的精巧荷包,成了新的指引。 术法牵引着他们,一路追至润州。 希望之火刚刚燃起,却又在瞬间被无情浇灭。 在润州锁定的,并非郡主,而是裴坤之女——裴秀。 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性子却刚烈如火。 行踪暴露的刹那,她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暗藏的毒丸! 未及审讯,血色便已污了裙裾,生机迅速流逝,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谜团。 连接着郡主的关键线索,在她决绝的自绝中断裂了。 练仁杰勒紧缰绳,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胸中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火。 他们仿佛成了提线木偶,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东奔西突,却始终触碰不到真相的核心。 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对方精心铺设的陷阱边缘。 这绝非偶然!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大而隐秘的网,正缓缓收紧。 他们这些追猎者,反而成了网中之鱼。 无力感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在练仁杰心底翻腾。他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强迫自己冷静。 所幸,武安知府那头亦在紧锣密鼓地深挖裴家根基。 无数信息被筛选、甄别、串联。 一个名字逐渐浮出水面,成为最大嫌疑——毛建新。 更令人心惊的是,毛建新与那刚烈赴死的裴秀,竟有段鲜为人知的过往:二人自幼便订有婚约!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两家似乎疏远,这层关系早已被世人遗忘。 就在昨夜,毛建新悄然离家,至今未归。 而在出门前,他做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特意将年迈的老母,送到了城外的舅母家中托付,只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要出趟远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 练仁杰当机立断:“取练仁杰常用之物,即刻施展追踪术!我要知道他的下落!” 道修不敢怠慢,迅速布置法坛,以毛建新遗留的旧衣为引,掐诀念咒。 符箓燃烧的青烟袅袅升腾,最终竟顽强地凝聚成一个指向性的箭头。 术法反馈的结果,让在场所有人,包括练仁杰,都为之愕然—— 那箭头所指的方向,并非预料中的远遁千里,而是……指向了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的武安城附近! “好一个‘灯下黑’!”练仁杰一勒缰绳,骏马长嘶,前蹄扬起,溅起大片泥浆。 穿透雨幕,直刺向武安城方向。 “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稳的藏身之所!” “裴秀!此女心机深沉如渊!她早知纵有法器遮掩郡主气机,裴家作为突破口,迟早会暴露在我镇妖司眼前!她更清楚道门追踪之术和儒家洞察之能的厉害……” “所以,她故意‘遗落’那枚属于郡主的荷包!这根本不是什么线索,而是精心布置的‘烟雾’!一个将我们所有目光、所有精锐力量都引向润州裴家的诱饵!” “就在我们被这‘烟雾’呛得晕头转向,大队人马被调离武安,沿着四通八达的官道向外撒网之时……那个毛建新!才得以在武安城这看似最严密、实则因我们主力外调而内部空虚的‘灯下’,悄无声息地带着真正的目标——昌颐郡主,从容脱身!” 脉络一旦理清,之前所有的阻滞和诡异都变得顺理成章。 “怪不得!” “我派出那么多弟兄,顺着武安四门外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岔道掘地三尺,都像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原来目标……根本就没出城!他们就藏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城中虽有留守的镇妖师进行排查,但武安城何其大? 人口何其稠密? 排查既要顾忌影响,避免扰民过甚,又要甄别真伪,效率自然大打折扣。 对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他们被“烟雾”引开主力的空档,完成了最危险的转移! 眼看着座下骏马带着他疾驰出武安城的范围,离真正的目标越来越远,练仁杰的面色阴沉。 被一个女子,一个他本以为只是棋子的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从武安骗至润州,又从润州空手而回……这简直是镇妖司千户生涯中的奇耻大辱! “毛建新……”练仁杰死死攥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若此番再让你走脱,我练仁杰的脸面事小……整个武安镇妖司,乃至总部的威严,都将被踩进泥里,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必须抓住练仁杰,不惜一切代价! PS:虽然看得只有几个人,但还是希望各位给点票票吧!!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72章 罗兄真乃神人也 练仁杰一行快马加鞭,刚冲至城郊这片被雨幕笼罩的林地边缘,前方异变陡生! 几道身姿妖娆的“魅影”,竟穿透重重雨帘,无声无息地朝着官道飘来! 其形影朦胧,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丰腴饱满的体态,不堪一握的纤腰之下,是浑圆挺翘、极具肉感的臀线。更诡异的是,她们手中皆握着一把寒光隐现的巨大菜刀! 飘忽摇曳间,散发出一种成熟到近乎熟透的风韵,竟与武安城东市那位以美艳泼辣闻名的豆腐西施,有七八分神似! “鬼物?!戒备!”一名镇妖师瞳孔骤缩,厉喝出声,腰间佩刀瞬间出鞘半尺,森然寒光映着雨丝! 其余人也如临大敌,真炁暗涌,随时准备结阵。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且慢动手!” 一声清朗的呼喝自林中传来。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疾掠而出,稳稳落在官道中央,恰好挡在那些“妖娆鬼影”与镇妖司众人之间。 来人是一位锦衣少年,眉目如画,俊逸非凡,即便在这狼狈雨夜,锦袍沾湿,依旧难掩其风流气度。 更令人瞠目的是,他身后竟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位身姿、样貌、乃至手中所持巨大菜刀都一模一样的美艳“鬼影”! “罗兄?!”练仁杰失声惊呼! 但这诡异的情景让他瞬间汗毛倒竖,职业本能压倒了对故友的信任,厉声喝问:“何方妖物胆敢缠附罗兄?!敛息之术竟高明至此,连一丝妖气都未曾泄露?速速现形!” 他指间已有寒光闪烁,正是那赖以成名的三九梅花针蓄势待发。 罗安见状,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无奈又尴尬的笑容:“仁杰兄,误会,天大的误会!” 他话音未落,宽袖随意一挥,一股无形的真炁波动散开。 刹那间,那几位妖娆惑人、手持巨刃的“少妇鬼影”,瞬间消散在凄迷的雨夜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收放自如、匪夷所思的一幕,看得练仁杰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两下。 作为经验丰富的巫医和镇妖司千户,他当然明白“功法所致”意味着什么。 他自己施展“三九梅花针”时,真炁便会化作点点清雅梅花,附着针尖,蕴藏生机。 那梅花,便是他功法外显之象。 然而……功法外显是几位手持菜刀的丰腴少妇?! 练仁杰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视觉效果冲击力太强,以至于他第一反应就是撞上了某种前所未见的、善于幻化惑人的精怪鬼物! 他努力平复心绪,问道:“罗兄……真乃神人也。” 这句话,三分是惊叹于功法之玄奇,七分是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别开生面的“特效”。 旁边几位原本紧张万分的镇妖师,此刻也悄悄松开了紧握的刀柄,彼此交换着震惊又古怪的眼神。 有人甚至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坊间早有传闻,说这位罗医师不拘一格,行事作风异于常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连修炼的功法都如此……嗯,“别致”!这品味,这风格,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叹为观止! “啧…”罗安被练仁杰那的恭维和其他镇妖师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当年在宿舍偷看某些“教学资料”时被舍友抓个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涌上心头。 他干咳两声,强行压下这份窘迫,正色道:“咳…那个,你们来得正好。我似乎…找到了昌颐郡主的下落。” 他刻意用了“似乎”二字。 非是他措辞含糊,实在这古代人物画像的“写意”风格,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寻常画师能将五官位置画对已属不易,更遑论精准捕捉神韵。 再加上郡主失踪案发突然,总部那位画师想必是顶着巨大压力,手抖得厉害,画出来的人像与真人差距几何,只有天知道。 罗安看着马车里那姑娘,也只是觉得大概、也许、可能有五六分相似。 练仁杰一听,连忙询问:“罗兄,此言当真?!” 刚被裴秀摆了一道,若罗安这里又是个乌龙… “随我来一看便知。”罗安没有打包票,转身引着众人走向树林深处。 密林掩映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着。 车辕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面朝下倒伏在泥泞中,人事不省。 练仁杰快步上前,谨慎地探了探鼻息——活着,只是昏死过去。 这人正是……毛建新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车帘! 车厢内,一名身着粗劣麻布衣裙的年轻女子正沉沉昏睡。 尽管衣衫蔽旧,却掩不住她细腻如瓷的肌肤和那即使闭着眼也难掩的姣好轮廓。 练仁杰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份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画像,借着微弱的雨夜天光,反复比对着女子眉眼鼻唇的细节。 “嘶——!” 半晌,声音带着狂喜和巨大的荒谬感,看向罗安:“毛建新!昌颐郡主!罗兄!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呃…这个嘛…”罗安摸了摸鼻子,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时间倒回半盏茶之前。 彼时,罗某人正沉浸在对“魔刀斩”新形态,那八位风姿绰约、手持菜刀的少妇虚影——的精妙操控中,体验着空间瞬移的快感与刀气纵横的威力。 正是“玩”得兴致勃勃之时,一辆马车如同失控的野牛,疯狂地冲撞进这片树林! 驾车之人,正是毛建新。 他甫一闯入,目光瞬间就被那悬浮半空、舞动菜刀的妖娆“鬼影”牢牢攫住! 惊骇之下,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更没注意到树下的罗安,只道是撞上了索命精怪,求生本能压倒一切! “妖孽受死!”毛建新厉喝一声,竟是不管不顾,拔剑出鞘。 结果…不言而喻。 那虚影乃是罗安真炁所化,蕴含“魔刀斩”的霸道刀意。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虚影手中菜刀几乎是本能地反手一撩!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毛建新他虎口瞬间崩裂,长剑脱手飞出,整个人猛地倒飞出去,当场昏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罗安也愣住了。 他收敛真炁,散去虚影,这才带着满心疑惑上前查看。 先是确认了驾车男子只是昏迷,然后掀开车帘… 便看到了里面那位身着粗布麻衣、却难掩贵气、且与那抽象画像有几分神似的昏迷女子。 罗安正琢磨着这女子身份,以及要不要弄醒她问问,便听到了树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声。 出去一看,竟是练仁杰带着镇妖司的人马赶到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罗安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和“我也很意外”。 听完这离奇到近乎荒诞的“破案”经过,练仁杰沉默了足足三息。 他看看昏迷的练仁杰,看看马车里安然无恙的郡主,再看看眼前这位“恰好”在练功、“恰好”被毛建新撞上、“恰好”毛建新还主动攻击了那惊世骇俗的“少妇刀影”而被震晕的毛建新…… 最终,练仁杰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发自肺腑的感慨: “罗兄…你这运气…当真是…太好了!” 好到简直不讲道理!好到让辛辛苦苦追踪数日、差点跑断腿还被人当猴耍的镇妖司众人,情何以堪?! “咳,大家通力合作而已。”罗安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正经模样。 “就算我今日没在半路‘偶遇’,以仁杰兄和镇妖司的本事,揪出这个洗髓境的毛建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这话倒非全然谦虚。毛建新的境界摆在那里,想在练车仁杰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彻底遁形,确实难如登天。 只是,一个疑窦在罗安心中盘旋:那行事狠辣、心机深沉的裴秀,为何会将至关重要的昌颐郡主,托付给一个仅有洗髓境修为的武夫毛建新? 这安排,处处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 按常理推断,既然目标是郡主,抓到后最直接的做法就该是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难道还想用活着的郡主去勒索权势滔天的平南王?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无异于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人找到了便是大幸!”练仁杰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缓 “罗兄,此案能了结,我等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几分。否则,前途渺茫,当真令人寝食难安。” 身后几名镇妖师也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这些天真是提心吊胆,觉都睡不安稳!” “多亏罗医师神威天降,及时找到郡主!等案子彻底了结,兄弟我做东,请陆医师去花满楼喝顿好茶,好好放松放松!”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镇妖师心直口快,笑着接话。 “混账东西!闭嘴!”练仁杰脸色一板,厉声呵斥。 “什么花满楼?那是正经地方吗?罗医师高风亮节,品性端方,岂会去那种地方!休要胡言乱语,污了陆医师清名!” 罗安:“……”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维持住了脸上那抹温和得体的微笑。 罢了罢了,这种“误会”,解释起来反而越描越黑,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那被呵斥的镇妖师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高风亮节?品性端方?现在谁不知道罗医师‘会玩’啊……花蕊夫人那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那手据说能让人欲仙欲死的复杂绳艺……啧啧,再过两天,怕是全武安城都传遍了……”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烂在肚子里。 …… 昌颐郡主被安然寻回的消息如同春风,瞬间吹散了笼罩在镇妖司总部上空的阴霾。 作为楚司长麾下最得力的巫医之一,练仁杰当仁不让地负责为昏迷的昌颐郡主诊断、清除体内残余的迷药。 而罗安,则婉拒了立刻休息的提议,径直走向了关押毛建新的牢狱。 这个看似普通的洗髓境武夫身上,缠绕着太多不合逻辑的谜团,他需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 知府平日里虽擅长盘剥百姓,但对涉及达官贵人的案子却格外上心,早已将裴家、毛家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就差没把祖坟刨开验看了。 令罗安意外的是,毛建新并非想象中那般穷凶极恶。 周遭邻里皆言他性子憨厚,极有孝心,农忙时还会主动帮同村老人收割,是村里人人称赞的后生,无人信他会作恶。 不过,村里人并不知晓毛建新与裴秀曾有娃娃亲。 这大概是因为十年前毛建新父亲去世后,毛家日渐没落,这门亲事便渐渐无人提起。但毛建新却拒绝了多次上门说亲的媒人。 镇妖师曾询问过毛建新的老母亲。 那体弱多病的老太太双目浑浊,言语间竟还盼着儿子能与裴秀成亲……这已足以说明问题。 此时,毛建新已被冷水泼醒,绑在刑架上。 他那张原本憨厚的脸毫无血色,囚衣上渗开片片暗红的血迹。 看到罗安走进来,他咬牙啐出一口血沫,眼底却透着一股执拗的韧劲。 狱卒为罗安搬来椅子。 罗安撩袍坐下,姿态闲适。 他目光落在毛建新身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别紧张,只是想跟你聊聊你母亲的事。老人家腰疾缠身,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吧?如今你身陷囹圄,不知她在家中如何煎熬……” 毛建新紧绷的神情明显一滞,染血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瞬间盈满了痛苦和悲伤。 罗安看在眼里,翘起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玩味:“可惜啊,你娘年纪大了。否则,这审问起来,倒能多些‘法子’。” “畜生!”毛建新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喉咙里迸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这丧心病狂的狗官!你还有没有半点人心!” “哦?” 罗安眼神里毫无波澜,“此事与本官何干?” >他微微倾身,目光落在毛建新的脸,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绑架郡主的是你。” “拒不交代的也是你。” “最终将你那年迈病弱的老母拖入此等绝境的——还是你。” “桩桩件件,皆系你一人所为。与本官,有何干系?” 毛建新浑身剧震。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扭曲,随即再也压抑不住,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 那哭声混杂着绝望、悔恨和不甘,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令人闻之心悸。 看着眼前这个壮硕汉子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罗安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但这点情绪瞬间就被更深的冷静取代。 诚然,他可以直接动用迷魂术逼问口供。 但此术并非万能,一旦遇上如裴坤那般境界高深、意志坚定者,便有失手的风险。 身为镇妖司之人,审讯拷问乃是必备之能。 这是一门需要锤炼的技艺,不能过分依赖术法。 如今郡主已然寻获,最紧迫的危机解除,时间便宽裕了些。 罗安给自己留了半盏茶的时间。 若这半盏茶内,毛建新的痛哭流涕仍换不来他想要的答案,那么,迷魂之术便是最后的手段。 第73章 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罗安虽不精于此道,但他对毛建新的了解,让他判断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倒更像一个可悲的痴情者。 这判断自有依据。 大离女子,十五六岁便该婚配。 待到二十还未嫁人,难免招人非议,视为“大龄”。 即便是仙门修者,若天赋平平,也常下山归于凡俗。 裴秀与毛建新虽同为修者,奈何境界低微,前途渺茫。 此等情形下,既有婚约在身,成婚本是顺理成章。 即便裴家嫌毛家没落想要悔婚,也情有可原。 蹊跷之处在于现状:裴家对外三缄其口,毛建新却始终在村中宣扬婚约,声称两人情投意合。毛建新母亲更是将裴秀视作准儿媳,满意非常。若非确有其事,毛建新一厢情愿到如此地步,实难想象。 最可能的真相便是:毛建新单方面痴心一片,裴秀实则无意,却又不明言拒绝,给了毛建新不切实际的希望。 况且,村中众人对毛建新赞誉有加。一个人若能数年如一日伪装得滴水不漏,赢得所有人认可,其心机城府该何等深沉?又怎会犯下绑架郡主这等愚蠢大罪? 罗安因此推断,毛建新本心不坏,多半是被裴家所利用。故而他选择了最能触动毛建新的——亲情。 待毛建新哭声渐歇,罗安才沉声道:“想想你的母亲。” 毛建新低垂着头,内心显然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把整个家族拖入深渊吗?” “若她心里真有你,何至于让你痴等到她成了旁人眼里的‘老姑娘’?你的母亲,含辛茹苦将你拉扯成人,你就是用这等灭顶之灾来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我……”毛建新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身体因恐惧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郡主啊!” 罗安始终笃信,人性深处总有羁绊。 除非是丧尽天良的恶徒,否则,即便对男女之情淡漠,也难割舍血脉相连的母子亲情——那是生而为人的本能。 毛建新自然也不例外。 无需罗安过多言语,只要想到自己身陷囹圄的惨状,再想想年迈母亲将要承受的牵连与绝望,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便足以被彻底碾碎。 不过,毛建新对裴秀的执念之深,还是超出了罗安的预料。 原来,毛家是在十年前才骤然败落的。 在那之前,少年毛建新与裴秀青梅竹马,情谊甚笃。 变故发生在他们即将谈婚论嫁的年纪——毛父猝然离世,家中产业转眼被如狼似虎的叔伯瓜分殆尽,孤儿寡母被毫不留情地逐出了家门。 深宅大院里的倾轧向来狠毒,手段层出不穷。 自毛家没落,裴家的态度便肉眼可见地冷淡疏离起来。 可毛建新对裴秀的爱慕,早已根深蒂固,难以自拔。 即便裴秀对他不冷不热,疏远回避,他心底那份炽热的念想,也从未真正熄灭过。 半个月前,裴秀突然找上门来。 她声称家中一名贴身婢女遭人诱骗怀了身孕,那负心汉却已卷款潜逃。 如今婢女的事在府内传开,受尽白眼。 裴秀念及这婢女自幼陪伴的情分,不忍看她被世俗唾沫淹死,恳求毛建新帮忙,将那婢女悄悄送到延陵乡下的庄子里安置。 “你信了?”罗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毛建新涕泪横流:“我当时…当时也闪过疑虑!但我以为…我以为这或许是裴伯父暗中安排的人,阿秀她…她只是拗不过家里,才出此下策把人迷晕送走。我万万没想到,那车里藏的竟然是郡主!直到被锁进这镇妖司大牢,我才明白闯下了泼天大祸!可我…可我还是不想连累阿秀啊!” 真正被拖入深渊的,是你自己啊……罗安看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情之一字,看似复杂,实则至简。两情相悦,自然水到渠成。 女子并非难求,真心相待,若得严词拒绝,尚属常情;怕只怕态度暧昧不明,予人虚妄希望,那便该警醒其中必有蹊跷。痴心错付,执念终成枷锁。 你所仰望的冰山,或许在他人面前,早已化作一池春水。 不过,罗安并未全盘采信毛建新的供述。 审讯结束后,他暗中施展迷魂秘术验证,方才确认毛建新所言非虚。 步出阴冷的牢房,罗安在甬道口驻足,等待刘煜。 裴坤被捕后,薛峰与刘煜便轮番上阵,一波接一波地审讯。 这老狐狸的嘴,竟比玄铁锁还硬。 然而,镇妖司的手段,远超常人想象。 只要他们想撬,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深牢里的寒气渗骨,罗安呼出一口白气,静待着那扇门后的结果。 裴坤乃是玄妙境修士,罗安并未参与对其的审讯。 原因无他,风险太大。 迷魂秘术虽强,但若施术时对境界高于己身的修士出了差池,或遭反噬,或被对方识破伪装,届时这口“擅自审讯高修以致事败”的黑锅,必定会牢牢扣在他头上。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这等手段,需慎之又慎。 正思忖间,怀中那枚被他戏称为“魂碗”的传讯法器,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魂力波动。 …… 罗安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其中,是黑水一号的传讯。 【黑水一号】:“近日武安风波暗涌,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自作主张,行事过火。五号已被宗门紧急召回,据闻遭长老重责严惩。” 罗安心中了然。 结合此前线索,那书童多半是五号的手下。 这意味着五号不仅知晓,甚至直接参与了绑架郡主一事,暗中协助了裴坤。 黑水宗行事虽素来张狂,却也不至于公然与皇家为敌…… 五号此番行事,着实莽撞欠虑。 恰逢门中长老近日心情郁结,五号算是撞在了刀口上,被召回宗门严加惩戒。 “明白了…”罗安以神识回应。 【黑水一号】:“嗯。另,强身丹,再炼些送来。” 看着这条讯息,罗安眉头微蹙。 这黑水一号对强身丹的需求,未免太过频繁急切了些?此人究竟在暗中进行何等消耗巨大的修炼,或是谋划着什么? 念头转动间,罗安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此人频频交易,又与那止罡关系匪浅,长此以往,极易暴露自身,终究是个隐患。 待此间事了,需寻个万全之策,将其彻底解决方为上策。 罗安刚打定主意,审讯室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刘煜一脸肃然地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薛峰,望向刘煜的目光中竟充满了近乎崇拜的敬佩。 “如何?撬开了?”罗安迎上前问道。 薛峰重重叹了口气,感慨万分:“那老狐狸,骨头硬得吓人!我轮番上刑,手段用尽,他硬是连哼都没多哼几声,嘴闭得比万年玄铁还严实!最后还是刘兄……”他说着,朝刘煜竖了个大拇指,眼神复杂,“真是……神乎其技啊!” “哦?”罗安目光转向刘煜,心中的好奇瞬间被勾到了顶点,“刘兄用了何种妙法?” 第74章 大司主的信 书房里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 罗安盯着刘煜那张故作平静的脸,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最终缓缓竖起大拇指,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刘哥…不愧是你。” 能琢磨出这等……丧心病狂、突破人伦底线的法子,罗安有理由怀疑,这绝对是刘煜多年流连烟花巷陌“博采众长”后,对人性阴暗面精准拿捏的“心得结晶”。 或许对裴坤这种老狐狸而言,单纯的死亡或阉割之刑,尚不足以击溃其心防。 但若在物理阉割之后,再辅以烈性春药,将其赤身裸体丢入闹市…… 这考验的便不再是肉体承受力,而是彻底摧毁其作为“人”的尊严底线。 “咳…”刘煜罕见地有些赧然,摸了摸鼻子,目光飘忽,“那个…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向楚司长禀报吧。” 楚怀正并未歇息。 镇妖司前书房内灯火通明,他正端坐案后,凝神翻阅着一叠厚厚的卷宗,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肃。 三人入内,恭敬行礼。 楚怀正头也未抬,只从喉间沉沉迸出一个字:“说。” 刘煜腰弯得更低了些,言简意赅地将裴坤的供述和盘托出,随即双手奉上那份墨迹未干的认罪书。 事情的脉络,远比他们预想的更为直接,却也更为沉重。 裴坤,当年也曾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朝堂新贵,眼见着根基渐稳,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仅仅因与几位朝中重臣有过几次寻常往来,便触怒了权倾朝野的平南王。 一场构陷随之而来,裴坤被革职查办,逐出京城。 归乡途中,更遭平南王遣派的杀手伏击,险死还生。 侥幸逃回武安的裴坤,二十年来,那份刻骨的冤屈与仇恨从未消散,反而在岁月中发酵成毒。 当得知平南王的掌上明珠——昌颐郡主驾临武安的消息时,一个酝酿已久的复仇计划瞬间成型。 他重金买通了黄昌盛的贴身书童,命其假借黄昌盛之名,将郡主诱骗出府。 待郡主落入圈套,便以雷霆手段将其秘密绑走,并设法清除郡主身边的暗卫。 裴坤心知此举必会暴露,故早已安排其女裴秀携郡主远遁隐匿。 他真正的目的,是以郡主的性命为筹码,逼迫平南王亲口承认当年构陷的真相,还他一个迟来的清白。 为确保万无一失,裴秀便将郡主托付给了对己痴心一片的毛建新,利用他将郡主先行藏匿。 然而裴秀未曾料到,镇妖司的动作竟如此迅猛如雷。 她刚刚抵达润州,尚未及喘息,便被循迹追至的镇妖司高手截获。 眼见事败,绝望之下,她当即服毒自尽,断了最后一线生机。 罗安眉头紧锁。 案件初查时迷雾重重,然而无论是毛建新涕泪横流的供述,还是裴坤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其中看似环环相扣的逻辑,细究之下却处处透着难以自圆其说的破绽。 许多关节看似合理,却如同沙上筑塔,经不起反复推敲。 “事情…竟是这样么?”楚怀正的目光落在裴坤那份墨迹与血印交错的认罪书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决断道:“将裴坤连夜押解,送往帝京。此等涉及勋贵、震动朝野的大案,非我镇妖司可擅行生杀之权。” 薛峰立刻躬身:“属下遵命!” “退下吧。”楚怀正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罗安身上,“罗安留下。” 刘煜与薛峰行礼告退。 沉重的书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声响,室内霎时陷入一片近乎凝滞的寂静。 楚怀正端坐于宽大的书桌之后,那双平素威严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罗安:“罗安,你心中,怕是还有诸多疑云未散吧?” 能坐上镇妖司总司长之位者,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罗安心头凛然,面上却恭敬道:“司长明鉴,卑职确有些许不明之处,如鲠在喉。” “那便说明,”楚怀正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刻,还没到让你全然明白的时机。” 他顿了顿,目光如幽潭般深邃,“记住,镇妖司的手,镇的是‘妖’。回去好好体味我今日所言,退下吧。” …… 夜已深沉,细雨无声飘落,将整个镇妖司总部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静谧之中。 罗安独自伫立在回廊之下。 檐外雨丝如织,裹挟着庭院中残败的花瓣,零落于地。 他凝望着这凄清雨幕,脑中反复咀嚼着楚怀正那几句玄机暗藏的话语。 楚怀正显然也洞悉了——此案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裴坤的供词,整个事件的脉络,看似逻辑自洽,实则根基虚浮,处处透着人为的刻意与仓促。 他那句“镇的是‘妖’”,究竟是告诫自己莫要再执意深究这案中案,学会在浑浊世道中随波同流? 还是另有所指,暗示着这背后盘踞着更庞大、更可怖的“妖物”? “看来,此案背后尚有他人身影。” 雨丝沁凉,落在罗安肩头,“楚司长之意,是告诫我等,无论那幕后之人是谁,皆非我镇妖司应涉足之域……镇妖司的手,镇的是‘妖’,而非朝堂重臣,更非那旋涡暗涌的党争权谋……” 罗安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迈开步子,任由细密的雨点浸湿衣衫。 他没有返回镇妖司安排的客舍,而是径直回到了江宁的家中。 细雨如织,无声浸润着庭院。 罗安取来鱼饵与钓竿,独自来到后院湖边。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清澈的水中悠然巡弋,鳞片在微光下闪烁,那丰腴的身段,倒与泉城官塘里那些养尊处优的锦鲤不分伯仲。 作为一个并不那么执着的“钓客”,垂钓于他而言,早已成为一种梳理思绪的习惯。 他信手撒下一把鱼饵,平静的水面顿时漾开涟漪。 那些官塘锦鳞嗅到饵香,立刻围拢过来,争相啄食。 罗安只是静静看着,看着那些油滑的老吏般精明的鱼儿将饵料分食殆尽。 待水面稍平,他才将挂着鱼饵的钩子轻轻抛入水中。 不多时,浮漂猛地一沉——一条贪嘴的锦鲤已然上钩!肥硕的身躯在水中奋力挣扎扭动,试图摆脱那冰冷的束缚,搅得水波阵阵。 然而,这惊惶的动静并未引起同伴们的警觉。 它们反而趁着混乱,更加贪婪地争抢着散落的饵料,浑然不觉危机就在身侧。 最终,还是一只沉稳的大手探入水中,将那惊慌失措的“落网之鱼”轻轻托起。 罗安端详着手中兀自摆尾挣扎的鱼儿,指腹拂过它因咬钩而破损的一点鳞片。 随后,手腕一扬,将它重新抛回了粼粼波光之中。 “噗通”一声轻响,彻底搅碎了湖面的平静。 受惊的鱼群四散逃窜,瞬间没了踪影。 唯有那条曾咬钩的鱼儿,带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皮外伤,重获自由,倏忽潜入深水。 罗安唇角微扬,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利落地收拢钓线,转身回房。 …… 五月的最后一日,阳光明媚,空气中浮动着馥郁的花香。 自总部归来已过三日。 这三天里,罗安未曾再主动探问过昌颐郡主一案的进展,只是如常点卯应卯,处理公务。 午间歇息时,听陈头儿提起,郡主被劫一案已然了结。 罪魁祸首裴坤,判了诛灭九族之刑。 至于那被蒙在鼓里的毛建新,则因其受人利用之实,得了些许从轻发落。 然而,这份平静在当日下午被打破。 一只灵光流转的纸鹤翩然飞至案头,带来楚晚棠的传讯。 罗安略一思忖,起身再度踏入了镇妖司总部的大门。 庭院中,前些时日的风雨打落了大片垂丝海棠,枝头不复往日繁花似锦的艳丽,显出几分萧疏。 楚晚棠一袭素白长裙,纤尘不染,唯裙裾处绣着数朵鲜红欲滴的海棠,此刻正静坐于那略显寂寥的花树下,指尖轻拢慢捻,抚弄着膝上古琴。 “你来了。”清泠的嗓音随着她指尖拂过琴弦的动作一同流淌而出。 罗安虽不通琴律,但那琴音却如林间清泉淙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令他心头下意识地沉静下来。 他在她对面石凳上安然落座,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随意:“特意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楚晚棠纤指按住尚在微颤的琴弦,抬眸望来,秋水般的眼瞳清澈见底:“今日收到师尊传讯,信中寥寥数语,看似寻常,却觉颇有意趣。只是晚棠愚钝,未能尽解其意,想请你一同参详?” 嗯?你这满腹诗书的才女看不懂,我可不信…… 罗安心中掠过一丝疑惑,面上却不显,伸手接过那张素笺。 只见其上墨迹疏朗,仅书一行小字: “武安天气如何?可见日光否?” 大司主他老人家…竟关心起武安的阴晴了? 罗安暗自腹诽,下意识地依言抬头望向天际。 正午的阳光炽烈夺目,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刺得他双眼本能地一眯。 就在这闭目的瞬间,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劈入脑海,他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师尊此问,是对我所言。”楚晚棠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目光澄澈地看着他,“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罗安将信笺轻轻放回石桌,语气诚挚,“多谢。” 楚晚棠复又垂首,指尖重新在琴弦上跳跃。 清越的琴音如溪水流淌,伴着温婉的话语一同送入罗安耳中:“我知你对郡主一案仍有诸多不解。然师尊自有乾坤决断。此番争斗若胆敢染指我镇妖司疆域,师尊必令其付出惨痛代价。至于你我……只需谨守本分,持心如镜,照彻己身妖氛魔障即可。” 罗安闻言,眼底漾开一丝会心的笑意,轻轻颔首。 大司主那张看似寻常的纸条,此刻在罗安心中已如明灯般清晰。 这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昌颐郡主一案,其根须早已深深扎入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之中。 若非如此,以师尊对晚棠的护持之心,岂会轻易让她置身事外,闭目塞听?要知道,此事终究牵涉着她的生身父亲。 除非……大司主早已洞悉全局。 她深知这场风浪的边界——郡主不会真受损伤,武安镇妖司亦不会因此倾覆。 她更明白,这潭浑水下的真相,远非武安镇妖司能彻底涤清。 有些线头,只能由她那双执掌乾坤的手,在更高处亲自斩断。 这是罗安踏入此方世界以来,真正触及的第一桩深水之下的权谋倾轧。 心头翻涌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对规则冰冷的认知,有对力量边界的审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警醒。 最终,所有这些纷繁心绪,尽数被一股汹涌的动力所取代—— 变强! 必须倾尽全力变得更强!不止是他,连同他识海中那位日夜相伴的“元神小老弟”,都需踏上这条披荆斩棘之路。 岂能让小老弟独自承受那昼夜不辍的“苦修007”?他罗安,亦当奋起直追! 楚晚棠见他久久不语,目光沉凝地投向远方,那双天生含情的妩媚桃花眼中,此刻水光潋滟,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归于一片沉静的深潭。 最终,是她先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眸光流转间,落在罗安身上,唇边漾起一抹清浅却真挚的笑意,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罗安,提前恭喜你。你,要调任武安总部了。” 第75章 调到武安 升职加薪?调任武安总部? 罗安心头掠过一丝意外,但细想之下又觉顺理成章。 斩杀嫁衣骷髅是实打实的大功一件;郡主那桩案子,他更是首功之臣。 这份调动,合情合理。 只是……兴奋劲儿还没冒头,就被一个现实问题浇熄了。 武安总部的镇妖师,名头听着是比地方分部响亮,但核心区别在于——总部是司主楚怀正的“亲儿子”,资源倾斜,地位超然;而地方分部,待遇上嘛……… 多少有点“继子”的味道。 也难怪练仁杰那帮总部的人,到了地方上总带着股鼻孔朝天的劲儿。 可这些虚名对罗安而言,远不如一个实际问题紧要。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总部……管住吗?” “……” 楚晚棠那双漂亮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没料到他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旋即唇角弯起一个促狭的弧度:“据我所知,嗯……不管。” “可我每次来述职,不都住在总部的客房里?”罗安不死心地追问。 “是呀,”楚晚棠笑意更深,带着点理所当然,“那自然是留给‘客人’住的。” 她顿了顿,好心补充道:“其实江宁离总部也不算远嘛。” 是不算远……直线距离而已。 罗安心头默默算起了账:这意味着他每天得御风上下班! 这可不是郊游兜风,是真炁实打实的消耗! 长年累月下来,光是补充真炁的丹药开销……嘶,这“通勤”成本也太高了点吧? 一股子“升职的喜悦被房租冲淡”的惆怅感油然而生。 他有些蔫蔫地走出了总部气派的大门。 看来,在武安城找个落脚地,成了当务之急。 买房? 念头刚起就被摁了下去。 按照他的职业规划,将来调往帝都帝京是大概率事件。 在武安置业纯属浪费,况且……他下意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 每次斩妖除魔是能捞点“外快”,可武安城的房价? 那简直是另一头更凶猛的“妖怪”! 他那点积蓄,还得留着去寸土寸金的帝京城搏个立锥之地呢。 租房,成了唯一的选择。 啧……好烦。 升了职,加了薪,结果连个宿舍都没有。 这“加薪”怕不是都贴补给未来的房东和丹药铺子了? …… 五月底的武安,风光正好。 海棠花事了,空气里浮动着栀子清甜微苦的香气,本该是赏景怡情的好时节。 可罗安无心赏花。 正式的调令还未下达,他也没急着去找邸店下榻,而是像个精打细算的老租客,开始在总部周边两条最热门的“黄金地段” 青元街与红元街溜达起来。 他的目标很明确:摸清行情,找一个离镇妖司总部足够近、足够安全、租金又不会让他肉疼到天天啃馒头的“风水宝地”。 升职后的第一场硬仗,竟是在这繁华的武安城里,为自己寻一处栖身的蜗居青元街商业发达,门面铺子林立,十分繁荣,出门无需走远便能买到生活所需。 红元街不甚发达,周围几乎没有门面铺子,想买日用品,得走两个街,但优点是花楼很多,出门就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姑娘,热情的邀请你进去吃蜜。 罗安属意红元街,但没想到这里的租房价格,竟然要高于青元街。 “武安这是什么风气,这种地方居然更贵…” 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罗安没穷到那个地步…但加钱就是红元街的不对了,他果断的选择青元街。 江宁并没有青元街热闹,青楼文化亦没有武安发达…不过兰榭坊却独占鳌头。 想到兰榭坊,不免想到榴花姑娘。 说好的要跟陈头儿去青楼降妖除魔,但在关键时候却被郡主案子耽误,如今即将调到总部…必须要在调到总部前,兑现自己诺言。 不知青涩的榴花小姐,是否已经芳草萋萋通行自如… 罗安有些唏嘘,坐在驴上感受青元街的生存氛围。 这时,突然一道清澈柔媚的嗓音传入耳中:“罗少侠!” 罗安将悬挂在小黑马前面的苹果提起,黑马立马刹车,顺着声音抬头看了看,便看到在旁边客栈的二楼,正趴着位姑娘,这个视角看不清对方脸,不过根据规模来看,应该是秀音坊的白瑞雪。 她一身赤色襦裙,金色腰封紧束,更显纤腰楚楚。 乌发梳成惊鹄髻,一支百合嵌蝴蝶的金簪点缀其间。 奔跑时裙裾翻飞,漾开层层涟漪,真似一只艳丽却不失清雅的彩蝶。 大离女子发式繁多,但这惊鹄髻端庄典雅,寻常未婚女子往往撑不起那份气韵。 偏偏白瑞雪容颜极艳,此髻反压下了几分秾丽,平添一丝端方,倒显出几分独特的韵味来。 >罗安的目光在她发间那支精致的金簪上停了停,心头掠过一丝羡慕。 仙门弟子,都这般阔绰么?似乎都比镇妖司有钱。 “罗少侠,好巧呀!”白瑞雪已至近前,眉眼含笑,热情相邀,“进来喝杯茶?” 奶茶? 罗安心底掠过个无稽的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端坐驴背,只微微笑道:“多谢瑞雪姑娘美意,只是罗某素来不喜饮茶。” 白瑞雪双手环抱于胸前,将那玲珑曲线更显分明,她眉眼飞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是你最喜欢的——糖水茶哦。” 糖水茶? 罗安眉梢微挑,他对茶道本就兴致缺缺,更没听过这古怪名目,下意识脱口问道:“这是什么茶?未曾听闻。” 白瑞雪疑惑:“嗯?前两日我特意去了武安镇妖司总部寻你,想设宴答谢救命之恩。可惜你已离去,我便顺道……咳,恰巧听见几位镇妖师闲谈,得知了你的喜好。” 一股不妙的预感如藤蔓般悄然缠上罗安心头。 果然,白瑞雪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我懂你”的笑意,继续道:“那位镇妖师言之凿凿,说你最是偏爱‘糖水茶’,还……精研传统绳艺之道。” 哪个混账东西在满嘴喷粪! 罗安眼皮狠狠一跳,面上却维持着君子端方的浅笑,不动声色地试探:“哦?不知瑞雪姑娘是听哪位镇妖师所言?可……姓刘?” “并非刘姓。” 白瑞雪摇头,神情坦荡,“好些镇妖师都这般说呢。所以我今日特地备下了糖水茶,就盼着能与你共饮探讨一番。罗少侠,快请进尝尝?” 她眼中满是期待。 若能借此机会与罗安切磋修炼心得,窥得几分他在巫医一道上的独到造诣,那她白瑞雪此番入世修行,便算值了。 此糖水非彼糖水! 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坏我清誉? 我至今连兰榭坊的门槛都未曾踏足半步! 罗安心中暗骂,面上笑容却愈发温和。 转念一想:这同福客栈乃是秀音坊安插在外的眼线,对这条街的底细必然比他这初来乍到者清楚得多……他微微颔首:“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白瑞雪顿时笑靥如花,眉眼间的飞扬之色更盛。 她亲自上前,纤纤玉手麻利地将罗安的黑马拴在客栈门前的拴马桩上,这才笑嘻嘻地引着罗安入内。 裙裾摇曳生姿,纤细腰肢款摆,步态间自有一段风流韵致。 …… 再次踏入这间名为“同福”的客栈,罗安的心境与上次已是大相径庭。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堂内,既不见那跑堂的白展堂,也寻不着掌柜的佟湘玉。 客栈内空荡冷清,唯有几缕檀香幽微,更衬得水磨青砖地面光可鉴人,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疏离感。 这同福客栈乍看之下,不过是家寻常客舍,跑堂的、掌柜的也都面貌普通,实在难与那清音袅袅的仙门秀音坊扯上干系。 但罗安心知肚明,秀音坊素来只收女弟子,客栈里这些人自然算不得弟子,不过是坊中安插在此的眼线,平日里借着客栈营生打探消息,也受着仙门若有若无的庇护罢了。 待罗安道明来意,白瑞雪那双美眸中顿时盈满了诧异:“你来武安……竟是为了寻个住处?” 在她看来,如罗安这般惊才绝艳、在巫医一道上开创新途的天骄,本该如云端皎月受人仰望,怎会……怎会也为柴米油盐、片瓦遮身这等俗务所困? 罗安报以温和浅笑,语气寻常:“人生在世,谁又能免了这‘衣食住行’四字的磋磨?罗某亦是红尘中人,瑞雪姑娘不必讶异。” 原来……罗少侠竟是在这般凡尘俗务的羁绊之下,硬生生踏出了巫医的新路? 此等心志,何其坚韧!白瑞雪念及自己身负仙门资源,却至今修为平平,顿感一股热意涌上脸颊,羞赧中更添了几分由衷的敬佩。 她下意识地揉捏着桌上那只软乎乎的布偶兔子,声音都低了几分:“是……是我想得太过浅薄了。罗少侠……你觉得……我如何?” “嗯?!”罗安心头猛地一跳,目光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那只被她无意识揉捏得微微变形的布兔子——那手感,看着就……甚是美妙。 白瑞雪见他目光灼灼,眨了眨眼,带着几分雀跃道:“若罗少侠信得过我,不如就住在这同福客栈?分文不取!” 原来是这个意思……罗安心中了然。 不过……白嫖?这岂是我罗某人的行事风格? 第76章 男人又老又丑不重要 罗安心安理得地在同福客栈安顿下来。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客房。 作为交换,他需与白瑞雪论道,探讨那巫医新法的玄奥。 对此,罗安毫无异议。 他罗某人行事,讲究的就是一个互惠互利,童叟无欺。 雅间内,香茗氤氲 白瑞雪将罗安迎入座,那双杏仁眼眸亮得惊人,水波盈盈,恰似三月暖阳下初融的春溪,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求知欲。 “罗少侠,此刻……可否为瑞雪解惑?那惊世骇俗的巫医新途,你究竟是如何……悟出来的?” 初见时,他身为柔弱巫医,却一指惊雷,降服玄妙境大妖的英姿,早已深深烙在她心间,令她叹服不已。昌颐郡主一案,更让她窥见了他智珠在握的锋芒。她深知,此等人物,前程似海,绝非江宁所能困囿。 长于仙门,鲜识外男的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仰慕的滋味。 此番再见,他竟也为俗世奔波,少了些云端高渺,多了分人间烟火,反倒让她觉得……触手可及。 此刻终得与心中天骄独处论道,白瑞雪心潮起伏,那份激动几乎要破腔而出。 罗安的目光却落在了桌案上那方压着宣纸的黄铜瑞兽镇纸之上。 他指节轻叩桌面,气定神闲地吐出两字: “看脸。” “……嗯?”白瑞雪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翅,怀疑自己听错了。 罗安神色自若,仿佛在阐述天地至理:“不错,全凭此二字。若非天道看脸,世间机缘何以独钟一人?何以万中无一?” 他微微倾身,语气笃定,带着洞悉天机的神秘,“此乃铁证,那九霄云外的老天爷,原也是个……颜控。生得俊俏些,自然多得几分青眼垂怜。” 白瑞雪樱唇微启,下意识想反驳这“看脸论”。 可目光触及罗安那张俊美得近乎炫目、宛如玉璧雕琢的脸庞时,所有质疑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愣了片刻,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确实。” 居然真信了? 罗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旋即化作欣慰,颔首赞许:“孺子可教也。” “但……”白瑞雪纤指绞着衣袖,面露难色,带着几分赧然,“罗少侠,这道理……能否说得更浅显些?” 她身为秀音坊年轻一辈的翘楚,素来以悟性见长,师傅的教诲总能一点即通。 可面对罗安,她总觉得自己的思绪慢了半拍,像隔着一层雾。 练功……真的和看脸有关。 你果然还是不懂啊… 其实我也不懂。 罗安心中暗叹,面上却愈发高深莫测,悠悠开口:“大道至简,不妨以‘治水’喻之。真炁者,如江河之水,奔流于经络;功法者,如林木沃土,固守其本源。我等所求之强,便是水土交融,根基稳固,自成天地。” 白瑞雪凝神细听,努力理解。 “洪水肆虐,若只知堵截,终有溃堤之患。练功亦是此理,一味苦修,死水一潭,难见其功。” 罗安循循善诱,“若水势过盛,溢满河床,依凝霜之见,当如何处置?” “疏……疏导?”白瑞雪小心翼翼地回答。 罗安缓缓摇头,唇角噙着一丝玄妙的微笑:“非也。此等‘水’,非祸水,实乃……调和之甘霖。” “调……和?”白瑞雪那双卡姿兰大眼睛瞪得更圆了,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困惑,像迷路的小鹿。 罗安拂袖起身,留下一个莫测高深的背影,只抛下两个字:“参悟吧。” 白瑞雪对着那背影苦思冥想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依旧如坠五里雾中。 索性将那些玄乎的“水”和“土”抛到脑后,眸光重新亮起,带着少女特有的执着:“待我参悟有成,第一件事,便是要将那‘安雪仙子’的名号,堂堂正正地改作‘瑞雪仙子’!” 白瑞雪对着那背影苦思冥想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依旧如坠五里雾中。 对于罗安那套云山雾罩的理论,她心底其实疑窦丛生,甚至隐隐觉得他在信口开河。 可看着他方才那副渊渟岳峙、仿佛洞悉天地玄机的模样,再想想他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她默默将怀疑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或许……真是我境界未到? 终于聊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罗安眉梢微挑,带着几分探究问道:“这‘安’……可是指云水宗那位安知阮?” “正是她!”白瑞雪下巴微扬。 “能与你并称‘安雪仙子’,想必也是容色倾城?”罗安的好奇心更盛。 “那是自然!”白瑞雪被这变相的夸赞取悦了,眼角眉梢俱是得色,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否则怎配与我齐名?”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睥睨的味道,“不过嘛……她也就那张脸能勉强与我相提并论了,其他地方……” 她故意停顿,没有明言,只是骄傲地、不动声色地将本就纤细的腰肢挺得更直了些,那曲线玲珑的峰峦也随之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罗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瞬间了然于心。 …… 同福客栈三楼,一间临街的雅致客房内。 自鬼门关前被拉回后,昌颐郡主执拗地搬回了同福客栈。 她将这视为对“真爱”至死不渝的明证。 鉴于她先前惹出的风波,镇妖司不敢怠慢,每日轮派镇妖师在此暗中护卫。 此刻,昌颐郡主正屏息凝神,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新得的画卷。 画中是一位身着镇妖司玄色劲装的少年郎,眉目如画,气质清绝。 “这……便是那位救下本宫性命的镇妖师?” 昌颐郡主望着画卷,呼吸微滞,眼底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惊艳光彩,仿佛看到了稀世美玉。 她苏醒时,罗安早已离开总部,一直无缘得见真容。 黄昌盛站在一旁,将郡主眼底的惊艳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煽动:“郡主慧眼。此子不仅容色无双,一身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来日……锦绣前程唾手可得。” 母牛精一事,让黄昌盛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世界的参差”。 但这落差感并未令他消沉,反而在另一个领域茅塞顿开,某些事虽不厚道,但必要时,祸水东引方为上策。 罗安啊罗安,你这般俊俏模样,被郡主瞧上,岂非天经地义? “确然俊美,目若朗星,身姿挺拔如松竹,恍若谪仙临尘。” 昌颐郡主指尖抚过画卷,眼中盛满了纯粹的欣赏与赞叹。 黄昌盛心中一喜,忙不迭添柴加火:“听闻倾慕此子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 “若本宫尚在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怕也难以免俗呢。” 昌颐郡主嫣然一笑,将画卷轻轻卷起,语气带着几分阅尽千帆的淡然,“可如今本宫已二十有三啦……男人嘛,容貌粗陋些,年岁长些,都无甚要紧。” 她抬眸,目光灼灼地看向黄昌盛,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最要紧的是才华横溢,心怀担当。本宫最是爱慕……你这一点。” 男人丑点老点没关系……最要紧是才华…… 这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黄昌盛心窝。 他袖中的手猛地一颤,指尖瞬间冰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屈辱感直冲脑门,他霍然起身,别过脸去,声音硬邦邦地挤出牙缝:“郡主慎言!黄某对郡主绝无非分之想,只当是知己好友!郡主若无他事,还请……回吧!” 话未落音,他已像是躲避瘟疫般,近乎狼狈地率先冲出了房门。 一踏入走廊,隔壁雅间内蓦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其间还夹杂着女子微微急促的喘息,以及一个男人模糊的低语。 是白师妹!还有……姓罗的?! 黄昌盛浑身一个激灵,“舔狗雷达”瞬间拉满!他僵在原地,耳朵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大白天……孤男寡女……在房里……?! 安师妹的笑声为何如此……如此……带着喘?! “不要啦~”白瑞雪那一声柔媚婉转、仿佛带着钩子的娇嗔,清晰地穿透门板,直直刺入黄昌盛耳中! “轰——!” 黄昌盛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锅滚油,眼前阵阵发黑,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再转紫,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你们竟敢……!白师妹!我的白师妹!你怎能如此……如此……不知自爱?! 你让我……让我如何承受?! 无数不堪入目、令人心碎的臆想画面疯狂涌入他的脑海,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姓罗的在对白师妹干嘛? 他还是不是人? 黄昌盛越想越气,攥着的拳头微动,只觉得气血翻涌,他一脚踹在隔壁门上。 “啊!”门里面插着门闩,黄昌盛没踹开,但踹的他脚疼。 昌颐郡主见他这样,不由得跑出来:“你这是干嘛?” 同福客栈虽然是普通客栈,但目前居住的却都是修者,关门时自然会多加一道真炁防着,避免被人闯进去。 郡主似乎没想到,黄昌盛做出如此没礼貌的行为。 不等黄昌盛回答,紧闭的门从里面打开。 第77章 气愤的黄昌盛 房门轻启,白瑞雪款步而出。 她身上的流云广袖裙熨帖平整,乌黑如瀑的发髻纹丝不乱,仪态依旧端庄。 然而,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上,此刻却染着两团未褪的红霞,如同初春枝头最艳的海棠。 她眼波流转间,残留着一丝尚未平息的、被逗弄后的羞赧笑意。 偏偏她身侧站着的罗安,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从容自若的模样。 两人并肩而立,一个霞飞双颊,一个气定神闲,这反差极大的画面,竟莫名透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这和谐,落在匆匆赶来的黄昌盛眼中,不啻于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心窝! 他脸色煞白,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痛心疾首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他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动静…… 罗安的目光扫过黄昌盛那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方才在房内,他与白瑞雪相谈甚欢。 这时代的深闺贵女,哪里懂什么段子、什么梗? 罗安不过信手拈来几个前世无伤大雅的“内涵”笑话,便逗得这位素来矜持的白仙子花枝乱颤,笑声几乎岔了气,那玲珑有致的身段随着笑声起伏,波涛汹涌,着实引人遐思。 就在白瑞雪捂着笑痛的肚子,眼波含水地嗔他“快别说了”的当口—— “砰!” 一声巨响,房门猛地一震!显然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开门一看,果不其然,是抱着脚、疼得龇牙咧嘴、脸色又青又白的黄昌盛。 罗安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看来这位黄老弟是听到了房内的“欢声笑语”,误会他在与白瑞雪行那“不可描述”的纯爱之事,一时热血上涌,这才上演了这出“怒踹房门”的戏码。 这笑容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玩味。 不过,他目光微移,落在黄昌盛身旁那位女子身上时,倒是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 女子身着曳地的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一件清透的翠色水纱长衣,如烟似雾。 满头青丝一丝不苟地高高盘起,发间斜插一支金镶玉的步摇,流苏垂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之姿,甚至算不得十分美丽,但通身的气度却雍容华贵,眼神沉静,自有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严与从容。 “见过昌颐郡主。”罗安目光微敛,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子。 昌颐郡主那双不算大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罗安,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她苏醒后看过罗安的画像,但眼前这男子,竟比画像上还要俊美几分。 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捉摸的疏离,确实是人中龙凤之姿。 只可惜……太年轻了。 昌颐郡主心中暗自摇头。 她虽孀居,却也做不出那等“老牛吃嫩草”的荒唐事来,对这等过于鲜嫩的少年郎,实在生不出旁的心思。 “你就是罗安?”她声音平和,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温和与距离感。 “正是在下。”罗安应道,语气平稳,有礼有节,既无谄媚,亦无怠慢。 昌颐郡主唇角弯起一抹得体的弧度,缓缓道:“本郡主苏醒之时,罗医师已离开武安,一直未曾当面致谢,多谢陆医师救命之恩。”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点明了身份差距造成的“错过”。 “郡主凤体安康,便是万幸。”罗安微微颔首,回答得同样滴水不漏。 他心中了然,这位郡主殿下的“素质”确实高得出乎意料。 这份恰到好处的感谢,与其说是真情实感,不如说是上位者维持体面的标准寒暄罢了。 罗安自然不会天真到将其当真,只是顺着对方的话头,给足体面便是。 罗安正与昌颐郡主客套寒暄,忽然感到一股如芒刺背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果然迎上了黄昌盛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那眼神里混杂着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发泄、憋闷至极的委屈,活像一只被抢了骨头的恶犬,想咬人又怕挨打。 这小老弟……好像对我意见很大啊? 罗安心中了然,面上却浮起一抹关切的笑容,主动开口:“黄公子,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安好?那日在翠屏山受的伤……” “好了!全好了!不劳罗医师挂心!”黄昌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翠屏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和噩梦,此刻被罗安轻描淡写地提起,他顿时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刚才那恶狠狠的目光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嗖”地一下缩了回去,只剩下无处安放的窘迫。 “噗嗤——”一旁的昌颐郡主以袖掩唇,发出一声轻笑。 她那双不算大的丹凤眼弯成了月牙,带着几分促狭看向黄昌盛:“黄师兄何必如此激动?本郡主可是听说了,翠屏山那头为祸乡里的母牛精,是被师兄你‘一指’便轻松降服的壮举呢。” 她刻意加重了“一指”二字,尾音拖得意味深长,“真没想到,昌盛哥哥看着文质彬彬,竟有如此……‘雄壮’的战斗力。” 身为儒修,本与巫医类似,不以肉身蛮力见长,远逊于武夫。 昌颐郡主这话,明着是夸赞,暗里却充满了成年人的调侃。 她出身皇族宗室,见惯了公主郡主们豢养面首的风流韵事,平日里更是没少翻阅那些闺阁秘藏的“禁书”,对某些“一指禅”、“降妖伏魔”之类的隐喻,可谓是心领神会。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在黄昌盛身上逡巡了一圈,尤其在某个关键部位不着痕迹地停留了那么一瞬,唇角的笑容愈发暧昧难明,仿佛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人牛大战”。 黄昌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这郡主的眼神和话语,简直比翠屏山的妖风还让他毛骨悚然! 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原地消失! “郡……郡主莫要听信谣传!那……那都是误会!”黄昌盛慌忙摆手,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却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他急中生智,猛地转向旁边一直皱着眉头的白瑞雪,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对了!白师妹!你方才提到修者失踪案,查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白瑞雪正为案件忧心,被打断了思绪,也没在意黄昌盛的异样,只是秀眉蹙得更紧,语气凝重:“此事……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棘手许多。” 她顿了顿,整理思绪道:“郡主案了结后,我大师姐便立刻着手追查此事。我们确实在武安城外数处荒野,捕捉到了微弱但清晰的失踪弟子残留气息,最终都指向几处隐蔽的山洞。” “大师姐亲自带队前往探查,那些山洞里……”白瑞雪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寒意,“怨气冲天,妖氛弥漫,浓烈得几乎化不开!明显有强大的妖物盘踞作祟,而且近期必然发生过惨烈的杀戮!” “然而……”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困惑和凝重,“当我们仔细搜查山洞内部时,却连一丝血迹、一片衣角、甚至一根骸骨都未曾找到!所有失踪的弟子,连同他们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都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怨气和妖气,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山洞之中,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惨剧。大师姐判断,弟子们十有八九已遭妖物毒手,只是……对方手段极其诡异高明,抹除了一切可追踪的痕迹。目前,线索……彻底断了。” 罗安的笑容下意识僵硬。 翠屏山修者失踪案、秀音坊派人来调查、昌颐郡主失踪案、将武安搅乱、阻挡了秀音坊的调查、现在调查出多处残害修者窝点、却没有其他的线索。 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罗安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线索瞬间串联。 有人利用修者魂魄修炼,偏偏被他不小心撞破,引起仙门跟镇妖司的重视,对方为了脱身,铤而走险绑架昌颐郡主,为的就是转移镇妖司视线,给他们“撤离”争取时间。 否则按照仙门独有的寻人方法,很快便会找到痕迹,到时事情难免闹大。 这就是裴坤为何没有杀死昌颐郡主的原因…因为他根本不是为了报仇…他只是一颗废棋。 这恰恰说明…修炼邪术的人位高权重。 镇妖司镇的是妖,并不参与朝堂争斗,这也是大司主传信的原因。 不过这场战斗波及到斩妖司,大司主必然早有定夺,否则若是人人都利用镇妖司,镇妖司早就被党争吞了,如果没猜错…接下来是上面人的斗法时间。 谁还没个上司了。 倒是昌颐郡主的反应令人惊讶,她并没有因为被绑架而受到影响,亦没有因为外面闲碎的疯言疯语而痛苦,自幼生活在权利的漩涡之中,皇族宗亲远比想象中坚强。 “罗医师,我听说你会一种捆缚方法,能令人不可动弹?”昌颐郡主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她笑眯眯的打破了罗安的沉思。 谁他娘的造谣的…罗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郡主,此事…” “罗医师不要否认哦,整座镇妖司都知道的。” 昌颐郡主眨了眨眼,打断了罗安的话:“恰逢本郡主对传统手艺很是好奇,并且本郡主武器乃是赤练,跟绳类似…如果罗医师能不吝赐教,本郡主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话罢,郡主那双眼睛在黄昌盛身上扫了一圈,目光里充满暧昧。 黄昌盛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有股不详的预感, 不愧是郡主,玩的就是花…罗安很懂昌颐郡主刚刚的眼神,就跟他看到学习资料,想找人实践的表情一样略显迫切…他装作没看懂,道:“待卑职回去,将关于传统绳艺的手段皆写在书上,送给郡主。” “那就多谢罗医师啦。”昌颐郡主笑眯眯的挽起黄昌盛的胳膊:“我们走吧,别打扰罗医师跟白姑娘说话啦。” 黄昌盛不愿走,可他看着白瑞雪无动于衷的模样,更觉心痛。“修者失踪案,你们准备怎么做?”罗安好奇的问道。 白瑞雪叹了口气:“已经联合其他仙门查这件事,不信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就算查出什么,也是上面的事情,用不着小弟子操心。” 这倒也是…就像他们武安镇妖司管不了的,大司主会管。 “不早了,我也要告辞了,还要回江宁。”罗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去正好赶得上请头儿去兰榭坊。 白瑞雪背负着双手,踢了踢小脚,笑眯眯的道:“罗少侠,我们日后再见。” 其实不是日后也能再见…罗安微笑告辞。 第78章 忍字头上有没有点 罗安骑着黑马哒哒远去。 三楼上,黄昌盛凭栏而立,目光追随着那背影,满是惆怅。 “书墨,”他闷闷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你说,我究竟是哪里不如那罗安?” 他自幼聪慧,三岁识字,五岁诵诗,七岁便已遍览经典。 拜入鹿云书院后,更是勤修不辍,持身以正,堪称谦谦君子,向来顺遂。 可自打来了武安,仿佛处处碰壁,总有挥之不去的挫败感如影随形。 侍立一旁的小书童书墨,与他一同长大,情谊深厚,说话也格外坦诚:“公子品性谦和内敛,与罗医师本就不是一类人。若硬要说何处不及……” 他顿了顿,实话实说,“恐怕唯有容貌了。” “谁能料到世间竟有男子生得这般……俊美绝伦。”黄昌盛幽幽长叹,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艳羡。 “可我又不能因此毁他容貌。更何况,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黄昌盛行事,向来恩怨分明,但求问心无愧……就算是要争,” 他挺直了背脊,语气坚定了几分,“也要光明正大地争。” 书墨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劝道:“公子,在帝京倾慕您的闺秀并不少。那位白仙子……她对您,似乎并无此意。您不如……” “别说了。”黄昌盛蓦然打断,声音里泄出一丝狼狈,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我又不傻,岂会不知她心意如何?不过是……容我骗骗自己罢了。况且,来时师傅特意交代,要我多照拂秀音坊的人。我这般用心,也是为了完成师命。” 是吗? 书墨看着自家公子强作洒脱的背影,心中却忍不住嘀咕:鹿云书院那位老院长当初的嘱托……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看着自家公子愁眉不展,书墨忍不住又开口:“公子若真想与罗医师一较高下,何不在您最拿手的地方下功夫?让白仙子亲眼见识您的过人之处,兴许……她的心意会有所改观呢?” “我最拿手的……”黄昌盛喃喃重复,脑中思绪翻涌。 比容貌?罗安那张脸简直是老天爷赏饭。 比武艺?那小子身手诡谲得很。 比口舌?他更是伶牙俐齿,歪理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黄昌盛越想越泄气,苦恼地揉着太阳穴,声音闷闷的:“我……我究竟擅长什么?” “儒学啊,公子!”书墨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几分自家人的骄傲,“您这是当局者迷!您可是鹿云书院年轻一辈的翘楚,多少学子以您为楷模?这才是您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听说三日后江宁望月茶楼有一场盛大的文人雅集,届时不少准备探索秘境的修者也会前往,名为以文会友,实则互相熟络。公子何不借此机会,邀姜仙子同去?让她亲眼看看您在文道上的风采!” “这样……真的好吗?”黄昌盛有些踌躇。他本性并非张扬,只是在那人面前,总忍不住想证明些什么。 书墨连忙道:“雅集本就是风雅之事,到时大家互相提点着些,在秘境里也好有个照应,免伤和气。正是展示您君子之风的好时机!” 黄昌盛看着书墨殷切的眼神,咬了咬牙,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好。我……想想办法。” …… 酉时将近,夕阳熔金,将天边染得一片绚烂。哒哒的蹄声里,骑驴人的身影被拉得细长,仿佛要融入那天涯的尽头。 罗安回到江宁镇妖司时,陈见波竟还未下衙。 后堂里,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头儿,此刻正皱着眉头,笨拙地捏着一支笔,对着案上的宣纸较劲。 见罗安进来,陈见波握着笔的手下意识一抖,墨点差点晕开。 他抬起头,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疙瘩,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求知”的困惑,闷声问道:“观棋,你来得正好!这‘忍’字头上……真是一把刀?” 罗安目光扫过那纸上歪歪扭扭、筋骨嶙峋的“忍”字,实在……很有陈头儿自己的风格。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道:“是,忍字头上一把刀。” 陈见波的眉头锁得更紧,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指着那个写得格外费劲的“忍”字,声音里充满了对文字构造的深深怀疑:“那……它上面到底有没有这个点?!” “……有。”罗安保持着微笑,言简意赅。 陈见波这才郑重地提笔,在那“忍”字头上点下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放下笔,目光深沉地望着那个字,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是该有。人活着,就是个‘忍’字。这一点……意思就是,要忍得比别人更多一点。” 那语气,仿佛在传授某种饱经世故的生存真谛。 罗安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天杨头儿很不对劲。 这位上司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满脑子不着调的想法,但他和刘煜那种直肠子不同,陈见波心思缜密,手腕老道。 此刻这“忍字论”,分明是话里有话。 见罗安沉默,陈见波叹了口气,终于切入正题:“今天,楚司长亲自跟我打了招呼。”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沉,“要把你调到总部去。” 原来如此。 罗安心中了然,难怪这气氛如此沉郁。 他立刻抱拳,态度诚恳:“陈头儿栽培之恩,观棋铭记于心。纵使去了帝京,我也永远是您带出来的兵。” “哼,你小子心里有数就好!”陈见波瞪了他一眼,那点强撑的硬气又泄了几分,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 “升迁是好事,老哥替你高兴。只是……楚司长这一下子,把我左膀右臂都抽走了,叫我怎么习惯?”语气里是实实在在的失落和不舍。 “还有刘哥?”罗安闻言一喜。 总部水深,若能有相熟的兄弟同行,自然再好不过。 “不错。”陈见波幽幽地道,那份幽怨几乎凝成了实质,“他在郡主那案子里,也算露了脸,立了功。”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我手下最能干、最得力的两个,全被一锅端了。 罗安更能体会陈见波此刻的心情了。 最疼爱的两个崽儿都要远行,这老父亲般的上司心里能好受才怪。 “不过,”陈见波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罗安,总部可不比我们江宁这小池塘。那里头,面上看着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底下暗流涌动,水比我们这儿深了不知多少,也浑了不知多少!”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罗安,“你小子机灵,懂得审时度势,遇事能拐弯,我倒不怎么担心你。但是刘煜……” 提到刘煜,陈见波的眉头又拧紧了,忧心忡忡:“他那性子,你是知道的。耿直得像块石头,憨厚得近乎傻气,说话办事从来不过脑子!那张嘴,更是……唉,出了名的口无遮拦,一根筋通到底!在咱们这儿,大家知根知底,还能包容他几分。可到了总部那等藏龙卧虎、规矩森严的地方,他这张嘴、这性子,太容易得罪人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惹上大麻烦!你……得帮我多看着他点,关键时候,替他兜着点。” 这番话,带着老上司对“傻儿子”前途的深切忧虑和无奈托付。 罗安沉默片刻,心中感慨翻涌,忍不住问道:“头儿,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陈见波似乎早有所料,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你想问,我明知他那性子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说话做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为什么还把他当块宝似的留在身边,甚至处处维护?” 罗安点了点头,这正是他长久以来的困惑。 陈见波脸上的笑意加深,带着几分促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因为……他是我太奶奶的娘家三舅姥爷的表侄孙女的干儿子的连襟。” 罗安:“……” 这辈分绕得他头晕,听起来老刘的辈分简直大得能当陈头儿的祖宗了。 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哈哈哈,逗你的!” 陈见波见罗安无语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声渐歇后,眼神却透出难得的郑重,“真正的原因,是他救过我的命。” “刘煜这种人,”陈见波的语气变得沉缓而感慨。 “乍一看,毛病一大堆,愣、轴、嘴比脑子快,不懂变通,有时候能把人气得跳脚。但他骨子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坏心思。他的忠诚是实打实的,像块石头一样硬。” “关键时候,他是真敢豁出命去,挡在你前面,护着朋友,护着上司。这样的人……”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用着,放心!” 仿佛被勾起了深藏的回忆,陈见波的眼神有些悠远,缓缓道:“那年他才十七,刚进镇妖司,毛头小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有次出任务,情报出了大岔子,撞上个凶得离谱、远超我们预估的大妖。队伍被打散了,我当时被妖气震伤,眼看就要交代在那儿……是这小子,明明自己也伤得不轻,硬是像头蛮牛一样冲过来,拼着一身血把我从妖爪底下拖了出来。他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还有那种……为了救你,哪怕自己断条腿也要爬过来的傻气,让我彻底明白了。这愣小子,傻是傻了点,可这份‘实在’,比金子还贵重。” 罗安听得心中震动,没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时常犯傻的刘煜,竟有这样悍勇忠义的过往。 他不禁追问:“以刘哥的实力和这份功劳,加上在镇妖司的年头,按理说早该调离江宁了吧?怎么……” 刘煜脸上的感慨瞬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洞悉世事的无奈:“罗安啊,你想到了点子上。这其实……是个恶性循环。” 他指了指外面,仿佛指着整个大梁的镇妖司体系:“像江宁这样的小地方,为什么‘耿直’的武夫特别多?你以为天生如此?” “不!是因为但凡脑子活络点、本事大点、会来事点的,只要冒出点头,上头立刻就想方设法调走了!” “留下的,要么是像老刘这样太‘实在’得罪了人升不上去的,要么就是……唉,你懂的。” “长此以往,越是下面的分司,能挑大梁的越是少,处理棘手事的能力就越弱。能力越弱,就越难出成绩,上头就越觉得这里不需要放太多精锐…” “这不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吗?我们这儿,就是个典型的‘刺儿头’收容所兼‘实在人’聚集地!” 陈见波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体制弊病的洞悉和深深的无力感,“铁打的陈头儿,流水的‘实在人’啊。 “以前老刘的母亲健在,他念着老母亲,不愿离江宁太远。可老人家去年走了……” 陈见波的声音低沉了些,随即又像是要挥散这丝沉重,兀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复杂情绪的淡笑。 “如今有了这机会,调走对他,确实是好事。只是……” 他顿了顿,那笑容里掺杂了几分真实的落寞,“还别说……这俩闹腾的一下子都要走,我这心里头,还真有点空落落的。” 这种离情别绪说多了,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罗安心领神会,立刻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调侃的认真:“是是是,属下也万分舍不得陈头儿您呐!不过在咱们挥泪告别之前,该尽的‘孝心’,那可是一样都不能少啊!” “嗯?”陈见波只当他是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尽职尽责,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罗安的肩,“你小子有这份心就好,总算没白疼你们。” 罗安闻言,却故意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极其诧异的表情,声音拔高了几分:“咦?头儿,您这话说的……难道兰榭坊的‘孝心’,您也不打算让我们尽了?”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陈见波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拽,瞬间就出现在了后堂门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回头,脸上那点离愁别绪早已被一种“孺子可教”的急切光芒取代,对着还站在原地的罗安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还杵在那儿发什么呆?!走啊!” 罗安看着上司那瞬间切换、毫无滞涩的变脸绝技,以及那仿佛怕去晚了就没位置的矫健身影,默默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心的省略号:“……” 头儿,您这‘舍不得’,可真是收放自如啊。* 第79章 她喜欢雄鹰般的男人 兰榭坊坐落在江宁城喧闹的街市。 夜色渐沉,坊内盏盏红灯笼次第高悬,远远望去,宛如夜空中浮动的点点繁星与皓月,融融光华汇成一片璀璨的海。 陈见波与罗安穿行在初夏微凉的晚风里。 陈见波眯缝着眼,脸上堆着笑,侧头问道:“小子,你这是打算往簌雪苑去?” 簌雪苑,乃是榴花姑娘的香闺。 自打这位年方二八的小花魁首肯待客,她那院门前便再没冷清过。 单是“打茶围”这一项的热闹与流水,竟已压过了花魁之首花蕊夫人的“花蕊苑”。 风月场中,新蕊初绽,总是格外引人趋之若鹜。 “不错,”罗安应了一声,带着几分探究问道,“不知这位榴花小姐,有何留客的规矩?” 花魁娘子们并非全然不接恩客,只是各有各的门槛。 前些时的玲珑姑娘,偏爱诗词歌赋,若能在打茶围时作出令她青眼的词句,方有机会成为入幕之宾。 后来虽经历了李凌峰那档子事,门前非但未冷,反更添了几分引人遐思的热闹,人心便是如此,前朝那位“曹公”的癖好,在哪个年月都不乏拥趸。 李凌峰虽已作古,玲珑终究曾是他的人,这份隐秘的滋味,谁不想尝上一尝? 至于花蕊夫人,她的规矩是酒。 谁的品鉴功夫能入她法眼,令她称心,方有亲近之机。 “榴花姑娘的规矩么…”陈见波摸着下巴,略作沉吟,“倒是不甚清楚。只听闻…似乎并无定规,全凭她自个儿的心意喜好。开苑至今,尚未留过一位客人,皆因登门的那些个,没一个能入她的眼。” 罗安闻言,心下明了:这“无规矩”,反倒成了最大的规矩。 好比佳人言“随你”,你若真个随意,她心中怕早已不悦。 “头儿你呢?又去何处?”罗安转而问道。 “自然是簌雪苑。”陈见波下巴一扬,眼中闪着几分看热闹的光,“眼下坊里谁不在猜,这位榴花小姐的‘头彩’,究竟会落在哪位豪客身上?” 两人相视,心照不宣地一笑。 入了兰榭坊,罗安爽快地付了缠头之资,二人便径直朝着簌雪苑去了。 寻芳客的心思大抵如此,即便此行只为寻欢,也总想探一探那无人能折的新枝;纵然自己未必能成那摘花人,也想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拔得这头筹。 …… 簌雪苑内,梨花花期已过,满园栀子枝叶葳蕤,馥郁的甜香乘着夜风浮动,沁人心脾。 打茶围的厅堂里已是喧声盈耳,热闹非凡,然而传闻中的主角榴花小姐却迟迟未曾露面。 唯有几位姿容清丽的姑娘在席间献舞,间或陪着座中客人浅酌一杯。 此刻,那掩映在花木丛中的红楼绣阁内,备受赞誉的榴花小姐正对镜理妆。 她身旁站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是兰榭坊的鸨母。 “我的小姑奶奶,”鸨母摇着团扇,语气透着无奈,“你既点了头肯留客,好歹也得有个章法,由着性子来可不成?” 兰榭坊自有兰榭坊的规矩。 寻常鸨母并不强逼花魁们接客,反是处处迁就,可凡事也得有个度。 榴花此前一直以清倌人自处,虽引得不少恩客追捧,然时日久了,只闻其香不得其味,众人的兴致难免消减。 是以这开苑留客,乃是必经之路。 鸨母也并非要她日日留客,奇货可居的道理她懂,若日日簪花,再美的花儿也失了新鲜。 可这留客之道,贵在一个“稀”字,既不能多留,却也……万万不能一个不留。 尤其是这开苑留客的当口,正是风头最劲、万众瞩目之时。 按着常理,就该挑个合宜的恩客留下,也好让其他寻芳客看着念想,生出几分“我也有机会”的心思,那流水和人望才能长久。 可谁曾想,这位小祖宗的心思,跟旁的姑娘全然不同。 人家或爱才子华章,或喜品酒论道……偏生她独独一样——非俊俏郎君不待! 这般下去,那些自认相貌平平的客人,岂不早早泄了心气? 时日一长,门前车马稀了,这金字招牌也就黯淡了。 是以这“规矩”至关紧要,它便是悬在众人眼前的一根胡萝卜,纵使一时够不着,也能引得驴儿心甘情愿地围着磨盘转,在迷蒙中望见一丝光亮和盼头。 “世间如玉郎君那般多,怎地就不能分我一个?”榴花对镜抚着发髻,小嘴微撅,声音带着几分娇嗔与执拗。 “毕竟是头一遭……女儿家心里,总盼着能留个……好看些的念想。” “念想?”鸨母摇扇的手顿了顿,眼皮一抬,话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敲打。 “我的姑娘,你既已在这兰榭坊挂了牌,承了‘花魁’的名,还谈什么念想?这风月场里,念想最是奢侈,也最是虚妄。” 榴花执簪的手猛地一僵,镜中那姣好的容颜瞬间失了血色。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若蚊蚋:“我……我本也是官家小姐……若非父亲当年行差踏错……何至于……”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鸨母语气转淡,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漠然,“况且,比起那些命如飘萍的苦命女子,你已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仗着这副好皮囊,这份从小养出来的官家气度,你真当自己还有挑拣的余地?” 她站起身,团扇轻轻点了点梳妆台,语气陡然转硬,“榴花,往后你如何任性,我或可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夜,人——你必须留!再这般推三阻四,可别怪妈妈我不念往日的情分了。” 这话冰冷如刀,直戳心窝。 榴花身子一颤,猛地抬头望向鸨母,那双翦水秋瞳里瞬间盈满了水光,欲坠未坠,声音哽咽:……你……何苦把话说得这般绝情……” “小姑奶奶,我这也是为你好,让你早些看清这世道。”老鸨的语气软和下来,脸上堆起惯常的笑意,团扇轻摇,“听妈妈的话,去拾掇拾掇,选个差不多的,也省得日后受罪。” 榴花没有应声,只是垂着头,默默收拾了妆奁,转身推门而出。 那背影单薄而倔强,像一株被风雨压弯了腰却不肯折断的嫩竹。 望着她消失在廊道尽头,老鸨唇边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见惯不惊的淡漠。 这样的姑娘,她年年岁岁不知见过多少。 既然一脚踏进了这脂粉染就的销金窟,那些诗词歌赋堆砌的清高、才艺双绝赢来的美名,说到底,不过是楼里精心包装的手段,是给客人看的戏文。 花魁娘子可以端着架子扮清冷,但心里若真存了那份自持的傲气,便是自寻烦恼了。 …… 罗安刚落座不久,周遭便投来数道热切的目光。 莺莺燕燕们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更有胆大的姑娘凑近前来殷勤劝酒,纤纤玉指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衣袖、肩头。 罗安不动声色地饮了两口杯中物,心底却浮起一丝荒谬:这架势,倒像是自己被占了便宜。 正暗自腹诽,忽听堂中喧哗声陡然升高,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处——原来是那位传闻中的榴花小姐登场了。 果如坊间所传,榴花正当二八年华,稚气未脱的面庞与那秾纤合度的身姿形成奇异的对比。 罗安抬眼望去,心中暗忖:传言非虚。 只见她身着月白色素雅对襟长衫,内里衬一条绣着清浅莲纹的褥裙。 月色溶溶,勾勒出她纤细如柳的腰肢,而胸前的饱满轮廓在那莲蕊的掩映下,更添一分含蓄的惊心动魄。 此刻,她拽着一匹鲜亮的红绫,自高处翩然滑落,衣袂飘飞,姿态轻盈如烟,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却又浑然天成的清雅。 借着满堂灯火与天上清辉,罗安看清了那张小脸。 是极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玲珑剔透,宛如精雕细琢。 左眼眼角处,一点小小的泪痣悄然点缀,如同水墨画上不经意滴落的墨点,平添几分楚楚。 面上妆容清淡,宛若出水芙蓉,可那身段里透出的青春丰腴,却在这清冷妆扮下,无声地撞击着观者的视线。 待榴花足尖轻点,稳稳落于台心,那身清雅柔软的衣衫如水般垂落,服帖地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 并无半分刻意裸露,然那含蓄的凹凸起伏,却在月白素缎与莲纹掩映下,引人生出无限遐思。 罗安眼底那点因酒意生出的朦胧瞬间消散,精神为之一振。 这身段……确是得天独厚,秾丽得有些惊心。 单论容貌五官,她自然不及白瑞雪的明艳绝伦,也比不得楚晚棠的清冷孤绝。 可她身上那份刻意营造的清雅气质,与她骨子里透出的、因青春丰腴而自然流泻的风情,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这种矛盾感,竟糅合出一种独属于她的、难以言喻的风韵。 罗安也算见多识广,阅过不少表面端庄内里秾艳的“反差”景象,但此刻不得不承认,眼前这活色生香、一举一动皆含章法的风韵,远胜那些死板的“图卷”所能企及。 果然,风月场中的妙处,终究需得这般活色生香的专业人儿,方能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位身姿丰腴的小花魁,眉宇间却笼着一层薄薄的愁绪。 那双远山含黛的秀眉微微颦蹙,朱唇轻启似欲言又止,一双明澈的眸子带着探寻,缓缓扫视着台下攒动的人头。 当那道略带忧思的目光流转至罗安这一席时,罗安清晰地捕捉到,那微蹙的眉尖,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柳叶,倏然舒展开来,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罗安。”同桌的陈见波端起酒杯,脸上带着几分自得的淡笑,低声对罗安道,“你瞧,她方才那一眼,分明是落在我身上。看来,这位小美人儿,也中意我这般魁伟雄健的男儿郎。” 第80章 保持呼吸不要断气 榴花的目光在触及罗安面容的刹那,眼底倏然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朱唇微启,似有低低的抽气声被咽了回去,罗衫下的丰盈曲线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此等郎君,竟生得这般俊逸! 莫非真是上苍垂怜,听到了奴家日日夜夜的祈愿? 心湖瞬间被这念头搅得涟漪荡漾。 然而,老鸨耳提面命的“规矩”二字,如同冷水般兜头浇下。 她眼波流转,飞快地将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激动之色敛入眼底,面上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温婉。 她施施然朝着台下众人行了一礼,仪态万方地端坐于高台琴案之后。 那双含情妙目轻眨,长睫如蝶翼般扑闪,仿佛在月下静静绽放的幽兰,无人知晓她此刻心念正如何百转千回。 陈见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道那惊鸿一瞥与片刻失神皆是为己。 他胸中豪气顿生,端起酒杯,脸上扬起一个自认魅力十足、足以令星辰失色的自信笑容,正待开口彰显存在。 岂料,台上佳人檀口轻启,吐出的第一个问题,便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将他那灿烂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良辰美景,星夜漫漫。” 榴花的声音如同浸了蜜糖的丝弦,酥媚入骨,却又带着一丝清泉般的泠然,“奴家心中存有一惑,久思不解,斗胆请教诸位君子,望能拨云见日,解奴家心头之困。” 美人的求教,瞬间点燃了台下众宾的热情。 无论最终能否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能在佳人面前一展才思,博其青眼,亦是难得的雅事与谈资。 众人纷纷挺直腰板,竖起耳朵。 榴花纤纤玉手端起一杯清酒,置于唇边并未饮下,只含笑问道:“妾身观大离天下,修者如云,神通广大,令人神往。然妾身不过一介凡俗弱质,无缘问道长生。心中常自苦恼,敢问诸位博学君子,” 她眸光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与求知,“于我等寻常女子而言,那最为易得、最是稳妥的长寿驻颜之法,究竟为何物呢?” 陈见波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化作一片愕然。 他万万没料到,这位丰腴娇媚的花魁娘子,开口问的竟是这等…… 嗯,与他预想中“才子佳人谈风论月”或是“英雄美人惺惺相惜”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养生之道? 这与他心中勾勒的、关于“雄鹰般男儿”该匹配的对话场景,偏差得也太远了些! 他这边厢兀自错愕,台下已是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自是食补为上!人参、灵芝、雪蛤……多多益善!” “非也非也,动则生阳,每日晨起操练五禽戏方是正理!” “心宽体胖!愁绪不生,容颜自驻!” “哈哈,依我看,万般皆下品,唯有银子高!金山银山堆着,什么驻颜仙方买不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区区美颜?” “……咳咳,阴阳和合乃天地至理,闺阁之中若能得遇良人,琴瑟和谐,自然容光焕发,娇艳更胜往昔……” 某个促狭的声音夹杂其中,引来一阵暧昧的低笑。 这类关乎养颜长寿的市井之问,若由隔壁那位以诗画自矜的花蕊夫人或玲珑姑娘口中道出,只怕会招来几声轻嗤,笑其身为花魁却流于浅薄。 但落在榴花小姐身上,却全然不同。 她那尚带青涩的年岁,那份未经世故雕琢的新鲜与稚嫩,让众人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只是少女天性里一份古灵精怪的好奇心。 人心便是如此,对于那未曾彻底占有或参透的,总愿意多几分宽容。 更何况,前两日这位新晋花魁,不是低眉信手拨动琴弦,便是于红毡之上翩然献舞,始终沉默如空谷幽兰,未曾与台下宾客有过片语交流。 这份神秘,早已在众人心底种下无数猜测的种子。 她究竟心系何物? 是诗? 是画? 还是某类雅玩? 如今她竟主动开口,问的虽是寻常话题,却如同在厚重的帷幕上撕开了一道缝隙,让台下跃跃欲试的君子们,看到了一个投其所好、博取青睐的绝佳契机。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答案如潮水般涌来,此起彼伏。 榴花小姐始终端坐台上,唇边噙着一抹温婉得体的浅笑,纤纤玉指轻拈着那杯未曾饮尽的清酒。 然而,她那双翦水秋瞳,却似有若无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频频流转,最终定格在罗安所在的方向。 “罗安,你瞧见没有?”陈见波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身体微微倾向罗安,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又看我了!这是第三眼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仍在献计献策的宾客,带着几分不屑。 “这些俗物,把能想到的蠢话都说尽了。可你看花魁娘子,神情平静无波,可见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答案。” 他转而看向罗安,眼中带着希冀,“罗安,你向来心思活络,点子多,又是精通药理的巫医,依你看,这问题的真解,该是什么?” 答案?当然是多看美人养眼舒心,延年益寿… 罗安心底掠过一丝促狭,面上却故作沉吟,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本正经道。 “说来倒也简单。其一,时刻谨记保持呼吸,切莫轻易断气,此为长寿之本;其二,早睡早起,起居有常,此乃美颜之基。至于这其三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上那抹月白倩影,唇角微扬,“便是需得多看美人。美景养眼,心旷则神怡,神怡则气血和畅,自然容颜焕发,寿数绵长。” “???” 陈见波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给了罗安肩头不轻不重的一拳,“你这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诨!罗安,你好歹是悬壶济世的巫医,思索这等姑娘家关切的问题时,多少拿出点你行医时的深度来!” 或许是榴花那频频侧目的视线过于明显,也或许是罗安与陈见波这边交头接耳的动静引起了旁人注意。 渐渐地,周围嘈杂的应答声低了下去,不少探究的、好奇的、甚至略带审视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无声地投射到了罗安与陈见波这一桌。 原本喧嚣的大堂,竟在这一角形成了短暂的、微妙的凝滞。 被这突如其来的“万众瞩目”笼罩着,陈见波心头先是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紧张,旋即便被一股“老子果然才是焦点”的得意所取代。 他挺直了那魁梧的身板,朗声笑道:“姑娘问的是长寿之道?身为凡俗之人,要想活得长久硬朗,这筋骨体魄的打磨可少不得!若姑娘不嫌在下粗鄙,在下愿倾囊相授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保管姑娘练了……” “呵……”台下顿时响起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带着浓浓的文人气和优越感,显然是那些自诩风流的学子们。 粗鄙武夫,就会显摆这些蛮力把式,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榴花小姐面上依旧挂着那抹清浅温婉的笑容,既不点头,也未置可否,只是那笑意,似乎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陈见波心头一咯噔,瞬间从短暂的得意中清醒过来。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引以为傲的“拳法”提议,怕是又没挠到美人的痒处。 他忙不迭地侧身,几乎是贴着罗安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焦灼和恳求:“罗安!我的好兄弟!快!赶紧帮哥哥想想辙!说错了不打紧,关键是拿出你巫医圣手的风范和气度来!这范儿,得拿捏住!” 就在这全场目光聚焦、陈见波暗自着急的当口,罗安却是不紧不慢。 他迎着那无数道视线,从容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酒液滑入喉中,他这才悠悠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仿佛在传授养生真谛般的笃定: “姑娘所求,其实至简。其一,时刻谨记保持呼吸顺畅,切莫轻易断气,此乃长寿之根基;其二,早睡早起,作息规律,此乃美颜之大道;其三,平日闲暇,多观美人,赏心悦目,自然心旷神怡;若能心情舒畅,则百病不侵,长命百岁,水到渠成。” “噗——咳咳咳!”陈见波听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半张脸,指缝间露出的眼神充满了“完了完了,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不靠谱?!”的绝望。 我平日里最看重的天才小夜罗安啊!你平时那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这种场合你跟我玩真的?! 他这边厢恨铁不成钢,周围却已是一片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这笑声倒并非纯粹的恶意嘲笑,更多是觉得这番话实在荒诞中透着几分耿直的可爱。 保持呼吸不断气?这还用说?不断气才能活着,这是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至于早睡早起美容养颜? 在那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哥儿看来,效果远不如一碗血燕来得实在。 而最后那个“多看美人”……这当着花魁娘子的面如此直白,合适吗? 简直……率真得让人哭笑不得! 然而,就在这满堂哄笑与陈见波的哀怨目光中,台上的榴花小姐,那始终温婉浅笑的唇角,却倏然加深了弧度,如同春水破冰,漾开一抹真正明媚的笑意。 她盈盈起身,对着台下众人,尤其是罗安的方向,郑重而优雅地行了一礼,随即不再多言,转身款款离去,留下一个引人遐思的背影和一堂尚未平息的议论。 “哎哟我的罗安祖宗!”陈见波看着佳人消失的背影,简直捶胸顿足,一脸哀怨地转向罗安。 “你刚刚哪怕随口编点《素问》《灵枢》里的玄乎词儿糊弄糊弄她也行啊!干嘛非得、非得这么实诚地说那几句?” 罗安慢条斯理地放下空杯,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首先,我方才所言,确是对寻常人而言最朴素、最易行、也最根本的长寿美颜之法,字字属实,绝非戏言。其次……” 他目光扫过榴花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或许,那位花魁娘子,等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太一样的回答。” 罗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心思却已飘远。 若她真为求个养生驻颜的方子,何须在这脂粉堆里问一群寻欢客? 直接寻个坐堂的名医岂不更稳妥? 他虽顶着巫医的名头在此,可在这等销金窟里撞见个正经医师,其稀罕程度怕是不亚于沙里淘金。 由此看来,花魁娘子这看似浅显的一问,水面之下,恐怕暗流涌动,藏着别样心思。 无非两种可能:其一,她压根不想留客,抛出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虚问,将选择权看似交给众人,实则握在自己掌心;其二……她心中早已有了属意之人,此问不过是投石问路,为那人铺个台阶。 陈见波显然还沉浸在自己被“万众瞩目”的余韵里,端着酒杯,对罗安的分析不以为然,摇头晃脑道:“罗安,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那可是花魁!心思玲珑剔透,哪会这般直白?她这一问,必有深意,只是你我尚未参透罢了。” 罗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花魁又如何?终究是女子。女子之心,有时所求并非一个刻板的‘正确答案’。她们更在意的,是那个给出答案的人,是谁。” “啧,你才多大?”陈见波老气横秋地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毛头小子,不懂女人心啊……” 他这“懂王”的教诲话音尚未落地,堂中那通往内室的珠帘便是一挑。 伺候榴花小姐的小丫鬟莲步轻移,径直穿过尚在低声议论的人群,最终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停在了罗安的案前。 小丫鬟笑靥如花,声音清脆得如同玉珠落盘:“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烦请移步内室一叙。” 霎时间,原本还残留着些许哄笑余音的大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有人骤然掐断了所有的声息,只剩下烛火哔剥的轻响和无数道骤然投来的、混杂着惊愕、艳羡、探究的目光。 陈见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副“过来人”的笃定神情寸寸碎裂,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僵在原地,连杯中酒液倾洒出来沾湿了衣袖都浑然未觉。 这……这也行?!巨大的荒谬感和失落感瞬间淹没了他,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茫然。 …… 暖香氤氲的内室,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精致的雕花圆桌上,早已备好了几碟清爽雅致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美酒。 罗安推门而入时,那位身姿丰腴的花魁娘子正端坐于桌旁。 她微微垂首,涂着鲜红豆蔻的纤纤玉指,正提着细长的白玉酒壶,将澄澈的酒液缓缓注入面前的两只白玉杯中。 酒线如丝,动作轻柔而专注。 听到门响,榴花抬眸看来。 暖融的烛光映照着她那张清纯如莲的侧脸,眼波流转间,恰似春水初生,带着一丝欲语还休的羞意,唇边漾开一抹含春的笑意。 这一低头的温柔,本不算什么惊心动魄的美景,可偏偏生在她这副秾纤合度、起伏有致的躯体之上,那清纯与丰腴碰撞出的极致反差,瞬间便攫住了人的心神。 罗安只觉呼吸微微一滞,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堵塞了血脉的通路,血液奔流的速度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三分。 “公子请坐。”榴花放下酒壶,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她抬起那双含情目,看向眼前俊美得恍如谪仙临凡的男子,只觉得心口那头小鹿撞得又快又急,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强自按捺住心绪,面上维持着得体的温婉,柔声将话题引回方才的厅堂之上: “方才厅中热闹,公子那番妙语,着实令奴家耳目一新,回味不已。” 她眼波盈盈,带着真诚的好奇,“不知公子……是如何想到这般别出心裁的答案的?倒让奴家这位出题人,都颇感意外呢。” 罗安坐下:“全因姑娘问题有趣,自然不能按常理回答。” 这话让榴花笑了。 其实她不在意答案,只在意回答的人是谁,但这话不能说。 她给罗安倒了杯茶,状似随意地问:“公子答得特别,平时常这样哄姑娘开心吧?” 在套我话,看我是不是情场老手。 罗安心想,面上平静:“只是平时也爱琢磨些古怪问题。” “哦?”榴花眼睛一亮,把酒杯推到他面前:“说来听听?” “……行。”罗安就着她的手喝了口酒,道:“姐妹俩参加葬礼,妹妹看上一个俊美男子,一见倾心。回家后,妹妹把姐姐杀了。为什么?” 第81章 炼丹的窍门 榴花小姐微微一怔,眼眸中流转的光彩却更盛了几分,显然被勾起了兴致。 她葱白的指尖轻轻点着下巴,思索片刻,檀口轻启:“唔…定是那妹妹心慕姐姐的夫君。为了独占这般俊美的郎君,她便狠心杀了姐姐?” “可惜,答错了。”罗安唇角噙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摇了摇头。 “真相是——妹妹天生痴愚。她只想着葬礼上能见到那俊俏郎君,便以为只要再有葬礼,就能再见他一面。于是乎……” 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她便把姐姐杀了,盼着再办一场丧事。” “啊呀!”榴花檀口微张,露出几分真实的错愕,随即像是被这荒谬绝伦的逻辑戳中了笑穴。 “噗嗤”一声,紧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花枝乱颤。 她笑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带着馥郁的香风,顺势便依偎进罗安怀里,柔若无骨的身子轻轻蹭着他。 这…有这么好笑吗? 罗安心头嘀咕,但怀中温香软玉,那触感与幽香,饶是他道心稳固,也瞬间觉得气血翻腾,如强弓满弦,绷得极紧。 榴花伏在他胸膛上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染着绯红的俏脸,眼波盈盈似水,声音又软又糯。 “罗郎真真是个妙人儿!这般奇思妙语,若是去了望月茶楼的雅集,定叫那些整日掉书袋的酸丁们目瞪口呆呢。” “雅集?”罗安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趣。 花魁娘子调整了下姿势,依旧赖在他怀里,仰着脸痴痴笑道:“是那些读书人附庸风雅办的集会,还特意递了帖子,邀奴家去抚琴助兴呢。” 她纤指无意识地在罗安胸前画着圈。 雅集请花魁献艺倒不稀奇。 只是想到要和一群之乎者也的文人坐而论道,罗安顿时兴致缺缺。 哪有逗弄眼前这千娇百媚的花魁,看她因自己的急智妙语笑得花枝乱颤来得有趣? 简直手到擒来,趣味盎然。 “不过呀,”榴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娇俏的试探。 “听闻夺魁之人,能得百两纹银的彩头呢……” “百两纹银?!”罗安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刚才那点意兴阑珊顷刻烟消云散,眼中精光一闪,“你说在…望月茶楼?” “对呀,就在望月茶楼。” 榴花见他反应,心中暗笑,葱指带着撩人的温度,缓缓划过他结实的胸膛,声音越发娇媚。 “只是罗郎这般英武卓绝的人物,气度风采岂是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的酸腐修者能比肩的?” “嗯,所言极是。”罗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坦然接受了这中肯的评价。 果然,还是自己这超凡脱俗的俊朗,才真正吸引了花魁娘子的目光。 帅,或许不能直接当饭吃。 但帅到极致,是真的能……白嫖啊! 见罗安沉默未语,榴花眼波流转,媚意几乎要滴出水来,她柔若无骨地依偎得更紧,吐气如兰。 “今夜过后,榴花便是罗郎的人了…他日罗郎若得青云志,扶摇直上,可莫要…忘了奴家这一缕蒲柳之姿呀。” 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与试探。 “自然不会忘记。”罗安答得干脆,心中却道:毕竟是第一位深入交流的花魁娘子,这份“记得”自是有的。只是他心中所想的“记得”,与榴花话中那份缠绵的“莫忘”,终究是两回事。这兰榭坊里,银钱往来,各取所需,本就是心照不宣的规则。当然,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 “罗郎真会哄奴家开心~” 榴花果然展颜,笑容明媚,她款款起身,纤腰轻摆。 “待奴家沐浴更衣罗郎再给奴家讲些妙趣横生的故事可好?” 说罢,便朝着屏风后的隔间袅袅而去。 罗安向来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见此情景,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他当即起身,义正词严:“何须如此麻烦?时间宝贵,不如…一同探讨这沐浴之道,也省得耽误良宵。” 语气之坦荡,仿佛是在讨论什么学术问题。 夜色,在屏风后氤氲的水汽与罗安层出不穷的奇谈妙论中,显得格外绵长。 花魁娘子银铃般的笑声时不时穿透水声传出,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欢愉,花枝乱颤,惊起窗外栖息的雀鸟。 罗安兴致正浓,还想再深入探讨几个更富挑战性的“问题”,奈何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无相、威能莫测的“河蟹”神兽,正瞪着威严的双眼巡视诸天。 他敏锐地感知到一丝不可言说的“道韵”压制,只得悻悻然闭口,将那些过于惊世骇俗的念头按下。 花魁娘子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不知怎地,那笑声的余韵里,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哽咽,最终化作几滴清泪,无声地混入浴桶的温水之中,消失不见。 是欢愉至极?抑或是触动心事?无人知晓。 …… 晨光熹微,染亮了雕花的窗棂。 罗安神清气爽地步出榴花姑娘的香闺,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在兰榭坊用了顿精致的早点后,便如常前往镇妖司点卯应差——生活作息,不可乱。 作为昨夜辛勤“耕耘”的代价,他确实输出了不少宝贵的“先天元炁”,且输出功率颇为可观,持续时长也远超常人。 这番体验,倒是让罗安深切体会到了身为修者的巨大优势。 这远超凡俗的体力与恢复能力,在某些特定场合,简直是神技!寻常书生,怕是早已扶墙而出了。 不过,兰榭坊这独特的“经营之道”,着实让罗安开了眼界,内心啧啧称奇。 此处的营销理念,堪称超前。 简而言之,在兰榭坊想要与花魁共度良宵,并非依靠明码标价、一掷千金的传统模式。 它更像一种…充满诱惑的抽奖游戏!能否成为花魁入幕之宾,全凭姑娘眼缘、才情应对以及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这种模式,精准地拿捏了人性中“以小博大”的贪念与侥幸心理。 如同前世那些令人趋之若鹜的彩票,人人都幻想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只需付出相对低廉的“门票”,便有可能赢得价值连城的“头彩”。 正因如此,兰榭坊仅靠着每日络绎不绝、心怀期待的“彩民”们贡献的打茶围银子,便已赚得盆满钵满,利润远超寻常青楼。 花魁娘子们自然不是夜夜留客的。 她们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有时一两个月不见入幕之宾也是常事。 但这种“稀缺性”和偶尔的“垂青”,恰恰是对那些前仆后继的“逐芳客”们最强烈的刺激和最甘美的诱饵。 毕竟,武安不比帝京。 帝京遍地是挥金如土的达官显贵,而武安虽富庶,终究是普通人居多,能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豪客屈指可数。 不过武安经济底子厚实,市井繁华,对不少殷实人家或小有积蓄的商人、修者而言,那“打茶围”的门票钱,省省牙缝、挤挤荷包还是拿得出的。 兰榭坊这套以小博大、愿者上钩的营销手段,因地制宜,精准无比,堪称业界翘楚,让罗安也不得不暗赞一声高明。 待罗安神清气爽地行至镇妖司点卯,刚迈进院子,便看到陈见波正虎虎生风地打着拳。 拳风呼啸,气势沉雄,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刚猛霸道,精气神饱满得像是要溢出来,显然昨夜“战果”斐然,身心舒畅。 “头儿,看这架势,昨夜过得……相当滋润吧?”罗安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下,笑吟吟地打趣道。 陈见波一套拳打完,缓缓收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回味与满足:“啧,那是相当不错!怪不得花蕊夫人能在这武安城长红不衰,盛名之下无虚士,当真是……妙不可言,手段通天!” 他感慨完,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促狭看向罗安,“倒是你小子,榴花姑娘那边如何?司里不少兄弟可都好奇着呢,那姑娘性子清傲,眼光也高。” 罗安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嗯……榴花姑娘么,她……对‘绳艺’一道,颇有研究,也甚是欣赏。” 他回答得相当“中肯”。 昨夜,他确实在榴花姑娘这位“良师益友”的配合与“指点”下,将新学的捆缚技巧好好实践了一番,技艺堪称突飞猛进,收获匪浅。 …… 午时刚过,总部的正式调令便送达江宁镇妖司分部。 罗安与刘煜二人获得了宝贵的三天假期,用以收拾行装、交接手头工作。 罗安回到家中,草草将个人物品打包归置。 随后,他没有片刻耽搁,径直走进了那间弥漫着药草清香的炼丹房。 炼丹炉火光微亮,映照着他专注的脸庞。 他首要炼制的,是“强身丹”。 那位神秘的“一号”客户需求明确,这笔生意稳赚不赔,自然不能放过。 其次,便是那鼎鼎大名的“龙虎丹”! 此丹功效如其名,服之能壮筋骨、强气血,令人龙精虎猛,精力充沛。 实乃馈赠上司、疏通关系、表达“关切”的绝佳良品! 此前在酒桌上,他可是拍着胸脯跟陈头儿提过这茬儿。 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在离开江宁之前,这份“心意”必须送到。 相较于炼制寻常补充真元的“清气丹”,这“龙虎丹”的炼制难度稍高一层。 它不仅仅是对火候、药材配比的掌控,更考验炼丹者的心境,需得心无旁骛,意守丹田,方能引动那一丝纯阳之气融入丹胚,使其药效圆满。 罗安收敛心神,将杂念尽数摒除,指尖掐诀,开始引动丹炉中的地火。 男人心境最为平稳,甚至偶有奋发之念时,大抵都在……那所谓“贤者时刻”。 “看来我在炼丹一道上确有几分天赋。不过,为保丹成,此后每次开炉前,还是得去兰榭坊‘释放’掉那些外溢的‘资源’,以求心境澄明。” 罗安悟了。 又炼成一炉龙虎丹后,罗安对此深以为然。只是这份“圣贤心境”终究难以持久。 为求稳妥,罗安暂且停下炼丹,沉入识海,检视自身元神。 自吞噬了那母牛精与一众小妖,元神周身的穴道、经脉、血管已尽数长成,虽尚未生出血肉,但其中流转储存的真炁,却比从前浑厚了数倍。 对于元神出窍的玄妙法门,罗安眼下还参悟不透,只能沿用最初的法子,静待元神彻底凝实,或许方能水到渠成,另有领悟。 只是眼见元神修炼速度渐缓,罗安心底不免泛起一丝酸涩……若那天牢招募巫医,他定会毫不犹豫前去应征! 可惜,天牢守卫素来只收武者,概因武者体魄强健,血气充盈,更能抵御牢中煞气,久而久之便成了铁律。 “也罢,待我调往总部,便可寻机去天牢走动,总能‘喂’上元神……” 或者……也可在那黑水宗的群聊中购置妖物。 毕竟炼毒需用妖物,倒也不算突兀。 只是品相稍好些的,价格便高得离谱,以他那点俸禄,实在难以为继。 “望月茶楼的雅集倒值得一去,一百两银子不拿白不拿。文人墨客那点事……我虽未必能写,难道还不会‘借鉴’一二?” 罗安在心底梳理着思路: “调任武安后,首要便是专心修炼……如今我卡在褪凡境中期,往后突破只会愈发艰难。想迈入后期,恐怕还得耗费不少时日……” “其次,得设法‘处理’掉一号。此人与止罡过从甚密,交易频繁,时日一长,难保不会察觉端倪……至于五号那愣头青,眼下已回总部领罚,短期内应是碰不上面了……” “最后,便是那秘境之事。里面的法器,必须到手……” 要做的事堆积如山,容不得半分懈怠。 不过,在动身前往武安之前,这顿同僚宴请却是省不得的,此乃人情世故,往后保不齐就有求于人时……只是兰榭坊的海鲜,着实贵得肉疼。 最终,罗安只是寻了间寻常酒楼宴请众人。席间,他又取出几粒强身丹,化入水中分与大家。 丹水入腹,一日疲惫顿消。 同僚们惊喜交加:“罗安!都说炼丹一道艰深晦涩,你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这个嘛……”罗安神色一肃,意味深长地道,“其实……我有一窍门。” 第82章 望月茶楼 此言一出,众同僚顿时来了精神,个个竖起耳朵,连一向沉稳的陈见波都默默放下了筷子。 武道中人虽不能炼丹,但炼丹之难,世人皆知。 此刻听闻竟有“窍门”,好奇心哪还按捺得住? 罗安神色端肃,一本正经道:“炼丹首重心境平稳。而这般平稳心境,往往……在过度劳累之后方得。” 这话说得含蓄,若是不解风情之人,怕是一头雾水。 但在江宁镇妖司这等地方厮混的同僚,哪个不是此道“行家”?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脸上纷纷浮起“原来如此”、“懂的都懂”的暧昧笑容。 “就这么简单?!”刘煜浓眉一扬,眼睛瞬间亮了,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拍大腿道:“敢情老子天生就该是个炼丹的好苗子!可恨啊,偏偏不是道修也不是夜医!” 言语间满是痛失良才的扼腕。 罗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 六月初三。 林花落尽,暖风熏人。 细柳新枝随风款摆,湖面如碧,莲叶初展。前两日的濯枝雨洗尽了尘埃,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 望月茶楼的雅集,便定在了今日。 武安城内外的学子才俊纷至沓来,皆盼能得鹿云书院学子青眼,毕竟踏入鹿云书院,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阶。 此外,亦有不少修者前来,名为附庸风雅,实则暗中观察、攀谈结交,待到秘境开启之时,也好混个脸熟,免得到时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 罗安一路行来,耳中灌满了众人对黄昌盛的推崇议论,这才恍然:小黄那小子打架是不行,可这学术地位倒着实不低。看来今日这场雅集,酸诗酸词怕是少不了。 罗安素来不耐听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可那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岂有不赚之理? 身为巫医,自当把握每个捞钱良机,无论是解剖研究,还是……薅些天赋羊毛,哪样不需要大把银钱开路? 托了白瑞雪的“关照”,罗安得以在同福客栈免费落脚。 他在三楼挑了间视野绝佳的上房,放下行囊,便出门直奔望月茶楼。 刚踏出客栈门槛,一抹鲜亮的红影便撞入眼帘。 白瑞雪正斜倚在客栈门外的老柳树下。 一袭红衣在青翠垂柳的掩映下,灼灼如火。 纤细腰肢束着丝绦腰带,那腰带随风轻舞,宛如缠绕在柳枝间的一缕流霞。 碧空澄澈如洗,衬得她愈发像一株盛放的芍药,娇艳中透着几分恣意的张扬。 “你没去望月茶楼凑热闹?”罗安驻足,笑着打了声招呼。 白瑞雪撇了撇红唇,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那些酸诗酸词,听着就倒胃口。更何况——” 她眼波流转,带上一丝讥诮,“就算这会儿混个脸熟,等进了秘境,难不成还真会手下留情?大家不都是冲着抢东西去的么,何必装模作样地套交情?到时候各凭本事,输了也痛快!” 话锋一转,她忽然看向罗安,眸中带着一丝探究的锐利:“喂,等秘境开了,你我免不了要对上,你怎么想?” 自然是想法子把你叉出去…… 罗安面上笑容不变,从容道:“听闻秘境之中关卡重重,既考心智也验修为。多少人连第一关都闯不过去,更遑论抵达终点。若真有幸与你一同走到最后……那便各凭本事,公平一战。” “哼,倒还算坦诚。”白瑞雪轻哼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 罗安这番话,分明是将她视作值得一战的对手,而非需要避让或轻视的对象。 这份摆在明面上的“公平相争”,反而让她觉得受用。 心情转好,她眉眼弯弯,带着几分促狭问道:“罗少侠,这是急着去哪儿呀?” “望月茶楼。”罗安坦然答道,全然不提自己并未收到邀请函这茬。 呵……不过无妨。 榴花小姐是雅集特邀的琴艺嘉宾,通过她的门路,罗安顺利弄到了请柬。 虽说为此“付出”了些许“资源”,但这番“付出”后得来的贤者心境,反倒让他又成功炼出了一炉龙虎丹,这笔买卖,横竖都是赚。 “你竟然要去那种酸溜溜的地方?”白瑞雪颇感意外,秀眉微挑。 罗安笑容和煦:“自然要去。 听闻魁首能得一百……咳,钱不钱的倒在其次,主要是为陶冶情操,增长见闻。做人嘛,取长补短,与同道交流切磋,总归是件好事。” “哦?”白瑞雪那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忽地展颜一笑,带上了几分狡黠:罗安少侠此言,甚是有理!同去,同去!” …… 望月茶楼临望月湖而建,与武安城赫赫有名的花满楼隔水相望。 每逢初夏,花满楼常于湖上画舫举办歌舞盛会,引得游人如织。 而望月茶楼凭栏远眺,正是观景的绝佳所在,素来是文人墨客流连雅聚之地。 大离崇文,纵使修行之道百花齐放,儒修一脉仍被奉为正统圭臬,世人皆以其气质高华、品性端方为尊。 鹿云书院院长高徒亲临雅集的消息不胫而走,令金陵学子心驰神往。 纵然无缘入内一睹风采,茶楼外也早已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翘首以盼,只望能沾得一丝天下第一书院学子的文采风流。 “公子您瞧,多少仰慕者候在楼下,就为一睹您的风姿才学呢!” 小书童难掩兴奋,指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黄昌盛矜持地整了整衣袖,目光却飘向远处,眉宇间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可惜……白师妹未曾前来。若她得见此景,或许……会对我另眼相看几分。” “公子,听说今日楚仙子也会莅临。”小书童小心翼翼地提醒。 黄昌盛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休得胡言!我对白师妹之心,天地可鉴,忠贞不二。” 楚晚棠?那位六七岁便能自创心剑功法的奇才,天赋之卓绝,早已一骑绝尘。 其才其貌,惊才绝艳,是令无数修者只敢远观、不敢亵渎的存在。 虽在帝京有过数面之缘,可黄昌盛素来不喜她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气质。 书童噤声,目光却骤然投向窗外,惊喜地低呼:“公子快看!那……那好像是白仙子!她改变心意了!” 黄昌盛猛地起身,扑到窗边。只见翠柳如烟掩映之下,一道鲜亮夺目的红影正迤逦而来,不是白瑞雪又是谁? “白师妹!”黄昌盛脸上瞬间绽开难以抑制的狂喜,哪还顾得上什么仪态风度,转身便疾步朝楼下冲去。 茶楼内的修者们皆是一怔。 这位鹿云院长的高徒,素来是儒雅端方的学子楷模,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 待有人循着方向,也瞥见那抹明艳如火的身影时,方才恍然: 原来是她!怪不得…… 当世年轻一辈女修之中,风头最盛的莫过于楚晚棠、白瑞雪与安知阮三人,拥趸无数。 追捧归追捧,可绝大多数修者心中都门儿清:似白瑞雪这等出身名门、天赋卓绝又性情骄纵的仙子,绝非他们这等小门小户所能高攀。 仙子岂是你想舔就能舔?做条合格的舔狗,那也是要有门槛的! 楼下,黄昌盛强压着翻腾的心绪,努力维持着谦和姿态,声音却难掩激动:“白师妹,你……你不是说……不来的么?” 白瑞雪背着双手,道:“想着要在秘境相争,过来熟悉熟悉很有必要,便来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黄昌盛心情豁然开朗,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这时,忽然咳嗽声从旁边传来,令黄昌盛下意识转头,待看清咳嗽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有些许的尴尬。 “黄兄,没看到我吗。”罗安站在一旁,微笑着道:“这才几天没见,这就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