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师》 第2章 大离王朝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了武安城的天空。江宁县青砖小院内,罗安盘膝坐于内室蒲团之上,呼吸绵长而均匀。 他缓缓阖上双目,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浩瀚无垠的虚空中,一尊三寸高的金色小人凌空而坐。那元神通体如琉璃般澄澈,周身流转着细碎金芒,眉眼间与罗安一般无二。 “洗髓境中期就能凝练元神...”罗安意识注视着那尊小小元神,心中仍觉不可思议,“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那些老怪物抓去切片研究。” 镇妖司成立后,在各大仙门共同努力下,大离王朝的修炼体系已趋于成熟,分为洗髓、褪凡、玄妙、造化、无为、以心天六大境界。而正常情况下,修士需突破到玄妙境后,才能尝试凝练元神。 罗安却是个例外。 “穿越者福利?”他自嘲地笑了笑,意识转向元神手中捧着的那团幽绿色光团——那是今日诛灭的婴煞残魂。 并且他每次杀死妖物之后,识海中便会出现被杀死妖物魂魄,他元神似乎将妖魂作为食物,每次吞吃干净后,都会有一定的成长,并且有机率随机获得妖物的一种天赋技能。 元神张开小口,如啃食苹果般咬下一块魂光。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罗安意识。 六年前,武安城大旱,赤地千里。 十五岁的花蕊为活命自卖于兰榭坊。因生得肌骨莹润,更兼身怀名器,被老鸨着意栽培,教以琵琶笙箫,习得媚态风情。不出半年,便一跃成为兰榭坊头牌。 成为花魁后,花蕊身价暴涨。兰榭坊趁机哄抬X价,许多人一掷千金,只求成为入幕之宾。 青楼虽有自己的法子,保证顾客出入平安,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一日花蕊夫人有孕,见识过人间冷暖的她,并不觉得能利用孩子实现阶级跨越,与其相信男子,不如靠自己。 当夜,她亲手将成形的胎儿沉入后院古井。却不知井底蛰伏着一条百年鱼精。那妖物借着青楼积聚的秽气,竟附身死胎化作婴煞。 记忆戛然而止,罗安猛然睁眼,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原来如此...这一切的因果竟是与那花魁有关。"他喃喃道。那只从花魁腹中掏出的婴煞,竟是这般来历。 青楼本就是污秽之地,容易招惹妖邪。那婴煞借着妓们的肚子,悄悄吸食嫖客阳气。那些男人云雨方歇后腰膝酸软、头目昏沉,还道是贪欢过度,妓女会玩,却不知精气早被啜饮大半。 后面镇妖司察觉到不对劲时,那只婴煞已凭借本能遁入花魁腹中藏匿,最终还是被罗安亲手掏出诛灭。 从这些残存记忆中抽离,罗安心头了然,原来整件事的因果根结,竟也系在那位花魁身上。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股奇异的感觉自体内升起——他感应到了婴煞所蕴含的天赋之力。 【铁骨鳞】:以真炁激发,皮肤表面便会浮现出细密坚硬的鱼鳞,刀剑难伤,坚不可摧。 这婴煞乃是被鱼妖精魄附身异化而成,因此罗安所得的天赋,本质上亦是鱼妖的妖力神通。 “倒是实用,至少多了份保命的本钱。”罗安低声自语。 这种不劳而获的获取方式,总带着一种别样的愉悦。或许正因有这等意外之喜,他才对镇妖师这份看似凶险的差事如此热忱。 斩妖除魔,既能获得官府的丰厚补贴,又有机会白得妖魔的天赋神通。纵然镇妖司的修行资源无法与那些底蕴深厚的仙门弟子相提并论,但比起做那朝不保夕、无力自保的普通百姓,已是天壤之别。 翌日清晨。 罗安缓缓睁开双眼,引动灵炁游走经脉一周天,再吐尽胸中浊气,顿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昨夜炼化的铁骨鳞,确实让他的体魄感知到一丝增强,虽不甚显著,却真实存在。 刚至卯时一刻,窗棂外天色仍墨。罗安起身,穿戴整齐。 “这相貌,倒是与我心性颇为契合…” 镜中的少年玄衣墨发,面容清俊如玉,眉宇间却无半分柔媚,反透着一股冷冽。那双乌眸澄澈如深潭,鼻梁挺直,薄唇微抿,神采英拔。身姿更似寒月映照下的孤松,挺拔峭立。当真是风仪出众,气韵非凡。 欣赏着镜中影像,罗安心中颇为满意。男子可以无财,却不可无貌。所幸,他这张脸,堪称得天独厚。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一朝穿越,便能仗着满腹奇策异想扬名立万。然而真到了这一天,罗安才真切体会到,在这毫无根基的异世,行事唯有以低调为要。 此乃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人命如草芥,前程似浮萍。朝堂之上或可一步登天,转眼间却可能灵堂高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身死道消。 敛起心头那丝感慨,罗安转身朝着镇妖司方向行去,准备点卯。 三十名镇妖师排成三列。今日上司陈见波不在,众人便自行依序报号,队列整肃。 若无妖物作祟的案件,镇妖司的事务倒也算得清闲。三组人员轮番当值,在城中巡逻,以防有恶妖幻化人形、隐匿作恶。不过,那些安分守己、在镇妖司挂号造册的妖物,也能如常度日。 点卯完毕,罗安便察觉到不少同僚的目光频频向他瞟来,那灼灼目光里尽是艳羡。可待他抬眼回望过去,那些人又忙不迭地收回视线,个个板起脸,肃容正色,状若无事。 “看我干嘛…算了,正事要紧。” 罗安无暇与同僚寒暄,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踏入藏书阁。 他此来目的明确,便是要查阅关于“巫医”一职的典籍,好更深入地了解自己这身负的职责。 镇妖司里多是武夫出身,以至于藏书阁常年门可罗雀,蒙尘已久。蛛网密结于梁角,积尘厚覆于案几。罗安推开轩窗通风半晌,待浊气稍散,这才步入书架之间仔细搜寻。 架上典籍倒也不少,据说皆是上峰统一采买,初衷是为提升镇妖师们的文墨涵养。无奈读书修文,绝非这群武夫的兴致所在。 儒修素来鄙夷武夫粗蛮,武夫向来厌烦儒修酸腐,这是死循环。 巫医本就稀少,关于此道的典籍更是寥寥无几。罗安粗略扫视,终于在书架最底层的角落,寻得一本蒙尘的书册。他俯身将其抽出,拂去积尘,封面上赫然露出几个苍劲大字:《关于我做巫医的那档事》。 罗安有些惊喜,仅看名字就知道这本书有点东西,他忙的将书扉页翻开,便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在翻开之前,请确保你已经做好了解巫医心法的准备。” 确实是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罗安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连忙翻到第二页,上面仍有几字:“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准备迎接我巫医生涯里积攒的精华吧!” “呼…”罗安抿了抿唇,翻开第三页,而后神色大变。 只看到第三页明晃晃的写着一行字: 《各大妖族兽耳娘图鉴汇总》 第3章 玄妙境的妖物 我去你娘的兽耳娘图鉴! 罗安愤愤地丢在地上。 片刻后,又默默地捡了回来。 罗安板着脸将其塞入装起来,坚决不能让这种肮脏资源流入市场祸害百姓,这份痛苦还是由自己承担,带回家好好批判批判。 “罗安。” 这时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罗安浑身一激灵,心虚的魂儿差点飞出来! 几乎是本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假装阅读,同时转身,脸上堆起一个僵硬到近乎抽搐的微笑。 来人正是同僚刘煜。这位玄妙境初期的武夫,生就一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模样,性格耿直,嗓门洪亮,面容粗犷得如同刀劈斧凿。明明才二十六七的年纪,那副尊容却硬是撑出了四十好几的少年老成,堪称衙门里一株早熟的老苗子。 除此之外,他更是上司陈见波的铁杆心腹。 “原……原来是陈哥啊,”罗安干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刘哥也来……看书?” 罗安却沉默着,目光却落在罗安手中拿着的书本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好你个罗安!” “你竟然偷偷学习这种东西!怪不得!怪不得花蕊夫人都被你搞坏掉了!” 花蕊夫人坏掉了?关我屁事!我学什么了让你这么激动? 罗安一愣,茫然地顺着刘煜的目光低头。 手中书封上,《房中秘术》四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球。 艹! 这藏书阁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罗安一下将手中的书本丢出去,强作镇定道:“春、春哥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谁知罗安动作比兔子还快,一个箭步上前,将地上的书本捡起。用袖子擦拭着封面,嘴里还啧啧有声地埋怨:“年轻人就是毛毛躁躁!不懂爱惜!” 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这种书……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还是交给哥来保管吧。” 说着,将书本放入怀中。 “……”罗安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看着对方那副舍己为人的凛然模样,一时竟无言以对。 罗安沉默片刻出声说道:“刘、刘哥!你刚才说……花蕊夫人?她到底怎么回事?” 刘煜咂了咂嘴,用一种“小老弟你还嫩”的调侃语气道:“啧,怎么还跟哥哥这儿装清纯呢?昨晚花蕊夫人坏掉那档子事儿,今儿个天没亮就传遍整个镇妖司了!你小子……真人不露相啊!” 他用力拍了拍罗安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后生可畏的惊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看着风吹就倒的样儿,没想到骨子里这么牲口!居然能把花蕊夫人折腾得洪水决堤、溃不成军……啧啧!” 老哥我纵横情场数十载,一直以为咱镇妖司里,此道魁首舍我其谁?万!万!没!想!到!你小子才是天赋异禀、深藏不露啊!” “什么玩意儿?”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谁在造老子的谣?凭空污人清白!我昨晚是去!除!妖!的!” “陈头儿亲口说的。”刘煜耸耸肩,一脸铁证如山你认了吧的表情。 他在放屁…罗安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还是说道:“我那是除妖!你们……肯定误会陈头的意思了!” “懂~都懂~”刘煜拉长了调子,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极其油腻、内涵丰富的男人都懂式笑容,甚至还猥琐地挤了挤他那双早熟的小眼睛。 “放心!哥嘴严得很!这事儿烂在肚子里,绝不外传!”他拍着胸脯保证完,像是才想起来正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随手抛给罗安。 “喏,差点忘了。这是陈头儿让我捎给你的玩意儿。” 你懂个屁!你懂个六! 罗安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这天大的冤屈和黄泥巴掉裤裆的感觉简直让他窒息。 然而,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刘煜抛过来的那个小布包上时,那口几乎要把他憋死的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白了,巫医就是一群懂修炼的医师。他们医术通玄,尤其擅长在开膛破肚的解剖中探究疾病本源,堪称行走的病理库。 然而,论起打架斗法,他们的定位更偏向游戏里的奶妈、辅助,能在刀光剑影里及时给队友奶一口,吊住性命,可自身攻击手段,就相当稀松平常,战斗力不强。 穿越过来居然成了个奶妈!罗安光是想想以后要捏着嗓子喊“别怕,有我在后面奶你。”就浑身恶寒,这画风他打死也接受不了! 他打定主意要利用自己的穿越金手指强行白嫖其他妖物的天赋能力!目标很明确:做大做强,彻底转型,从脆皮奶妈华丽变身暴力近战狂战士! 金手指的规则也很实在:目标妖物实力越强,成功嫖到强力天赋的几率就越高。 因此,几天前他厚着脸皮去求了上司陈见波:“陈头儿,您看……能不能从武安总部那边,调几只成色好点的妖物出来?我想……嗯,深入研究一下它们的生理构造和能量运转……” 换做别的修者提这种要求,十有八九会被当神经病轰出去。 但巫医不一样!这帮稀缺的技术宅,搞解剖研究本就是天经地义,镇妖司对这类学术需求,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点扶持的意思。 罗安原本没抱太大希望,觉得怎么也得等个十天半月。 万万没想到!效率高得惊人,今天就给落实了!刘煜递过来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布包,解开一看,赫然是一个纹路古朴、隐隐透着法力波动的“伏妖袋”! “喏,玄妙境初期的猪妖一只。”刘煜晃了晃手中的伏妖袋。 “陈头儿临时有事跑总部去了,特意托我转交给你。这是他费尽心思才从武安天牢里调出的妖物。” 他把袋子往前一递,笑眯眯提醒道。 罗安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一把接过那纹路古朴的伏妖袋,面露微笑,一笑泯恩仇道:“刘哥放心!我一定!加倍!努力研究!” 玄妙境初期!好!好得很!这起点可比预想的高多了! 这镇妖司的天牢,关押的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清一色是手上沾满血腥、作恶多端的凶悍妖魔! 这些家伙不仅实力强横,更麻烦的是,它们死时爆发的冲天煞气和怨念,能轻易污染一方水土,害死无数凡人!所以司里的规矩是逮到这种级别的妖物,不能图省事就得格杀,得先丢进天牢!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自有各种消磨煞气的酷刑等着它们。熬到煞气散的差不多了,才是它们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时候。再者说,能成功逮捕这种级别的妖魔,本身就是一笔亮眼的功绩。 因此,但凡条件允许,镇妖司都是优先活捉,押回天牢慢炖。 而能享受镇妖司特级牢房单间待遇的,至少也得是玄妙境起步的大妖! 据说那最深处的几间,关押的可都是玄妙境后期、甚至半步造化境的绝世凶物!一个个凶焰滔天,隔着玄铁重门都能闻到那股子择人而噬的腥气…… 手里这只玄妙境初期的猪妖,虽然排不上特级牢房的前列,但对于罗安而言,是高不可攀。 能不能获得有用的天赋,就看这只野猪妖。 “刘哥,我先回去研究猪妖了。”罗安迫不及待。 “我也想去遨游知识的海洋。”刘煜更迫不及待。 镇妖司占地广阔,但僧多粥少,并非所有镇妖师都能在衙门里占个单间。 罗安能拥有这间独立宽敞的办公室,全赖他那稀罕的巫医身份。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间设备齐全的手术室兼审讯室。 四壁悬挂、墙角堆叠的,尽是寒光闪闪、形态各异的刑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草药混合的古怪味道。干净是干净,但这种干净透着一种渗人的冰冷 回到刑房后,罗安将房门跟窗户关好。 原本尚算明亮的刑房瞬间堕入昏暗,只有几缕顽强的光线,如同细小的银蛇,艰难地从窗板缝隙里钻进来,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 小心翼翼地将那纹路古朴的伏妖袋放在了面前案面上。 口中默诵晦涩咒言,下一刻,他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潭,倏忽间进入了伏妖袋的内部空间。 甫一进入,伏妖袋像是自成一片的小世界,黑暗如同迷雾蔓延到每个角落,混合着妖煞之气,令人心底发毛。 在这片混沌中行走了约莫十几步的距离,前方的黑暗与迷雾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开!景象骤然一变。 一个布满玄奥符文牢笼浮现在罗安面前。 牢笼中央的地上,瘫坐着一个身影。正是那猪头人身的妖物!在伏妖袋规则压制下,维持这半人半妖的形态,已是它抵抗规则的极限,痛苦不堪。 因周身禁锢,那猪妖既动弹不得亦无法言语,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在罗安身上,怨毒如实质。 “长得这么丑。” 罗安觉得《西游记》拍摄的还是过于保守了,二师兄与眼前这位相比,竟显得分外憨态可掬,堪称可爱了。 略一感慨,罗安不再耽搁,手腕一翻,掌中便现出他那一套吃饭的家伙什儿,刀、镊、钩、锯,一应俱全,寒光凛冽。 玄妙境的妖物,浑身皆是宝材。这猪妖之皮,可鞣制上等软甲;其雄性阳物,乃熬炼大补之药的绝佳主材;一身筋骨,更是打磨兵刃利器的好料;若其血肉足够精纯,甚至能入炉炼丹,效用非凡。 正因如此,方有众多修士甘冒奇险,捕猎玄妙境妖物。世间亦不乏豪奢财主,愿出天价购得这些宝材,只为益寿延年。 此乃罗安生平首次屠妖,然其解剖经验老道,下手倒也利落。 剔骨刀与锯子轮番施展,猪妖在凄厉哀嚎中气绝身亡。 浓稠如墨的煞气自其尸骸弥漫开来。 此乃妖物殒命之际所生的怨毒之气。 伏妖袋自有妙用,能将这些怨煞之气封禁、消解。若任其流散在外,必将污浊一方水土,极易诱发新妖孽滋生。 “抱大腿的感觉真好,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走后路。”罗安低声自语。 就在猪妖毙命的刹那,他清晰地感应到,自身识海之中,蓦然多出一头猪精元神。此刻,它正被罗安自身的元神蚕食鲸吞。 玄妙境的大妖果然不凡,其元神之强韧充沛,远非那婴煞可比。罗安能真切感受到自身元神正因此滋养而蜕变、壮大。 若非身怀此等金手指奇能,以其现今修为境界,莫说炼化,便是想将这猪精元神禁锢片刻,亦是痴心妄想。 …… 两个半时辰倏忽而过。 历经一番元神运转的苦,那猪妖的魂魄终被彻底吞噬殆尽。 罗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元神已然壮大凝实了许多。最初只是缥缈虚影,此刻其内里竟隐隐翻涌起一层猩红血雾。 “看来元神成长了许多…” 先前吞噬那婴煞时,虽得了天赋感应之能,元神本身却无甚显著变化。如今看来,妖物的境界越高,对元神的滋补效力便越是强横。 元神凝实之后究竟有何等玄妙好处,罗安暂且不知,但这般变化,无疑是有益无害。 与此同时,罗安只觉识海之中如云海翻腾,心念微动间,一股源自那猪妖的天赋感应,便已了然于心。 第4章 新的任务 【魔刀斩】:来自猪妖的天赋功法,修炼后以真炁驭刀,杀伐凌厉煞气升腾,正所谓一把菜刀行黑夜,一刀断肠不留痕。 通过猪妖的记忆,罗安得知此妖来历非凡,其母乃修炼数百年的猪精,它生来便是天生妖胎。后来山林生变,猪妖目睹母亲因伤人命被修士诛杀,由此对人族深种刻骨之恨,竟以这滔天恨意凝聚出一式凶煞功法:魔刀斩。 罗安虽不谙此界功法品阶,却一眼看出魔刀斩的邪异,招式看似简单粗暴,仅以寻常菜刀施展,却能杀人于无形,不留痕迹。 更可怕的是,此刀法嗜血,饮血越多,凶威越盛。正是凭借这邪功,猪妖得以在武安城中潜伏害人多时,若非县令千金在其肉摊吃坏肚子露出马脚,恐怕它仍能继续逍遥法外。 虽然这源自恨意的凶煞刀法,与罗安身为巫医的济世之道风马牛不相及,但刀终究是刀。日后解剖验尸,或可借鉴其无痕之巧?这倒不失为一种别致的玩法。 罗安将这名为【魔刀斩】的天赋刻入脑海,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自嘲:“听起来……委实不适合我这等翩翩君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可惜,没得选。” 啃掉了猪妖的元神,虽然获得了天赋,但却没有获得半点修为,猪妖元神所有的精华,都被元神吸收。 不过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罗安内视之下,惊愕地发现,那笼罩在诡异血雾中的元神,竟自行抬起了虚幻的手掌! 一股无形的牵引之力骤然扩散。 静室之内,原本逸散游离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丝丝缕缕、涓涓汇聚,朝罗安的身体缓缓涌来,赫然是在进行最基础的引灵气入体! “我的元神……能自己修炼?” 短暂的愕然如同冰面碎裂,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惊喜取代。罗安心头剧震,只觉得这信息量来得太过猛烈。 就在方才,他还在心底腹诽这元神胃口奇大,将猪妖元神啃噬得渣都不剩,半点修为精华都没给他剩下,活脱脱一个只进不出的饕餮。 万万没想到,这贪吃的元神,转瞬就给了他如此石破天惊的回报! 无需他盘膝打坐、搬运周天,这元神竟可自行运转,吸纳天地灵气,为他增长修为!这简直是……躺着也能变强? 更令罗安心神震动的是,他明确感知到,元神自行修炼的效率,比他本人修炼快了数倍不止! 如此神速推算,他的整体修为境界,以及新得的【魔刀斩】威力,必将迎来一次飞跃式的成长。 罗安眼中精光闪烁,说不定,他真能依托这元神,开创出专属于自身的本命法门。 这金手指的份量,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还要惊人。 “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元神了。”罗安嘴角噙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对着体内那自行旋转的小人儿自顾自说道:“振兴咱们巫医一脉的重担,就指望你加把劲了。” “来,让我们开始这场……愉快的修炼。” 话音未落,他已带着几分兴奋,利落地摸出了那本妖族图鉴指南。 他自然不是要跟着一起练,他只想当个纯粹的观察者,亲眼瞧瞧这元神自主修炼,到底能快到何种令人咋舌的地步。 元神修炼,我看学习资料…合情合理。 怀揣着愤慨的心情打开图鉴,罗安的心境瞬间发生了变化。 这位不知名的老前辈…真专业啊! 同时心中愤慨:“一群粗鄙的武夫,这等神作放在藏书阁简直是暴殄天物!” 日近中天,罗安细细体悟着修炼所得。 元神修炼的速度相当于自己修炼的两倍。这元神自吞噬猪妖元神后方才开启自主修炼,罗安揣测,假设吞噬的妖物越多,元神随之壮大,其修炼的速度也会更快。 或许,还能衍生出意想不到的神异。 既是如此,便不可当真懈怠。元神昼夜不辍,他也需寻些妖案办一办。 虽以他眼下修为,难撼大妖,但小妖之流遍布四方。积跬步以至千里,先多喂养元神再说。 眼看时辰已至饭点,罗安收拾好伏妖袋。袋中猪妖尸身尚有用处,待其残留煞气散尽,正好剖解一番,探究其身体构造。 吃完饭后,罗安来到了案房。 案房是镇妖司案件资料所在地,镇妖师们便是在这边领取除妖任务,但最近江宁县案子不多,镇妖司比较清闲,罗安过来也是碰碰运气。如果有适合的案子,他可以过去白嫖一下。 “罗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踏入案房,端坐其中的中年男子便朝罗安打招呼。 此人正是案房主事老周,诸般案件皆经其手录档,平日接取差遣亦在此处登记。 >老周昔日修为不俗,本是罗安前辈。惜乎三年前缉妖时遭创,根基尽毁,只得转至案房司职案牍。 因为成就巫医需绝顶医道天赋,大离境内巫医本就稀若晨星。纵是这武安总衙,虽有两位坐镇,亦多神龙见首不见尾。如罗安这般常驻衙中、案牍劳形者,实属鲜少得见。 呵……奶妈,终究清贵。 “周哥,我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案子?罗安抱拳一礼,含笑问道。 老周促狭一笑,揶揄道:“昨夜花魁夫人处那桩案子不是才搞完?怎的今日又来?”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罗安无奈道:“昨夜那是陈头儿亲自主理,我不过从旁协理一二。虽助花蕊解了困厄,然则好处也落不到我头上……” 言及此处,罗安忽地忆起昨夜花蕊夫人所言那女人,好像还欠自己钱……须得寻个时机讨还才是。 老周神色愈发暧昧难明:“陈见波可都与我说了,花蕊夫人在你手下,可是溃不成阵……” ???陈见波!你这口风不紧的夯货!难怪同僚眼神都那般古怪……罗安嘴角微抽:“周哥莫再取笑,小弟可是个守礼君子。这边有没有适合我的案子?青楼的案子不要。” “青楼的不要啊……”老周捋须沉吟片刻,取出一卷案宗,笑容意味深长:“那此案你去瞧瞧?凭你这般品貌,说不得,还能白得一门姻缘。” 罗安:“……” 看老周猥琐的样子,罗安表示理解但又觉得无奈。 没办法,身为武道者在进入玄妙境之前,要保证元阳不泄,这就造就了很多武道者到了三四十岁,都还没体会过女人的滋味。 吃不到肉,便只能口嗨,以至于绝大部分武道者私下都满嘴黄段子。 甚至,等到了玄妙境后,经常会出现武道者大规模报复社会等行为,各大青楼每到夜晚惨叫连连。 老周修为被废掉之前,刚刚到了玄妙境,这就意味着熬了三十来年,终于熬过来了,结果刚熬过来,修为就废了,可谓晴天霹雳。 据说当时老周万念俱灰,闭户不出,形同枯槁。最后陈头儿为他定制了温柔疗法,遣青楼女子以软语温存,抚慰他那颗支离破碎的道心。 如今的老周,面上算是豁达了,只是嘴上那市井谑语愈发层出不穷。罗安虽入镇妖司时日尚浅,却也早已习以为常。 当下接过那卷案宗,罗安垂目一扫,眉宇间便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之色。 第5章 县令千金撞邪案 卷轴上寥寥一行字:落平县令千金撞邪案,洗髓境级别。 罗安微感诧异:落平县令为什么找本地的镇妖司,反倒寻到我们江宁来了?” “这不是落平县没巫医吗?”老周解释道。 “那县令小姐吞吞吐吐,不肯细说。他们那帮糙汉子一去,吓得人家连闺门都不肯开了,还谈什么配合?落平县令没了法子,这才辗转求到江宁。不过终归不是咱自家的案子,你过去看看就成。” 官场上这类事太常见了。任凭你再心急火燎,只要案子不归本辖区管,诚意没给到位,底下办事的自然就磨起了洋工。 倘若落平县令把该走的门路、该烧的香都走足烧够了,这案子恐怕早就加急送到他手里了… 念及此处,罗安微微蹙眉。他倒不觉得案子本身有诈,而是对案子的主角起了疑。 那位县令千金,正是前些日子在猪妖肉摊上吃坏了肚子的那位。也正是因为她这一病,才让落平镇妖司顺藤摸瓜,揪出了那个伪装成屠夫、暗地里却害人性命的猪妖,最终将其缉拿归案。 这才几天功夫,县令小姐居然又撞邪了? 行走的妖孽检测器不成?罗安暗自嘀咕了一句。 不过既然是洗髓境级别的案子,对他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麻烦。罗安心下稍定,不再多想,当即抬脚就准备往落平县走上一遭。 在案房录了文书,罗安便跨上他那匹走惯山道的黑马,一路朝着落平县行去。 落平与江宁相距不远,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沿途落英缤纷,绿荫匝地,清风裹着草木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端的令人神清气爽。 “好山好水…”罗安背着药篓,望着眼前景致,心底却忍不住喟叹,“可惜啊,遍地妖魔。” 在这道法显圣、精怪横行的世道,便是那路边看似娇艳的野花,下一刻也可能化作吸人精气的花精。美景当前,欣赏之余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 山地忐忑,骏马脚程却着实不慢。蹄声得得,日头未至中天,落平县城郭的轮廓已在望。 天色将暮未暮时,罗安骑着黑马抵达了县令府邸。徐县令早已候在门口,一见他身影,便忙不迭地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 镇妖司自成体系,地位超然,更遑论此刻是县令有求于人。徐县令的姿态放得极低。 “罗医师一路风尘仆仆,实在是辛苦!辛苦!”徐县令深深一揖,语气里满是殷勤。 “分内之事,徐大人客气了。”罗安利落地翻身下驴。 徐县令忙不迭地将罗安请进正堂上座,亲手奉上热茶,这才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急切道:“罗医师,事情是这样的……五天前,小女去城外佛寺进香归来,当夜便开始被噩梦魇住!每每夜半惊坐而起,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情形可怖至极!更骇人的是,守在她房里的贴身丫鬟,竟、竟被生生吓死了!如今小女更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眼看着精气神就要耗干,怕是……怕是不行了啊!”徐县令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为官多年,徐县令起初还算强自镇定,先是遍请名医,眼见无效又急忙去寻镇妖师。 奈何那位徐小姐……唉!每每有人试图询问详情,她要么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要么便是将自己死死关在闺房内,任谁叫门也不肯开,更别提配合了。这叫人如何是好? 那作祟的妖物显然极擅隐匿行迹,狡猾异常,未曾留下半分可供追踪的线索。 镇妖司派来的高手在府中守株待兔了两日,那妖物慑于修者气息,更是龟缩不出,销声匿迹。加上徐小姐始终闭口不言、拒人千里,这案子便如同陷入泥潭,彻底僵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徐县令才辗转求到了隔壁江宁县,希望能请动精于此道的巫医出手。 “先去瞧瞧徐小姐的状况吧。”罗安沉吟道。他心中已有计较,虽说这邪事始于小姐拜佛归来,但问题的根子,恐怕绝非落在佛寺身上。 落平佛寺乃佛门在金陵的重地,香火鼎盛,佛光普照。寻常妖邪即便铁了心要害人,也绝不敢在寺内这等清净庄严之地造次。 罗安心中思忖:“问题十有八九出在徐小姐归家的路上。她多半是在途中撞上了邪物。” 而且,这邪物绝非寻常精怪。若是普通精怪,纵然隐匿之术再高明,徐小姐身上残留的妖气也绝难逃过镇妖司高手的法眼。 除非……是鬼祟作怪!鬼魅之物最擅潜藏形迹、蛊惑人心,乃是道家驱邪拿鬼的专长。 武修之人虽能以力镇杀,但论起寻踪觅迹、安抚心神、化解怨戾这些捉鬼的专业手段,确实不如道法精妙周全。 不过,在亲眼见到徐小姐之前,一切还只是猜测。 >穿过布置清雅的前庭,罗安很快随徐县令来到了小姐所居的后院。 因着妖物作祟的传闻,后院显得格外冷清寂寥,几乎不见丫鬟仆妇走动。偶有一两个身影匆匆掠过,也是面无人色,眼神里满是惊惶。 徐县令上前叩响了紧闭的闺房门扉。 不多时,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虽风韵犹存却难掩憔悴焦灼的脸庞……正是徐夫人。 “这位定是罗医师了!”徐夫人目光落在罗安身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未及言语,竟已激动地一把抓住罗安的手腕,丰腴的身子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微微发颤,“快!快请进来看看我女儿!她、她……” 一旁的徐县令眉头一蹙,伸出手稳稳托住妻子几近失态的手臂,将她轻轻带开半步,声音沉稳而克制:“夫人莫急。罗医师,请进。” …… 闺房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角落摇曳,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在这片昏沉的光影中,端坐着一位身着刺目红衣的少女。 少女面色惨白如纸,眼眶发黑,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萎靡。纵是如此憔悴,仍能看出她皮肤细腻白皙,五官清秀,虽非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是娇养出来的闺秀模样,自有一份普通女子难及的柔弱气韵。 罗安一踏入房门,那少女仿佛被惊动的木偶,猛地将脸扭向墙壁深处,只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侧影。 未等罗安开口询问,嘶哑而抗拒的声音便已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疲惫:“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娘们是真不怕死啊……罗安只消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以他巫医的眼力,徐小姐这副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模样,分明是被邪物缠身、日夜侵夺元气的征兆,再拖下去,怕是熬不过十天半月。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刻那邪物并未蛰伏在房中。 “罗医师啊…还请您”徐夫人带着哭腔又欲上前拉扯。 罗安不动声色地格开徐夫人伸来的手,目光沉静地落在徐小姐身上:“容在下为小姐号一号脉,可好?” 徐小姐闻言,只冷冷地掀起眼皮瞥了罗安一眼面无表情将手腕伸过来。 罗安将手搭在徐小姐的胳膊上,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便缓缓浮现。 巫医,凭借医术驱妖,切脉便是望闻问切里的“切”,只不过跟普通医师不同的是,巫医能通过切脉看到患者的症状记忆,以此看到病因,但也仅仅是症状记忆。 罗安闭上眼睛,翻看着脑海里浮现出的记忆画面。 那是五天前的夜晚,温馨清雅的闺房里,拜佛回来的徐小姐沐浴完毕,便躺在床上休息。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忽然,徐小姐枕畔那把寻常的桃木梳,竟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股粘稠的黑色秽液!那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臭,质地如同被水稀释的腐臭淤泥。这污浊的稀泥越涌越多,竟在梳妆台前的地面上诡异地蠕动、凝聚,逐渐塑成了一道模糊黑色人影! 人影轮廓初定,便显出骇人之相,一双血瞳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浑身如癞蛤蟆般坑坑洼洼。祂如同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蜿蜒至床边,钻入了锦被之下。 紧跟着被子隆起,像是有人伏在了徐小姐身上。 睡梦中的徐小姐立时痛苦地拧紧了眉头,脸上布满冷汗,不住的发出惨叫,身体在被下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 在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喊叫声跑进来,那被子里的邪祟突然窜出,血淋淋的眼睛诡异的身体,活生生将丫鬟吓死。 罗安微微皱眉继续观看,接下来就是付费内容。 第6章 斗邪祟 啊这! 罗安连忙稳固道心。 付费内容很多,除了镇妖司在的时候,其他几天每晚都来。 罗安了然于心,缓缓睁眼,这情形与他先前所料不差,作祟的并非精怪,而是死后怨念不散的邪祟。 “罗医师,怎么样?”徐夫人凑过来问道。 罗安收回手,沉声道:“徐小姐碰到了一只淫邪的鬼祟,每至夜半便来吸取元气,所有日渐枯槁…” “啊——!!” 罗安话音未落,一旁陡然响起一声凄厉锐叫! 只见徐小姐如同炸毛的猫,尖叫着猛地缩向床角,泪水涟涟而下。她看向罗安的眼神复杂难言,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激,却又混杂着难以掩饰的羞愤难当。 “咳…”罗安干咳一声,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这等情形倒是让他想起前一世的中医。 前一世中医看诊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见家长。 往往三指一搭脉,老先生捻须沉吟片刻,便能道出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症候来……什么“夜寐盗汗,肾水有亏”,什么“心火妄动,相火不宁”…直听得一旁的父母长辈面色凝重,目光如炬,徒留病患本人恨不能寻条地缝钻将进去。 现在情况便是如此 至此,罗安也明白了徐小姐前两日为何抵死不从。 这世道的女儿家,贞名清誉重于性命,让她亲口吐露那等不堪遭遇,怕是比剜心刺骨更令其煎熬。 也难怪她宁可被那邪祟生生耗干元气,*也咬紧了牙关不露半分口风。 罗安仅凭指下脉象便洞悉隐情,徐小姐心底自然是存了几分活命之恩的感激。 可他将这难以启齿的污秽事如此直白地剖开在众人面前,却无异于将她剥光了示众。 那声凄厉的尖叫,正是她骤然被撕开所有遮羞布后,崩溃羞愤到极致的宣泄。 就连见惯了风浪的徐夫人,此刻也僵立当场,面色煞白。 她显然未曾料到,女儿连日来的憔悴枯槁,竟根源于这般令人齿冷心寒的秽祟之事。 “夫人放心。”罗安目光沉稳,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度:“我是一个很有医德的人,今日所见所闻,断不会出此门半步。” 他抬眼扫过窗外渐沉的暮色,续道:“请夫人先将小姐带离此处安置。今夜,罗某便在此室守株待兔,定要会会那作祟的孽障!” 徐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双手拉住罗安的胳膊:“先生守在此处,那东西会不会不敢出来?” “不它会出来的。”罗安斩钉截铁说道。 当世武道昌隆,修者如过江之鲫。何况徐府乃官宦之家,出了这等邪祟作乱的事体,镇妖司多少也会稍加垂顾。 即便那妖物修为不过洗髓境,前两日镇妖司派来的,多半也是些初窥褪凡门径的武道好手。那妖物灵觉敏锐,察觉到武道者气息,自然深藏形迹,不敢贸然现身。 可罗安不同。 他眼下不过是个洗髓境初期的微末道行,落在那妖物眼中,大抵便如同一个气血枯败、活人气韵都稀薄得可怜的男子,简直是送上门来予取予求的滋补之物。 这般毫无威胁的饵食,那妖物又岂会畏惧? 怕是早已垂涎欲滴,只待入夜便要来享用这顿美餐了。 “那妾身就先下去,若是有需要,先生尽管开口。”徐夫人说道。 徐夫人带着徐小姐离开了,不过看着那扭来扭去的徐夫人,罗安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女人相当的自来熟,还很喜欢上手。 挥手驱散了徐夫人留下的香粉气,罗安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那枚精致的木梳,里面已经没有邪祟。 最终,罗安套上徐小姐挂在旁边的外衣,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整座徐府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潭渊,唯余死寂。 子时刚过。 一丝若有似无、混杂着腐败与阴湿的腥臭,钻入鼻端。 罗安双目紧闭,气息绵长,看似已沉入梦乡,识海中的元神却如明镜高悬,将房中映照得清清楚楚。 呜—— 一阵阴冷彻骨、带着泣音般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起,撩拨得垂挂的珠帘叮咚乱颤。梳妆台上,那面蒙尘的菱花铜镜,光滑的镜面先是漾起层层涟漪,随即,一道浓稠如墨、形态扭曲的黑影,竟自那镜面深处缓缓“浮”了出来! 那黑影一离镜,便如壁虎般紧贴地面,以一种违反生常关节的、极其僵硬的姿态,拖曳着若有实质的阴寒湿气,朝着床榻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爬了过来。 怪不得那群粗鄙的武夫找不到… 自古都说镜子能隔绝阴阳,境外是人间,境内是阴间,这鬼祟躲在镜子里面,若是不主动现身,凭借武夫的头脑,确实是很难想到。 不过还好不是镜妖,若是镜妖更为难缠。 铜镜通幽,自古便是阴秽之气汇聚、妖邪易生的所在。其中尤以镜妖为甚,其诞育之由,诡谲非常,乃是镜中人影经年累月受活人精气浸染,渐生灵智所化。 此等镜妖,较之寻常鬼祟更为可怖。盖因它深藏镜中,日复一日模仿镜主行止,窥探其心思,直至形神皆备,几可乱真。待到时机成熟,这镜中魅影便破镜而出,行那鸠占鹊巢之举,弑杀本主,剥其皮囊,顶替其身份,悄然混迹于人间烟火之中。 故而,世人常有“形影相吊”之叹,却不知那镜中倒影,有时未必是己身忠仆。 所以有时候照镜子,发现镜子里面的影子突然动了一下,也许并不是错觉,极有可能是镜子里面的妖物在试图融入你的生活。 “咕噜…咕噜噜…” >那浓稠的黑影贴地蠕行,相较于前两日,祂那双非人眼眸中流转的贪婪之色已近乎实质,甚至隐隐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显然,它正变得愈发像人,也愈发危险**。 黑影轻车熟路钻入棉被中,带着迫不及待的阴寒湿气,便欲如法炮制前夜的“采补”之举。 不料!* 祂俯身之势未成,身下人猛地翻身,将祂反压在床。 “嗬——” 黑影发出呼呼嗬嗬的声音,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 两天不见,居然这么主动了? 敢上位了? “啪嗒—” 黑影思绪未定,异变陡生! 一道凄冷如月的银芒毫无征兆地撕裂昏暗!黑影悚然一惊,本能地抽身暴退!只见一柄刃口泛着寒光的厚背菜刀,裹挟着沉闷的破风声,堪堪擦着祂扭曲的面门劈落! “嗤啦——” 刀锋虽未及身,那凛冽的刀气已激得黑影阴躯一阵翻涌。祂如滑腻泥鳅般倏然倒掠至床沿,那双贪婪的眸子此刻已尽数化为阴森怨毒,死死盯在罗安身上。 “你……是谁!”黑影喉间滚出嘶哑扭曲、仿佛砂石摩擦般的怪响,充斥着惊疑与暴戾。 啧,反应倒快。 罗安心底微凛,方才那蓄势一刀竟被其险险避开。他面上却浑不在意,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菜刀,嘴角扯出一个混不吝的痞笑**: “你爹。” 气机牵引之下,罗安已清晰感知,这邪祟虽同处洗髓境,气息却凝实阴寒数倍不止,分明已臻至后期之境!难怪能躲过自己那势在必得的偷袭。 “爹?!”那黑影周身黑雾骤然沸腾翻滚,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厉嘶嚎“我爹?!他比你更该千刀万剐,永堕无间!你冒充…那便一同化作我之血食吧!!” 黑影瞬间朝着罗安扑过来,阴煞的鬼气笼罩整座床榻,能看出祂的迫不及待。 “?”罗安有些意外,没想到黑影说出这话,看来这事有点意思,不过眼下情况不容他多想。 铁骨鳞! 来不及过多思索,罗安瞬间催动真炁,真炁所化的鱼鳞瞬间显露而出,震散了黑影的煞气。 白嫖来的果然好用…比奶妈的奶量有用多了。 “嗷!” 那黑影一口噬下,非但未能汲取半分元气,反倒“嘎嘣”一声啃在了满布冰冷鳞甲的硬物之上! “呃啊——!” 黑影猛地抬头,那双怨毒的眼瞳死死盯住罗安,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 下一瞬,祂整个身躯竟如受惊的水蛭般剧烈蠕动、坍缩**,瞬息间化作一滩稀薄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污浊泥浆,便朝着房门缝隙急速流淌而去! 罗安本还因境界差距存着三分谨慎,此刻目睹此景,心头却豁然一亮! 方才情急之下催动的铁骨鳞,竟能令这洗髓后期的邪祟惊惶退避? 这绝非寻常!定是识海中那神秘元神的缘故虽自身境界尚在洗髓中期,然实力底蕴,怕已远超同侪!否则这凶戾邪物,断不会连硬拼的念头都无,只顾亡命奔逃! 既是送上门来的“经验包”,岂有放过的道理?! 念及此处,罗安眼中精光暴涨,再无半分迟疑!足下猛然发力,身形如离弦劲矢般破空射出,手中那柄厚背菜刀在月色下划出一道森冷寒芒,紧追着那滩污秽泥浆。 两人的动静自然惊醒了府邸的其他人,或者说其他人都并没有睡着。 特别是徐县令跟徐夫人,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罗安今晚斩鬼,自然不可能睡得着,眼下听到动静,也是悄悄偷过窗棂缝隙观看。 当看到外面的画面时,两人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好英勇。”徐夫人突然满面春色的说道。 第7章 天下青梅多败犬,苦天降久矣 皎洁月色下,黑衣少年立于风中,墨色发丝翻飞。他容貌清俊,气度不凡,然而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却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光。尤其当那手中紧握的菜刀在月下折射出冷冽寒光时,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这模样,哪像巫医,分明是个杀红了眼的武夫。 “他……当真是巫医?”徐夫人声音发紧。 徐县令喉结滚动,艰难地摇了摇头:“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或许……为了掩人耳目?”徐夫人笃定道。 在她想象中,巫医该是悬壶济世的绝世妙手,身手孱弱才对。 哪有眼前这般提着菜刀,身法快的只见残影,那架势,倒像是要剁翻阎罗殿! 夜色下,一团粘稠的黑影紧贴地面飞速游弋,如同泼洒的墨汁滑过青石,又似毒蛇入草,快得只余道道残痕。 眼看那污秽之物就要翻过墙头,罗安却倏然止步。他眉梢微挑,像是才想起什么趣事:“啧,差点忘了……我,可不止会近身。” 方才的凌厉杀意瞬间收敛。他信手将菜刀抛向半空,指间法诀翻飞如蝶。霎时间,真炁奔涌,那柄凡铁菜刀竟爆发出烈阳般刺目的金光! “去!” 一声清叱,光刀如流星坠地,撕裂夜幕,挟着风雷之势狠狠贯向那道即将消失的黑影! “魔刀斩!” 虽然刚刚获得天赋,对操作并不熟练。然真炁灌注之下,刀身嗡鸣,一股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骤然爆发!刀光过处,血浪炸开,腥风四溢,其邪异暴戾之势,竟比那黑影本身的阴煞还要浓重数分! 只是这一刀抽得也狠。罗安只觉得丹田一空,经脉隐隐刺痛,仿佛被瞬间掏去了小半力气。 “误…误会啊!”黑影惨嚎,被斩中的部位汩汩涌出腥臭粘稠的黑液。祂猛地回头,那双原本贪婪狰狞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刻骨的惊惧和后怕。 好凶的刀!…… 黑影骇然欲绝。眼见罗安气势稍滞,祂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猛地折身,化作一道污浊的流影,竟直扑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徐夫人! 那是祂眼中唯一的薄弱缺口。 徐夫人惊得檀口微张,尖叫声尚卡在喉间。 破空之声乍响!那柄菜刀撕裂夜幕,拖曳着冷月清辉,如一道银色闪电,精准无误地贯入鬼物头颅! “噗嗤!” 方才还凶焰滔天的鬼祟,连哀嚎都未及发出,瞬间爆散成一滩腥臭刺鼻的黑水,滋滋作响。 在这鬼祟临死之际,罗安隐约听见鬼祟口中低语呢喃:“蓉妹……” 虽模糊不清,但罗安心底笃定,这鬼祟叫的正是这两个字。 “他……他好英武……”徐夫人痴痴望着月下收刀的身影,眸中秋波流转,脸颊绯红,“连使菜刀……都这般潇洒出尘……” 再瞥一眼身旁吓得发抖、体态臃肿的徐县令,徐夫人心头涌起一股无明火,愤然扭过头,不愿多看一眼那根蔫巴的老黄瓜。 黑影,卒。死得极其突然,极其……安详。 “嘶……这一刀恐怖如斯。”罗安看着这一刀,也有些意外。 魔刀斩的威力确实惊人。但罗安心知肚明,自己境界低微,识海能调动的真炁本就有限。方才那第一刀,已然抽去了他近半家底。即便勉强斩出第二刀,威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更何况这第二刀情急出手,蓄势未满……竟也一刀枭首,将那邪祟斩得灰飞烟灭? 更诡异的是,这一刀斩出后,预想中的力竭空虚之感并未袭来。丹田气海虽浅,却并无枯竭之象。 怪事…… 罗安正暗自纳罕,心神忽地一凛! 他内视向识海深处,那位平日里雷打不动、如同苦行僧般枯坐修炼的元神,此刻竟悄然松懈下来,换了个极其放松、甚至可以说是……酣然入梦的姿势! 原来如此! 罗安灵光乍现,心头雪亮。 难怪未感力竭,方才情急之下,竟无意中压榨出了元神本源之力!那一刀之威,并非全赖己身真炁,而是元神在关键时刻贷出的力量。 这元神,倒像是个游戏中的精力瓶。 紧要关头能支取应急,可一旦耗空,便需沉寂休养,缓慢回充。此刻元神那副酣睡的模样,便是最好的证明。 与此同时,那鬼祟消散后残留的一缕精纯魂力,已悄然浮现在识海边缘,如烟似雾,缓缓凝聚。 可惜,元神大爷正呼呼大睡,毫无啃食的兴致。罗安也只能干看着,暂时无法从中汲取记忆。 “罗、罗医师!那…那鬼祟当真伏诛了?”徐夫人惊魂未定地从厢房内跑出,带着颤音又隐含雀跃的惊呼,打断了罗安的内视。 罗安目光落回地上那滩正迅速失去活性的粘稠黑泥,颔首道:“已然形神俱灭。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徐夫人,“在下有些疑惑,需当面请教徐小姐,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我带你去见她。”徐夫人笑靥如花,挽上罗安的胳膊。 这女人不太正经的样子…罗安微微皱眉,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徐县令,总觉得有人头上发绿光。 … 暖阁内甜腻的熏香氤氲缭绕。徐小姐端坐绣墩,面色苍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丝帕。 罗安将黑影的形态、其口中呼唤:“蓉妹”等情状一一告知。 末了,他平静补充:“万事皆有因果。寻常人鲜少无故遭此邪祟缠身。身为镇妖师,在下需厘清其中缘由,记入司中案牍。” “蓉妹…蓉妹……”徐小姐眼神空茫,喃喃复诵着这称呼。 倏地,她像是被针扎了般,指尖死死抵住下唇,失声惊呼:“难道…难道是丰哥?只有他…只有他会这般唤我!” 罗安眼底精光一闪,方才那副公事公办的肃然瞬间隐去。他指尖轻叩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极难察觉的、属于资深吃瓜群众的兴味弧度:“细说。” 徐小姐黛眉紧蹙,眸中泛起水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丰哥……他名唤赵丰,是城中赵记绸缎庄的少东家。我们……是打小一处长大的情分。” 然而青梅竹马的情谊,终究敌不过世俗门第与一颗骤然而至的芳心。 赵丰情根深种,成年后曾托家人前来提亲。岂料赵父知道此事,当众便是一顿雷霆怒斥,直骂儿子是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区区商贾之子,竟敢觊觎县令千金? 祸不单行。恰在赵丰求亲受辱、心灰意冷之际,恰在这时候,徐小姐心有所属,在外出礼佛时,她的马车坏了,一名路过的书生帮忙修好,徐小姐爱上了这位书生。 书生也非池中物,年少已是秀才功名。在这武夫遍地、文风凋敝的年头,如此清贵的读书种子,自然备受尊崇。徐县令老怀大慰,见女儿钟情,书生亦有前程,当即便为两人定下了白首之盟。 赵丰的一腔赤诚,终是败给了父亲的门户之见,也败给了那场恰到好处的偶遇,和那象征着清贵前程的秀才二字。 那之后赵丰曾经来骚扰过几次,但前段时间就失踪了。 当时徐小姐还松了口气,以为赵丰想开了,没想到赵丰居然已经死了,并且化作鬼祟前来害他。 “他…他真是混蛋!” 想到自己清白受污,而作祟的竟是从小视若兄长的丰哥……巨大的羞耻、背叛与幻灭感轰然碾碎了心防。 罗安静立一旁,看着这满室凄惶。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稍缓,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赵丰邪气已除,形神俱散……徐小姐往后的日子,还当珍重自身,莫再深陷过往心魔了。” 天下青梅多败犬,苦天降久矣。 罗安心底无奈摇头。 纵有千般不甘、万般痴怨,求爱不成便化鬼祟毁人清白,如此极端卑劣之行径,实令人齿冷。那赵丰,终究是入了魔障,自取灭亡。 “罗先生!求您了!”徐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哀求,“万望先生守口如瓶!蓉儿她…她还是未嫁之身,若此事泄露半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这辈子…可就真毁了呀!” 罗安神色一肃,伸手虚扶:“夫人请起。我巫医一脉,自有铁律。凡涉病家私隐,守口如瓶乃立身之本。此事,绝不会从我口中传出半个字。”他语气斩钉截铁,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凛然之气。 只是…那位未曾谋面的秀才郎… 罗安心底掠过一丝微妙的同情。徐小姐固然是飞来横祸的受害者,一切罪孽皆系于赵丰一身。 可那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书生,又该如何面对这尚未成婚便已蒙尘的名声?这世道对女子苛责,对那清贵的读书人,又何尝不是枷锁重重?此间是非,难言孰是孰非。 鬼祟既除,笼罩徐府多日的阴霾终于散尽。紧绷的气氛松弛下来,连仆役走动的脚步都透着劫后余生的轻快。 夜色已深,罗安被安置在收拾整洁的客房内。连日奔波与方才斗法,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刚合上眼,意识沉入混沌边缘…… “叩、叩、叩。” 三声极轻、却极清晰的叩门声,蓦然划破了夜的寂静,也瞬间惊散了罗安那点睡意。 第8章 返程,诡异的安静 深夜的敲门声格外清晰,一股熟悉的香粉味悄然从门缝渗入。 “嘎吱——” 罗安起身拉开门,徐夫人正站在门外。 她换了身明蓝色衣衫,衬得人端庄典雅,手里稳稳端着碗鸡汤。 “夫人这时候过来干什么?”罗安心头瞬间绷紧。四十岁的妇人,有时比妖物更可怕。 徐夫人唇角漾开笑意:“今日先生救了我女儿,我特来道谢。这碗汤是用上好人参、鹿茸细细炖的,金贵着呢,先生务必尝尝。” 原来是为这事…罗安面上客气:“夫人言重了。护佑百姓,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镇妖师分内之事。” 话音未落,徐夫人倏然瞪大了眼,丰腴的身子夸张地颤了颤:“先生这话说得…可真好,只是先生当真是巫医?您那身手,可不像寻常大夫…” “……” 罗安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带着一丝无奈,“夫人,还请慎言。这世道,谁说悬壶济世的,就不能提刀斩妖了?” 徐夫人贝齿轻咬下唇,点了点头:“是我见识短浅了。其实……半夜前来叨扰,妾身另有一事相求。” “夫人但说无妨。”罗安道。 徐夫人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妾身深知巫医手段通玄,能窥见常人难见之秘…只求先生,” “无论您今日或往后,瞧见了什么…都请千万守口如瓶。年少时,谁没做过几桩荒唐事?俱是…过眼云烟了。” “这是自然,夫人放心。”罗安颔首应承,心中却已转了几个弯,他确有职业操守,只是…这荒唐事指的是徐小姐的往事? 得了承诺,徐夫人这才深深一福,悄然离去。 屋内,鸡汤的浓郁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罗安端起碗,仰头灌下。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舌尖却尝不出半分滋味。徐夫人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已让他的思绪如这汤上浮油般,无声地散开了。 赵丰的父亲跟徐县令是挚友,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两家孩子定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算没能走到一起,赵丰的父亲也不该如此反对。“嘶”…罗安忽然恍然,倒吸了口凉气:“恐怖如斯!” …… 翌日清晨。 一夜安眠,罗安只觉灵台澄澈,元神饱满如初。方一内视,便见那恢复的元神正稳稳盘踞,将赵丰的妖魂吸纳、炼化。 属于赵丰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涌入他的识海。 >记忆的大致轮廓,确与徐小姐所言相仿,那痴缠、那执念、那悲剧的结局。 然而,在赵丰记忆的深处,一段被徐小姐刻意隐去的真相,如同尘封的画卷般缓缓展开,直指她的真正身世。 记忆中,赵丰满怀希冀地央求父亲前往徐府提亲,换来的却是父亲赵员外雷霆般的震怒与斩钉截铁的拒绝。 彼时的赵丰只当是父亲一时不愿,尚不死心。他暗自盘算着,托人弄来了几坛窖藏多年的好酒,准备借酒劲再与父亲好好分说一番… 眼见父亲已被酒意浸透,赵丰鼓足勇气再次开口。不料,醉眼朦胧的赵父嘶声吼道:“孽障!她是你妹妹!亲妹妹!你们怎能…怎能在一起?!” 这短短一句,字字如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丰天灵盖上!他脑中轰然炸响,一片空白。巨大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几乎将他逼疯。 妹妹?他视若珍宝、拼死求娶的心上人,竟是血脉相连的胞妹?! 他无法接受!这荒诞的的现实,巨大的悲恸和混乱彻底击溃了他。借着未散的酒劲,他嘶吼一声,撞开房门,不顾一切地冲入了茫茫夜色。 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便跑出了家门,喝了酒后本就不清醒,赵丰不知何时就跑到了悬崖边,心灰意冷又伤心的他,失足坠落悬崖身亡。 死后的赵丰心有怨念未散,便化作鬼祟作恶,他原本想要去找徐夫人报仇,若非是她跟自己父亲乱搞,心爱之人又怎么会成为自己的妹妹? 不过徐夫人身上挂着枚玉佩,那是从佛寺求来的,赵丰暂时无法近身,便只能躲在徐小姐房间里。 日日夜夜看着心爱的女人,赵丰的怨念开始扭曲。 终于在那一天,得知徐小姐外出求佛,渴望跟秀才修成正果后,本就扭曲的赵丰彻底没了理智,成了完全被怨念驱使的鬼祟,直接霸占了徐小姐。 “徐县令…” 得知事情全部真相的罗安,瞬间有些同情徐县令,这恐怕是整座武安最大的绿毛龟。 然而,即便洞悉了这桩惊世骇俗的隐秘,罗安也绝无半分宣扬之意。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何况他区区一介巫医?这滩深浑水,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心念电转间,识海内元神已将赵丰那缕孱弱不堪的残魂彻底炼化吸收。魂魄力量过于稀薄,元神并未感受到明显的滋养壮大,只是微微凝实了几分。它随即归于沉寂,盘踞在识海深处,自行运转心法,汲取天地灵气。 默默估算着修炼进度罗安心中有数,照这般修炼速度,不出半月,洗髓境后期的门槛便能触手可及。 >简单梳洗一番,罗安推门而出。徐县令早已备下丰盛宴席,一见罗安便热情万分地迎了上来,口中尽是千恩万谢之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县令脸上的笑容愈发恳切,终于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向核心。 “恳罗医师务必守口如瓶,尤其关乎小女名节之事,万万不可外泄分毫。” “徐大人放心,”罗安放下酒杯,神色端肃,话语掷地有声,“医者亦有道。请相信在下的职业操守。” 徐县令闻言,如蒙大赦,脸上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由分说地塞进罗安手中,声音压得极低:“罗安先生高义!这点心意…小的这份,是给镇妖司的茶水钱,聊表心意,大的这份,是下官专程孝敬先生的…辛苦费…” “徐县令太客气了,为民除害是应该的,怎么能要钱?”罗安说着,将两个钱袋子都塞进袖袋里。 徐县令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先生高风亮节,老夫佩服之至!先生慢行,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开口,老夫定当尽力!” “一定叨扰!”罗安客套两句,戴上幂篱遮住面容,转身出门。 待黑马踢踢踏踏走出这条街巷,罗安才不紧不慢地掏出袖中锦囊掂了掂。解开绳结一瞧,小的那个装着十两纹银,是给镇妖司的公中份例,大的那个,是五十两雪花银,是徐县令自愿赠予罗安。 “啧,老油条办事,就是熟练。”罗安暗赞一声徐县令深谙此道,将银两收好。 …… 五月的武安,微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面清凉。 从落平镇妖司回江宁镇妖司,不过三十余里路程。只是这沿途尚未开垦,入眼尽是莽莽苍苍的密林与荒草野地,人迹罕至。 罗安倒骑在黑马背上,整个人慵懒地仰躺着,马背成了舒适的软榻。他眯着眼,望着头顶被繁茂枝叶切割成碎片的湛蓝天空,神思飘忽。 初次独立出勤便圆满收官,外加五十两雪花银稳稳落袋…这份畅快,让周遭一切都显得格外顺眼。野花摇曳得娇俏,草木舒展得生机勃勃,连那林间的鸟鸣…等等! 鸟鸣?! 罗安惬意舒展的眉峰骤然一蹙,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猛地坐直身体,侧耳凝神。 不对…太静了! 春夏之交,本该是万物喧嚣、虫鸣鸟叫最盛的时节。可此时此刻,整片密林却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捂住了口鼻,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没有妖气波动…”罗安心头警铃微作,体内真炁瞬间流转,如涓涓细流般汇聚于双目。 视野陡然一变!这正是巫医“望闻听切”四法之首的“望”字诀,其效堪比道家阴阳眼,能洞穿虚妄,窥见潜藏于阴影中的邪祟鬼魅。 然而,罗安凝神细察了半晌,视野中依旧空空如也。不仅未能捕捉到半分邪祟的形迹,甚至连一丝妖物独有的阴寒腥臊之气都未曾嗅到。 这反常的死寂,令罗安背脊悄然绷紧。眼下情形,唯有两种解释: 其一,藏匿者的道行远在他之上!唯有实力悬殊,对方才能将自身妖气、鬼气乃至一切邪异波动收敛得滴水不漏,完美融入这片天地自然之中。若是寻常妖物,即便藏匿得再巧妙,其周身逸散的邪气,对于修者而言,也如黑夜明灯般难以忽视。 正如徐府那桩案子,那镜中妖物藏得不可谓不深,可镇妖司的人一到徐家门外,便立刻感应到了残留的浓郁妖气,这便是铁证! 然而此刻,这片密林…太干净了!空气澄澈得如同初春雨后,只有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流转,寻不见一丝一毫邪祟污染的痕迹。这份反常的洁净,反而成了最大的异常。 那么,这第二种可能便是…… 第9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既然来了,阁下何不现身一见?” 罗安心念电转,第二种可能瞬间占据了上风,对方绝非妖物,而是人! 若真是能将妖气收敛得如此滴水不漏的大妖,其修为必定已达造化之境。这等妖物,即便在武安城中亦是凤毛麟角,岂会轻易在这荒郊野道被他撞上? “哗啦——” 话音落处,头顶树冠骤然一阵急响,枝叶纷乱。下一瞬,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半空飘然坠下,无声无息,却恰好截住了黑马的去路。 罗安心中一凛,立刻挺直腰背,锐利的目光朝那身影扫去。 一位身着玄黑劲装的年轻男子立于荒草深处,约莫二十出头。他身形挺拔,反手按着一柄长刀,刀鞘之上刻有鹰隼图案,那是镇妖司的标志,却非江宁镇妖司的样式。 深不可测…至少高出我一境! 罗安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在心底闪电般做出决断,此人实力远超于己,万不可轻易开罪。 “嚯!” 罗安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热情的笑容,在马背上便抱拳拱手,朗声道:“竟是镇妖司的同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话音未落,那黑衣同僚手腕一翻,长刀已然出鞘!他身形倏然变换了站位,由正面对峙转为侧身而立。 “听闻徐家的案子,是你了结的?” “有没有兴趣……陪我过两招?也好让我见识见识,江宁镇妖司的高招。” 罗安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这是……代表落平镇妖司而来?”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心底却已了然。 果然如此。 罗安暗忖。区区一桩洗髓境的案子,落平镇妖司耗了两日都未能勘破妖踪,自己刚到此地,一夜之间便尘埃落定。这无异于当众狠狠抽了人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自然不是!行走江湖,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仅代表我魏钊一人!” “倒是你……何门何道?何等修为?为何我竟感知不到半分气息?莫非……已踏过了玄妙境的门槛不成?” 区区一洗髓境的奶妈罢了…… 罗安心底嘀咕,却又捕捉到一丝关键,对方修为明显碾压自己,却连他的职业跟境界都摸不透,这必然是元神带来的障眼法! 不过想到玄妙境的刘煜都能看穿自己,罗安心里立刻有了谱。 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仁兄,撑死了也就褪凡境! 洗髓境的小妖,爷还能奶死几个。褪凡境?啧……难搞。 罗安暗自掂量着风险,更关键的是,粗鄙的武夫动起手来那叫一个莽,拳脚无眼,爷这身娇体贵的奶妈可经不起折腾! 心念电转间,罗安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人姿态,他端坐马背,下巴微抬,用一种带着几分惋惜和“为你好”的口吻,肃然道: “魏兄此言差矣。以你眼下褪凡境的修为,此刻若与我切磋……” “岂非是我胜之不武?待你何时……嗯,勤勉修习,叩开了那玄妙境的门槛,再来江宁镇妖司寻我一较高下吧。我必当扫榻相迎。” “呵……”魏钊的回应只剩下一声短促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笑。那声音里,三分是被戳破境界的薄怒,七分是对罗安这副“前辈高人”作态的强烈不屑。 就在以为对方已看穿自己底细的瞬间,却见魏钊猛地抬起头,声音冷硬如铁:“姓甚名谁?” 罗安心一横,硬着头皮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宁镇妖司刘煜!” 呵…刘哥,你在司里四处散播谣言,害得所有同僚都以为我嫖资公费报销…这次这锅你背定了,不冤! 魏钊又是一声冰冷的嗤笑,身影在原地倏然消失不见,只余下声音裹挟着微风传来:“等着!最多不出半年,我必来寻你切磋!届时生死不论,只管拿出真本事来!” “……” 罗安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暗骂:这落平河畔打哪冒出来的神经病……跟你比划两下,难不成还要签生死状? 魏钊当真来无影去无踪,一阵微风吹过树林,只留下清脆鸟鸣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这哥们这么好忽悠的吗… 罗安有些意外,忙的拍了拍黑马的屁股,让它速度快一点,免得那家伙回过神来,再来找他的麻烦。 晌午时分。 罗安回到江宁镇妖司,正赶上饭点。 镇妖司里多是武夫,练武消耗极大,伙食自然油水十足。罗安打了两盘堆得冒尖的菜,又抓了两个大白馒头,坐在老周旁边的条凳上。 “回来了?案子办得顺溜不?”老周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鼓得溜圆,含糊不清地问。 “挺顺当。” 罗安咬了口馒头,“徐小姐没什么大事,就是被鬼物缠了身。她胆子小脸皮薄,让落平河那边镇妖司的人一惊一乍给吓着了,这才不肯好好配合。倒是徐县令出手挺大方,给了十两纹银的辛苦钱。” 镇妖司办事本不收钱,主家自愿打赏的另当别论。 不过像县令这种官儿,平日里反倒抠搜得很,生怕被怀疑贪污受贿。 “他能不大方么?”老周咽下嘴里的饭,嗤笑一声,压低了点声音,“徐县令是倒插门!如今这位徐夫人,娘家以前是大商户,家底厚实着呢!只是夫人也姓徐,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叫混了,其实啊,徐县令是入赘的姑爷。” “怪不得……”罗安心头瞬间敞亮。 难怪徐夫人行事那般有底气,合着徐县令是入赘的姑爷。 虽说这年头的赘婿,倒不像他前世所知那般地位低贱,可赘婿终究是赘婿。即便徐县令如今当了官,这身份摆在那儿,天长日久养成的习惯,骨子里怕是对徐夫人矮了一截。人啊,果然不能当赘婿,脊梁骨容易弯…… 罗安暗暗把这道理刻进心底。 正闷头扒饭的刘煜冷不丁插了一句:“这趟……碰见落平镇妖司那帮孙子没?” “没碰着。”罗安面不改色,就着话头自然问道:“不过倒是听人提了一嘴,说落平那边有个叫魏钊的,行事作风……挺邪乎?” “魏钊?”罗安用力撕下一大口馒头,嚼得腮帮子鼓起,含糊道:“那小子?名声可大得很!是条出了名的疯狗,逮谁咬谁,偏偏本事还不小,在落平那片儿,没几个人乐意招惹他。你打听他干嘛?” 罗安眼睛一亮,追问道:“刘哥,细说?” 刘煜嘿嘿一笑,搓了搓油乎乎的手指:“这小子啊,就是个武痴,脑子里缺根弦,就认拳头。” 怪不得……总觉得他透着一股子中二病…… 罗安默默扒饭,心里嘀咕。 “不过嘛,”刘煜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八卦的兴奋,“这事儿跟他妹妹也脱不了干系!他有个妹妹,叫楚晚棠!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刘煜顿了顿,似乎要吊足胃口:“据说,人家七岁就自己悟出了本命心剑的修炼法门!如今才十六岁,已经是褪凡境巅峰的大高手了!更是当今镇妖司大司主唯一的亲传弟子!那可是咱们大离朝顶尖的天才少女!” 他咂咂嘴,继续道:“你想啊,大家伙儿茶余饭后聊起这位小仙子,那不得顺便扒拉扒拉她的家人?这一扒拉,魏钊这小子不就给显出来了嘛。有这么个光芒万丈的妹妹在前头,他这当哥哥的压力能不大?可不就死命练武,练得脑子都有点轴了……” 镇妖司大司主便是镇妖司总部的主人,统辖天下分部,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亦是道家的代表人物。 大司主是位奇女子,一心修道至今未嫁,境界已经到了造化境巅峰,天赋十分恐怖。 没想到大司主的这位徒弟也这么厉害…几岁就能凝聚出自己的本命功法啊…酸了。 “他姓魏,他妹妹却姓楚?”罗安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刘煜立刻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神秘兮兮地道:“嘘……这事儿可了不得!魏钊那小子,其实是武安镇妖司总司主的私生子!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骨子里他该姓楚……” 他顿了顿,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补充道:“这可是绝对的秘密!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落平河那边兄弟嘴里撬出来的。千万、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告诉了你们几个!” 罗安狠狠咬了口馒头,眼神复杂地盯着刘煜。 以后不管什么秘密,打死也不能告诉这大嘴巴!嘴比落平河的浪还快! 但看着刘煜那副“老子知道内幕老子牛逼”的得意劲儿。 罗安还是搓了搓手,挤出一脸佩服:“嚯!还得是咱刘哥!这种要命的事儿都能挖出来,手眼通天啊!” 这马屁拍得刘煜浑身舒坦,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炫耀:“听哥一句劝,你们几个,千万别招惹那小子!他啊,就爱找人切磋。说是切磋点到为止,他哪次不是往死里打?就三年前!” 刘煜伸出三根手指,一脸心有余悸,“跟一个同僚过招,好家伙,当场就把人家腿给‘咔嚓’一声撅折了!他自己也没讨着好,差点也交代进去,养了小半年!” 罗安看向刘煜的眼神里,掺进了几分看傻儿子似的慈祥:“刘哥,他……应该打不过你吧?” “那是自然!”刘煜下巴抬得更高了,得意地用手摩挲着下巴,仿佛那里已长出绝世高手的胡须,“哼!别看他已是褪凡巅峰,可在玄妙境面前?哼!那就是隔着山和海,天堑之别!” 罗安:“……” 你丫的这张破嘴喷出来的最好句句是真!不然第一个躺板板的就是你! 不过……魏钊那小子,脑子总不至于真这么清奇吧? 虽然他对着魏钊自报家门喊的是刘煜,可魏钊只要去徐家稍微一打听,谁不知道我罗安?堂堂夜医,悬壶济世,跟刘煜这两字儿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应该不至于真信了这憨货的邪,跑去挑战刘煜吧? 刘煜瞄了眼旁边那位还在为境界碾压论而自我陶醉、仿佛浑身都在冒金光的刘某人,默默地、用力地、带着点“兄弟你自求多福”的意味,低头狠狠啃了一大口馒头。 第10章 楚晚棠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落平镇妖司内人头攒动,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艳,那娇嫩的粉色却衬得院中气氛愈发紧绷。 几名镇妖师抱着刀围成一圈,正激烈地吆喝着下注。 “我押魏钊赢!” “要不是那姓魏的靠山硬,老子非亲自下场跟他比划比划!倒要看看江宁来的镇妖师,是不是真比我们落平的多长一截本事!”一人拍着刀柄,声音里满是不服。 “魏钊回来了!” “老魏!结果如何?” 魏钊抱着他那柄标志性的长刀,身影刚出现在门口,便被眼尖的同僚发现。众人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脸上混杂着期待与焦虑。徐家那档子事,虽不至于结下死仇,却足以让他们落平镇妖司在武安同行面前丢尽脸面。这口气,谁都咽不下。 不过镇妖司有镇妖司的规矩,没有点后台的情况下,真不敢轻易挑衅。 魏钊除外。 谁让人家爹是武安镇妖司总部的总司主。 魏钊抱着刀,身影定在门口,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他声音低沉,听不出起伏:“他修为在我之上,我输了。” “什么?!你…你竟然输了?”人群中爆出一声惊呼,随即是肉疼的哀嚎,“哎哟我的银子!……罢了罢了,老魏,胜败乃兵家常事!银子没了还能挣,人没事就好!” “银子算个屁!”另一人立刻接话,用力一拍魏钊的肩膀:“咱们楚大小姐不是快从帝京回来了?让她替你出手找场子!反正都是一家人!”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活络了几分。 又有人凑上前,挤眉弄眼道:“对对对!老魏,听说楚小姐这次回来,是冲着武安城外新冒头的那个落霞谷秘境?到时候…嘿嘿,能不能看在兄弟的份上,让楚小姐也带带咱们开开眼?” 同僚们都是人精里的泥鳅,滑不留手。一听魏钊清口认输,那点押错注的肉疼眨眼就被压了下去,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输了比试算什么?眼前这位可是总司主的亲儿子!现在不趁机烧热灶、套近乎,更待何时? 大离疆域辽阔,每年新现世的秘境多如雨后春笋。对于修士而言,迈入褪凡境几乎是必经的门槛,闯秘境、撞仙缘,也是提升实力、获取珍宝的常规路径。 但武安城外新出的这一处,绝非等闲! 否则,名震天下的大司主座下那位唯一的亲传弟子、地位超然的楚小姐,又怎会千里迢迢从帝京那等繁华中枢之地,特意赶回武安,只为进入一个仅仅是褪凡境的秘境?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其中蕴藏的机缘,恐怕远超表面所见。 根据江湖月报刊登,为了参加此次秘境,楚晚棠刻意压住自己的修为,没有突破到玄妙境。 可见这次秘境非同一般,大家都想跟着进去看看,就算捞不到肉,喝口汤也是好的。 谁料魏钊脸色却骤然一变。 “你们听谁说的?”魏钊突然将刀插入地上,脸上浮现怒意。 刚刚还在拍着马屁的同僚们瞬间笑容僵硬,有人讪笑着道:“是…是江宁谢春严说的,说楚小姐是您的妹妹…上次跟他一起喝酒来着。” “又是他!”魏钊冷笑,眼底杀气不断浮现:“呵…帮我转告司主,我要闭关。” 刑房特有的阴冷气息尚未散尽。 用过午饭,罗安回到案房交了差事。 关于徐小姐那桩事,他只寥寥数语,含糊带过,便将整理好的卷宗塞进了靠墙的一排高大木柜中。 那木柜打磨得油亮,分门别类,每格都挂着一块沉甸甸的木牌,刻着主人的名讳罗安面前这一格,木牌上正是两个筋骨遒劲的字——罗安。 这是他专属的功过簿。 外人只道镇妖师是捧着铁饭碗的皇差,威风凛凛。殊不知这衙门里头的明争暗斗、步步惊心,比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科考更甚几分。司里每年一次的岁考大比,评定标准简单粗暴:谁经手办结的案子多,谁的腰杆子就硬,升迁的青云梯便比别人多搭上几阶。 即便坐不上司主的虎皮交椅,能在岁考中拔得头筹,被擢升调入武安总司的机会,也比旁人多出三成不止。那武安总司,才是真正的大里镇妖司核心,汇聚天下英杰,执掌四方妖祸。 在这镇妖司的泥潭里挣扎的,多是像罗安这般根基浅薄、天赋平平。 正因为向上攀爬的路窄如悬丝,每一次岁考大比都成了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同僚之间,表面和气,背地里使绊子、抢功劳,甚至故意压着案子不报,只为在最后关头独占鳌头,这等腌臜事,罗安看得太多。 底层修士的晋升路,从来都是用汗、血、乃至同僚的尸骨铺就的,每一寸都浸着绝望的厮杀。 反观刘煜,天赋卓绝,年纪轻轻便已踏入玄妙境的门槛。他就像站在云端俯视众生,司里的升迁考核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总司的大门,早已为他虚位以待,只需他抬抬脚便能跨进去。实力,便是最大的通行证。 “果然,这世道走到哪里都一样…” 罗安将木柜的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也掩去了他心底那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要么生来就在云端,要么…就得把命豁出去,在泥里杀出一条血路。” 纵使身怀那不可言说的金手指,罗安也丝毫不敢懈怠。 这浩瀚世间,拥有逆天仙缘的或许独他一人,但那些禀赋超群、气运加身的真正天才,又何曾少了?远的不提,单是今日刘煜口中轻描淡写带过的两位,那位高居云端、俯瞰人间的大司主,以及他那位惊才绝艳、压境归来的亲传弟子楚晚棠,哪一个不是足以让芸芸修士仰望一生的存在? 这师徒俩算是天下女子代表,天赋好的令人嫉妒,自己虽然是挂逼,但也不能懈怠。 “得看看元神小老弟有没有偷懒…” 回到刑房那方寸之地,罗安收敛心神,一缕神识沉入识海。 只见那片混沌初开般的空间中央,他那道凝实了些许的元神小人儿,正盘膝而坐,五心向天。 只那周身吞吐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比起先前竟迟缓了许多,原本流畅的气旋也变得有些滞涩、懒洋洋的。 “咦?小老弟这是怎么了?” 罗安的神识绕着元神小人转了一圈,颇感新奇,“莫非…是饿了?” 这念头一起,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可仔细回想元神这小东西的成长史,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第一次发现它能自主修炼,正是在炼化了那头猪妖的精魄之后…昨夜一刀斩灭那鬼祟,元神便自行沉寂,进入了一种类似休息的状态。 直到后来,自己将那鬼物的魂魄炼化吸收,这识海中的小家伙才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昼夜不息地打熬灵气,直到此刻,显出了几分倦怠。 罗安的神识虚影摸了摸下巴,得出了结论:“看来,我这元神小老弟虽然是个修炼狂魔,能没日没夜地干活…但终究不是永动机。” “油完了,也得加油啊!” “啧…”罗安的神识退出识海,睁开眼,刑房冰冷的石壁映入眼帘,“这打怪的活计,看来是片刻都懈怠不得了。” 罗安的神识带着几分慈爱,最终还是退出了识海。 果然,想躺平是不可能的。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即便处于这种饥饿状态,元神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吞吐着灵气,只是那效率变慢。 真是资本家看了都流泪。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突破境界! “据我所知褪凡境界的案子是最多的…案子多了就能喂饱元神…” 归根结底,还是得多干活、多斩妖。 不过在干活之前,伏妖袋中的煞气应该消化得差不多了。 伏妖袋比较珍贵,一直在他这里放着不合适,罗安决定先研究研究里面的猪妖尸体,看看能否从中提取有用部位,用来做药。 身为巫医最快的赚钱途径,就是靠药跟毒,对毒罗安不太精通,但很想研究。 罗安收敛心神,神识再次探入那方寸之间的伏妖袋中。 只见那房屋般庞大的猪妖尸骸,如同小山般横亘在贴满明黄色符箓的玄铁牢笼中央,死寂无声。 然而,笼罩在尸骸周遭弥漫着黑气,这便是猪妖死后产生的煞气。 “嗯?这煞气…竟还未被炼化?”罗安神识微震,颇感意外。伏妖袋消磨煞气的速度,看来远比他预估的要慢上许多。 不过随着罗安的靠近。 那些原本只是无意识翻涌的黑气,仿佛突然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不断朝他聚拢。 他识海深处,元神又有了动静。 “咦?!”罗安的神识瞬间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元神的异动。 只见那些扑面而来的煞气,触及元神散发的微光范围,就如同百川归海,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牵引、最终化作一道道精纯的黑色气流,被那小人儿张开的小口,鲸吞海吸般纳入体内! “好家伙!”罗安的神识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涌上狂喜。 “小老弟,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喜?连这玩意儿你都能零食?!” 随着大量精纯的煞气被源源不断地吞噬炼化,那元神小人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光彩!原本的萎靡一扫而空,小脸甚至泛起一丝满足的红晕。 更让罗安欣喜的是,元神周身吞吐灵气的速度,正如同解开了枷锁的引擎,轰鸣着加速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流畅、迅猛! “妙极!真是瞌睡送枕头!”罗安心中大定,这意外之喜简直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不仅能喂饱元神加速修炼,连处理煞气这麻烦步骤都省了。 他耐心地看着元神将牢笼内最后几缕顽固的煞气也吸食殆尽,伏妖袋空间内顿时为之一清,只剩下那庞大猪妖尸体本身散发出的、相对平和的妖气。 “好了,开胃小菜吃完,该上主菜了。”罗安的神识锁定那具庞大的尸骸,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身为巫医,虽然战斗时多司职奶妈之位,但其医术传承却是以格物致知为本。 通过解剖各类妖、魔、鬼、怪乃至异族的尸体,研究其构造、病理、弱点与可利用之处,乃是巫医一脉深入骨髓的传统与必修功课。这头猪妖,便是他此刻最好的研究素材。 对此道罗安兴趣不大。他此刻更想探究的,是这猪妖与寻常牲畜在筋骨、脏腑乃至经络流转上究竟有何异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看这身妖躯里,能否榨取出些炼丹、制毒的材料。 心念一动,庞大的猪妖尸骸便从伏妖袋中转移到了刑房冰冷的地面上。罗安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篓,银针、剪刀、短斧、锯齿薄刃、剔骨刀。 他熟练地戴上以冰蚕丝织就,能隔绝污秽与微弱妖毒的手套,站定在尸体前。指尖真炁流转,柔和却精准地包裹住那柄剔骨刀。 罗安眼神专注,神识与真炁完美协同。 那薄刃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肌肉纹理、筋膜间隙游走,动作流畅而高效,精准地避开可能蕴含毒素的关键部位,只专注于剥离肌体组织。 原本庞大的猪妖尸骸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厚均匀、大小适中、肥瘦相间的新鲜猪肉。 “没有适合炼毒的部位,倒是可以炼制补肾药丸…不过构造确实跟普通猪不同,特别是猪尾巴处,竟然有个小洞…真是离谱。” 总的来说,收获还算不错,用以炼制补肾药丸的话,能卖不少钱。 其次猪妖的骨头能锻造法器,更是价值不菲。 罗安很满意:“干的不错,奖励奖励自己吧。” 第11章 力不从心 夜色如墨,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青色屋檐上,水花四溅。兰榭坊后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消瘦男人踉跄而出。 他回望身后那片醉人的花红酒绿,狠狠啐了一口:“娘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少十文钱就翻脸不认人!” 门内传来小厮尖刻的驱赶声,伴随着砰然关门的巨响。男人缩了缩脖子,将破旧的油纸伞奋力撑开,一头扎进泼天雨幕之中。 “穷鬼还学人风流?晦气!”门缝里挤出小厮们嘲弄的嗤笑,很快便被风雨撕碎。 男人越想越窝火,对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狠狠比划了几个粗鲁的手势,才啐掉一口郁气,缩着脖子钻进了旁边幽深的巷子。他裹紧衣服,闷头往家的方向疾走。 阴风打着旋儿钻进衣领,刺骨的寒意仿佛要钻进骨髓里。 巷子又长又窄,黑黢黢的。就在他转过一个湿滑墙角时,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娘的!哪个瞎了眼的狗东西?!”憋了一路的邪火瞬间炸开,男人破口大骂,猛地抬起头。 声音却像被掐断在喉咙里。 一抹刺目的鲜红,蛮横地撞入他的瞳孔。 那竟是一个穿着全套湿透嫁衣的女子! 那新娘子背对着他,孑然立在暴雨中,未撑一伞。单薄的嫁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诱人曲线轮廓。肩膀微微耸动,细碎的呜咽声被雨声吞没,只剩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寂静。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脂粉与某种幽冷花香的馥郁气息,穿透潮湿的空气,丝丝缕缕钻入男人的鼻腔。方才的憋屈怒火瞬间烟消云散,一股燥热猛地窜上小腹,喉咙干得发紧。 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油纸伞丢在泥水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急切,小心翼翼伸出手去:“小娘子…这深更半夜,暴雨如注,你…你怎独自在此处哭泣?让哥哥我……” “快滚!” 男人魂飞魄散,那点龌龊心思瞬间被恐惧碾得粉碎。 转身却看见一位体格壮硕的大汉站在自己身后。 到嘴的怒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晦…晦气!”他哆嗦着挤出两个字,捡起油纸伞,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消失在这雨幕中。 巷子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那壮汉缓缓松开握刀的手,他向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沉默地笼罩在那抹刺眼的鲜红之上,冰冷的视线穿透雨帘,落在那依旧背对着他、微微颤抖的新娘子身上。 轰隆隆—” 一道雷霆划过夜空,凉风吹拂起姑娘的盖头,映照出她的脸庞。 血色的嫁衣下,一颗骷髅缓缓抬头,嘴里还有根血淋淋的手指。 亥时。 罗安撑开油纸伞,步出镇妖司大门。他将猪妖身上堪用的炼材……妖骨、妖丹等分门别类收好,其余大块血肉则留在司内处置。 妖物血肉是炼丹的好材料。大离炼丹师虽稀,却从不缺钻研此道的方家。这些专家们求之若渴,妖肉自然不愁销路。 可惜陈见波不在。那老财迷若瞧见这刚解剖出来、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妖肉,定要眉开眼笑,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收支。 据说头儿正日理万机,在外头降妖除魔。 罗安将装妖材的伏妖袋丢给案牍后的老周:“登记入库,老规矩。”公家的器物,用毕须得归还。 他转身欲走 “罗安!等等!” 罗安周身灵气微漾,将斜飞的雨丝隔绝在外。他刚撑开伞,一只脚已踏入雨幕。 刘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罗安回头,只见对方小跑着凑近,脸上堆着过分热络的笑。 “刘哥?”罗安挑眉,伞沿微抬。 “都放衙了,你在这儿作甚?”徐家那番遭遇,已在他这颗纯真的少男心上烙下阴影。此刻瞧着刘煜这深更半夜、露出鬼鬼祟祟的谄笑的男子,瞬间升起防备之心。 刘煜嘿嘿一笑,胳膊熟稔地搭上罗安肩膀,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嗓子:“哥有件要紧事,非你帮忙不可!” 罗安面无表情盯着他。 刘煜被看得有些发毛,搓着手,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我有一个朋友…” 好家伙经典开局…罗安更加警惕。 “哦?”罗安眼皮都没抬,“你……有一位朋友?” “咳…”刘煜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一本正经,“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近日常觉…呃…精力不济。尤其…在做那档子事儿时,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听闻罗兄你本事了得,特托我来问问。不敢奢望如你那般…咳…让花魁扶墙而出,但求能…嗯…正常发挥即可。” 玩坏你妹!不过刘煜这小子居然肾虚… 罗安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慢悠悠问道:“这么说来…你那位朋友,是肾虚?” “绝对没有!”刘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挺直腰板,声音拔高,“我…他的肾!好得很!龙精虎猛!” 刘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哦…明白了。那你的那位朋友,想必是位武道修行者吧?” “不错!”刘煜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接话,“正是如此才更加憋屈!寻常人也罢了,堂堂武夫竟…竟…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刘煜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继续引导:“嗯…情理之中。那他…大约是玄妙境的修为?” “嚯!”刘煜惊得瞪圆了眼,“罗安!你…你怎么连这都算出来了?神了!” “算不上算。”罗安伸出手指,虚虚一点刘煜的腕子,“医道讲究望闻问切。来,让我替你那位朋友…切个脉象。” “好!太好了!快请快请!”刘煜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把手腕伸过去,脸上写满了“得救了”的希冀。 刘煜的手指,稳稳搭上了刘煜的脉搏。 巷子里只剩下雨声,和刘煜略显粗重的呼吸。 刘煜垂眸,凝神感知。 三息之后。 刘煜缓缓抬起了眼皮,看向一脸紧张的刘煜,眼神复杂难明。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武安长江大桥。 沉重的沉默,仿佛连滂沱的雨声都被隔绝了。巷子里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气氛。 僵持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刘煜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才终于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挤出一句:“罗、罗安…这事儿…事关重大!关系到男人最根本的体面!你…你千万得把嘴缝严实了!” “放心,刘哥。”罗安一脸我办事你放心的正气凛然,手指依旧搭在刘煜腕上,眉头却缓缓蹙起,形成一个凝重的川字,语气也变得沉痛起来,“只是…这事儿…啧,不好办啊…” “啊?!”刘煜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声音都劈了叉,“很…很严重?!”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灰飞烟灭。 刚解剖那猪妖,新鲜热乎的腰子和鞭子还在伏妖袋里躺着呢…这生意不就来了? 罗安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几分医者仁心的为难。他收回诊脉的手,慢悠悠地搓了搓指尖,仿佛在衡量什么,然后才抬眼看向刘煜,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 “严重嘛…倒也不算太严重。就是嘛…” 他故意顿了顿,才吐出最关键的两个字: “…费钱。” 刘煜像死死捂住自己腰间那干瘪的钱袋,痛心疾首地哀嚎,“罗安!你…你知道的!哥攒了一年,牙缝里抠肉才抠出三十两雪花银!那是留着讨婆娘的老本儿啊!你小子…你小子该不会想趁火打劫,给我榨得一个子儿都不剩吧?!”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谋财害命的山大王。 罗安嘴角抽了抽,半个字都不信。春哥这人,抠门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年就攒三十两?骗鬼呢!他脸上却堆起十二分的诚恳,语气沉痛: “刘哥,你这是哪里话?小弟我对你的敬仰那是滔滔江水…不过嘛,你这力不从心的症候,确实棘手…” “谁力不从心了?!谁?!”刘煜瞬间炸毛,梗着脖子低吼,“我那是…那是最近降妖除魔过于操劳!状态!状态你懂不懂?!” 罗安懒得再跟他掰扯这掩耳盗铃的说辞,直接竖起五根手指,言简意赅:“五两。” 刘煜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仿佛那五根手指是五把小刀在割他的肉。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成…成交!罗安,这事儿就…就拜托你了!” “放心!等哥哥这事儿解决了,绝对亏待不了你!哥哥请你去个好地方,保管让你…嘿嘿嘿,好好放松放松,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极乐!” 刘煜的抠门,在镇妖司是出了名的。 正如他常挂嘴边的那句话,攒钱讨婆娘,那是天经地义!平日里,兰榭坊那种销金窟他是万万舍不得踏足的,有点需求也是去最便宜的窑子对付对付。 他总有一套振振有词的理论:“吹了灯,炕上躺着的还不都一个样?花那冤枉钱去兰榭坊,是银子多得咬手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今天这五两银子,对他而言无异于剜心割肉。可没办法,这钱他必须得花! 他又不是那些清心寡欲的道爷,讲究什么炼精化气,炼着炼着把一身火气都炼没了。 他可是个血气方刚的武夫!在这档子事儿上,武夫本该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如今竟莫名其妙地力不从心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他连媳妇的影儿都还没摸着呢! 更更要命的是,他得用好处堵住罗安这张嘴!万一这小子把他疑似肾虚的风声漏出去,他刘煜在镇妖司还做不做人了?在同僚面前还抬不抬得起头了?光是想想那场面,他就觉得眼前发黑。 “怎么样?去不去?”刘煜努力压下心头的滴血,脸上挤出哥带你见世面的笑容,加重语气保证道,“哥哥请客!保管让你…嗯,完事儿后神清气爽,烦恼全消!” 罗安闻言,立刻挺直腰板,脸上浮现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义正辞严地摆手:“窑子?刘哥你把我罗安当什么人了?我辈修士,当以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为己任!岂能沉迷于那等烟花之地,做那等…那等好色之徒?!”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是窑子!是兰榭坊!正经的上等去处!”刘煜赶紧强调。 话音未落,只见罗安脸上的凛然正气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换上了一副理解万岁、兄弟情深的温和表情,他轻轻拍了拍刘煜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勉为其难的体谅。 “咳…话虽如此。但既然是刘哥你一番拳拳盛情,做兄弟的若是再推辞,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伤了兄弟情谊。也罢那就走吧。” 第12章 这世界太复杂俺老刘看不懂 青楼不同于一般的窑子,兰榭坊不同于一般的青楼。 兰榭坊的姑娘们都受过专业训练,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上能厅前含羞带怯吟诗作对,下能床上脱缰野马,很受武安文人雅士的追捧,价格也是高于市场价许多。 兰榭坊有三位花魁,榴花小姐、玲珑姑娘、花蕊夫人。 “据说玲珑姑娘被赎身了,现在只剩下两位花魁。榴花小姐是别想了,今年刚刚16岁,就算开苑也不留客。倒是花蕊夫人还有些机会,不过竞争力太大,不是哥哥不舍得花钱,实在是争不过那群牲口。” 刘煜虽然抠,但这话倒是说的不假,确实争不过那群牲口。 花蕊夫人与其他花魁不同。那些花魁爱的是诗词歌赋,她却偏爱饮酒。这一来,竞争便格外激烈,不仅要与那些酸秀才周旋,还得应付粗鄙武夫的纠缠。 眼看刘煜拍出二两银子的入场费,刘煜一脸淡然:“无妨,我本非贪图美色之人。” 刘煜却肉疼得紧,咬着后槽牙低声道:“真他娘的贵……这里的姑娘难不成是金子打的?”要知道,在外头寻常的窑子里,二两银子足够包下两个姑娘大半个月了。可在这兰榭坊,光是进门就得每人一两,刘煜只觉得心尖子都在发颤。 罗安也叹了口气,重重一拍刘煜的肩膀:“哎…世风日下啊,连这黄汤都喝不起了…走,去花蕊苑!” 刘煜一听,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还要去花蕊苑?!哥兜比脸还干净了!再掏钱,你干脆把哥论斤卖了抵债吧!” 罗安不由分说,拽着刘煜就往花蕊苑方向拖。 他心道花蕊夫人那儿还欠着些银子呢…可瞧着刘煜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惊恐模样,才慢悠悠补了一句:“行了,茶钱算我的。” 刘煜猛地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他嘴巴张了张,那句“不去”还在嗓子眼打转,可一听“茶钱算我的”这五个字,那原本死命往后蹭的脚底板,却像生了根似的,不由自主就跟着罗安挪向了那处销金窟。 …… 花蕊苑坐落在兰榭坊最核心的位置。两人穿过九曲回廊,绕过一弯漂着落花的清溪,才在重重花树掩映下,瞧见那灯火通明的花蕊苑。 人还未踏进院门,里头震耳的哄笑声、划拳声、丝竹声就已混作一团,显然,这打茶围的热闹场子,早已开场。 这“打茶围”乃是青楼里头的名堂。姑娘们摆开美食佳肴,陪着恩客们说说笑笑。 若是有幸被哪位花魁娘子青眼相看,便能登堂入室,成为入幕之宾。 当然,想踏进姑娘们的院子,坐上这茶围的席面,那茶水费是少不了的。寻常姑娘不过几钱银子便能打发,可像花蕊夫人这等头牌花魁,起步价便是一两纹银,只高不低。 罗安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摸出刘煜那五两银子。指尖一捻,便分出二两,稳稳地拍在迎客小厮手里。 “两位爷,里边儿请……!”小厮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笑,麻利地将两人引进花厅。 刚踏入,醇厚绵长的酒香便扑面而来,在暖阁中悠悠弥漫——这正是花蕊夫人的雅好。 她常将自己珍藏的佳酿取出,让前来打茶围的宾客品鉴。谁能道破其中真味,又能得她心意,便有望赢得她帐中的一席之地。 罗安步入时,只见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正立于案前,垂眸细嗅,朗声道:“此酒清冽中蕴藏竹叶之青、梨花之洁、米浆之醇,更有……葡萄的甘甜底蕴。若在下所料不差,点睛之笔,当是去年寒冬腊月,取自梅枝初凝的那一捧新雪所酿。” 那背影与嗓音,罗安只觉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奈何隔得远了些,面目模糊,话音也听不真切。他正凝神细辨,一声洪亮粗犷的断喝猛地炸响在门边: “装模作样扯什么闲篇!依老子看,这分明就是虎鞭泡的壮阳酒,专给爷们儿补肾的!” 刘煜这一嗓子,如同惊雷滚过水面,霎时间,满室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门口。 待看清来者竟是个粗鄙武夫并着一位俊秀非凡的少年郎时,满堂宾客的神色顿时裂作两极,鄙夷与惊艳交织。 那鄙夷如针如刺,尽数扎向刘煜,这莽夫竟敢将花魁娘子精心备下的琼浆玉液,污蔑成那般粗俗不堪的壮阳之物?简直是对雅集的亵渎!花蕊夫人所出,怎可能如此毫无建树?必是清雅绝伦的妙品才对! 而惊艳的目光,则流连在罗安身上。好一位清俊出尘的小郎君!容色之盛,竟连素以美貌闻名的花魁娘子在其身旁,也似明月旁的星辰,稍显黯淡。 刘煜哪管这些眼刀子。他环顾四周,非但不以为忤,反将那些鄙夷尽收眼底,竟显出几分得意来。他大手一挥,破锣嗓子带着无差别的嘲讽炸开。 “嘁!你们这群酸掉牙的穷措大懂个屁!花蕊夫人,你只管说,老子说的对是不对!” 花蕊夫人朱唇微启,尚未开口,那先前剖析酒酿的男子转过身来。带着被冒犯的愠怒扫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表情骤然凝固。 先是勃然的怒色僵在脸上,旋即化作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尴尬,这尴尬不过瞬息,便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腾”地一下复燃为更炽烈、更恼羞成怒的暴怒! 刘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一旁的罗安亦是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 那模糊的熟悉感变得无比清晰!哪里是什么附庸风雅的酸秀才,那身板,那侧影,分明就是他们顶头上司——陈头儿! 怪不得!罗安心中万马奔腾,我说怎么背影眼熟,声音也似曾相识! 陈头儿啊陈头儿,早上还义正词严说要去城外降妖除魔,日理万机……原来是跑到这兰榭坊来‘降鸡’了!呵,男人……果然没几个靠得住的东西!除了我罗安光风霁月! 刘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他扯着罗安的袖子,几乎是用气声哀嚎:“罗、罗哥儿……怎么是陈头儿?!他不是去降妖了吗?他来这儿……来这儿也就算了!说话怎么还那么酸溜溜文绉绉的!害我以为……以为是哪家不开眼的酸丁!” 刘煜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掠过陈头儿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下意识地低语:“这……这不也是‘女妖’么……” 话音未落,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主位之上,花蕊夫人那张原本巧笑倩兮的玉容,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花蕊夫人纤指微颤,面上血色褪去几分:“这……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随后起身道:“妾身……有些乏了,诸位请自便。” 花魁娘子离去,这场精心准备的雅集顷刻间散了场。纵使席间有人胸藏锦绣、舌灿莲花,此刻再说出个天女散花来,也是徒劳了。 陈见波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死死钉在门口那两个坏了他好事的心腹身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差一步! 他心中咆哮,煮熟的鸭子,硬是被这两块顽石给惊飞了! 刘煜被自家头儿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忍不住犯起嘀咕:这……这也能怪到我头上?那酒明明就是虎鞭泡的味儿!我刘爷天天当水喝的东西,还能闻错不成?……都怪头儿自己,非要装什么斯文雅客,酸溜溜地扯什么竹叶梅花雪水……你一个舞刀弄枪的糙汉,装哪门子才子?……还瞪我?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铜铃大的眼珠子瞪得跟要吃人似的,我冤枉啊!” 两人用目光隔空交锋,罗安在旁边琢磨着自己银子的事儿。 我家娘子请罗公子进来喝茶。” 就在罗安琢磨着,怎么去找花蕊夫人要债时,一名婢女从屋内走出,脆生生地喊道。 罗安愕然当场,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小丫鬟开始催促。 陈见波、刘煜跟诸多目光瞬间看向罗安。 罗安头皮发麻…绰,怎么就是我呢…我什么也没说啊,难道花蕊夫人看出来我是来讨债的? 路过陈见波跟前,刘煜讪笑一下,对不起了啊陈头,我只是平平无奇的讨债人,不是来睡花魁的。 陈见波脸色发绿。 刘煜那根粗直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钟,带着十二分的不解与委屈,朝着内室方向愤愤不平地嚷道: “这算怎么回事?!不是说睡花魁得行酒令、论酒道,谁说得对、合心意才成吗?那虎鞭酒分明是老子一鼻子就闻出来的!说得最准最快!凭啥让罗安进去喝茶?这兰榭坊……忒也不公平!”他越说越激动,牛眼圆瞪,竟似要讨个公道,末了还补上石破天惊的一句: “难道就因为他罗安……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 此言一出,原本因罗安被单独邀请而脸色铁青、心头憋火的陈见波,胸中那股郁气一下戳破了! 他看着刘煜那张写满了老子不服、世道不公的耿直黑脸,再品品那句“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的高论,一股快意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冲散了之前的绿云盖顶。 陈见波哼出一声冷慢悠悠开口道: “陈大头啊陈大头,此言差矣!打个比方,若是一头猪,和一位少女,同时摆在你面前,让你选一位……共度良宵……你,选谁?” “废话!当然是选少女啊!”刘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嗓门依旧洪亮,仿佛在回答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噗——”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厅堂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那笑声充满了揶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刘煜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笑震懵了,足足愣了两息,才猛地回过味来。 自己刚才那声选少女,可不就是把自己比作了那头猪?! 他一张黑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胀成了近乎发亮的猪肝色!额头上青筋都暴跳起来,偏生又不敢对着自家上司发作,只能憋屈地低下头,用那双铜铃大眼无比幽怨地、控诉般地瞪向陈见波。 谁料,就在满堂哄笑尚未完全平息、刘煜还在兀自憋屈、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那刚刚才消失在珠帘后罗安,竟又施施然地踱步而出! 更令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是。 他手里赫然捏着一锭白花花、足有五十两的银子! “嘶——” 满座皆惊!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瞬间压过了残余的笑声。 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那锭银子上,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这怎么可能?! 才进去多久?一盏茶都不到吧?! 真的……真的要到钱了?就这么简单? 他手里……他手里居然拿着钱?!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无比扎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难道……难道这罗公子不仅进去了,还……还玩了花魁娘子?非但没花钱……花魁娘子反倒倒贴了他五十两银子?! 这念头太过离奇刺激,震得众人头晕目眩,连思维都几乎停滞了。 兰榭坊的花魁……什么时候改行做善财童子了?! 就在这全场石化、惊诧欲绝的当口,方才那翠衣小婢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珠帘旁,无视满场凝固的气氛,声音依旧清脆,却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众人本就不堪重负的心弦上: “陈公子……我家娘子有请,请您入内一叙。” “!!!” 陈见波瞬间狂喜,他那原本紧绷的腰杆,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唰”地一下挺得笔直,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扬眉吐气,目不斜视、步履生风地朝着内室走去,那背影都透着“柳暗花明”的意气风发。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无数双瞪得快要脱眶的眼珠子和几乎能听到下巴落地的声音。 “这……今晚这是……排队领号儿呢?” “奇……奇了!花魁娘子同时招两人入幕?兰榭坊……何时有过这等规矩?! “邪门……太邪门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颠覆认知的茫然。 罗安对周遭这诡异的气氛恍若未觉,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走到还僵在原地、表情介于震惊、憋屈和彻底懵逼之间的刘煜面前,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愣着干嘛?走啊。债主爽快,银子到手,这趟差事……办得利索。”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与这满室的惊涛骇浪格格不入。 刘煜回头看着陈见波的身影,不服气的道:“明明是我答对的!” 刘煜:“……” 罗安侧过头,略带同情地瞥了一眼身边兀自魂不守舍、满脸写着“这世界太复杂俺老刘看不懂”的刘煜,心中暗叹,微微摇头。 花蕊夫人方才请他入内,不过是因他上道。 那女子心思玲珑,一眼便瞧出他此行的目的并非寻欢作乐,而是实打实的讨债。故而爽快付了银子,将他打发出来。 至于为何随后又请了陈头儿。罗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那自然是因为陈头儿虽附庸风雅,但终究是衙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花魁娘子总得给几分薄面,或是……另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牵扯? 而刘大头……他目光再次扫过刘煜那粗豪耿直、此刻写满困惑的脸,心中念头飞转: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连杯盏都未曾沾唇,仅凭一嗅便笃定是虎鞭酒,还嚷嚷得满堂皆知……这般熟稔,岂不正是昭告天下——你刘爷我,是这玩意儿的常客! 试问……一个需要常年依赖此物强身健体的武夫……花蕊夫人那般阅人无数的精明女子,怎会将你列入入幕之宾的考量?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想通此节,罗安不再多言,拽着那尚在云里雾里、怀疑人生的刘煜的胳膊,便欲离开这花蕊苑。 岂料两人刚踏出苑门,尚未及呼吸几口凉风。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杀——人——了——!!!” 第13章 红衣诡异,命案 深夜子时,镇妖司议事堂。 议事堂位于刑房旁边,不过因为江宁地界还算安宁,并没有大妖出没,最多逢年过节运气好,抓几个邪修关起来冲冲业绩,刑房逐渐就空了下来,腾出一间做成了镇妖司议事堂。 此时已经深夜,议事堂里面坐着五个人。 首座是陈见波,两边分别是心腹刘煜跟镇妖司最受宠的夜医罗安。 其他两位是镇妖司乙队、丙队的小队长。 江宁镇妖司共三十个镇妖师,共分为甲乙丙三队,刘煜是甲队小队长,罗安便隶属于刘煜麾下,只不过因为职业稀缺,所以地位略高,能参加议事堂里面的会议。 “今晚这桩案件你们怎么看?” 陈见波坐在首座,脸色非常难看。 议事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陈见波周身的低气压。 刘煜和罗安坐在下首,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念,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陈见波的心情,他们多少能猜到几分。这位顶头上司好不容易才等到兰榭坊那位挥金如土、独占花魁花蕊夫人许久的“榜一大哥”有事离开江宁,千载难逢的机会才轮到他。 花蕊夫人性情独特,不喜文人墨客的酸腐辞藻,更看重实际的交流,陈见波自认准备充分,眼看就要得偿所愿,能有一次深入浅出的深刻交流。 谁知,先是刘煜和罗安这两个不长眼的搅扰了前期的兴致。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渐入佳境,眼看就要水到渠成,关键中的关键!兰榭坊外那条僻静的巷子里,竟然出了人命案子!尖锐的惊叫和随后赶到的巡城司衙役的呼喝,彻底粉碎了旖旎的春宵。 就差那么一点点! 陈见波此刻想来仍觉心痛。若兰榭坊的骚乱再迟片刻,他本可底气十足地对花蕊夫人道一声“你忍一下”。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整个兰榭坊炸了锅,花魁娘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刘煜一脸肃然:“死者乃镇妖司总部之人,毙命于兰榭坊后巷。依卑职初步推断,此人定是慕花蕊夫人之名远道而来。不想撞见其他倾慕者,两相争风,立时便斗了个你死我活。头儿您明鉴,男人为了争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武夫都能装成个酸秀才!” “啪!”陈见波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乱跳,怒喝道:“刘煜!老子现在火气正大!” 刘煜脖子一缩,忙不迭道:“让…让丁队长、罗安来说!属下眼拙瞧不出的门道,乙队长、丙队长二位怕是更…更瞧不出!” 乙、丙两位队长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确实!”说罢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立刻消失。 陈见波重重揉了揉额角,实在懒得再看这群夯货,目光转向旁边那位瞧着还靠谱的:“罗安,你来说。” “呃…” 察觉到数道灼灼视线都钉在自己身上,只得略作沉吟。 此世道不同,造就的人也各异。大多数武夫性情耿直,心思粗砺,让他们冲锋陷阵、斩妖除魔是把好手,可要他们琢磨这等曲折细腻的凶案关节?那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再者,江宁镇妖司本就是地方分部,门槛放得低些,招揽的人手……嗯,这成色自然也就参差了些。 否则,哪能一口气凑齐三十位镇妖师济济一堂?他心中暗忖。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罗安恍惚间竟生出几分当年在学堂被夫子揪起来答问的窘迫。好在腹稿已成,他定了定神,起身肃然道: “以我的经验看,现有三点结论。” “其一:死者张安,武安镇妖司总部镇妖师,修为褪凡境巅峰。殁于亥时一刻,致命伤在颅骨,乃遭巨力拍击而碎。死亡原因头颅被一掌拍碎,此掌力实为死者自身右掌所发。据此推断,死者当是遭妖物惑乱心神,以致引掌自戕。” “其二:此妖物外貌,乃是一具裹着猩红嫁衣的森然骷髅。此等邪祟,多为怨气郁结、经年不散所化。死者遇害前,曾救下一名身背药篓的中年男子。药篓外悬竹叶一枚,此乃本县仁德医馆医师标识。由此可知,死者应是觉察妖物行凶,方出手救下医师,意欲除妖,却反遭妖物所害。” “其三:此妖蛊惑之能极强,周身煞气收放由心,竟能诱使褪凡境高手自绝,其修为至少已达玄妙境。且此妖嗜食左手,死者是在左掌被其活活撕咬吞食之后,于剧痛之下,方以右掌击碎天灵自尽。” “综上,此妖物凶戾至此,竟敢袭杀我镇妖司中人,所造杀孽断非此一桩。我觉得,当速赴江宁县衙,调阅近月卷宗,查访是否有类似邪祟害人、或肢体残缺之案。若能寻得线索,便可循迹追索,一举除之!” 若说那县令千金撞邪一案只是稚童嬉闹,眼前这桩案子,便是祖宗辈儿的凶煞了! 方才罗安以切脉之术窥探死者残存记忆,触及那猩红嫁衣包裹的骷髅邪影,心头便是猛地一揪。 那邪物根本不屑言语,仅仅是从那空洞眼窝中迸射出两道邪光,张安的神魂便如风中残烛,瞬间被其攫取、揉碎,彻底沦为傀儡。 此等诡谲莫测的手段,足见其心性之狡诈阴狠。若不摸清这邪祟的行事章法、出没规律,想要将其缉拿伏法,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唉…我不过是个洗髓境的小小修士…”罗安暗自苦笑,一股源自境界鸿沟的巨大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激得他后颈寒毛都倒竖起来。直面玄妙境大妖残留的凶威,这初次照面带来的震撼,远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时,丙队长拧着眉头,搓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声问道:“怪哉…这张安既是武安总部的镇妖师,怎会在这当口,跑到我们江宁地界来?” 刘煜闻言眼睛骤然一亮,仿佛嗅到了什么惊天秘闻,脱口而出:“莫非…是代总司长微服私访,专程来查陈头儿您有无…那个…贪墨渎职?!” “啪!”一声巨响,陈见波的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乱跳。 “滚出去!”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紧随其后。 话音未落,陈见波甚至来不及缩脖子,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已然及身,正是来自玄妙境后期高手的威压。 只见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惊呼都卡在喉咙里,便化作一道黑影,被陈见波抬腿一脚精准无比地踢出了议事堂大门,姿势狼狈至极。 “噗通!” 门外隐约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议事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乙队长与丙队长眼观鼻,鼻观心,身体坐得笔直,仿佛两尊泥胎木偶。 然而,两人眼角的余光却在空中悄然一碰,只一瞬,便从对方那极力维持平静的眼眸深处,读懂了一模一样的潜台词。 “啧,这厮的嘴啊…活该!” “头儿的火气…果然一点就着!” 这一脚将刘煜踹出门外,陈见波胸中那口郁结的恶气总算稍稍纾解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却愈发凝重,沉声向堂内剩余几人道: “你们可知,武安镇妖司总司长大人膝下有一爱女,名唤楚晚棠。这位楚小姐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当今大司主座下唯一亲传弟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近日收到密报,楚小姐即将自帝京归返武安省亲。然此行探亲为表,巡视是实,乃是代天巡视,替大司主检视我武安分部上下!” “总司长大人虽是楚小姐生身之父,然在公事上,却是尊卑分明的下属。为求在大司主面前博得一份上佳考语,总司长大人早已严令武安各部,务必在楚小姐抵达之时,做到妖氛尽扫,百姓安泰,绝不容半点差池!” “而这张安,正是总司长大人亲自遣派至江宁地界,专司巡查、肃清妖患的干员!” 陈见波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今,在这节骨眼上,他竟横死我江宁境内!这已非寻常命案,而是天大的干系!一个处置不当…” 陈见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那是强压的惊怒:“莫说我这顶乌纱帽定然不保………” 议事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得让人喘不过气。连乙、丙两位队长都屏住了呼吸。 陈见波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那硬木桌面嗡嗡作响。 他环视一周,眼神锐利如刀,阴恻恻地补上了最后一句:“你们也会被砍头!” 乙队长与丙队长闻言,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请头儿放心!我等必戮力同心,赴汤蹈火,定将那作祟妖邪擒拿归案,绝不容其祸乱江宁!” 罗安默默垂下了眼睑,内心一片冰凉:“我才是个洗髓境的小虾米啊…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这等要命的大案,怎么也轮不到我去当炮灰吧…” “很好!”陈见波对他们的豪言壮语,颇为受用,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这份决心,老子收到了!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务必在楚小姐大驾莅临之前,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最近手上没紧要差事的,都给我把力气使在这案子上!” 他说着,倏地钉在罗安身上,嘴角甚至还扯出一丝嘉许的弧度:“特别是罗安!” 陈见波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恩赐”意味:“罗安今日表现,甚合我意!按他的境界修为,本不该掺和进这等玄妙境大妖的案子,太危险!” 随即话锋一转。 “但!为表彰其今日之功,也为了让他这等可造之才多些历练…本司主特批,擢升罗安,加入此案核心侦办! 他踱步罗安面前,大手重重拍在罗安略显单薄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脸上那慈祥的笑容愈发显得“核善” “罗安啊…这可是难得的机遇!本司主看好你!怎么样,高兴吧?” 我高兴你妈…我一巫医,罗安嘴角疯狂抽搐,早知道不去验尸了…我今晚就不该去兰榭坊。 罗安面上恭敬,心底却是一片雪亮。 陈见波这番擢升恩典,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表彰、历练、可造之材,究其根底,不过是瞧着他这颗脑袋瓜子,比起在座那几位,似乎还多转了几个弯,勉强能当块好使的磨刀石罢了。 第14章 仁德医馆 清晨,草木嫩绿,空气清新。 江宁郊外的林间小道上,罗安与刘煜策马而行,朝着仁德医馆的方向赶去。 马背上的刘煜微微侧身,看向并骑的罗安,问道: 罗安,那嫁衣骷髅为何专挑仁德医馆的医师下手?是它单单看不惯这医馆,还是……看不惯你们这群行医的?” 与江宁县衙核对后得知,类似案件竟已发生五起。然而死者家属最终不了了之,县衙又查无头绪,正打算上报武安巡抚,以连环杀人案结案。 若非昨夜折损了一名镇妖师,此案恐怕还要被耽搁更久,酿成更多惨剧。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昨夜那位镇妖师,其余死者清一色是仁德医馆的医师。 而且,无一例外,左手皆遭啃食。 “眼下还不好断言,先去现场看看再说。” 罗安心念电转,若记忆无误,昨夜嫁衣骷髅的原本目标,仍是仁德医馆的医师。只是张安及时察觉妖物作祟,出手相救,才代其受死,枉送了性命。 如此看来,那邪祟对仁德医馆的医师,怕是怀有某种执念。 可身为一名巫医,此刻贸然出现在仁德医馆,难保不会被那凶戾之物无端波及。 他本意是不愿涉险的,奈何顶头上司私下里一番威逼利诱,终究是推脱不得。 横竖有刘煜在旁充作护卫,想来应无大碍……这家伙心思虽不弯绕,一身硬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悍勇,况且周遭还有巡值的同僚策应。 从嫁衣骷髅的行事规则推断,其神智应当清明,目标明确锁定仁德医馆的医师,却从未在医馆内现身作案。 否则,如此大的动静,想遮掩也绝无可能。这无疑大大增加了镇妖司侦办的难度。 也正因如此,加之早先集议时手下武夫们的表现,陈见波对他们的判断力已忧心忡忡。这趟仁德医馆的差事,他纵有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亲自前来坐镇。 “两位大人可算到了!在下恭候多时!” 一踏入仁德医馆周遭地界,便见前方乌泱泱聚着二三十号人。 人群之中,罗安一眼便认出了昨夜被张安舍命救下的那位医师。 只见他脸色灰败,印堂晦暗,正是冲撞过邪祟的明证。此刻更是眼神涣散,面如土色,惊惧之情溢于言表,活脱脱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为首的是名中年男人,正是仁德医馆的医师,名叫李凌枫。 李凌峰在江宁府称得上声名赫赫,其盛誉不仅源于精湛医术,更因其广受称道的仁德之心。 他每年都会广纳门墙,免费招收三十名弟子,凡有志于岐黄之术者,皆可在仁德医馆修习。 多年善举积累,令其声望如日中天。 “免了。”一反平日的粗豪做派,刘煜此刻面沉如水,端坐鞍上,目光如炬地俯视着李凌峰,质问道。 “短短一月之内,仁德医馆竟有五位学子惨遭杀害!此等大事,为何隐匿不报镇妖司?” 李凌峰慌忙躬身抱拳,神色恭谨却难掩愁容:“大人明鉴!非是小人有意隐瞒,实是……实是无法断定此乃妖邪作祟抑或歹人行凶。小人确已向县衙报了案!” “县衙办案不力,与我等苦主何干……”这句话堵得刘煜一时语塞,只能拼命朝身旁的罗安猛递眼色。 罗安随手将马缰抛给近旁的小医师,踱步上前,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审视,问道: “寻常人确难分辨妖异,但短短一月间,接连折损数条人命……李大夫竟从未想过惊动镇妖司?这份定力,倒是令人佩服。” “不敢!万万不敢啊大人!”李凌峰连连拱手,额角隐有汗意,“小人活了四十载,何曾经历过这等骇人之事?实在是心胆俱裂,六神无主……如今得见两位大人亲临,我等如见救星,恳请大人务必垂怜,庇护我仁德医馆上下……” 说到此处,他声音陡然压低,趋前一步,几乎耳语般道: “学子们已是惊弓之鸟,连家都不敢回了……若两位大人肯屈尊在敝馆盘桓两日,无论此事最终能否查明,每日……小人愿奉上十两纹银,聊表寸心!” 你把谁当保镖呢?刘煜刚想瞪眼,可听到后面的报酬后,瞬间接受:“钱不钱的不重要,为民除害本就是我们职责。” … 仁德书院坐落于江宁郊外,占地颇广,气象端凝。 李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巫医,更留下万贯家财。然子孙辈虽经商有道,于医道一途却无甚建树,家传衣钵几近断绝。李凌峰这一代,方算真正承继祖业,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良医。 李凌峰秉性仁厚,年少时便悬壶济世,背负药箱跋涉于大江南北,扶危济困,施药看诊,分文不取。 待到中年后,李凌峰方携半生行医心得回到江宁故里。他倾尽祖上所遗万贯家财,创办了这间仁德医馆,立誓以仁心仁术济世活人。 步入医馆院内,罗安与刘煜分头行事,刘煜自去学子医师,罗安则随李凌峰步入内堂,看似闲谈,实则暗藏机锋。 “罗大人明鉴,自敝馆创立以来,行事向来谨守本分,从未开罪于人。”李凌峰引罗安落座,眉宇间忧色深重,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此等凶案初现时,小人第一时间便报了官。岂料……岂料竟是妖邪作祟!可它为何偏偏盯上我仁德医馆?” 罗安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李大夫,依你之见……可曾有过门下学子行差踏错,误诊致人殒命之事?须知逝者若怨气深重,难保不会化作厉鬼妖邪,寻隙报复。” “绝无此事!” 李凌峰神色笃定,显然对此早有思量,“小人特意一一查问过,况且,医馆明文规定,弟子在读期间严禁私下接诊。” 他眉头紧蹙,认真地补充道:“再者,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学子误诊致人身故……冤有头债有主,那妖邪为何不寻正主,反倒迁怒杀害其他无辜医师?” 罗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锐利如锥,盯在李凌峰脸上:“李大夫此言差矣。妖邪若还懂得遵循那套‘冤有头债有主’的人间道理,那也称不上是妖邪了。” 他心中暗忖:此人言语条理分明,神情恳切不似作伪,若非句句属实,便是早已将这套说辞演练得炉火纯青。 李凌峰长叹一声,愁眉深锁,像是忽然捕捉到一丝飘忽的念头:“那……那会不会是……有人假托妖邪之名,实则是因我仁德医馆碍了某些同行的财路,蓄意构陷加害。 “这个暂时无法排除。” 罗安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二人会在此驻留两日,以观其变。在此期间,所有学子务必留在医馆,不得擅自外出,以免再生无谓牺牲。” 他心中思索:既然那邪祟对仁德医馆的医师如此“青睐”,与其在外盲目巡访,不若在此张网以待,守株待兔反倒更易有所斩获。 李凌峰闻言,如蒙大赦,连连应声道:“明白!小人明白!小人这就为两位大人安排清静厢房。接下来……医馆上下安危,全仰仗两位大人了!”说罢,他深深一躬。 午后,日影西斜。 罗安与刘煜皆已换上仁德医馆的素色医袍,在僻静的后院凉亭碰头,以免惊扰了可能潜伏的妖物。 “刘哥,可有探得眉目?”罗安压低声音问道。 刘煜一掌拍在石桌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姓李的,着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果然!我就知晓他必有所隐瞒!罗安追问道:“哦?细说?” 刘煜那酸溜溜的语气几乎能拧出醋汁来:“呸!这老小子,面儿上装得跟个道德君子似的,背地里却是个色中饿鬼!这几年间,他竟前前后后为五位青楼女子赎了身,其中三位可都是花魁娘子!” 他重重放下茶杯,瞪着罗安,像是要拉他共情这份不公:“昨儿个跟你提的那位玲珑姑娘,记得不?就是被这老不修赎回去当了第七房小妾!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这般生龙活虎……真是旱苗望雨枯欲死,洪泽滔天涝不休!除了玲珑,还有瑞轩楼的翡翠小姐、晴华苑的牡丹夫人……三位!整整三位花魁啊!这他娘的……得挥霍多少雪花银?”刘煜说到最后,简直是捶胸顿足。 罗安:“……?” 第15章 玲珑姑娘 罗安静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同僚,指间微动,几乎想优雅地拧下那颗聒噪的脑袋。 武夫总在鄙视链底端徘徊,想来不无道理修道者炼精化气,武夫嘛,大抵只能炼脑化力。 刘煜终于滔滔不绝地说完,猛地一拍脑门:“得了…那群医师一问三不知,屁也问不出来!不过闹鬼是从上个月二十号开始的,我琢磨着,那妖物多半是打外地溜进来的。” 呵,总算开窍了。罗安轻轻颔首:“确有可能…” 严格说来,邪祟与妖物的修炼之道截然不同。 妖物修行,仰赖天赋机缘,更需漫长光阴熬炼。数百载苦修,往往不过褪凡之境;纵是天赋卓绝者,能踏入玄妙境者亦是凤毛麟角。 邪祟则不然。 其多为凡人死后怨念不散所凝,初生为怨灵。此类邪祟,以杀证道,屠戮愈多,煞气愈炽,实力亦随之暴涨。 正因如此,在镇妖司的铁律条款中,邪祟之危,向来凌驾于妖物之上。 一头玄妙境级别的邪祟,必然是浸透血海、屠戮无算的凶物。若它当真潜伏于江宁县地界,绝无可能不掀起半点腥风血雨。 “若是从外地来的邪祟,千里迢迢窜到江宁,就为了杀几个医师?” 刘煜摸着下巴,一脸匪夷所思,“啧…看来这破医馆里水挺深。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大手一挥,“管他藏着啥秘密,咱镇妖司的刀只管斩妖除魔,旁的闲事少操心!” “司里规矩是只管除妖,但捋清因果,方能斩草除根。况且蹲守也是蹲守,闲着也是闲着。刘哥,你比我年长几岁,可曾听过李凌峰早年间的旧事?” 刘煜拧眉思索片刻,道:“李凌峰这人…确实有些名堂。早年闯荡江湖,悬壶济世,人称在世医圣,端的是宅心仁厚。可要说污点嘛…”他压低了声音,“大概只有十年前,在燕城栽的那唯一一个跟头。” “那次是场铺天盖地的大瘟疫,来势凶得邪门,且难以根治。李凌峰那时恰好游历到燕城,面对满城哀鸿,他愣是顶着瘟风留了半个多月,拼了命想救人…可那疫病,委实太过歹毒。” “据说连他发妻肖丽萍,也折在了那场瘟疫里。他人是挣扎着回了老家,可魂儿像是丢在了燕城…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才勉强缓过口气儿。” 罗安沉默着,李凌峰的故事听着合情合理,可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盘踞心头。 这人,怕是还藏着什么。 念头刚起,还不及深究,他眼角余光便捕捉一道人影。 赵文,那个被张安救下的医师,此刻正缩头缩脑,贴着墙根朝不远处的假山摸去。 “是赵文。”罗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两人绕过假山与静湖,只见赵文的身影没入一片开得正盛的粉色花树丛中。 不多时,李凌峰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小径尽头。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反复确认周遭无人后,这才一闪身,迅速钻进了那片繁密的花荫之下。 “他俩…?!”刘煜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满脸写着这不可能的震惊。 罗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差点惊呼出声的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脑子里缺根弦的莽夫,指不定又拐到了什么下三路的龌龊心思。 所幸那两人皆非修者,感知迟钝,丝毫未觉暗处有两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 凝神屏息间,只见花丛深处,李凌峰靠近赵文,二话不说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硬塞进对方怀里,随即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去。 想象中的肮脏勾当虽然没出现,但可见这俩人确实是有py交易,相对于李凌峰,明显这个赵文更好对付。 “跟去看看。”刘煜开窍了,等到赵文离开后,直接跟了过去。 …… 仁德医馆本无食宿,此番全因镇妖司严令医师不得离馆,才临时腾挪出几间堆满杂物的仓房充作寝舍。 赵文揣着那袋银子,一路小跑溜回自己那间狭窄的寝舍。刚手忙脚乱想把钱袋塞进床头的旧药箱藏好,后脑勺猛地挨了一记结实的巴掌,打得他眼前一黑。 “哪个狗日…”赵文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反手就把钱袋胡乱塞进发霉的被褥卷里,骂声刚起,一扭头看清来人,舌头瞬间打了结:“原…原来是两位大人!小人…小人真的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了,旁的实在是不清楚啊…” 刘煜一脚踹在旁边的破木凳上:“谁他娘问你妖物了?!你跟李凌峰在那花树棵子里做的腌臜勾当,老子们看得一清二楚!再敢放屁糊弄” 他猛地扭头暴喝,“罗安!” 罗安面无表情,只袖袍随意一拂。数道寒芒凭空闪现,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瞬间悬停在赵文眼前,针尖离他惊恐的眼球不过毫厘之距。 “大人饶命!饶命啊!” 赵文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双腿一软“扑通”跪倒,额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妖物的事小人真不知道…我…我找李先生要钱,是…是…是因为我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刘煜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嗯?” “是…是半个月前,听…听说先生新纳了位花魁娘子…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夜里就…就摸黑溜到后院,想偷瞧一眼美人儿…谁…谁成想……竟撞见李先生正对那花魁娘子拳脚相加!所以…小人就…” “你确定是殴打,不是…某种鞭挞?”罗安紧盯着赵文的表情变化。 “千真万确!就是拳打脚踢!”赵文急得连连摆手,“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混账东西,娶了花魁却他娘的拿来打?!这老东西是占着仙宫不修仙,暴殄天物啊!”刘煜气氛说道。 罗安:“…………” 在这世道,家暴之事虽不如前世那般引人侧目,可李凌峰素以“仁德”二字安身立命于江宁。若苛待侍妾、虐打妇人的风声传扬出去,他这半辈子积攒的清誉,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遭人唾弃。 赵文正是掐准了这七寸要害,才敢三番五次以此为由,腆着脸去向石耕元讨些银钱花销。 “胃口倒是不小!”罗安掂量着从被褥里搜出的钱袋,沉甸甸的足有五两雪花银,这数目,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年的嚼用了。 看来李凌峰为了保住那层仁德的画皮,是真舍得下血本。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若非汲汲于声名,他何至于广开门庭,免费传授医术?天下熙攘,利来利往。真有无私到这般地步的圣人么?或许有,但罗安心底那杆秤,从不信李凌峰是其中之一。 “大…大人!”眼瞅着银子被拿走,赵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声音都变了调。 罗安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道:“知道…敲诈勒索,按《大离刑律》,该当何罪么?” 赵文只一个劲儿地咚咚磕头。 罗安又语重心长地以德服人了几句,这才与刘煜离开房间。那袋银子,两人心照不宣地对半分了,全当今晚蹲守的辛苦费。 “虽未挖出邪祟的线索,却足以证明李凌峰并不简单。这邪祟…未必与他无关。” 他话锋一转,“你方才提到,他的发妻,是死在燕城?” “错不了!可你该不会疑心那嫁衣骷髅是他婆娘肖丽萍吧?” 他回忆片刻,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按我小时候听街坊嚼的舌根,都说肖丽萍那性子,心肠热得能烙饼,跟李凌峰是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儿!这种人死了,魂魄该上西天享福才对,咋能变成这么凶的邪祟?不合常理!” 罗安抬首望天。暮色四合,天光正一寸寸被灰蓝的夜吞噬。 他声音低沉,融入渐起的晚风:“那就…静待夜幕吧。但愿那嫁衣骷髅,今夜会出现。” 作为一名巫医,碰到专杀医师的邪祟,罗安有点发毛,还好有刘煜给予安全感,嗯…武夫真好。 … 暮色如浓墨倾泻,将仁德医馆浸入一片昏沉。凉风穿堂而过,带着草木腐败的微腥。 晚饭时分,李凌峰夫妇特设小宴,邀罗安,刘煜二人于偏厅。 李凌峰那位新纳的花魁娘子才姗姗来迟:“夫君恕罪,妾身来迟了。” 她眼波流转,转向罗安二人,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两位大人恕罪,妾身玲珑,久慕司中威名。姗姗来迟,万望海涵。” 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一身流霞锦缎襦裙,衬得肤光胜雪。乌云般的青丝挽作慵懒堕马髻,斜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步轻晃。一张鹅蛋脸生得妩媚天成,眼含春水,唇若涂朱。 行走间真真是弱柳扶风,偏又身段玲珑有致,峰峦起伏,难怪能与名动江宁的花蕊夫人一争高下。 罗安目光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夫人客气。” 玲珑掩唇轻笑,纤纤玉指端起酒杯,仰颈一饮而尽。 离席时,那宽大的衣袖状似无意地拂过罗安搁在桌沿的手臂。 一股彻骨的阴寒瞬间沁入肌肤! 待到玲珑姑娘走开后,罗安的手中多了块手帕。 一方素白丝帕静静躺着,上面猩红斑驳,赫然是用鲜血涂抹出的两个扭曲大字: 救我! 第16章 花魁的哭诉 染血的手帕刺入眼帘,罗安心头猛地一凛。 他霍然抬头,不动声色看向对面的玲珑。此刻再看,那层厚重的胭脂仿佛一张面具,底下包裹的,似乎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玲珑指尖捏着酒杯,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察觉到了罗安那审视的目光。 罗安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拢入袖中,旋即移开视线,转向一旁李凌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李先生好福气,恐怕这武安城里的绝色花魁,都叫您收进府上了?” 玲珑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松了半分,垂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李凌峰却重重叹息一声,满面愁容:“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啊。唉,我这命格,怕是天生克妻。发妻十年前染了瘟疫撒手人寰。这些年陆续抬进门的,不是与人私奔,便是……红颜薄命,因病早逝了。” “什么?!”刘煜失声惊叫,痛心疾首,“连翡翠姑娘和牡丹夫人也……都没了?” 李凌峰的目光在刘煜脸上停顿片刻,眼神混杂。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咀嚼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承蒙大人关心……翡翠与牡丹,确是跟人走了。这等事,本是家门之耻……” 他顿了顿,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可我不怪她们。人嘛,天生就追逐着更美、更好的东西。我当初为她们赎身,是爱她们的美,她们另攀高枝,不也是……人之常情?” 刘煜显然被这番豁达震住了,愣了片刻才讷讷道:“李先生……真是胸襟宽广,仁义之人。” “还是玲珑好啊……”李凌峰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目光黏腻地转向身旁的花魁,“玲珑……她不会跑。”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罗安的视线,却像钉子般牢牢钉在对面的玲珑身上。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庞,美得如同价值连城的白瓷人偶,嘴角依然挂着青楼女子见客时那种恰到好处、弧度标准的笑。然而,在那层薄薄的笑意之下,那双眼睛却泄露了天机,瞳孔深处,恐惧如同冰水般凝固,更深处,则是一片被碾碎后残留的、死寂的麻木。 酒阑人散,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李凌峰早已备下客房,特意罗安与刘煜安置在后院,紧邻着他与玲珑的居所。美其名曰,若真有邪祟作乱,也好就近请两位大人出手。 踏入客房,罗安便从袖中取出那块染血的手帕,递给了刘煜。 刘煜借着昏黄的烛光,凑近了细看。起初是疑惑,待看清那歪歪扭扭、仿佛用指甲蘸血硬生生刻下的“救命”二字时,脸色瞬间涨红,怒容满面:“岂有此理!定是有人胁迫……” 可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更费解的事,眉头拧成了疙瘩,脱口而出:“她……她为何不用毛笔写字?这血糊糊的多难认!” “……” 罗安面无表情地将手帕收回,指尖捻过那干涸暗红的字迹,“房中未必备有笔墨。情急之下,这或许是她唯一能用的‘笔’和‘墨’……这并非关键。” 他抬眼道:“我意已决,需去玲珑那边探一探深浅。” “你要夜探玲珑香闺?!”刘煜一听,顿时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一脸舍我其谁的凛然正气,“罗老弟,你区区洗髓境的巫医,万一这是那妖妇设下的陷阱呢?太危险了!让愚兄去,刘哥替你顶着!” 罗安看着他,平静反问:“那你猜猜看,她为何偏偏将这染血的‘救命’手帕给了我,而不是……给你?” “……” 刘煜被这句灵魂拷问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一屁股重重坐下,泄愤似的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刀,闷声道:“都怨我爹娘,没把我生得俊俏些……回头纸钱我都不给她烧了!” “根据评级,那作祟的东西,实力未必强得过刘哥你,万一里头真有动静,刘哥可别忘了……踹门救我。”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刘煜胡乱应着,又重重叹了口气,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用一种参透人生般沧桑的语气喃喃自语,“唉……小时候不努力读书练功,长大就只能……当个苦哈哈的武夫咯。” 客房与玲珑的居所同在后院,相隔不远。来时罗安已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方位。 此刻夜色如墨,正是行动良机。 罗安隐去声息,一路摸黑来到门前,确认李凌峰不在,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残烛,光影摇曳,更添几分阴郁。 几乎是门开的瞬间,蜷坐在妆台前的玲珑一惊。待看清来者是罗安,她脸上那层精致的、如同面具般的花魁风情瞬间崩塌。 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死死压抑着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求:“罗大人……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罗安反手将门虚掩,隔绝了外界的夜风。 他并未上前搀扶,只是站在那微弱的光影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颤抖如落叶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的时间不多。简要的说。” 玲珑没有回答罗安的疑问。 她将一座屏风拖拽到门前,隔绝了任何可能窥见屋内光影的角度。做完这一切,她背对着罗安,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罗安眸光骤然一凝,声音沉了下去:“夫人,你这是何意?” “大人…莫要误会……” 她将褪下的衣衫向后一扯,露出了整个光洁的肩头和……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后背! 罗安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饶是他见惯了血腥与邪祟,此刻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那本该是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此刻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痕!那些伤口层层叠叠,如同无数丑陋的毒虫盘踞其上,狰狞地扭曲着。 以罗安行医断案的经验,只需一眼便能断定造成这些伤口的工具,绝不下十数种!这哪里是人的脊背?分明是一块被反复蹂躏、摧残得支离破碎的皮肉画布! “李凌峰……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谦谦君子!” 玲珑跪倒在地,她不顾赤裸的耻辱,让罗安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盘踞在她后背的伤痕。 “自从被他强赎进这魔窟,他便以折磨我为乐!百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救奴家脱离这人间地狱!” “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不惜重金赎你?” 这绝非无的放矢。玲珑的身价,武安城的花魁中,是能与花蕊夫人比肩的存在。 若用前世的眼光衡量,这便如同豪掷千金购得一辆顶配的豪车,本该是珍视备至,驰骋炫耀的宝贝。 谁会购买一辆豪车,不珍惜爱护,反而日日用刀子去刮那价值连城的漆面,这已非寻常的占有或厌弃,而是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疯狂。 罗安并非铁石心肠,那片伤痕累累的背脊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义愤。 但在这魑魅魍魉横行、人心诡谲难测的世道,泛滥的同情往往是最致命的陷阱。他不能仅凭一腔怜悯,就轻信一面之词。真相,往往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奴家真的不知道…他为我赎身时明明是那般温柔体贴,谁料成亲后会这般模样…若是大人不救奴,奴就真的死路一条了…”玲珑低着头哭泣,布满伤痕的身躯微微颤抖。 子时一刻。 客房内,刘煜坐立难安,他频频望向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已悄然爬至中天。 “坏了坏了……” 刘煜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罗安这小子进去这么久,该不会……真把持不住了吧?虽说玲珑那身段风韵是够勾人的,可……可她毕竟是李凌峰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他越想越心惊,“对了!这小子平时看的那些话本子,什么《深闺怨》、《红杏劫》……可不都是讲人妻的么!完了完了,这小子怕不是见色起意,真干出糊涂事了?!” 刘煜来回踱步,最终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过去看看。 谁料刚刚推开房门,便看到罗安静静地站在门前,身旁还跟着李凌峰。 此时刘煜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捉奸捉双,还被苦主堵门口了?!罗老弟啊罗老弟,你这下可把咱哥俩都坑死了!”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脑中飞快盘算着是先一刀劈了李凌峰灭口,还是拉着罗安直接杀出去…… 可预想中的暴怒、哭嚎、撕打却并未发生。 眼前这两人,平静得近乎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他想象中的捉奸现场截然不同。 刘煜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回落半分,但警惕丝毫未减,狐疑地打量着两人。 就在这时,罗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静道,问道:“刘哥,我们能进去吗?” 刘煜挠了挠头:“进来吧进来吧,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他娘的吓老子一跳。” 惨白的月色下,罗安慢慢走进了屋,身旁的李凌峰面色冷漠,一股臭味在周围蔓延,夹杂着腥煞之气。 骂骂咧咧的刘煜突然扶住了刀,转身道:“罗安,你今晚是不是碰到什么……” 话音还未落地,刘煜对上罗安的眼睛,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眸里,浮现出淡粉色光芒。 门“嘎吱”一声关上,房间里传来了痴痴的笑。 第17章 顺境魔刀斩,逆境靠元神,绝境只能嘴炮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溶溶月色如寒水般浸透庭院。 堆雪似的梨树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恣意盛放,一阵凉风掠过,花瓣纷扬如雪,打着旋儿,悄然栖落在罗安的肩头。 玲珑倚着梨树,歪着头,声音清泠如碎玉,给罗安讲了个故事。 “城里有个君子,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他最慕世间姝色,常流连于青楼楚馆,吟风弄月,寻觅知音。凡遇心仪解语花,必不惜重金为其赎身,更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之礼,迎入府中。这般深情厚意,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夜风似乎更凉了些,卷起更多花瓣,无声盘旋。 玲珑的语调也染上一丝幽冷。 “然而怪事便在此。那些嫁入高门、令人艳羡的女子,过不多时,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那君子对外,只道是红颜薄命,缠绵病榻而亡或是……耐不住深宅寂寞,与人私奔而去。” 直到花魁玲珑被赎身嫁入这宅院,一次误入密室,还未走到密室深处,便被那君子撞破。 自那日起,拳脚时常落在其上。 身体上的剧痛渐渐化作麻木的钝感,唯有那日密室门后阴影深处瞥见的一支染血步摇,深深烫在玲珑心头。 一个可怕的猜测日夜啃噬着她,令她寝食难安。 她不敢声张,更不敢逃。一个从烟花之地赎身的女子,即便去击鼓鸣冤,又有谁会当真?只怕徒惹耻笑,反招来更酷烈的折磨。她怕极了,怕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悄无声息地湮灭在那间吞噬秘密的幽暗密室里,如同那支步摇的主人一般。 当镇妖司的官爷踏进府门时,玲珑残存的最后一丝求生之念终于压倒了恐惧。她拼尽残存的力气,抓住这渺茫的机会,冒死求救。 “那官爷生得眉眼清正,周身一股凛然之气……”玲珑在心底绝望地祈求着,“这样的人,该不会……该不会被那伪君子的金银收买吧?” 皎洁的月色洒落,却未能驱散罗安心头的阴翳。 前世无数案件碎片般在脑海中闪现,那些犯下血案的,往往正是旁人眼中无可挑剔的好人,温良恭俭、才情卓著。 越是竭力维持完美无瑕的表象,心底蛰伏的恶念便越是渴求着宣泄的出口,最终爆发出令人胆寒的凶残。 李凌峰,恐怕正是如此。 哪有什么真正的圣人?七情六欲,生而为人,刻在骨血里。纵是修为通玄、位极人臣如当今大司主,亦难脱凡尘羁绊。 他李凌峰区区一介医师,又岂能例外?物极必反,天性若被长久压抑,终有一日会如绷至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甚至……当年肖丽萍的死,其背后,恐怕也于李凌峰脱不了干系。 嫁衣骷髅是否就是肖丽萍?罗安心头疑云翻涌,却苦无实证。他压下杂念,决定先回客房再做计较。 房内圆桌前,李凌峰正与刘煜相对而坐。 李凌峰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正与刘煜谈论着什么诗词雅事,语声朗朗。几位医师侍立一旁,不时附和着点头轻笑。好一派宾主尽欢、风雅融融的景象。 刘煜的脚步在门槛外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就在他身形显露的刹那,谈笑声戛然而止。 房内所有人,李凌峰、刘煜、那几位陪笑的医师,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过头,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罗安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迎着那数道目光,极其自然地抬脚跨进门槛,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 “诸位雅兴正浓?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我去厨房给你们拿两盘橘子。” 艹! 刘煜这厮能跟人聊诗词歌赋?罗安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粗鄙武夫,大字都未必识得一箩筐,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刀枪棍棒,此刻居然能跟李凌峰谈笑风生?这场景本身就透着十二分的诡异!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与骂娘的冲动,面上维持着镇定,转身欲走。 已悄无声息从袖口中取出信号弹。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股透骨的凉意如同毒蛇,倏地从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柔白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身影。 一具裹着陈旧、却依旧刺目猩红嫁衣的骷髅骨架!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转过来的脸! 四目相对,如果骷髅那漆黑的孔洞也能称之为“目”的话。 “艹——!” 罗安魂飞魄散,那声国粹完全是出于最原始的恐惧本能。 什么烟花、什么橘子、什么李凌峰,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不能看眼睛!不能对视!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他张开双臂,一把死死抱住了面前那具冰冷、硌人的骷髅! 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强行隔开了那令人心悸的、空洞的视线。 同时,紧握着烟花筒的手,在骷髅嶙峋的肋骨间隙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捏! “嗤——咻——嘭!!!” 一道巨大金色菊花图案,挟着刺耳的尖啸,在死寂的夜空中轰然怒放! 还是低估了这邪祟的道行!连刘煜那莽夫都被蛊惑得人模狗样,先摇人绝对是明智之举!罗安脑中念头刚闪过,手中的烟花筒甚至还没来得及脱手。 “嘭!” 一股沛然莫御、阴冷刺骨的巨力,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在他身上! 罗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硬生生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你……敢……抱……我……” 陆斩内心疯狂求饶,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强忍剧痛,闪电般扯出袖中备用的黑色绸带,死死蒙住双眼! 虽然他知道,面对这种能从二仙桥杀到成华大道都不带喘气的恐怖存在,蒙眼大概率也只是个心理安慰,但总不能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吧?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顾不上狼狈,趁着那阴寒声音带来的精神冲击还未完全将他冻结,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 “喝!” 罗安低吼一声,体内真炁疯狂运转,不顾经脉灼痛,尽数灌入袖袋之中! 哗啦——! 袖袋如同被狂风鼓荡,大量特制的驱邪镇魂药粉混合着麻痹粉尘,被狂暴的真炁卷起、激射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一片灰白色的、急速旋转的浓密尘雾,如同凭空刮起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劈头盖脸地将那袭猩红的嫁衣骷髅彻底笼罩! 就是现在! 药粉生效与否、能挡多久,罗安根本不敢想,也来不及看(蒙着眼也看不了)。 他借着真炁爆发的反冲之力,猛地从地上弹起,落地时脚尖一点,将毕生所学的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客房和后院的方向,玩命狂奔!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信号已发!罗安心中默算,在城郊这种地方,附近巡逻的同僚接到烟花示警,最多两分钟必能赶到! 两分钟只需要撑过这要命的两分钟,就会有整整两车的彪悍援兵杀到! 生的希望在绝望中燃起一丝微光。 然而—— “你……敢……抱……我……” 那阴森怨毒的女声,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带着更加刺骨的寒意,紧追而来! 与此同时,他拼尽全力用真炁激发的、包裹着嫁衣骷髅的药粉沙尘,在对方爆发的恐怖阴煞之气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 猩红的嫁衣身影,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血色残影,刹那间便鬼魅般贴到了罗安面前!近得几乎能嗅到那腐朽布料下透出的冰冷死气!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骨节分明却异常秀美的左手,从宽大的猩红嫁衣袖袍中探出。 那动作看似轻柔缓慢,实则快逾闪电,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阴寒巨力,无声无息却又狠戾绝伦地印在了罗安仓促格挡的胸膛上! “噗——!” 罗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轰然爆发!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护体真炁和肋骨同时发出的哀鸣! 我特么刚跑出去十米啊! 绝望的念头一闪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疯狂运转『铁骨鳞』,体表瞬间浮现出细密坚韧的乌黑色鳞片。 然而,这足以硬抗寻常刀兵劈砍的防御,在那只苍白手掌面前,竟如同脆弱的琉璃!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碎裂声响起,乌黑鳞纹仅仅支撑了不到一瞬,便寸寸崩裂、消散! 罗安整个人再次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带着一蓬血雾,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才滚落在地。 “咳…咳咳…”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一股温润、坚韧的盈盈绿光,如同初春萌发的藤蔓,顽强地从他体内深处蔓延开来。 巫医传承的强大恢复能力被极限激发,开始拼命修补着他破碎的肌体,滋养着濒临枯竭的生机,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还有一分半!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罗安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那抹刺目的猩红正缓缓飘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你……敢……抱……我……” 那阴冷蚀骨的声音如同魔咒,再次幽幽响起。 伴随着这声低语,一股森寒彻骨的鬼气猛然扩散,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浸染了周遭的一切! 景象骤变! 原本古朴雅致的仁德医馆院墙、房舍,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扭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浓烈腐臭与血腥气息的巨大万人坑! 焦黑、粘稠的泥土翻滚蠕动,一只只苍白浮肿、或残缺不全的手猛地破土而出! 紧接着,一具具形态扭曲、挂着腐肉烂泥的尸体,挣扎着从这地狱般的泥沼中爬起。 它们空洞的眼窝淌着黑血,腐烂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拖着残躯,如同潮水般朝着罗安踉跄围拢而来!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绝望的哀嚎直冲脑髓! 鬼物之怖,不在筋骨! 罗安心头警钟狂鸣。与肉身强横的妖物不同,这些鬼魅邪祟最擅长的,便是窥探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编织出足以撕裂理智的幻象牢笼! 一旦心神失守,被恐惧吞噬,便等于将灵魂拱手送上,任其宰割! “破妄!” 罗安强压住翻腾的胃液和本能升起的寒意,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瞬清明!他双目圆睁,瞳孔深处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磅礴的灵炁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入双眼,仿佛要将眼球灼穿!视野中的金色光晕剧烈震荡,眼前的恐怖炼狱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咔嚓!”仿佛有无形的琉璃在精神层面碎裂! 万人坑、腐尸、恶臭、哀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瞬间变得稀薄、模糊,最终如泡影般片片消散! 真实的仁德医馆后院景象,重新在摇曳的金光中艰难地浮现出来。强行破开这逼真幻境,让罗安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狂跳,眼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线! 幻术被强行打断的瞬间,那袭猩红嫁衣的身影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罗安顾不得双目灼痛,死死锁定那抹刺目的猩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萦绕心头、足以撼动对方心神的尖锐问题,如同投枪般狠狠掷出。 顺境魔刀斩,逆境靠元神,绝境只能嘴炮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第18章 绝境 “你,是不是肖丽萍?!李凌峰那个伪君子的结发妻子?!” 还好老子是巫医,主打的就是血厚耐揍,再加上元神护体勉强扛住了心脉… 罗安感受着体内巫医传承的绿光仍在与侵入的阴煞之气拉锯,一边咳着血沫一边在心底疯狂庆幸。 换个人挨了那两下,别说嘴炮输出,怕是当场就魂归西天了! 就在他这念头闪过的瞬间。 周围那原本如同实质般粘稠、几乎要将他冻结碾碎的暴虐阴煞之气,竟真的、极其明显地……滞涩了一瞬! 那感觉,就像狂怒的潮水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虽然只有一刹那,却无比清晰! 赌对了!她真的是周瑛!而且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执念与痛苦之源! 罗安强忍着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剧痛,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心理空隙,将毕生演技发挥到极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种近乎于信仰崩塌的悲愤,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吼道: “不……你绝对不是肖丽萍夫人!”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义凛然。 “肖丽萍夫人是何等人物?她是武安城人人称颂的贤妻良母,是菩萨心肠的活圣人!她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泽被苍生!纵然…纵然天妒红颜,不幸在燕城罹难,其魂魄也当如皓月清辉,泽被幽冥!怎会、怎可能化作你这等怨气滔天、滥杀无辜的邪祟?!” 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控诉,直指那猩红嫁衣。 “你看看你!连我这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良善少年郎,你都要赶尽杀绝!你如何配得上‘肖丽萍’这个圣洁的名字?!你不过是窃据了她遗骸的恶鬼罢了!!” “……” 死一般的寂静。 那袭嫁衣骷髅,仿佛被这诛心至极的话语彻底钉在了原地。猩红的嫁衣无风自动,微微颤抖起来。 “你知道什么!!” “是李凌峰!!” “是那个伪君子杀了我!!!” “那你砍他啊,你砍我干什么?” 罗安冷汗直流,手中捏着几十根银针,若是这东西突然袭击,他尝试再次依靠银针躲避。 至于为何没用魔刀斩…原因是用了也没用。 陆斩强压下动用元神真炁拼死一搏的冲动,剧痛和冰冷的现实让他瞬间清醒。 玄妙境的邪祟差距太大了! 他飞速评估着体内残存的真炁和元神之力。 就算把这点家底全压上,搏命斩出一刀,恐怕连她嫁衣的边角都砍不破,自己反而会被瞬间抽成人干,连最后一丝周旋保命的力气都没了!这买卖,血亏! 留着!必须留着! 罗安咬牙做出决断。 真炁枯竭必死无疑,留着这点底子,至少还能催动身法躲闪几下,多撑几息!拖!死也要拖到援兵降临! 就在他心念电转、做出这求生至上的残酷抉择 那被滔天怨气与彻骨冰寒笼罩的猩红嫁衣骷髅,竟诡异地陷入了瞬间的沉默。 骷髅头微微歪了歪,空洞眼窝中那两簇幽绿的鬼火明灭不定,竟似乎浮现出一种极其人性化的愕然与困惑? 一个冰冷、扭曲、带着强烈不解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骤然刺向罗安 “你…不保护他?” 罗安先是一懵,随即一股荒谬绝伦、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骂娘冲动直冲天灵盖! 老子自己都快被你捶成肉酱了,保护个锤子!保护他好让你继续杀我?! 不能乱!必须抓住她这个逻辑上的漏洞! 罗安抬起沾满血污和冰霜的脸,迎着那两簇幽绿的鬼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对方混乱而偏执的核心。 “冤有头,债有主!” “你口口声声说李凌峰害你,要报仇雪恨…”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质问。 “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这仁德医馆上上下下,多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可能曾受肖丽萍夫人恩惠的医师学徒,被你屠戮殆尽,化作这院中的冤魂枯骨!” “他们的血,染红了你的嫁衣吗?他们的命,能平息你的怨恨吗?” 罗安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空洞的眼窝,发出了最终的、直指灵魂的拷问。 “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却偏偏放过了那个真正害你、让你沦落至此的元凶——李凌峰!” “告诉我……”*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冰狱中炸响。 “你!到!底!是!在!报!仇!?” “还是在滥杀无辜泄愤?!” 就是现在! >趁着嫁衣骷髅被那诛心之问冲击得怨气翻腾、精神剧烈波动的千钧一发之际,罗安眼中精光爆射!他强提最后一口真炁,一直扣在指间的数根特制银针,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激射而出! “嗤!嗤!” 大部分银针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嫁衣骷髅周身要害!不求伤敌,只求干扰其瞬息! 而其中一根细若牛毛、尾部却连着近乎透明坚韧银丝的细针,闪电般缠绕住旁边刘煜的腰身! “走!”刘煜低喝一声,借着银针反冲和银丝牵引之力,双脚猛踏地面,拖着死沉死沉的,如同两道贴地疾驰的残影,朝着医馆外墙的黑暗方向亡命飞掠! 快!再快一点!只要翻过那道墙…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寒、更加无可抗拒的沛然巨力,如同无形的天穹崩塌,轰然压落! “嘭!嘭!” 两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 罗安和被他拖着的刘煜,就像被上古巨人用无形巨掌狠狠拍中的两只飞虫,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更凄惨的姿态,如同两颗出膛的炮弹般,被硬生生地、毫无尊严地轰回了原点! 重重砸在冰冷的、布满黑色冰霜的废墟之中! 艹! 这特么跟打地鼠有什么区别?!老刘你倒是醒醒啊!! 罗安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双臂软绵绵地垂下,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覆盖在眼上的黑色绸带,也在这剧烈的冲击中悄然滑落。 视野瞬间恢复。 冰冷的月光下,那袭刺目的猩红嫁衣,已近在咫尺! 而这一次,他的目光,无可避免地、直直地对上了。 嫁衣之下,那骷髅空洞眼窝深处,两簇幽绿、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鬼火!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刹那。 “铮——!!!”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带着不屈战意与古老威压,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曙光,猛然在陆斩的识海核心炸响! 紧接着! 一道凝练至极、纯粹由血色锋芒构成的流光,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带着斩灭一切邪祟的凛冽杀意,悍然自陆斩眉心祖窍。 破!关!而!出! 第19章 绝境之下,最朴实无华的一击。 刺目的血光骤然炸裂,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罗安眉心激射而出!那光芒炽烈如熔岩,瞬间在半空凝聚,竟化作一道仅有巴掌大小、却神韵宛然的人形虚影。 赫然是他识海中沉浮的元神! 半透明的元神悬浮旋转,核心处透出的灿灿金辉如同冰冷的清泉当头浇下,将罗安被煞气冲击得昏沉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 “我的...元神?” 罗安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这绝无可能! 以他区区炼体境的修为,元神脆弱如风中残烛,别说离体显化、参与争斗,便是稳固识海都需小心翼翼!更何况,他这境界,本就不该凝练出如此清晰的元神雏形…… 荒谬!这简直比眼前这具披着嫁衣的森白骷髅还要荒谬! 转瞬间,惊骇如潮水般汹涌,但罗安握刀的手却稳得出奇。 冰冷坚硬的刀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罗安来不及多想,他抽出来自己的剔骨刀,冷静地看着嫁衣骷髅…或者说,肖丽萍。 眼下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罗安瞬间决断,由他自身吸引肖丽萍全部的凶戾杀意,而那道悬于半空的元神,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无比清楚,这意外离体的元神,恐怕只有倾力一击的机会。 一击不中,他与元神,皆将万劫不复! “咔嚓咔嚓——咔!” 肖丽萍周身凶气轰然暴涨!凄厉的鬼哭狼嚎声骤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那是被祂强行拘来的无数孤魂野鬼在发出绝望的悲鸣。 与此同时,肖丽萍那只刚刚生出些许腐烂血肉的左手猛地向前探出! “噗嗤!” 血肉瞬间被暴涨的骨骼撑裂、剥离!那只手在眨眼间膨胀、延伸至数米之长,化作一只纯粹由森白巨大骨节构成的恐怖利爪! 骨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阴风与浓重尸臭,无视了罗安的存在,直直朝着半空中那散发着神圣金辉的巴掌大元神狠狠抓去! 目标明确,要将这威胁彻底捏碎! 就是现在! “嗤啦!” 罗安拼尽全力掷出的剔骨刀,刚脱手便被狂暴的阴风绞得粉碎!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声响中,一根根粗壮、滑腻、覆盖着粘稠黑色液体的触手,猛地从那恶心的肉瘤深处探出! 它们如同来自深渊的魔爪,翻滚着、扭曲着,无视了空间距离,带着浓烈的腐臭和毁灭气息,直扑半空中那散发着微弱金辉的元神! 那金辉,此刻在这片污秽的猩红与黑暗里,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 轰隆——! 整座仁德医馆在这恐怖煞气的碾压下,如同纸糊般彻底崩塌!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碎石尘土飞扬。 本就重伤的罗安,被这狂暴到实质化的气息死死摁在地上!胸腔仿佛被万斤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骨骼发出呻吟,身体像被钉死在地面,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祂根本不屑看我一眼……元神!祂的目标只有元神! 冷静!必须冷静!越慌死得越快! 罗安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浓郁的铁锈味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吸引祂的注意力……怎么吸引?我这点力量,在祂眼中自己纯纯垃圾…… 像刚刚那样抱一下?亲一下?你妈的,可我动不了…望着那团越滚越大的肉瘤,罗安突然眼睛一亮,大喊道:“肖丽萍!汝母俾也!” 肖丽萍有瞬间的停顿。 就是现在! “砰!” 一声沉闷到近乎平庸的轻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玄奥莫测的符印,那道半透明的元神虚影,竟采用了最为原始、最为粗犷的方式。 它那巴掌大的身躯,似是平凡的板砖,狠狠拍向肖丽萍那由恶念与血肉堆砌而成的巨大肉瘤脑门! “咔嚓!咔嚓!咔嚓——!!!” 下一瞬! 刹那间,血色华光直冲霄汉,恐怖的力量自元神爆发而出,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阴风悄悄散去,天空再次浮现出皎洁明月。 废墟里徒留破碎的骨骸,一团团黑气自骨骸升起。 肖丽萍,或者说那曾名为肖丽萍的恐怖存在,死得异常安详。 祂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并非愤怒或痛苦,而是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那空洞的眼眶,如果还有的话,仿佛还在无声地质问。 为什么一个区区巫医,会有如此强悍的战力。 这不……合理…… …… 月光无声,废墟死寂。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落。 那巴掌大的元神虚影,它并未消散,反而盘膝悬罗安眉心之前,缓缓旋转。 随着它的转动,废墟中肖丽萍残骸上升腾起的最后几缕稀薄黑气,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地汇入那半透明的身躯。 待最后一丝煞气消弭,元神周身流转的光芒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分,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罗安的眉心识海深处,归于沉寂。 “呼……” 识海中元神归位带来的轻微胀痛感,让罗安猛地喘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但比身体感受更清晰的是脑海中炸开的明悟! “淦…搞了半天,我踏马真是个挂壁…” 这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荒谬感和尘埃落定的笃定。 传统修炼之路,元神需温养至浑圆饱满、宛若实质的境界,方能尝试离体,遨游天地。那是一个需要漫长岁月打磨的水到渠成的过程。 “但我的元神…它就是个天赋异禀的怪胎!” 罗安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思维却异常活跃。 “丫的还没成年呢,就能强行离家出走打架了!代价就是打完直接断电休眠,消耗大得离谱。” 他内视着识海中那陷入深沉睡眠、光芒黯淡的元神雏形,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果不选择这种透支性的离体攻击,它老老实实待在识海里,威力虽然没刚才那板砖一拍那么离谱… 但也绝对远超我这个境界该有的水平!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劫波渡尽,月色如霜。 罗安躺在冰冷的瓦砾堆里,感受着身体撕裂般的痛楚和识海中的一片死寂,嘴角却扯出一个带着血丝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这,大概是他今夜差点把命搭进去后,收获的唯一、也是最有用的战利品 对自己体内这个超级外挂运行机制的初步认知。 当初处理县令千金撞邪案时,罗安就隐隐察觉自己不太对劲,知道体内藏了个挂逼。 但直到今夜这场生死搏杀,他才真正、彻底地明白,这挂开得何止是彻底,简直是丧心病狂! 说到底,还是实战经验太匮乏,没能早些摸清这挂逼的极限和代价。 不过…值了!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从今往后,这“未成年就能离家出走打架”的元神,就是他罗安压箱底的保命绝技!只要运用得当,别浪过头…造化境以下?杀之如屠狗!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却让劫后余生的他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剧烈的疼痛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思绪。 他躺在冰冷的瓦砾上,望着天穹那轮皎洁得近乎讽刺的明月,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自身力量的恍然、还有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痛楚,混杂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 这一切,从元神离体到肖丽萍化作枯骨,不过发生在分秒之间。 可在罗安的感受里,却漫长得如同熬过了一个轮回。 此刻强敌灰飞烟灭,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溶溶月色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抚慰的意味,让他只想瘫在这里,让每一块骨头都歇一歇。 “嘶…疼死老子了。” 失去了那股拼死求生的意志强撑,排山倒海的剧痛瞬间接管了身体。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连带着说话都因疼痛而扭曲变形,带着漏风的嘶气声。 体内的真炁早已被榨得点滴不剩,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抽痛。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被疼痛吞噬时。 前方废墟的阴影里,人影憧憧,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他摇来的那两车人,终于…赶到了。 仁德医馆的废墟之外。 陈见波在收到罗安发出的紧急求援信号后,几乎是火烧屁股般带着二十名镇妖师而来。 此刻,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混杂着焦急与凝重。 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冷峻如铁、周身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中年男人,正是坐镇武安的镇妖司总司长,楚怀正! 楚怀正目光扫过前方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废墟。 月光下,断壁残垣如同狰狞的巨口,浓重的邪煞之气虽已消散大半,但残留的阴冷和毁灭气息依然令人心悸。 他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见波,看这情形…你那两个手下,怕是凶多吉少,没救了。让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结阵!准备迎敌!此地邪气虽弱,但能造成如此破坏,那东西绝非善类,随时可能暴起!” 陈见波的心猛地一沉,但还是忍不住嘶声道:“司长!陈见波他…他可是玄妙境初期!” “可那是嫁衣骷髅是玄妙境后期,甚至触摸到了造化境门槛的凶物!我接到你的紧急传讯符,就马不停蹄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这邪祟当年在燕城,一夜之间血祭了整整八千七百口人!怨气冲天,凶威滔天!它一直高踞镇妖司通缉榜第二十位!只是…这等丑闻,为了不引起恐慌、维护司衙形象,高层一直严密封锁,你们这些地方分司的指挥使,权限不够,自然无从知晓!” 陈见波听闻此言,心中万马奔腾! 都是一家人还搞信息壁垒!藏着掖着顶个屁用!害老子白白折损两个过命的兄弟!其中一个还是稀罕的巫医!你知道现在一个能奶、能扛、脑子还不算太轴的巫医有多金贵吗?比大熊猫都稀少!操! 陈见波低着头,心底的怒火和憋屈翻涌,几乎要破口大骂。 但面上,他只能死死压住情绪,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句沉闷的:“…是,司长。属下…明白。” “哼!” 楚怀正没再理会陈见波那低垂头颅下隐藏的情绪,他眼中厉色一闪,周身狂暴的真炁轰然爆发! 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激荡的气流!下一刹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仁德医馆废墟的最核心处。 “弟兄们听令!” “待会儿若是撞见那狗日的邪祟,都给老子豁出命去!什么压箱底的绝活、保命的符箓,统统别藏着掖着!跟它拼了!不死不休!给刘煜和罗安报仇雪恨!” 二十名镇妖师齐声怒吼,声浪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 他们瞬间化作二十道流光,真炁波动连成一片,形成压抑的力场。 陈见波强紧跟在楚怀正身后,强大的神识仔细地扫过每一块残砖断瓦、每一缕残留的气息。 突然,他神识猛地一顿,在后院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活人的气息! 虽然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司长!”陈见波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有活口!后院!情况…情况或许没我们想的那么糟!” 难道…难道是刘煜?!玄妙境到底还是硬气?! “哼,别高兴得太早!”楚怀正脸色依旧凝重。 周身真炁并未放松分毫,“也可能是邪祟设下的陷阱。跟紧我,小心探查!” 两人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掠向后院。 楚怀正的手掌已经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足以摧金断玉的罡气,随时准备雷霆一击!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后院范围的瞬间。 “咳…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沉重的喘息声,一道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身影,艰难地从一堆倒塌的药柜后面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 那人影低着头,几乎被血污和尘土覆盖,气息奄奄,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楚怀正眼神一厉,掌中罡气瞬间凝聚,恐怖的杀意就要锁定目标! “住手!司长!是罗安!是罗安!!!” 陈见波那如同炸雷般的狂喜吼声,带着破音的尖锐,猛地撕裂了后院紧绷的空气! 看到那道血葫芦般、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踉跄出现,陈见波差点当场老泪纵横! “好小子!好小子!你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老天开眼啊!那…那刘煜呢?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殉职了!” “等等!陈见波!别过去!” 楚怀正声音冰冷如铁! 他身形未动,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柄古朴长剑,剑尖虽未抬起,但那森然的杀意已牢牢锁定了罗安! “嫁衣骷髅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幻化形态!这东西出现在此地,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收起你的怜悯之心,保持最高戒备!”楚怀正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罗安从里到外剖开审视。 被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压死死压住,本就重伤濒死的罗安只觉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酷刑,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 相比于陈见波那几乎要将他揉进骨子里的关切,这位总司长身上散发出的,是纯粹的上位者威仪和冰冷的、如同审视物品般的疏离感,令人骨髓生寒。 罗安知道,任何多余的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陈见波扶着他的那只粗糙大手,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漏风、却无比清晰的字眼: “你上次……兰榭坊…花……” 还没等罗安将剩下的字眼说完,陈见波便大声叫喊着,不愿罗安继续说下去。 “这绝对是罗安!如假包换的罗安!” 陈见波对着楚怀正大声疾呼,随即又猛地转向罗安,急切地追问:“好孩子!快告诉我!刘煜呢?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英勇战死了?!” “莫…莫晃…呕——!” 被陈见波这么一晃,罗安猛地喷出两大口污血,刺骨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扎遍全身,连带着舌头都麻木得打结,说话更是含混不清。 “嫁衣骷髅…朝哪个方向逃了?!”那位散发着上位者威压的总司长楚怀正出声询问道。 罗安眼前阵阵发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石…石乐…” “石乐村?!” 楚怀正不再言语,他大手猛地一挥,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废墟上空。 “目标石乐村!甲字队随我全速追击!乙字队留守此地,救治伤员,封锁现场!绝不能让那孽障再祸害一方!” 话音未落,原地只留下一圈激荡的烟尘,楚怀正的身影已然如同瞬移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凛冽的杀意余波。 “咳…咳咳…屎乐…!架、架乙苦卤…屎乐!!” 罗安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死死抓住陈见波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想喊清楚,却因为剧痛和伤势,发出的声音更加扭曲漏风,像破风箱在抽气。 “好了好了,罗安,别激动!别激动!” 陈见波看着罗安急赤白脸、满嘴是血还要说话的样子,心疼得不行,连忙放柔了声音,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司长大人已经亲自带人去石乐村追了!那可是咱们武安总司长,造化境的大高手!那嫁衣骷髅就是插翅也难飞!放心,必然手到擒来,为你和刘兄弟报仇雪恨!” 陈见波无奈叹口气:“唉,真是苦了你了…谁能想到啊,镇妖司通缉榜上排名前二十、手上沾了上千条人命的绝世凶魔,竟然会悄无声息地摸到咱江宁这小地方来…来,别说话了,我先用真炁帮你稳住伤势,咱们得赶紧找到刘兄弟…” 陈见波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渡入温和的真炁,试图帮陈见波梳理混乱的气息,脸上满是担忧和庆幸。 浑然不知他口中那插翅难飞的嫁衣骷髅,此刻正化作一地碎骨和袅袅黑烟,安详地躺在他们身后的废墟里,思考着板砖的不合理性。 而罗安,感受着体内陈见波渡来的、聊胜于无的微弱真炁,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安慰和对楚怀正实力的盲目信任,再想到总司长大人正带着精锐风驰电掣地扑向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石乐村…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没上来,彻底疼晕了过去。 第20章 老夫修的难道是假仙? 夜风呜咽,吹过断壁残垣,卷起几缕带着焦糊味的尘埃。 约莫半刻钟后。 在陈见波持续输入真炁的温养下,罗安身上的痛楚终于被勉强压下,虽然内腑依旧如同被碾过,骨头也像散了架,但至少喉咙不再漏风,说话清晰了许多。 “罗安!” 陈见波收回手掌,脸色却异常凝重,带着十二分的不信,甚至有点语重心长。 “你…是不是伤到脑子,出现幻觉了?听叔一句,别跟叔开这种玩笑!你是什么人?你是巫医啊!是咱们队里的宝贝!你告诉我你单杀了通缉榜前二十的嫁衣骷髅?这比老母猪会上树还离谱!” “……” 罗安只能一瘸一拐地朝着废墟后面挪动。 气抖冷!巫医怎么了?!巫医就不能输出吗?!巫医吃你家大米了?能不能尊重一下巫医的战斗力?!这职业歧视也太赤裸裸了!* 他扶着半截焦黑的房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头儿,你看我像有闲心开玩笑的样子吗?那嫁衣骷髅的遗骸,就在后面!” 罗安不再多费口舌,引着将信将疑的陈见波,来到后院最深处那片狼藉的空地。 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地面。 那里,散落着一堆布满了蛛网状裂纹、如同被巨力生生震碎的森白骨骸。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毁灭气息和一丝…源自元神那纯净金辉的、与周围污秽格格不入的凛冽余韵。 陈见波的脚步猛地停顿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那堆绝对做不了假的、属于嫁衣骷髅本源的破碎骨骸,感受着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残留… “这…这…这…” 陈见波指着地上的碎骨,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陈见波那瞪得溜圆的眼睛注视下,那堆布满裂纹的森白枯骨,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般,细碎的骨粉被风卷起,化作一片惨白的尘雾,打着旋儿,迅速消散在溶溶月色之中,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仿佛那曾经凶威滔天的存在,连同其最后的残骸,都被这天地间的晚风彻底抹去。 “亲娘来——!!!” 陈见波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声音更是颤得不成样子:“这…这这这…灰都扬了?!罗安…这…这真是你干的?!你…你们巫医…夜医不是祖传的、天经地义就该躲在后面…主打一个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辅助疗愈的吗?!这…这算哪门子辅助?!这他娘的是挫骨扬灰啊!!” “我的手下!我江宁镇妖司最孱弱…啊呸!最宝贝的巫医!亲手把通缉榜前二十的绝世凶魔给…给扬了?!这…这这这…这简直是要开创历史先河啊!!” 罗安之所以要将他斩杀嫁衣骷髅的事情说出,那是因为根本没瞒的必要,待到楚怀正并未追查到嫁衣骷髅后,必定会对此地展开调查。 嫁衣骷髅的尸骸虽然已经消失,可此处所弥漫的残破能量无法掩盖,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对此不如全盘托出。 也就在此时。 一道裹挟着凛冽罡风与压抑怒火的锦袍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正是去而复返的楚怀正! 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甲字队的精锐镇妖师们紧随其后落下,个个脸上都带着无功而返的沮丧和困惑。 “方圆三十里,掘地三尺,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石乐村!” 楚怀正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罗安!你方才究竟…嗯?!” 他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盯住了罗安脚边不远处,那件在月光下依旧刺眼夺目的、仿佛浸透了无数人鲜血的猩红嫁衣! 以及嫁衣旁边,散落的几块还没来得及被夜风完全吹走的、布满诡异焦黑裂纹的森白碎骨! 空气中,那残留的、属于嫁衣骷髅特有的浓重怨煞死气,虽然正在飞速消散,但对于楚怀正这等高手而言,依旧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可辨! “嫁衣…骷髅?!……祂死了?”楚怀正脸上的铁青瞬间褪去,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死了死了!死得透透的!骨灰都让风给扬了!” 陈见波一个箭步挡在罗安身前,挺直了腰板,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声音洪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与底气。 “回禀司长!正是卑职麾下,江宁镇妖司巫医罗安!于今夜此地,浴血奋战,亲手诛杀了这为祸苍生的通缉凶魔!!”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您“看这误会闹”的笑容,连忙解释。 “那个…方才罗安兄弟重伤濒死,说话难免含混不清。他拼死喊出的分明是‘死、了!’意思就是嫁衣骷髅已伏诛!结果咱们当时太过紧张,听岔了,听成了‘石、乐’,这才劳烦司长您白跑一趟那不存的石乐村…实在是…嘿嘿,误会,天大的误会!” 陈见波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给罗安递了个放心,叔罩着你的眼神,浑然不顾罗安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装死的虚弱表情。 楚怀正没有理会陈见波的解释。 目光在那件刺目的猩红嫁衣、那几块残留的焦黑碎骨、以及罗安那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怎么看都只是个重伤低阶巫医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每一次目光的移动,都像是在他固有的认知壁垒上狠狠凿击! 一个通缉榜前二十、玄妙境后期甚至触摸造化门槛的绝世凶魔… 一个…巫医? 杀了? 挫骨扬灰? 这已经不是离谱能形容了,这简直是…天道法则出了BUG! “你…”楚怀正缓缓抬起手,指向罗安,那威严的声音此刻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茫然:“…是如何做到的?” 解释?从何说起啊…难道要说:报告司长,我用我那块天赋异禀、未成年的元神板砖,给它脑门儿开了个瓢? 楚怀正亦觉得不敢置信,区区洗髓境界能杀死玄妙境后期的妖物? 就算是他跟陈见波出手,估计也需要费些心思,因为嫁衣骷髅煞气太凶且会蛊惑,就算同境界修者也要小心面对。 现在居然被他娘的洗髓境砍死?而且…还是洗髓境的巫医? 众所周知,巫医虽然稀少,但攻击力确实不强,主打体系是治疗…怎么今天出现了位暴力巫医? 难不成老夫修的是假仙?楚怀正开始怀疑人生。 “总司长,我悟出了自己的本命天赋,斩杀邪祟后,我能汲取其散逸的煞气。至于能斩杀那嫁衣骷髅……实属侥幸。她生前是李凌峰的妻子,我利用这点稍作干扰,才寻得一线生机。” 若是换做常人到了他这般境界都没元神,就我有,说是本命天赋没毛病,况且那句“汝母俾也”确实是最佳辅助,如此一想,罗安镇定许多。 楚怀正审视的目光在罗安身上逡巡。 眼前的年轻人神情镇定自若,眼神坦荡,并无丝毫作伪的痕迹。 楚怀正深知,修行者的本命天赋乃是关乎生死的核心秘密,对方有所保留或含糊其辞,实属常情,他本也不便深究。 紧绷的氛围消散,楚怀正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赞许,朗声道:“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未曾想我江宁镇妖司内,竟藏着你这样一块璞玉!” 他话锋一转,郑重宣布:“那嫁衣骷髅在镇妖司通缉榜上高踞第二十位,按例,斩杀者,赏银五百两!” 罗安眼中精光一闪:“谢总司长……” 楚怀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有没有兴趣来总部” “司长!”陈见波的声音陡然插入,硬生生截断了楚怀正的话头。 他语速飞快:“这边有人重伤,似乎是李凌峰!刚罗安提到,那个嫁衣骷髅……是李凌峰的妻子?这事必须立刻查清!” 陈见波心底一股无名火蹭地窜起。 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连基本流程都不顾了?总司长您这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罗安是我们的人,是我们……陈见波心中愤愤不平。 罗安也并未立刻回应楚怀正的橄榄枝。 调任总部?不是不想,而是此刻绝非良机。他深知自己最大的依仗,那件外挂,是绝不能轻易暴露的底牌。 它不仅是关键时刻的保命符,更是他克敌制胜的奇招。 若在根基未稳、实力尚不足以在总部立足,至少表面上他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洗髓境,时贸然前往,一旦无法在常规任务中施展这“外挂”的力量,非但难以崭露头角,反而极可能做冷板凳,处境比现在更糟。 至少得苟到褪凡境再去总部。 “他的妻子?”楚怀正道:“此话怎讲?” 罗安解释道:“不错作祟的嫁衣骷髅,是肖丽萍。十年前,她死于燕城那场所谓的瘟疫……实则,是她的丈夫李凌峰下的毒手。” 他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经年累月的怨毒不散,才让她化作了这等邪祟。至于更具体的……恐怕只李凌峰自己才说得清了。” 他心中暗忖:元神此刻正陷入沉眠,无法吞噬周瑛的残魂,自然也就无法直接获取她的记忆。 楚怀正眉头微皱,朝身后扬声道:练仁杰!过来把他弄醒!” 话音未落,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应声快步上前。 他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目光扫过罗安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好奇,主动开口道:罗安?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我辈楷模!在下练仁杰,总部巫医,褪凡中期修为。等你什么时候调来总部,咱们可得好好聊聊,我对你那一手本事可是好奇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查看李凌峰的伤势,动作麻利地从随身药囊中取出银针和药散。 “先弄醒他再说!”陈见波的声音硬邦邦地插了进来,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他瞪着练仁勇那自来熟的模样,心头火气蹭蹭往上冒。 当着老子的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人,还等你调来总部?总部这帮家伙,简直是目中无人,半点规矩都不懂!能不能给我这个顶头上司留点脸面?! “放心,没伤到要害,阎王爷那儿不收他。” 练仁杰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几步便踱到李凌峰身边。 手里出现一根穿着线的银针,银针在月色下轻轻跳动,将李凌峰破开的腹部缝上。 待练仁杰收针后,绿色的真炁从白色的丝线中溢出。 在这股生命真炁持续的冲刷和滋养下,他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音:“救…救…我…” “头儿,醒了。”练仁杰笑眯眯道。 楚怀目光冷冽,掠过陈见波。 后者会意,手中长刀刀柄重重一顿,“咚”地砸在地上。 “半刻钟,把嫁衣骷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镇妖司审人,向来没有花哨。不开口?拳头和刀锋就是最直接的语言。 “你…你们都知道了…”地上的李凌峰挣扎着坐起,脸上竟无惧色,反而透出一种积压已久的、近乎解脱的释然。 “这件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的…没想到,阿肖的怨气如此之重…终究…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他喘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十年前…燕城大疫,尸横遍野。我们路过,于心不忍,便留下悬壶济世。同行者中…有位志同道合的医师…我们一同钻研疫症…朝夕相处…” “可恨!日久生情…阿肖她…她竟与那人暗通款曲!被我撞破那日…他们…他们竟想杀我灭口!” “扭打之中…我…我失手…杀了他们两个!”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腥气。“这就是我…我从燕城回来后…性情大变的真相!这些年…我行医济世,不收分文…就是在赎罪!赎我当年…犯下的杀孽…” 李凌峰脸色煞白,泪水无声地滑落,嘴角却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发出低沉而断续的笑声,那笑声里混杂着自嘲与嘲讽。 陈见波紧锁眉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就为情杀?” 陈见波出声解释道:“情杀……通常凶手事后会心怀愧疚,这份愧疚会压制怨气,很难形成怨灵…” 一旁的罗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与他印象中的李凌峰相去甚远。难道十年前妻子的背叛,扭曲了他的心性,让他从折磨女性中获得快感?所以才会那样殴打玲珑? 罗安的思绪尚未理清,楚怀正低沉的声音已然响起:“收队。把他押送县衙,交由他们处置。” 镇妖司的职责只管处理邪祟。 有镇妖师架起来李凌峰朝着外走,然而就在这时,李凌峰的胸口突然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挣扎,哭喊声从里面传来:“救我…我才是真正的李凌峰。” 第21章 道家阴阳转命术 救我…他不是李凌峰…我才是…” 这虚弱而诡异的求救声,让在场所有人瞬间僵住。 两名镇妖师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抓住地上那人的前襟,猛地向两边撕开! 清冷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李凌峰鼓胀的胸膛。 在那皮肤之下,竟诡异地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那张脸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正无声地发出痛苦狰狞的嘶吼。 与此同时,李凌峰本人,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存在,抱住头颅,凄厉的惨嚎撕裂了夜空。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想象的酷刑,与胸膛上那张挣扎的人脸形成了骇人的呼应。 罗安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与此人打交道时日不短,竟从未察觉出半分端倪! 练仁杰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手掌重重按在李凌峰疯狂扭动的头颅上 掌心绿光乍现,丝丝缕缕渗入其颅骨。 片刻后,他撤回手掌,绿芒消散,脸色凝重:“不是夺舍。但这躯壳里……竟锁着两道魂魄!其中一道长久沉眠,深藏不露,故而平日与常人无异。” “一体双魂?”楚怀正目光如电,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意味,“当初在帝京,与大司主清谈论道时,曾听他老人家提及此等秘术!此乃道家法门中极为阴邪的一支,有损天和,鲜少有人敢用。”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罗安,仿佛在确认对方是否留意到他话语中的大司主和清谈这几个份量十足的字眼。 陈见波在一旁冷眼瞧着,心底嗤笑一声: 呸!您一介武夫懂个锤子清谈!不就是仗着闺女拜入了大司主门下,逮着机会就要显摆两句,给自己脸上贴金么? 自打看出这位上司存了心要绕过流程挖罗安的墙角,陈见波对楚怀正的不满就蹭蹭往上涨。 此刻他干脆把脸一偏,嘴角绷得死紧,权当没听见上司这故作高深的科普,更别说接茬了。 “确实是道家的路数,不过嘛……我们巫医对此道,倒也并非全无涉猎。” 他目光戳向了旁边的罗安。 你看我干吗?! 罗安心头警铃大作,一股熟悉的、读书时被夫子当堂点名的酸爽感瞬间涌遍全身。 那是一种混合着心虚、无奈和被迫营业的复杂滋味。 他对总部这种能者多劳,不懂就问的甩锅风气简直深恶痛绝! 喉咙里憋着的气终于化作一声倒抽冷气的痛哼:“嘶——!” 这声痛呼恰到好处。陈见波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抢上前稳稳扶住罗安微微摇晃的身体,焦急道:“罗安!怎么样?撑得住吗?” 他看也不看练仁杰那充满暗示的眼神,直接扭头对着楚怀正,语气急促地追问:“总司长!这邪门法道到底是个什么路数?您快给说道说道!” 楚怀正发出一声冷哼:“大司主当日并未深谈,只言此术类似胎中借命,须是双生之胎方能施展…至于具体如何?把正主儿弄出来,一问便知!”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寒芒真炁激射而出,精准没入李凌峰眉心! 地上剧烈抽搐的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狂乱的力气,渐渐平息下来。当那双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充斥的不再是狰狞,而是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与绝望。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不似人声、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哀嚎从真正的李凌峰喉咙里滚出。 他涕泪横流,枯枝般的手指徒劳地抓着地面,声音嘶哑破碎,反复念叨着:“造孽啊…天大的造孽…!” “到底怎么回事?”楚怀正的声音沉冷如铁,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 身为金陵总司长,他对这些凡尘俗世的悲欢离合提不起半分兴趣。 但嫁衣骷髅高踞通缉榜第二十位,若能洞悉其恶变根源,日后应对同类邪祟便有了至关重要的参考。 这份价值,值得他浪费一点时间,但也仅此而已。他的耐心像绷紧的弦,李凌峰再哭下去,他不介意用点手段。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无声的威压,李凌峰终于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浑浊的泪水混着泥土。他像一滩彻底失去支撑的烂泥,颓然瘫坐在地,声音空洞得如同来自坟墓: “刚刚…那个李凌云……她…她是我的…妹妹。” 石耕元的话,让周围瞬间陷入死寂。 饶是这群见惯了妖魔诡事的镇妖师,也被这匪夷所思的真相砸得一时失语。短暂的空白里,只剩下山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原谅我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武夫,还有我这只…的蝼蚁。 罗安察觉到不对劲。 这他丫的为什么都看着自己? 自己不懂难道不知道自己开口问吗? 罗安心中无语却还是开口:“解释一下。” 李凌峰嘴唇翕动,吐出的字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一切…都源于道家的阴阳转命术。”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他身上。 李凌峰也没有卖关,出声解释道:“从我十岁那年起……身体…就不再完全属于自己。时常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最可怕的是夜里……睡着后,身体会自己动起来…醒来时,总是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起初,都以为是寻常的梦游症,遍访名医,用尽了法子…却毫无用处…” “不过随着我年岁越来越长,这种症状发生得少了,慢慢地也就不在意了。” 石耕元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 “直到十年前…燕城大疫…尸骸蔽野,十室九空…我与肖丽萍途经此地,见惨状不忍离去,遂留下悬壶…妄图救民于水火…” “药石未成…我…却先染了那瘟毒…命悬一线…” “我拖着残躯…在灯下翻遍医典…只求一线生机…终于…在找到药方的那晚…我强撑着…挪到铜镜前…想看看自己…还有几分人形…”就在那镜面里…我仿佛看见了第二张脸。” “那张脸…与我如出一辙,可…可那神情…那嘴角的弧度…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妖异妩媚!”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知道了我妹妹的存在…她跟我说她叫李诗诗,当时母亲怀孕的是双胞胎,不过因为母体孱弱,导致腹中胎儿不稳,有流产征兆。” “当时有位道长路过,得知我家世代行医积德造福,便用了一种秘法,让腹中的两个孩子合而为一,这样养分便足够了…” 石耕元很虚弱,每说几句便要歇息一会,但他的故事还是清楚明白地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有了那位道长的帮助,李凌峰活了下来。 这诡异的阴阳转命术,既非夺舍,也非寻常邪祟作乱。 以秘法扭曲了双生胎的自然法则,让李凌峰胎儿,强行汲取了本该属于李诗诗的生机养分。 阴差阳错之下,李诗诗那本应消散的魂魄,竟被硬生生禁锢,与李诗诗的魂魄在这同一具躯壳深处,形成了某种扭曲的共生。 平日里,这共生之态深藏不露,如同沉眠于骨髓深处的影子,连最精妙的探查也难觅其踪,外人看来,李诗诗与常人无异。若硬要类比,倒似一个被强行压制、永不见天日的第二人格。 李凌峰儿时那些被误诊为梦游症的离魂经历,真相残酷得多。 那是李凌峰不甘被囚的魂魄,在黑暗中一次次尝试撕裂枷锁,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只是随着李凌峰年岁渐长,体魄强健,魂魄也日益稳固,李诗诗的反扑才渐渐被压制下去。 直到十年前宛城那场几乎夺走李凌峰性命的瘟疫! 李凌峰被瘟毒侵蚀,命悬一线,魂魄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这千载难逢的虚弱,终于给了李诗诗苦苦等待的机会。她积蓄多年的怨毒与渴望瞬间爆发,精准地噬咬住那摇摇欲坠的灵魂壁垒。 她成功地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占据主导的李诗诗,因其魂魄与李凌峰共生数十载,竟也继承了他全部的医术知识,甚至因其扭曲的执念,在某些方面更为偏执和高超。 然而,李凌峰那平庸的行医之路,在她眼中简直是对这身医术的亵渎! 她心中燃烧着更为疯狂的目标,她要成为巫医! 不仅要彻底掌控这具身体,更要彻底驱逐、甚至碾碎李凌峰那残留的魂魄,成为唯一的主宰! 而要叩开巫医那境界的大门,仅凭继承的医术远远不够。 李诗诗偏执地认为,世间最深奥的医道真谛,就藏在人体本身那无穷的奥秘之中。 还有什么研究对象,能比活生生的人体,这精妙绝伦又脆弱不堪的造物,更能让她洞悉生命的终极法则? 当李凌峰深爱的妻子肖丽萍,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灵魂深处的剧变时,李诗诗的癫狂终于找到了最残酷的宣泄口。 在肖丽萍惊骇的目光中,李凌峰的脸上露出了李诗诗那妖异而冰冷的笑容。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她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研究方式:亲手解剖了肖丽萍! 她将这惨绝人寰的行径,视作迈向医道巅峰的必经祭礼,妄图在那极致痛苦与生命流逝的瞬间,捕捉到凡人难以企及的医学真谛。 遗憾的是,这疯狂的血祭并未让她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夜医。 这也是李诗诗接二连三的赎身花魁的真正原因,一是为了解决身为男人的生理需求,她喜欢漂亮的。 二是青楼女子是贱籍,就算是赎身后成了良家,也跟真的良家女子不同,死了也没人在意。 这些年她一直在用青楼女子做“人体解剖实验”,妄图突破自己的极限,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医,然则巫医不是你想成,想成就能成。 若非是这次受了重伤,真正的李凌峰还没机会求救。 罗安刚到这个世界不久,但却深深地被这个世界刷新了世界观…原来连这种法门都有,道家真会玩。 还好刘煜还在昏迷中,否则听到李诗诗如此浪费花魁资源,估计要痛心疾首。 “书房里面有处密室,这些年被她残害的花魁遗骸都在里面。”李凌峰双眼逐渐空洞,他望着不远处的红嫁衣,喃喃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凌峰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他毫无征兆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那颗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头颅,狠狠撞向身后冰冷的岩石! 砰! 一声闷响,敲碎了死寂。没有惊呼,没有阻拦。 在场的都是见惯生死的镇妖师,他们清晰地看到了李凌峰眼底早已熄灭的生气,那是一种连魂魄都枯竭的绝望。 方才他拼死呼救,不过是为了将这浸透血泪的真相带到人间,求一个彻底的解脱。此刻的自我了断,才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安宁的路。 殷红的鲜血从他额头的伤口涌出,最终与石板上肖丽萍仅存的那一捧灰烬,无声地交融在了一起。 血与灰,生与死,这对苦命夫妻,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在这方冰冷的石板上,完成了最后的团聚。 良久,陈见波才像是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打破了死寂:“真他娘的邪门…道家的法门路子也太野了…硬生生把俩胎儿搓成一个…这…这跟造孽有啥区别?这些个臭道士…” 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话音刚落,楚怀正冷冷瞪着他 一个激灵,这才猛地想起自家顶头上司那层不便明说的关系网,忙不迭地缩了缩脖子,飞快地找补道:“呃…那个…大司主跟楚小姐…自然…自然是除外的!除外的!” 罗安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当今天下,虽号称百家争鸣,术法纷呈,但论及传承之深、底蕴之厚、道法之玄奥莫测,终究还是道家首屈一指。 许多邪教也大都是道教功法。 “收队。”楚怀正的声音打破寂静。 他目光扫过现场,迅速下令:练仁杰,带人处理善后,务必稳妥。”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被陈见波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罗安身上,补充道:“罗安,待你伤势痊愈后,记得拟一份详尽的奏议呈报上来。此案牵连甚广,手段诡谲,需即刻上报帝京总部。” 罗安:“……?” 奏…奏议?! 苍天在上!没人告诉老子穿越过来当镇妖师,除了砍妖除魔、出生入死,他娘的还要写工作报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