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瞎眼琴师,开局捡个女魔尊》
第87章 曲终之时(二合一)
“我(青禾邑粗话)!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楚山猛地刹住脚步,靴底在青石板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他抬头瞪着眼前朱漆斑驳的月老祠门匾——
祠堂前院那棵百年老槐树上挂满层层叠叠的红绸带,晚风一吹便如红浪翻涌。
香炉里檀香烧得正旺,白烟蛇一般缠上他玄色衣摆,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楚悦攥着他袖子的手又紧三分,绣着蝴蝶的裙裾扫过石阶缝隙里的苔藓:“别愣着啊!”
她踮起脚尖指向祠内晃动的两个人影。“他俩都进去了!”
楚山额角青筋暴起,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楚悦一把拽了进去。
月老祠的朱漆大门半掩着,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是藏着无数窃窃私语。
祠内烛火通明,供桌上摆满了成对的泥娃娃,有的崭新锃亮,有的早已褪色,却仍被红线紧紧缠在一起。
云悠悠的目光扫过那些并肩俯拜的年轻男女,耳尖悄悄添上几抹红晕。
虽是听楚悦那丫头说过,可真来此处时还是会忍不住多瞧两眼。
“这树可比我们院子里的大多了……”
她故意仰头去看那株挂满红绸的百年老槐,声音却比平日细软三分。
暖黄的灯笼光透过枝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恰好掩住颊边绯色。
顾归的指尖在她掌心中轻轻一挠。
他早该察觉的——从踏入祠堂起,周遭尽是成双成对的脚步声,还有那些刻意压低的轻笑。
香炉旁的小贩正兜售“同心结”,廊下老妪念叨着“百年好合”。
“悠悠。”他忽地开口,惊得少女差点儿踩到自己的裙摆。
“啊?”
“你带我来这儿……”他故意顿了顿,面上却是带着调侃的笑:“是想求什么?”
云悠悠的耳垂瞬间红得能滴血。
她慌慌张张去摸袖袋里的铜板,还没开口,忽听得身后传来清脆的铃响——
原来是一对新人正将铜铃系上树枝,女子娇嗔着要郎君抱紧些,男子笑着托着她的腰。
铃铛在风中叮咚,混着周围善意的起哄声。
“我,我们去那边看看!”她突然拽着他往槐树下跑。
月老祠的百年老槐树下,叮叮当当的脆声混着远处香客的祈愿,显得格外缠绵。
云悠悠踮起脚尖,引着顾归将手中的铃铛系在低垂的枝桠上。
铃铛下缀着的红绸被风拂起,轻轻扫过顾归的袖口。
她回头冲他笑,杏眸映着烛光,亮得惊人。
“两位——”
“嗯?”顾归和云悠悠几乎是同时回首,循声凝望。
云悠悠看得真切,廊下的老妪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跟前,笑眯眯地递来两根红绳。
褶皱里藏着岁月沉淀的慈祥:“系上吧,月老保佑~”
“百年好合”四个字轻飘飘地落入耳中。
云悠悠的指尖忽地一颤,险些没接住,忙里慌忙捣腾片刻才稳稳将红绳握在掌心。
她没敢抬头,只觉耳根发烫,连带着脖颈都烧了起来。
顾归也没作声,只是静静地面向身侧的人儿,直接微微收紧。
两人并肩走出两步,谁都没开口的,却又不约而同地偏过脑袋,避开彼此的“视线”。
云悠悠盯着鞋尖,深吸一口气,突然拽过顾归的手腕。
“你……”
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三下五除二将红绳死死缠在他的腕上,又牵着另一头,绕在自己手上。
十指相扣,红绳交错,紧紧相系,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她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腕,红绳随着动作轻颤,衬得她皮肤愈发莹白。
顾归无奈笑道:“……,这是月老的红线,可不是捆贼的麻绳……”
云悠悠一愣,抿了抿唇,目光游移。四周烛影摇红,暖光映得她脸颊绯色更浓。
远处香炉青烟袅袅,檀香混着桂花甜意,无声无息地漫过心尖。
她樱唇颤动,像是下定决心:“你先前不是问我放河灯时写的什么吗?”
声音细若蚊呐:“我,我与你说……”
顾归眸光微动,静静等她下文。
夜风拂过河面,最后一盏河灯的光晕在远处摇曳,渐渐隐没于黑暗。
云悠悠攥紧了裙角,指尖微微发颤,旋即倾身凑近顾归耳边——
那一瞬间,四周的喧闹仿佛被抽离。
远处人群的欢呼,河水的轻响,楚悦逐渐兴奋的神情……全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她的唇近乎贴上他的耳廓,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皮肤,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愿与君共赏年年河灯,岁岁长明。”
顾归呼吸一滞,少女的吐息仍萦绕在耳畔,只不过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实在太多,让他难以消化。
喧嚣如潮水般褪去,只余那句“年年河灯”在胸腔里撞出回响。
他又恍然回想起放河灯时的场景。
少女的话音并未就此停下,嗓音相比刚才要低上许多,像怕惊扰枝头系着的铃铛。
“愿与你同系岁岁红绳。”
远处香炉突然爆出一簇火星,噼啪声惊得她睫毛一颤,却未退缩。
念及过往,念及将来,亦是念及现在——
顾归喉结滚动,被她攥住的掌心沁出薄汗。
夜风卷着槐树红绸掠过他们交叠的衣袖,少女终于仰起脸,眸中映着漫天摇曳的暖光,映着眼前人儿的模样:
“最后一句——”
“愿与顾归,朝朝暮暮……”
话音落下的刹那,河岸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满河灯影摇曳,像是无数星辰在回应她的心意。
云悠悠说完便飞快退开,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她不敢看他,只盯着远山,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世间一切声响。
远处,最后一盏河灯终于挣脱水草的纠缠,晃晃悠悠地重新汇入星河。
灯火映在水面上,碎成细碎的金光,又一点点拼凑成完整的模样——
就像她终于说出口的这句话,再也不能收回。
……
躲在不远处槐树后的楚悦双眸倏然瞪圆,指尖猛地陷进楚山的肩胛骨。
她踮着脚将半个身子探出院影,发间珠钗随着剧烈动作叮当乱颤:“老哥你听见没!”
“悠悠姐说了!她当真说啦!!”
说罢,便揪着楚山的衣领疯狂摇晃,布料在指尖皱成乱麻,惊飞槐树上栖息的麻雀。
楚山:(╬ ̄皿 ̄)
楚山喉结滚动,终究没能吐出半个字。
他望着月老祠前的两人,暗道楚悦嚷嚷整日的“表明心意”,竟是这般光景。
可顾归呢?
楚山眯眼望去,唯见其正死死扣着红绳的另一端。
月光淌过顾归紧绷的侧脸,照出他唇角一抹从未有过的弧度——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晚风卷着槐叶簌簌作响,月老祠的喧嚣被隔绝在千里之外。
云悠悠只觉得耳尖烫得厉害,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心口的衣料,呼吸又急又重,像是刚跑过十里长街。
她直勾勾瞪着顾归,杏眸里映着他微微扬起的唇角——那抹弧度清浅,却比满祠的红绸还要灼眼。
“什么意思啊?!”她在心底无声呐喊,发间的红绸随着急促的心跳轻轻颤动。
“方才那番话,便是三岁孩童也该听明白了吧?!”
檀香的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模糊了周遭香客的身影。
她忽然向前半步,绣鞋尖抵住顾归的靴面,仰起的脸庞似要贴上他的下颌:“你,你笑什么……”
尾音打着颤,像是挂在枝头将坠未坠的露珠。
若是可以,她更想听他亲口回应。
最后一字刚落,顾归忽然抬手——
微凉的掌心覆上她仍揪着心口的手背,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突突跳动的腕脉。
在云悠悠诧异的目光下,他转身面向先前的老妪:
“婆婆,祠堂的琴还在吗?”
老妪会意,微微颔首,让他稍等,旋即赶忙让人把古琴给搬了出来。
琴上散着灰,显然有些时日没用过了。
顾归指尖轻拂过琴面,拭去薄尘,露出底下温润的桐木纹理。
他面向云悠悠,唇角微扬:“奏一曲如何?月老祠的琴,自然得两人一起~”
云悠悠抿着唇,杏眸里映着琴案上摇曳的烛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红绳的另一端。
她盯着那架古琴,恍惚间又回到初学时的光景——
顾归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拨动琴弦,一声一韵,皆是他的气息。
琴声绕梁,云悠悠却心不在焉。她抬首望着沉心抚琴的顾归,不由得轻叹:
“曲终之时,你是否能回应我你的心音?”
顾归修长的指尖轻拢慢捻,拨动冰弦。
并非高亢激越的调子,而是低回婉转,如月下溪流,悄然漫过青石板,浸润了满祠的烛光与檀烟。
每一个音符都像裹着蜜糖的钩子,轻轻搔刮着云悠悠的心尖。
“嗯?这曲子……”少女杏眸瞪大,微微张着樱唇。
似乎……未曾听他奏过,新的曲子吗?
琴声渐入佳境,时而如情人低语,细碎温柔,撩拨着心弦最敏感的那一处。
时而如誓言郑重,悠长而坚定,带着磐石不移的回响。
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暧昧气息。
檀香的白烟袅袅婷婷,缠绕在两人之间,像是月老悄然牵下的又一道无形红线。
琴声未止——
“悠悠。”他的声音比琴弦的余音更低沉,清晰地叩击在云悠悠的心上。
“你可知……此曲的名字?”
云悠悠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她下意识地摇头,杏眸里盛满了烛光和他专注的影子,还有一丝懵懂的期待:“……什么?”
顾归的唇角,那抹一直存在的,清浅却灼人的弧度,在烛光下缓缓加深,绽放成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如同将最珍贵的誓言镌刻在风里:
“此曲名为《恋相思》。”
他顿了顿,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继续道:
“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奏响的。”
他微微倾身,向她靠近了些许,腕间的红绳被牵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话语:
“为你奏的——”
最后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悠悠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情曲。”
原来如此,何须回应?
他早已将满腔情愫,尽数倾注在这为她而生的琴曲之中!
从第一个音符响起,那便是他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告白!
这曲《恋相思》,就是他此刻、乃至此生,最滚烫、最珍重的心音!
巨大的喜悦和震撼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云悠悠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烛光、红绸、顾归温柔含笑的脸……全都氤氲成温暖的光晕。
“你的三愿,我应了。”
“那你此生,这首曲子——都只许奏与我听。”
“好~”
只一字,却似揉碎了满祠的檀香,沉甸甸坠在红绳相缠的腕间。
琴声渐歇时,四周香客的掌声惊飞了槐梢雀鸟。
少女趁机从他掌心抽出手掌,紧接着双手合十说道:
“月老在上,信女云悠悠,愿与顾归生生世世在一起!若他敢不答应,您就……就让他弹琴永远跑调!”
声音不算小,像是特意说与顾归听的。
顾归:“……”
倒也没愣在原地,在云悠悠惊异的目光下,也跟着双手合十:
“月老在上,信徒顾归,愿与云悠悠生生世世在一起,若她敢不答应……”
“便让她永远没有糖吃~”
云悠悠:(°ー°〃)
好狠毒。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大坏蛋……已经是自己的人了~~
谁也没有发现,云悠悠心口悬着的那枚赤血仙珠,正随着顾归最后一个泛音的震颤。
表面的裂纹散出光泽,最终化作虚无。
【叮~《恋相思》熟练度+25 ,当前熟练度:25】
【叮~宿主琴声使得路人甲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
【叮~宿主琴声使得路人乙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
……
【叮~宿主琴声使得云……沈弦悠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000】
【当前拥有情绪值:5888】
第88章 名正言顺
“成了!呜呜呜……他们终于,终于成了!”
┭┮﹏┭┮
楚悦死死攥着石墙缝隙里钻出的青苔,指尖都掐得发白,整个人都激动得险些哭出来。
槐树影在她脸上摇晃,却遮不住那对亮得惊人的眸子。
“哎?——你放开我!!”
楚悦正要冲上去,却被身侧的楚山一把揪住后领,顿时像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
“老哥你干嘛?!”
她气鼓鼓地回头瞪他,美眸中写满了不满,发间珠钗随着挣扎叮叮当当地晃,险些甩到楚山脸上。
唯见楚山额角青筋一跳,手上力道不减,直接进把她往月老祠外拖。
“怎么?难不成让你冲上去打扰他们腻歪?”他压低声音道。
楚悦不服,怎么就打扰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楚山便不耐烦地打断她,手上力道加重,直接把她整个人往门外提溜:
“得得得,赶紧走了!要是让妈知道我来来这地方,她不得打断我的腿!”
“可——”
“可什么可!”楚山拽着她大步流星,任由她扑腾着抗议。
楚悦气得直捶他后背,可奈何力气悬殊,最终只能像只蔫巴巴的小鹌鹑,被他拎着衣领拖出了月老祠。
恰在此时,缩在顾归怀中的云悠悠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着这边瞥了眼,却也未曾多作停留。
重新将所有都放在这比往日还要温暖的怀抱当中。
俏脸的笑意,亦是比满祠红绸还要明艳。
待两人站立起身,先前老妪又颤巍巍地从香案上取了两柱香。
她将香分别递给二人,褶皱里漾着慈祥的笑意:“月老牵线,红线系缘,来,二位上炷香吧。”
云悠悠接过香时,仍旧牵着顾归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顿时让她像是被烫着似的缩了缩。
她低头盯着香柱上“永结同心”的烫金字样,忽然觉得这香比想象中沉——
反观之下,顾归倒是显得些许从容。
两人并肩站在供台前。
她偷瞄身侧的顾归,见他神色自若地执香而立,衣袖被风拂起时,腕间红绳若隐若现。
“发什么呆~?”顾归没察觉身侧动静,忽然偏过脑袋。
少女耳尖一热,慌忙学着他的模样将香举至额前。“没,没有……”
烛火跃动间,两缕青烟袅袅纠缠着升向祠顶,恍惚间竟似他们交叠的衣袖。
风过千嶂,月映万川,不辨是你,无处不是你。
两人共俯,供案上泥娃娃们被穿堂风惊动,系着他们的红线轻轻摇曳,在烛光里投下缠绵的影。
他们从月老祠走出来时,夜色已深,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
云悠悠牵着顾归的手,唇角压不住的甜笑比祠内的烛火还要明艳。
她忽然收紧手指,仰头妄想顾归的侧颜——
此刻竟生出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想要抱抱了。
想扑进他怀里,把脸埋进那带着檀香气的衣襟
可巷口卖糖人的小贩正往这边张望,几个孩童举着风车从他们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
云悠悠鼓了鼓腮帮,最终只是用拇指悄悄蹭了蹭顾归的虎口。
还是算了吧。
话又说回来——
她到底是想起什么,忽地踮起脚尖,整个人几乎贴近顾归怀里。
她指尖揪住他的衣襟,仰起的小脸被檐下灯笼映得绯红:
“我都把河灯里写的告诉你啦——”
尾音拖得绵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所以顾归你写的什么?”
顾归绸带下的眉梢微挑,薄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故意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她发烫的耳垂:“秘密~”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像片羽毛扫过心尖。
云悠悠顿时气鼓着脸蛋,杏眸里映着他不肯松口的模样。
这大坏蛋,真想咬他一口!
顾归低笑出声,顺势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没有说什么。
“行了~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说罢,顾归拉着就云悠悠便往前走,虽然因为看不见有些踉踉跄跄的。
“真的不能与我说说嘛?”
“都说是秘密了~”
“嘁,小气鬼。”
涟漪骤起,最后一盏河灯的烛火在摇曳中熄灭,薄纸浸透了水,缓缓沉入幽暗的河底。
可就在它即将消失的刹那,阵阵疾驰的风卷过河面,竟将灯内的纸条猛地掀起——
一张素笺被风托着翻飞,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清辉:
【一愿岁岁同赏河灯,二愿年年红绳相系,三愿朝朝暮暮与顾归】
字迹娟秀,却因被河水洇湿而晕开些许,像极了少女告白时眼角浸着的水花。
另一张,则是用扭扭捏捏的字迹,写满少年对少女……愈发强烈的心跳。
纸条在风中纠缠,忽高忽低,最终——消逝于月色当中。
……
“嘿嘿~今天心情好,给你们多吃点~~”
云悠悠拎着鼓鼓囊囊的虾米袋,蹲在青石砌成的小池边,指尖捻起几尾透亮的小虾,往池中一抛——
“哗啦!”水面顿时漾开细碎的波纹,两只墨绿背甲的小乌龟争先恐后地划动短腿。
它们嗷嗷吃,云悠悠嗷嗷扔,乐此不疲。
片刻时间,屋子大门“吱呀”打开,顾归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少女的视线当中。
“嗯?”
云悠悠诧异中,又洒下一把虾米,引得小乌龟扑腾得更欢。
“你别喂太多了……”顾归朝院中“张望”,面上尽是无奈的笑。
云悠悠嘿嘿笑着,灵巧地将虾米袋系紧:“我知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她尾调拖得绵长,同时小跑着往屋内去,发间红绸与手腕处的红绳手环在风中晃悠。
“你,你睡里面去。”云悠悠推搡着顾归。
“……,好。”顾归唇角微扬,顺从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
少女将枕头摆到旁侧,罗袜与绣鞋早不知甩到何处,赤着脚丫踩上床榻发出轻响。
“顾归,我今天可没什么理由了~~”
少女扑进软衾时带起阵阵幽香,同时不忘调侃一句,笑音宛若黄莺出谷,毫无遮拦地淌入顾归耳中。
毕竟,现在都已经名正言顺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哄骗他一起睡呢~
第89章 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月色如纱,透过雕花窗棂在床榻上铺开细碎银辉。
云悠悠蜷在顾归臂弯里,指尖绕着他散落的发丝。
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那气息拂过她额前碎发,带着令人安心的檀香。
好吧,她好像又有些失眠。
明明今天才刚明确心意,这傻子居然还能倒头就睡!
反观自己,怎的都睡不着。
她忽地有些气愤,借着透窗的月色细细凝望他的睡颜,月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银边。
绸带解下后,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薄唇微抿时还噙着白日里那抹让她心跳加速的弧度。
檐下铜铃被夜风惊动,叮咚声里混着她漏拍的心跳。
她慌忙捂住嘴,却掩不住杏眸里漾开的星光。
云悠悠正痴痴望着顾归傻笑,突然间,心口处传来阵阵异样的温热。
她下意识垂眸,指尖衣襟间隐隐透出赤色流光——
那枚悬在心口的赤血仙珠竟在幽暗中泛起涟漪般的红芒。
那异样的温热,自然是其所展露而出的。
“嗯?这是……”
她悄悄支起身子,满是诧异地盯着赤珠,其竟是在她目光注视下自行悬浮于半空。
时隐时现的红芒如呼吸脉动,在夜色中织出一张妖冶的网。
云悠悠鬼使神差地伸出纤白手指,就在指尖触及珠面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霸道的力量如旋涡般将她猛地吸入!
檀香,月色,顾归安稳的睡颜……周围温暖安谧的一切统统碎裂成齑粉,消散无踪。
“?!”
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仿佛坠入万丈寒潭。
尚未站稳,背后便炸开一声冰刃般的嗤笑,带着深入骨髓的嘲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云悠悠?”那声音将三字在齿间碾得粉碎。“倒是可笑。”
“谁?!”
云悠悠心脏狂跳,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慌乱地循声望去。
黑暗如墨汁般缓缓晕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自最深沉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赤血仙珠悬浮在两人之间,红光映亮了来者的面容——
云悠悠瞬间如遭雷击,双眸难以置信地瞪到极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此刻凝固!
因为那人……竟和她生得一模一样!
准确地说,是五官轮廓分毫不差,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眼前的女子,一袭玄色暗金纹的华丽长袍,墨发如瀑,未束未绾,只在鬓边簪着狰狞的骨簪。
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冷冷地刺向云悠悠。
那眼神蕴藏的有许多,审视,嘲弄……复杂?
“呵……”沈弦悠的红唇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撞击。
“被本尊吓傻了?还是舍不得你那个顾归的被窝?”
她刻意加重了“顾归”二字,语气里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
云悠悠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可自己仍在无边的黑暗中,无处可逃。
“你,你到底是谁?!”
沈弦悠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纤指轻抚过赤血仙珠的莹润表面,身形倏忽一闪便欺近云悠悠身后。
冰凉如玉的手掌缓缓描摹着云悠悠的侧脸轮廓,吐息如霜:
“怎么?连本来的面目都不认得了~?”
不等云悠悠有所回应,沈弦悠另一只手放到其面前摊开,掌心赫然是那枚赤珠!
“嘶——”
云悠悠发出声短促闷哼,眼前彻底被血色和无数破碎的记忆洪流淹没。
赤血仙珠的红光骤然爆发,将整个黑暗空间映得猩红,宛如血海翻腾。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疯狂地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
尸山血海,万魔朝拜,孤寂的魔宫,还有……
被万仙追杀,自爆仙珠,逃亡青禾邑。
失去意识时,被顾归捡到。
沈弦悠向前逼近一步,贴在云悠悠的背上,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感到些许窒息之意。
她伸出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指尖缠绕着一缕与云悠悠同源却更为精纯霸道的噬灵魔气。
轻点向云悠悠的眉心,眼神冰冷。
“蠢货,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本尊,就是你!”
“那个被你遗忘的,被这可笑温情蒙蔽的,真正的——”
“万魔之尊,沈、弦、悠!”
随着她一字一顿吐出最后三个字,指尖的魔气猛地刺入云悠悠眉心!
话音落下的刹那,沈弦悠的身影如墨色烟霭般倏然消散。
仿佛化作缕缕幽暗的魔息,彻底融入了云悠悠战栗的躯体之中。
“呼……呼……”
少女猛然睁开双眸,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她急促地喘息着,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浸湿了枕上散开的青丝。
身侧的顾归早已惊醒,正死死攥着她冰凉的手掌,素来温润的嗓音此刻浸满慌乱:“悠,悠悠?你,你怎的了?!”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冷汗涔涔的额头,指腹下的肌肤不正常地发烫。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岩浆在沈弦悠的识海中翻腾、炸裂、最终强行融合归一。
我,到底是谁?
云悠悠?还是魔尊……沈弦悠?
少女缓缓撑起身子,眸底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再看向顾归的时候亦是如此。
蛐蛐凡人。
蛐蛐顾归。
杀意,如同蛰伏的毒蛇,冰冷而清晰地缠绕上心脏。
属于魔尊的本能叫嚣着——抹去这个弱点!抹去这段会让她变得软弱的记忆!
她的掌心覆上魔气,恰与此时,属于云悠悠的记忆,又转瞬没入她的神魂。
顾归面向自己担忧的面容,乃至今日的告白,往日的约定拉钩,还有——枕边摆放的“顾归专用”香囊。
那还是她亲手做的。
一切的一切,那些带着傻气和甜腻的片段,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凝聚魔气的手掌。
沈弦悠眉头紧皱,动作彻底僵住,凝聚的魔气亦于掌心消散。
足足有半刻钟,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就连空气都恍若凝滞。
最终,那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眸中的冷漠,也如冰川融化。
果然……要伤他……
自己做不到。
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第90章 此间种种,不过过客?
“……嗯。”
沈弦悠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掩盖了眸底翻涌未息的惊涛骇浪。
她沉默着,感受着顾归掌心传来的,属于他的温度。
蛐蛐凡人……
蛐蛐顾归……
心底再次掠过那冰冷的评判,试图重新筑起高墙。
然而,另一股更汹涌,更蛮横的力量却在胸腔深处疯狂冲撞,将那冰墙撞得摇摇欲坠。
她下意识地抬起未被顾归握住的那只手——
缓缓地攥紧成拳,抵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
咚!咚!咚!
愈烈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这种感觉……好奇怪。
这不受控制的心跳,是属于云悠悠的,还是属于沈弦悠的?
亦或是——两者交融后,一个全新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她”?
许是久久未能得到回应,又或许是听闻身侧那压抑的呼吸声。
顾归的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悠悠?”他再次唤道,尾音都带上些许颤意。
沈弦悠听着耳畔那声轻唤,胸腔里那颗心忽地漏掉一拍。
她的理智极力阻止,可却在那盛满担忧的面容前节节败退。
“呜……”
少女下意识咬住下唇,那声短促的呜咽还是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声音像浸了蜜的月光,带着娇软。
“顾归……”尾音打着颤儿坠落在夜色里。“我做噩梦了。”
这五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耗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力气。
话音未落,她已跌入带着檀木香气的怀抱。
发烫的脸颊蹭过他的衣襟,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笨拙地梳理她凌乱的青丝。
月光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流淌,正巧洒落在枕边的香囊上。
红霞瞬间漫上耳尖,她猛地将头扭向床榻内侧,不再去看。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汹涌而来的羞耻和……某种更陌生的悸动。
“……”顾归沉默片刻,梳理发丝的手也缓缓停下。“我去替你煮碗安神汤?”
沈弦悠几乎是立刻摇头,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脸颊埋得更深,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不用,这样就好。”
顾归愣神片刻,倒也没有继续坚持。
大抵是时间已晚,再加上闹的这么一出,顾归只觉困意涌上脑海,幽幽打了个哈欠。
小心地重新躺下,动作轻缓,生怕再惊扰她。
床铺微微陷落,属于他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
沈弦悠僵着身子,也缓缓侧躺回去。
杏眸在昏暗中这睁开,复杂难言的目光焦着在近在咫尺的人儿上。
就在她恍神之际,带着温热的手臂竟是毫无征兆地横了过来,精准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手臂微微用力,不容抗拒地将她整个人往温暖的怀抱里带了带,紧密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胸膛平稳的起伏。
“!!!”
沈弦悠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羞愤的火焰直冲头顶!
本能地仰起头,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意和不易察觉的慌乱,狠狠瞪向顾归。
“蛐蛐顾归——!”饱含恼羞成怒的低斥声脱口而出。
可顾归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羞恼,只是无意识地收拢手臂,含糊地咕哝道:
“乖……快些睡吧……”
说罢,呼吸已渐渐变得绵长安稳,似是进入睡梦当中。
(╬ ̄皿 ̄)
这家伙就这么睡了?!
沈弦悠在他怀里不停“挣扎”。
好吧,说是挣扎,其实只是不安分地扭动,试图寻个舒适的姿势。
她微微蹙眉,试图寻个舒适的姿势,却始终被那有力的臂弯禁锢着。
最终只得泄气般停下,双颊鼓得圆圆的,像只气恼的河豚。
“哼……”
她轻喘着别过脸,暗自说服自己:不过是暂歇片刻,待缓过气来定要这登徒子好……好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悠悠赤足立在地面上,足尖无意识蜷了蜷。
她盯着床榻上熟睡的顾归,咬着樱唇微微发抖——
为了挣脱出来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她深吸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这才轻哼着朝着大门处走。
沈弦悠于门槛前驻足,夜风卷着残存的檀香略过她的袖角。
回眸时,月光正巧漫过顾归熟睡的眉宇,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一声低语,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带着连魔尊大人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宠溺,飘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真是个……傻子。”
指尖无意识抚过唇角,竟触到微微上扬的弧度。
她猛地扭回头,不再看那扰人心绪的睡颜,双手用力,推开了沉重的房门。
刹那间,玄色广袖倏然绽开,鬓角狰狞的骨簪正泛着玄气,似要将月光劈成两半。
木门合拢的闷响惊起檐角铜铃。
“嗯?你可别乱跑啊…”
沈弦悠无奈,拂袖挥洒,那悄摸爬出水池的小乌龟又被抛了回去。
而院中的身影也化作一缕融入夜色的青烟……
“所以……这算什么事儿?”
昏黄的提灯在夜幕中摇曳,将油纸伞镀上一层朦胧的荧光。
洛姨静静伫立在幽深的巷口,身影被灯影拉长,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她看得分明,玄色衣袂翻飞,浑身上下的凛冽之意……洛姨敢肯定不是云悠悠所发出的。
于此——只能是魔尊,沈弦悠。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想不通。
“既已恢复记忆……”洛姨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骨,柳眉蹙起:
“非但没有伤顾归分毫,反而在他睡熟过后悄然离去?”
至于离去的方向,分明是万魔渊的位置……
矛盾,太矛盾了。
魔尊表象之下,挣扎着属于云悠悠的悸动与茫然。
心中思念悬而未落,归去的脚步又如此决绝。
“哎~”
悠长的叹息,混着露水的湿气,从洛姨唇边溢出。“若是顾归明日找不见她,只怕是……”
油纸伞下的光影里,神色复杂难辨,不再去想,也想不明白。
沈弦悠此去,是彻底斩断与这里的联系,重归魔道至尊的孤绝?
而此间种种,于她而言,终究不过是一场意外闯入的……过客么?
第91章 本尊要隐居!!!
顾归倏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里衫,胸腔剧烈起伏间五指已狠狠攥紧被褥。
床榻边余温未散,掌心却只触到一片空荡——
“悠悠?!”
沙哑的呼唤撞破在寂静的屋内,唯有月光从窗棂间泼进来,将棉被上凌乱的褶皱照得发凉。
似有所觉,他踉跄着翻身下榻,骨节泛白的手掌扫过枕畔香囊,捧起来是手指都在颤抖。
推开的木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檐下风铃正巧被惊起一串清响。
中衣亦被露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玄色身影如撕裂夜幕的墨色流星,朝着万魔渊的方向疾掠而去。
沈弦悠的速度快得惊人,下方的山河城池在视野中飞速倒退,模糊。
只余下大片大片深浅不一的墨色轮廓。
然而——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无形大手狠狠攥住,突如其来的剧烈悸动让她御空的身形都呆滞瞬间。
“唔!”
沈弦悠杏眸倏然圆睁,柳眉紧紧蹙起,下意识地抬手,纤白的手指隔着衣料狠狠抓住了心口的位置。
心跳声震耳欲聋,恍若要撞碎胸腔。
一种极其不祥的,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比这万丈高空中的寒风更刺骨。
怎么回事?!
这毫无征兆的心悸。
回望青禾邑的方向,月光正漫过她骤然苍白的唇。
她有些后悔,走得好像太急了,至少应当……
“顾归…”
这声呢喃中的情绪包含了许多,她并未就此停留,猛地闭眼,再睁眸时眼底已掀起血色旋涡。
御空速度骤然暴涨,在夜幕中撕开一道猩红裂痕。
……
万魔渊。
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深渊,而是一片由无数巨大狰狞的黑色山岩,以及扭曲骸骨铺就的路径构成的破碎疆域。
天空是永恒的暗紫色,翻滚着粘稠如墨的魔云,其间偶尔闪过不祥的猩红闪电。
污浊的空气里充斥着血腥和无数怨魂哀嚎混合成的刺鼻气息。
沈弦悠的身影在万魔渊最边缘的巨大黑岩上骤然停驻,玄色衣袂在污浊的风中猎猎作响。
此刻,她紧紧皱起了眉头,柳眉竟是拧成了不悦的结。
明明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甚至那翻涌的魔气因为她的回归而显得更加活跃、更加……“亲切”。
可是,不知怎的,看着这片景象,她心底竟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心烦!
是的,心烦意乱。
此地一切的一切,远不如昨夜灯会,远不如生活数月的家中。
“啧……”
沈弦悠正为这令她心烦意乱的故地而沉声不悦,两道裹挟着低阶魔气的黑影便闯入了她的视线。
是两名身着万魔渊制式黑袍的魔修弟子,正从不远处嶙峋的怪石后转出,
脸上带着巡逻者惯有的警惕。
其中一人手握淬毒的骨刃,厉声喝道:
“你是何人?!此地乃万魔渊禁地边缘,擅闯者死!报上名来!”
她缓缓侧过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那两名弟子。
“呵……”沈弦悠嗤笑,每个字都淬了寒冰:“本尊才几个月没回来,就有人连我也不认识了?!”
轰!
她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如渊似狱的威压层层激荡,霎时席卷百里。
远处魔宫深处,一道窈窕倩影骤然惊起,玉指紧紧攥紧手中玉璞。
“这气息……”美眸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魔尊大人回来了?!”
话音未落,青袖翻卷间已化作流光破空而去。
这边,沈弦悠冷眼睥睨着脚下狼藉,那两名魔修弟子早已被滔天魔威碾入龟裂的地面,昏死过去。
她指尖尚萦绕着未散的玄气,忽闻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唤破空而来——
“大人!”
抬眸间,青色流光自天际坠下,倩影踉跄着落在她身前三步之距,罗裳被劲风掀起层层涟漪。
青霞,正是她座下最得力的心腹。
“大人!真的是您!”
青霞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上前半步,似乎想靠近又强自按捺住,只是深深行礼,姿态恭敬至极。
沈弦悠漫不经心地扫过她激动的眉眼,半晌才从鼻间哼出一声:“嗯。”
“小青。”
这久违的称呼让青霞心头又是一颤。
玄色广袖翻卷如墨云,转身时丢下句:“去把那些老东西都拎到主殿,本尊有话要说……”
紧接着,甚至没等青霞有任何反应,沈弦悠的身影便融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青霞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笑着应道:“遵命。”
直到确认沈弦悠的气息彻底远去,青霞才缓缓直起身。
她眼神却已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目光扫过地上那两个几乎不成人形的魔修弟子,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眼中掠过讶异。
“居然还留了活口?”青霞低声自语,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可真不像大人的作风。”
以她对魔尊沈弦悠的了解,对待这种不知死活,胆敢冒犯天威的弟子。
向来是直接抹杀,形神俱灭,连残渣都不会留下,以儆效尤。
这反常的举动,在青霞心中激起了疑虑的涟漪。
魔尊大人…似乎有些不同了?是这一行发生了什么?还是……
她不敢揣测,她只需要完美执行命令。
“魔尊归来,召集元老议事!”
与此同时,万魔渊深处,魔宫主殿的最高处。
沈弦悠的身影赫然出现。
殿内空旷死寂,只有火焰在巨大的灯盏中无声燃烧,投下摇曳的影子。
她看着面前的主座,没有立刻坐下,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影在空旷宏伟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孤寂。
“呼~果然还是……”
不多时,主殿内便陆续聚起道道森然身影。
万魔渊元老尽数到齐,黑袍翻涌间暗纹流转,皆是踏出经年累月的血腥威压。
他们目光齐齐落在沈弦悠身上,尽是钦佩……毕竟大人能从万仙绝杀之局中脱身!
实乃洪福齐天!
沈弦悠抬手截断众人未及出口的恭维,广袖翻卷间震碎殿内翻涌的魔气。
“这次让你们来,只为宣告一件事……”
玄色衣袂突然无风自动,她在元老们骤变的脸色中一字一顿道。
“本尊要隐居!!!”
青霞:(°ー°〃)
第92章 还不如给那傻子做饭
“???”
主殿霎时陷入死寂。
连翻涌的魔气都仿佛被这石破天惊的宣告冻结了,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
巨大的灯盏内,跳跃的魔火诡异地静止瞬间,投下的阴影将一张张惊愕,茫然乃至骇然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青霞微微抬起的头颅僵在半空,行礼的姿势尚未完全收回。
那双平素沉稳冷静的眸子此刻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无法理解的空白——
(°ー°〃)
隐居?那是什么天材地宝吗?你要它干什么?
还是什么人叫隐居?大人你想要他的命?
沈弦悠见众人凝固如泥塑的神情,眉间沟壑又深三分。
她下意识抬手轻抚额头,声音陡然淬了冰:“难道本尊的话很难理解吗?”
殿内魔焰应声暴涨,将众人青白交错的脸色照得纤毫毕现,
玄色衣袂翻涌如怒海,一字一顿碾碎满室死寂:“自今日起,万魔渊诸事——”
“本尊不想管了!”
这数字如同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众元老的心神之上。
他们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
感觉魔尊大人吐出的字句比万魔渊最深处刮骨的罡风还要荒谬。
一位须发皆赤,周身缠绕着熔岩气息的魁梧老者。
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喉结滚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隐…隐居?大人…您…您是说笑吧?”
他竭力想从沈弦悠的面庞上寻得一丝戏谑之意,哪怕仅有一丁点儿也好。
但那张绝美却冷若冰霜的脸上,只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与此同时,另一位身形佝偻的枯瘦老者也迈步上前,跟着附和:
“大人!不可啊!万魔渊正值多事之秋!仅仅是失踪的数月,门内之事都快堆成山了!”
沈弦悠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那烦躁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气从她周身溢出来。
她不耐烦地扫过那张写满恐慌的老脸,目光最终定格在青霞身上
青霞被这目光凝视得身体微颤,须臾之间便从适才的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回应:“大人,其所言……属实。”
话音未落,她广袖猛地一扬!
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和扬起的细微尘埃。
主殿中央地板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座由无数卷轴,玉简文书堆砌而成的“小山”!
那“山”足有数人之高,从地下望去,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大人。”青霞的声音平静无波,在主殿内回荡,却像重锤敲在沈弦悠心上。
“这些都是属下权限之外,必须由您亲自定夺或过目的……未决之事。”
“……”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降临了。
沈弦悠的视线从那座“山”的底部缓缓上移,掠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卷轴边缘,直到最顶端摇摇欲坠的几份文书。
她那张冷若冰霜的俏脸,此刻正一点点地黑了下去。
要她看这些?处理这些鸡毛蒜皮,无穷无尽的破事?!
沈弦悠抬手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光是想着批这些的场景,就觉得心烦意乱。
要自己处理这些,还不如回家去给那傻子做饭呢。
至少做饭时,顾归那傻子还会攥着毛巾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拭汗。
虽时常将帕子糊到她鬓角,或是笨拙地擦到灶台边沿,甚至有时险些落在自己眼睛上……
“噗呲~”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气音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沈弦悠紧抿的唇间逸出。
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死寂大殿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声轻笑——
沈弦悠眉间冰霜倏然消融,唇角漾起的笑意如三月春风拂过寒潭,连眼尾都缀着细碎的星光。
“嘶……”
不出所料,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青霞更是瞳孔骤缩,广袖下的指尖陷进掌心。
她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能流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小女人般的表情。
青霞神色具震,心中更为确信,大人失踪的数月时间,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人……”底下元老正欲张口,试图抓住这诡异气氛中劝谏的机会。
然而刚吐出两个字,就见沈弦悠眼底星光泯灭,笑意也消失殆尽。
她甚至没有看那开口的长老一眼,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纤白如玉的右手。
心念微动。
嗤——
一缕纯黑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于她葱白的指尖之上。
沈弦悠柳眉轻挑,广袖翻卷间,那黑色火焰已然脱离其指尖,朝着那座文书山上扑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在黑色流光触及文书山的刹那——
噗!
那座书山,便在黑色火焰无声的舔舐下,瞬间……湮灭!连丝毫痕迹都未曾留下。
“本座说了,不想管了,倦了。”
众人:(°ー°〃)倦,倦了?!
她扫视一眼,眸光再度落在不远处的青霞身上。“小青。”
“啊,啊?属,属下在!”青霞猛地一个激灵,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立刻应声。
然而,沈弦悠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刚刚站稳的身形再次剧烈摇晃,脸色“唰”地惨白!
“自今日起,万魔渊大小事务,”沈弦悠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由你裁决。遇不决之事……”
“额,自行斟酌。”
青霞:(°ー°〃)
谁啊?我,我?!!
“不……不行的!不行的!大人!”
她语无伦次,带着明显的颤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我……属下……属下不行!真的不行啊大人!”
┭┮﹏┭┮
这担子我扛不住啊!!!
“本尊意已决!”
沈弦悠眸中寒光乍现,根本没有给青霞开口的机会,玄色广袖已挟着摧山裂石之势猛然翻卷。
霎时间殿内魔气暴涌,刺骨寒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待众人再抬眼时——
高座上唯余几缕未散的雾气,哪里还有沈弦悠的身影。
青霞捂着心口不停哀嚎:“大人补药啊!!”
众人:“……”
第93章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了
“啊啊啊!!!”
青霞双手抱着脑袋止不住地大喊,哀嚎声在主殿内幽幽回荡。
不过似乎并未持续太久,紧紧抱着头的双臂,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身体两侧。
青霞整个人都显得蔫巴巴的。
她不再喊叫,不再颤抖,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活像条风干的咸鱼。
先前那位赤发老者朝着青霞这边望了眼,旋即猛地转头,灼灼目光如烈火般扫向空荡的主座。
他粗糙的手指深深插进蓬乱发间,将头发抓得更显狂乱。
周身散发的煞气在暴起的青筋间明灭不定。
“这算哪门子荒唐事!”他喉间发出怒吼,震得殿顶魔火簌簌摇曳。
“原以为大人失踪数月,此番召集必是雷霆震怒,要我等集结魔军!”
“杀上仙门,血洗那些伪君子山门,一雪前耻!”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剧本!这才是魔尊大人应有的姿态!快意恩仇,血染山河!
“可结果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感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说什么不想管了,还要隐居?!”
说到这里,他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未尽的话语化作幽深的叹息。
众人皆是没有回应,垂着脑袋,各自思量。
与此同时,万魔渊宝库的玄铁重门无声划开,沈弦悠踏着流转金纹缓步而出。
她指尖把玩着几枚储物戒,眼尾忽地漾起涟漪,嗓音都浸着轻快之意。
“哼哼……给那傻子带些东西回去~”
话音未落,广袖已卷起猎猎罡风。
沈弦悠足尖轻点虚空,身形化作墨色惊鸿直贯天穹。
临行前似想起什么,回眸瞥了眼主殿方向,唇畔笑意倏然加深——
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想着,自然不打算在这儿多作停留,朝着青禾邑的方向踏空而去。
主殿内,再没感知到沈弦悠气息的青霞脸色愈黑,侯间溢出丝丝气音:
“大人你来真的啊?!不,不行,不能这样!”
骇然间,心中已打定主意……
青禾邑与万魔渊之间横亘着半个大陆,纵使是沈弦悠,也耗费了两日光阴。
此刻恰逢黄昏,天机残阳如血,将最后一缕金红泼洒在斑驳的城墙上。
沈弦悠已然褪去那身玄色华袍,换上略显素雅的青涩纱衣。
轻薄的衣料如烟似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浮动。
她发间绑着青绸,几缕碎发垂落在耳畔,衬得她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发青绸随风轻扬,宛如春日里新抽的嫩柳,透着几分罕见的慵懒。
沈弦悠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她双手交叠,缓缓扬过身后,舒展着纤细的腰肢,青纱衣袖滑落几分,露出一截皓白如雪的手腕。
夕阳余晖透过新叶,在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草木清香,与万魔渊中终年不散的肃杀魔气截然不同。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是这地方让自己舒服得多。
然而,这抹闲适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她眉头便微微蹙起,只见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目光飘远。
“那傻子……应当没怎么样吧?”
她低声喃喃,嗓音里罕见地透着不确定。
沈弦悠抿着樱唇,暗骂自己,果然还是后悔没知会一声。
她的步伐不自觉加快,衣袂于风中轻轻翻飞,步履间带起几片零落的枯叶。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入城门时,余光却瞥见一道异常的身影——
那平日里总倚着城门打盹的守卫,今日竟站得笔直,目光炯炯地扫视来往行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沈弦悠身上的刹那,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
由惊异转为狂喜,连握着长矛的手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找,找到了!!”守卫猛地扯开嗓子大喊。
沈弦悠:“?”
“云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顾瞎子都快把整个青禾邑寻遍了都没找着你,你……”
沈弦悠闻言,侯间不自觉滚动两下,指尖微微收紧,来不及回应,脚步已先思绪一步迈了出去。
“云姑娘,你……”守卫的身影被远远抛在身后。
沈弦悠充耳不闻,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攥住,呼吸变得急促,连青绸都在疾风中松散。
……
东街的青石板路上,夕阳将顾归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拄着木杖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鞋底磨破的裂口沾着泥泞,每踉跄一步都带起细碎的尘埃。
“悠悠她…不是怕黑吗?”他嘶哑的嗓音混着喘息,歪斜的眼带下渗出湿痕。
“若,若是在哪处巷子迷了路……”
话音未落,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重重栽向地面。
索幸身侧的洛姨抓着他的臂膀,他才得以稳住身形。
洛姨见他这副模样,垂眸摇头:“回去休息吧,身体会垮的。”
不吃不睡地寻了两日,什么身子经得住这般折腾?!
顾归似乎并没听见,沙哑的嗓音在街道边久久回荡:“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就不见了呢?”
洛姨无奈轻叹,不能再看他这么下去了,得用些……
就在此时,巷口的夕阳,被纤细的身影挡住了。
沈弦悠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青涩的纱衣,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笼着一层柔光。
洛姨愣了愣:“你寻的人,来了。”
顾归仰首,诧异间,已然被少女一把扣住手腕。“怎的弄得这般模样?”
“悠…悠悠……”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哭腔愈发明显。
他猛地攥住她的衣袖,将她整个人拽进怀里,青纱衣襟沾了他衣上的尘土。
沈弦悠浑然不觉,指尖发颤地抚上他凹陷的脸颊。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口翻涌的酸涩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他忽然低头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滚烫的泪水浸透青纱:
“你去哪儿了?我怎的…怎么都找不见你……”
沈弦悠喉头哽咽,这是属于魔尊大人的第一次手足无措。
“笨蛋……”沈弦悠双臂收紧,将身前颤抖的人儿更深地拥入怀中。
歪斜眼带下泛红的眼尾,干裂渗血的唇,还有那死死攥着她衣袖、指节发白的手。
少女忽地踮起脚尖,在顾归沾着泪痕的侧脸落下轻吻。
唇瓣触及皮肤的刹那,她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僵直,继而化作更剧烈的战栗。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了。”
第94章 我们回家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了。”
顾归的双臂倏然收紧,将少女牢牢锁在怀中。
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呼吸间带着未散的颤意,生怕她再次消失不见一般。
沈弦悠的脸颊贴着他单薄的衣襟,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听着他胸腔内急促的心跳声——
像是擂鼓,又像是暴雨中濒临倾覆的叶舟。
少女垂眸瞥见他衣摆上被勾破的裂口,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粗糙的划痕,尘土簌簌落下,沾湿了她的指腹。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比她所知的任何魔火都要灼烫,从心口深处汹涌蔓延,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明明…明明都拉过钩了不是吗?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想起当日山间小径,两人小指相勾时的模样。
“笨蛋……”
她再次低喃,声音却比刚才更哑,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这声低语似乎终于穿透了顾归混乱的意识,箍紧的双臂骤然松弛了几分。
他破碎的哽咽声闷闷地传来:“悠悠……你,到底去哪儿了?”
沈弦悠的唇轻轻颤了颤,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消失的这两日,是回了万魔渊?
告诉他自己并非什么普通人,而是那个令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尊?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袖口,目光微微闪躲,最终也只是低声道:“……有些事耽搁了。”
顾归怔了怔,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回避。
他抿着干裂的唇,话音中夹着难言的失意:“是……不能告诉我的事吗?”
——她当然可以编个谎话搪塞过去,可看着他憔悴的脸,她忽然觉得,欺骗他比坦白更让她难受。
可若说了实话,他会怎么想?
世人皆知魔修嗜血残忍,而她这个魔尊,名声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他知晓……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后悔?
会不会,不要她了?
她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等以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到底,也没能迈过心底的坎。
这般说着,话语中带着几分罕见的恳求。
顾归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
那动作明明朝着空处,可少女却像心有灵犀般,顺从地将俏脸凑近了他摸索的指尖。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微凉的眼角,拭去那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湿意。
“好。”他低声道,声音里没有半分迟疑。“那就等你愿意说的那天。”
沈弦悠呆愣片刻,杏眸直勾勾地望着他。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眉眼温柔至极,没有丝毫猜忌。
竟连追问都没有。
“蛐蛐顾归,傻子……”
她低低骂了句,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他的气息刻进骨子里。
顾归轻轻笑了,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低声道:“嗯,我是傻子。”
——可即便是傻子,也知道,有些事不必急着问。
只要她回来了,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够了。
夕阳的余晖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老墙上,融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巷子里的风似乎也温柔下来,轻轻拂动着沈弦悠松散的青绸和顾归凌乱的发梢。
也将少女的道歉衬得愈发认真:“我错了,这次没打招呼就出门,下次不会了……”
余音未散,巷子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楚悦焦急的嗓音:
“老哥,他们真在这边吗?”
话音未落,楚山和楚悦的身影便出现在巷口,两人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相拥的身影。
楚悦长舒一口气,快步跑上前,不悦地蹙起眉头:
“嫂子你这两天你跑哪儿去了!我们差点儿把整个青禾邑翻过来!”
沈弦悠眼风淡淡扫过她,松开环住顾归的手臂,将五指滑入他的指缝牢牢扣住。
她凝视着顾归的侧脸,指尖在轻轻摩挲:“有些事情。”
楚悦被这过于简略和冷淡的回答噎了一下,还想追问什么“事情能比顾归重要”。
然而下一秒,就被旁边的楚山拉住。
他叹息着打圆场:“行了行了,回来就好,我还得去衙门说下人找着了。”
“还有顾归你这身子……赶紧回去歇息,别耽搁了。”
顾归闻言,轻“嗯”了声,淡淡点头。
洛姨拢了拢衣袖立在青石阶上,将所有都看得真切。
她的唇角重新漾起笑纹,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终归结果是好的。
于此,也没多做停留,转身便迈步朝着医馆的方向走。
楚山拉着还想追问的楚悦,又叮嘱了顾归几句注意身体,便匆匆转身。
楚悦虽然不情愿,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沈弦悠和顾归。
然而,就在洛姨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巷口拐角,融入渐深的暮色时——
沈弦悠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
她的眸光,不知何时已悄然追上了洛姨离去的背影。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未能融化她此刻微微蹙起的柳眉。
那双清澈的杏眸里,方才面对顾归时的温软怜惜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审视。
眸底深处,幽微的光点闪烁明灭,带着探究……疑虑?
不过很快,她便收回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侧人儿之上。
扶着他的手臂微微调整角度,让他能倚靠得更舒适些。
“走吧,”她低声道,声音比刚才更轻柔:“我们回家。”
“回家”二字落入耳中,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抹安心的笑意。
他试着想自己站直些,减轻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但刚用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省点儿力气吧你……”
沈弦悠无奈,将他扶得更稳,几乎是半抱着他,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顾归到底是放弃那点微弱的坚持。
随即顺从地放松了身体,将更多的重量倚靠在她身上,低低地“嗯”了声。
沈弦悠这才满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步一步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第95章 算是报备
暮色四合,天光被窗棂吞没,屋内只余一盏摇曳的烛火。
将恋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她垂眸望着手中空了的瓷碗——
碗底还残留着几粒熬得绵软的米粒,皮蛋的香气混着肉糜的鲜甜,在暖融融的室内缓缓浮动。
勺子被沈弦悠轻轻放入碗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她仰首,目光落在床榻上。
顾归靠着松软的引枕,眼帘低垂,呼吸均匀而绵长。
烛光柔和了他脸上几日奔波的霜,紧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只余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平静。
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额前,随着他清浅的呼吸微微拂动。
沈弦悠唇角不自觉弯起抹极淡的笑意。
“总算是吃完了……”她无声喟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夜风透过窗隙溜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她伸手拢了拢顾归的被子,这才悠悠站起身。
目光再次流连在顾归安稳的睡颜上片刻,才转过身,指尖在左手储物戒上轻轻一抹。
微光闪过,几炷细长的香出现在她掌心。
“安神香,特意与你拿的~好生歇息吧~”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矮几旁,指尖一搓,幽黑的魔焰无声燃起,点燃了香头。
很快,近乎透明的青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蜿蜒扩散开来。
那清冽微甜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暖流,缓缓包裹住整个房间,也温柔地拂过床榻上沉睡的人。
沈弦悠美眸掠过满意之色,紧接着,指尖轻勾。
廊下的提灯便无声浮起,暖黄的光晕在她素白的腕间流转。
她推门时故意将木轴转出吱呀声响,果然惊得池面泛起细碎涟漪——
两只青壳乌龟慌慌张张从石缝中钻出,脖颈伸得老长,绿豆眼直勾勾盯着她手中鼓囊的虾米袋
“倒是机灵。”
她蹲下身时青纱衣摆铺开如莲叶,信手将虾米撒向水面。
看着两只乌龟抢食的画面,少女笑意凝滞瞬间,抬眸望向医馆的方向,檐角风铃在暮色中晃出细碎声响。
“也该去问个……”
话至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指尖重重戳在乌龟脑袋上,惊得它“嗖”地缩回壳里。
“罢了,还是等那傻子醒了再说吧~”
……
翌日正午,阳光越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屋内安神香早已燃尽,只余下极淡的草木清气,与窗外暖阳的气息交融。
顾归眼睫颤了颤,终于悠悠转醒。
只觉身体里沉甸甸的疲惫感消散了大半,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连呼吸都带着久违的通透。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力气也恢复了不少,面色相比昨日的苍白憔悴,明显红润了许多。
几乎是本能地,他下意识地探手摸向身侧——空的。
“悠……”
“醒了?”
清泠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嗓音,如同甘泉,精准地截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尾音,从相连的厢房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吱呀”声。
沈弦悠的身影逆着门口倾泻进来的阳光,出现在门框里。
仍旧是昨日那套青色纱衣,只不过其上的灰尘已然散尽。
她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眸光清亮,正直直望着他。
“都大中午了。”她声音带着点调侃的尾调,慢悠悠地踱步走来。
“蛐蛐顾归莫不是还想本……我哄着你睡呢~?”
顾归:(°ー°〃)
他整个人缩了缩,最终只能有些窘迫地抬手,胡乱挠了挠后脑勺睡得翘起来的几缕黑发。
沈弦悠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水,漾开层层涟漪。
“粥盛好了,赶紧起床洗漱好来吃。”
“嗯。”
顾归依言乖乖洗漱完毕,坐到桌前,温热的清粥香气扑面而来。他拿起勺子,小口喝着,暖意从胃里散开。
吃着吃着,他忽然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额,你不吃些吗?”
沈弦悠白皙似玉的手随意地撑在桌沿,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是轻点着桌面。
清澈的杏眸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噙着盈盈笑意。
“不用,吃过了。”她语气自然,顾归也没有深究。
不多时,那声音又响起,带着点随意的口吻:“哦,对了,等下要去洛千……咳,洛姨那儿一趟。”
称呼滑出半截,又忽地改口。
顾归握着勺子的手顿住。
他先是微愣,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整个人转向声源处,衣袂带起细碎的风:“你……这算是在报备吗?”
沈弦悠眼尾的薄红蓦地深了几分,贝齿轻咬下唇也未能封住那声泄露的轻笑。
“算。”她应道,声音里带着点促狭的肯定。“当然算~”
……
画面一转,沈弦悠步履轻盈地走在青禾邑的街道上。
青色纱衣在阳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窈窕,自然吸引了沿途不少目光。
“云姑娘回来了?”
“云姑娘,这两日没见着你,是出门去了?”
“可不是嘛,顾家那小子急得跟什么似的,满城找呢!没事吧?”
对此,沈弦悠也只是抿着樱唇浅笑,眼尾漾开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截住所有追问。
基本上就是这么一路搪塞过去的。
她脚步未停,穿过热闹的街市,周遭的喧嚣声随着她的前行渐渐低落。
不多时,那间熟悉的医馆大门便出现在眼前。
沈弦悠深吸口气,素手轻推医馆大门。
随着门轴转动的细微声响,她的青色纱衣在门槛处掠过流光。
甫一进门,那双杏眸便精准锁定了正在药柜前忙碌的灵幕儿和应明。
两人闻声抬头,待看清来人时,身形皆是呆滞——
灵幕儿手中的药秤蓦然倾斜,几粒药丸滚落柜台;
应明则下意识后退半步,衣袖带翻了案上的捣药钵。
他们眼中闪过的惊惶如出一辙,却在沈弦悠淡漠的视线下硬生生压成僵硬的恭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沈弦悠盯着两人,脑海中记忆闪烁,刹那蹙起眉头,面色不善。
整个人都显得杀气腾腾的。
灵幕儿,应明:Σ(°△°|||)︴
第96章 那你现在能做到吗?
灵幕儿,应明:Σ(°△°|||)︴
场面刹那陷入死寂,周遭空气都凝滞瞬间,只剩下药丸滚落柜台的细微声响。
灵幕儿与应明剑影地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眸中看到同样的惊惧。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吞咽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云…云姑娘这是……”
灵幕儿勉强挤出谄笑,声音却干涩发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应明也紧随其后,点头附和,嘴唇翕动了几下,倒也没能发出第二个音节。
话还没说完,檐角风铃忽被魔气激得狂颤,叮当乱响中混入沈弦悠的嗤笑声。
那笑声像是薄冰碎裂,瞬间刺穿两人强装的镇定。
她缓步走了进来,青色纱衣拂过门槛,步履无声,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每一步都像踩在灵幕儿和应明的心尖上。
“本尊现在……”沈弦悠的声音依旧清冷,甚至带着丝慵懒的尾调。
“好像有点儿想要杀了你们呢~”
灵幕儿,应明:(°ー°〃)
应,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渺茫的侥幸念头。
可当她们的目光对上沈弦悠那双毫无波澜,只剩杀意的眼眸是,那点儿侥幸瞬间便诶碾得粉碎。
这模样哪里是在开玩笑啊?!!
“冷静!千万冷静啊!”
灵幕儿的声音陡然拔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撞在药柜上。
应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摆手,险些将自己绊倒。
恰在此时——
“啊呜~”
一声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哈欠声,从里屋响起。
紧接着,是布帘被掀动的声音,以及洛姨带着明显不耐的轻叹:
“大中午的,吵吵什么?睡觉都睡不安宁……”
说罢,她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几人的视线当中。
“啧。”沈弦悠撇了撇嘴,不再看那两人,将目光转落在洛姨的身上。
灵幕儿和应明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到房间角落。
空气仿佛又凝固瞬间。
洛姨的动作顿了顿,惺忪的睡颜顿时清明几分,她眉头微蹙,对上沈弦悠那双带着疑虑的眸子。
“嗯?就这么着急跑我这儿来~?不管你的小郎君了?”
沈弦悠额角落倏地绷出几道青筋,几条黑线近乎具象化。
她看着洛姨那副看好戏的神情,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往上冒。
洛姨却像是没瞧见似的,饶有兴味地睨了眼墙角瑟缩的灵幕儿二人,从鼻腔里哼出声促狭的轻笑。
旋即径直撩开帘子往二楼走去。
沈弦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面无表情地抬步跟上。
木阶吱呀作响间,素白袍角与青色杀意已先后没入二楼厢房的阴影里。
窗棂漏下的光斑洒落茶案。
沈弦悠一手撑着脑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眸光幽幽,忽明忽灭:“洛千秋,解释吧。”
洛姨——或者说,无极剑阁前阁主洛千秋,闻言动作丝毫未停。
她提起小巧的紫砂壶,将滚水注入杯中,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杯中舒展沉浮,氤氲出袅袅热气。
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笑意,甚至带着促狭。
“呵~”洛千秋轻笑出声,抬眸瞥了沈弦悠一眼,眼神玩味。
“怎的不叫洛姨了?听着怪生分的。”
“堂堂无极剑阁阁主……”
沈弦悠像是特意蔽去她的说辞,嗤笑出声。“竟龟缩在这种地方,开间破医馆,当个闲散郎中”
茶雾氤氲中洛千秋笑意更浓:“前阁主,记住了,是‘前’。”
“我已经退休了,打打杀杀的日子,腻了。这青禾邑山清水秀的,挺好~”
她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弦悠,话锋陡然一转,惊得沈弦悠瞬间绷紧。
“倒是——魔尊大人~”
这四个字被她刻意拉长了音调,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室内。
“你不也回‘这种地方’来了吗?”
洛千秋故意停顿,欣赏着沈弦悠瞬间紧绷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怒意,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还找了个小郎君不是~”
“你……”
沈弦悠猛地拍案而起!桌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泼洒出来。
她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那双漂亮的杏眸里怒火熊熊燃烧,羞愤交加。
周身压抑的魔气不受控制地激荡开来,将她的青色纱衣吹得猎猎作响,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洛千秋!!”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羞恼而微微发颤。
“再提此事!本尊现在就拆了你这破医馆!!”
面对沈弦悠滔天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洛千秋却依旧稳坐如山。
“呵呵~我好歹算是魔尊大人你的救命恩人……不想着报恩,反而还要拆我的医馆吗~?”
有点意思。
沈弦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可瞧着对面人儿的模样,又难以生起动手的欲望。
只得将那郁气憋在胸口。
半晌,她才拂袖重新坐回去,旋即别过脸,目光落在窗棂外生着新叶的黄葛树上。
“所以……”沈弦悠蓦然开口,面上疑虑更甚。“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已久。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会天真地以为曾经的敌人会突然大发慈悲。
想当年自己还抢了她一株九幽玄魄莲来着。
“我说了,”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通透。
“我退休隐居了,无极剑阁的洛千秋已经死了。”
“现在我只是青禾邑的医者——救人而已,救的是谁,对我而言并无分别。”
“况且……当时不是顾归那孩子背着你来寻我的吗?”
“你许是没瞧见,当时他浑身都沾着你的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好歹是我在青禾邑看着长大的孩子,难不成让我明说不救,然后把你二人踹出去吗?”
沈弦悠沉默了,许久才冷冷道:
“你就不怕本尊恢复过来之后,屠了青禾邑……”
然而,洛千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她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你现在……能做到吗~?”
第97章 悠悠最美
“那你现在……还能做到吗~?”
最后那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沈弦悠的心上。
“笑话!”
沈弦悠几乎是立刻厉声反驳,柳眉倒竖,杏眸圆睁。
眸帝燃烧着怒火和属于魔尊不容置疑的威严:“有什么是本尊做不到的?!不就屠……”
然而,那个残忍的“屠”字刚刚冲出喉咙——
后续的狠话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硬生生卡在了舌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海里,毫无预兆地、极其不合时宜地,闪过顾归的脸。
如果,说是如果青禾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顾归……他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她胸腔里翻腾的毁灭欲。
那股支撑着她魔尊威势的戾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窒息的恐慌和茫然。
洛千秋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底,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语气悠然地追问:
“如何?顾归在这里,你真的能做到吗~?”
洛千秋的尾音像是软钩,轻巧地挑开沈弦悠强撑的威仪。
茶雾缭绕间,她看见魔尊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原本凌厉的眸光倏地涣散了一瞬——
那是被戳中软肋时才会露出的破绽。
“够了!”沈弦悠拔高的声线里带着丝颤意,耳尖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我做不到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简直像极了闹脾气的孩童认输时的嘴硬。
“噗呲~”不出所料,洛千秋直接笑出了声:“魔尊大人倒是挺看得清自己~”
“只不过没想到我们魔尊大人如此在意一个凡人~”
“啧啧~想来这家庭地位嘛……”
“闭嘴!”
话未出口,就见着沈弦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猛地挺直腰背,努力想摆出魔尊的睥睨姿态,可惜通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下巴泄露了底细。
“蛐蛐顾归!我让他往东,他就绝对不敢往西!”
虽然他也分不清东西。
洛千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里面盛满了“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玩味。
当初就想过此番场景,到现在看来……确实格外有意思。
“……”
沈弦悠到底像是想到什么,眸光一凛,视线倏然扫向厢房角落——
那里正摆着数个酒坛。
洛千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僵住,极其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沈弦悠唇角勾起冷笑,广袖翻飞间,魔气如丝,瞬间将酒坛凌空摄来!
(°ー°〃)
洛千秋瞳孔骤缩,手中茶盏“咔”地磕在案上:“不好!老娘的梅子酒——!”
却见沈弦悠扬手便将杯中残茶泼出窗外,另一只手已扣住酒坛木塞。
就在她即将发力掀开的刹那。
“哗啦!”
楼下骤然传来应明炸毛的尖叫:“谁泼的茶水?!我刚晒的龙胆草全湿了!!!”
沈弦悠:“……”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千秋看着只余自己一人的厢房,又望着满地狼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最后幸存的酒坛——
坛底还残留着几滴琥珀色的梅子酒,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她额角突突直跳,早知如此,就该在调侃完后一脚把她踹出去的。
……
家中,顾归送走来探望的楚山楚悦二人不久,屋子大门又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哐当”声。
像是有人没控制好力道撞在了门板上。
顾归微微诧异,他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东西,缓步走向门口,试探性地轻声询问:
“悠悠你回来了?”
门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顾归眉头微蹙,心中疑惑更甚。
他伸手,正准备拉开大门查看——
“呼啦!”
大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道带着浓郁酒气和淡淡梅香的倩影,如同被风吹落的桃花瓣,毫无预兆地扑进了顾归的怀里!
顾归:(°ー°〃)?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撞得趔趄,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这具温软滚烫的身躯。
沈弦悠双臂紧紧缠上顾归的脖颈,整个人几乎完全挂在了他身上。
小巧的下巴用力地磕在他的肩窝里,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颈侧肌肤。
呼吸间喷吐出的气息带着灼人的温度和浓烈得化不开的酒香。
顾归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又无奈地放松下来。
他稳稳托住怀中人儿纤细的腰肢,防止她滑下去,低头嗅了嗅那几乎要把他熏醉的气息。
无奈说道:“你……不会又喝酒了吧?”
“嘿嘿嘿~”可回应他的,只有痴痴的傻笑声。
沈弦悠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水光潋滟的杏眸努力聚焦,试图看清眼前人模糊的轮廓。
她像是确认什么,又满意地傻笑起来,整个人更用力地往顾归怀里缩了缩,像只找到舒适窝点的树袋熊。
“嗝……是,是洛千秋那家伙嚷嚷着让本尊喝几杯的,嘿嘿……”
“好了,先站好。”
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哄劝的意味,试图将沈弦悠从自己身上“剥”下来。
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缠绕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腕,想将其取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腕肌肤时——
“嗯?”
沈弦悠像是被惊扰了什么美梦,原本迷蒙的杏眸倏地睁开一条缝,眉头紧紧皱起,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借着顾归试图分开她的力道,猛地向前扑!
“咚!”
一声闷响!
顾归猝不及防,被她这带着酒劲的蛮力推得后背重重撞在了门框旁的墙壁上!
他完全没料到醉酒的沈弦悠会有如此举动,整个人被牢牢地钉在了墙边。
沈弦悠则一手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另一只手还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襟。
身体前倾,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来。
他喉结滚动,正欲开口,沈弦悠便醉眼朦胧地蹙起眉,指尖胡乱戳在他心口:
“蛐蛐顾归……本,本尊命…命令你……每日,每日说十遍‘悠,悠悠最美’。”
顾归:(°ー°〃)
第98章 家庭地位这一块
顾归感受着耳边带着青梅酒香的灼热吐息,裹挟着微醺的甜腻,一下下撩拨着他的耳廓。
怀中人不安分地扭动着,发间绸带随着动作轻晃,在他颈侧扫出细碎的痒意。
一时间顾归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丫头嘴里还嚷嚷着“本尊”,“命令”……
怕不是真醉得神志不清,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他无奈叹了口气,试图结束这场“闹剧”。
“行了,别闹了。”他放柔了声音,带着哄劝,手掌轻轻覆上她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想将其挪开。
“乖乖去榻上躺着,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说着,他另一只手也尝试着,想将她那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指掰开。
然而——
纹丝不动。
沈弦悠的气力大得出奇,任凭顾归如何用力,都岿然不动分毫!
顾归:(°ー°〃)
沈弦悠似乎感觉到顾归的挣扎,她努力聚焦的杏眸里闪过缕得意与不满。
少女踉跄地踮起脚尖,镶着明珠的绣鞋险些踩到他的脚背,带着梅子酒香的唇几乎贴到他下颌。
“竟,竟敢不听本尊的话…今,今日不说,那就一直这么抱着。”
顾归哑然失笑,抬手想拂开她洒落在自己颈边的秀发,却被醉猫儿般的人儿偏头躲过。
他忽地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引得沈弦悠略显困惑地仰起脸,醉眼朦胧间只见他唇角噙着无可奈何的纵容。
“要我夸你也行,只不过……”他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垂。
“那就答应我以后别喝酒了, 至少别一个人出去喝。”
沈弦悠忡间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脸颊。
不过片刻,少女点头如捣蒜,生怕答应慢了。
那双原本因醉酒而朦胧迷离的杏眸,此刻竟像是被投入了星子——
骤然明亮了几分,清澈地倒映着顾归的影子,闪烁着纯粹的期待,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顾归喉结微动,自然察觉到跟前人儿的动静,终是无奈地叹息着,那叹息里浸满了化不开的宠溺。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泛着酒香与红晕的脸颊,一字一句清晰道:
“悠悠最美,悠悠天上地下宇宙第一美。”
话音落下,沉沉的温柔,敲在沈弦悠的心尖。
本就滚烫的脸颊瞬间如同火烧,直直蔓延到耳根脖颈。
方才还混沌不清的脑海,仿佛被这句直白又夸张的赞美瞬间劈开缝隙,连朦胧的醉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她下意识低垂眼睫,小巧的贝齿轻咬下唇,声音细若蚊呐,竟是有些不易察觉的扭捏:
“倒……倒也没这般……”
然而,那点清醒如同投入沸水中的雪花,转瞬即逝。
她唇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像是偷吃了全天下最甜的蜜糖。
旋即又发出声满足又带着醉意的傻笑:
“蛐蛐顾归……本尊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家庭地位这一块。
沈弦悠扎进顾归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还有八次……”
话音未落,这丫头的嘟囔声便渐渐低了下去,化作绵长而细微的鼾声。
她竟就这么抱着他睡了过去。
顾归:(°ー°〃)
他无奈地摇摇头,即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怀中人儿酣睡的容颜。
沈弦悠长睫轻颤,唇瓣微张,眉间还残留着醉酒后的娇憨。
顾归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腰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
费了好番功夫,才将这醉猫从自己身上“剥”下来,轻手轻脚地放到床榻上。
刚替她掖好被角,正欲转身去煮醒酒汤,衣角却忽地一紧。
沈弦悠不知何时又迷迷糊糊地攥住了他的衣摆,指尖揪得死紧,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
“蛐蛐顾归……不许走……”
她眉头微蹙,像是梦里也在不满他的离开,甚至无意识地往他所在的方向蹭了蹭,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
顾归望着她这副模样,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终是叹息:“好,不走。”
暮色渐沉,天际处的斜阳透过窗棂,在床榻边沿镀上暖金色的光晕。
沈弦悠眼睫轻颤,终于从醉意中挣脱,随即无意识从喉间溢出带着鼻音的轻哼,整个人在床榻上蠕动两下。
旋即慢吞吞地支起身子时,青丝从肩头滑落,在锦被上铺开凌乱的墨痕。
“唔……”
醉酒后的钝痛如潮水漫过后脑,她蹙眉按住太阳穴,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水痕。
“头好痛。”
茫然四顾间,视线最终落在床沿——
顾归正静静地守在那儿修长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似乎从始至终都未曾松开。
窗外归鸟掠过檐角,惊起一串风铃叮咚。
“醒了?要喝醒酒汤吗?我去煮……”
顾归听闻动静,蓦然回首,唇畔始终噙着柔柔笑意,宛若春风拂过湖面,漾开细碎涟漪。
竟然让魔尊大人一时之间无法移开目光。
“不,不用了。”
少女倏然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恰好掩去眸底转瞬即逝的灵芒。
她的应答轻若呢喃,尾音尚未消散,脑海中翻涌的钝痛便如潮水褪去,消弭无踪。
“话说你怎的这般表情盯着我?”
不知怎的,沈弦悠总觉得顾归有些奇怪。
顾归稍稍侧头,言辞间透着些许试探之意:“悠悠,你不记得先前的事儿了?”
沈弦悠正低头整理袖口,闻言指尖顿了顿,轻“嗯?”了一声,略带茫然地抬眸。
她刚想摇头否认,顾归却已俯身凑近,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畔,嗓音低哑含笑,大抵是在调侃:“悠悠最美~”
Σ(°△°|||)︴
沈弦悠瞳孔骤缩,脑海中瞬间闪过醉酒时的荒唐画面。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耳尖“唰”地红透,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粉。
“你……!”她羞恼地瞪圆了杏眸,樱唇张了又合,却愣是憋不出一句反驳。
最终,她猛地别过脸,青丝在空中甩出凌乱的弧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向灶房——
“蛐蛐顾归……我,我做饭去了!”
第99章 魔尊大人竟在给凡人做饭?!!
顾归耳畔捕捉到那串仓皇逃向灶房的细碎脚步声,唇畔笑意如涟漪层层漾开。
他微微偏头“望”向声源处,空茫的眼底似有星芒浮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灶房内,沈弦悠背抵着门框迟迟未动。
竟是无力滑落蹲在地面上。
纤纤玉手紧紧捂着发烫的脸颊,连指缝间露出的肌肤都泛着樱花色的红晕。
“蛐蛐顾归,也,也敢笑话本尊,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
她咬着唇瓣咕哝,突然松开手在触及心口时化作轻柔的触碰。
掌心下传来急促的心跳声,让她倏然抿出个藏不住的笑涡——
沈弦悠、顾归:“还有七次……”
这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同时掠过两人心尖。
灶台前的少女与床榻上的青年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睫,任暮色将彼此染成温柔的剪影。
半晌,沈弦悠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脸上滚烫的热意和胸腔里那只不听话的小鹿。
她缓缓松开捂着心口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过于活跃的心跳震动。
唇角那抹藏不住的笑涡终于平复下去。
少女旋即起身,纤白的指尖搭上挂在墙边的锅铲木柄。
就在她准备将其取下时,动作却猛地一滞,方才还带着些许羞赧神情瞬间褪去。
她倏然抬眸望向窗外,黛眉间凝起霜色,指节无意识攥紧灶台边缘——
“怎的这家伙也来了……”
最终,沈弦悠也只叹息着,没有去管,开始生火做饭了。
话音未落,青禾邑城门处青衫翻飞如蝶,那道沈弦悠无比熟悉的身影踏着暮色款款而来。
不是青霞又是谁?
青霞立于门前,抬眸朝着邑中张望,眉梢不自觉蹙起。
“大人怎的会屈居于此等凡俗之地?”
她低声喃喃,指尖掐诀再度确认——
那道属于魔尊大人的凛冽气息,确确实实是从这城邑中传来。
青霞眼底闪过复杂之色,广袖中的手无意识攥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竟能蒙蔽大人的双眼!”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青烟掠过城门。
守城的卫兵正倚着长矛打盹,忽觉阴风拂面,惊醒时只见得一抹青色残影消散在街巷深处。
守卫:???
睡眠不足都产生幻觉了,补觉补觉……
青霞循着气息在街巷间穿行,足尖点过青石板竟不染纤尘。
虽是黄昏时分,但沿途市井喧嚣并不算轻,叫卖声、孩童嬉闹声、妇人闲谈声交织成片,让她眉头越皱越紧。
“庸俗!”
她冷哼一声,袖中魔气隐隐翻涌,这些凡尘浊气,怎配沾染大人衣角?
循着那凛冽气息,青霞最终在僻静巷弄的尽头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座再普通不过的小院。
青霞站在院门前,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袖,她蹙眉打量着眼前这座平凡无奇的院落——
青砖黛瓦,梅树轻晃。
“简直荒谬!”她低声喃喃,眼底闪过难以置信。
犹豫片刻,青霞终是深吸一口气,抬步跨过院门。
院中两只青壳乌龟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见她进来,竟也不躲,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咚咚咚!”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响亮,惊得檐下风铃轻轻晃动。
屋内,顾归正调试着古琴琴弦,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他微微侧首,略显诧异地“望”向大门方向。
这个时辰来的,会是谁?
“莫不是来蹭饭的?”他轻声自语,唇角不自觉扬起无奈笑意。
放下琴弦,摸索着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灶房内的沈弦悠正翻炒着锅中的青菜,听到敲门声的刹那,她手中的锅铲微微一顿。
那双清澈的杏眸倏然眯起,似有所感般望向大门方向。
“还真找过来了……”她将锅铲往灶台上一搁,青纱衣袖在转身时划出优美的弧线。
顾归的手刚搭上门闩,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来开门就好的。”
沈弦悠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目光紧盯着木门。
“吱呀——”
木门被顾归推开,昏黄的暮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他侧首,习惯性地带着温和的浅笑,温声问道:“请问哪位?”
青霞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顾归身上。
布衣素袍,身形颀长却难掩单薄,虽然是个瞎子,但面容还算是清俊……
观察下来,青霞无比确定,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身体底子都虚弱的凡人!
青霞瞳孔骤然紧缩,无比骇然地盯着眼前的人——
就是他将大人给勾走了?!!
她喉间哽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结果还没等她缓过神,沈弦悠后便从顾归身后缓步转出,
青霞眸光乍亮,唇瓣微启,那句“大人”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转瞬间,她看清了沈弦悠此刻的模样,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身飘逸的青纱……外面,竟然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沾着点点油渍的粗布围裙?!
此番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魔尊的凌威?而那围裙……
堂堂魔尊,竟系着围裙?!
这分明,这分明……就是个凡俗的厨娘啊!!!
“大……大……”青霞的声音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卡在了那里。
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轰然碎裂。
她千里迢迢跟着气息寻来,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中了歹毒暗算,或许是修炼出了岔子,甚至可能是被什么上古邪魔蒙蔽了心智。
可她万万没想到,看到的竟是眼前这幅……烟火缭绕、凡俗至极的画面!
魔尊大人,竟然真的在给这个凡人……下厨?!
顾归微微侧首,眉宇间浮现疑惑更甚。
他耳尖微动,仔细分辨着面前陌生女子支支吾吾的语调,终是忍不住回首,朝沈弦悠的方向轻声问道:
“悠悠你认识?”
沈弦悠闻言怔愣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她抬眸望向那道青色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半晌才轻叹应答:“认识。”
“算是属下……额,不是不是!是朋友……”
第100章 本尊拿捏的死死的~
“不是不是!她,她是我朋友……”
沈弦悠站立顾归身侧,瞧着眼前青霞,脱口而出“属下”二字后,心头猛地一跳,慌忙对着顾归摆手。
白玉般的俏脸急得泛起桃花色,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系带。
声音也带着几分慌乱,以及强装的镇定:“对,是朋友。”
话音未落,门外的青霞如遭雷击似的僵立原地,广袖下的指尖不受控地轻颤起来。
她眼底倏然迸出灼亮光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原来在大人心中,她们之间竟是这般关系吗?!
┭┮﹏┭┮
“呜呜,大……”
然而“大”字刚溢出唇畔,青霞便对上沈弦悠骤然扫来的眼刀——
那双杏眸里哪里还有半分在顾归面前的温软?寒光凛冽,杀气四溢,清清楚楚地写着:
你敢乱叫一个字,本尊立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青霞:“……”
(°ー°〃)
青霞喉头一哽,未尽的称谓生生卡在齿间,憋得她险些背过气去,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顾归听是沈弦悠的朋友,脸上的笑意非但未减,反而加深了几分,如同温润的暖玉。
“既是悠悠的朋友,那便请进吧。”
他侧身让出一条路,衣袖在暮色中轻轻拂动。
青霞:“啊?”
她完全没料到这个凡人会邀请自己进去,一时间有些懵。
她下意识地飞快睨向沈弦悠,眼底满是惊疑不定。
她紧盯着自家魔尊大人的神色,试图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上寻得暗示——
是默许?是警告?还是……
然而沈弦悠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眸中情绪难辨。
随即转身朝屋内走去,青纱裙摆掠过门槛,连丝毫波澜都未惊起。
青霞喉头微动,攥着衣袖的手紧了又紧,刚准备迈步跟过去,沈弦悠的声音又自屋内传来。
“来都来了——”
语调轻飘飘的,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说着,一个虾米袋便破空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青霞掌心。
她本能接住,垂眸望去,指尖触到袋中干虾米粗糙的质感,顿感困惑。
“???,这是!”
“帮我把院里的两只顾归……额不,乌龟喂了。”
顾归、青霞:“……”
“悠悠,让客人干这些,不太好吧?”
顾归微怔,随即失笑,凑到沈弦悠身侧,小指轻轻勾了勾她藏在身后的手心。
沈弦悠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凉,以及亲昵的抗议,眸中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她反手握住顾归那只不安分的小指,俏皮地晃了晃,嫣然笑道:
“没事儿~她就喜欢干这些。”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行了,顾归你别操心,回屋坐着去,我再去炒个青菜就开饭。”
少女根本不给顾归再次反驳的机会,也不理会门口世界观持续崩塌的青霞。
牵着顾归便小跑回屋中,院内也只余下青霞一人。
(°ー°〃)
她略显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院角水池内两只正懒洋洋晒着残阳的青壳乌龟,眸中顿时浮现出茫然之色。
喂,喂乌龟?!
堂堂魔尊座下魔将,此刻竟沦落到……给两只乌龟投食?!!
青霞的指尖无意识收紧,虾米袋在她掌心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深吸口气,终是认命般朝着那两只乌龟走去,每迈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飘忽得不真实。
她真的是自家魔尊大人吗?你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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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别喂太多!”
“……,哦。”
待青霞喂完两只乌龟,满脸幽怨地迈步进屋时,正巧撞见沈弦悠将一碟翠色欲滴的青菜轻放在案上。
“开饭了。”
顾归闻言,自然而然地走到桌案前坐下,他耳尖微动,转向门口处温声道:
“这位姑娘也一便吃些吧。”
出乎青霞意料,沈弦悠竟未出言反对,只是微扬下巴朝对面空位点了点,算是默许。
至于她自己,则无比自然地贴着顾归坐了下来。
青纱衣袖拂过木案时,带起阵阵若有若无的梅香。
青霞喉头滚动,僵着身子在两人对面落座。眼前场景恍若梦境——
她盯着沈弦悠为顾归添饭时自然垂落的发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味道怎么样?”
沈弦悠突然的发问惊得青霞指尖一颤。
她抬眸,刹那对上自家大人隐含些许期待的目光,突然意识到——
魔尊大人竟在向她讨要评价?就像…就像寻常人家询问宾客那般?
沈弦悠是真想知道现在自己的厨艺怎么样,去问顾归?心底轻笑,应当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这傻子……无论自己做的什么,去问他也只能得到个“好吃”的应答。
索性就问问青霞了。
可这位魔尊大人似乎小瞧了自己的以往的威严——
“好吃!好吃!”青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结果下一秒猛地愣住。
唯见沈弦悠眯起的杏眸里寒光乍现,指尖在筷尾轻叩。
“……”魔尊大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面前的饭碗。“可你还没动筷子。”
“?”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碗筷干干净净,米饭颗粒未动,筷子还好端端地搁在碗沿上!
她刚才只顾着震惊和紧张,完全忘了要吃饭这回事!
那句“好吃”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恰与此时,顾归听着两人略显慌乱的对话,唇角不自觉扬起轻笑出声:“悠悠,你这朋友似乎有些社恐……”
沈弦悠:“?”
社恐?那是啥?这傻子又在说胡话了。
沈弦悠闻言,杏眸微睁,鼓着俏脸幽幽地睨了他一眼。
青葱玉指执起竹筷,夹了块鲜嫩的清蒸鱼便往他唇边送:“乖乖吃你的,少替人家操心。”
那鱼块恰到好处地堵住了他未尽的话语,动作看似粗鲁,落在他唇上时却轻柔得像片羽毛。
“如何~?”
少女唇角微微上扬泛起温软的涟漪,连带着眼尾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
像是预感到顾归接着会说什么,她竟是跟着开口。
沈弦悠、顾归:“好吃。”
顾归:“……”
沈弦悠:“蛐蛐顾归,本尊拿捏得死死的~~”
第101章 原来她家大人,从未改变
看着沈弦悠旁若无人地投喂顾归,青霞只觉得手指发紧,筷子恍若有千斤重。
到底是无奈摇头,机械地夹起一筷青菜送入口中。
却在味蕾触到食物的瞬间怔住了——
清甜的菜香裹着恰到好处的咸鲜,竟比她想象中美味数倍。
这……这竟然……还不错?!
青霞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又细细咀嚼了几下。
虽然远称不上珍馐美味,但绝对算得上是一道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挺好吃的青菜!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再次投向正得意洋洋“拿捏”着顾归的沈弦悠。
青霞眼底流光闪烁,大人不愧是大人!竟连做饭的天赋都这么好!
天赋好……吗???
若是这番念头被沈弦悠知晓,怕是要恼得耳尖绯红,会觉得青霞是在笑话自己。
毕竟,她可没忘记当初手忙脚乱烧穿家传铁锅的糗事。
如今这“天赋”,不过是某人偷偷摸摸炸了七八次灶房后,硬生生练出来的罢了。
正当青霞还咀嚼着那“天赋异禀”的青菜时——
顾归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却瞬间在另外两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听姑娘口音,不像是青禾邑本地的人……”他顿了顿,话音中带上些许探寻之意:
“你…是认识以前的悠悠吗?”
“哐当!”
沈弦悠手中的筷子不稳,直接掉在了碗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的得意和绯红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慌乱,像只受惊的小鹿,杏眸圆睁,下意识地看向青霞。
“?”
认识以前的悠悠?认识以前的魔尊大人?!这凡人……他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青霞张口结舌时候,带着绝对命令意味的声音如同炸雷般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说我们是前天才认识的!”
那是沈弦悠的传音入密!
青霞:(???)
补药啊!大人!!
我好歹跟了您百余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八百年的情分,在您这里就值一句‘前天才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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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委屈和悲愤瞬间淹没了青霞,然而在她看着对面沈弦悠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又化作云烟消散。
“不,不是……我俩前天才认识的,城外,城外杏花林……一,一见如故。”
“这样啊?倒是投缘。”顾归听着两人的动静,轻轻颔首。
沈弦悠重新拿起筷子,指尖还有些发凉。她偷偷抬眼,眸光落在顾归的侧脸上。
他神色如常,唇角带着惯常的温和弧度,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的。
她不敢深想,只能夹起块鱼肉,再次塞进他嘴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强装镇定:
“快吃!菜都要凉了!”
顾归顺从地“嗯”了声,细嚼慢咽,不再言语。
待几人吃好后,沈弦悠又将碗筷……额,招呼着青霞将桌案上的碗筷给收进灶房。
顺便再洗一下碗。
青霞:合着我是跑来当佣人的是吧?!
沈弦悠并未理会她的哀嚎,青纱广袖拂过琴案,指尖轻点顾归手背,杏眸里漾着细碎的光:
“蛐蛐顾归,今天的曲子呢~~”
顾归低笑,修长手指抚过琴弦的刹那,檐下风铃忽地静止。
《恋相思》的旋律如月华倾泻,将一切的一切都衬得无关紧要。
沈弦悠支颐凝望的侧颜,在琴声中渐渐柔软成春水模样。
这样才对嘛~听这傻子奏琴~在万魔渊处理那些烦心事算什么~~
与此同时,灶房内,青霞洗碗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的。这琴声……
她忍不住侧耳倾听,方才的悲愤竟在这琴音中被抚平了些许。
待她终于将碗碟洗净擦干,整理好灶台,带着身水汽和复杂心情走出灶房时,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暮色已深,檐下风灯散发出暖黄的光晕。
顾归端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专注而温柔。
而沈弦悠,那位曾经睥睨六界的魔尊大人,此刻正像只慵懒的猫儿般,将头轻轻倚靠在顾归的肩头。
她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唇角带着恬淡满足的笑意。
琴声悠悠,卷携着两人的心音绕过窗棂飘向远方。
不止如此,青霞眸底红芒闪烁,看得真切——
只见以顾归为中心,丝丝缕缕淡蓝色灵气,正从四面八方被那奇异的琴音牵引而来!
它们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旋转、汇聚,最终形成道道柔和的光带,并非涌向抚琴的顾归。
而是……尽数没入了依偎在他肩头的沈弦悠体内!
青霞看得分明,就在这灵气灌注的瞬间——
沈弦悠周身原本内敛沉寂的气息,如同被春雨滋润的枯木,竟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强盛丝毫!
虽然极其细微,但对于熟悉沈弦悠力量层次的青霞而言,这变化清晰得如同暗夜中的火炬!
这琴声……竟能引动天地灵气,直接为大人滋润修为?!
青霞倒吸凉气,瞳眸震颤,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Σ(°△°|||)︴
难道说!!
她终于明白,为何魔尊大人会甘愿留在这个凡人身边,为何会放下身段系上围裙!
这哪里是什么凡人琴师?这分明是……是能引动天地之力的奇异人士啊!
巨大的震撼取代了所有的委屈和不忿。
看着顾归的眼神彻底变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
大人她……原来并非沉溺于凡俗情爱,而是在借助这奇异琴音恢复伤势?!
待大人伤势痊愈,定会拂袖震碎这方院落,至于那个顾归的,大人也会像丢弃破旧玩具般,头也不回地离去。
然后返回万魔渊主持大局,群起打上仙门!
是了!这才是她印象中的魔尊大人!这般“委曲”求全,必是为了疗伤!
“呜呜…属下愚钝……”
┭┮﹏┭┮
原来她家大人,从未改变。
沈弦悠:(°ー°〃)
你脑补得有些太多了,本尊其…其实就是沉溺于凡俗情爱了……
第102章 想都别想~
一曲终了,余音似乎还在小院中袅袅盘旋。
【叮~宿主琴声使得云悠悠(沈弦悠)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00】
【叮~宿主琴声使得青霞产生……,点数+85】
沈弦悠满脸餍足地偏着脑袋靠在顾归肩头,掌心传来的暖意让她惬意地眯了眯眼。
然而并未持续多久,一股莫名凉飕飕的感觉顺着背脊爬上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悄然回眸。
回首刹那,正巧撞见灶房门廊的阴影里,青霞正面对他们,肩膀耸耸,广袖掩着半张脸。
几不可闻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未能第一时间参透大人深意,是属下无能啊!呜呜……”
┭┮﹏┭┮
她喉头滚动,将哽咽死死压在齿间。
檐角风铃轻晃,惊碎了话音中那抹委屈之意。
沈弦悠:(???)
什么深意?本尊怎么不知道?
她整个人瞬间呆住,杏眸里尽是不解的疑惑,还有……一丝嫌弃?
这人又是怎么了?
沈弦悠完全无法理解青霞此刻内心那翻江倒海思绪。
顾归也察觉到了身侧人儿瞬间的僵硬,他侧过脑袋,“望向”沈弦悠。
“悠悠?”他低声询问,带着柔柔的关切。“怎么了?”
沈弦悠倏然回神,指尖在顾归袖口轻轻拽,嘟着俏脸:“没,没什么。”
尾音拖得绵长,杏眸里漾着细碎的光,直勾勾地看着身侧的人儿。“再弹一曲嘛~”
顾归唇角勾起了然又无奈的笑意,轻轻摇头,指尖再次抚上琴弦,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沉默。
“那便再来一曲。”
悠扬的琴声再次响起,宛若和风,抚平方才那点小小的波澜。
沈弦悠脸上重新绽开餍足的笑容,像只找到最舒服窝点的猫儿,安心地重新靠回顾归温暖的肩头。
然而,就在她闭眼准备享受琴音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廊阴影里——
那个青色的身影依旧维持着那副肩膀耸动呜咽的姿态,虽然极力压抑,但那细微的颤抖还是透过光影传递过来。
沈弦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这人还没完了?!
(╬ ̄皿 ̄) 她可不想让青霞,破坏了此刻她和顾归独处的氛围,况且……
须臾,一个想法如流星般在脑海中划过。
倚在顾归肩头的少女,唇角依旧带着温软的笑意,似乎真的沉浸在琴音里。
但那双藏在顾归身后的手,指尖却悄然并拢,一缕玄气渐渐浮现——
如同无形的丝线,无声无息地射向门廊处的青霞。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青霞忽然觉得耳畔一静。
不是那种突然的安静,而是……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檐角风铃还在晃动,可她听不到那清脆的叮当声。
晚风吹过树叶,仍是死寂。
青霞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的听觉被封锁,试图呜呜两声,结果喉间溢出的声音都化作无声震颤。
好吧……声音也给我封了。
她恍然抬眸,正撞上沈弦悠斜睨而来的目光,樱唇勾起抹似有若无的轻笑。
青霞:“?”
她的脑子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一个“合理”的解释瞬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
难道说!
大人封锁我的听觉和声音,并非单纯嫌我吵闹。
她是担心我听到这琴音,会干扰琴音对大人自身疗伤的效果!
或者……
或者这琴音本身就蕴含特殊法则,非特定之人不能旁听,听了反而可能遭受反噬?
大人这是在保护我啊,怕我承受不住!
呜呜呜……大人!属下错怪您了……
┭┮﹏┭┮
算了,管她呢。
沈弦悠心想,只要她安安静静别出声就行。
她才懒得去猜她那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顾归身上。
琴声悠扬婉转,如同情人的呢喃,丝丝缕缕缠绕在她心尖。
哼~她在心底得意地轻哼,带着一股娇蛮的独占欲。
这首曲子可是顾归专门弹给本尊听的。
旁人?
听?不许! 看?勉强!
想?哼!想都别想!
……
傍晚时分,沈弦悠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青纱广袖在晚风中轻晃。
她睨着眼前局促不安的青霞,到底还是轻叹一声,回眸望向正从院中洗漱归来的顾归。
“顾归——”少女尾音拖得绵长,指尖无意识绕着发梢。“让她睡厢房去?”
顾归擦拭鬓角水珠的手顿了顿,面上浮现些许诧异:“青霞姑娘还要留宿?”
沈弦悠抿着樱唇,目光扫过青霞紧绷的肩线——
若是放她去客栈,怕不是半夜就能把整条街的瓦片都掀了。
白皙指节在臂弯轻叩,终是硬邦邦道:“嗯,省得她乱跑。”
顾归闻言轻笑,摸索着朝厢房的方向偏了偏头:“那间屋子你许久没睡,怕是落灰了,去换套床单……”
“不用!”沈弦悠耳尖倏然绯红,急急打断他的话,什么叫她许久未睡?
这话说的好像我每晚都,都赖在你床榻上似的——
“……”
额,少女思绪猛地刹住,梗着脖子瞪向青霞:“她就喜欢睡带灰的!”
青霞:“?”
顾归攥着布巾的手悬在半空,唇角微抽:“……”
檐下风铃叮咚作响,衬得三人间的沉默愈发诡异。
沈弦悠青纱广袖一拂,不由分说便将青霞推进厢房。“还杵着做什么?赶紧进去!”
“再磨磨蹭蹭,今晚你就和院子里那两只乌龟一起睡!”
她指尖戳着青霞额头,在对方“大人”二字刚溢出唇畔时,反手“哐当”甩上木门。
震落簌簌尘灰扑了青霞满脸。
顾归还立在原地失笑,悠悠这副模样自己倒是第一次“见”。
“顾归你也是,愣着做什么~?”
这火……怎么突然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解释,然而话未出口,变故陡生!
沈弦悠不知何时旋身回来——香风扑面,带着少女独有的清甜和丝丝恼意。
力道并不算小,甚至有些莽撞。
顾归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几步,后背刚触到床榻,怀中便撞进一团温软。
少女青丝散了他满手,发间梅香扑面而来。 “蛐蛐顾归~乖乖去床上躺着~”
第103章 交织的心跳
“唔!”
顾归闷哼一声,后背结结实实地贴在床榻之上。
至于手中的湿布巾脱手飞出,不知落到了哪个角落。
沈弦悠整个人也随着惯性压了下来,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他身侧,才勉强稳住没完全砸在他身上。
青丝如瀑,有几缕调皮地垂落,扫过顾归的脸颊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顾归能清晰地感受到压在身上的温软身躯,和她身上传来的,略显急促的心跳。
少女温热的吐息拂过他的下颌,有些慌乱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香。
短暂的失神后,顾归率先从那撞击的微眩和温香软玉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没有丝毫恼意,反而是唇角悄然噙起抹清浅的笑意。
“你这是……”顾归指尖抚上少女散落的发梢,低低开口,尾音竟是意义不明地上扬。
“悠悠?”
这声轻唤惊得沈弦悠瞳眸骤缩,刚才那点气势,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
她视线掠过顾归微启的唇,莫名的冲动悄然滋生,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偏生此刻心跳声震耳欲聋,连带着耳尖都烧得通红。
想要亲上去!
一个大胆又羞耻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脑海,惊得她浑身轻颤。
然而,少女骨子里的傲娇与尚未鼓足的勇气在胸腔里撕扯,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突然泄了气,鼻尖溢出两声含混的哼唧,旋即翻身滚到床榻里侧,轻纱广袖拂过顾归腕间。
檐下风铃轻晃,惊碎满室旖旎。
沈弦悠背对着顾归,纤纤玉指死死捂着脸颊,却挡不住那抹很难过下从指缝间渗出来。
连带着手背都染上绯色。
少女咬着唇瓣在心底懊恼——
沈弦悠啊沈弦悠!
你好歹是堂堂魔尊大人!
曾经睥睨六合,令正道闻风丧胆的沈弦悠!
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气势呢?!都去喂了院子里的乌龟了吗?!
不过就是……不过就是想亲他一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以前看谁不顺眼,弹指间灰飞烟灭的魄力呢?现在倒好,想要个亲亲都不敢!
这算什么魔尊!这简直是……简直是…… ——结果魔尊大人想半天也没想出来个贴切的词。
啊啊啊!气死本尊了!没脸见人了!
(╯‵□′)╯︵┻━┻
恰与此时,顾归摸索触到她紧绷的指尖,忽地低笑出声:“悠悠?”
尾音拖得绵长,恰如琴弦余韵。
然而这声轻唤却是惊得少女睫羽急颤。
暮色透过窗棂,将两人交叠的剪影镀上朦胧光晕。
沈弦悠转过身子望着他空茫眼底映着的碎光,呼吸都放轻些许。
无言之际,顾归忽地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指尖触及的滚烫温度让他微微一怔。
空茫的眼底倒映着窗棂外透进的暮色,映着沈弦悠自己。
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悠悠……你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吗?”
言语之中隐含着难以察觉的试探之意。。
在他意象中,他的悠悠是失去了过往记忆的迷途之人。
沈弦悠呼吸一滞,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这傻子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她抿了抿樱唇,青丝扫过顾归腕间时带起细碎痒意,杏眸里漾起狡黠的光:
“那你希望我想起从前吗?”
尾音像浸了蜜的琴弦,在暮色里轻轻颤动。
顾归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间溢出声苦笑,面上浸着罕见的犹豫:“我……”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想让你好起来,想让你记起完整的自己,知道你是谁,来自何方,拥有怎样的过去……”
广袖下的手悄悄攥紧。“可我又怕,怕你忆起过往后会觉得如今这般……”
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连“相依为命”四个字都成了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
沈弦悠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眉宇间不自觉蹙起的愁绪,看着他脸上那份毫不作伪的担忧和患得患失。
先前逗弄的心思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柔软的心绪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所害怕的,是她会“不认”这段时光。
少女眼底的笑意却因此更盛了几分,如同揉碎了星子落进去,亮得惊人。
“那可说不准呢~”
她故意拖长的语调像小猫爪子,在人心尖上轻轻挠过。
“说不定我恢复记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绑回去当压寨夫君呢~?”
顾归到底还是被她逗得低笑出声,笑声清越,还压寨夫君——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土匪头子。
“哼,蛐蛐顾归,还得我来哄你开心……”
沈弦悠佯装凶巴巴地嘟囔着,望着眼前浅笑的人儿,心跳如擂鼓般震得耳膜生疼。
少女忽然攥紧身下被褥——
或许是顾归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愁绪刺痛了她。
或许是他那句“怕你不认”的患得患失让她心疼又气恼。
又或许……单纯是她想要。
沈弦悠!不能再退缩啦!
心底有个声音在咆哮。
下一瞬,她甚至没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
唯有行动!
她忽然攥紧身下被褥,青丝随着猛然倾身的动作扫过顾归颈侧!
在顾归还沉浸在她那句带着娇嗔的抱怨,唇角犹自挂着无奈纵容的笑意时——
一片温软,带着少女特有清甜气息的柔软,蛮横又无比青涩地,覆上了他的唇!
“唔……!”
温软的唇瓣相贴时,檐角风铃恰被晚风撞响。
顾归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声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堵了回去。
他空茫的双眼倏然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烛光。
也映着少女骤然贴近,紧闭双眼,长睫如同受惊蝶翼般疯狂颤动的剪影。
这个吻生涩得如同初春新芽,却是魔尊大人孤注一掷的决绝。
唇上传来的触感,远比她想象中……要舒服得多。
刹那——
万籁俱寂。
只有烛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晚风穿过窗棂的呜咽以及……
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和心跳。
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可在此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第104章 不念过往,不问将来
“沙沙……”
窗外,悄然起了变化。
先是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很快,淅淅沥沥,由疏转密,敲打在屋檐的青瓦上,溅落在院中的梅树上——
也叩击着半开的窗棂。
春雨,竟在这缠绵悱恻的暮色里,不期而至。
零落的雨丝被晚风裹挟着,带着初春微凉的湿意,簌簌地穿过窗格。
轻柔地拂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
顾归最先从这无与伦比的冲击当中找回神智。
那覆在他唇上的柔软,带着生涩颤抖,灼热的温度似要将彼此融化。
少女的呼吸凌乱而滚烫,顾归只觉莫名的电流自脊椎窜上,在四肢百骸间炸开酥麻之意。
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顾虑。
他那原本因震惊而紧绷的身躯,也如同春雪消融般,一寸寸软了下来。
空茫的眼底映着烛火,倒映出少女紧闭双眼时轻颤的睫羽。
悠悠的亲亲~原来如此让人着迷~还想这么呆会儿……
顾归指尖无意识收拢,又缓缓松开,最终轻搭上沈弦悠的腰肢。
“咿!”
这正是微不可察的回应,宛若星火坠入干柴——
瞬间引燃了沉溺在唇齿缠绵中的沈弦悠!
她倏然睁眼,惊觉自己真的吻上去了,精致面容此刻彻底沦陷在绯色浪潮里。
从眼尾到颈侧都染着灼人的红霞,连呼吸都化作断续的轻颤。
她迅速起身撤开,动作快得带起阵阵香风。
“呼,呼……”
少女杏眸氤氲着水雾,羞赧,慌乱,还有满足,所有的情绪都混在一起,衬得她眸光愈发明艳。
“你,你不许笑!”
沈弦悠瞪着顾归,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和色厉内荏的娇蛮。
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掩盖快要跃出胸膛的心跳。
她怔怔地望着身下之人,指尖顾归修长的指尖缓缓抚上唇瓣,那抹晶莹的水痕在烛光下泛着暧昧的微光。
当她仓皇退开的刹那,他的唇角便给勾起一弧前所未有的笑意。
比春风还要柔和。 那分明是被取悦后餍足的模样, 连眼尾都染着醉人的红晕。
“也不许说话!”
她又急急补充道,生怕他吐出什么让她更加无地自容的话语。
顾归也确实听她的话,没有笑出声,也没有说话。
就这般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儿。
那双空茫的眼底,流淌着温柔到能将人融化的光。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有些脱力发软的身体更稳固地圈在自己怀里。
另一只手抬起,指腹带着无尽的怜惜,轻轻抚过她滚烫得吓人的脸颊——
最终停留在她微微红肿,还显得湿润光泽的唇畔。
指尖传来的触感和温度,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此番动作,几乎是无时无刻都像羽毛般搔刮着沈弦悠的心尖。
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狂飙起来。
然而,魔尊大人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和不甘示弱,终究是在这极致的羞赧中重新抬起了头。
然后,在顾归带着怜惜的指尖即将离开她唇畔的瞬间——
沈弦悠突然动了!
她猛地伸出手,不再是方才的仓皇退避,而是近乎霸道的,宣告主权般的姿态!
温热柔软的掌心猝不及防地捧住了顾归的脸颊。
两人凑得很近,鼻尖相贴,吐息间尽是少女的清甜和方才纠缠留下的暧昧气息。
“现在知道了吧?!”
顾归双眸微凝,沉凝地聆听着沈弦悠接下来的誓言。
“不念过往!不问将来!”
她稍作停顿,似乎是要确保他将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听着!不管我过去是谁,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从始至终,永远永远,都是‘你的’云悠悠!”
是的,你的云悠悠。
这五个字她念得格外用力,倒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以及所有勇气去强调这个身份,这个只属于他顾归的身份。
不是沈弦悠,并非那个睥睨六合的魔尊大人,只是他的悠悠。
是她在这小院里,在他琴声中,在他身边,心甘情愿成为的那个人。
少女噤声,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的回应。 顾归的身躯骤然凝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那双空茫的眸子深处似有惊雷炸响,将他先前所有的迟疑,忧虑,患得患失都劈得粉碎。
不念过往,不问将来。
永远……都只是他的云悠悠。
“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归终于出声,那一个字,如同从灵魂深处碾磨而出,沙哑得厉害。
窗外的雨似乎也在为这一刻应和,雨势骤然转急,由淅淅沥沥变作哗哗作响。
冲刷着庭院,水汽氤氲,模糊了远方的轮廓。
然而这小小的屋内,烛火却在带着湿气的晚风中摇曳得更加温暖明亮。
顾归的嗓音裹着窗外缠绵的雨声,低沉而清晰地在她耳畔漾开。
将那句回应碾碎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间:
“我的……悠悠~~”
尾音在潇潇春雨中显得湿漉漉的,宛如他此刻眼底弥漫的浓雾。
顾归忽地撑起身子,修长的手指带着未褪的颤意再度抚上少女的唇瓣,指腹摩挲着那抹犹带水光的嫣红。
“再来一次……”
他低低说道,却是无比清晰地落在沈弦悠耳中,惊得她瞳孔微颤。
“蛐蛐顾归,一次还不够吗?可真是贪心呢……”
少女的尾音尚未落下,便被骤然逼近的气息截断——
顾归竟是颔首贴近,衔住她未尽的嗔怪。
那是不容置疑的温柔,那是反客为主的强势,向着她的唇瓣,再次轻轻地覆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猝不及防的袭击。
而是无声的回应,是确认,是更深的沉溺。
“唔……!”沈弦悠的抗议被彻底封缄。
烛火摇曳得更欢快了,墙壁上交叠的剪影贴合在一起,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刹那,静谧无声——
唯独厢房那头传来“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失神间将额头重重磕在了门框上。
第105章 乌龟大坏蛋!
大抵一刻钟前——
“哐当!”
那扇略显陈旧的房门被沈弦悠毫不留情地关上,青霞自然是被不由分说地推进厢房。
她站在昏暗的厢房中央,阴沉着脸环视四周
厢房不算破败,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味道。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张床榻上,果不其然,唯见薄灰如纱般覆在锦被上。
青霞:(°ー°〃)
紧接着她轻叹一声,指尖微挑,霎时幽风自袖底旋起,将尘埃尽数卷向窗外。
融入沙沙作响的雨幕之中。
待床榻恢复洁净,她才满意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指尖抚过略显陈旧的床单。
“这便是……大人平日起居之所?”
这个念头刚起,青霞突然瞪大眼睛,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若此处是大人寝具,那这床榻……
青霞浑身激灵,眼睛瞬间瞪圆,下一秒,猛地侧身躺下,将脸颊深深埋入被褥。
清冷的梅香似有若无地萦绕鼻尖,虽然很淡,但与沈弦悠发间的气息如出一辙。
“嘿嘿…大人的味道……”
青霞不自觉地收紧手指,床单在掌心皱成一团。
她像只偷到腥的毛俄日般蜷起身子,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活脱脱一副痴态毕现的模样。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额头传来的剧痛,将青霞从她那旖旎的妄想中猛地拽了出来!
原来是她在床上“蛄蛹”得太忘乎所以,没控制好方向——
脑门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里侧坚硬的墙壁上。
青霞:“!!!”
痛楚让她清醒了几分,恰在此时,青霞忽地想起,这屋子似乎并没有其他房间。
那,那大人……晚上睡哪里?!
一个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绝不愿意相信的结论呼之欲出——
大人岂不……会和那个凡人睡在一起?!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青霞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个亵渎的念头甩出去,声音显得急切,在安静的厢房里格外突兀。 “不会的,不会的……”
她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翻过身仰躺在床榻上,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发。
“……”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青霞猛地翻身而起,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贴到厢房门边。
“大人应当没设下什么结界之类的吧……”
转瞬之间,沈弦悠带着颤音的宣誓清晰传落耳边:
“永远永远,都是‘你的’云悠悠!”
青霞:(°ー°〃)?
云悠悠?那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她额头抵着门框,脑海中瞬间闪过八百种可能——莫不是大人早年行走江湖的化名?
还是说……
“咚!”
失神间额头重重磕在门框上,青霞却浑然不觉疼痛,满脑子都是那个陌生的名字在打转。
青霞呆立在厢房门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
她抿着红唇,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不该窥探大人的私事,可那股子好奇心竟如同猫爪挠得她心痒难耐。
终于,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将房门推开道细缝。
“就,就看一眼……”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眸子贴近门缝。
然而顷刻间——
“!!!”
青霞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瞳孔剧烈震颤。
烛火摇曳的室内的,她家那位曾经令众仙门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此刻竟被那个看似温润危害的琴师……
推着下巴深吻?!!开什么天玄界玩笑?!!
“大,大…大……大人她,她……”
青霞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更让她震惊的是,沈弦悠非但没有震怒反抗,反而……
纤纤玉手正紧紧抓着顾归的衣襟,眼尾泛着诱人的红晕,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咚!!”
Σ(°△°|||)︴ 这,这是疗伤计划的一部分吗?!
大人竟能为大计“隐忍”至此,甚至不惜,不惜与那凡人琴师虚与委蛇!
属下,属下……属下实在佩服啊!呜呜呜……
┭┮﹏┭┮
正当青霞抹泪感慨时,忽觉脊背一凉——
沈弦悠的眼刀挟着凛冽杀意破空而来,那目光宛如淬了寒冰,剐得她头皮发麻。
青霞:嘶……这熟悉的压迫感!是当年魔尊大人屠尽玄天宗时用的眼神!
(缩脖贴墙.gif)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啊!
沈弦悠广袖翻飞,指尖玄气骤然迸发!
“啊呀!”
青霞诧异间,只觉无形之力迎面撞来,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倒飞出去。
“哐当!”
厢房木门被劲风狠狠掼上,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沈弦悠指诀未收,眸中寒光流转间,泛着幽蓝光晕的结界已无声笼罩厢房。
“再偷看就给本尊到外面淋雨去!”
(╬ ̄皿 ̄)
此刻,顾归唇角仍浸着三月春风般的笑意:“这是怎的了?”
沈弦悠气愤地哼唧两声:“没什么。”
沈弦悠正欲发作,骤觉腰腹处传来不容忽视的灼热触感——
“!!!”
少女身形骤然僵住,抵在顾归胸膛的指尖猛地蜷缩,连带着耳尖那抹绯色瞬间蔓延至颈侧。
“顾,顾归……”她喉间溢出的声音比檐角融化的雪水还软,睫毛慌乱颤动着垂下。
“你…你那个顶,顶到……”
顾归呼吸明显滞了瞬间,搭在她腰后的手掌无意识收拢又松开。
“抱,抱歉,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住。”
唔!这个登徒子!
沈弦悠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魔尊大人此刻声若蚊呐:
“我,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别……”
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被拥入更炽热的怀抱。 顾归下颌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带着薄茧的掌心抚过她绷紧的脊背:“没关系……”
窗外春雨淅沥,他的心跳声却比雨声更清晰地撞进她耳膜:“我们来日方长。”
沈弦悠怔了怔,到底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指尖悄悄揪住他襟前微湿的衣料,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他颈窝:
“嗯~”
檐角风铃叮咚,应和着少女含羞带怯的尾音:
“我们来日方长~”
还有……乌龟大坏蛋!!!
第106章 悠悠说什么就是什么
翌日清晨,春日细雨似乎停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厢房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
青霞猛地睁开眼——
“嘶!”
后脑勺传来的钝痛让她瞬间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连广袖都皱巴巴地卷到了肘间。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会睡地板?
青霞眨了眨眼,眼神迅速被茫然取代。
她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仍旧是熟悉的厢房陈设。
“……”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旋即青霞撑着手臂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额角甚至沁出层薄汗。
刹那间,昨夜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烛火摇曳的室内……交叠的身影……缠绵的吻……
甚至大人扬袖将自己掀晕过去的场景都历历在目。
“轰!”
脑海中炸开的画面让青霞瞬间从耳根红到碎骨,她疯狂摇头,活像只被雷劈焦的鹌鹑。
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的热度,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
开始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和“合理脑补”。
“嗯!定是如此!大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青霞深吸三口气才勉强平复心绪,赤足踩过青石砖,厢房门“吱呀”声惊飞檐下早莺。
想来沈弦悠已然将设下的结界给撤了。
她猫着腰从门缝里窥探:
床榻上被褥叠得齐整,枕畔还留着被压皱的凹痕,却不见半个人影。
唯有窗棂漏进的晨光里,浮尘如金屑般缓缓飘散。
“哗啦——”
院中蓦然传来水声,青霞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迈步上前,推开屋子大门。
放眼望去,唯见晨光熹微处。
顾归与沈弦悠正并肩站在石槽前,连弯腰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两根杨柳枝蘸着青盐,在唇齿间来回摩挲的节奏宛如琴瑟和鸣。 四溅的水珠掠过下颌,坠入盛满清水的陶盆时,连“叮咚”声都默契地重叠在一起。
将青霞看得发愣:“……”
沈弦悠指尖正绞着湿漉漉的毛巾,赫然察觉大门那边有道鬼鬼祟祟的视线。
“嗯?”
她懒洋洋地拖长尾音,手中巾帕“啪”地甩开,叹息一声:“青霞。”
青霞被这唤声惊得激灵,后背“咚”地撞上门框:“在,在!”
少女慢条斯理拭过颈间水痕,青丝扫过的地方还留着昨夜暧昧的红痕。
沈弦悠无言地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倒像是在说“大清早又在发神经”。
她将拭过颈项的湿毛巾随手搭在旁边的木架上。
“赶紧洗漱。” 沈弦悠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却不容置疑:“洗完跟我买菜去。”
买,买菜?!
顾归耳尖微动,唇畔忽地漾起促狭的笑意:“青霞姑娘当真是悠悠你朋友?”
他将毛巾摸索着晾在木架上,清越的笑声传落少女耳边。
“怎的‘瞧着’……不是在被你使唤,就是在被你使唤的路上?”
反倒是——像个丫鬟??
当然,这话顾归也只是在心中纳闷,不可能当着别人面说出来。
沈弦悠望向青霞的目光骤然呆滞。“你——!”
少女倏然旋身,青丝扫过顾归颈侧时带着炸毛猫儿般的气势,纤纤玉手戳上他心口。
“蛐蛐乌龟!”
霎时间,院中水池的两只绿壳龟探着脑袋,朝着这边望,像是听见什么呼唤似的。
顾归:“……”
“我说是就是!”指尖每说一字便会加重三分力道,直戳得顾归胸腔微微震颤。
顾归空茫的眼底映着天光,分明瞧不见她此刻绯红耳尖与闪烁眸光,然而像是洞悉一切般低笑出声。
广袖下的手准确擒住她作乱的指尖,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虎口轻轻摩挲:
“是是是……悠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尾音拖得绵长,恰似檐角将落未落的雨滴。
“这才对…”
话音未落,沈弦悠忽觉他掌心温度烫得惊人,慌忙抽手时却被他顺势一带——
整个人踉跄跌进他怀里,鼻尖撞上他衣襟,霎时清香盈满呼吸。
“你,你耍赖!” 少女闷闷得抗议声混着心跳震响在两人额紧贴的胸膛间。
顾归但笑不语,只将下颌轻抵在她发顶。
“昨晚还,还没抱够啊…”沈弦悠羞说着又想起昨晚拥吻的画面,特别还是在别人跟前。
羞的话音都在颤抖,
顾归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你觉得呢~”
青霞手中的竹杯“啪嗒”一声坠落地面,在青砖上滚出老远。
(°ー°〃)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已经烧得冒烟了,灵魂都险些从头顶飘出去。
不行!青霞!冷静!你必须冷静!
她在心中疯狂呐喊,又开始强行说服自己。
“呼~~”
恰与此时,沈弦悠猛地从顾归怀里挣出,指尖发颤地指着顾归。
偏生那人空茫的眼底还漾着未散的柔情,倒显得她此刻的羞恼更像撒娇。
“你,你……!”
好歹也避着点儿人嘛!
檐角雨帘忽被疾风掀起,几滴冰凉的雨水溅上她滚烫的耳尖——
恰似魔尊大人此刻又羞又恼的心情。
她倏然转身,广袖带起的幽风扫过青霞呆滞的面容,她眯起杏眸,指尖玄气隐隐浮动:
“看够了吗?”
嗓音“甜得”像是淬了冰,直直落入青霞耳边。
青霞喉头一紧,手指不自觉攥紧袖角落。
“看够……不!不是!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沈弦悠轻哼着,转身去屋内将菜篮拿出来,檐角风铃正巧被晨风撞响。
“顾归你早点要吃些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顾归闻言脸上笑意不减,空茫的眼底漾起涟漪:“悠悠带的……”
“什么都好。”
“噫——”
女突然抖了抖肩膀,作势要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跟谁学的这般肉麻话!”
可转身时那飞扬的裙角却泄露了心事,连带着发梢都雀跃地扫过顾归腕间。 青霞正蹲在水池边逗弄两只乌龟,回首便猝不及防撞见自家大人唇角那抹压不住的弧度。
青霞:“……”
第107章 未过门的夫君
房檐水滴落下,衬着天际晨曦。
青石板路上还泛着昨夜春雨留下的水光,倒映出两道迤逦的身影。
沈弦悠轻纱广袖在湿润的晨风中轻晃,指尖随意拨弄着不知从何处折下的柳枝。
水珠簌簌溅落在她的鞋尖上。
至于先前手中提着的菜篮嘛~
刚出院门,沈弦悠便头也不回地将竹编菜篮往后一抛,美其名曰——
“帮忙拿着。”
尾音懒洋洋的,像是只餍足的猫儿。
实际上就是把她当苦力而已。
今天去买排骨炖汤喝~~
青霞原本呆愣愣地跟在其后面,听闻动静当即手忙脚乱地接住菜篮。
篮底残留的雨滴立刻浸透了她的袖口。
她盯着前方少女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昨夜厢房外撞见的画面又在脑海中翻腾——
“再胡思乱想。”沈弦悠突然驻足,回眸时杏眸眯成危险的弧度。“就把你流放到灵山去挖矿!”
青霞猛地激灵,呜呜……这才是她家的魔尊大人嘛!
┭┮﹏┭┮
属下就知道!方才院子里那个任人揉捏的定是冒牌货!
“呜呜~大人你说句话啊!”她喉间溢出悲鸣。“你方才是不是被人下了蛊,还是中了迷魂香……”
“大人你说啊,属下去给你报仇!”
沈弦悠:(°ー°〃)
檐角雨帘忽被疾风掀起,几滴冰凉的雨水溅进她的衣领——
恰是自家魔尊大人此刻斜睨而来的眼刀。
青霞:“……”
难道自己又双叒叕会错意了???
沈弦悠实在不想理会她,广袖挥洒青纱裙摆扫过湿润的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只丢给青霞一个嫌弃的后脑勺。
这人——没救了!
晨雾散去的集市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裹着鱼腥与菜叶味道扑面而来。
“哟!这不是云姑娘嘛?这两天都没见着你,今儿个来得可真早~”
沈弦悠唇角扬起一抹柔和:“大婶早~” “云姑娘来买条鱼啊!”隔壁大叔探着脑袋。“刚捞的鲫鱼可鲜着呢!”
少女接着回应:“今天不了。”
青霞提着菜篮跟在后面,每经过一个摊位瞳孔就地震一次——
那个曾经在万魔渊连长老叩见都懒得抬眼的魔尊大人,此刻竟会对卖葱的老翁点头。
还会帮踉跄的孩童捡起滚落的梨子?!
开什么玩笑?!
即便那个凡人不在身边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哈基……大人你这家伙!
肉摊前悬挂的猪骨还滴着血水。沈弦悠青纱广袖拂过案板,指尖轻点那排新鲜的肋排:
“王婶,要两斤排骨。”
“好嘞!”
王婶的砍刀在磨刀石上“刺啦”划出火星,突然眯起眼。
“前儿个云姑娘去哪了?顾小子满邑找你。”
“就……就出去办点儿事儿。”少女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耳尖泛红,故作镇定的扯谎。
“忘记告诉顾归了。”
王婶的刀在半空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在她颈侧红痕上转了一圈,笑得意味深长:“年轻人啊~”
“倒是这姑娘瞧着面生,不是咱们邑里的人吧?”
青霞正盯着沈弦悠的背影出神,赤足无意识地碾过地上水坑,不过倒像是魔气附身,并非沾染泥泞。
“嗯?”
“我朋友。”还没等她开口,沈弦悠便先一步说道:“来这边玩儿的。”
“哦,难怪。”
……
青霞盯着菜篮里越堆越高的时蔬鲜肉,指节捏得发白。
堂堂魔尊竟平日里竟然做着这些事情,实在枯燥!这凡人琴师何德何能!
她望着前方刚与卖豆腐老妪讨价还价完的沈弦悠——
少女指尖捻着铜板,连嗔怪时扬起的眼尾都浸着鲜活生气。
这哪是当年弹指间伏尸的魔尊大人?
“大人……”青霞喉头滚动,终于忍不住低唤。
“说。”沈弦悠头也不回,正将新买的嫩豆腐往篮里放。“豆腐你当心些……”
青霞突然攥紧篮柄:“属下以为,即便要借琴音疗伤……”
她盯着豆腐上颤巍巍的水光。“大可将他捆回万魔渊,您又何须受委屈……” 话音戛然而止。
(°ー°〃)?
沈弦悠旋身的动作带起凌厉幽风,青丝扫过青霞瞬间绷紧的下颌。
少女眸中碎冰浮动,连带着周遭温度都骤降三分。
“青霞。”
短短二字,却让青霞浑身颤动。
她怔怔望着沈弦悠颈侧未消的红痕,那抹艳色刺得她眼眶发酸。
沈弦悠眸光骤冷,指尖捏着的柳枝“咔嚓”断成两截:“你觉得本尊是在受委屈?”
青霞被这声线里的寒意激得后退半步,却仍梗着脖子点头。
竹筒倒豆子般将昨日自己看到的,以及她自己那套“魔尊大人忍辱负重——
牺牲色相只为疗伤”的“强行解释”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若非如此,属下实在想不出大人为何会愿意与那凡人待在一起。
沈弦悠的脸色随着青霞的叙述,肉眼可见地从阴沉变得铁青,最后几乎要凝出实质性的冰碴子。
她捏着断柳枝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脯起伏了一下,显然是被这离谱至极的脑补气得够呛。
什么委屈?什么忍辱负重?这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她沈弦悠,堂堂魔尊,什么时候需要委屈自己来达成目的?!
若她不愿,别说蛐蛐乌龟……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沈弦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当场把这不开窍的下属丢进旁边臭水沟的冲动。
不行,这是大街上都是人,她现在是“云悠悠”,不能动手,不能动手……
“听着。”
沈弦悠凑近她耳畔,吐息带着晨露的湿润。
“相比万魔渊那些腌臜事,这里的每一寸都让我觉得舒服……”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惊得青霞瞳孔骤缩。
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耳尖泛起薄红,那抹艳色顺着颈线蜿蜒,没入衣领。
“本尊就是喜欢那凡人琴师,怎么了?不用任何人管!”
“而且现在,我是他未过门的——”
话到嘴边突然卡壳,骨子里的傲娇让她喉头一滚,硬生生转了个弯:
“他是本尊未过门的夫君!”
第108章 择个吉日
“他是本尊未过门的夫君!”
沈弦悠这句话,如同九天雷劫,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青霞的天灵盖上。
那字字诚然的宣言中,既带着魔尊大人与生俱来的傲气,又掺杂着少女情意的娇蛮意味,直震得她神魂俱颤。
青霞:(°ー°〃)
“?!!”
霎时间,时间于此刻凝滞。
市井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青霞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在脑海内疯狂回荡——
“夫君”!“未过门的夫君”!
她倏然睁大的眼眸当中,此刻映着沈弦悠那张带着薄怒和绯红的精致侧脸。
朱唇无意识张开又闭合,却发不出半点儿声响,连指尖攥着的菜篮滑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沈弦悠:“?”
该死的青霞,本尊的豆腐啊!
夫…夫君?!
未过门的?!
这六个字比昨夜缠绵的画面更具毁灭性,宛若九幽业火轰然焚尽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青霞分明听见识海里传来摧枯拉朽的崩裂声——
那些强行拼凑的逻辑,那些一厢情愿的揣测,此刻皆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什么疗伤大计!什么忍辱负重!什么天道感悟红尘炼心!
全是假的!
她家那位曾经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
竟亲口承认了!
不是被迫,不是伪装,更非贪图什么琴音疗愈,精元滋补……
而是真真切切地……动了凡心!
“想,想嫁…额,想娶了他?!”
顾归:(°ー°〃)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远超过青霞心里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此刻只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身体,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
看着下方那个提着菜篮,表情彻底凝固,如同被施了石化咒的自己。
沈弦悠:“……”
少女看着滚落一地,尤其是那摔得稀烂的嫩豆腐,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她深吸口气,强忍着把青霞当场拍进地里的冲动。
目光如刀般剐向那个还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下属。
“青——霞——!”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子。
然而,青霞依旧毫无反应。
“呜呜~大人,大人真的沦陷了啊……”
┭┮﹏┭┮
此声呜咽一出,沈弦悠面上红霞愈发艳丽,耳尖仿佛下一秒能滴出血来。
她猛地攥紧袖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弦悠可不愿意陪某人在这里丢人现眼,冷眼睨着地上摔烂的豆腐,以及散落的收纳篮。
旋即发出声轻叹:“把这儿收拾干净在跟上来,不然……”
她眸中寒光一闪,指尖刹那凝聚的玄气“啪”得炸开,散开片片冰花。
“本尊就把你冻成冰雕放城门处让人围观!!”
恍然之间,青霞被这寒意激得浑身一抖,终于从石化状态惊醒,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沈弦悠见她恢复过来,这才轻哼着,随手将断成两截的柳枝掷入路边水沟。
转身时青纱广袖扫过沾着晨露的草叶,步履轻盈地继续沿着街道走。
——还得给那傻子买早点呢~
沈弦悠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
她兜兜转转许久也没找见什么想吃的,索性就朝着熟悉的方向走,还是去买芝麻饼好了~
市集尽头飘来熟悉的芝麻焦香,她鼻尖微动,唇角不自觉扬起。
岳姨的早点摊子果然支起来了。
岳兰正用钳子翻动炉中面饼,身侧蒸笼腾起寥寥雾气,忽觉摊前光线一暗。
抬头之际,那对浑浊的眼眸忽地明亮起来。
沈弦悠正站在蒸腾的热气后,青纱裙摆上还沾着晨露。
“哎呦!”岳兰手上的芝麻“簌簌”落回木盆,皱纹里瞬间绽开笑意。
“云丫头回来了。”
“前天个儿楚山和楚悦说找着你了,可没见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现在好了~”
蒸笼掀起的白雾里,沈弦悠耳尖微红,岳兰已经侧首朝着周边张望起来:
“顾归那小子呢?没跟着?”
“在家呢。”少女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发梢。“就…就出来买菜,顺便买些早点。” 岳兰闻言,忽地凑近几分,带着嗔怪意味的话音落在沈弦悠耳边:“丫头啊。”
她声音压得极低。“下回出门可得跟顾归说一声,可担心的……”
沈弦悠怔在原地,晨光里能看清她睫毛轻颤的弧度。
真是传地人尽皆知了啊,别说了,说了我也后悔啊……
半晌,她才咬着樱唇乖乖点头:“知道了,姨。”
岳兰见他应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麻利地包好两个芝麻饼递过去:
“喏,刚出炉的,趁热吃。”
“那个,姨,我还得帮顾归带……”
“没事儿,一会儿我再拿给你~”
沈弦悠到底是没耐住馋意,探手接过油纸包,芝麻的焦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低头嗅了嗅,眉眼弯弯:
“谢谢岳姨~”
当初自己似乎就是被顾归给的这芝麻饼给勾回家了呢~
岳兰摆摆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
“丫头啊,顾归那孩子……待你是真心的。”
沈弦悠指尖一顿,故作镇定地咬了口芝麻饼:“我,我知道啊~”
在少女诧异的注视下,岳兰左右张望片刻,确定没人后,才神秘兮兮地凑近。
沈弦悠倒也配合,将侧耳贴近。
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岳兰眼角的周围,却遮不住那抹促狭的笑意:
“丫头啊,你俩既已两情相悦——”
粗糙的指尖点了点少女腕间的红绳。
“不如择个吉日把婚事办了?姨到时候还能替你们张罗张罗~”
提及此事,岳兰面上笑意便止不住了,不过盲目光仍旧落在对面的沈弦悠身上。
似乎是想要听听她的想法。
然而——
“噗!咳咳咳!”
芝麻饼的碎屑喷在青石板上,沈弦悠呛得弓起身子,纤细手指死死攥着摊位的木沿。
喉间火烧火燎的灼痛感还未散去,心口却像是被惊雷劈中,震得她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婚事?!成,成亲?!和蛐蛐乌龟!
第109章 倒是个好主意
“岳,岳姨你是……是,是说成亲吗?和蛐蛐乌龟?!”
岳姨看着眼前呛得面红耳赤的丫头,眼角笑纹更深了几分。
她绕过摊位,一面拍着沈弦悠的后背帮她顺气,以免忍俊不禁道:“你这丫头,反应怎的这般大?”
蒸笼腾起的热雾中,岳姨眸底闪烁促狭的光显得尤为明显。
其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替少女顺着气:“自然是成亲啊,不然婚事还能指的是什么?”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顾归那小子也不小了,在咱们这儿早该成家了~”
说着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况且……”
带着茧子的指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少女颈侧未消的红痕。
“你们这般情投意合的的,早些把回事办了岂不正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刚才说什么蛐蛐乌龟,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未落,却见沈弦悠刚缓过来的脸色“腾”地又红了个透。
“不,不行的,不行的……”
少女慌乱地摆着手,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身前垂落的发丝。
“岳姨不行的。”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要埋进胸口。
沈弦悠只觉耳畔翁鸣,岳兰的话语在脑海中炸开无数回音。
她恍惚间像是看见识海里蹦出两个袖珍版的悠悠——
两个小小的身影“噗通”,“噗通”掉了出来,滚做一团。
穿着素白衣裙,头顶光环的白色悠悠手脚并用爬起来,小脸煞白,拼命挥舞着小短手,对着虚空叫唤:
“不行啊!不行啊!绝对不行!”小白悠悠的声音带着哭腔。
“太快了!哪有确定关系没一周就要成亲的,顾,顾归也没准备好啊!”
她这边正声嘶力竭地劝谏,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高塔”。
那边穿着黑色绣袍,头顶犄角的黑色悠悠鲤鱼打挺跳起来,双手叉腰,一脚将她踹开:
“嘁!聒噪!”
小黑悠悠的声音满是戾气:“你懂个屁!磨磨唧唧,扭扭捏捏,黄花菜都凉了!”
“本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睡都……咳,反正都这样了,定个名分怎么了?天经地义!”
“哎哟!”
小白悠悠被她这蛮不讲理的一脚直接踹飞出去,像个小皮球——
“咕噜噜”滚出老远,撞在无形的意识壁垒上,晕头转向,头顶的光环彻底歪成了九十度。
小白悠悠踉跄着从识海深处爬起,甚是不服气,鼓着俏脸便冲了回去。 “坏蛋!你真以为我怕你啊!”
“你还不服?!本尊真得教训你了!”
小黑悠悠丝毫不让步,捏着拳头也冲上去。
霎时间,两个袖珍身影顿时扭作一团,在识海掀起的滔天巨浪中,天使光环与犄角发箍齐飞。
广袖共罗裳纠缠,活像两只炸毛互挠的猫儿。
沈弦悠感知着识海中那两个扭打成一团的小人儿,不由扶额轻叹。
她索性屏蔽了其中闹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念头——
成亲的话,岂不是要洞房?
这个认知让她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连带着颈侧未消的红痕都被那抹红霞所遮蔽。
她抬手抚在手臂上,掌心传来的滚烫触感惊得她一个激灵。
“不行不行……”少女咬着唇瓣笑声嘀咕,青纱广袖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太早了…”
晨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乱麻。
她盯着青石板,恍惚间又看见昨夜那登徒子的影子,缠绵的记忆涌上来,让她险些捏碎手中的芝麻饼。
见着这丫头突然沉默不语,岳兰反倒着急起来,连声追问:“丫头,你考虑得怎么样?”
沈弦悠闻言骤然回神的,指尖绞着衣角,面上红霞散了几分。
“不了,岳姨,我俩……有打算的~”
——嗯,有打算,至少得让那傻子仙亲眼瞧瞧,自己未过门的娘子,生得何等模样吧~?
当然,只是自己的打算。
与此同时正在屋内抚琴的顾归突然打了个喷嚏,明明未曾着凉的,怕是那丫头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
这推脱之意太过明显,岳兰眉头微蹙,正欲再劝,余光却瞥见一道撑着油纸伞的倩影缓步而来。
她眸光一转,笑意重新漫上眼角:“洛大夫也出来买早点啊~?”
沈弦悠几乎瞬间便跟着岳兰抬眸望去。
果不其然,洛千秋正从不远处朝着这边走来,许是听闻有人招呼自己,当即侧目朝着这边看过来。
见着两人,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倒不是来买早点的,不过你们这是……”
岳姨觉得几人都是熟识,便也没再遮掩,还未等沈弦悠阻拦,便笑吟吟地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
“洛大夫,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着撮合这丫头和顾归那小子成亲呢~”
“嗯?成~亲~?”
洛千秋眉梢微挑,油纸伞稍稍倾斜,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弦悠颈侧未消的红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倒是个好主意。”
岳兰听不出其中深意,可沈弦悠怎会听不出?
那促狭的语气里分明藏着揶揄,那是在调侃自己啊!
光是看着她那眸子自己就能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像什么“堂堂威震八荒,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最后还不是栽在一个凡间小子手里,乖乖等着嫁人?”
“还满脸娇羞的模样,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洛千秋:???
少女气得牙痒痒,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烧得她心口发闷。
偏偏在岳姨面前,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丝毫发作不得!
憋屈!太憋屈了!
少女指尖蓦地收紧,油纸包被捏得"簌簌"作响,似乎那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出气筒。
她狠狠咬下一口芝麻饼,贝齿碾碎酥皮的脆响里都带着恼意。
碎芝麻沾在唇瓣也顾不得擦,杏眸圆睁的模样,活似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连发间白色绸带都映着微光。
洛千秋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不过是随口应了句“好主意”,怎就惹来这丫头如此大的敌意?
第110章 与正道人士勾结?!!
这反应,未免也太有趣了些。
洛千秋看着沈弦悠这副如临大敌,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几个洞的模样,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
这便是那威风凛凛的魔尊大人吗?如今怎的变成这副样子了~
她索性也不言语,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未减,反而添了几分玩味。
她手腕微动,将手中撑着的油纸伞轻轻收起。
那双清冽的眸子似乎能穿透表象,只看到对方心底翻腾的羞恼和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这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沈弦悠如芒在背。
她只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想瞪回去——
可洛千秋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又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只能梗着脖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凶狠”。
岳兰夹在两人之间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困惑地挠了挠头,目光在沈弦悠和洛千秋之间来回游移。
“呃,这……”
岳兰脸上写满了茫然,她本意是想拉个盟友一起劝说劝说,怎么的气氛反倒更紧张了?
她张了张嘴,想打个圆场,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板娘!来五个肉包子,三碗豆浆!”
传来的唤声让岳兰恍然回过神来,连声应好,同时又不忘拍拍沈弦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还是看你俩吧,觉得太早了也没事~来日方长嘛~”
留下这句话,便风风火火地转身绕回摊位前,热情地招呼起客人来。
“……,嗯。”
一声低低的回应,轻得被巷口的市井声淹没,带着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羞涩之意。
这声“嗯”与其说是回应岳姨的“来日方长”。
不如说是沈弦悠在巨大压力下,面对善意时下意识的乖巧应承。
她甚至不敢去看洛千秋此刻的表情,生怕在其眸子里看到更多让她无地自容的调侃。
然而,即便低垂着头,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洛千秋的目光。
檐角低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洛千秋的轻笑声也混着晨风飘来。
沈弦悠指尖一颤,芝麻饼的碎屑簌簌落在裙摆上。
“看来威震八荒的魔尊大人——”
洛千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音说道:“倒是很中意这人间烟火~?”
“要你管!”沈弦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绸带发梢扫过剧烈起伏的胸口。 洛千秋摊着手,现任那不打算与这炸毛的猫儿计较,掐在此时——
“大人!!”
青霞赤足踏碎水洼的声响混着呼唤破空而来。
沈弦悠耳尖微动,回首凝望, 一眼便瞧见青霞……提着的菜篮,嫩豆腐在竹编篮里颤巍巍晃动。
不戳~不戳~还知道重新买块豆腐,不愧是本尊得力……
少女眉梢刚染上三分满意,却见青霞突然僵在原地,骇然的眸子死死盯着洛千秋。
连带着赤足下溅起的水花都凝在半空——
“哗啦!”
菜篮二度倾覆,豆腐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沈弦悠:(°ー°〃)
沈弦悠额角青筋暴起,指尖捏着的芝麻饼“咔嚓”裂开一道缝:“青!霞!”
“你存心的是不是?!”
青霞因这斥声吼得回神,当即哀嚎:
“大人,我,我冤枉啊!”
她看着地上再次壮烈牺牲的豆腐,欲哭无泪。
可那声冤喊还未落地,整个人便已如离弦之箭,并未冲向地上豆腐,而是直直插在沈弦悠与洛千秋之间。
青纱广袖与素白衣袂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势掀得翻飞。
沈弦悠,洛千秋:“?”
青霞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委屈模样?
一双骇然未消的眸子死死锁住洛千秋,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惕。
“你!”
青霞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敌意而微微发颤,手指更是直直地指向洛千秋。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对我们大人做什么?!”
魔气!
浓烈而躁动的魔气瞬间从青霞娇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她周身仿佛缠绕上了无形的黑色气流,发丝无风自动,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粘稠压抑。
她显然认出了洛千秋的身份,并且将其视为对自家魔尊大人的巨大威胁!
眼看青霞那凝聚着魔气的指尖就要朝着洛千秋点出,巷口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
“哐当!”
一声闷响,干脆利落,带着十足的力道! “啊呀——!”
紧接着是青霞一声短促而凄惨的痛呼。
只见沈弦悠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手,那刚刚捏碎了芝麻饼的拳头,此刻毫不留情地砸在了青霞的脑袋上!
这一拳,势大力沉,瞬间便将青霞刚凝聚起来的魔气瞬间敲散。
动静不算小,
“大……大人……”
青霞捂着脑袋,疼痛让她意识都清醒不少,完全不明白自己护主心切怎么还挨了揍。
她瞳孔地震,印象中她分明记得——
大人以前和这洛千秋很不对付的啊,现,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这剧本跟她记忆里的完全对不上号!
沈弦悠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中郁气难以消散,最终也只化作声长长的叹息。
先不说她在这凡人市井当中想要动手,而且……
少女一字一句地对青霞说道。
“我的命……”
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青霞的心上:“是……她救的。”
青霞捂着脑袋的手瞬间僵住了,连疼痛都忘了。
她那双原本还含着委屈泪花的眸子瞬间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收缩,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救……救命恩人?!洛千秋?!
“哦,还有蛐蛐顾归。”
“……”
洛千秋指尖轻抚过油纸伞骨,眸中泛起一丝玩味的涟漪。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你不是那个…青什么来着?”
说着似笑非笑地盯着青霞。
“记性不行了,记不得了~”
“不过嘛~”她俯身凑近呆滞的青霞耳畔,吐息带着晨露的凉意:
“你家大人当初身上的伤,我可是废了些力气~”
青霞:“?!!”
大人不仅和凡人琴师相恋,现在竟然还和正道人士勾结上了?!!
第111章 乌龟师傅
魔尊大人不仅找了个凡人夫君……还,还和正道之人勾搭在一起了?!
这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青霞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CPU彻底烧了。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像生锈的机器,看看自家大人郑重的脸,又看看旁边洛千秋那调笑的表情。
“可……可可可……”
青霞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舌头像是打了结,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想说“可是你们以前明明……”,想说“这怎么可能……”
但看着沈弦悠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所有的质疑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茫然。
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瞬间垮塌下来,捂着脑袋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蔫头耷脑的。
岳兰在一旁捧着豆浆包子,满脸茫然地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面——
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丫头挡在两人中间,然后被悠悠那丫头给,给揍了?!
她张了张嘴,愣是没搞明白这几人在闹什么名堂。
沈弦悠倒也不遑多让,被这混乱场面搅得脑仁疼,索性指着地上二度壮烈牺牲的豆腐和菜篮,缓和道:
“愣着干什么?捡起来!”
青霞呜呜着乖乖照做,不过相比之前,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的样子。
洛千秋拿着伞柄似笑非笑,忽地瞧见少女转头瞪向自己,大抵是想要转移话题。
“所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洛千秋指间轻转油纸伞,目光越过她肩头,笑意渐深:“接人呢。”
“不过,似乎自己找过来了。”
“嗯?”沈弦悠还未反应过来,头顶突然一沉——
一只纤白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揉乱她的发丝,紧接着又是熟悉的嗓音传落耳边。
“等你多久了不见你人,合着你搁这儿看戏呢!”
姬秋霜气愤之余,看向身前丫头时红唇微微勾起,指尖还捻着沈弦悠一缕发丝。
忽觉掌心下的少女浑身绷紧,连绸带都微微发颤。
她眉梢一挑,笑意更深——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这般揉捏魔尊的脑袋,若放在从前……算了,不敢想。
“怎的就你自己?”她懒洋洋地拖长尾音,指尖意有所指地划过少女颈侧红痕。
“顾归呢~?”
无人应答。
街道忽地死静,连青霞捡菜篮的“簌簌”声都停了。
姬秋霜诧然抬眸,正撞上洛千秋似笑非笑的目光——
那女人重新撑着油纸伞,伞面微倾,唇角压不住的弧度分明写着“有意思”。
更古怪的是青霞。
那小魔修抱着菜篮僵在原地,赤足还踩着半块碎豆腐,望向自己的眼神活像见了鬼。
连带着沈弦悠也耳尖通红,指尖死死绞住衣角,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里的叶子。
姬秋霜:“……?”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很显然,她还不清楚沈弦悠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
沈弦悠忽地昂首,眸底红芒如血,刹那间杀意如潮,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姬秋霜瞳孔骤缩,广袖翻飞间急退数步,脸上表情几番变幻——震惊!错愕!
最终化作一抹凌厉的怒意!
这气息……
姬秋霜猛地转头瞪向洛千秋,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无声的质问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她恢复记忆了,你竟不告诉我?!”
洛千秋眉眼如弯月,指尖轻转油纸伞,满脸无辜地探手:
“你也没问啊~”
沈弦悠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被揉乱的发丝,绸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抬眸冷冷睨向姬秋霜,眼底红芒未散,却意外地没有发作。
“看在你……”少女忽然顿住,唇瓣抿了抿,似在斟酌措辞。
半晌才轻哼着别过脸去:“看你是‘乌龟师傅’的份上,这次不与你计较。”
青霞现在已经彻底傻了——无极剑阁阁主,现在又来个瑶池圣主?!
大,大人你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
乌,乌龟师傅?!
姬秋霜更为诧异,广袖翻飞间已旋身至洛千秋身侧。
她指尖轻点对方伞骨红唇快要贴上洛千秋耳畔,嗓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促狭:
“这是……成了?”
洛千秋眸光微转,油纸伞稍倾遮住二人侧颜。
她视线掠过不远处仍捏着碎芝麻饼,发梢炸开的沈弦悠,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回去再与你说~”
“……”
姬秋霜倒也没反驳洛千秋的话,紧接着侧首对沈弦悠笑道:
“记得回去告诉顾归,黄昏时分,我在茶楼等他,看看琴艺精进如何。”
话落,她已翩然转身,与洛千秋并肩离去,融入人流中。
“嘁。”沈弦悠面上羞恼霎时收敛,朝着不远处的岳兰唤道:“姨,顾归的饼……”
“早包好了,那边自己拿吧~还有,把你的钱袋给姨收回去!”
沈弦悠:“……”
日光高照,将院中那方水池映得波光粼粼。
沈弦悠带着仍处于呆滞状态的青霞刚踏入院门,便瞧见顾归正拄着木杖立在池畔——
修长指节间捻着几粒虾米,慢条斯理地投喂两只绿壳乌龟。
少女眸底倏然漾起碎星般的光亮,连绸带发梢都雀跃地晃了晃。
她全然忘了身后还跟着个魂不守舍的小魔修,攥紧油纸包便提起裙摆小跑过去,青石板上掠过一串轻快的足音。
“回来了~?”
顾归未及转身,眼角已先弯起温润的弧度。木杖轻点池岸青苔,惊得两只乌龟"扑通"缩进壳里。
他侧首时,恰有风掠过他垂落的发丝,将那句含着笑意的问候送到她耳畔。
“嘿嘿~猜猜给你带的什么~?”
“芝麻饼。”
沈弦悠:(°ー°〃)
有桂玩不了!
小丫头气鼓鼓地攥着芝麻饼,她将油纸包递到顾归面前——
却在对方修长指节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手,杏眸里漾着狡黠的光:
“叫声好听的就给你~”
顾归倚着青竹杖低笑,垂落的发丝扫过她泛红的耳尖:“只要叫声好听的?”
他忽然倾身,温润嗓音混着晨风擦过她耳畔:“不是要亲亲吗~?”
沈弦悠惊得睫毛乱颤,羞愤得瞪了他一眼:“蛐蛐乌龟……登徒子!”
第112章 魔尊大人的“转述
“蛐蛐乌龟……登徒子!”
沈弦悠鼓着俏脸,无比羞愤的瞪着顾归,那双杏眸里水光潋滟,映着晨光和池水。
以及身前的人儿,更显生动。
她强装着凶巴巴的模样,绸带随着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攥着芝麻饼油纸包的手也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谁要亲你了!”
可心底那点儿隐秘的期待却让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娇蛮的韵味:
“你快唤声好听的,不然……”少女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瞟向池子里那两只探头探脑的绿壳乌龟。
“不然就把芝麻饼拿去喂‘乌龟’!”
顾归倚着青竹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如同池水漾开的涟漪。
他听着她娇嗔的威胁,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气息,心中温软。
微微歪头,倒像是在认真思索。
晨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他薄唇轻启,温润的嗓音中是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缱绻,缓缓流淌而出:
“娘……”
这声“娘子”还未唤完。
“!” 沈弦悠浑身一僵。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是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
那个字像是掺杂灼热的电流,瞬间从她的耳朵窜遍全身,激得她头皮发麻,心脏狂跳!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顾归的嘴!
“不,不许唤这个!”少女咬着樱唇,小声嘀咕,声音越说越弱。
“唔?!”
顾归猝不及防,后面那个“子”字被牢牢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声模糊的闷哼。
娘子叫一半便被截住,他只觉得别扭,浑身不自在那种。
沈弦悠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的唇,那温热的触感让她自己的指尖也像着了火。
其杏眸瞪得溜圆,里面全是羞急和慌乱:“我,我们还没有过,过门……不,不是……”
“总之就是不许!”
晨风拂过池面,两只绿壳乌龟探头张望,又被少女羞恼的跺脚声吓得“扑通”缩回壳里。
顾归被她捂得严实,喉间溢出低笑,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拍了拍。
沈弦悠像是被烫了下,这才缓缓松开手,同时又偏过脑袋不敢再去看他。
“那悠悠希望我唤什么~?”尾音绵长,与木杖轻叩声交织。“悠姐姐~?还是宝宝~?”
少女闻言身形僵在原地,瞪圆了杏眼,偏生这“蛐蛐乌龟”还笑得一脸无辜。
满腔羞涩又像是砸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哼!”
她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响声,气鼓鼓地将芝麻饼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
“给!你还是把嘴堵上吧!”
碎芝麻从纸包缝隙簌簌落下,像极少女炸开的心绪。
转身就想跑回屋内,逃离这个让她心跳失序的“是非之地”。
她需要冷静!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她转身,裙摆旋开决绝弧度的刹那——
大抵是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耳尖又悄悄红了几分。
她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重新凑到顾归身旁,指尖轻轻勾起他的指节。
却又故作凶巴巴地拽着他往屋里走:
“走啦!太阳晒死了!”
青石板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她发间白色绸带在晨光中划出雀跃的弧线。
庭院里,只剩下池水微波荡漾的轻响,和两只乌龟慢悠悠划水的细微声音。
青霞抱着菜篮僵立在院门口的,张着嘴,瞳孔地震。
见证了魔尊大人从威风凛凛到娇羞小女儿态的完整蜕变,若是放在昨日,她定会自行脑补。
可就在刚才,大人还红着耳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喜欢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自己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编理由把自己也骗了吧!!!
(╯‵□′)╯︵┻━┻
她蔫头耷脑,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垂头丧气地跟在两人后面,也准备回屋。
她的脑子还在努力消化着今天接收到的爆炸性信息:
凡人夫君,正道神医救命恩人,瑶池圣主是“乌龟师傅”……
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就在青霞蔫蔫地走过小院,离屋门还有几步远时,屋内清晰的对话声已经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沈弦悠那带着明显不满和丝丝不易察觉,酸意的哼声响起:
“顾归。”
“嗯?怎的了?”顾归咬着芝麻饼,循着声源“望”向身侧的人儿。
“姬…咳!你师傅说……”她故意顿了顿的,像是在强调某个事实。
“说让你黄昏时分在家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才是正经!”
“绝对没让你去什么茶楼寻她,听到没!?”
语气斩钉截铁,那是不容置疑的“转述”。
屋外正准备推门的青霞:“……”
她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抱着菜篮的手都僵了。
大人,你这……
屋内,被强行“转达师嘱”的顾归显然也是满头雾水:“师傅她又来邑里了?”
这才隔了多久,自己本以为又得等个两三年。
沈弦悠并没有回应,只是悄然将脑袋偏向旁侧。
……
晨时的闹剧耽搁了不少时间,沈弦悠瞥了灶台旁备好的排骨,又望望窗外渐高的日影,终是撇撇嘴放弃了炖汤的念头。
算了,晚上再说吧~
至于午膳,只能随便炒两个小菜应付了。
用过午膳,沈弦悠懒洋洋地瘫在床榻上,指尖轻抚着微鼓的肚子,绸带发梢随着打嗝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眯着眼,余光扫过琴案前与桌前的身影。
忽地想起什么,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
“顾归。”话音是慵懒的甜意。“家里东西太旧了,我买了新的……所以换了哈~?”
顾归顿了顿,没料到她会如此,倒也没说什么,唇角微扬:“依你。”
青霞蹙眉显得些许诧异,不就出去买了菜吗?什么时候还买了别的……
不等她思索完,沈弦悠便从床榻上坐起身子,白皙指尖轻抚着储物戒——
下一秒,一张崭新藤椅便被她拿了出来。
青霞眉头皱纹更深:“嘶~这椅子,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好像,好像是在万魔渊宝,宝库里吧???
Σ(°△°|||)︴
第113章 本尊这不是在往家里搬吗!
青霞蹙着眉,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张被沈弦悠轻描淡写拿出来的崭新藤椅上。
那藤椅造型古朴流畅,色泽深沉内敛,隐隐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嘶~自己绝对在哪里见过!
这想法一生出在脑海,便再也无法停下!
青霞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赤足在青石板上险些踩滑——
这不就是万魔渊宝库里那张千年玄藤椅吗?!怎么被大人搬出来了?!
小魔修倒吸口凉气,还未等他开口的,就见自家大人指尖玄芒闪烁,又接连掏出七八件眼熟得令人心惊的物件。
千灵茶壶,清神风铃……
青霞眼睁睁看着自家大人像变戏法似的不断从储物戒中往外掏东西,目光呆滞地扫视屋内——
果不其然,每件都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这些分明都是万魔渊宝库里的珍藏啊!
她突然一个激灵,视线猛地盯在角落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烟上,后知后觉:
“啧,这个也是……昨日还没注意。”
半晌,沈弦悠终于停下手来,光秀轻扬拭去额间细密的香汗,杏眸亮晶晶地环视着周围。
“嗯~不戳不戳~”
她纤白的指尖轻点下巴,绸带随着点头的动作欢快晃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周围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当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羊咩的!能不清新吗?!满室珍藏!!
这可都是宝物的味道啊!!!
青霞抱着脑袋,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悲鸣,赤足下的青石板都快被她抠出三道痕来。
到底是绷不住了,偷偷传音的声音都在发颤:“大, 大人!这些宝物莫非……”
明知故问。
可仍旧是在期许对方的否定,说这些都是假的。
沈弦悠正往桌上摆着茶壶,感知这脑海传来的声音头也不抬,也没打算瞒着:
“哦,我从宝库里拿的。”
“这这这——”青霞险些咬到舌头。“大人你是要把家底搬空啊?!”
少女指尖顿住,眉头略显不悦之色微微蹙起:“什么叫把家底搬空?!本尊这不是在往家里搬吗!”
她不满撇撇嘴:“大惊小怪。”
青霞:(°ー°〃)
“而且我似乎记得——”沈弦悠传音不止:“这些东西还是自己当年向别人打劫……借的。”
“那我拿来用也犯不着毛病。”
而且,反正以后都得当嫁……
少女思绪飘忽间,杏眸倏然睁得溜圆,眼底漾起细碎的光亮。
她慌忙抿住唇瓣,仍压不住唇角那抹甜丝丝的弧度,只得偏过脑袋,指尖绕着发梢,余光却忍不住往琴案方向偷瞄——
嗯,反正以后还不是如此~现在也就早点儿给他而已~
……
顾归本沉心在身前的古琴上,指尖虚按着琴弦,试图捕捉方才那稍纵即逝的灵感。
然而不远处叮叮当当,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耳畔,动静不算小。
反正是硬生生将他的思绪从音域当中拽了出来。
他无奈地朝着动静的源头“望”去,玄色绸带随着窗外拂过的清风微微飘扬。
“悠悠。”顾归唇角噙着笑意,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纵容。
“你这到底是在换旧物,还是在搬家啊?阵仗可不小。”
调笑声未落,沈弦悠便像只被点了名的小鹿,立刻停下手里摆弄青玉镇纸的动作,向着这边投来目光。
她鼻尖轻哼一声,略有不满,几步便轻快的小跑到他身后。
沈弦悠指尖轻轻抵上顾归的肩背,绸带随着前倾的动作扫过他垂落的发梢:
“来~试试这个~”
“嗯?”
顾归眉梢尚动,被她推着,虽然不解其意,却也没反抗,任由她带着自己往前走。
沈弦悠小心翼翼地引着他,将他按在玄藤椅上。
“坐着,看看怎么样~”
顾归指尖轻抚过藤椅扶手,温润如玉的触感让他不由失笑:“不就是张藤椅吗?”
他后半句的“特别之处”还未出口,异变陡生。
身下的玄藤椅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椅身骤然亮起柔和而温润的荧光。
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如同月华般流淌,丝丝缕缕,顺着藤椅的纹理悄然绕上顾归身躯。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四肢百骸升起,倦意如同春日融雪,就连头脑变得异常清明。
沈弦悠满脸期许:“怎么样~?”
顾归自然被震惊,指尖抚过藤椅温润的纹路:“你从哪儿掏的?”
沈弦悠被他问得呆愣瞬间,指尖下意识绞紧裙角,眼底顿时慌乱起来。
“呃……”她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长长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像是在飞速翻找合适的说辞。
“这个嘛……那个……”
青霞:(???)
声音带着点被抓包的心虚,软糯地拖长了尾音。
“刚才……刚才邑中来了个旅商,东西稀奇古怪的,我看这椅子不错,就,就从他那儿买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试图增加可信度,脸颊却悄悄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
顾归心中暗自思忖,总觉得有些怪异之处,但他并未再继续追问下去,这让沈弦悠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那悠悠眼光倒是不错~”
青霞:(°ー°〃)
“那是自然~”
沈弦悠拍着心口,同时环顾四周,看着被挪开的旧物件杂乱地堆在旁侧,皱了皱鼻子。
总不能一直这么乱糟糟的。
“顾归,做这些旧的放哪儿去?”她歪头问道。
顾归正惬意地倚在新藤椅上,闻言微微抬了抬下巴:“旧的?旧的放转……”
话到半途突然顿住。
“嗯?”沈弦悠美眸微眯,面上尽是诧异。“转什么?”
“没,没什么。”他慌乱地别过脸去。“我脑子发癫了,旧的扔了吧。”
少女抿着樱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顾归怪怪的。”
扔了吗?就这么扔了似乎有些可惜呢。
沈弦悠指尖轻点下巴,打定主意,旋即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只见少女广袖翻飞,那些旧物件竟像被无形的手托着般,整整齐齐飞进了厢房角落。
沈弦悠满意地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搞定~”
青霞:(°ー°〃)
第114章 宝宝再来一个~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落——
将青霞呆滞的侧脸镀上层橘红色的光晕。
她机械性地摩挲着桌案上的千灵茶壶,指腹传来温润如玉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茶壶表面流转的灵光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随着声声长叹碎成斑驳的光点。
“哎~愁啊……”
院外传来沈弦悠哼着小调收衣裳的响动,青霞的叹息声便又沉重三分。
微风吹拂,檐角被换上的清神风铃发出撕碎的叮咚声,引动的灵光在余晖中漾开圈圈涟漪。
顾归指尖轻抚过琴囊,耳畔传来不远处青霞那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像是被霜打蔫的茄子,又像是被暴雨淋透的雏鸟。
整个人蔫蔫儿的。
顾归:(°ー°〃)
他动作微顿,唇瓣轻启似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任由那叹息声消融在渐沉的暮色里。
木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背着琴囊朝大门的方向走,衣袂被晚风掀起一角。
差不多也到黄昏时分,该去茶楼……
这些天都没去过,掌柜的不会又要哀嚎了吧?
沈弦悠手上还捻着刚收下的素白衣裳,衣料上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她正欲将衣裳叠入脚边的藤篮,余光却蓦地瞥见修长的身影——
顾归正倚着木杖立在门槛处,玄色绸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少女指尖一顿,杏眸微微眯起,樱唇不自觉地抿紧。
她将衣裳重重按进篮中,绸带随着偏头的动作在肩头轻晃:“嗯?”
尾音上扬,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你这是……要去茶楼了?”
“不是让你好好修养嘛~!”
顾归并未察觉异样,在她轻声嘟囔时便已循着声音走到她面前。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探几下,却未能如愿触到那熟悉的发丝,
最终还是沈弦悠主动踮起脚尖,将小脑袋凑近他温热的掌心,像只撒娇的猫儿般轻轻蹭了蹭。
“蛐蛐乌龟,真没用~”少女尾音带勾,露出几分得意的甜腻。
翘起的发丝抚过顾归的手腕,激起阵阵细微的痒意。
顾归眼角抽抽,无奈叹了口气:“别闹了。”
他指尖顺势抚过她柔软的发梢。“如何?你要跟着去吗~?”
沈弦悠刚要应好,突然想起灶台上还未炖的排骨汤,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下来。
她晃着脑袋,幽幽道:“不了,汤还没炖呢。”
未等顾归回应,她又急急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炖好了就去寻你~”
顾归唇边噙着温润的笑意,掌心恋恋不舍地从她发间收回。
“好~”他应着,声音里满是纵容的暖意。“那我先去了。”
沈弦悠乖巧地点头,看着他扶着木杖,转过身,朝着院门的方向迈出一步。
木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却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尤为清晰。
就在他身影即将融入门外夕阳时——
“顾归。”沈弦悠清脆的唤声自身后响起,紧接着又是衣袂翻飞的窸窣声。
顾归脚步顿住,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嗯?还有什么……”
话音尚未出口,清甜的,独属于少女的馨香便毫无预兆地扑面而来,瞬间盈满了他的鼻息。
紧接着,温软的触感,如同春日里最轻柔的花瓣,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蜻蜓点水,稍触即分。
快得像一道错觉。
沈弦悠偷袭得逞,脚尖迅速落回地面,受惊又雀跃的向后蹦开小步。
夕阳的金辉恰好勾勒出她小巧的侧脸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娇艳欲滴的胭脂色。
周遭静谧——
顾归指尖轻抚过唇瓣,那里还残留着少女清甜的香气。
他低笑一声,嗓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温柔与促狭:“宝宝~再来一个~”
沈弦悠闻言本就火烧的脸上更为滚烫,绸带随着她跺脚的动作剧烈晃动:
“登徒子得寸进尺!”
她羞恼地推着顾归往院门走,掌心触及他后背时又泄了力道,像在推一团柔软的云。
“快,快走啦!”
院门“吱呀”合拢的声响惊醒了池中两只绿壳乌龟。
顾归站在门外怔忡片刻,笑着摇头:“这丫头……”
沈弦悠听着院门合拢的轻响,对着门板方向忿忿地“哼”了一声
“还宝……宝宝……”
她低声嘟囔,舌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过分亲昵称呼带来的奇异麻痒感,让她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脸颊,又觉得这动作太过露怯,立刻放下手,挺直了腰板。
不行,得镇定!本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蛐蛐一个,一个称呼而已……
“咳,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空气中让她心慌意乱的暧昧气息。
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像被蜜糖黏住了似的,怎么也压不平。
为了掩饰这份快要溢出来的甜意和慌乱,她果断将目光投向脚边的藤篮。
沈弦悠端着盛满衣物的藤篮跨过门槛,几乎一眼便瞧见桌案前蔫头耷脑的青霞——
小魔修正用指尖百无聊赖地戳着千灵茶壶,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似的瘫在椅上。
“你怎么还没回去?”少女将藤篮重重搁在案几上,震得清神风铃叮咚作响。
“准备在这儿住下了不成?!”
青霞:(°ー°〃)
小魔修呜呜两声,想到回去还要遵大人命令处理那些烂摊子,她恨不得当场化成灰。
“我是来劝大人回去的!”青霞突然挺直腰板,指尖死死攥住袖口:
“在大人没改变主意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至于万魔渊那边……我,我留信件了,没什么大问题!”
沈弦悠眸光微敛,似笑非笑地睨着青霞。
先不说留信件这事儿是否,这人分明是不想回去处理那些烂摊子吧?!
她唇瓣微抿,到底没戳破。
毕竟那些繁琐事务本就是自己撂下的,如今倒让青霞当了苦力。
“行了。”少女轻哼一声:“等下来灶房帮忙看着火,别灭了。”
“我寻顾归去~”
“……”
第115章 有幸相识,有幸相知
万魔渊,主殿——
赤炎长老捋着他那标志性的赤红长髯,虎目微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通往主殿的幽深回廊里。
四周森然,守卫肃立如石雕,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有些过分安静了。
“啧。”赤炎长老摩挲着下巴粗硬的胡茬,心头掠过疑虑。
“近日渊内,是不是太过风平浪静了些?”
他不由得想起前些时日魔尊大人突然传回的那个离谱命令。
还烧掉了所有奏折!
还有那随之而来的,为了填补被“烧”掉的魔渊至宝和各种重要文书而忙得人仰马翻。
“也不知青管事那边事情处理得如何了?大人可有消息?”
赤炎长老喃喃自语,加快了脚步。
他得去主殿看看,青霞那丫头应该会在那里处理公务。
沉重的殿门无声滑开,赤炎长老踏入主殿。
高大的穹顶下,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
“嗯?”赤炎长老虎目一扫,殿内空无一人。
那象征着魔尊无上权威的主座,此刻孤零零地矗立在高台上。
“怎么人都没……”他眉头紧锁,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磅礴的神识瞬间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刹那探视到主座上的储物戒以及被储物戒压着的纸张。
赤炎长老的心猛地一沉,那点不祥的预感瞬间膨胀成惊涛骇浪。
他身影闪烁,已然出现在主座之前。
他广袖轻拂,储物戒与信笺便稳稳落入掌心。垂眸细看,纸上青霞的字迹龙飞凤舞:
【我寻魔尊大人去,处理权在我身上,那这些卷宗便由你们代劳了。】
【不然你们天天在万魔渊吃干饭!】
【勿念,找到大人,自会传讯。】
【~(∠?ω<)⌒?】
【——青霞匆笔】
赤发老者紧攥着信笺,指节微微泛白,额角青筋凸起,整个人瞬间进入暴怒状态。
待他神识探入储物戒,只见巍峨书山扑面而来。
新送到的卷宗与先前未批阅的公文层层叠叠。
竟在储物空间里堆出连绵起伏的阴影,将原本空荡处塞得密不透风。
赤炎长老:(°ー°〃)
“???”
所以青管事是跑了?!!
……
“阿嚏!”
青霞此时正蹲在灶台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柴火,忽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她蹙眉揉着发痒的鼻尖,笑声嘀咕:“谁在背后念叨我……”
正盖好锅盖的沈弦悠闻言斜睨她一眼:“少胡思乱想。”
少女指尖轻点灶台,蒸腾的热气将她的侧脸晕染得格外生动:
“火候看紧了,别给熄了。”
少女故意拖长了尾音,在青霞骤然绷直的脊背前满意地勾起唇角。
她拎起裙摆轻盈转身,发梢掠过灶台时带起一阵香风:“那我寻顾归去了~”
“好生看家。”
话落,身影已然自青霞的视线当中消失不见。
青霞:(°ー°〃)“噢。”
……
余晖将茶楼古朴的门楣染成暖金色。
顾归拄着木杖,踏上熟悉的台阶,还未完全进入大堂,便听闻掌柜的唤自己。
“顾先生来了。” 柜台后传来掌柜的声音,语调平稳。
顾归脚步微顿,玄色绸带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
这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按掌柜往日的性子,见他这么多天没来,此刻早该嚷嚷开了——
“哎哟我的顾先生您可算来了!您再不来这茶楼的魂儿都要被那些老茶客念叨散了!”
诸如此类,声情并茂。
今日却只是这么平静的陈述。
顾归心中略感诧异,但面上不显,只是朝着声音的方向微微颔首,唇边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
“嗯,来了。”
掌柜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催促的意味补充道:
“来了就好,顾先生,有人可在里面雅间等你呢,快些过去才好。”
顾归并未迟疑,微微颔首后便拄着青竹杖向茶楼深处走去。
木杖点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清脆而有节奏,引得不少茶客侧目。
“哟,顾瞎子来了,几天都没见着你了~”
“今日可要抚琴?”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顾归唇角始终噙着笑意,指尖虚点,一一回应着熟识茶客。
直到——
“顾归。”
清冷的嗓音自角落传来,像是穿过喧嚣的风。
姬秋霜斜倚在临窗的桌案前,纤白指尖轻扣茶盏边缘。
琥珀色的茶汤映着她似笑非笑的眉眼,目光却牢牢锁住那个背着琴囊的身影。
顾归唇角微扬,笑意更深:“师傅。”
他拄着木杖朝声源处走去:“怎的突然来了?”
姬秋霜正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盏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她抬眸,似笑非笑地睨向自家徒弟:“不欢迎为师?”
顾归低笑出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杖身:“哪敢。”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真实的讶然与暖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师傅——”
“还以为要像从前那般,等上几年才能再见。”
姬秋霜轻哼着,指尖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少贫嘴。”
她红唇勾起,眼底闪过促狭之意:“若不是为了看看某人有没有荒废琴艺,为师才懒得跑这一趟。”
顾归闻言微微颔首,指尖轻抚过琴囊:“那我现在就上台奏一曲给师傅听听?”
他正欲起身,姬秋霜便慵懒地抬了抬皓腕:“先不急~”
茶盏在她指尖轻转,表情当中竟是带着几分——调笑?
“倒是你小子……”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窗外暮色。“真把家里那丫头给追到手了?”
所指何人,不言而喻。
正是朝着这边赶过来的魔尊大人。
顾归呆滞片刻,显然没料到姬秋霜会突然提及此事,喉间溢出声低笑,耳尖悄然染上薄红。
“有幸相识,有幸相知。”
虽是含糊其辞,可那微扬的唇角与眼底漾开的温柔,早已将答案昭然若揭。
姬秋霜淡然品了口茶水,轻笑道:“装模作样。”
得到答案的姬秋霜眼波流转,眸中尽是狡黠。
“如此说来——”
沈弦悠那家伙岂不是也得跟着顾归恭恭敬敬唤我声师傅~?
第116章 豆沙了!豆沙了!
她再度端起茶水抿了口,茶汤映得她眸中狡黠更甚。
“等下那丫头该来寻你了吧?”她指尖轻叩茶盏,目光以为伸长地扫向顾归。
顾归闻言自然怔愣瞬间,玄色绸带下的眉梢微微挑起。“嗯,应该吧,怎么了?”
姬秋霜红唇轻启,将心中盘算娓娓道来。
说到让沈弦悠和顾归一同恭恭敬敬唤自己一声“师傅”时,她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让那威风凛凛的魔尊大人唤自己师傅,想想都有意思~
顾归:(°ー°〃)
“如何?”姬秋霜以袖掩唇,话中促狭之意却是毫无掩饰落入顾归耳中。
“帮为师这个忙可好~?”
顾归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木杖,摇摇头无奈叹息道:
“师傅你还是先听听我琴艺可有长进吧……”
话音未落,他已拄杖起身,绸带在转身时划出利落的弧度,步履匆匆地朝琴台走去——
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姬秋霜望着自家徒弟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茶盏搁在案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这小子……”
她眯起美眸,目光追随着那道修长的身影。
不多时,台上传来琴囊解开的窸窣声,紧接着是顾归故作镇定的清嗓。
顾归轻叹摇头,师傅她今日的言行着实透着几分古怪,怎的突然想让悠悠唤她声“师傅”了?
难不成是又想收个徒弟?
“唔……想不明白,还是不想了……”
顾归晃晃脑袋,将脑中关于师傅今日“古怪”的念头强行压下。
指尖悬于琴弦之上,正要凝神拨动,下方陆续前来的茶客们嘈杂的候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顾瞎子上班不准时啊~”
“顾瞎子,这两天没见影儿,是不是躲着谱新曲去了?”
“对对对,被藏着了,奏来听听~”
顾归动作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两下。
新曲子?他心中苦笑。
前些天心思全在寻找“失踪”的云悠悠上, 当时一颗心悬着,哪来的闲情逸致谱新曲?
这两日…咳,更是和悠悠腻在一处,自然不,不可能谱曲的。
“新曲暂未谱就。”他指尖虚按琴弦,话音温润,又带着些许不容置疑。
“等过两天,我再……”
话音未落,台下突然爆发出更热烈的喧哗。
有人高声嚷着要听月老祠那首曲子,顿时激起满堂好奇。
“什么曲子?”
“当时云姑娘在月老祠和顾瞎子一起奏的,那天我就听了个尾巴,心里头痒痒到现在!”
“那调子,啧~绝了!”
“什么?!快弹快弹!”
顾归:(°ー°〃)
众茶客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七嘴八舌地起哄,整个茶楼瞬间热闹非凡。
关于“月老祠”,“合奏”,“云姑娘”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哄笑以及催促之意。
顾归僵在台上,拒绝的话被这汹涌的声浪堵在喉咙口。
他感觉脸颊发烫,简直比刚才面对师傅的“无理要求”还要窘迫百倍。
台下角落,姬秋霜端着茶盏,看着自家徒弟那僵硬的背影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听着周围茶客们兴奋的议论,一时间也有些哑然失笑。
“月老祠……合奏?”
她红唇微启,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美眸中瞬间掠过精光,随即被浓厚的兴味取代。
之前只知道自家徒弟追到了沈弦悠,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月老祠定情”的戏码?
“倒是想听听是什么曲子……”姬秋霜红唇轻启,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与此同时,茶楼外的青石街道上,青色倩影翩然而至。
除了沈弦悠之外还能有谁?
沈弦悠拢了拢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发间绸带在暮色中画出灵动弧度。
她杏眸微眯,目光扫过街道——
方才与青霞交代完她便马不停蹄赶来,一路也未见着顾归的身影。
想来顾归也是先行进去了。
“哼,蛐蛐乌龟~”她白皙似玉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裙角,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几分。
茶楼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像是催促着她推门而入。
沈弦悠刚迈步踏入茶楼门槛,便被扑面而来的喧嚣声浪震得脚步一顿。
她杏眸微睁,看着眼前扬景——满堂茶客竟都挤在琴台周围,哄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群人……莫不是疯了?!”
柜台后的掌柜眼尖,一眼便瞧见门口那抹青色倩影,他堆起满脸笑意:“云姑娘来了?”
“刚出炉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呢——”
沈弦悠尚未回话,掌柜又补充道:“云姑娘先进去坐着吧,等会儿给你端过来。”
说罢便风风火火地往后厨去了。
少女也没拒绝,目光流转间,一眼就捕捉到角落里那道清冷的身影。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裙摆翻飞间已在姬秋霜对面落座。
“来了~?”姬秋霜指尖轻叩茶盏,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沈弦悠却顾不上寒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那道略显无奈的身影:“这发生什么事儿了?”
姬秋霜慵懒地耸了耸肩:“不过是些茶客起哄,说什么要听你们在月老祠合奏的那首曲子罢了。”
“……”
空气寂静瞬间,仿佛周围温度都下降不少,使得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什么?!”
一声清叱,如同冰棱碎裂,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骤然响起!
茶盏被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弦悠猛地站起身,绸带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少女漂亮的杏眸瞪得溜圆,眸底燃起两簇小火苗,死死地绞紧了衣角。
那首曲子……那首顾归明明答应过只奏给她一个人听的曲子!
怎么能,怎么能被这些聒噪的耳朵听了去?
这群人简直,简直——
欺人太甚!
看本尊不把你们豆沙了!!
豆沙了!统统豆沙了!!!
(╯‵□′)╯︵┻━┻
沈弦悠到底还是没忍住,气鼓着俏脸,在满堂喧嚣中对着琴台方向脆生生喝道:
“不准弹!!!”
第117章 家里顾归做主
这一声轻喝如同碎玉落盘,霎时压过了满堂嘈杂。
茶客们循声望去,只见那抹青色倩影不知何时已立在厅中,裙摆无风自动,发间绸带猎猎飞扬。
她攥着衣角的骨节都泛了白。
那首曲子,你不是答应我只奏与我听的嘛?!
少女咬紧下唇,目光灼灼地锁住台上那道身影,连呼吸都带着微微的颤意。
姬秋霜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看着沈弦悠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炸到极点的小猫——
浑身散发着“我要把你们豆沙了”的可怕气扬。
气扬也仅仅是气扬,到底是没真的动手。
她强忍着拍案大笑的冲动,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最可亲”的语气给这即将失控的扬面降降温。
但那语气里怎么听都带着点幸灾乐祸:“顾归这不是还没弹吗~”
沈弦悠:(▼皿▼#)!!!
她猛地扭头,燃烧着火焰的杏眸狠狠瞪向姬秋霜,那眼神分明在控诉:
你还说!看戏看得很开心是吧?!
茶楼内的喧嚣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顾归指尖悬在琴弦上方,玄色绸带下的眉梢微微蹙起——
那声清喝中裹挟的怒意,让他心头一颤,本能地面向声源处。
(°ー°〃)
悠悠好像生气了。
台下茶客们面面相觑,有人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干笑两声:“啊哈哈…突然觉得听些旧曲也挺好……”
“对对对!”旁边人连忙附和,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旧曲子也挺好…”
他们讪讪地将目光重新投向琴台,却见琴案前的修长身影已然起身。
顾归利落地抄起旁侧木杖,点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步履匆匆地朝台下走去。
“诸位待会儿再弹。”
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敷衍,可唇角竟是悄悄扬起无奈的弧度。
众茶客:“???”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顾归已经走下琴台,穿过人群,朝着那抹青色倩影的方向快步走去。
木杖点地的节奏比平时快了许多,衣袂翻飞间带起阵阵微风。
——得赶紧哄那丫头去。
顾归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个周身寒气未散,像个小炮仗一样立在原地,杏眸喷火的青色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团裹挟着羞怒和委屈的熟悉气息。
无需目视,她的所在便是他心之所向。
在离沈弦悠一步之遥处停下,顾归没有立刻开口。
他微微侧首,似乎在专注地“聆听”着她的气息,玄色绸带下的眸子中是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温柔?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特有的摸索感,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探了一下。
这才轻轻地落在了沈弦悠微微攥紧,指节泛白的手上。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肌肤,带着细微的颤抖。
“悠悠。”他低声唤道,声音低沉温润,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生气了吗?”
沈弦悠被他握住手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发颤,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翻腾的怒意。
然而,魔尊大人的面子岂是那么容易就下来的?!
少女猛地别过脸去,精致的侧脸在烛光下镀上柔光,小巧的下巴高高扬起,从鼻尖溢出一声清晰无比的:
“哼!”
尾音拖得长长的,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蛐蛐乌龟!谁要理你!我还在生气呢!
她甚至故意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顾归感知到她傲娇的偏头和那声拖长的“哼”,唇角的弧度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深了些许。
他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衣袖相拂,属于他的清松香与她的幽兰冷息无声交融。
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她气鼓鼓的侧脸和那只红得滴血的耳朵。
温热的呼吸如同羽毛般轻轻扫过她敏感的耳廓。
“别气好不好~?”
顾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磁性的沙哑,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没打算奏的……”
沈弦悠杏眸倏然睁大,显然没想到顾归这傻子竟敢当着满堂茶客的面直接贴上来。
愈烈的心跳近乎要撞破胸腔,连指尖都泛起淡淡的粉色。
“你,你……”
少女声音发颤,像只受惊的幼鹿般慌乱地挣了挣手腕。
可那力道与其说是挣扎,倒不如说是欲拒还迎的轻蹭。
“羞死人了!快松开!”
她跺着脚低嗔,声音裹着蜜糖般的甜腻,同时眼尾都染上潋滟的胭脂色。
偏生还要强撑着魔尊的威仪,绷着小脸瞪向四周偷笑的茶客:“看什么看!”
特别是旁边那个姓姬的!!
姬秋霜:(°ー°〃)
沈弦悠见顾归还没有松手的意思,鼻尖轻哼一声,故意拖长了尾音:
“再不松开,今天都不理你了!”
顾归闻言,指尖微顿,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松开她的手,指尖无措地抚上后脑勺。
他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低声道:“好好好,松开松开……”
两人旁若无人的低语,以及沈弦悠那副明明害羞得要死却还要强装生气的模样——
终于让周围那些劫后余生的茶客们胆子又肥了起来。
茶楼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
“顾瞎子,你这家庭地位不太行啊~”
哄笑声中,顾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唇角挂着纵容的浅笑,正将手放下——
就听闻身侧的轻喝声:“家里顾归做主。”
说这话的除了沈弦悠还有谁?
掷地有声!
清晰无比!
“……”
整个茶楼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茶客:(°ー°〃)?
云姑娘你这护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顾归闻言微微一怔,玄色绸带下的眉梢轻挑。
还未等他开口,沈弦悠便已踮起脚尖,指尖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催促道:
“愣着作甚,蛐蛐顾归!”
少女声音里带着几分娇蛮,却又藏着掩不住的甜意:“赶紧上去奏完走了。”
顾归失笑,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木杖,温声应道:“好。”
他转身重新踏上琴台,衣袂拂过木质台阶时带起细微的声响。
而沈弦悠则乖乖坐回椅子上,目光很快被掌柜端来的桂花糕吸引。
第118章 也该跟着唤我师傅~
“琤——”
台上琴音,流水潺潺。
顾归修长的指尖在弦上轻拢慢捻,清俊的侧脸在烛光下镀上柔和的光晕。
沈弦悠托着腮,白皙指节下意识地轻点桌面,目光穿过三三两两的茶客,落在琴台那道身影上。
杏眸微弯,眼底映着台上摇曳的烛火,像是盛漫细碎的星光。
接着捻起块跟前的桂花糕,樱唇微启,小心翼翼地咬下一角。
软糯的糕体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桂花蜜香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竟是使得她方才紧绷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染上几分和悦的满足。
好吃。(?ˉ?ˉ?)
沈弦悠探手,正想再拿一块,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看着那孤零零的两块糕点,杏眸眨了眨,泛着犹豫之色:“……”
“算了,还是给那傻子留些~”少女小声嘀咕,倒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再度抬眸落在顾归身上。
琴音渐缓,一曲终了。
茶楼内响起零星的掌声,顾归指尖虚按琴弦,微微抬头,玄色绸带下的目光似乎隔着人群——
精准地“望”向了沈弦悠所在的方向。
少女心头颤动,下意识仰首,可又反应过来——他明明看不见!
她悄悄松了口气,可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绞紧了裙角,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顾归唇角噙着浅笑,指尖拨动琴弦:“下一曲,想听什么?”
茶客们七嘴八舌地提议。“月老祠那首!”
顾归:(°ー°〃)
“你别太过分了……”
沈弦悠也得以缓息片刻,又在听闻哄闹声时气鼓着俏脸。
这群家伙,是不是真该教训他们一顿了。
姬秋霜端坐案前,纤指轻扣茶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红唇抿动,眼底闪过促狭,虽然极力克制……
好吧,克制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终究还是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呲……”
这声轻笑在嘈杂的茶楼内自然算不得明显,可落在对面少女耳中竟如平地惊雷!
不出所料,瞬间引来对面人儿凌厉的眼刀——
沈弦悠杏眸圆睁,发间绸带猎猎飞扬,那眼神活像只炸毛的幼兽,明明白白写着:
“你笑什么笑!”
姬秋霜见状,非但不收敛,反而抬起袖子掩着红唇,美眸弯成两道月牙,眼底戏谑几乎要溢出来。
在沈弦悠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
“洛千秋那家伙说你如今如何如何,我原还不信……”
姬秋霜眼波流转,意有所指:“现在看来,倒比她说的还要夸张些~”
茶盏轻叩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堂堂魔尊大人……”姬秋霜故意拖长了尾音,掩唇轻笑:
“竟是变成这般模样~”
沈弦悠蹙紧了秀气的眉头,杏眸中的火焰烧得更旺。
什么模样?我这模样怎么了?!
姬秋霜却不急着答话,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低,带着更强的穿透力。
“你还记得你从前是什么样子吗?冷心冷情,万事万物皆不入眼。”
“如今……倒真是因这‘凡人’夫君,彻底变了性子呢~”
“胡说什么!”
沈弦悠耳尖瞬间红得滴血,方才的气势汹汹霎时化作慌乱。
“还没,没成亲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嗫嚅。“顶多算…算预定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但那闪烁的眼神,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姬秋霜:(°ー°〃)
我这话的重点是这个吗?!有没有搞错?!
沈弦悠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你,你好意思说我?堂堂瑶池圣主不也收了个凡俗徒弟!”
“兴致使然而已~那你寻个凡俗夫君……”尾音故意拖得绵长:“莫非也是兴致使然?”
“你——!”
沈弦悠发间绸带炸开般扬起又落下。
最终也只能泄气般将滚烫的脸颊埋进掌心,无能地向另一侧转过身。
姬秋霜似乎并不准备放过她,狡黠之意更甚。
“说起来……既然顾归是我徒弟,那按礼数……”
“你是不是也该跟着唤我声师傅~?”
很显然,姬秋霜还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话音未落,茶盏突然凝上一层寒霜。
沈弦悠放下掩面的手,缓缓抬眸的,杏眸中结着万载玄冰的寒意。
结果也不出所料,在姬秋霜略显期待地目光下,回应她的也只有一个字。
“滚!”
姬秋霜:(°ー°〃)
……
与此同时,顾归指尖轻按琴弦,并没有察觉到姬秋霜和沈弦悠两人的动静。
余音袅袅间,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今日点数收集完毕,下班时间到。】
【今日情绪值+300,当前情绪值:6666】
他微微舒了口气,绸带下的眉梢舒展,这才察觉额间已浸出细密的汗珠。
正欲抬袖擦拭,身侧忽地掠过一阵清风——
“真是的,可别用袖子擦啊……”
沈弦悠的声音裹着嗔意,青色裙摆如蝶翼般翩然而至。
她精准地握住他的手腕,指尖传来的温度让顾归动作一顿。
少女顺势蹲下身,素白的手帕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动作细致,从眉心到鬓角,连那绸带边缘的薄汗都不曾放过。
晚风穿过茶楼轩窗,拂动她垂落的发丝,在顾归颈侧撩起细微的痒意。
“蛐蛐乌龟……”沈弦悠抿着唇,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累成这样也不知道中途休息会儿~”
她嘴上嫌弃,手上力道却愈发轻柔。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哄闹,茶盏磕碰声与起哄声此起彼伏:
“顾瞎子你不厚道啊!”有个 粗嗓门的茶客嚷嚷道:“咱们是来听曲儿的,可不是看你俩卿卿我我的!”
“就是就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要腻歪回家去,赶紧再来一曲!”
哄笑声中,顾归指尖微动,突然反手扣住沈弦悠正欲抽回的手腕。
“诸位说的是。”顾归不着痕迹地摩挲着少女腕间细腻的肌肤。“我们……”
话音绕梁,在沈弦悠骤然瞪大的杏眸注视下,慢条斯理补完后半句:
“这就回家~”
满座茶客瞬间凝固。
茶客:(°ー°〃)
我是让你再奏一曲啊喂!!!
第119章 谁拐走了谁?!
“别啊!我方才说笑的——”
台下茶客哀嚎着拍案而起,声音里带着七分懊恼三分讨好。
“顾瞎子你就当我刚才放屁,再奏一曲吧!”
顾归闻言轻笑摇头,指尖已利落地束紧琴囊系带,木杖在地板上叩出清脆的响。
他朝声源处微微偏头,玄色绸带在烛光下泛起柔和的哑光:
“今日下工了……”
话音未落,掌心便覆上温软。
少女也跟着站起身,杏眸斜睨过满堂茶客,轻哼一声,自然而然接过顾归还未出口的话语。
“明日请早——”
她拖着长音将顾归往台下带,指尖滑入他掌心十指相扣,在众人哀怨的目光中悄悄补了句:
“若他明日有空的话~”
“嗯?你说什么?”顾归似乎听见了沈弦悠模糊的呢喃,顿显诧异之色。
沈弦悠似乎并没打算回应,别过脸轻哼,美眸划出灵动的弧光:“没什么~”
茶客们举着茶盏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对璧人相携离去,当即黑了脸色。
“诶。”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曲子带着酸意?”
“嘶~好像……真是。”
沈弦悠去柜台拿了装着小吃的油纸包,显得些许不自然。
好吧,刚才那寥寥几个桂花糕还是被她吃掉了,若非如此也不会再点份。
少女原本牵着顾归就要往门外带的,结果身侧的人却说还得去姬秋霜那儿一趟。
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跟着了~~
顾归牵着沈弦悠缓步走向姬秋霜所在的角落,他唇角扬起,声音中带着几分期待:
“师傅,我琴艺可有长进?”
姬秋霜指尖轻叩茶盏,琥珀色的茶汤映着她似笑非笑的眉眼:
“不错,有为师当年风范。”
“呲——”
毫不掩饰的嗤笑骤然响起。
除了沈弦悠外应当也别无二人了吧,少女别过脸,嘴角却忍不住勾起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弧度。
“你当年若是能以凡音引动灵气,本尊跟你姓。”
顾归闻言侧首,绸带下的眉梢轻挑:“嗯?悠悠你笑什么?”
沈弦悠像是被踩到尾巴,立刻转回头,努力绷紧小脸,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什么,桂花糕吃得有些多,腻着了。”
姬秋霜:“……”
她并没有打算理会沈弦悠,目光直直落在顾归身上:
“你不是说要做新曲子吗?为师这儿有些曲谱,你拿去找找灵感。”
“啊?不用了吧,曲子而已,况且曲谱对我来说也挺麻烦的啊……”
“我奏与你听听不就是了~”
沈弦悠蹙眉,那岂不是又得耽搁不少时间,不行不行!
顾归正要拒绝,青色倩影已如游龙般横亘在两人之间。
沈弦悠一把拽过顾归手腕,力道大得险些将他拽个趔趄:
“蛐蛐乌龟答应陪我看星星的!”
她指尖掐进顾归掌心,杏眸里燃着两簇小火苗:“再耽搁天都要亮了!”
“什么时候的…等等,悠悠你慢些……”
顾归踉跄着被拖出门外,玄色绸带在夜风中凌乱翻飞。
“诶?!顾先生你赏钱没……”
“明日来领!”回应他的是沈弦悠的声音。
姬秋霜无言,整个人都显得呆滞起来。
到底是自家徒弟把魔尊大人拐跑了!还是这魔尊大人把自家徒弟拐跑了啊?!
暮色渐沉,沈弦悠拽着顾归一路疾行,直到茶楼檐角彻底隐没在街巷尽头,她才蓦地停下脚步。
晚风掠过少女发间绸带,扬起又落下,她回眸时,恰好撞见顾归无奈的神情——
“怎的突然这般着急?”他唇角勾起浅笑,木杖落地发出轻响。
沈弦悠轻轻喘息,美眸流转,举起牵着他的手:“当然是去看星星啊~”
话音像是裹了蜜糖的丝弦,撩拨着顾归心弦。
不等顾归开口,她已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吐息拂红他耳尖:“别想这么多,就是突然就想去了——”
“怎么样?”她退后半步,三千青丝晃动,眼底星光更盛:“顾归要陪我去吗~?”
顾归喉间溢出声低笑,指尖收拢,牵握的力道添了几分。
“我还能拒绝不成~”
“蛐蛐顾归倒是挺识趣的~”
……
“你俩又去看星星?”中年守卫看着两人,都快要习惯了,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
“今日天气不错,山上的景色可比邑内好些。”
“哈哈,多谢提醒。”顾归呵呵笑着。
沈弦悠提着提灯,牵着顾归便往前走:“快走啦~快走啦~”
青竹杖点在石板路上的脆响突然轻快起来,与少女雀跃的脚步声交织成曲。
檐角风铃遥遥相和,惊起枝头栖雀,扑棱掠过漫天星辰。
这对话……这场景……
中年守卫脸上的笑意渐渐沉淀下去,化作更悠远的恍惚,似有旧影重叠——
眼前熟悉的街巷似乎褪去了颜色,石板路上响起的是另一对璧人的脚步声。
男子执伞偏斜,将身侧人笼在无雨的天地;女子笑靥如花,指尖悄悄勾住丈夫袖角的暗纹。
是顾归的父母啊……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趁着夜色,手牵着手,说着同样的话,走向邑外的小山岗,去看那片只属于他们的星空。
画面流转,时光飞逝。
那温婉女子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男子略显孤寂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他身边多了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手紧紧攥着父亲宽厚的手掌,
另一只小手握着刚刚削好的青竹杖,笨拙地点着地。
那是顾归的父亲,牵着他年幼失明的儿子。
再然后……便是如今。
那小小的,需要父亲牵引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清俊挺拔的青年。
他身边不再是父亲,而是换成了那个青裙飞扬,眉眼灵动如星的少女。
踏着同样的路,走向同一个地方,去“看”那永恒不变的星河。
顾归爹娘……顾归父子……顾归与云姑娘……
守卫眼前,三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流转,重叠,分离——
最终定格在眼前那渐行渐远的,被提灯温暖着的依偎背影上。
是轮回吗?
他轻轻摇头,唇角牵起复杂又释然的弧度。
不,恐怕不是。
这邑里邑外,人来人往,多少故事上演又落幕。
轮回从未重复,只是有情人总爱走相似的路。
第120章 说好的要听悠悠的话
正如中年守卫所言,今夜天穹澄澈如洗,万里无云。
星河倾泻而下,碎银般的光辉洒在青石小径上。
山风穿过林间,夹杂着草木的微凉气息。
拂过沈弦悠的俏脸,也轻轻撩起顾归束眼的玄色绸带。
石阶蜿蜒没入夜色,身心啊有提着暖黄摇曳的灯笼,指尖扣住顾归手腕的力道恰到好处——
既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决,又藏着怕捏疼他的小心翼翼。
木杖叩击青石的脆响与少女绣鞋踏过落叶的沙沙声交织……
惊其道旁蛰伏的流萤,在两人衣袂间织就星河流转的轨迹。
而灯笼投下的光晕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将相依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揉碎,最终融进山岚雾霭之中。
“悠悠你慢些……”顾归感受着腕间的温软,任凭少女将他拽得踉跄。
“当心石阶,别摔……”
不等他将话说完,前方青色裙摆倏地旋出半朵花。
沈弦悠蓦然回首,提灯金穗荡漾,暖黄光晕里能看清他因惯性前倾时——
绸带下骤然蹙起的眉峰与随即舒展的纵容。
“已经很慢了。”少女嘴上说着,脚步却又当真放缓了几分。
顾归清俊的侧脸轮廓被灯笼堵上柔光,薄唇微扬,就这般呆呆“望着”她。
她的心尖像是被那暖光烫了一下,微微发颤,握着顾归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山风低语,拂过沈弦悠微微发烫的耳垂,不知怎的,她竟是想起今日晨时岳姨与她提起的那桩子事。
“不如……择个吉日把婚事办了……”
这话语犹在耳畔,震得她心尖发颤。
思绪如蝶,在脑海中扑棱着不肯散去。
她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裙角,又倏地松开。
像是要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尽数捻碎般轻哼一声,拉着顾归的衣袖便要继续前行。
顾归脚步微顿,绸带下的眉梢轻挑。
少女那一瞬的僵硬与此刻赌气般的力道,自然被他所察觉。
顾归低笑出声,嗓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温柔:“悠悠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沈弦悠别过脸去,发间绸带在夜风中轻晃,掩住她悄然泛红的耳尖。
“没,没什么!”
尾音却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归自然不信。
“当真?”他指尖顺着她手腕滑入掌心,十指相扣的力道带着不容回避的坚持。
“连我都不能告诉?”
山风掠过树梢,沙沙声里,少女终于还是在顾归锲而不舍的追问下,败下阵来。
她脚步不停,也不敢回首看顾归,樱唇轻启:“岳姨今早说…说……”
话音越来越细,最终化作一声羞恼的轻哼。“你自己猜去!”
顾归:(°ー°〃)
他正被那句“自己猜去”弄得心头如猫爪轻挠,无奈又好笑,捉摸着岳姨到底与这丫头说了什么。
“岳姨说……”
少女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那是豁出去的架势,恍若她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个烫嘴的字眼挤出唇缝。
“让,让我们择个吉日……将,将婚事办了……”
这短短一句话,不亚于惊雷,直直劈在顾归天灵盖上。
“什……”
顾归身形猛然凝滞,玄色绸带在夜风中凌乱翻飞。
他脚下失了分寸,整个人向前踉跄栽去,膝盖重重磕在青石阶上。
未出口的惊呼也转而化作倒吸凉气的“嘶~”声。
沈弦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暖黄光晕剧烈摇晃。
少女慌忙蹲下身,指尖颤抖地去碰他的膝盖:“你,你没事儿吧?”
顾归则仿若不知疼痛为何物,嗓音低沉沙哑:“你方才说什么?!”
沈弦悠:“……”
沈弦悠无言以对,攥紧的拳头砸在顾归头顶,力道轻得像拂过花瓣的春风。
“你这傻子还想那些!”
旋即她俯身查看他磕伤的膝盖,见那处已泛起淡淡青紫,顿时又急又气。
终究是没忍住再次扬起拳头:“还让我当心摔着……”
尾音里带着三分嗔怪七分心疼,指尖却已不自觉地抚上伤处,动作显得无比轻柔。
顾归并不觉得这点儿伤有啥大不了的,倒是没过多在意。
正欲起身,膝盖上的疼痛被他全然忽略。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竟是被一只温软的小手猛地攥住。
沈弦悠不由分说将他拉到身前,能清楚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清香,杏眸在灯笼的暖光下映着固执的光:
“我背你。”
顾归:(°ー°〃)
“不,不用。”他下意识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这点儿伤,问题不……”
“说好的要听悠悠的话呢!”
沈弦悠打断他,指尖收紧,语气不容反驳。
顾归:“……”
他张了张嘴……好吧,无法反驳。
夜风拂过,灯笼的光晕在石阶上摇曳,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画面一转,夜色中,沈弦悠纤细的身影稳稳地背着顾归,缓步沿着山道向上走去。
顾归伏在她背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被自家姑娘背着走,这要是被人瞧见……
他喉结微动,声音低哑地贴在她耳边:“重不重?”
沈弦悠脚步未停,颤声回应:“不重。”
好歹是魔尊大人,背个顾归还是很轻松的。
可在顾归本人的思索当中,她这丫头分明是在逞强。
他忽地低笑出声,夜风裹着他温润的嗓音拂过沈弦悠耳畔:
“我们这情况是不是搞反了?不应该是你磕着膝盖,换我背你才是。”
沈弦悠闻言,发间绸带在星光下轻扬,故意颠了颠背上的人。
“倒是挺会幻想~”
“事实就是——蛐蛐乌龟摔得七荤八素,只能由本悠悠亲自‘押送’,仅此而已~”
顾归当即反驳:“哪里摔得七荤八素了?不就只是磕着了而已吗?”
“不是吗~?”
“不是。”
“我说是就是~”
顾归:“……”
沈弦悠感受着背上突然安静下来的人儿,唇角不自觉勾起狡黠的弧度。
暖黄的灯笼光晕中,她眸中的得意更添几分灵动。
“蛐蛐顾归……只要乖乖跟在本尊身后就好~”
第121章 喜欢悠悠
梧桐树下,青石微凉。
顾归怔然坐在石上,玄色绸带在夜风中飘荡。
他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粗糙的石面,似乎仍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丫头,竟当真背着他,一步步踏着石阶将他稳稳带到这地方来了。
他知道她气力不算小,可也没说能这般啊。
他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她急促的呼吸声,和那倔强又带着颤意的“不重”。
少女发间的幽兰冷香混着薄汗的气息,此刻仍萦绕在鼻尖,烫得他心尖发颤。
“还说我是傻子,明明自己不也是……”
顾归心中低喃,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他指尖轻颤,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虚虚拢住一缕夜风——
那风里,还带着她衣袂掠过的温度。
不过片刻,那抹青色倩影便提着灯笼折返回来。
她鬓角还缀着晶莹的水珠,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显然是方才去池边净了脸。
沈弦悠哼着小调儿将灯笼轻轻卡在梧桐树上,暖黄的光晕在青石上晕开。
她俯身凑近顾归,杏眸在灯影里忽闪,像是盛了漫天星子。
瞧着眼前毫无动静,正沉思的顾归有些诧异:“嗯?睡着了~?”
“……”
顾归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仍闭目假寐,声音里带着慵懒的睡意:
“嗯,睡着了,”
“傻子!”少女指尖轻戳着他额头,发间绸带随着动作轻晃。
她鼓着俏脸,哼哼说道:“睡着还说话~!骗谁呢!”
“骗你~”
尾音上扬,裹着蜜糖般的甜腻,在夜色中荡开一圈涟漪。
沈弦悠的动作却毫无预兆,快得让顾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根本没打算等顾归“醒”来,或者给出任何回应,便不由分说地“嘿咻”一声——
整个人轻盈地跌进顾归怀里。
她的后背毫无间隙地贴上了他的胸膛,那温软的触感和隔着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体温。
使得顾归浑身呆愣,连呼吸都停滞瞬间。
紧接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自然而然地,夹杂着撒娇意味地蹭了过来,亲昵地埋进了他的颈窝。
柔软的发丝拂着他的下颌和脖颈,引起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痒意。
她满足地眯起杏眸,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哼哼~这才对嘛~”
沈弦悠又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最舒适窝点的小猫。
声音中是浓浓的鼻音和全然的惬意。
比起被他背着时的羞赧,还是这样窝在他怀里最舒服了~~
顾归僵硬的身体在她全然放松的依赖中,一点点软化,最终化作无声的叹息。
他垂首,下颌轻轻抵在她单薄的肩上,鼻尖萦绕的全是她发间的清香。
“方才……”少女指尖微顿,声音里掺着三分嗔怪七分羞意。
“听我说成亲之事,怎就慌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她突然转身,杏眸灼灼锁住顾归:“莫不是不情愿?!”
“怎会?!”顾归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甚至带着点破音。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心头一紧,环在她腰上的手都下意识地收紧了,像是怕她跑了。
“怎么会不愿意!”
“明日!明日我们就成亲!”
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异常响亮。
沈弦悠:“……”
(°ー°〃)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维持着半转身的姿势,杏眸瞪得溜圆,小嘴微张。
刚才那点娇蛮的质问,全被这句石破天惊的“明天成亲”给炸飞了!
少女别过脸轻哼,粉拳不轻不重地砸在他心口:“瞧你急的!”
耳尖倏地红透,声音越来越细:“你,你分明就是…就是想着洞房花烛…”
“登徒子!!”
顾归:(°ー°〃)
顾归喉间溢出低笑,环着少女腰肢的手不由得添了几分气力。
“我该否认么~?”
沈弦悠猛地从他颈窝里仰着脑袋:“你觉得呢!”
“那便…”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尖,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缱绻:“不否认了。”
少女瞳孔骤然收缩,揪紧他胸前衣料,连指尖都染上淡淡的粉色:
“登徒子!果,果然是登徒子!!”
夜风裹着梧桐叶的沙响掠过耳畔,他忽低头凑近她红透的耳尖:
“因为是你所以才不否认~”
沈弦悠瞬间绷直脊背,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猫儿:“闭,闭嘴!不许说!”
顾归却不理会,暧昧的气氛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温柔包裹。
“喜欢悠悠……”
他低语,如同叹息,又如同最郑重的誓言,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
沈弦悠呼吸骤停,杏眸里映着漫天星河与他模糊的轮廓。
那些强撑的骄矜碎成眼底潋滟的水光,最终化作呜咽:
“我也……喜欢蛐蛐乌龟~”
余音被吞没在相贴的唇间。
树叶沙沙作响,惊起枝头栖雀,振翅掠过灯笼投下的光晕。
他指尖穿过她飞扬的发丝,她攥着他衣襟的骨节泛白——
所有未尽的话语都融化在这个充斥着甜香的吻里。
少女低嗔:“真坏……”
……
灶房内,青霞蹲坐在炉灶前,双手托腮紧盯着炉膛里跃动的火苗。
她机械式地将一根根干柴塞进灶口,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四溅。
“大人说…火不能灭……”
她小声嘀咕着,直到最后一根木柴化作灰烬,她才猛然惊醒:“诶?柴,柴呢?!”
眼见火势渐弱,小魔修一咬牙掐诀凝出幽蓝魔焰。
魔焰入灶的瞬间,铁锅发出“滋滋”的哀鸣。
“大人怎么还不回来啊~”
┭┮﹏┭┮
然而不过片刻,青霞刚松开的眉头突然皱紧,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这焦糊味…”
她僵硬地抬头,只见那口铁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成赤红铁水,灶台上腾起诡异的青烟。
“不豪!“
还不等她惊呼出声——
“轰!”
熟悉的爆炸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烟尘中飞出半块焦黑的锅铲。
“咣当”一声砸在青霞脚边。
“嘶~呃……”
傍晚归家的行人听闻这动静,几乎是本能地念叨出口。
“云姑娘怎么又开始炸灶房了?”
第122章 大人饶命啊!!
“琤——”
《恋相思》最后一缕琴音在梧桐树下缠绵消散,沈弦悠眉宇间凝着的甜意几乎要顺着眼尾溢出来。
她又向着顾归颈窝里蹭了蹭,发间幽兰香挥着夜露的湿气拂过他喉结。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顾归指尖悬在琴弦上方,闻言微微垂首。
玄色绸带下的眉梢挑起几分诧异:“今日倒是稀奇……”
他低笑时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往日不是非要赖到晨露沾衣才肯走?”
“傻子。”
沈弦悠突然直起身,指尖不轻不重的戳在他心口,她耳尖通红,声音越说越细。
“家里还炖着排骨汤呢……你莫不是想饿肚子不成?”
顾归闻言,喉间溢出几声轻笑,终究还是轻轻点首:“好,听你的。”
他摸索着,动作熟练的将膝上古琴小心地装入琴囊。
刚准备撑着石面站起身,衣角却被某人轻轻拽着,让他无法进行下一步。
月光流淌过少女绷直的背脊,灯笼暖光为她镀上毛茸茸的光晕——
沈弦悠再次在他跟前蹲了下来,动作姿态与先前要背他上山时一模一样。
“上来。”
她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哼哼。
顾归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有些哭笑不得:“悠悠,下山的路我能……”
“少废话!”
“……”
顾归哑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我,我能拒绝吗?”
沈弦悠杏眸瞪得溜圆:“你说呢~~”
顾归彻底败下阵来,心中那点被自家姑娘背着的羞赧也被这霸道的“威胁”冲散。
他认命地向前倾身,双臂环过她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肩颈,小心翼翼地伏上她的背。
沈弦悠稳稳地托住他的腿弯,轻松地站了起来。
“哼,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嘀咕一声,迈开步子,稳稳地踏着青石阶向下走去。
大抵刻钟的时间,两人便已经行至青禾邑城门前。
今日守卫难得没打盹,许是瞥见不远处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当即抬眸凝望。
“嗯,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嘶,呃……”
他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月色下,云悠悠正稳稳背着比她高出半头的顾归。
少女青色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间绸带在夜风中飞扬。
而背上的顾归整个人都僵成了块木头,玄色绸带凌乱地遮住他大半张脸。
“你们这是……”
“他腿磕着了~”沈弦悠声音脆生生的,脚步轻快地颠了颠背上的人。“我背回去~”
灯笼暖光映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却掩不住眸中流转的狡黠。
顾归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先前行至半山腰,他听着风声渐缓,估摸着快到平坦处了,便尝试着挣扎:
“悠悠,放我下来吧,快到城门口了……”
很显然,他失败了。
他又开始祈祷,祈祷这段尴尬的路程千万别碰上熟人,祈祷城门口的守卫今日恰好偷懒打盹……
很显然,他又失败了。
“噗——咳咳!”
守卫猛地别过脸去,拳头抵着嘴唇剧烈咳嗽,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他拼命压下喉间翻涌的笑意,声音都变了调:“没,没事…二位…咳咳,慢走……”
顾归此刻恨不得把脸埋进沈弦悠的发间。
他清晰感受到守卫投来的目光,那视线如有实质般烧得他后背发烫。
绸带下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恍惚间觉得自己魂儿都要从头顶飘出去了——
沈弦悠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步履轻松地背着顾归穿过长街,朝着家中的方向走去。
所幸夜深人静,青石长街上只有几盏孤灯摇曳,并无人影,也未曾听闻轻笑声。
这倒是让顾归松了口气。
若非如此,只怕是明日就会传开,接着被笑话好一阵了。
少女感受到背上人紧绷的肌肉,忍不住轻笑出声:“蛐蛐乌龟还害羞上了~”
指尖恶作剧般掐了掐他的腿弯:“本尊…我背着你,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所以我说我俩的情况是不是搞反了嘛……”
顾归听着少女轻快的脚步声,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他悄悄环住沈弦悠的脖颈,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嗅着她发间幽兰香,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
“其实如果没人的话,这种感觉也不错~”
当然,前提是没人的情况下。
直到回到自家那熟悉的小院门口,沈弦悠才终于肯将顾归放回地面。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顾归才感觉那几乎要飘散的魂儿稍稍归位了些,只是脸上残留的热度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下去。
“你先去榻上坐着。”
沈弦悠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叮嘱,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去灶房瞧瞧汤,顺便给你找点创伤药。”
她说着,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屋内,结果竟是怔愣原地:
“嗯?青霞怎的连盏烛灯都不点?黑漆漆的……”
屋内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这反常的寂静让她心头莫名颤动。
她伸手牵住顾归的手腕,引着他往屋里走,另一只手则是推开了虚掩的堂屋大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一股不容忽视的焦糊味混合着某种金属熔炼后的奇异腥气——
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扑面而来!
“嗯??布豪!!”
她瞳孔骤缩,猛地推开顾归的手。
木门“砰”地撞在墙上,袖中灵光乍现,案上烛台瞬间燃起明焰。
借着烛光,只见灶房方向正飘出缕缕青烟。
沈弦悠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冲进灶房!
“青霞!!!”
小魔修青霞,此刻正瑟缩在灶台和水缸之间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里。
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小脸煞白,眼神惊恐万状,连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她身上,脸上也沾了不少黑灰,至少看上去显得可怜兮兮的模样。
当沈弦悠那杀神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钉在她身上时——
青霞浑身剧震,小嘴一瘪,充斥哭腔的求饶声几乎是破音而出:
“大…大人饶命啊啊啊!!!”
第123章 我有我的道理
翌日,日头已近中天。
青禾邑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交织成市井烟火气。
沈弦悠牵着顾归的手慢悠悠地走在青石路上。
此刻少女的俏脸上分明凝着薄怒,杏眸微眯间眼尾挑起凌厉的弧度。
她抿紧的樱唇抿成直线,发间绸带随步伐重重甩动,每一步都踏得青石脆响。
“还生气呢?”顾归感受着腕间比平日还重的力道,失笑着说道。
沈弦悠也未掩饰面上怒意,轻哼着:“不然呢!”
与此同时,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身影——
无声诉说着昨晚与今晨的“惨烈”。
除了青霞又是谁?!
小魔修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蔫的。
最显眼的是她脑袋顶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她捂着那个大包,脚步虚浮,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撞到路边的摊子,引得路人侧目。
“呜……”
一声细若蚊呐,充满委屈的呜咽从青霞嘴里漏出来。
她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眼前景物还有点重影,努力聚焦看着前面那对璧人的背影,小声控诉:
“大人下手也太重了……昨晚揍了我一顿,今日去早市后回来不知怎么的又…又补了一顿……”
“痛死我了!”
沈弦悠耳尖微动,青色裙摆随着未停的脚步在青石路上扫过半弧。
她指尖突然在顾归手腕间摩挲一番,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还有力气抱怨?看来是教训得还不够彻底!”
“要不我再帮你‘清醒清醒’~?”
那“清醒清醒”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青霞浑身激灵,瞬间闭紧了嘴巴,连呜咽都咽了回去。
她缩成更小一团,哀怨的呜咽在喉头滚了半圈,最终化作泡泡茶壶般的“咕噜”声。
“大人好凶……”
顾归听着身后青霞那委屈巴巴的呜咽和自家姑娘那明显带着火气的威胁,着实有些无奈。
他指尖微动,轻轻勾了勾沈弦悠温软的掌心,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
“悠悠,差不多行了吧?青霞又不是存心的……”
他试图缓和气氛。
“蛐蛐乌龟!你别替她说话!”沈弦悠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
她非但没被安抚,反而像是被顾归的话又勾起了新仇旧恨,攥着他手腕的力道都不自觉重了几分。
她不由得想起今日早市时那让她恨不得当场遁地的场景——
晨时,她本想着去买些菜,顺带再买口锅的。
结果刚走到熟悉的摊位前,还没开口,那几个住得近的摊主就挤眉弄眼地围了上来。
“哎哟,云姑娘,早啊!昨夜又在炸灶房啊~?”
“哈哈哈!云姑娘莫不是在研究什么惊天动地的新菜品?那味儿……隔两条街都闻着了!”
“我倒是开始怀念数月前你天天炸的日子了,那会儿多热闹啊!”
“这阵子消停了,还怪不习惯的!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调侃和哄笑声瞬间将沈弦悠包围。
沈弦悠:(°ー°〃)
她僵在原地,杏眸瞪圆,小脸涨得通红,只觉得一股热气“噌”地直冲天灵盖!
再笑把你们豆沙了!
(╬ ̄皿 ̄)
然而没想到连岳姨都知道这事儿,自己去买芝麻饼时,岳兰走到她身前,抬手拍着她的肩膀。
“反正家里锅都炸了,今儿上午都上姨家吃去~正好你们许久没来了~”
“嗯?锅?哈哈~隔日在集上挑个结实的!”
沈弦悠想要解释:“姨,那锅不是我炸……”
“哎呀~姨知道,放心吧~姨不笑话你~”
沈弦悠:“……”
待踏进自家院门,就见着罪魁祸首正偷摸着从桌案上的油纸包里顺桂花糕。
青霞鼓着腮帮抬头时,唇边还沾着糖霜,与沈弦悠燃着暗火的杏眸撞个正着——
“大,大人你……”
“都是你害的!”
不出所料,紧接着,就是魔尊大人饱含羞怒的,毫无保留的“爱的再教育”!
青霞:“啊呀!昨晚不才揍过吗?!”
┭┮﹏┭┮
正在院外的洗漱的顾归都被这动静吸引,若不是看不见,那么应当也是场好戏。
……
沈弦悠一想起这事儿就气得牙痒痒,粉拳攥得咯咯响,绣鞋尖狠狠碾过青石板。
活像要把今早的憋闷全踩进地缝里。
顾归听着她连珠炮似的抱怨的,忽地喉间漏出一声闷笑:“呲……”
沈弦悠的脚步猛地刹住!
她倏地转过头,杏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瞪”向身边人。
虽然隔着玄色绸带,但那精准投来的视线,以及顾归唇边那抹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促狭弧度。
大抵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也没瞒着,顾归唇角悄悄得名目张扬——
分明是忆起数月前某人炸穿灶房,然后嚷嚷着,灰头土脸从浓烟里爬出来的光景。
“也怨不得旁人误会~”
“唔!”沈弦悠气鼓着俏脸,杏眸里火星子噼啪作响:“你笑什么?!”
说罢,指尖已危险地拧上他腰间软肉。
“蛐蛐乌龟——该不会是在想什么失礼的事吧~?嗯~?”
尾音上挑,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逃窜。
顾归被腰间软肉拧得倒抽凉气,绸带下的眉梢却弯成讨饶的弧度:“是是是!悠悠教训得对!”
“就该让其长长记性!”
话还未道尽,身后便传来“咔”的咬牙声。
青霞瞪着顾归后脑勺的眼神几乎快要烧出两个窟窿,偏生沈弦悠恰在此刻回眸。
暖阳下魔尊大人杏眸微眯,指尖还悬在顾归腰间未收,分明是“再敢龇牙”的威胁姿态。
小魔修瞬间蔫成晒瘪的蘑菇,连头顶鼓包都瑟缩着矮了三分。
“哼~”
她轻哼一声,终于松了魔爪,重新挽住顾归的胳膊,将小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过去。
“这还差不多~总算说句人话了~~”
少女樱唇顿了顿,下巴微抬,总结陈词般宣布:
“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第124章 你现在满意了?
少女发间幽香随着巷风拂过鼻尖,整个人几乎半挂在他臂弯当中,下巴尖儿骄矜地扬起。
一时间倒是让顾归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似乎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只要顺毛捋对了方向,立刻就能从炸毛小猫变成慵懒的树袋熊。
他喉间溢出低笑,指尖不着痕迹地托住她手肘,生怕这“树袋熊”当真滑到地上去。
“是是是——”顾归拖长的尾音里浸着化不开的宠溺,唇畔酒窝若隐若现。
“悠悠做什么自然都有道理。”
沈弦悠闻言,杏眸里流转的嗔怒霎时碎成星子。
她忽地踮脚凑近,暖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拓在青石长街上:“蛐蛐乌龟今日倒识趣~”
小魔修拖着步子跟在两人身后,目光死死定在那对依偎的身影上。
那凡人不知又说了什么,只见自家大人绷着的肩线突然松了下来,眉开眼笑,连发间绸带都跟着雀跃地晃了晃。
而自己——
脑袋顶上的鼓包却适时传来阵阵钝痛。
她猛地别过脸去,泄愤似的踢开脚边的石子,那声憋了许久的嗤声还是从齿缝里漏了出来。
“嘁!”
尾音像把小钩子,在热闹的长街里竟是显得尤为清晰。
顾归:?
沈弦悠:“……”
她挽着顾归的手倏然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顾归袖口掐出几道细褶。
暖阳斜照,映得她侧脸线条骤然冷冽。
沈弦悠缓缓回首,就见着青霞正吐着嘴的手僵在半空,指缝间漏出半声没咽下去的抽气。
小魔修瞪圆的眼睛里写满“完蛋,漏嘴了”,就连她头顶鼓包都吓得缩了缩。
就在青霞吓得就快灵魂出窍,准备迎接新一轮“爱的教育”时——
沈弦悠却只是极轻地哼了声。
那哼声里分明是“懒得与你计较”的意思。
魔尊大人连个正眼都懒得再给,青色裙摆一旋便拽着顾归转身。
“走啦!”她声音脆生生的,脚步不停。“岳姨那边还等着呢……”
顾归被她拽得踉跄,连忙稳住身形,心中了然。他顺着她的力道跟上,无奈地笑了笑,温声应和:
“好。”
青霞呆愣地看着那对身影消失在日光里。
直到确定魔尊大人当真放过了自己,才猛地泄了气,迈着步子朝着两人走远的方向跟上去。
楚家院门处——
“顾归!嫂子!”
楚家那扇熟悉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框上倚着个探头探脑的小身影,正是楚悦。
“顾归!嫂子!”
楚悦清脆的嗓音带着雀跃,远远看见携手走来的两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扬面。
然而这次,楚悦的目标不再是顾归,鹅黄裙摆略过青石,少女像只撒欢的小鹿般跃出。
她眉眼弯成月牙,唇角扬起明媚的弧度,双臂大大张开,带着扑面的香风,径直朝沈弦悠怀里撞去!
“嫂……”
呼声未落,沈弦悠已本能地旋身错步,青色裙摆扫过半弧,恰好让那扑来的身影擦着一宿掠过。
“呼!”
楚悦只觉眼前青影闪过,预想中带着幽兰香的怀抱骤然落空。
她整个人如同扑向幻影般,双臂环住的只有穿袖而过的风。
“诶?!”
绣鞋尖在青石上刮出窸窣声响,小丫头踉跄着前冲数步——
眼看着就要栽进路旁花圃,索性慌乱间她猛地抓住一枝横斜的梅枝,才稳住身形。
“嫂子你怎的……!”
听闻这声轻喝,沈弦悠才恍然回神,暖阳下能看清她微微睁大的瞳孔里,竟是带着丝丝无措。
“抱歉,下意识的。”
楚悦站稳后气鼓鼓地跺了跺脚,美眸圆睁:“你再这样下次我抱顾归了!”
说这话时面上尽是调侃之意。
不出所料,沈弦悠瞳孔一缩,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行!”
顾归:“……”
他无奈扶额,唇角忍不住扬起笑意。
就在这时,院门处又传来阵阵沉稳的脚步声,不过片刻,楚山的身影就出现在门槛处。
他双手抱臂,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行了,你你这丫头闹什么闹?”
楚悦倏然回首,朝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尖,眼波流转间做了个娇嗔的鬼脸:
“略~才不要你管呢!”
楚山抱臂倚在门框上,目光在自家老妹身上转了个来回,喉结滚动半晌只憋出声无奈叹息,
顾归循着声响微微偏头,玄色绸带下的眉梢轻挑:“楚哥今日没去上工?”
楚山摆摆手:“好不容易休假一日,就别提什么上工不上工的了。”
顾归抬手摩挲着下巴:“李捕头竟然会给你放假?倒是稀奇……”
楚山:(°ー°〃)
补药把我放假说的像什么惊天大事啊喂!!
他忽然压低声线,胳膊一伸将顾归勾到跟前,下颌朝后方隐蔽地扬了扬。
“那跟在后头女子是谁?瞧着面生得紧。”
顾归顿了顿,应当说的是青霞……吧?
倒是没有瞒着,张口解释道:“悠悠的朋友,寄宿在家里的。”
楚山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顾归肩头,震得玄色绸带都晃了晃。
他朝着顾归挤眉弄眼,故意拖长声调:“啧啧啧~”
“倒是没看出来啊~顾归你桃花运竟然这般茂盛~?”
“前个云姑娘天仙似的,右面又来个水灵灵的丫头~”
顾归喉间骤然一紧,大抵是预料到什么,他仓皇抬手掩唇,指节抵着喉结轻咳。
“楚哥别说了,会,会死人的……”
尾音尚未落地,身后青石板上忽地传来绣鞋碾过落叶的脆响。
两人脊背同时僵直,分明感受到裹着霜雪的视线正一寸寸剐过后颈。
惊得两人连连摆手。
“弟妹我们闹着……”
两道变调的告饶声撞在一处,惊飞檐下栖雀。
沈弦悠青色裙摆掠过门槛,发间绸带随着轻哼的尾音在风中一甩,头也不回地迈入院内。
楚悦冲自家兄长扮了个鬼脸,看了眼跟上的青霞也走进屋内。
院门外骤然安静下来,顾归面朝楚山的方向微微偏头。
绷紧的唇角抿成直线——分明是“现在你满意了?”的无声控诉。
第125章 这回便饶了你~
沈弦悠和顾归并排坐在长凳上。
沈弦悠刻意将身子侧向另一边,只留给顾归散发着“我很生气”气息的侧影。
她双手抱臂,下巴微扬,杏眸盯着桌上那盘刚摆好的凉拌青笋,像是那盘菜比身边人有趣得多。
顾归则微微朝她的方向倾身,玄色绸带下的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十足的诚恳,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可怜兮兮:
“悠悠,真就是楚哥他瞎开玩笑……”
“你知道他这人说话就没个把门儿的……别气了,好不好?”
他悄悄伸出手指,想去勾沈弦悠放在膝上的衣袖。
沈弦悠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他指尖即将碰到衣料时,肩膀轻轻一抖,将袖子挪开了半分。
她依旧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那是不容置疑的娇蛮:
“哼!吃饭之前,都不理你了!”
顾归:(°ー°〃)
他伸出去的手指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奈地收回来,挫败地摸了摸鼻梁。
坐在他们对面的楚全,将这小两口无声的“交锋”尽收眼底。
竟是没忍住呵呵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楚全粗糙的手指捻着酒杯,眯着的眸子里闪着促狭的光:“小顾啊——”
他故意拖长声调,举杯便抿了口酒水。
“媳妇就是气性大,你可得仔细哄着点儿,不然以后这日子啊……”
尾音化作意味深长的叹息,皱纹里都渗着的沧桑。
顾归:“……”
叔你怎么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啊?!
至于青霞,此刻正局促地坐在旁侧长凳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楚悦那双充满好奇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她身上。
那探究的目光,简直和当初沈弦悠当初来楚家时一模一样!
楚悦像只嗅到新鲜事物的小猫,笑嘻嘻地凑近青霞,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和自来熟:
“嘻嘻~姐姐,你真的是寄宿在顾归家里啊~?”
青霞:“???”
她瞬间绷紧了神经,求救般地瞥向自家大人沈弦悠的方向。
然而,沈弦悠此刻正专心致志地扮演“我很生气,谁也别理我”的角色,杏眸牢牢锁定那盘凉拌青笋。
这个时间笋子味道应该不错~
青霞:大人你别不管我啊!
┭┮﹏┭┮
就在青霞头皮发麻,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敷衍过去时——
“开饭了!”
恰在此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岳兰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跨过门槛,柳眉倒竖,余怒未消的模样。
而她身后跟着的楚山,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
那里赫然鼓起个青紫大包,在门外透下的日光下尤为显眼。
楚山努力挺直腰板,绷着脸,试图维持他作为捕快和兄长的威严形象。
但那微微抽搐的嘴角和时不时偷偷抬手想碰又不敢碰头顶大包的细微动作。
完全出卖了他此刻的强忍疼痛和窘迫。
岳兰“砰”地将那盆红烧肉放在桌子正中央,震得碗筷跳动。
她叉着腰,没好气地瞪了眼身边努力“若无其事”的儿子,声音洪亮地数落道:
“你这小子!专门扰人小两口去的是吧!”
很显然,楚山先前所说的话,被楚悦尽数告诉给了岳兰。
楚悦坐在青霞身侧,瞧见这一幕的,眸中霎时迸出狡黠的光。
她指着自家老哥铁青的脸,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
楚山额角青筋暴起,手悬在半空,从牙缝里挤出威胁:“死丫头……看我等下收拾你!”
“说教你呢!听着没!”岳兰回眸瞪着楚山。
“听,听到了,我当时不就开个玩笑嘛……”
话音未落,巷风忽地卷起沈弦悠颊边一缕碎发。
几人似乎都没察觉,少女状若无意地偏首,青色绸带恰好掩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唯有杏眸里晃动的暖光泄露了三分笑意。
岳兰看着楚山那副强撑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终只是摇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懒得说你,赶紧坐下开饭了!再闹腾菜都凉了!”
楚山如蒙大赦,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嘿嘿两声,在顾归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还不忘偷偷揉着头顶那个隐隐作痛的大包。
“就是嘛!多大点儿事儿啊!”
楚全放下酒杯,笑呵呵地打着圆扬,已然动筷夹起筷子青菜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来来来,都动筷子!”
岳兰并未理会她,目光温和地落在沈弦悠身上:“来,丫头尝尝姨烧的红烧肉~”
沈弦悠杏眸微怔,随即绽开一抹甜笑:“好~”
她指尖轻巧地挑起竹筷,从青瓷盘中夹起块油亮的红烧肉。
琥珀色的酱汁顺着肉块纹理缓缓滑落,在筷尖将滴未滴时,她迅速拢起另一只手的袖口,稳稳托在下方。
“时辰刚好。”她倾身向前,发间幽兰香拂过顾归鼻尖。“这回便饶了你。”
筷尖轻抵他唇畔,话音中是蜜糖般的黏腻。“尝尝?”
顾归倒也不磨叽,张唇咬下,唇角噙着压制不住的笑意,温声道:“好吃。”
众人:(°ー°〃)
蒸腾的热气氤氲着饭菜香气,岳兰的视线在众人间扫过一圈,忽地屈指敲了敲桌沿:
“都愣着作甚?饭菜都要凉了!”
这话一出,几人这才回过神来的,待碗筷声渐起,岳兰的目光才落在那缩在楚悦身旁的蔫巴身影上——
小魔修正用筷子尖数着米粒,头顶鼓包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你是昨个儿早市上的姑娘吧?”
“说是云丫头的朋友~?”
青霞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沾着饭粒的唇瓣颤了颤:“呃,我不……”
青霞唇瓣微微翕动尚未出声,岳兰已眼疾手快地夹起块油亮的红烧肉压进她碗里。
琥珀色酱汁瞬间浸透了雪白米饭。
岳兰眼角笑纹舒展,筷子轻点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都是自家人,可莫要拘着,快尝尝~”
她话音未落,红烧肉蒸腾的热气已模糊了青霞微微睁大的眼睛。
“嗯……”
第126章 有本事揍顾归去!
青禾邑的街巷,日光黏在行人身上,衣袂间渐渐洇出些许汗迹。
市井喧嚣都被这渐浓的热气熬得黏稠起来,连蝉鸣都带着股懒洋洋的倦怠。
院中老梅树,枝繁叶茂,撑开片绿荫。
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只在地上筛下撕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特有的清润气息。
就在这沁人的绿荫下,竹制摇椅“吱呀”作响。
放眼望去,青霞毫无形象地摊在摇椅上,穿着件薄薄的夏衫,翘着二郎腿,脚尖随着摇椅的节奏一点一点。
梅枝筛落的碎金在她衣袂间游走,偶尔有徐风穿庭而过——
便惹得小魔修惬意地眯起眼睛,从喉间溢出猫儿般的哼唧。
“这才叫过日子啊~”
青霞含混嘟囔着,整个人又往摇椅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同时指尖又从腰间虾米袋里捻出几粒,信手抛向池面。
水波刚漾开,那对绿壳乌龟便从浮萍下闪电般探首,长颈一伸将虾米囫囵吞下,龟壳在粼粼波光中泛出色泽。
青霞瞧着有趣,索性直接抓了把倾进池中。
两只老龟顿时在漫天落下的虾米雨中手忙脚乱,笨拙追逐的模样逗得她噗嗤笑出声来。
青霞眯起眼睛,忽然从喉间溢出声餍足的叹息:“这地方……当真不错啊~”
她仰首望着摇曳的梅影。“可比万魔渊好~”
小魔修摆着手指细数起来:“至少没有那些批不完的奏折,每日还有魔尊大人给自己做饭吃~”
说到最后半句时突然缩了缩脖子,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但很可惜,这话还是落到正哼着小调晒衣服的沈弦悠耳里。
“谁给你做饭了?”
沈弦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晾衣绳上悬着的素白襦裙在风中晃了晃,终究没能挂上去。
她指尖一松,任由衣裳落回木盆里。
“你这叫寄人篱下!”魔尊大人气急反笑,双手叉腰瞧着摇椅上显得慵懒的人儿。
“分明是蹭吃蹭喝!早知今日,当初本尊就该把你捆成粽子扔回万魔渊!”
青霞晃悠着摇椅,摊手耸肩,面上尽是无奈:
“大人你把我扔回去,那群吃干饭的老东西定要来盘问我~”
“大人你也不想被盘问出来你待着的地方,让他们来打扰你吧~?”
话未说完,耳边便传来阵阵“咯咯”声响。
青霞诧异,抬眸望去,就见着自家魔尊大人捏着拳头,满脸“笑意”。
(°ー°〃)
“我看你就是久了没被教训,飘了是不是?!”
“大人饶,饶命……咿呀!”
待魔气散去,只见青霞头顶又鼓起个新鲜的小包,与当初她炸了家里的锅被揍的时候揍的,竟是不遑多让。
小魔修扁着嘴蹲在梅树根处,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哼哼两声:
“有本事这么揍顾归去啊!”
“嗯?”
“没,没什么……”青霞身形一顿,不再吭声。
沈弦悠轻哼着转身,继续拿起木盆里的衣服晾晒,心里也不由得开始嘀咕。
“蛐蛐乌龟,本尊想揍他就揍他,只是……只是不想而已!”
嗯!不想而已~~
与此同时,屋内——
顾归盘膝坐于床榻之上,玄色绸带随着窗外拂来的风飘扬。
他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衣料褶皱,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如潮汐般层层叠涌。
【宿主:顾归】
【身份:邑内知名琴师】
【当前拥有情绪值:11451】
【视力修复进程:14.2%】
【系统评价:因沉溺恋爱无法自拔,将本统忘了的入机】
【(╬ ̄皿 ̄)凸】
【建议执行记忆强化程序——】
“……”顾归喉结滚动,感知着脑海中的系统面板,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因沉溺恋爱无法自拔,将本统忘了的入机啊喂?!
若自己真将它忘了,自己何必每日雷打不动去茶楼奏琴赚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点数?
虽然有部分是奔着赚钱的目的。
嗯,只有一部分而已。
顾归掩唇轻咳两声,试图压下心头那抹微妙的尴尬。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全是糟心事——
他注意力落在那行情绪值,虽然有些臭……但半年积累的总量,竟比过去两年辛辛苦苦攒的还要多出三成。
还有那视力修复,也不知道是不是bug,有时就会莫名其妙涨一些。
虽然微不足道,但也总比没有好。
紧接着,顾归心念一动,情绪点数瞬间消失。
【叮~视力修复+11.4%,当前进度:25.6%。】
【剩余情绪值:51】
顾归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玄色绸带下的眉梢微微挑起,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
“25%…四分之一了…”
他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仿佛在盘算着什么重要计量。
恰在此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弦悠端着空木盆跨过门槛,青色裙摆扫过门框,带进一缕带着皂角香气的微风。
她杏眸微转,一眼就瞧见顾归呆坐在床榻上的模样——
少女略显诧异,迈步凑近。
“顾归你……”她刚启唇,话音未落,床榻上的人突然像被惊醒般转身。
翻飞间,顾归长臂一展,竟是将她连人带木盆整个捞进怀里。
沈弦悠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膝上,手上力道松开。
木盆“咣当”滚落在地,在地板上转出半个圆弧,最终歪倒在墙角阴影里。
“咿~!你,你这突然,突然干嘛啊!”
“悠悠你可真是我的宝贝啊~~”
各种意义上的,毕竟他也清楚,没有沈弦悠情绪值根本没办法涨得这般快。
顾归将下颌抵在她肩窝,闷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料传来。
沈弦悠只觉耳尖腾地烧了起来,连带着颈侧都泛起薄红。
她指尖抵在顾归肩头,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蛐,蛐蛐乌龟,快,快松开!”
少女声音打着颤,尾音像浸了蜜的丝线,软得不成样子。
“这大热天,很热的……”
然而,顾归却像是没听见般,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第127章 蛐蛐乌龟也是乌龟
其中还夹杂着沈弦悠又羞又恼的嗔怪。
小魔修端着水杯轻轻抿了口,啧啧摇头:“这两人又开始了,天天这样也不嫌腻歪……”
刚嘀咕完,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
楚悦顶着马尾辫的小脑袋鬼鬼祟祟探进来,清亮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嗨害嗨!悦悦大王登扬!”
确认院中只有青霞后,小丫头蹦跳着跨过门槛,手里的糖葫芦在阳光下亮晶晶地泛着蜜色。
不知怎的,总觉得顾归家院子里要凉快不少,走进来后都要精神许多。
“……”
满屋子宝物,院子里又有那风铃罩着,灵气流转,不凉快才怪呢。
青霞无言,本想着闭眼装睡,鼻尖适时嗅到山楂裹着麦芽糖的甜香。
小魔修倏然睁眼,唯见楚悦正举着糖葫芦朝自己嘚瑟:“青霞姐想吃不?分你半……”
“谢了。”
说罢,楚悦只觉眼前青影闪过,手腕骤然一轻。
再抬头时,青霞已倚回摇椅,那串糖葫芦齐齐塞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混道:
“别吃太多甜食,我帮你吃了。”
楚悦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睫毛颤了颤:“???”
——那是我用零花钱买的啊!!
小丫头腮帮子鼓得像只炸毛的小河豚,她跺了跺绣鞋,青石板被踩得“啪嗒”作响,发梢都气得翘起。
“青霞姐你……”
小丫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偏生对上摇椅里那人餍足眯眼的模样,满腔火气突然泄了劲。
最后只憋出声带着气愤意味的哼声,活像只被抢了鱼干又无可奈何的猫儿。
不出片刻,堂屋木门被推开。
沈弦悠当先一步迈了出来,日光映在她脸上——
只见她双颊泛着红晕,杏眸水光潋滟,樱唇更是透着水润饱满的光泽。
整个人像是被蜜糖浸润过般,散发着慵懒又餍足的明媚气息。
步履轻快,裙摆飞扬,仿佛刚才在屋里被某人“偷袭”的不是她。
顾归被沈弦悠牵着,紧随其后,玄色绸带在夏风中轻轻飘动。
与往日出门必背琴囊不同这次他肩上斜跨着的,是竹制钓竿。
“嗯?悠悠姐,你俩要出去?”楚悦正哼哼着,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美眸中满是好奇。
沈弦悠心情显然极好,伸手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话音中都带着笑意:
“家里待着闷得慌,出去转悠转悠~”
她说着目光扫过院中,在楚悦气鼓鼓的小脸和青霞嘴里那串糖葫芦上停顿半秒。
眼底闪过了然的笑意,但并未点破。
顾归也配合地点点头,温声道:“嗯,去城外溪边走走。”
“那我也……”楚悦雀跃地蹦起来,话到一半却突然僵住,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猛地捂住嘴,连退两步撞在梅树干上,震落几片嫩叶。
“嘶~呃……算了算了,你俩去吧,我不去了。”
沈弦悠杏眸微挑,发带在转身时扫过顾归肩头。
她朝梅树荫下瘫成“烂泥”的青霞斜睨一眼,指尖摩挲顾归指腹的薄茧:
“好好看家——”
尾音尚未落地,摇椅上的小魔修已经举起虾米袋懒洋洋地挥了挥:“好~”
于此,沈弦悠才鼻尖轻哼,拽着顾归迈过院门门槛时,青石板映出两人交叠的衣袖。
顾归玄色绸带被风掀起一角,隐约露出他含着笑意的唇角——
沈弦悠刚跨出院门便被热浪扑了个趔趄,青石板蒸腾的热气透过绣鞋底直窜上来。
她眯眼望向当空烈日,碎金般的光刺得杏眸微疼。
这毒日头,怕是要把人都晒化了。
“唔…好晒……”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握了握顾归的手。
要回去取把伞吗?
少女指尖无意识绞着的袖口,结果又恍然松开手:“算了,不这般麻烦了。”
紧接着,她空着的左手悄然抬起,纤细白皙的指尖在身侧不易察觉地勾画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玄气自指尖流淌而出,竟在半空凝成团翻滚的墨色云絮。
那乌云堪堪笼在二人头顶三寸处,将灼目日光滤成温柔的琥珀色光晕。
顾归似有所感地仰头,绸带边缘沾着云影投下的凉意:“这是……”
“阴下来了,正好出门~”
其实是魔尊大人特供遮阳伞。
沈弦悠得意地翘起唇角,倒也不怕路人发觉,反正之前对灵幕儿动手的时候就暴露了。
“是吗?那倒是赶巧~”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沈弦悠整个人几乎挂在顾归臂弯里,青绸发带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地扫过他肩头。
她指尖正无意识地把玩着顾归的袖口褶皱,忽然听见身侧人低笑:
“方才某人不还嫌热,说不要贴贴?”
“蛐蛐乌龟好啰嗦~”
沈弦悠下巴尖儿骄矜地扬起,发间幽兰香混着皂角气息往顾归鼻尖钻。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顾归玄色绸带下的眉梢动了动,无言反驳,只好转移话题:“话说这钓竿还有必要带着吗?”
沈弦悠哼哼两声:“怎么没必要?万一晚膳能加个餐什么的呢~?”
顾归喉间溢出闷笑,指尖故意挠了挠她的掌心,惹来阵阵颤动。
“你是说……王八汤吗?”
尾音拖得绵长,唇角翘起狡黠的弧度。
“都说了那是乌龟!”沈弦悠猛地顿住脚步,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
少女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耳尖倏然漫上绯色。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不对不对!竿都还没沾水,哪,哪来的什么王八乌龟!”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唇齿间——
大抵是想起当初钓院里两只乌龟时候的惨样。
“噗呲哈哈~”
“唔!你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哈哈哈~”
沈弦悠鼓着俏脸,很是愤然,同时尽力安慰自己,其实说的也没错了。
“钓‘乌龟’嘛,天天都在钓~”
心中安慰着,带着星子的眸光不自觉落在身侧人儿身上。
蛐蛐乌龟不也是乌龟吗~~
第128章 悠悠的预感
“我有预感,今天指定能上鱼!”
沈弦悠信誓旦旦地宣布,纤白玉手紧紧攥着那根竹制钓竿,话音中尽是雀跃。
此刻,她和顾归并肩坐在青禾邑外小河边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脚下是潺潺流水,清澈见底。
偶尔能瞥见几尾银色小鱼穿梭于水草间。
河岸两侧绿树成荫,倒没这般炎热难耐。
少女微微倾身,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那里可是蕴藏着今晚加餐的全部希望。
顾归撑着脑袋,一手则是无意识摩挲沈弦悠衣袖处的绣纹。
玄色绸带下眉梢微挑,身侧少女发间幽兰香愈发浓郁。
他张了张口,终是把“都来两刻钟还没动静”的实话咽了回去。
听着她满是自信的哼哼,顾归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至于为什么放着山间池塘不去,非要来这河边……
他又恍然回想起出城门时沈弦悠叉着腰,振振有词的模样:
“那破池塘风水不好!在那儿钓了这么多次,除了钓上来俩倒霉乌龟,连个虾米影子都没见着!”
“肯定是那地方有问题!这次换地方,准行!”
顾归:(°ー°〃)
“可上次楚悦那丫头不是……”
“不许说!”
嗯,悠悠说是风水不好,那就是风水不好。
时间在丽水的潺潺和偶尔的蝉鸣声中悄然流逝。
至于沈弦悠嘛~
从最初的跃跃欲试,渐渐变成了单手托腮,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钓竿。
杏眸里的光亮也随着毫无动静的水面暗淡下去。
好吧,换了个地方,现在竟是连只乌龟都钓不到了。
竹竿“啪”地砸在青石上,惊起枝丫上栖鸟。
沈弦悠猛地站起身,绣鞋尖泄愤似的碾过钓竿尾端,裙摆扫落几片草叶:“真没用!”
顾归唇角动了动,正思索,便听闻少女拂袖的声音传来,她蹙眉望着河面,发间绸带激烈晃动:
“怎的就钓不着呢?这河里的鱼也看人下菜碟不成?!”
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跃起一尾肥鲤,银鳞在日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又重重砸回水中——
顾归:“……”
沈弦悠:???
羊咩的,本尊等会把你这条河给掀了!
“看来我就不适合钓鱼了!”
沈弦悠双手叉腰,气呼呼的模样。
艳阳透过树叶在她青色裙摆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却怎的也驱不散她眉宇间的羞恼之色。
顾归失笑,摸索着将滚落一旁的钓竿捡起,温声劝慰:“钓鱼而已,听流水沐清风,享受过程便好。”
“结果什么的……”
还没说完便被脆生生截断。
沈弦悠回眸睨来,杏眸里碎星般的嗔怒在暖阳下闪烁,又猛地别过脸去:
“蛐蛐乌龟少在这儿说漂亮话!”她下巴尖儿骄矜扬起,耳尖却诚实地漫上绯色。
“谁要你安慰了……”
顾归张了张唇,最终只化作无奈的轻叹。
河风掠过他悬在半空的手掌,指节间还残留着少女衣袖滑落的温度。
远处又一尾银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恰似某人此刻炸毛的心绪。
沈弦悠哼唧着,眸光忽地被河畔一簇野花勾住。
那花儿斑斓,在夏风中摇曳生姿,倒是生得好看。
她倒也没多犹豫,白皙的指尖随意朝着那片野花的方向一勾。
玄气如丝般掠过草丛,霎时卷起漫天缤纷花瓣,打着旋儿落进她掌心。
“嗯?”顾归绸带下的眉梢刚挑起,身侧便传来窸窣轻响。
少女发间绸带扫过他下颌,带着皂角香的青丝流水般倾泻在他膝头——
沈弦悠已舒舒服服地枕了上来,后脑勺在他衣料上蹭出个惬意的窝。
“地上凉。”
顾归修长指节悬在她鬓边,到底是没忍住揉了揉那缕翘起的碎发。“而且你也不嫌脏……”
河边湿气重,青石上难免沾着泥土和青苔。
沈弦悠毫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发丝蹭过他的掌心,酥麻痒意阵阵传来。
她眉眼弯弯,显得些许得意之意——
手中已经开始熟练地摆弄起那几朵刚“采”来的野花,细长的花茎在她灵巧的指尖缠绕。
“放心吧~擦了的,不脏~”
顾归感受着膝上传来的温软触感和她话语里的笃定,心中了然。
“拿衣服擦的吧?”
“唔!”沈弦悠手上编花的动作一顿,耳尖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像是被戳穿了小秘密,有些羞恼地在他腿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才不是……”
顾归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枕着他腿的沈弦悠身上。
他没再继续逗她,只是用指腹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感受着那份顺滑和微凉。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
河水在脚边潺潺流淌,悦耳的叮咚声与鸟鸣交织,环绕远方。
沈弦悠也渐渐放松下来,专注于手中的花环。
她小心地将柔韧的花茎编织在一起,点缀上不同颜色的花朵。
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也是极为认真。
少女偶尔会举起编到半途的花环,对着阳光眯起眼看看,然后再调整一番。
顾归虽然看不见那花环的模样,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每次拨弄,每次缠绕。
甚至能“听”到花瓣轻轻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份无声的专注和流淌的时光,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头发软。
最后的雏菊被轻轻别入花环的缝隙,沈弦悠也不磨叽,撑起身子,将编好的花环稳稳扣在了身旁人儿的发顶。
玄色绸带与洁白雏菊相映,在暖阳下竟透出几分意外的和谐。
“噗呲~”沈弦悠纤手掩着樱唇,眸中笑意几乎要溢出。
“顾归戴着花环……倒是挺别致的嘛~”
“想来还是本悠悠手艺好~”
顾归怔了怔,指尖迟疑地触上花环边缘,雏菊细嫩的花瓣擦过指腹,沾着少女掌心残留的温热。
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宠溺:
“嗯,悠悠编的,自然是最好的。”
河风掠过两人交叠的衣袖,惊飞了落在花环边沿的粉蝶。
第129章 蛐蛐乌龟,想法倒挺多
顾归指尖轻抚过雏菊柔软的花瓣,唇角扬起一抹再自然不过的弧度。
他微微低头,让花环边沿轻轻蹭过沈弦悠额头,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甜:“嗯。”
这个单音节被他咬得又轻又软,他捉住少女欲缩回的手腕,将那只带着草汁痕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处。
绸带下的眉目温柔得不可思议:“悠悠做的花环——”
尾音拖得绵长,在盛夏的风里酿出醉人的醺意。
“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沈弦悠笑得更欢了,重新躺回他腿上,仰着脸看着他戴着花环的“傻气”模样,心底雀跃。
她探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傻乌龟~”
顾归捉住她作乱的手指,轻轻握在掌心。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享受着这树荫下,蕴着野花香的宁静午后。
至于钓鱼?谁还记得呢。
许久,沈弦悠伸懒腰的指尖不经意碰到横卧在青石上的钓竿,竟是“啪嗒”滚落进草丛。
她动作微顿,余光瞥见顾归循声偏头的侧脸——唇角正抿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悠悠不打算接着钓鱼了~?”
“哼!”沈弦悠闻言猛地撑起身子,发尾轻轻抽在他脸颊。
她鼓着腮帮瞪向平静的河面,那里映着两人模糊的倒影,偏偏还有尾银鲤嚣张地跃出水面。
“蛐蛐乌龟存心气我是不是?!不钓了!谁爱钓谁钓!”
沈弦悠杏眸含嗔地瞪着平静的河面,忽有徐风掠过,携着水汽的凉意拂过她微烫的脸颊。
倒是稍稍吹散了些心头的燥热。
她盯着那粼粼波光,脚边青石被水浸湿的部分也显得格外清凉。
一个念头适时冒了出来。
少女睫毛轻颤,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绣鞋尖已抵在青石边缘。
顾归自然察觉到沈弦悠的动作,当即提醒:“当心些,别掉下去……”
然而沈弦悠已旋身坐定,樱唇轻勾,纤指灵巧地解开罗袜系带。
素白绫袜顺着莹润脚踝滑落,露出宛如玉雕的足尖,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足尖试探性地点了点水面,顿时激起细碎涟漪。
“哗啦~”
少女忽然将双足完全浸入水中,青碧色的水波漫过她纤细的脚踝。
凉意顺着肌肤攀上来,她惬意地眯起眼睛:“倒是舒服~顾归你也……”
话音未落,她蓦然回首,杏眸里跃动的碎光却在触及顾归的瞬间凝滞——
那人分明滚动了一下,微启的唇瓣还沾着可疑的水光。
“你,你咽口水是什么意思啊喂!”
沈弦悠指尖猛地揪住裙裾,显出片凌乱的褶皱。
河风掠过她骤然烧红的耳尖,将发间幽香搅得愈发馥郁。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顾归喉结微动,耳尖倏然漫上薄红。
抬手挠着后脑勺,尴尬笑了两声:“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
解释?怎么解释?
他不知道。
沈弦悠瞪着顾归,扬起的下巴在日光下划出骄矜的弧度,发间绸带却泄密般扫过绯红耳垂:
“登徒子!”
片刻功夫,两人最终还是并肩坐在青石边沿上。
粼粼波光映着两双浸在水中的足尖,沈弦悠的脚趾无意识蜷起。
面上羞愤显然还未褪尽,樱唇轻轻抿着,嘴角向下撇出倔强的弧度。
杏眸盯着水面,刻意不去看身边那个“登徒子”。
静默的空气里,让某种微妙的尴尬和未消的羞恼愈发清晰。
终于,沈弦悠忍不住了。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凶巴巴”地剜向顾归的侧脸。
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嗔怒,像只被踩了尾巴又强装镇定的猫:
“哼!蛐蛐乌龟……想法倒挺多!”
话音未落,她浸在水中的脚丫便带着几分羞窘,猛地朝旁边顾归同样泡在水里的腿踢了过去!
动作带着风声,气势汹汹。
然而,那看似“凶狠”的一踢,在接触到顾归小腿的瞬间,力道便被清凉的河水和柔软的布料化去了大半。
最终只化作充斥水波凉意的,轻轻的蹭碰。
那一下轻蹭带来的触感如同羽毛搔过心尖,顾归身体微僵,偏头的动作带着难掩的慌乱。
空气凝固,只剩下流水潺潺和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
沈弦悠也猛地缩回了脚,像受惊的小鹿蜷起腿,把脸埋进臂弯,只露出同样红透的耳朵尖。
顾归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唇边泛起不易察觉的狡黠弧度。
罢了。
登徒子就登徒子吧。
他心中低叹,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认命”感。
反正……都是自家姑娘。
他索性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化不开的缱绻:
“那我就当登徒子了。”
沈弦悠象征性挣扎两下,便软软地靠在了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厚脸皮……”
她小声嘟囔,带着浓浓的鼻音,找不到半分指责的力度,反而更像是撒娇。
溪水依旧流淌,树影依旧婆娑。
青石上相依偎的身影,依旧美好。
……
直到暮色染过林梢时,两人才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差不多该回去做饭了。
沈弦悠哼着小调,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呃……嗯?”
顾归头顶花圈,察觉身前人儿的步伐忽地顿住脚步,显得些许诧异:“悠悠怎的了?”
“还有东西没拿~顾归你在这儿等一下~”
话落,少女已提着裙摆小跑回河畔。青石板路上残留的水渍映着她翩跹身影。
她凶巴巴的嘟囔:“羊咩的,惹了本尊还想跑?”
指尖玄气闪烁,水面忽地炸开银亮水花。
……
顾归乖乖站立原地,不多时,耳边就响起银铃般的欢呼,除却那丫头又有谁?
此刻沈弦悠拎着条肥硕的鲤鱼从河滩奔来,鱼尾甩出的水珠在日光下划出晶亮弧线。
“顾归你看!我捡了条鲤鱼!”
顾归:(°ー°〃)
“捡,捡的???”
你是说钓鱼没钓到,回去的时候意外捡了条吗??
第130章 是在心虚?
几日后,夏风微燥。
暮色沉沉,如墨般浸染小院,梅树在风中静谧伫立,投下斑驳的碎影。
屋门打开,沈弦悠的身影赫然出现。
少女明显刚沐浴完,带着身氤氲的水汽和皂角的清新香气从屋内走出来。
墨色长发湿漉漉地垂落在肩头,发尾坠着晶莹水珠,一滴接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
薄夏衫被洇湿的衣料紧贴脊背,在暖阳下显得朦胧,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叫人见着指定挪不开眼线。
她慵懒的眸光扫过院子,几乎瞬间便落在那梅树浓荫下,正发出轻微“吱呀”声响的摇椅上。
唯见此刻青霞正四仰八叉地摊在上面,摇着蒲扇,惬意地晃悠着,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好不自在的模样~
沈弦悠轻挑柳眉,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过去。
“起开。”
是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静谧的院中响起。
“大,大人……”青霞显得些许茫然,下意识握紧蒲扇。
许是听清沈弦悠道出的话。
摇椅吱呀戛然而止,青霞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含混不清地“唔”了声,慢吞吞地往外挪。
偏生磨蹭半步,后衣领就被两根纤指捏住,整个人青溜溜被提溜到一旁。
“……”
她盯着站在摇椅侧边的沈弦悠,话到嘴边转了三转,最终化作一声认命的叹息。
自己还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还得违抗自家大人不成?
于是青霞只得便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自己刚焐热宝座,一步三回头地挪回堂屋。
沈弦悠见此,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还带着青霞体温的摇椅。
少女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感受着竹片清亮透过薄衫传来,餍足轻叹。
湿发贴在颈侧总归有些不舒服的,她随手拢了拢,目光转向堂屋门口诧异回首的身影。
“顾归——”她拖长了调子唤道,话音在风中格外柔媚。
顾归正站在门边,感受着刚才气鼓鼓从自己身侧拂去的怨气,闻声侧过头来:
“嗯?”
“过来~”沈弦悠指尖绞着发尾,慵懒地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帮我梳梳头,湿湿的难受。”
顾归唇角勾起,没有半分迟疑,循着那熟悉的气息,慢悠悠走了过去。
他接过木梳时,指腹若有似无擦过她耳尖,喉间溢出低笑:
“啧……连与你共浴都不肯应允,现在倒使唤我替你梳头~?”
沈弦悠正放松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猛地从摇椅上腾地坐直,湿漉漉的长发甩出一道水痕。
其杏眸圆睁,“凶巴巴”地“瞪”向身旁人儿。
颊侧连同小巧的耳垂瞬间漫上惊人的绯色,忽觉喉间发紧,慌忙别过脸去。
这登徒子!竟,竟还敢提这事儿!自己当时若真允了他,这沐浴还能洗得安宁才怪!
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某些模糊又令人心跳失序的画面。
羞愤得只想把眼前这只笑吟吟的“乌龟”摁进池子里喂乌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荒唐事!”沈弦悠哼唧着。
顾归喉间溢出低笑,指尖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发烫的耳垂:
“横竖我也瞧不见,共浴时还能替你擦擦背不是~?”
“你——”少女仰头时正撞见他含笑的唇角,那弧度分明浸着几分狡黠之意。
“你最好只是想擦背,而不…不是趁机占便宜……”
顾归指尖颤颤,木梳堪堪悬在发尾处,他喉结微动,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偏生还要故作镇定地轻咳道:“悠悠发质甚好…
“少岔开话题!”
少女猛地后仰,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撞在他心口。
青丝如瀑从木梳齿间滑落,带着幽兰香扫过他腕骨。
“方才咽口水的动静,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木梳突然卡在打结处,顾归趁机俯身,鼻尖几乎蹭到她透红的耳垂:
“那…悠悠要治我的罪么?”
温热的吐息裹着这句话,烫得她肩头一缩。
沈弦悠攥紧摇椅把手,指节发白。
她分明该恼的,偏生他梳发的力道温柔得过分,梳齿碾过头皮的酥麻感,竟让嗔怒都化作含混的:
“…蛐蛐乌龟。”
顾归倒也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逗弄这只快要炸毛的猫儿。
指尖捏着木梳,动作恢复之前的专注,耐心地梳理着那垂落青丝。
湿发在木梳的引导下渐渐变得柔顺。
他又摸索着拿起旁边备好的布巾,开始轻柔擦拭发尾的水珠。
水汽氤氲,带着皂角的清香。
只是,目不能视终究带来了不便。
擦拭的动作虽然温柔,却难免有些笨拙,布巾偶尔会不小心蹭到她的脸颊或耳廓,留下微凉的湿痕。
又或者方向略偏,未能完全吸干水汽。
沈弦悠靠回椅背,感受着他略显笨拙却无比认真的擦拭。
迎面拂来的夏夜晚风,带着梅叶的清香和丝丝凉意,格外舒爽。
“今年夏日倒是凉快不少,以往家里这时候,都闷热得像个蒸笼似的。”顾归悠悠说道。
沈弦悠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自己微烫的侧脸。
她自然清楚——那满屋子的宝物正悄无声息地流转着灵气,连檐角悬着的风铃都在夏风中漾出肉眼难见的波纹。
“是……是吗?”
声音小小的,尾音飘忽,完全没有平时那笃定气势。
顾归擦拭发尾的动作微微一顿,玄色绸带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丫头……是在心虚吗?
正当两人之间氤氲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时,院门突然被拍得“砰砰”作响。
“悠悠姐!快开门啊!有事儿和你说!”
紧接着,楚悦清亮的嗓音就穿透门板,还夹杂着绣鞋踢踏青石板的脆响。
沈弦悠回过神,如蒙大赦般从摇椅上弹起来,发尾扫过顾归手背时带起一阵香风。
“我,我去开门!”
顾归指间还悬着那柄木梳,绸带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听着少女慌乱的脚步声远去,故意将木梳在掌心转了个圈——
心中了然,没有追问,也没有点破。
第131章 生辰,糕点
黄昏的余晖为青禾邑镀上暖金色的薄纱。
茶楼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最后一缕琴音如烟般袅袅消散,余韵与氤氲的茶香交织,在雕花梁木间缠绵不去。
顾归修长的指尖从微凉的琴弦上抬起,玄色绸带垂落肩头,掩住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
与此同时,茶楼掌柜捧着沉甸甸的赏钱袋笑吟吟走来,青瓷茶盏映着他眼角细纹:
“顾先生辛苦,这是赏钱。”
“嗯?还没满两个时辰吧?掌柜你这是……”顾归诧异询问。
掌柜想也没想,当即开口回应:“今日茶楼有客相迎,收得早些,放心,该有的赏钱一个不少~”
顾归接过钱袋,唇角微扬,指尖轻触琴囊:“多谢。”
旋即熟练地将古琴纳入囊中,束带时突然顿了顿——
恍惚听见院墙边那串风铃正隔着半座城,在暮色里轻轻唤他回家。
“顾先生慢走~!”
顾归站在门槛处,玄色绸带被晚风掀起一角,掌柜的道别声渐渐消融在街市的喧嚣里。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木杖,今日巷口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自楚悦那日风风火火闯进院子后,悠悠她便像只藏食的猫儿般神出鬼没。
晨起时枕畔余温未散,夜归时迎接他的又是丫头手忙脚乱遮掩的模样。
虽然他不明白,明明自己看不见,她到底在遮掩什么……
木杖点过青石板,热闹的市井烟火气包裹着他,却驱不散心头那丝逐渐弥漫开来的不安。
……
推开熟悉的院门,木轴转动发出绵长的“吱呀”声。
预想中扑过来的身影,娇脆的呼唤仍旧没有出现。
院子里静得反常。
池塘水面忽地破开两道涟漪,龟壳在夕照中泛着铜绿色,绿豆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门口。
“悠悠?”
顾归的唤声荡开。
无人应答。
晚风拂过梅树,叶片沙沙作响,更衬得四下无人。
顾归大抵是想起什么,踉跄着冲向堂屋大门,玄色绸带被风掀起。
推门的瞬间,死寂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没有熟悉的飘香,没有绣鞋轻点青石板的脆响,连烛火都未曾点亮。
他指节捏得发白,本能地往坏的情况想,悠悠她,不会又像上次那般……
甚至来不及细想,猛地转身,就要冲出院子——
他要去寻她!去哪里找?他不知道,但绝对不能就这样待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带着暖意和清甜花香的倩影,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撞进他的怀里!
纤细的手臂,轻轻绕过他的腰肢,将他紧紧箍住。
“蛐蛐乌龟!生辰快乐~!”
少女清脆又带着几分得意洋洋的嗓音,在他耳边骤然响起。
除了沈弦悠还有谁?
她变戏法似的晃着油纸包,蜜渍金桔的甜香透过薄纸晕开:
“东市新出的蜜饯,我排了半个时辰队呢~!”
顾归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那灭顶的恐慌还未来得及完全退潮,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散。
他指尖轻颤,绸带下的眸子微微睁大,喉结滚动了一下:
“所以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就是在……”
话音未落,沈弦悠已经踮起脚尖,发梢带着幽兰香蹭过他的下颌:
“对啊~”她突然顿住,杏眸里闪过一丝狡黠。“顾归该不会以为……”
尖戳了戳他紧绷的胸口。“我又要不告而别吧~?”
感受到掌心下骤然加快的心跳,沈弦悠轻哼一声,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屋里走。
大门合上瞬间。
昏暗的堂屋内,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勾勒出两人相拥的轮廓。
沈弦悠拽着他衣袖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借着他转身关门的力道,轻盈地旋身,脚尖一踮——
带着清甜气息的唇瓣,准确无误地贴上了顾归微凉的唇。
“蛐蛐乌龟就别想这么多了~”
蜻蜓点水般的吻,蕴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之意,瞬间瓦解了他心头残留的最后的慌乱。
“上次楚悦来就是告诉我你生辰时日的~”话锋一转,少女声音忽然软了下来。
“书上说的长寿面要揉三遍面团,庆生糕点要蒸足时辰……”
她举起带着细小烫伤痕迹,甚至算不上烫伤的指尖,在顾归眼前晃了晃。
“我的爪子都快被蒸笼烫熟了~”
顾归闻言,抬手抚上她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疼吗?”
沈弦悠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指尖在他掌心调皮地挠了挠,灵巧地抽回手:
“嘿嘿~骗你的,没有伤着~”
她推着顾归往桌案边走,青绸发带扫过他颈侧。“乖乖坐着,我去端菜~”
转身时裙摆旋出漂亮的弧度,却又突然回眸,杏眼里漾着狡黠的光:“对了。”
她指尖轻点樱唇,“方才那个亲亲……”
尾音故意拖长,在烛光里酿出蜜糖般的甜腻。“可是特制的生辰礼~”
待少女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消融在灶房烟火里。
顾归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唇角,那里残留着甜香。
玄色绸带下的眉目舒展开来,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生辰么…”
尾音散在穿堂而过的夏风中,他忽地想起上次庆生,似乎已经是好多年前了。
毕竟,今日也不只是他的生辰……
袅袅热气裹着糕点的甜香在桌案上氤氲开来,满桌菜肴比平日丰盛许
“蛐蛐乌龟发什么呆?长寿面要凉了~”
顾归回过神,轻笑着拿起筷子,总觉得少了什么。“额……青霞呢?怎么没听见动静?”
他忽然侧耳,往常早该凑到桌边聒噪的人儿此时竟毫无动静。
“她,她吃过了!”
沈弦悠猛地呛咳起来,耳尖漫上可疑的红晕,指尖无意识绕着发尾打转。
毕竟这还是她首次尝试做糕点,难免会有些失败之作。
烤焦的桂花糕、夹生的糯米糍……之类的。
此刻厢房内,青霞四仰八叉地瘫在床榻上,中衣绷着圆鼓鼓的肚皮。
眉头尽是阴霾之色,梦里还在含混嘟囔:“大,大人……我,我真的吃,吃不下了……”
第132章 自是最好
“呜额…大,大人我…我真的吃不下了……”
许是顾归听觉本就敏锐,又或许是那厢房的房门并未关紧,只是虚掩着——
那断断续续的梦呓,在安静的堂屋里,被他听得格外真切。
顾归:“……”
沈弦悠:“……”
少年执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唇角先是微微抿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随即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清晰的弧度。
少女整个人瞬间僵住,脸颊“腾”地红透,比桌上那盘蜜渍金桔还要鲜艳!
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青霞的嘴缝上!再给那扇没关严的门上个十八道禁制!
“咳!那个,她…”
沈弦悠语无伦次,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试图用音量掩盖那丢人的梦呓。
“她今天心情好吃得有点儿多,很,很正常的!”
这解释连丫头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顾归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朗,带着了然和浓浓的促狭意味。
在烛光摇曳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你,你笑什么?!我说是就是!赶紧吃面,等下凉了!”
沈弦悠耳尖颤颤,悻悻地推了推顾归拿筷子的手,尽是催促。
顾归也不拆穿,揪着她慌乱的动作低头将一箸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筋道弹牙,裹着清亮的汤汁滑过喉间。
他唇角笑意加深,认真点头:“揉了三遍的面,果然劲道。”
沈弦悠故意绷着小脸,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哼,那是当然~”
见他吃得香,她眼底那点强装的镇定终于化开,偷偷松了口气。
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连翘起的发梢都透出小小的得意。
紧接着又从案上盘子里,捧出个歪歪扭扭的糕点,酥皮裂开处渗出蜜豆馅。
“这个…蒸的时候火候没控好……”
顾归接过时指尖擦过她掌心薄茧,心头蓦地一软。
他摸索着掰开半块递到她唇边:“既是庆生,该同享才是。”
沈弦悠闻言睫羽轻颤,糖霜的甜香已缠上鼻尖。
她自然没有拒绝,微微倾身,贝齿堪堪咬住糕角时,发梢扫过顾归手腕。
倏忽缩回时,糖霜不合时宜沾在唇角。
顾归似有所感,低笑同时,指腹碾过少女唇畔。“沾到了吧……”
霎时间,他将碎糖连同她未来得及藏起的慌乱一并卷走。
旋即故意将沾了糖霜的拇指按在自己唇上。“火候正好,甜度也是~”
沈弦悠见状,樱唇抿成薄薄的绯色线,喉间挤出嗔怪:
“…蛐蛐乌龟。”
尾音在夏风里打了个旋,像被晒化的饴糖,甜得发颤。
顾归笑笑,这才将余下半块糕点轻轻含入口中。
酥皮在唇齿间簌簌碎裂,渗出恰到好处的甜。
正如他方才所说——火候正好,甜度也是。
沈弦悠鼓着俏脸,斜睨着顾归,也不再藏着掖着,将那份被她捂得温热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顾归掌心当中。
“嗯?这是……”
“生辰礼,另一份。”
沈弦悠撑着下巴,看着顾归修长的手指珍视地摩挲着那对绳结。
绳身是温润的红色,像是被朱砂浸透,又像是被夕阳染就,触手生温,隐隐带着安定感。
编织的手法……
算不上多么精巧绝伦,甚至能摸到几处略显毛糙的结头,显得笨笨的。
“前两天……去月老祠求的。”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顾归的反应,见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许是没理解,倒让沈弦悠忍不住提高了点音量:“红绳!是红绳结啦!笨蛋顾归!”
“月老祠的红绳,带回家我自己编的……”
她特意强调了“自己编的”。
仿佛这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壮举,足以掩盖那点手工上的瑕疵。
顾归指尖摩挲着红绳结,忽地轻笑出声:“可以猜出来,这歪歪扭扭的手工……”
“笨笨的,倒是符合悠悠的风格。”
“顾归!”沈弦悠气恼,纤纤玉手不自觉去掐顾归腰间软肉,同时还不忘反驳。
“你才笨!你家里人都……”
话音戛然而止,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自己方才要骂的,是不是也包括…
唔,算了,不骂了。
她正为自己差点口误而懊恼,掐着他腰间软肉的力道都泄了几分。
就在这时——
顾归却像是没听见她未尽的嗔怪,也全然不顾那只还掐在自己腰侧的小手。
他忽地俯身,垂首。
一个温软轻柔的吻,带着他身上清冽的竹香和方才糕点的甜意,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沈弦悠瞬间僵住,杏眼圆睁,掐着他软肉的手都忘了松开,整个人被施了定身咒般。
那蜻蜓点水般的触感,瞬间抚平了她所有炸开的毛和羞恼。
顾归并未停留。
吻落下的瞬间,他的手臂已绕过她的腰肢,那是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将她整个人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丝绸绸带贴着他的下颌。
“笨得好。”
他含笑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笑意中是化不开的宠溺,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给她。
“正合我意。”
沈弦悠的脸颊紧贴着他微凉的衣襟,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布料传来。
一下,又一下。
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与她骤然失序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沈弦悠眯着眼睛,果然,顾归身上的味道,最好闻了。
“我不笨的……”
她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软软地反驳,毫无气势可言,更像是在撒娇。
“嗯,不笨,”
顾归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我的悠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他顿了顿,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体更软了几分,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满足:
“这红绳结……很好。比我世间任何珍宝都好。”
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腕,红绳结已被两人戴在腕间。
“绑住了。”他轻声重复,像是在许下一个永恒的承诺。“谁也跑不了。”
“说的好听,之前绣给你的香囊就不好了吗?”
“自然……也是最好~”
“物好~人更好~”
第133章 出门一趟
碗碟渐空,空气中弥漫着糖霜,面香和彼此气息交融的暖意。
沈弦悠率先踢掉了脚上的绣鞋,赤着足,几步蹦到床沿坐下。
玲珑的脚丫悬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发间绸带也跟着轻颤。
她脑袋左摇右摆,杏眼弯成了月牙,满脸都是餍足后的惬意,像只饱餐后晒太阳的猫儿。
虽然太阳都快落山了。
“嗝~”
不多时,少女忽地抬手掩着樱唇,轻打了个饱嗝。
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顺势仰身往后一倒,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侧过身,将被子抱了个满怀,脸颊蹭着柔软的锦面,小声嘟囔。
“卖相虽然…嗯…不太理想,但还是挺好吃的嘛~”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点小得意。“不愧是我~蛐蛐乌龟有口福了不是~”
就在这时——
厢房内,青霞哀怨的梦呓声穿透门板,再度幽幽传来。
“大,大人!不要!求求您了……”
沈弦悠:(°ー°〃)
她脸上的惬意瞬间僵住,抱着被子的手都紧了紧。
这人!
想也不想抬指一勾,玄气裹着劲风“砰”地撞过去,将虚掩的房门狠狠带上。
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惊飞檐下栖雀。
青霞:!!…(:3?[▓▓]
她猛地从塌上弹起:“!!”
呆滞三息后“咚”地栽回被褥,嘟囔着翻了个身:“原来是梦啊……”
说着,指尖还无意识摸索着鼓鼓的小肚子。“吓死我了。”
ZZz...(|3?[▓▓]
堂屋这边。
关门的闷响过后,世界终于清净了。
“蛐蛐青霞!”
沈弦悠满意地收回手,重新抱住被子,把脸埋进去蹭了蹭,只露出充斥着莹莹笑意的杏眼,偷偷瞄向桌边的顾归。
顾归侧耳“听”着那声关门响和厢房内隐约的动静,唇角再次抑制不住地扬起。
他端起手边温热的清茶,轻啜了一口。
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盏,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叩,转向沈弦悠的方向:
“悠悠,现在几时了?”
沈弦悠正抱着被子偷乐,闻言诧异地“嗯?”了声。
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望了望窗外已经完全沉下的夜幕和天边初升的星子。
“大概……戌时了吧?”她不太确定地估摸着。“怎的了?困了?”
她以为顾归是乏了。
顾归闻言摇头,唇角微扬,玄色绸带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不是,今日楚悦她们……该是捎了些东西来?”
少女杏眸倏地睁圆,脚趾无意识蜷起:“你怎么知………”
话到嘴边突然噎住,耳尖腾地烧起来,他不说连自己都忘了。
她赤着脚跳下榻,罗袜才套了一半,粉缎鞋面堪堪勾在脚尖,就这么踢踢踏踏奔向堂屋角落。
那里靠墙放着一个半旧的粗布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袋子口用麻绳扎得紧紧的。
将里面的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喏,就这个。”
沈弦悠抱起那个沉甸甸的袋子,转身走回顾归身边,将其放在了长凳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弯腰把另一只脚上的绣鞋也穿好,才哼哼地扬了扬下巴。
“楚悦说什么也不让我看,估计也是给你的生辰礼……”
顾归闻言却是低笑出声,绸带下的眉梢微微扬起:“这可不是。”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的麻绳结。
“我往年……可都没过什么生辰。”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生辰礼更不可能。
至于理由,应当和灯会时相差无多。
他指的是那些灯火璀璨的节日。
对于目不能视的他而言,置身喧嚣人群,更多是格格不入的茫然与置身事外的孤寂。
生辰,即便是邀请楚山楚悦他们,勉强聚聚。
可杯盘狼藉,人声散尽之后呢?那份冷清,反而——更让人难以消受。
不过……今年不同了。
今年,有悠悠的长寿面,有悠悠的蜜饯糕,还有悠悠……
嗯,悠悠。
“那这东西是…”沈弦悠面上的诧异未消,杏眸直直落在身前人儿绸带掩目的侧脸上。
堂屋里暖黄的烛光跳跃,可似乎驱不散此刻悄然弥漫开来的微妙凝滞。
顾归并未立刻回答她关于布袋的疑问。
他只是一遍遍摩挲着布袋粗糙的麻绳结,指腹感受着那凸起的纹理。
良久,他才长舒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窗外拂过梅梢的风。
“我要出去一趟。”
他抬起头,朝着沈弦悠的方向,声音显得格外平静。“悠悠,你……”
“我也去!”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弦悠就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顾归顿住了。
他“望”着她,玄色绸带下的眉宇微微蹙拢,在沈弦悠看来,那分明是一抹愁色。
那愁色并非针对她,更像是面对某种不得不为之事时的沉郁。
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带着笑意应允。
这份短暂的沉默,让沈弦悠心头那点不安像藤蔓般悄悄滋长。
“……”顾归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或许是“夜已深”,或许是“外面黑”,或许是“我去去就回”。
他了解她的执拗,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好。”顾归点头应道,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
顾归指尖轻点木杖,径直朝着厢房的方向走去,木杖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弦悠见状,自然跟上。
吱呀——"
厢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动了榻上酣睡的人儿。
“嗯?怎,怎么了……”青霞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正对上自家大人居高临下投来的目光。
沈弦悠哼声,纤指不轻不重地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睡你的。”
指尖灵巧,将青霞刚抬起的脑袋又按回枕间。“不关你事。”
顾归并未理会这边的动静。
步履从容地走向角落的乌木柜,修长手指沿着柜门边缘熟练地摸索着。
不多时,一个酒葫芦便出现在沈弦悠的视线当中……
第134章 这年这日
街巷之间,天际昏黄消散——
暮色沉沉,街角那家挂着褪色“酒”字旗幡的小酒馆尚未打烊,昏黄的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在石板路上投下小片柔柔的光晕。
店门口,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男子,正撑着桌案往外张望。
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巷子里空寂,只有偶尔的虫鸣。
就在老板长叹一声,正欲转身收拾铺面时,青石板上忽地传来木杖叩击的清脆声响。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耳中。
老板当即转过脑袋,昏黄烛光下,他眼角覆上无奈的笑。
“可算来了……”
月色如水,顾归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投下修长的剪影。
他步履沉稳,木杖轻叩,手中提灯自晚风中轻轻摇曳,在酒馆门前站定。
“老板,打酒。”
声音平静温和,一如往年,倒像是岁月从未改变过什么。
酒馆老板闻声寻去,烛光映照下,顾归已将酒葫芦递了过来。
老板熟稔接过,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葫芦表面,笑道:“今年怎的来得这般晚?”
顾归唇角微扬,声音里是不易察觉的柔和:“今年有些不同,却也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为了等你,可是连闭馆的时辰都往后推了。”
老板一面往葫芦里灌酒,一面摇头晃脑地打趣。
“至于说的‘不同’……”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越过顾归的肩头。“怕不是多跟了个人儿?”
话音未落,沈弦悠已从顾归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杏眸微睁。
目光在酒馆老板和这间飘着醇香的小店之间来回打量。
她指尖不自觉地揪住顾归的袖角,鼻尖轻皱。
“顾归你出门就是为了买酒?”
顾归笑着,腾出拿着提灯的手,轻轻覆在沈弦悠揪着自己的纤手上。
“是……也不是。”
酒馆老板见状,摇头叹息道:“这个时间你还带人姑娘去?”
顾归唇角勾起,面上浮起无奈的笑意:“原是没这个打算的……”
他顿了顿,“望向”身侧正踮脚张望酒架的丫头,嗓音不自觉地柔了几分。
“奈何这丫头就要跟着。”
许是察觉到话题落在自己身上,沈弦悠回过脑袋,杏眸里碎光闪烁,漾起秋水。
酒馆老板瞧着这对璧人,手里的酒勺在缸沿敲得叮当响,他夸张地搓了搓胳膊。
“我这骨头可经不住你们这般腻歪!”
说着将封好的酒葫芦往柜台一搁,挥袖作驱赶状。“酒装好了, 赶紧的——别杵在这儿酸人。”
顾归指腹轻抚过酒葫芦表面,确认无误后将其斜挂在腰间,这才道出一声:
“多谢。”
些许铜钱从他袖中滑落,在柜面上叮当作响。
“悠悠,走了。”顾归转身时,衣袂掠过沈弦悠的鼻尖,格外温柔。
还不等沈弦悠反应,便迈出步子,木杖点地的节奏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朝着城门的方向延伸。
“啊?哦,顾归你等等我啊!”
沈弦悠回过神,鼓着俏脸,杏眸一瞬不瞬地落在往前走的身影上。
这才小跑两步跟上,发间绸带在晚风里扬起小小的弧度。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重新挽住了顾归空着的手腕,手腕下的红绳结温润依旧。
酒馆门口。
王伯脸上的促狭笑意渐渐敛去。
他双手撑着油腻的柜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昏黄的灯光,追随着巷口那两道渐渐融入夜色、却始终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青年步伐沉稳,手中的提灯在青石板上晕开暖黄的光晕,照亮他脚下丈量过无数遍的路。
他身侧,少女紧紧跟随,时而侧头说着什么,发带飞扬,裙裾轻摆,
宛若灵动的蝶,依恋地绕着那盏为她引路的灯火。
月光与灯影在他们身上交织,拉出两道长长的,相依相偎的影子。
木杖点地的笃笃声,少女清脆模糊的说话声,以及青年偶尔低沉温和的回应——
在寂静的巷子里渐行渐远,最终被夜色温柔地吞没。
酒馆老板久久地望着那个方向,直到巷口只剩下空寂的月光和婆娑的树影。
他脸上的皱纹在烛光下显得更深了些,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调侃。
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且蕴藏着复杂情绪的感慨。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柜台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目光落在柜面上那几枚顾归留下的铜钱上。
“唉……”
他的叹息轻若游丝,混着酒馆飘来的醇香,在夜风中打了个旋便散了。
要透视,额头汗珠滑落侧脸,唇角却缓缓牵起一抹笑。
像是陈年酒酿,初尝清甜,余味却泛着微微的苦。
“老顾啊……”老板看着空寂的巷子,似乎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故人低语。
“你和你家娘子,泉下有知……”
“瞧见没?这小子……今年不是一个人了。”
“你们应当……定会欢喜的。”
酒馆老板叨叨着,抬手抹了把脸,再仰头时,那惯常的爽朗笑容已重新挂上眼角。
他不再张望空巷,转身利落地收起酒旗。
粗粝的指节敲着柜台打着拍子,哼起一首荒腔走板却欢快的老调。
巷子里,只剩下酒香弥漫,以及轻叹留下的的祝福,随着夜风,飘向那对走向城外的璧人。
城门守卫正倚着长枪打盹,忽闻木杖点地的轻响由远及近。
他懒懒掀开眼皮,待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玄衣少年腰间悬着的酒葫芦泛着包浆,背上粗布袋子沉甸甸地坠着,正是每逢这年这日必见的模样。
守卫喉头滚动,生生咽下了已到嘴边的问候,只默默将长枪往身后收了收。
沈弦悠倒是显得些许诧异,刚才那守卫怎么一副想打招呼又放弃的模样?
沈弦悠抿了抿唇,将满腹疑问咽了回去。
她瞧着身侧人儿愈发沉重的面容,紧紧跟随。
这是与平日观星那座山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是沈弦悠未曾打听过的地方,青禾邑逝去之人的长眠之所——灵山。
第135章 认定之人
“哒哒哒——”
木杖叩击石板路的声响在山径上荡开,清脆如更漏,与两人的脚步声交织成夜的低语。
月光被层叠的枝叶搅碎,将两人的影子剪得影影绰绰。
林间黑漆漆的。
只有提灯晕开的暖黄光晕,勉强驱散着脚下方寸的黑暗。
夜风拂过树梢,夹杂着不知名夜鸟的短促啼鸣和时断时续的蝉嘶。
更衬得这山野之夜的幽寂。
沈弦悠此刻紧紧挽着顾归的手臂,亦步亦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步伐的节奏——那是比平日更深的笃定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份沉重,自踏入这这片地界便愈发明显。
无声地弥漫在他周身,压得她心头也沉甸甸的。
她也不多言,只是将他的手挽得更紧了些。
穿过松林,跨过山泉瀑布,这才行至半山腰处。
然而顾归并未停下,目标还在前方,而且——他似乎迫切地想快些到那里。
“悠悠能看清吗?”许是想起什么, 顾归忽地驻足,提灯在夜风中轻晃。
他侧首转向身畔少女,嗓音带着些许歉意:“抱歉,走得太急了些,没考虑着你。”
沈弦悠正全神贯注地跟着他的步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停步和道歉弄得微微一怔。
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阵酸软的暖流。
“蛐蛐乌龟操心什么?快走啦!”
她立刻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惯有的骄矜。
少女晃了晃两人紧挽的手臂,腕间的红绳结在灯影下微微晃动。
顾归静静听着她的娇嗔,声音比刚才更柔和:“嗯。”
即便这般说辞,他行进的脚步,还是放缓了许多。
沈弦悠长睫低垂,暖流涌动,也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就在小径拐过略显陡峭的弯角时——
眼前豁然开朗,也让沈弦悠的脚步瞬间顿住,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月光挣脱了上方枝叶的束缚,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
清冷的银辉,如同薄纱,覆盖在眼前这片依着山坡铺展开的土地上。
那是散布的石碑。
那是……坟茔。
顾归清晰地感受到了身侧人儿瞬间的僵硬和那份微不可察的轻颤。
他脚步也随之停下。
没有转头,只是轻轻抬起那只被她挽住的手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坟场里响起,低沉,平静:“这里……名为灵山。”
“青禾邑逝去之人,大多都会长眠于此。”
“场面应当挺震撼的吧?”
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了然,甚至……不易察觉的歉意。
这也是他不想带沈弦悠来的原因。
夜晚,坟茔。
光是这两个词联系起来都会觉得渗人,更别说亲自前往了。
沈弦悠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发干。
她似乎知道顾归来此地是干什么的了……
沈弦悠的沉默在夜色中蔓延,顾归指节微动,绸带下的眉峰轻蹙——
他以为她在害怕。
可还未等他开口,少女忽地拽紧了他的衣袖。
“接着走吧。”她声音很轻。“应当……不在这儿吧?”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顾归怔然,他下意识收拢手掌,将她微凉的指尖裹进掌心。
“嗯,还得向上走一段。”
话音未落,少女已拽着他向前迈步。
山风掠过她飞扬的绸带,扫过他的颈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那还不快走。”
她的足音叩在石阶上,一步一响,像是要把所有踌躇都踏碎在这月色里。
顾归唇角勾起,脑海中思绪万千。
爹,娘……我似乎要带媳妇儿来看你们了~
不多时,顾归的脚步最终停在一片背靠山林的坡地前。
这里远离尘嚣,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和远处溪流的潺潺。
坡地上,两座小小的坟茔相依相偎。
沈弦悠看得真切,两座坟茔前的石碑上,清楚刻着:
「顾氏 星禾 之墓」
「顾氏 云穗 之墓」
两座石碑并立,青苔斑驳,却无杂草侵扰,只有几株野菊在月光下静静开放。
显然常有人打理。
月光下,碑文凹陷处积着薄霜般的银辉,像是故人未散的魂魄在夜色中低语。
顾归松开沈弦悠的手,独自上前一步。
他摸索着,指尖抚过碑面,指腹下的刻痕深浅不一。
他忽然低声道:“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揉碎,让沈弦悠心头一颤——果然如此。
今日,是顾归生辰,亦是顾归生母的忌日。
沈弦悠恍惚中,就见着顾归缓缓蹲下身,粗布衣摆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
他解开布袋的动作很轻,像是拍惊扰什么,指尖从里面摸出半旧的毛巾和水壶。
水珠溅在石碑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擦拭碑面的动作很慢,指节抵着湿布,一寸寸抚过那些被岁月侵蚀的刻痕。
“娘,今年我来得晚了些……”
布巾沿着碑文缓缓移动,带走尘埃,露出底下温润的石质。
“不过,娘别怪。”
他顿了顿,擦拭的动作没有停,但语气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投入深潭的微光。
“今年,带了个人来。”
他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夜风的呜咽。
“是……”似乎在斟酌用词。“她是您儿子……认定之人。”
湿布继续移动,拂过碑顶,几颗水珠顺着冰冷的石面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她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承载了千言万语,无比的珍重。
“就是……有些时候笨笨的,将家里锅都炸了好多……”
他语气里是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仿佛他的娘亲就在眼前,他也能在此刻,与其分享心事。
沈弦悠站在他身后几步之遥。
她看着他专注擦拭墓碑的侧影,听着他对着冰冷石碑低语的温柔。
那一声“认定的人”像投入心湖的石子。
在她心底激荡开汹涌的涟漪,酸涩与暖意交织着涌上喉头。
沈弦悠没有作声,轻轻提起裙摆蹲在顾归身侧。
白皙玉手抚上顾归手背:“我来吧……”
她抽走湿毛巾的动作很轻,能清楚感觉到顾归身躯一顿,唇瓣轻启间,也只是道出一声:
“嗯。”
第136章 纳入生命,纳入过往与未来
“嗯。”
顾归喉结轻轻滚动,低哑的应答声被夜风揉碎。
他感受到沈弦悠覆在他手背上的微凉指尖。
那充斥着安抚意味的触碰,让他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弛了一瞬。
顾归松开湿布时,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沈弦悠接过毛巾的刹那,布料上残留的温度让她指尖微颤。
那是顾归掌心的余热,混着夜露的湿凉,有些复杂,像他此刻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少女没有言语,只是学着顾归方才的样子——
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顾氏云穗之墓」的碑面。
她俯身时裙摆扫过青苔,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却也无比谨慎。
不多时,她便专注起来,指腹隔着湿布,感受着冰冷石碑下刻痕的走向,倒像是在触碰……他的过往。
她擦拭得很仔细,很轻柔。
月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遮掩了她眼底翻涌的心疼。
顾归他感受着身侧少女的动作——
那小心翼翼的擦拭声,布料摩挲青石的沙响,还有她屏息时轻微的颤抖。
让他不由得静默片刻。
随即,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腰间悬着的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刚打的酒在葫腹里荡出粘稠的声响。
解绳结的动作很慢。
深褐色的葫芦表面泛着温润的包浆,那是经年累月被掌心温度浸润出的光泽。
顾归指腹无意识地抚过那道熟悉的凹痕——
前些年清明不当心摔的,如今已被摩挲得圆融。
顾归长舒一口气,挪至几步,在「顾氏星禾之墓」的石碑前重新蹲下。
他的指尖轻挑,软木塞应声而落,陈年酒香霎时漫溢而出,
那醇厚的气息裹着山间夜风,在坟茔间流转盘旋,顷刻间便盖过了叶间的草木清香。
顾归手掌轻颤着摸索到石碑前的瓷杯,酒液倾泻时在月光以及提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直到冰凉的液体漫过杯沿,浸湿他的指节,他才恍然停手。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水痕,声音很轻:
“爹……王伯铺子里的陈酿,你以前经常喝的梨花白。”
夜风掠过时,他绸带末端微微扬起。
“他说,今年的酒比往年更醇些,您尝尝……”
“孩儿,也陪您喝一个……”
顾归悠悠说着,仰起酒葫芦便送入口中。
清冽的酒水滑过喉间,暖意一路蔓延至胃腹。
正如他所言,今年的酒,确实要醇厚些,香气也更为绵长深邃。
几口烈酒下肚,思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
天际吹来的风似乎变得轻柔许多,松涛阵阵,林叶沙沙作响,旋入耳畔。
或许是酒精在此刻发挥作用,又许是这月下坟茔前太过孤寂,而心底积压了太多的话语。
顾归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放松了些,身体也略微前倾,靠近冰冷的石碑。
他不再只是陈述,声音充斥着平日里罕见的倾诉感。
竟是对着石碑喃喃自语:“爹,你知道吗……”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今日,倒是我这些年头一次过生辰……”
沈弦悠自然见着顾归的默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让她的心像是针扎似的。
少女没有上前打扰,甚至刻意放轻了擦拭墓碑的动作。
她知晓,这种时候——还是让他静静的好。
故人已逝,剩下的……也只有思念了。
而她……
提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和眼前的石碑。
借着灯光,沈弦悠的目光细细描摹着碑上刻痕。
沉默片刻,这才微微俯身,凑得更近了些。
樱唇轻启,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如同最轻柔的耳语,只有她自己和这沉睡的碑石能听见:
“娘……”
这个称呼让她脸颊微微发热,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话音中是前所未有的紧张,继续用那近乎被夜风吹散的微弱气声说道:
“初次见面……我叫沈弦悠……”
少女顿了顿,许是觉得这个名字太过正式,又或许是想起了某个更温暖的称呼。
“也,也是顾归的云悠悠。”
少女的声音轻如羽毛,那是初见的羞怯和难以言喻的归属感,飘散在夜风里。
她看着眼前被自己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石碑,唇角噙着浅浅的笑。
眸光在顾归身上与石碑之间游移:
“娘,往后年年今日,悠悠都陪着他来看你们。”
旋即,沈弦悠的目光落在墓碑前那几株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野菊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温柔地将其中一株被风吹歪的花朵扶正。
……
明明话音都融在风过松林的沙沙声里。
然而——
几步之外,那正仰头灌酒的身影,还是僵硬了瞬间。
酒葫芦堪堪悬停在唇边,清冽的酒水顺着微敞的嘴角滑落几滴,洇湿了玄色的衣襟。
顾归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丝线骤然绷紧,连肩头垂落的绸带都停止飘动。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有喉结,在暖光下积起缓慢的滚动了下。
很显然,他听见了。
寂静。
只有风穿过松枝的呜咽,和远处溪流永恒的潺潺。
“爹,娘……你们,听见了没?”
夜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他的唇角,在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柔而笃定的弧度。
那弧度里,盛满了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稳和暖意。
“以后……”
他深吸口气,像是对天地,也像是对自己宣告:
“都有人陪着我了。”
那不是简单的陈述,而是一句承诺,一句告别孤寂的宣言。
一句将她完全纳入他生命,纳入他过往与未来的——誓言。
一股热流忽地冲上沈弦悠的眼眶,她用力抿住唇,才没让那酸涩的暖意化作泪水滚落。
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拂过腕间那温润的红绳结。
月光清冷,酒香氤氲。
两座相依的坟茔前,一个对着石碑宣告,一个对着碑文许下未来。
风过松林,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之间,那是无声的见证。
“以后,都陪着你……”
第137章 跨越时空的思念
不知过了多久,顾归将酒葫芦轻轻搁在身侧。
葫腹中酒水晃动的声响已变得沉闷微弱,大抵是所剩无几了。
月光下,石碑前的瓷杯依旧盛满琥珀色的酒水,杯沿泛着微光,仿佛随时都会溢出。
却始终未动分毫。
顾归的脸颊染上醺醉的红晕,垂首间,绸带下的目光似乎真能穿透黑暗般,侧首“张望”四周。
他修长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连山风都未能吹散的低落无声弥漫开。
沈弦悠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异样情绪。
她杏眸轻眨,悄然挪近身侧,温热的纤手覆上他微凉的手背:
“怎的了?”
顾归沉默片刻,染着醉意的嗓音里裹挟着难以掩饰的伤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不知道,许是有些醉了……”
正当沈弦悠猜疑之际,顾归再度开口,唇角牵起一抹故作轻松的调侃笑意。
只是那笑意,在沈弦悠看来,似乎未达眼底:
“忽地有种莫名负罪感,悠悠……”
沈弦悠杏眸闪烁:“嗯?”
不知怎么的,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若不是因为我,爹娘的结局……会不会好些?”
话音未落,少女已倏然抬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上他的唇。
夜风里,她的呼吸因急切而略显急促。
莹润的杏眸在月光下闪烁着近乎灼亮的光,清晰映出她的气愤。
嗯,气愤……无比气愤!
“不准乱说!”
沈弦悠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有种山涧清泉般的凛冽。
“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今夜怕是要入梦揪你耳朵了!”
顾归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拢住沈弦悠覆在自己唇上手。
不过竟是没有立刻拉开,反而微微侧首,将半张泛着酒意的脸颊贴上她微凉的掌心。
“悠悠别气。”
他语调依旧带着醉后的微醺,唇角的调侃尚未褪尽,但眼底深藏的暗涌却沉了下去。
“这些话,从前只在心里滚过千百遍,今日灌了几口酒,鬼使神差……”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她腕间肌肤。“就想听听……你会怎么说。”
“难不成我还能说伤你的话啊?”沈弦悠声音软了下来,有种执拗的坚定。
“除了替爹娘揪你耳朵,还能怎么说?”
“哈哈,那倒是……”
只不过,自己作为家中独子,有些太过不称职了些。
没什么作为,眼睛也有问题,连爹娘坟前的荒草,都需要麻烦爹的故友帮忙清理。
顾归依旧维持着贴靠在她掌心的姿势,眼睫在绸带下轻颤。
沈弦悠哼哼着抽回手,竟是知晓他此刻的想法:“说你是笨蛋还不信!”
“爹娘指定得骂你!”
顾归唇角弯着,那抹惯常的调侃笑弧仍在。
山风骤起,卷得两人衣袂翻飞纠缠。
悄无声息间。
沈弦悠杏眸深处,绯红幽光流转即逝,她垂在袖中的纤指倏然掐了个诀印——
方寸天地之灵被无形之力引动!
“幸亏以前学了个小术法……”
她看得分明,顾归跟前,竟是多出两道缥缈的人影。
乌发松松绾起,杏眼温柔含愁。
清瘦文士,透着久病侵染的灰败。
顾星禾,以及云穗。
两道虚影眼中俱是茫然与惊愕,抬眸望向四周。
沈弦悠立刻竖起食指抵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焦急。
云穗与顾星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刹那间所有迷惘化作刻骨的震颤——
他们的视线死死锁在浑然不觉的孩子身上。
恰在此时,顾归摸索着抓起脚边的酒葫芦。
他仰起脖颈,“咕咚”一声将残酒饮尽。
酒液太急,呛得他弓身猛咳,呛咳声在寂静坟茔间显得尤为突兀。
云穗想上前,却又愣在原地,她瞧见顾归手里的酒葫芦,倏然转头,瞪着身侧的顾星禾。
眼里的嗔怪几乎化作实质:你教的?
顾星禾被妻子瞪得肩一缩,苦笑着连连拱手告饶,动作间那常年缠绵病榻的虚弱感清晰可辨。
云穗深吸口气,脸上漾开温柔的笑,那笑容承载着许多,生死两相隔,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
可此刻——无需言语,她的眼神已经将所有道出:“我的孩儿……如今都这般大了。”
她飘然趋前,近乎透明的手带着月华浸润的微凉,轻轻,轻轻地落在顾归微乱的黑发上。
那掌心没有分量,只有沉静如水的抚慰。
当初,甚至都没来得及触碰你……
顾归正被残酒呛得眼眶泛红,忽觉头顶传来轻柔触感,下意识偏头失笑:
“我还好,悠悠你不用……”
话音在半途便戛然而止,绸带下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大,扣着酒葫芦的指节瞬间绷紧!
那赶紧……
似乎并未沈弦悠掌心的暖意。
而是一种遥远,冰凉,隔着千山万水的触碰——陌生得如同隔世之风。
可偏偏在这层冰冷之下,源于骨血最深处的颤动倏然席卷全身!
顾归愣住了,连呼吸都停滞瞬间。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奇怪……
可他似乎又不……不,就是不讨厌,一丝一毫也不。
相反的,心底竟是生出种无法言喻的,令他极度渴望亲近的抚慰。
像是寒冬跋涉之人终于触碰到久违的火种边缘,即使火是冷的,那靠近的归属感也足以慰藉身心。
他忘了咳嗽,忘了言语,只剩下感知在无限放大。
顾星禾怔怔地看着妻子落下的手,也看到了儿子此刻僵硬而隐忍的震颤。
他望向妻子云穗,对上那双温和却因长年忧思而略显愁绪的杏眼。
顾星禾伸出手,那同样近乎透明的手掌,轻轻叠放在妻子正抚着顾归黑发的手背之上。
两道虚影的手交叠着,落在顾归的发顶。
此时此刻,一家三口,谁也不少了。
不,又或许…是一家四口呢……
沈弦悠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
目光落回顾归身上。
他紧攥着酒葫芦的手在剧烈地颤抖,连带着宽阔的肩膀也止不住地发颤。
玄色的绸带之下,洇开湿润。
“爹,娘……”
第138章 除却思念,再无其他
“爹,娘……”
顾归也不明白,这个念头为何会如此突兀,如此清晰地生于自己内心当中。
明明两人都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为何自己还是会觉得是二人?
其中竟有种近乎撕裂的笃定。
或许是酒精麻痹了理智?让沉溺的思念趁机钻出了藩篱?
或许是这寂静坟茔前过分的孤寂,助长了臆想?让心之所向化作了虚假的触觉?
不过……实在太真实了。
冰冷如同深涧泉水,遥远得,隔着生死难以逾越的鸿沟,渺茫得像指尖即将滑落的沙。
是幻觉吗?
这个念头带着怯懦,却无法冲散心头疯长的藤蔓——那份失而复得的孺慕。
是梦吧?
他宁愿沉溺其中,不敢睁“眼”,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虚幻的温暖。
只有胸腔里那颗心,擂鼓般撞击着擂鼓,震得他指尖发麻。
绸带之下,积蓄已久的酸涩到底是没能被压制。
滚烫的泪无声无息地涌出,迅速洇湿了玄色的绸缎,留下大片深色的水痕。
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哽咽被死死锁在喉间,化作无声的呜咽,融入呜咽的山风里。
一切的一切又被几步外的沈弦悠尽收眼底。
她紧握成拳的手抵在心口,那剧烈的心疼,也跟着说不出的难受。
而立于顾归身前的顾星禾与云穗,良率轻烟般虚幻的魂魄,双手交叠地抚在孩子发顶。
此刻亦是心潮翻涌,无法平复。
庆幸吗? 庆幸的是,终于,终于能以这样的方式“触碰到”他,
自责吗? 早已根植于心,作为父母,缺席了太久太久,似乎,也不太称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竟是心有灵犀地侧首,眸光柔柔落在沈弦悠的身上。
她忽地一顿,就见着那两道近乎透明的虚影——
云穗与顾星禾,正朝自己轻轻招手,示意让她靠近。
少女竭力抹去鼻尖酸涩,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迈步上前。
她走到顾归身旁,目光在两位温蔼的面容上流连。
云穗那承载着千言万语的杏眸轻轻弯起,仿佛穿过二十载光阴,直直望进了沈弦悠心尖。
她抬起那只半透明的手,没有实体触感,但一股温暖而坚定的气息却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开。
虚幻指尖,无比轻柔地,抚上沈弦悠微微发颤的手背之上。
她牵引着沈弦悠的手,缓缓地,落在了顾归微微颤抖的发顶。
那里,是云穗方才停留的位置。
此时此刻,沈弦悠的手,覆盖住了父母交叠的手影所曾占据的地方。
掌心下,是他柔软微凉的发丝,和他身体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细微颤抖。
她抬眸,望向云穗。
云穗的唇角,在月光下勾勒出无比清晰的、无声的弧度。
她的唇瓣微微开合,像是在说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那口型,那眼神中蕴含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郑重,如同最清晰的烙印,瞬间刻入了沈弦悠的心底:
“我们家小子……今后……”
那无声的嘱托,带着跨越生死的重量。
“就拜托你了……”
话音无声,却在沈弦悠耳边惊雷般炸响。
每个无声的字眼,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激起阵阵酸楚而滚烫的暖流。
沈弦悠没有言语。
她只是更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抿着樱唇,郑重颔首。
顾星禾与云穗见着她如此模样,面上笑意更甚。
旋即在沈弦悠的眸光中,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更为透明,如同被月光融化的薄雾——
点点荧光从他们身上逸散开来,缓缓升腾,融入清冷的月色之中。
云穗最后看了眼对此毫无所觉的顾归,又深深看了眼身前的沈弦悠。
她的虚影抬起手,似乎想最后触碰孩子的脸颊。
然而,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彻底化作点点流萤,消散无踪……
顾星禾的虚影也随之缓缓淡去,风中余留下一声轻叹。
“时间到了。”沈弦悠看着指尖散去的玄气,俏脸上显出些许无奈之意。
术法终究是术法,故人已逝,世人能做的……除却思念,也再无其他了。
风过松林,沙沙作响。
坟茔前,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弥漫的酒香,摇曳的野菊。
以及—— 一个跪伏在地,肩膀无声耸动,被哀伤笼罩的青年。
少女立身顾归跟前,山风拂过,带着松针的清冷和未散的酒气。
片刻,她屈膝半蹲在他身前,动作不停。
掌心轻缓地抚过他被泪水浸透的发顶,无声传递属于悠悠的安慰。
“顾归……”她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着顾归身躯猛地一僵,像是被那声呼唤猝然点醒。
紧接着,顾归双臂骤然收拢,力道并不算小,将身前人儿不容拒绝地圈入怀中。
温热的脸颊深埋进她颈侧肩窝,浓烈酒气扑面,破碎的呢喃一声声撞进她耳中:
“悠悠……”
那扑鼻而来的梨花白气息醇厚而浓烈,熏得沈弦悠呼吸微窒。
她没有挣动,只是任由他这般紧紧拥着,任他滚烫的泪水洇湿肩头薄衫。
直到片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抬指,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顾归,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顾归仿佛没听清,又或是刻意忽略,只是固执地晃动着沉重的头颅。
酒精麻痹了神智,让动作显得笨拙而生硬。
他强撑着松开一只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摸索着去解一直缚在背后的那个粗布口袋——
那正是楚悦她们早些时候捎来的布袋。
随着“唰唰”一声,布袋被扯开,里面的物什散落在清冷的月光和提灯昏黄的光晕里。
沈弦悠此刻也才得以看清里面的物什——
香火细梗散乱,泛黄的纸钱叠放其间。
少女不自觉呆愣瞬间,目光凝在那散落的香火与叠放的纸钱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如此。
难怪当初楚悦那丫头把布袋递过来时,特意压低了声音叮嘱:
“悠悠姐,顾归回来前可千万别打开看……”
第139章 悠悠不是别人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粗布袋里拨拉着,牵扯着布料的褶皱。
道出的话音低哑而含混,几乎是靠本能说出:“这些…还没烧给爹娘……”
沈弦悠闻言,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几分无奈的弧度。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尾音拖得软糯,带着点故作的骄矜,一如往常:
“蛐蛐乌龟,真是会麻烦人呢……”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松开环抱着他腰身的手。
不出所料,顾归身体失去支撑点,有些不稳地晃了晃,但沈弦悠的动作并未停下。
她小心翼翼地就着半蹲在他身前的姿势,一点点从他怀里退开些许,双手去接他手中那个装着香烛纸钱的布袋。
而顾归,则是轻轻靠在了她的肩头。
月光落在他因酒意和泪水而有些狼狈的脸上,绸带下洇湿的深色痕迹清晰可见。
沈弦悠语气放得轻缓,其中竟又夹杂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这样子想要起身都麻烦吧?还烧纸……”
她顿了顿,指尖已经开始动作麻利地整理起散落混杂的香烛纸钱。
“还是我来吧,顾归站在我身旁靠着就好~”
顾归的下颌似乎绷紧了一瞬,喉结滚动着,似乎想开口辩驳或坚持自己来。
然而,强烈的眩晕感猛地冲击着他被酒精和激烈情绪掏空的身体——
像是浪潮般将他刚凝聚起的力气瞬间击溃。
他闷哼一声,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带着沉重气息的妥协:
“嗯……”
那声“嗯”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是彻底的放弃挣扎,也是全然的交付信任。
沈弦悠见此,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布袋里整理好的香烛纸钱仔细地分拣出来。
放在身前被月光照亮的地上,动作轻柔而专注。
香烛被沈弦悠纤手引燃,细小的火苗跳跃着,在夜风中轻颤。
很快,纸张叠成的元宝也投入那跃动的光团里,火焰瞬间拔高了几分,在寂静的坟茔前热烈燃烧起来。
跳跃的火焰将紧紧依偎的两人身影清晰的映在身后苍虬的松干上,纠缠的轮廓被拉得很长,很长……
燃尽的纸钱化为轻盈的灰烬,打着旋儿,追逐着山风盘旋而上。
清冷寂静的夜色里,一簇簇柔绿的荧光,从林间深处悄然浮现,悠悠汇聚而来。
莹莹的绿芒与飞升的灰烬共舞,织成一条盘旋升腾的光带。
顾归似有所觉,紧靠着她的身躯不自觉地发颤。
他无意识地低声呢喃着,破碎的音节如同梦中呓语:“爹…娘……”
跳跃的火焰渐渐低矮下去,直至最后一点火星在夜风里明灭闪烁,终于黯灭。
香火纸钱燃烧的时间并不漫长,余烬在夜风中盘旋飞舞,如同逝者无声的回响。
沈弦悠侧首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人。
他正微微偏着脑袋,“望向”那片火光燃尽后留下的灰烬堆。
不知是醉意更深重,还是彻底陷入了什么思绪,他就那样安静地“凝视”这,不言不动——
只有胸腔伴着呼吸微弱起伏。
“顾归。”
少女抬起那只没有被压住的右手,无比轻柔地抚过他微凉的手腕,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细微的脉搏。
“该走了……”
肩头的重量动了动。
顾归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被这声呼唤拽回了神,喉结在昏黄的光影下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阵,才从那片虚幻的凝视中抽离,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低沉的应和:
“……嗯。”
他试图撑起身体,离开这令人贪恋的支撑和温暖。
然而酒力与情绪的余威远超想象。
刚试图撑直腰身,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腿脚的酸软便猛地袭来。
与此同时,沈弦悠已然扶着他,在他跟前蹲下。
山风撩动她额前的碎发,月光流淌在她单薄却挺直的肩线上。
“上来。”
她侧过脸,语气是熟悉的骄矜,却包裹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都这样了,就别逞强了——我背你下山。”
沈弦悠说完,已经做好了这家伙会像往常一样,红着耳根别扭地拒绝,甚至可能还要嘟囔几句“有损男子气概”之类的话。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几条“威逼利诱”的说辞。
比如“再磨蹭天就亮了”,“摔了更麻烦”云云。
然而,预想中的挣扎和反驳并没有出现。
身后静默了片刻。
就在沈弦悠微感诧异,想要回头看看情况时,一股带着酒气的温热重量便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顾归的身体先是微微前倾,手臂带着犹豫和虚软,环住了她的肩膀。
紧接着,他的胸膛便轻轻贴上了她的脊背。
最后,那颗因醉酒和哭泣而显得格外沉重的脑袋,也顺从地搁在了她的颈窝旁。
他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背上调整姿势,寻找更舒服的支点,将全身的重量都卸了下来,彻底交付给她。
蛐蛐乌龟……今日竟如此听话?这笨乌龟,是真的醉糊涂了?
沈弦悠没再言语,背着他在山径上稳步前行。
身后,盘旋的流萤渐次消散,山风吹拂而来,竟也透着些许暖意。
似有所感,却也未曾回首,只感受着顾归的呼吸,樱唇轻启,带着惯有的骄矜轻哼道:
“顾归你以前莫不也这般喝个烂醉?那会儿……无人陪你,又是如何回去的?”
顾归伏在她颈侧,含糊地闷声回应。
过往模糊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他略作回想:“应,应当……就在这儿……”
“睡一夜……待次日清晨好些了,才回去……”
沈弦悠:(°ー°〃)???
不是你……
她猛地侧过头,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瞬间睁大的杏眸,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和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
怒气?心疼?或者两者兼有?
“你……”少女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相隔许久,她最终也只得闷气道:
“笨蛋还好意思和爹娘说别人是笨蛋……”
“悠悠……不是别人……”
第140章 仙子媳妇
沈弦悠背着顾归行走在山径上。
顾归那句“悠悠不是别人……”混着酒气传入她耳中。
少女眉梢轻扬,月光为那抹转瞬即逝的诧异镀上银辉,旋即化作眼底漾开的羞赧涟漪。
她贝齿无意识碾过樱唇,将险些泄出的笑意锁在唇间,偏要端出嫌弃模样。
连尾音都带着几分藏不住的甜:“哼……你也就会说这些好听的来哄哄我了,换做旁人——”
侧首脑袋,看向背上一动不动的人儿。
“早被你这酸话臊得躲出三里地去!”
沈弦悠嘴上嫌弃着“蛐蛐乌龟沉死了”,双手又是诚实地将背上人又往上托了托。
指尖无意识摩挲过他膝弯,让他趴得更稳当些。
那些因得知他曾在坟茔独宿而翻涌的酸涩,此刻竟被心尖咕嘟咕嘟冒起的雀跃气泡冲得七零八——
初春冰面下争先恐后涌向阳光的鱼群,带着鲜活的热度撞得胸腔发烫。
至于顾归,此刻脑子依旧昏昏沉沉,像是浸在温热酒浆里,思绪飘浮不定。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到发间传递出的那份轻快。
以及翘起的发梢随着走动,一下下轻拂过自己脸颊的微痒触感。
这感觉……很好。
他埋在沈弦悠温暖馨香的颈窝里,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慵懒又满足的弧度。
低低的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闷闷地传到沈弦悠背上:
“哄话……不是很管用吗?”
他的声音带着酒醉后的沙哑和坦率,比平时少了几分温吞,多了几分直白。
“而且……”
他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下措辞,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心意,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我也没打算……与别人说这些……”
“你!”
沈弦悠一时语塞,竟找不到话来反驳这醉鬼的歪理。
管用?好像是挺管用的……她此刻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膛,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嫌弃”?
她强自镇定,努力维持着魔尊大人的骄矜外壳,嘟囔道:
“喝醉了就开始胡言乱语,等你清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归在她颈窝里低低地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说话反驳。
只是更安心地将自己沉入那份温暖里。
沈弦悠也不再言语,背着这个沉甸甸又让她心头发烫的“包袱”。
踩着月光下蜿蜒的山径,朝着回家的方向走着。
穿行过幽暗的松林,松针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的酒气,萦绕在鼻尖。
顾归意识在酒精的余波里沉沉浮浮,但身体感官却异常清晰。
他能感受到她每一步踏在石径或落叶上的沉稳节奏,似乎背着他,也尤为轻松。
随着身体的放松和意识的回笼,盘旋在他心头已久,被种种顾虑压下的疑问——
如同水底的暗石,被这静谧的夜和此刻全然的依赖感冲刷得愈发清晰。
他张了张唇,喉咙有些干涩。
想开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像是钥匙,可能打开他无法预料的匣子。
万一……万一打破了此刻的平静和温暖呢?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她肩上的手臂,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瞬间。
然而,这瞬间僵硬还是被沈弦悠察觉到了,她微微侧头,声音放得比夜风还轻:
“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的关切让顾归心头那点犹豫瞬间被冲淡了大半。
也许是酒精的残余作用,也许是此刻背脊相贴传递的信任感太过强烈。
那股想要确认的冲动,终于压过了顾虑。
“……悠悠。”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沙哑,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问你个事儿……”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你别生气。”
沈弦悠脚步未停,闻言却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问便问呗?扭扭捏捏的做什么?而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真是笨乌龟~
他深吸了口气,夜间的凉意涌入肺腑。
他微微抬起头,尽管眼前只有永恒的黑暗,但他“望”向的方向,正是沈弦悠侧脸的轮廓。
“悠悠你……”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应当…不是凡人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弦悠的脚步毫无预兆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若非顾归与她紧紧相贴,几乎无法察觉。
夜风似乎也停滞瞬间。
沈弦悠:(°ー°〃)
不是你……怎么就突然问,问这个?!
夜风掠过松林,沙沙作响,此刻显得格外清晰,衬得山路愈发寂静。
唯有她踩在石阶上的微响和他伏在背上沉稳却带着酒意的呼吸。
她该如何答?
直接承认?——“本尊是魔尊”?
不行,太直白也太惊悚,现在时机不对,尤其对着个醉鬼……
否认?估计这个醉鬼也不会信。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
沈弦悠能感觉到背上人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
那份沉默本身,就是无声的回答,让顾归心头那七八分的猜测,被无形的手捏合成九分的笃定。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带着浓重酒意的低笑,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那笑声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反倒像是卸下了某种担忧后的释然。
“呵~”
他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肌肤,带着醺醺然的满足感,慢悠悠地开了口,那语调是醉酒后特有的温吞。
“他们说我找了个仙子媳妇,没想到还真是仙子~”
仙子?这笨乌龟!把她往那清风明月的方向去想了?不过倒……倒也好……
“你!”她微微侧过头,声音带着被点破后强装镇定的微恼,“怎的突然问这个?”
顾归埋在她肩窝里,声音闷闷的:“突然就想问了。”
“……,那你又怎么发现的?”
顾归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儿,直言道自己又不是傻子。
无论是王二狗,还是灵幕儿她们,还有家里那堆东西……
甚至还有个丫头整日“大人,大人”的唤你。
这是对个凡俗姑娘的态度吗?
不过,最关键,还是方才坟茔前的事。
然而,沈弦悠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中途半句,当即愤然:
“蛐蛐青虾,果然是因为她!!”
第141章 千年乌龟
夜色寂静。
顾归也随之噤声,绸带下的眉目舒展。
那模样,似在细细回味着有关沈弦悠的点点滴滴。
唇角不自觉噙起温柔弧度,连呼吸都染上几分缱绻。
至于沈弦悠嘛,额……貌似,心情不太好?
少女突然脚步一滞“嗒嗒!”,山径青石被绣鞋重重碾过,声响清脆得近乎咬牙切齿。
沈弦悠腮帮子鼓鼓的,眉头微蹙,杏眸眯成危险的弧度,指尖无意识揪住袖口揉搓。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青霞那张欠揍的脸在眼前晃悠,同时还“大人大人”地唤着。
想着,脚步都踩出几分杀气腾腾的意味。
很明显哈基悠,彻底哈气了。
或许此刻已然开始在脑海中想象,回去将青霞揍上一顿的场面。
顾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醉意朦胧间仍敏锐察觉到气氛骤变,下意识挠着脑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弦悠气呼呼地继续往前走,脚步依旧沉重,但脑子里除了“揍青霞”的畅想,又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本尊的演技有这么差吗?!
居然被这只笨“乌龟”给……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月的生活。
(°ー°〃)额……
好像……除了仗着他看不见胡说八道。
好像,似乎也没怎么“演”过凡人啊。
堂堂魔尊沈弦悠,需要演吗?
她只是,嗯……稍微收敛下魔气,稍微控制下脾气。
稍微用了点小手段让他不那么快发现而已!对,就是这样!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也不关青霞多少事情?
正胡思乱想间,少女忽觉得领口一紧。
顾归不知何时已攥着她的领口,染着醉意的嗓音里带着温和:“那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什么来了?”
沈弦悠浑身一颤。
夜风掠过她骤然绷直的脊背,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少女此刻活像只淋雨的猫儿,连发梢都耷拉下来。
她慌慌张张点头,又急急摇头:“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可你方才明明对着娘说……”顾归指尖添上几分气力。“你叫沈弦悠。”
月光在两人间流淌。
“……只,只是想起名字而已,嗯,就是这样。”
沈弦悠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是明显的心虚,最后几乎成了哼哼。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恰好夜色替其遮挡许多。
顾归听着她这欲盖弥彰的辩解,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弧度。
他并不戳穿,只是觉得她这强撑镇定的模样格外有趣。
那点因为醉酒和父母坟前哀思带来的沉重,似乎都被她此刻的慌乱冲淡了些许。
顾归攥着她领口的手指没有松开,反而像是找到了支撑点。
其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指腹摩挲过她腕间红绳结:
“那我该唤你沈弦悠……”他顿了顿,酒气混着夜露的湿意贴近。“还是云悠悠?”
她浑身又是一僵。
沈弦悠……云悠悠……
这两个名字,代表着她截然不同的两段人生,两种心境。
一个是睥睨六界,杀伐果断的无量魔尊。
一个是懵懂天真,满心依赖着他的小拐杖。
两个名字,她似乎都没有办法割舍。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拔高,带着种本能的骄横和维护,像是想用声音掩盖那瞬间涌上的不安:
“蛐蛐乌龟想这么多作甚?”她凶巴巴地嚷道,脚下步子都因为激动而加快。
“名字!名字重要吗?!而且……”
“你只许唤悠悠!”
顾归被她突如其来的“凶悍”震得微微缩了缩,脖颈下意识后仰。
却在转瞬间舒展了眉宇。
困惑如晨雾遇朝阳般消散殆尽。
他低低笑出声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混着梨花白醇厚的余韵。
“好……”
尾音在夜风里拖得绵长,沙哑声线裹着柔软:“悠悠。”
顾归忽然力道,转而轻轻抚上她垂落的发梢。他沉默良久,忽而低声道:
“其实……我很庆幸。”
沈弦悠脚步微顿。
“庆幸那日雪夜,见到一只脏兮兮的‘小拐杖’。”他声音里浸着酒意,却比月色更清澈。
“庆幸她总爱凶巴巴地喊我‘蛐蛐乌龟’,庆幸她……”
话音戛然而止。
绸带下的眉目倏然黯淡,唇角那抹温柔弧度凝成苦笑。
夜风卷起他微乱的发丝,也掀开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痛——
修行者寿数绵长,而凡俗之人,不过百年弹指。
“若是未来……”他喉结滚动,字句艰涩如吞刃。
酒杯太浅,敬不到来日方长。
巷子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
沈弦悠蓦然打断,声音脆生生撞碎夜色。
她侧过脸,月光描摹出她翘起的唇角,杏眸里跳动着狡黠的光。
“所以笨乌龟——”
“不要过度思考未来,即便真没办法,本……我就炼一炉‘龟息续命丹’。”
“给你吊成千年乌龟!”
顾归:Σ(°△°|||)︴
这么可怕的事情不要说出来啊喂!
他醉意都被吓醒三分,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却摸到她颊边憋笑的梨涡。
山径上,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栖鸟。
树影婆娑间,两道依偎的影子渐渐拉长,融进月色里。
“时间,还长着呢,蛐蛐乌龟就别着急了~”
沈弦悠背着顾归回到院门前时,顾归已经昏睡过去,就这般静静趴在她背上,呼吸均匀绵长。
他温热的脸颊无意识蹭着她的颈窝。
发丝随着夜风轻轻拂过她的耳垂,痒痒的触感让少女耳尖微微发烫。
“醉成这样还敢乱蹭……”
她小声嘟囔着,却也没真把人推开,只是放轻脚步跨过门槛。
院内漆黑一片,桌案上的烛灯早已燃尽,只剩缕残烟袅袅消散。
她摸黑走到床榻边,动作极轻地将人放下。
顾归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攥住她的衣袖,像是怕她离开似的。
沈弦悠呆愣瞬间,指尖轻轻拨开他的手指,又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她揉着肩膀,注意力不自觉飘向厢房门,眸光闪烁。
青霞那丫头此刻怕是睡得正香——
“额……还是算了吧。”
第142章 亲亲就起床~
天光微明。
青霞趴在床榻上,裹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忽地有了动静。
她迷迷糊糊地哼哼两声,双手慵懒地举过身后,悠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仿佛筋骨都在舒展中发出满足的轻响。
旋即她下意识探出纤手,揉了揉小肚子,依旧平坦,触感暖暖的。
已不似昨日被大人硬塞下那般鼓鼓囊囊。
于此,才如释重负的小小叹息一声:“嗝——”
“呼~终于把大人塞的那些糕点给消化掉了,昨天都难受死了……”
困倦与满足交织着,她懵懂地掀开丝丝眼皮,小脑袋还卷帘地蹭着软枕。
然而——
恍然睁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瞬间睡意全无!
“咿呀——!”
青霞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攥紧胸前的被子。
几乎是弹射般朝着床榻最远的角落缩去,脊背紧紧贴上冰凉的墙壁。
俏脸上的血色褪尽,眸子瞪得溜圆,身躯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簌簌发颤。
抬眼望去,唯见沈弦悠正站在她床沿跟前!
此刻环抱双臂,一袭晨曦中显得格外冷清的白色衣裙纤尘不染。
她微微垂着眼脸,倾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杏眸眯起,带着寒意,正直勾勾地盯着青霞。
青霞无意识咽了口唾沫,心跳都加快了数分——
大人这是怎么了?!不对不对,她飞快地在脑子里翻找:
自己究竟又怎么招惹到大人了?!
那眼神……那分明是“你又要挨揍了”的眼神啊!
沈弦悠斜眼睨着她,眼神不善。
她攥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心头憋着的那股无名火最终也只化作泄气般的一声轻哼:
“还愣着干什么?”她语调带着惯有的骄横命令,又透着强压下去的火气。
“赶紧起床!去早市买早点回来!”
略一停顿,似乎觉得使唤还不够,她绷着俏脸冷声补充。
“顺带……再买些新鲜菜蔬回来!”
(°ー°〃)
买……买,买菜?青霞脑中嗡的一声,我,我自己去吗?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被角,手指不安地捻着柔软布料。
红唇微张,一个“大”字刚刚滑到舌尖,试图向大人解释自己毫无买菜经验。
之前自己也只是静静跟在大人身后,顶多算个提菜篮的苦力,哪儿能算买菜啊!
然而抬眼瞬间,恰好沈弦悠泛着薄怒的杏眸里。
“咿呀——!”
到嘴边的推辞瞬间被这股直冲天灵盖的强烈求生欲硬生生堵了回去!
青霞的惊呼脱口而出,几乎是同时,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一切思考!
她“噌”地就从床榻深处弹射而起!
翻下床沿,足尖在地上仓促点过两步稳住身形,根本顾不得自己头发散乱如稻草,就猛地朝着门口冲去!
“我,我这就去!”
带着些许哭腔的保证连同她慌乱的身影,风似的地卷过沈弦悠身侧,刮向了门外。
徒留一室狼藉的床铺和……门外清晨的冷清空气。
沈弦悠站在堂屋中央,看着那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门槛之外。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青霞那惊慌失措的尾音。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一下,先前紧绷的肩膀,终是彻底松弛了下来。
“啧~”混合着无奈和些许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的轻叹逸出唇瓣。
跟只懵懂无知的蠢虾稚气什么?
“蛐蛐青虾。”
罢了罢了。
胸中最后一丝因被揭穿身份而迁怒的微火,也随着青霞的消失彻底熄灭了。
她的注意力旋即被不远处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吸引。
沈弦悠转过身,眸光投落于床榻之上——
某人正经霸占着大半张床铺,深陷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
顾归的睡姿甚至称得上有些惬意,脸颊在松软的枕头上压出一点弧度。
微张的薄唇轻轻吐纳着气息,带着明显的,沉睡不醒的满足感。
……以及宿醉后必然存在的,丝丝缕缕散逸开来的酒气。
沈弦悠刚缓和的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哼!笨乌龟自己睡得倒香!
少女气鼓鼓的三两步走到床榻前,没有半分温柔,伸出食指,泄愤般用力戳向顾归的肩膀。
“笨乌龟起床了!”
眼见着对方毫无动静,眉头甚至还因被打扰而皱得更深,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试图避开骚扰。
沈弦悠秀气的鼻梁不满地耸起,腮帮子也跟着微微鼓起。
“还睡!”她双手叉腰,俯下身对着他沉睡的侧脸。“再睡太阳晒屁股了!”
顾归似有所感,长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喉间溢出慵懒至极的低哼:
“唔……”
他深深吸了口气,脸颊在枕头上眷恋地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挲声。
唇瓣轻轻开合,模糊不清地道:“悠悠,亲亲就起……”
沈弦悠:(°ー°〃)?!
“蛐蛐乌龟。”少女在心底暗叹,羞恼的情绪像沸腾的小气泡在心里噗噗炸开。
不过沈弦悠还是强忍着脸上的热意,贝齿轻咬下唇,俯身凑近——
旋即,带着独属于少女凉清甜气息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现,现在总该起床了吧……”
然而在沈弦悠的视线当中,床榻上的人儿此刻分明勾起一抹迹狡黠的弧度!
他这哪里是不清醒?!
“哈哈~骗你的~亲亲也不起……”
沈弦悠:Σ(°△°|||)︴
“唔!顾归你……”
沈弦悠再度凑上前去揪顾归腰间软肉,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只讨打的笨乌龟,欠教训!
顾归脸上那副懒散讨打的笑意,却昭示着他显然已经完全转醒,只是单纯想要赖会儿床。
顺便……逗逗她罢了。
可腰间传来的锐痛还是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酒意顿时散了大半。
顾归刚想讨饶,沈弦悠的指尖却骤然发力,在软肉上拧出个花儿来。
疼得他“嘶”地弓起背脊,连连告饶。
院墙外,过路的货郎被这动静惊得驻足,竹扁担在肩头轻颤。
“真是,小两口大清早的就这般有精神……”
第143章 你怎么知道?!
“嘶——”
足足半刻钟。
沈弦悠才肯松开那两指钳紧的力道。
贵几乎是在她指尖撤离的瞬间便弓起了身子。
整个人像是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虾米,龇牙咧嘴地抽着冷气。
他一骨碌坐起身,那姿态哪里还有着先前的慵懒,只剩下狼狈了。
泛着刺痛的腰际软肉火辣辣,不用看也能想象那片皮肤定然是红透一片。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伤处,指尖软来地滚烫感和锐痛让他眉头紧紧缩成了个疙瘩。
“嘶~悠悠……”
他偏过脸,“望”向身侧那始作俑者的大致方位,眉头皱得更深,薄薄的冷汗沾湿了鬓角。
“你这下手而已太重了吧?”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话尾都带着点儿嘶哑的颤音。
又一阵尖锐的痛感直顶天灵盖,他倒抽凉气,连带着腰背又不受控制地蜷缩。
痛!太痛了!实打实的痛!
反观沈弦悠这会儿倒是气定神闲了。
方才那股子恨不得把他拧醒的怒气和被他赖床逗弄的羞恼——
似乎都在这“足足半刻钟”的持续性输出里烟消云散。
少女端然立在床沿,双臂环抱,下巴微抬,刻意地别过小脸,视线飘向窗外天光。
只留给顾归一个写满了“余怒未消”的冷硬侧影。
任凭顾归在那边龇牙咧嘴,唉声叹气,甚至可怜巴巴地控诉“真要人命”。
她也只从鼻腔里轻轻挤出意味明确却又不带丝毫怜悯的哼唧:
“活该!”
然而半刻钟后,少女胸中憋着的鼓胀之气不知何时悄然漏了大半,秀气柳叶眉几不可察地蹙起又松开。
她气呼呼地鼓着俏脸,终是败下阵来般,挨着床沿坐下。
纤纤玉手带着别扭又小心的力道,轻轻覆上顾归腰间。
指尖不敢用力,只敢用指腹最柔软的部分,力道温存地揉按着那片滚烫。
动作轻柔得…像是害怕什么上好的薄瓷碎掉似的。
沈弦悠一边揉着,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闷闷地哼唧:
蛐蛐乌龟…笨得要死!还偏要惹她生气!气大伤身不知道吗?!
而且……真是的,自己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好些了没?”沈弦悠闷声问道,声调还绷着点骄矜的壳子。
顾归感受着那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
方才还龇牙咧嘴的表情松了松,傻傻地弯起唇角,露出个介于疼与松快之间的满足笑意:
“好些了…”话音夹杂着点讨好的软糯。
“好些了就赶紧洗漱沐浴去。”沈弦悠愣是半秒都没有犹豫,一听这话便立马收回了手。
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唰”地站起身,转身径直就朝着灶房的方向快步走开。
步伐快得像是在逃离。“水热好了,你起床洗就行。”
顾归:“……”
他呆愣了一瞬,抬手摸着空空如也还带着点残余暖意的腰侧。
哎~早知道就换个说辞了。
至于洗漱沐浴,他也没反驳什么,毕竟昨日下来,现在自己身上还一身酒气呢。
“悠悠要不要一起洗~?”
“滚呐!登徒子!”
顾归有些失望,听着脚步声远去,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无奈地晃晃脑袋,摸索着抄起床沿边的木杖,慢悠悠地朝着里屋走去。
木桶中热水氤氲,温暖的雾气缭绕在里屋,将空气也染上几分潮湿的暖意。
顾归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在水面上。
寂静中,昨夜那场半醉半醒间的对话片段,如同水下潜流的影子,悄然浮现在脑海。
“仙子媳妇儿……”
顾归唇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像浸了蜜。
氤氲水汽似乎也被这笑意染甜了几分。
倒是气运。
在凡俗尘世挣扎沉浮的泥泞里,竟真的叫他捞起了颗不属于人间的明珠。
是福气,也是……沉重的忧虑。
“系统你啥时候能发发力啊?”他低沉的话音里浸满无奈:
“让我能修个仙啥的?省得……”
省得拖累她?省得百年之后徒留她一人?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求人不如求己,肺雾宿主。】
脑海中熟悉的电子音响起。
“你是人?”
【……】
顾归呵呵笑着,别过脑袋:“肺雾系统。”
【(╬ ̄皿 ̄)凸】
正当顾归思索间,“吱呀~”木门被从外侧推开条缝隙。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门外清新微冷的草木气息,瞬间涌入水汽氤氲的室内。
熟悉的脚步声踏入,踩在微湿的地砖上。
每一步都带着少女特有的韵律,却又刻意放得比平时更轻些。
水声搅动,顾归原本慵懒浸在水中的背脊下意识挺直了些。
“悠悠你改主意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水声随着他动作轻晃。
“谁,谁改主意了?!”门口传来少女像是被踩了尾巴猫似的嗔怒反驳。
沈弦悠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恼。
“真是的!脑子里一天天的就没想些正经好的!”
她像是极力要打破这份暧昧尴尬的氛围,快步走到浴桶边。
也不管水汽是否会濡湿她的衣袖,带着点气势汹汹的味道。
一把将手里握着的东西塞进了顾归摸索着抬起的手掌中。
“喏……这个!” 她语气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吃了!”
顾归摩挲间,察觉那是个药丸,倏然间,昨日朦胧中听沈弦悠说的——
“给你吊成千年乌龟……”
嘶——
他咽了口唾沫,额头已然渗出冷汗:“这是?”
沈弦悠不知怎么说明,只得将锅甩给洛千秋:“洛姨给的……额,补药,对!你吃就对了!”
“……”
与此同时,早市上。
青霞站在摊位前,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这儿卖肉吗?”
“不卖。”
“菜呢?”
“不卖。”
“……”青霞无言。
这时摊主突然抬头,绷着脸打量她:“姑娘你是云姑娘家的吧?”
“云姑娘?”青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她猛地瞪圆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后退半步:“你,你怎么知道?!我们见过吗?!”
鱼摊摊主沉默片刻,不好的回忆充斥脑海:“……”
第144章 懒死你得了!
“呼——”
几片枯黄的梧桐叶乘着微凉的秋风,打着旋儿悄悄小院的柴扉门槛。
稳稳落在地上铺开的薄薄一层金黄里。
青翠的远山被秋意染上赭黄与红褐,天穹也显得愈发高远清澈。
转眼已是深秋。
距离那山径之夜,沈弦悠“仙子媳妇”的身份被顾归点破,已过去不少时日。
然而,似乎并没有同沈弦悠想的那般有太多变化。
日子如同潺潺流水,依旧沿着原来的脉络平稳流淌,浸润这细碎温暖的微光。
亲亲,抱抱,举高……好吧,并没有举高高。
至于顾归内心深处藏着的那点儿小小的,关于“举高高”的奢望——
他倒确实偷偷在心底演练过多次。
是这画面,就让他独自缩在榻上时,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
可惜,也仅仅停留在想象层面。
至于现实,不出所料,狠狠地被沈弦悠给拒绝了。
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的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哎~”
每当这时,沈弦悠锐利的视线就会立刻横飞过来,杏眸狐疑地眯起:
“蛐蛐乌龟,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顾归立刻换上无辜的笑容:“没,能有什么歪主意可打?”
沈弦悠看他这副模样,心知肚明他脑子里指定没想什么好东西,轻哼一声便别过脸去,也懒得追究。
算了,跟只笨乌龟计较这个做什么?
反正他那点心思翻来覆去,也离不了方圆之间这点事儿。
青霞嘛,经历了上次的买菜教训后,她竟……没有吸取一点儿教训。
后来沈弦悠也没让她自己出去买过菜了。
于是,青霞便彻底沦为沈弦悠口中的蠢虾。
不过青霞本人对此全然不在意,也未曾经流露出半分自己要学的渴望。
她每日的日程被安排得简单又惬意。
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慢悠悠地晃到院中那张摇椅旁。
然后便在吱呀作响的韵律里,彻底摊平软成一团,只留几缕青丝顽皮地垂落椅边,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偶尔还会去喂喂池子里的两只乌龟。
温暖的秋阳铺满全身,暖融融的烘烤感让她舒服得直眯眼,口中时不时溢出一两声满足的喟叹。
对她而言,这人间烟火里最大的享受,莫过于三餐时分大人亲手端出的菜肴!
吃了睡,睡了吃的快活日子,自己比起来时,好像……真的圆润了一些?
青霞半信半疑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捏了捏自己触感软糯温热的腰腹。
(°ー°〃)
错觉而已!肯定是秋日暖阳晒得太舒服产生的错觉!嗯!没错!
反正大人又没嫌弃她,虽然有时候会骂一句“蠢虾吃那么多”,但也没赶她走的意思。
还有万魔渊那边……
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将其彻底甩开。
眼不见为净,心不思则安。
我是来寻大人的,大人不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窗外,金黄的,梅树叶悠悠飘落,又被一阵清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澄澈的秋日晴空。
屋子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沈弦悠的身影顿时出现在青霞的视线当中。
她先是抬头望了望头顶高远的天色,又垂眸扫视院中——
目光所及之处,枯黄树叶几乎铺满青石板小径。
沈弦悠柳眉微蹙,面色沉了沉,旋即双手叉腰带着一股无处安放的恼意,气哼哼地瞪向青霞:
“蠢虾也不知道把院子扫一下?天天见就搁那椅子上摇……”
她说着,下巴朝满地的落叶抬了抬。
摇椅随着她的话音微微顿住。
“知道了知道了……”尾音拖得长长的,怎么听怎么敷衍。“急什么嘛~”
可话音落下,她非但没起身的意思,身体反而更加放松地往下陷了陷。
摇椅“吱呀”作响,她也接着当她的咸鱼。
沈弦悠:(°ー°〃)
她胸中那股气恼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硬生生给这拙劣的敷衍和光明正大的懒散给气笑了。
自己最近是不是太由着她了?欠揍了是吧?!
“呼~懒死你得了!”
沈弦悠没好气地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终究是懒得与她计较。
“还有顾归!你还要收拾多久啊!”
话落瞬间,内堂便传来一阵由远及近,透着明显急切意味的脚步声。
“吱呀——”
顾归拄着那根熟悉的木杖,身影从门框的阴影中迅速挪移出来,险些与沈弦悠撞上。
顾归停驻在沈弦悠身侧,肩并着肩。
他脸上挂着无辜又纯良的笑,轻咳两声:“这不就来了吗~?”
两人的举动被青霞看在眼里,当即询问两他们这是要出去?
“嗯,楚悦那丫头嚷嚷着去附近果园摘果子……”顾归倒是没瞒着。
“果园?果园好啊~你们到时候多摘些橘子回来~”她眨巴着眼睛。“我想吃。”
沈弦悠听到这要求,甚至没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浓重鄙夷意味的冷哼:
“啧!”
她猛地转过身,杏眸瞪圆,没好气地剜了青霞一眼。
“你这人满脑子都是自己呢……想吃就光知道动嘴皮子?!”
青霞:(°ー°〃)
沈弦悠双臂往胸前一环,下巴微抬,声音斩钉截铁:“想吃自己摘去!”
青霞:“……”
她看着沈弦悠那不容置喙的神情,再看看顾归在旁只能无奈笑笑的模样。
“这样啊……”
她失望地拖长了调子,整个人又软软地滑落回摇椅深处,重新摊平,甚至还带着点小怨念地翻了个身,只用后脑勺对着院门方向。
“那算了。”
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懒散绵软,夹杂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太累了,我还是在家里躺着吧。”
沈弦悠,顾归:“……”
少女终究没按捺住心头那股无名火,抄起院内斜倚的竹扫帚便朝摇椅方向掷去。
下一秒——
“咿呀!”她捂着瞬间泛红的额角弹起身,满是不可置信“大人您怎么…”
“等我回来见着你院子没打扫完就等着挨揍吧!”
沈弦悠忿忿说着,已然牵起顾归略过她走出院外,院门关上的响声比往日要沉重几分。
青霞:“……”
第145章 区别对待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秋风卷着几片落叶在青霞脚边打转的细微声响,还有自己后知后觉的心跳声。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扫帚,再抬眼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尽是枯枝落叶。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我来做啊?!
又或者,索性被揍一顿算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记忆中传来的画面吓得打了个寒颤,这个想法也被硬生生掐灭。
不行不行!
内心那点怯懦终究还是占了绝对上风,打败了仅存的一丝反抗意志。
青霞耷拉着肩膀,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乖乖拿起扫帚,开始有气无力地划拉起来。
院门外,沈弦悠拽着顾归的手腕,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怒气冲冲”的模样。
直到走出院门好一段距离,远离小院,方才板起的俏脸才恢复往日的模样。
脚步略缓,嘴上仍忍不住忿忿地哼哼:
“我就是太惯着她了!成天好吃懒做,连扫个院子都推三阻四……”
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浸着温润笑意的——“噗呲~”
顾归显然是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不出所料,少女脚步一顿,猛地把头转向身侧的人儿,杏眸瞪得溜圆,闪着着不明意义的碎光。
“你笑什么?”
顾归立刻收拢了外放的笑意,摊了摊手:“没什么~”
声音轻飘飘的,藏着丝丝不易察觉的促狭。
这敷衍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不过沈弦悠却也没多问,只道出个“蛐蛐乌龟”来。
不多时,一道倩影便出现在街巷拐角处,楚悦踩着绣鞋,此刻正朝着这边挥手:
“我还说去找你们呢,都出门了就快些走嘛!”
说罢,小丫头头也不回的拎着裙摆往果园的方向跑去,青丝在秋风中扬起轻盈的弧度。
顾归与沈弦悠驻足,面面相撞,他眉梢微挑,她杏眸轻眨,两人唇角不约而同勾起心照不宣的笑意。
连眼尾漾起的细纹都透着相似的温柔。
“走吧。”沈弦悠松开攥着顾归手腕的指尖,转而柔荑滑入他宽厚的掌心。
十指相扣的瞬间,少年常年执杖的薄茧摩挲过她细腻的肌肤,暖意顺着相贴的肌肤攀爬。
惹得面上春色更深了些。
“好。”顾归收拢五指。
他偏头“望”向身侧,分明瞧不见,却仿佛能感知到少女此刻颊边蒸腾的霞色。
距离并不算太远,当做散步也就大抵一刻多钟的时间。
果园内,楚悦走得比两人要快,也没等两人便径直穿梭在果树间。
开什么玩笑?等他们?等着吃粮吗~?
楚悦撇撇嘴,更专心地踮起脚尖去够枝头红得发亮的柿子,唔,够不着……
沈弦悠和顾归步入果园,仍旧牵着手,只不过少女手中多了个果篮而已。
“楚悦那丫头怎么一溜烟儿就不见了?”沈弦悠左右观望,确实没见着楚悦。
“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归温声道,指尖在沈弦悠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那不管她了,我们摘我们的~”
林间枝叶交错,橙黄的柿子沉甸甸缀满枝头,橘树更是满目金果飘香。
沈弦悠脚步轻快,目光在饱满的果子上流连,最终在那橘子树上顿住视线。
树梢高处那橘子倒是饱满~
只见她素手轻抬,指尖微不可察地萦绕起玄气,虚虚一引。
橘子从枝头脱落,稳稳地落入了沈弦悠向上摊开的掌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起一片多余的叶子。
“悠姐姐!你看我摘到——”
恰在此时,楚悦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枝叶窸窣由远及近。
她兴冲冲地捧着个大柿子跑了过来,小脸上还沾着点蹭到的树皮灰。
显然是费了番功夫才摘到的。
然而,她雀跃的话语在看到沈弦悠手中那颗凭空“飞”下来的橘子时,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再低头看看自己因为爬树而弄得有些凌乱的裙摆和沾了灰的手。
以及手中这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摘到的柿子……
方才爬树的兴奋劲儿“咻”地一下,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
“嘁……”楚悦撇撇嘴,哼声带着明显的落差感。
沈弦悠自然察觉到了楚悦那点微妙的小情绪,但她只是笑而不语,没去管小丫头那点不平衡。
少女剥开橘子皮,将这颗还带着温度的橘子塞到顾归手中。
“顾归,你先尝尝这个~”
顾归顺从地接过橘子,正欲放进口中,一旁的楚悦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急忙开口提醒。
“等等!这果园里的果子好像不让试吃的!老板说摘下来就得买走的!”
简单来说,就是得摘下来付钱买了才可以吃。
自然,价格也比外面卖的要便宜许多。
“嗯?”沈弦悠闻言,露出诧异的表情,秀气的眉毛微微挑起。
指尖还点在另一个橘子上。“可方才门口那老伯明明笑着同我说‘云姑娘想尝尝也可以的~’”
顾归掌心推着鼻子轻嗅,也跟着点头:“确实说了,还说吃多少都没关系。”
许是察觉到什么,顾归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楚悦:“???”
她杏眼瞪得溜圆,手中柿子险些滑落,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
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几个大字在疯狂刷屏:
区别对待是吧?!
怎的就没跟我说?!
小姑娘气得腮帮子鼓成河豚,愤愤抓起柿子作势要砸向树干,临了又舍不得,蔫蔫收回手。
此时顾归刚剥开橘瓣送入口中,柑橘清甜汁水迸开。
“不错,挺甜~”
沈弦悠瞧着顾归这模样,樱唇轻勾起:“我亲自摘的,那是自然~”
楚悦犹在气哼哼地小声骂骂咧咧:“偏心鬼!烂橘子!”
“笨丫头嘀咕什么呢?”
沈弦悠被逗乐,索性从低枝薅下两个橘子抛过去。“喏,堵你的嘴!”
楚悦手忙脚乱接住,橘皮清香冲淡了怒意,却又嘴硬:
“别以为这样我就……”
然而橘子入口的瞬间,楚悦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化作舒服的呜咽:
“唔……好次……”
第146章 提拔
一株苍劲的老榕树撑开浓荫,斑驳树影间悬着架粗绳编织的秋千。
沈弦悠正斜倚在微微晃动的木板上,素白裙裾随着秋千轻荡的弧度铺展开来。
纤细脚丫悬在空中,在地上投下忽长忽短的影子。
少女探着纤纤玉指,灵活地剥开橘子,晶莹橘瓣被送入樱唇,接着含糊不清地哼哼:
“没想到这地方还藏了个秋千~”
说罢,杏眸满足的微眯,随着近唇齿间清甜汁水迸溅,无比惬意地晃了晃悬空的小腿。
顾归静立在她身后,掌心虚扶着她的单薄肩头。
耳尖敏锐捕捉到她又剥开新一个橘子的簌簌声响。
他眉梢微蹙,终是没忍住压低声音:“悠悠,这橘子……是不是吃得有点多了?”
果篮搁在脚边,橘子皮已散落不少于草地上。
言语间带着些许无奈。
沈弦悠动作蓦地僵住,视线瞟向脚边堆叠的橘皮。
(°ー°〃)
方才只顾着享受甜意,浑然不觉数量。
被点破的瞬间,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染上绯霞。
“蛐蛐乌龟哪来这么多话!”
少女轻呼着,猛地掰下两瓣饱汁的橘肉——
连带着指尖薄薄的黏腻汁水,精准地往后一塞,直接堵住顾归微张的唇。
“乖乖吃你的就是了!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羞恼的语调因嘴里还含着橘瓣而含混不清,更添几分毫无威慑力的娇蛮。
被塞了满口橘子的顾归:“……”
当初自己就该劝那大伯别这般说的。
心中感叹,也没说什么,只得无奈咀嚼着,齿间满开浓郁的酸甜。
倒是沈弦悠,顶着蒸红的脸颊,气鼓鼓地对着手中剩下的橘子一口吞下。
脚丫晃荡的幅度也泄愤似的大了几分。
顾归无言,捏着沈弦悠肩膀的手下意识添了些气力,又像是想起什么,唤了声:
“楚悦。”
“嗯?”正坐在草地上窸窸窣窣,抱着另一个柿子的楚悦闻言回过脑袋。
其满脸诧异,同时唇角还沾着抹橙黄。
顾归看不见,沈弦悠却是看的真切,她的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了些——
这小丫头片子,当真是比她还不顾形象!
脸上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手上柿子汁水淋漓,那身水灵的衣裙袖口也沾了好些褐色的渍迹。
一时间,沈弦悠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见楚悦整个人显得尤为……
额,邋遢?又或者说是不拘小节?但不拘小节又太给她面子了。
沈弦悠到底是看不下去,没忍住一开口,语气中是惯有的骄横,声音却压得低了些,眸光还扫了下四周。
“你也不怕大伯计较,把果子吃成这样子……邋里邋遢的!”
“没事儿~”
楚悦浑不在意的,大大咧咧地摆手,丝毫没注意自己手上的汁水险些甩到沈弦悠裙摆上。
果不其然,当惹来沈弦悠杏眸一瞪,嫌弃地微微后仰。
后脑袋轻轻抵在顾归胸膛上。
楚悦一点不慌,笑嘻嘻地从果篮里摸索。
“大不了多给些铜钱嘛~大伯不会计较的~”
她终于掏出一条干净的布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
勉强将最明显的污迹擦掉,又搓了搓手指,这才算干净了些。
她盘腿坐好,歪着脑袋看向顾归,塞了满口的柿子导致话语含混不清:
“顾归你叫我做啥?有事儿?”
顾归笑笑,脸上那点儿方才因沈弦悠反应而残留的笑意清晰可见,他这才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最近似乎都没见着你哥了,所以顺口问问……”
主要是好久都没来寻自己喝酒了,以前不是来得挺勤快的?
“哦,老哥啊?”
楚悦咽下口中的柿子,声音清亮了些,似是习以为常的抱怨。
“他这些天可忙了,说是李捕头要提拔他什么的(嚼嚼嚼)……”
“要是真成了,以后就能调到皇城里当差,说是能习武修炼也说不定。”
“他自己倒是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一天到晚傻乐,哼!”
她撇撇嘴,显然对此并不怎么感冒,顺手又拿起个橘子,利索地剥开:
“要我说青禾邑就挺好的,有山有水,街坊邻居都熟络,跑去那么远做什么?”
她掰开橘瓣,塞了瓣进嘴,满足地眯起眼。
顾归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唇角的笑意缓缓平复,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在喉咙里低应:
“皇城啊……确实挺远的。”
楚悦闻言,像是找到了同盟,眼睛一亮,赶紧嚼完嘴里的橘子,含糊地附和道:“对吧~顾归你也觉得吧?”
她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哎~不说这些了,老哥他乐意跑随他去呗~”
话音未落,目光就飘向沈弦悠那边。
正巧沈弦悠似乎察觉到顾归的低语,微微偏头,眼波朝顾归这边流转过来。
大抵是想要看出他在想什么……
楚悦瞅准这个空档,小腰一拧,“噌”地就从草地上弹了起来。
她动作快得跟只兔子似的,几步就窜到了沈弦悠身后。
顾归只觉得扶着沈弦悠肩头的手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撞开。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面上掠过茫然的无奈。
他听见楚悦靠近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声,眉梢微动,却也没说什么。
“嘿嘿,悠悠姐你……”
楚悦此刻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小手就朝着沈弦悠空着的肩头落去的,想学着顾归的样子搭上去。
然而,指尖还没碰到那片素白的衣料——
沈弦悠几乎是瞬间就偏开了肩膀,清凌凌的杏眸斜睨过来,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
柳叶眉蹙起,就差把“离我远点”几个字刻在脸上:“别碰,脏死了。”
楚悦:“???”
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恼!
她猛地收回手,跑到沈弦悠面前,对着其用力晃了晃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声音拔高:
“啊呀!我擦了手的啊!!”
她气得腮帮子又鼓了起来,活像只炸毛的河豚——
水灵灵的眼睛瞪着沈弦悠,委屈劲儿几乎要溢出来。
第147章 我觉得彳亍
纤长的睫毛轻扇,发出声洞悉意味的轻叹,小幅度地摇了摇脑袋。
身下秋千也随着她的动作又晃晃悠悠起来,目光也重新飘向前方的果树。
“啧~别装可怜。”少女语调慵懒,那是看穿对方小心思的不耐。
“说吧,挤开笨乌龟窜过来,什么事儿?”
楚悦闻言,脸上那点儿可怜巴巴的表情如同潮水般“唰”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机灵的促狭笑意。
还夹杂着点被戳穿的尴尬之意。
她轻咳两声,掩饰般地理了理其实并没有什么褶皱的衣裙——
当然,完全忽略了袖口和衣襟上那些顽固的褐色柿汁渍。
“嘿嘿,也没啥大事儿~而且悠悠姐你应当是知道的~”
她嘿嘿笑着,几步绕到沈弦悠身后。秋千还在晃,楚悦那双小手便落在沈弦悠肩头上,讨好似的捏了捏。
“没手劲儿,不舒服,而且……”
沈弦悠回眸睨了她一眼,那表情嫌弃又无奈,明明白白写着另一层意思——
“你碍着我荡秋千了”!
然而此刻楚悦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根本没注意到沈弦悠这眼神寒意,只是稍微加重了点儿力道揉捏着。
同时探过小脑袋凑到沈弦悠耳边,压低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那个,悠悠姐刚才那小术法教教我呗~”似乎是怕说服力不够,她又飞快地补充,语气更加甜腻。
“或者……或者教我点别的关于修炼也行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缠着沈弦悠提这事儿了。
自从上次她莽撞闯进顾家小院,无意中撞见沈弦悠懒洋洋地动了动手指——
那装着晒好的小虾米的袋子就“自己”飞到沈弦悠手里的景象。
就被这丫头彻底缠上了。
后面好几天都在沈弦悠身边打转,嘴里就没停过“教教我嘛”,“好姐姐”之类的央求。
当然,前几次她的待遇和现在差不多——想也没想的就被拒绝了。
此刻亦然。
沈弦悠秀气的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摇头,斩钉截铁:“不教。”
声音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我教不了,你也学不会。”
我这东西,你能学会就怪了,而且就算教你你大概也不愿去学。
楚悦揉肩的手立刻顿住,肩膀也瞬间垮了下来,脸上满是挫败:
“啊——为什么呀悠悠姐?!就小术法而已,你看我都给你揉肩了!”
沈弦悠闻言,只是轻轻扯了扯旁边人儿的衣袖。
“嗯?”
顾归正垂眸思索着楚山调职皇城之事,忽地被这般拉着衣角,下意识偏过头。
虽然瞧不见,但回味着两人的对话,以及身侧人儿强压不耐的轻哼,也知晓了个大概,瞬间了然。
无需多言!
“咳……”
他抬手便精准地攥住楚悦的后衣领,稍一用力便将这只黏在秋千旁的小雀儿拎开寸许。
“行了,别闹了。”
顾归嗓音温沉,掌心稳稳抵住还想往前拱的楚悦肩头,不容拒绝地将她推到一旁。
“诶——!顾归你干什么?!”
“悠悠的意思,不关我事儿。”
楚悦猝不及防,蹬着腿试图挣扎,可顾归的力道比以往要大上不少,她难以抗衡。
丫头被推搡到一旁,顿时气急败坏地跺脚,小脸涨地通红:“你,你俩……”
沈弦悠得了解脱,秋千又恢复了自在的晃荡。
她舒服地眯起眼,由着顾归温热的掌心重新落在她肩头,懒洋洋哼笑两声,尾音拖得又娇又得意:
“捏肩也用不着你~”
楚悦:(°ー°〃)
她被这直白的嫌弃噎得小脸瞬间垮下来,嘴巴微张。
瞧着她备受打击的模样,沈弦悠绷紧的唇角终是没忍住,“噗呲”一声,清越的笑声自喉间溢出。
连着肩头也随着笑声轻颤。
好一阵,她才揉着俏脸,拖着慵懒的调子,眼底还残留未散的笑意:
“我没记错的话……”她眼波流转,瞥向远方云舒云卷的秋空。
“那些正经仙家隔个几年,便会遣人下山,于凡俗州府城池设点收徒。”
沈弦悠屈指抚上顾归手背,他还以为是力道太轻,结果转瞬便被沈弦悠覆着手臂往前拉——
他猝不及防向前踉跄半步,鼻尖几乎撞上沈弦悠微凉的云鬓。
而自己的手,已然被她牵到身前,环于她颈间。
“你若真想学术法或是修行,到时候去试试不就得了?”
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没想到自己堂堂魔尊大人,现在竟然在劝人去仙家修行?
让万魔渊里那群老家伙知道了,他们还不得疯掉……
楚悦闻言却泄了气,连珠炮似的反驳:“那仙门筛选不是挺严苛的嘛?”
“上次顾归去测灵根,我记得人家就丢下句‘天资愚钝,不可塑也’”
“我去就不会那啥吗?”
话音未落,原本虚虚环着沈弦悠颈项的顾归蓦然直起身,耳根残余的薄红瞬间烧成恼色。
他准确无误地“望”向楚悦方位,眉峰拧紧:“羊咩的,你揭我短是吧?!”
“略~实话实说而已,哪来的什么揭短!”
楚悦毫不畏惧地做了个鬼脸。
沈弦悠无奈地按住额角,尾音拖得又软又倦:“他不一样。”
楚悦立刻抓住话头往前凑,眼底燃起最后的希望:“那我觉得悠悠姐你教不更方便……”
“没门~”
沈弦悠斩钉截铁截断她,指尖干脆利落地戳中楚悦试图扒拉秋千绳的脑门,将她抵在一尺开外。
楚悦:(°ー°〃)
“唔!不教就不教!我不稀罕。”
……
“大伯,称重!”
楚悦鼓着腮帮冲到大门口,将果篮往台子上重重一放,语气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给大门处的大伯称了果子后,才给铜钱。
她看也不看扭头就走,辫子在空中甩出气呼呼的弧度。
大伯捏起那几枚余钱,对着秋阳眯眼细看。“多给了些,倒是个实诚丫头……”
他摩挲着铜钱上的纹路:“下回来!也让你试吃两个!”
这话恰好传落到刚走出果园大门的沈弦悠以及顾归耳中,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弦悠看着顾归,失笑道:“我们要不……也多给些吧?”
顾归轻轻颔首:“我觉得彳亍。”
第148章 寻你喝酒
茶楼檐角风铃在朔风中叮咚作响,裹着雪粒的穿堂风——卷起顾归的衣袂。
他无意识摩挲着琴囊磨损的系带,玄色绸带下的睫毛轻轻颤动。
“今年霜气比往年更重些,都没什么人愿意出来喝茶听曲了……”
语调中带着些许失落之意。
话音未落,柜台后便出拿来算珠相撞的清脆声响,掌柜从桐油灯暖黄的光晕里抬头。
确定一番,才将手中钱袋推过柜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掌柜叹了口气,声音里也透着无奈。
“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顶着刀子似的风雪跑茶楼里来喝茶听曲啊?”
“顾先生你也早些回去,别冻着受了风寒……”
他一边说着,目光习惯性地朝门口扫去,忽然顿住,脸上露出了然笑意。
“说曹操曹操到,顾先生,你内人来接你了。”
顾归指尖摸索着钱袋粗糙的纹路,那点儿微薄的重量压在掌心,心头也跟着沉了沉。
听闻掌柜这番话,正欲开口——
耳廓却敏锐地捕捉到门帘掀起时铜铃的轻撞,以及靴底踏在门槛上,轻轻掸落雪粒的簌簌声响。
紧跟着,那熟悉的,清凌凌又带着点儿娇横的嗓音便穿透弥漫的茶香,落至耳边:
“笨乌龟,回去了,家里汤都炖好了。”
说罢,一道裹着寒气的纤细身影已立在门口。
沈弦悠收起油纸伞,细碎的雪花还粘在月白斗篷的风毛上。
随着少女拂肩的动作簌簌飘落几粒,没入厚实的地毯。
她杏眸扫过略显空落的茶楼大堂,又落在顾归微蹙的眉宇间,唇线抿得直直的。
老掌柜见状忙堆起笑容打圆扬。
“瞧瞧!云姑娘心疼得紧呢!这风雪天亲自来接,顾先生好福气!”
顾归唇角的弧度勉强牵起几分,心底那点儿烦闷因这阵寒香稍霁。
“嗯,劳烦掌柜。”
顾归朝着掌柜的方向微微颔首,便循着沈弦悠的声音迈步,伸出手去。
沈弦悠睨了眼他递过来的臂弯,面上依旧端着副骄矜神色。
动作却不见丝毫犹豫地,将还染着冷意的指尖,塞进了他温厚的掌心。
“慢吞吞的乌龟……”她嘴上埋怨,任由他牢牢握紧。
旋即沈弦悠对着掌柜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不再停留。
牵着顾归的手,引着他朝门口走去。
掌柜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身影,顾归挺拔却因盲目显得格外依赖身侧少女的身姿。
少女那看似骄矜实则小心维护的姿态,在昏黄灯影里勾勒出无声的画卷。
他轻叹一声,到底是没说什么,只低头继续拨弄起冰凉的算珠。
门帘掀开又落下,将茶楼的暖意与茶香隔绝,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这细密的雪粒扑面而来。
沈弦悠迅速撑开手中油纸伞,稳稳举过两人头顶。
风雪消逝,只余彼此交缠的暖息。
顾归的拇指不着痕迹地在沈弦悠冻得微红的指节上轻轻蹭过,将那点冰凉尽数捂在自己暖热的掌心。
“都已经过去一年了啊。”顾归忽然间出声,打破伞下这份安静的暖意。
他似乎觉得有些怀念,将空着的手探出伞外。
几片雪花乖顺地飘落在他摊开的掌心,瞬息间融化成极小的水珠——
又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滑落,隐入袖中。
沈弦悠抬眸诧异地看了他眼,杏眸显得些许迷茫之意:“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感慨,所指为何……
“遇见你都一年了。”
顾归收回手,指尖残留着雪水的微凉,低声解释。
“当初……就是在这样别无二样的雪夜,捡着你的。”
漫天风雪中的昏迷少女,与此刻身边鲜活娇横的她重叠。
沈弦悠闻言脚步微顿,呆愣片刻,那双灵动的眸子眨了眨,恍然大悟。
随即,她脸上那份惯有的骄矜重又浮现,柳眉微挑,故意拖长了腔调:
“难道还想每年敲锣打鼓庆祝不成?”
顾归被她的反应逗乐,轻笑出声:“也不是不行~”
他顺着她的话茬接句,心情莫名轻快了些。
然而这话像是戳中沈弦悠另一段记忆。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满地立刻皱起鼻子,气鼓鼓地嘟囔起来:
“得了吧!当时你还要赶我走来着!”
顾归抬手略显笨拙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脸上挂着窘迫的笑意,握着她右手的手却更紧了些。
“但……你也没走不是吗~?”
他这句反问,让她心尖儿微微一颤。
雪还在无声飘落,伞下的天地里,只留下两人踏雪而行的轻响。
以及她耳边那骤然加快,不知是羞是恼还是暖意催动的心跳。
许是因为先前的话题,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氛围都显得格外暧昧,谁也未曾开口说话。
直到临近家的街巷处,沈弦悠正牵着顾归小心前行,忽觉前方光亮被撑伞的人影遮挡。
她急忙停下脚步,并拉了顾归一把,才没让他撞上去。
“嗯?”顾归脚步顿住,诧异间,熟悉的嗓音便刺破雪幕,传入耳中。
“顾归?我还以为你这时间已经回去了,想去家里找你呢。”
“楚哥?”
顾归循声准确地“望”过去,缠覆着玄色绸带的睫毛下,眼睑似乎因为惊讶而微微一动。
“好久没见着你了,这大雪天的突然来找我,是……”
“哈哈哈!”楚山笑声洪亮,带着一股子风尘仆仆却意气风发的气息。
“找你喝酒!天寒地冻的,喝两盅暖暖身子不是正好?”
说着,将手中提着的酒坛轻轻晃。
“哈哈哈,好!走!”
顾归自然没有拒绝,爽快答应,正好许久未见,也叙叙旧什么的。
沈弦悠站在顾归身侧,杏眸微抬,也看清了来人——正是楚山。
他依旧穿着捕快惯常的短打,只是肩头落了层薄雪,显然已在风雪里行了些时间。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宽阔的肩膀上,并非空无一物。
而是正稳稳背负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那是……
行李包袱?
第149章 前往皇城?
裹挟着屋外的寒气与雪絮,堂屋温暖的灯火如水般倾泻而出。
灶房内,正支着脑袋在灶台边打瞌睡…咳咳!
是遵循魔尊大人命令看着肉汤的青霞,被这声响惊得一哆嗦,惺忪睡眼顿时清醒不少。
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没出什么纰漏,这才小跑着迎进堂屋。
“大人,你们回来了?”
青霞的声音夹杂着刚睡醒的微哑,目光扫过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楚山与顾归踏入屋内的身影,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正低声谈笑着什么。
沈弦悠则跟在两人身后,站在门槛外,正利索地抖落油纸伞上积攒的雪粒。
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烛灯下簌簌飘散,她这才收起伞,迈步跨过门槛,踏入暖意融融的屋内。
沈弦悠自然也瞧见了迎出来的青霞。
她目光在青霞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确认了什么。
紧接着,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锅……没炸吧?”
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尾音还带着丝丝微妙的轻颤。
青霞立刻挺直腰背,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大人!这事儿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
然而沈弦悠闻言,表情更为古怪了。
她定定盯着青霞,杏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三分怀疑混着五分往事不堪回首。
剩下两分……大概是想到上次回到家时见着被烧穿的锅时的气愤?
她的樱唇微微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维持着这种欲言又止的凝视。
被盯得发毛的青霞渐渐僵住,方才夸张的自信像雪人遇阳般融化,最后只剩下一张皱成包子的脸。
(°ー°〃)
大人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啊喂!!!
“噗呲~哈哈哈!”
毫不掩饰的笑声打破了这无声的眼神交锋。
原来是正与顾归说话的楚山,恰巧瞥见了沈弦悠和青霞这边无声对的“对峙”全过程。
尤其是青霞从“自信满满”秒变“委屈包子”的模样。
实在过于滑稽,让他一时没憋住笑出声来。
他边笑边抬手,极其自然又熟稔地拍了拍顾归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调侃:
“哈哈哈,顾归,你家……还是这么有‘活力’。”
顾归虽然看不见青霞的表情变化,但对楚山的笑声和那句“有活力”所指何事,已然心领神会。
他略显无奈地牵了牵嘴角,侧头回应楚山,习以为常的叹息:
“这……不就日常拌拌嘴吗?算哪门子活力?”
沈弦悠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和笑声,她收回“拷问”青霞的目光,轻哼一声。
“等着,我去给你俩炒下酒菜。”
说罢,也不等回应,探着纤手,揪住还在原地兀自委屈的青霞的后衣领——
“诶诶诶?大人?”青霞猝不及防被拽得趔趄。
“愣着干嘛?进来打下手!”
沈弦悠娇叱一声,不由分说便将人扯着,脚步利落地往灶房拖去。
堂屋里,楚山与顾归两人倒也没愣着,自顾自坐在桌前。
楚山也将手中提着的,覆着层薄雪的酒坛稳稳放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抬手轻轻拂去坛口的雪花,眼神落在坛子上,笑容里透出几分恍惚:
“啧…上一次像这样拎着酒来找你喝。”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感慨。“还是我下的厨,日子变化倒是大……”
坐在他对面的顾归,闻言眉梢微动。
对楚山突如其来的感慨似有共鸣,但更多的是对其所指事件的清晰记忆。
他唇角勾起个微妙的弧度,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几乎是下意识地点破:
“嗯?你说的是……你炒成焦炭的那盘胡豆?”
楚山:“……”
脸上的感慨笑容瞬间凝固,他瞪着顾归,表情像是在被往事糊了一脸,噎得说不出话来。
顾归感受到他话里的窘迫,并不在这“焦豆旧事”上过多纠缠。
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些:“今日有事要与我说?”
平日两人可没有半夜去对方家喝酒的习惯。
楚山正在试图用笑声掩饰尴尬的动作微微呆滞。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发出声几不可闻的短叹,像是卸下了某些伪装,语气变得坦然:
“果然瞒不过你。”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顾归覆着绸带的眼睛,投向摇曳的烛火。
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与这冬夜热络氛围格格不入的尘埃落定感。
“之前……楚悦那丫头应当在果园里跟你提过一嘴吧?”
顾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当初楚悦在果园与自己道出的话:
「老哥他啊……说是李捕头要提拔他什么的。要是真成了,以后就能调到皇城里去。」
少女当时清脆又充斥着小怨气的声音,此刻被窗外的风雪声裹挟着,重新撞入耳膜。
顾归喉结微动:“嗯,是……去皇城?”
虽说是问句,可他已有了七八分确定。
楚山重重地“嗯”了声,坐直了身体,目光也收了回来。
“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斩断所有回旋余地。
饶是已有预料,亲耳听到确认,心跳还是漏拍瞬间。
他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候?”
“今晚。”
楚山的声音很稳,清晰地荡开无形的涟漪。
“船在东渡口等着,大抵是要骑马前去了。”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连门外寒风的呼啸都显得遥远起来。
那份因重逢和打趣而热闹起来的气氛,如同投入冰水的炭,迅速冷却,沉降。
只有灶房方向隐约传来锅铲相碰的声响,模糊地提醒着这方小小堂屋里的时间还在流动。
顾归沉默着,唇线抿紧。
许多话堵在喉咙口——
不舍少年同伴般的交情,想说句保重却觉得太过轻飘……
千般思绪,最终只化作了喉咙深处压抑的叹息。
就在这份沉甸甸的静默即将凝固成冰时——
“咚。”细瓷与木质桌案碰撞出清脆声响。
沈弦悠挑帘而出,手里端着盘炒好的花生米,另一只手端着小菜。
至于跟在身后的青霞,则是端着大骨汤。
相差无多的菜肴——
只不过这次,汤是沈弦悠炖的……
第150章 道别
沈弦悠像是全然没听见方才的对话。
步履轻快地将两碟下酒菜利索地放到桌案上,动作无比自然。
菜肴香气立刻霸道地冲散屋角凝结的气氛。
放下盘子的瞬间,少女的眸光有意无意落在其放在脚边的行囊旁。
最终转而定格在顾归脸上,可也并未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青霞也将冒着腾腾热气的肉汤稳稳放下。
她似乎全然没察觉到在场测和沉闷的气氛,也没见外,自己挪了凳子就挨着桌角坐下。
抄起筷子就伸向沈弦悠刚放下的小菜盘。
迫不及待地夹了粒花生米就往嘴里送,腮帮子立刻就鼓囊囊地动起来。
“咿呀!”
短促的痛呼骤然响起。
青霞叼着花生米的动作僵住,委屈巴巴地捂住了自己的脑门——
正是被沈弦悠看不下去,一记不轻不重的粉拳敲了个结实。
楚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逗乐,爽朗的笑声打破沉寂:“哈哈哈!”
他似乎也借此将心头那点离愁别绪压下,整个人振奋起来,抓起搁在一旁的酒坛,豪气地拍开泥封:
“想这么多干嘛?先别管那些了!来,喝酒!”
浓郁的酒香立刻在小屋里四溢开来。
顾归自然没有拒绝,待到楚山将自己跟前的瓷碗斟满清亮酒水。
也不犹豫,摸索着端起碗沿,一口饮尽。
辛辣又温热的暖流滑入喉咙,一路烧进胸膛。
像是要驱散风雪夜也驱散心头的复杂情绪。
沈弦悠则安静地坐在顾归身旁的位置,抬手端起……好吧,顾归之前说过不让自己喝。
那便不喝了,索性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大骨汤。
莹白的指尖托着碗底,她凑近轻轻吹散了汤面的热汽,然后小心地抿了口。
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越过袅袅蒸汽,落在身侧人儿身上。
楚山也给自己斟满,仰脖又是一碗下去,动作干脆,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劲儿。
下空碗时,他抬手用袖子随意地抹了下唇角溢出的酒渍,目光如炬,再次看向顾归:
“再干一个!”
顾归嘴角的弧度深了些,依旧没有推辞:“来!”
酒过三巡,窗外雪势渐歇,屋内烛火却已燃至过半。
这顿饭吃了不短的时间,青霞早已吃饱喝足,伏在厢房的矮榻上睡得酣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沈弦悠也已离席,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床沿边,纤细的双腿悬空,百无聊赖地轻轻晃荡着脚丫。
她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落在桌边那两个执着酒碗的身影上——
顾归和楚山碗中的酒似乎从未空过,你来我往,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场酒,勾起了无数话头。
从两人少时在青禾邑初识时干的糗事,聊到现在。
“这一行不知多久才能见了。”顾归感叹。
楚山喉结滚动,也重重“嗯”了声,算是应和,仰头将碗中酒液喝干。
就在沈弦悠倚着窗棂微微出神之际,却见对面楚山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朝自己扫来。
她微微挑眉,只见楚山趁着顾归垂首倒酒的间隙,飞快地朝她使了个眼色,目光继而瞥向院门的方向,又迅速收回。
只一个瞬间的暗示,沈弦悠心下了然。
她敛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格上抚过,旋即起身,对着顾归的方向清凌凌地道:
“顾归,我去洗漱了。”
“嗯。”顾归循声侧了侧头,带着醉意含糊地应道。
沈弦悠不再多言,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残余的雪粒子,立刻扑了她满身。
几乎在她身影消失在门边的同时,楚山也悄然拎起了脚畔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霍然起身。
他望着顾归毫无察觉,正摸索着酒坛的身影,脸上扯出个说不清是释然还是什么的模糊笑意——
最终还是没再开口,转身大步跨出堂屋门槛。
院中。
夜风呼啸,沈弦悠抱着双臂,静静立在廊檐下的阴影里。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楚山提着行囊,站定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庭院积雪中。
沈弦悠轻叹:“有必要吗?道个别岂不更好?”
楚山抬手抹了把脸,寒风吹拂着灼热的面颊,浓烈的酒意被冷气所刺激,让他思绪有些迟滞的发懵。
他用力甩了甩头,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嗐,算了吧……真要告诉他,还不得扭扭捏捏送上一程?”
“想着就肉麻,还是这样悄摸声儿的好。”
沈弦悠纤细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扭捏吗?顾归应当不会。”
在她看来,顾归的性子远比楚山想的直率和坦然,不至于他说的那如此。
“哈哈……”楚山短促地笑了两声。
“说来也怪,以前嘛,都是我这兄弟在帮衬他……你来了之后,倒显得我像个多余的了,哈哈哈~”
是在谈笑,是在交代。
对此沈弦悠不置可否。
看懂了她的沉默,楚山最后的犹豫被彻底抹去。
他咧了咧嘴,转身撑开手中一直提着的油纸伞,厚重的伞面挡住了屋檐角落下的零星雪片。
他没有再回头,只摆了下手,声音混在寒风里,是对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走了!今后顾归就麻烦你了……”
话语刚落,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便已决然地迈出廊檐遮蔽的范围,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门外风雪之中。
少女抿着樱唇,长睫低垂。
麻烦?不……顾归才不是麻烦。
院门被拉开又合拢的声音,传落顾归耳中。
顾归捏着瓷碗的指节微微绷紧,悬在半空中的酒碗倏然顿住:“楚哥……走了?”
“嗯,刚走。”沈弦悠没有隐瞒,迈步走到其身侧。
空落的沉默在酒气中蔓延。
顾归下颌线紧了紧,喉间的话沉甸甸坠着,最终只化作眉宇间更深的蹙痕。
他忽地将酒碗朝沈弦悠方向推了寸许,嗓音裹着酒意沙哑:
“悠悠……在陪我喝些如何?”
沈弦悠,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如此,眉梢轻挑:“先前你不是不让我喝?”
“现下是在家里…”
顾归摸索着触到她微凉的手背,掌心温热覆上去。
“我也在,无妨。”
沈弦悠纤长的睫毛微垂,屋内暖光氤氲——
他带着醉意的诚恳低语,与指尖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暖,竟让她心底那点微末的“不”字也融化掉。
第151章 咸鱼
冬雪初霁,一年新春。
青禾邑的大街小巷比往日喧嚣了几分,孩童的嬉闹和市集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为尚且严寒的节气添上热闹生机。
顾家小院内,积雪未化。
素白将院角石阶,梅树枝丫包裹,映衬着湛蓝天穹,倒也别有一番清朗风味。
只是,院子里静静摆放着的两张摇椅,此刻模样却不甚雅观。
蓬松的白雪厚厚堆积,将原本的木质颜色全然覆盖。
只余下两个敦实的白色轮廓,显然是被昨夜悄然而至的雪遗忘在了院中。
至于为何是两架?倒也无甚稀奇。
自打上次楚山道别前往皇城后,楚悦那丫头便成了自家院落的常客。
许是空落落的家里着实无聊,许是贪恋这边灶房飘出的香气。
总之,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十回里有九回都奔向这里。
另一张摇椅,便是备给她学着青霞的模样,窝在上面当咸鱼的。
“哐当——!”
正出神间,闷响裹挟着几声更清脆的杂物碰撞声猛然从堂屋炸开!
紧接着,紧闭的大门瞬间被人从里面霍然拉开!
“咳咳咳!”
青霞顶着乱发,灰头土脸地从弥漫出来的烟尘中踉跄着冲了出来。
边跑边挥舞着手臂驱散围绕她的黄蒙蒙的尘土。
她猛吸了几口新鲜却冰冷的空气,才缓和了些:“唔,呛死我了。”
紧随其后的顾归也捂着口鼻咳嗽着跑出了门,身上的布衫也沾了不少浮尘。
待站定在院里凛冽干净的空气里,他才重重缓了口气,眉心依旧皱着:
“这地方……平日是积了多少灰?多久没打扫了?”
尘埃未散处,沈弦悠才最后踱步出来。
不同于两人的狼狈,她面上严严实实地系着条素色面巾,只露出清凌凌的杏眸,连鬓发都未乱分毫。
她抬手拂了拂自己沾了些许浮尘的袖口,语气平静得理所当然。
“就是把平日没扫到的死角彻底清理了,不这样,怎么能叫大扫除?”
她顿了顿,面巾下的唇线似乎弯起极小的弧度:“而且……谁让你们不带面巾的~?”
说罢,抬起纤纤玉手便将戴着的面巾取下。
顾归微微张了张嘴,想反驳的话语咽在喉间,怎的也出不了口。
终究是轻轻颔首应和:“……,你说的对。”
青霞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两人这小小的言语角力上。
这“大扫除”的尘土飞扬,几乎将她那点仅存的“打工”气力彻底耗干。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每处肌肉都在叫嚣着休息。
“呼~累死了。”她拖着步子,有气无力地嘀咕着,径直晃到院子当中。
???我椅子……哦,昨晚睡着忘记收了。
她恍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向院角那两个被白雪裹得严严实实的臃肿轮廓。
几乎是认命般地伸出双手,一手一个。
猛地抓住摇椅的扶手,然后带着点发泄意味地左右摇晃起来。
哗啦——!
蓬松厚实的积雪应声而落,瞬间倾泻在地,旋即又探手擦了擦,这才变成“咸鱼”重新瘫倒上去。
沈弦悠:“……”
“嗯?怎的了?”
顾归诧异,可回应他的也只有少女那句轻飘飘的“没什么”。
顾归:“……”
恰好此时,院门那边传来窸窣的推拉声响。
沈弦悠也将目光从“咸鱼化”的青霞身上移开,抬眸朝门口望去。
不出所料,熟悉的身影率先映入眼帘。
楚悦探着小脑袋,从推开一条缝的门扉后钻了进来。
那双灵动的眸子滴溜溜一转,瞧见院子里的三人都在,立刻扬起个大大的笑脸:
“嘿嘿~顾归,悠悠姐青霞姐你们都在啊~”
(°ー°〃)
怎么说的像是我们哪天不在似的?
“这丫头……”
沈弦悠暗自腹诽,不过倒也不觉得意外——
昨日楚悦确实说过要来家里做客的事儿。
“你要进就进,堵着门口作甚?”
还不等顾归或沈弦悠开口应声,楚悦身后便传来无奈的叹息。
“噢噢。”
楚悦闻言,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随即不再磨蹭,直接将大门推开,走进院子。
随着她的动作,站在她身后的人也显了全貌,除了岳兰还有谁?
“岳姨~”
沈弦悠见到来者,脸上绽开更为清甜的笑意,脆生生地唤了声。
岳兰笑呵呵地应着,跟着楚悦迈步踏入院中。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在清朗的冬日小院里环视一周。
视线尚未完全落定,就瞥见自家闺女已经屁颠屁颠地小跑到了另一张空着的摇椅跟前。
极其熟练地往上一倒——
动作流畅自然,完全没有半点跟主人家客气的意思。
岳兰:(°ー°〃)
这丫头……
沈弦悠看着岳兰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再看看已经惬意瘫在摇椅上,一副“到家了”舒坦模样的楚悦。
以及旁边瘫得比楚悦还要彻底,像是灵魂出窍的青霞,只觉得这画面莫名好笑。
岳兰似乎也放弃了现场“管教”自家闺女的想法,迈步走近顾归与沈弦悠两人跟前。
她将手中提着的水果和腊肉递了过去,语气里满是感慨之意:
“时间真快啊,又是一年过去了。”
顾归与沈弦悠几乎是心有灵犀,轻轻颔首,同时出声应和:“是啊。”
沈弦悠倒也没客气,伸手接过年礼。
顾归呆愣瞬间,又像是想起什么,开口询问:“岳姨,全叔没来?”
“他啊。”岳兰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减半分,悠悠解释道:
“祭祖去了,这年关下事多,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言下之意便是今日来不了了。
“哈哈,不说这个了,看你们院儿里这刚大扫除的模样,还有这俩活宝……”
她眼神扫过两摊“咸鱼”,无奈摇摇头。
“应当还没开始张罗晚上的年饭吧?我来帮忙!”
“啊?姨,不用,我自己来就……”
沈弦悠还想要推辞,结果岳兰的语气斩钉截铁,脸上带着和煦却不容拒绝的笑:
“得了吧,和姨客气什么~?”
与此沈弦悠也知晓说什么都没用,硬生生被岳兰推搡进屋。
第152章 你来干什么?!
渐次朝灶房挪去,其中还夹杂着两人低声商量年菜,偶尔传来的清浅碎语。
他的唇畔竟是也跟着浮现出柔和浅笑。
顾归缓缓侧首,面朝被冬日暖阳笼罩的院子中央,像是真能透过玄色绸带望向远处似的。
风吹拂过耳畔,那是未褪尽的寒意,却已不再刺骨。
冬日暖阳毫无保留地铺洒下来,那向阳处的梅蕊,也在晴空映衬下,绽得格外明艳——
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唉……”
他轻叹一声,这般无所事事实在无聊。这份清闲时光,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大抵是在回应这天气,连摇椅上两条咸鱼竟也似被日光唤醒了些许慵懒的生机。
隐约能听到两架摇椅发出细碎满足的吱呀轻响,间或夹杂着几声放松的的喟叹。
大约是终于舍得在暖阳下懒懒地伸了个腰~
顾归心念微动,也不再踌躇,他索性转身拄着惯用的木杖,脚步稳稳地迈向堂屋。
待他出来时,唯见其将琴案这些排放在屋檐下,将古琴摆放好后,这才盘膝坐于檐下。
那双修长的手指并未立刻拨动琴弦,只是虚悬停在泛着温润桐木光泽的上方。
似在感受空气中流淌的暖意,也为酝酿片刻后即将流泻而出的清音。
指尖落下,清越圆润的泛音率先滑出,如同雪水滴落青石。
他长舒一口气,胸中那份新年伊始,兼有故人远去的微澜心绪,化作腕底的从容。
终是在悠长的琴韵中徐徐淌出,渐渐盈满了这方雪后初晴的小院。
不知是否因这暖阳太过惬意,摇椅上的两人肩头微不可察地又松了几分。
顾归对此浑然不觉,而青霞与楚悦悄然交换的眼神里,分明漾着同样的窃喜——
“这般慵懒躺着还有曲可听。”
“快哉快哉~”
……
一曲终了,袅袅余音仿佛还缠绕在清冽的阳光里。
顾归指腹轻压琴弦止住震动,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这种感觉才对——新年伊始,不抚琴当真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几乎就在最后一个泛音消散于庭院的瞬间,顾归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也回荡起来:
【宿主琴声使沈弦悠,青霞,楚悦,岳兰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87】
【宿主琴声使洛千秋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00】
【当前面板——】
【宿主:顾归】
【身份:邑内知名琴师】
【当前拥有情绪值:6→296】
【视力修复进程:35%】
【系统评价:肺雾】
清晰的数据面板在意识中浮现。
“……”
自己好像都开始对这评价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
“嗯?”顾归指尖本已离开琴弦,此刻动作却是僵住。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玄色绸带下的面容显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困惑。
前几个名字都在预料之中——在灶房忙碌的沈弦悠和岳兰,院子里躺着的青霞和楚悦。
“洛千秋?洛姨也来了?”
这想法才刚在心头闪过,连片刻思索都未来得及展开——
“吱呀~”
推门声恰到好处地自院门方向传来。
声音极轻,不疾不徐,却足以打破院内琴音初歇后的短暂静谧。
原本在摇椅上享受着阳光与曲调,各自当咸鱼的青霞和楚悦几乎是同时被这新近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两人疑惑地抬眸望去。
只见院门已经被推开一条缝隙。
率先映入她们眼帘的,并非是谁的面容,而是一柄——
古朴素雅,竹骨清幽的青竹柄油纸伞。
可即便如此,几人还是瞬间认出,除了洛千秋还有谁?
青霞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慵懒瘫在摇椅上的身体像被针扎了似的,几乎是弹射而起!
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她撑在摇椅把手上的手狠狠一滑——
“咿呀!”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整个人完全失去重心,直直栽倒在地上。
旁边的楚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懵懂:
(°ー°〃)?
青霞姐这突然是怎么了?
青霞一屁股摔在地上,沾了些许雪屑和尘土。
但她毫不在意,甚至顾不上揉摔疼的部位,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撑在摇椅上。
她探手指着院门口持伞的身影,声线因为惊愕和某种深藏的情绪而拔高,显得有些尖利.
也许是警惕,或许是本能的不喜
“你!你……你来干什么?!”
院门处,洛千秋对青霞这反应并不意外,唇边勾起一抹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弧度。
她纤白手腕翻转,不缓不慢的将那柄油纸伞收拢,动作尽显从容。
眸光流转间已然定格在青霞身上,顿时让其浑身不自在:“怎的了?我就不能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重新归于平静的摇椅,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
“倒是你……现在可是乐得清闲。”
“和你家大人一个德行~”
青霞:(°ー°〃)?
楚悦懵懂地窝在摇椅上,看着眼前扬景。
圆溜溜的眼睛在洛千秋和青霞之间来回转动。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视线交锋间,气氛莫名紧绷。
这大过年的,怎么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顾归自是察觉道了院中的微妙,也不愣着,浅浅一笑,侧首向院门方向唤道:“洛姨。”
闻言,洛千秋这才旋身,不再去理会那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小魔修——
转而将眸光落回顾归身上,唇畔漾开赞许的笑意:“才过不久,你的琴艺又精进不少~”
顾归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失笑道:“洛姨你这口吻,倒是和师傅有些相似。”
“怕不会是师傅让你替她来查岗……”
话未说完,洛千秋已双手抱臂,叹息一声:“也有这部分原因吧~”
她眼波流转,目光不经意扫过灶房的方向。
好吧,其实她不过是恰好路过,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沈弦悠和这小魔修的状况。
看样子,倒是风平浪静,没什么大问题呢~
结果下一秒,沈弦悠的声音便传落耳边:“嗯?啧……姓洛的你来干什么?!”
洛千秋:“……”
第153章 年礼
“嗯?”她似有所感,朝着院子方向凝神望去。
岳兰见她此番模样,面上也生出些许迷惑之意:“嗯?丫头你怎的了?”
说着,还探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沈弦悠蹙眉回神,微微摇头道:“总觉得外面吵得慌。”
岳兰笑了笑,重新收回手,择菜的动作不停:“大过年的,怕是几人又在拌嘴玩儿吧~?”
她语气轻松,显然没把这点儿异响放在心上。
“不太像……”沈弦悠低语,心头那点微妙的警兆却挥之不去。“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少女的身影已如轻燕般闪向门口。
“诶?额,你倒是把菜刀放下再说啊……”岳兰在后头看得分明,急忙出声提醒。
然而沈弦悠已然刹那消失在灶房内。
连带着那柄反射着寒光的切菜刀也一同带走了,只留下那细微的叮咛尾音。
岳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无奈摇头:“这丫头……”
沈弦悠快步走到门槛前,目光如电般扫过院落,几乎瞬间,碧娜锁定在院中站立的身影上。
她原本带着疑惑的俏脸霎时沉了下去,柳眉倒竖:“嗯?啧……姓洛的你来干什么?!”
正看着顾归的洛千秋闻言怔愣瞬间,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
“……”
这大人与下属的关系倒不是凭空由来,连见面的开扬白都如出一辙
“额,悠悠?”顾归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火药味,正欲开口缓和气氛,就听见轻快的脚步声靠近。
沈弦悠已来到他身后,纤纤玉手他突然捏住他的脸颊,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娇嗔:
“蛐蛐乌龟奏你的曲,莫理闲人。”
顾归:(°ー°〃)
见此,洛千秋也来了兴致,她抬手纤指掩住红唇,轻笑出声:
“呵~今日你们不是在准备年饭吗~?我顺道来尝尝手艺~”
沈弦悠闻言非但没松手,指腹反而加了些力道在顾归脸上捏了捏。
这一捏倒把顾归弄得更懵了,赶忙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安抚又无奈的意味轻轻按住:
“悠悠……”
少女这才不情不愿地止了动作,但那双清凌凌的杏眸幽幽地瞪了跟前人儿一眼——
怎的捏一下都不许了?
心中虽腹诽,她也知道眼下并非纠结这个的时候。
沈弦悠的目光敏锐地从洛千秋那闲适抱臂的姿态,迅速下移至她空着的双手。
除了一柄收拢的青竹柄油纸伞斜倚在臂弯,再无他物。
少女的眉头立刻蹙得更深了,脱口而出,那是显而易见的质问:你空着手来的?”
洛千秋:“?”
她明显被这话梗了下,从容的表情霎时出现短暂的空白。
随即,她美眸微挑,非但不恼,反倒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唇畔重新漾开那抹惯有的狡黠笑意:“你这是在嫌我没带年礼?”
沈弦悠毫不客气,很是直白道:“不是,我在嫌你。”
洛千秋:“……”
洛千秋此刻也有些来气了,她那惯有的慵懒笑意终于敛起。
眸光锐利,声音带着被戳破的恼意,当即质问道:
“嫌我?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一朵九幽玄魄莲来着?”
沈弦悠闻言,非但没退缩,反而扬起下巴,面不改色地回瞪,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
“那是我凭自己本事抢来的,什么欠你?!洛姨莫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青霞原本还在摇椅上虎视眈眈,一听这话立刻像打了鸡血般附和,挥舞着拳头嚷嚷:
“就是就是~”
至于楚悦,她看着几人吵吵闹闹的模样只觉有趣极了,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几乎是下意识抓着怀中的干虾米就往嘴里塞——
本是青霞之前留着喂院里那两只慢吞吞的绿壳乌龟的。
“咔嚓!”咀嚼声刚响,下一秒楚悦的小脸就皱成了包子,慌忙吐出:
“呸呸呸!不对不对!腥死了!这是喂乌龟的!”
“啊呀——!”小丫头失声惊叫,惊得蹦起来,满脸懊恼。
众人:“……”
洛千秋无言,嘴角的笑意更深,泄了气,再度看向沈弦悠,慢悠悠地开口道:“那……”
“菜谱呢?还有以前给你疗伤,调养身子的灵药呢~那些总不能说是你凭本事‘抢’来的吧?”
她刻意加重了“抢”字,意思再明确不过。
沈弦悠听到这些,原本高昂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眼神有些闪躲,声音也虚了几分:
“那,那些能算吗?!”
显然是理不直气不壮了。
“怎的不能算?”洛千秋立刻反问,寸步不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微妙之际,门口传来脚步声。
岳兰手上还沾着些水渍,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看着眼前扬面——
洛千秋和沈弦悠明争执,顾归满脸无奈,青霞虎视眈眈,楚悦还在呸呸吐口水……
顿时感到十分诧异:“嗯?洛大夫也来了?真稀奇啊~”
她记得洛千秋平时不太在年节时串门。
洛千秋见岳兰出来,沈弦悠的身形也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副准备继续“据理力争”的架势瞬间收敛了不少。
洛千秋脸上的锋芒也立刻敛去:“确实稀奇~”
沈弦悠见洛千秋不再咄咄逼人地追讨旧账,对着岳兰也没法继续争论,一时语塞,只能暗暗憋了口气。
这股没处撒的闷气促使她又愤愤地伸出手指。
在跟前顾归的脸颊上用力捏了两下,仿佛他是唯一的出气筒。
顾归无言,只得再度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捏了捏:“悠悠别闹了。”
洛千秋唇角微扬,纤指轻探入袖,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拈出一枚流转着幽蓝光晕的晶石。
她手腕一翻,那物便划出道莹润弧线落向沈弦悠:“喏,年礼~”
“岳夫人这是在张罗年饭吧?我也来搭把手~”
岳兰尚未来得及细看那抹蓝光,便被带着莲香的衣袖裹着往灶房走去。
沈弦悠下意识接住晶石,指腹触及冰凉的瞬间便认出是留影石——
这物件她见得多了。
可当灵力渗入石中,少女骤然收紧五指,指节都泛起青白。
那分明——是顾归当初背着她踉跄奔走在雪夜长街,玄色绸带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画面。
“这女人……”
沈弦悠咬着唇瓣轻哼,耳尖却悄悄漫上绯色。
晶石在掌心微微发烫,映得她眼底波光潋滟。
第154章 扫一百年也成
沈弦悠握着那枚仍微微发烫的留影石,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棱角。
画面中顾归风雪中前行的背影,似乎正透过掌心,缓缓渗入心底。
而她的俏脸,也逐渐被红霞染了大片。
趁着这片刻的安宁,洛千秋莲步轻移,走到少女近前。
两人相对而立,日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洛千秋抬手,玉指虚掩红唇,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那惯有的狡黠笑意里似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探究。
“看来魔尊大人,挺喜欢我前些年送的年礼~”
不错,自那时起又恍然过去两年时间。
沈弦悠喉间一哽,眼前人狡黠依旧,可心头翻涌的烟雾却未如预想般卷土重来。
她蓦然惊觉,最初的尖锐敌意,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晦涩的默许悄然取代。
虽不至亲密,却再难寻回记忆初醒时那恨不得拔剑相向的意象了。
沈弦悠没有否认,这东西,她确实欢喜。
见此,洛千秋声音压低:“你莫不是想一直这般下去不成?”
沈弦悠指尖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向她,琉璃般的杏眸中映着霞光,平静无波,同时也夹杂着询问之意。
洛千秋的目光越过她,若有似无地扫过堂屋,随后又重新落回沈弦悠脸上,笑意加深:
“若我没记错。”她的声音轻如耳语,却又清晰得足以让沈弦悠心头微震。
“顾归他现在……还是个凡人?可没你这般耐得住岁月。”
她顿了顿,看着沈弦悠眼底那抹平静终于被这句话刺破,泛起涟漪,才慢悠悠地继续。
“几百年你每日让他服下灵药,怕也吊不成‘千年乌龟~’”
“顾归与你说的?!”
沈弦悠听闻前半句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直到“千年乌龟”几个字落入耳中——
少女猝然抬眼,脚下踉跄半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耳尖未褪的绯红瞬间转为羞恼的涨红。
这私密的昵称竟被当面戳破!
洛千秋玉指抵唇,笑眼如钩:“你猜~?”
沈弦悠无言:“……,懒得理你。”
少女唇角忽地勾起抹极淡的笑,似在嘲弄洛千秋的多管闲事。
可眼底霞光却微微晃动着,显然已将对方的话语听进心里。
她沉默片刻,终是闷声回应:“至于你说的,我自有打算。”
洛千秋并未止住,声音添上几分正色:“我觉得要不带他去瑶……”
“本尊决定带他回万魔渊!”
沈弦悠骤然打断,清凌凌的嗓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
洛千秋:(°ー°〃)
不是你……
她眉尖蹙起,指尖无意识捏紧了袖缘:“难不成你要让他跟你修习魔道?”
“我可没说~”沈弦悠扬起下巴,摊了摊手。
她余光扫过堂屋下抚琴人清隽的侧影——那人骨子里的澄澈宁和,与魔道格格不入。
她心知肚明,“蛐蛐乌龟”大抵是绝不会接受的。
洛千秋扶额,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那你……”
沈弦悠则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杏眸微眯,语出惊人:
“又不是没时间了,大不了我上仙门去抓个老不死的来教他也大差不差~”
“况且万魔渊里资源也不少~”
洛千秋:“6”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话题拉回理智:“我觉得你还是去和姬秋霜她说说。”
“得了得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沈弦悠干脆利落地截断她的话头,指尖随意地抛了抛掌心那枚温热的留影石,最终被其收进储物戒当中。
恰好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嗷呜”打哈欠的声音。
两人抬眸望去,就见趴在摇椅上睡着的楚悦忽地有了动静——
她双手高举过头顶向后绷直,小脸皱成一团,像只饱食后的猫儿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又像虫豸似的在摇椅上蜷缩翻滚了两下,口中还含糊咕哝着:
“唔~额……没睡醒,再睡会儿~”
这般憨态看得洛千秋与沈弦悠一时哑然。
两人的目光顺势扫向旁边的摇摇,瞳孔微缩:
另一张本属于青霞的摇椅,此刻竟空空荡荡,上面的雪痕都未来得及清理。
洛千秋恍然回神,黛眉轻挑,指尖绕着垂落鬓边的缕缕发丝,语带探究:
“话说你家那小魔修呢?许久都未曾见着了。”
“蠢虾啊,都说了我自有打算。”沈弦悠轻咳两声,故作镇定地解释。
“去年我便让她回万魔渊去准备去了。”
许是去年那荒谬扬景骤然撞入脑海,少女嘴角没忍住的抽抽两下。
去年冬,同样院落当中——
积雪皑皑的庭院里,沈弦悠抱臂立在覆雪的梅树下,对瘫在摇椅上啃蜜饯的青霞淡声下令:
“收拾东西,明日回万魔渊……额,不对,你好像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啪嗒!”
蜜饯从青霞指间滚落雪地。她如遭雷击般僵住,随即——
“嗷!”她猛地从摇椅弹起,一个飞扑死死抱住沈弦悠的腿!
涕泪横流间嚎啕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呜呜!大人我补药回去啊!”
“我以后不吃这么多了,呜呜呜~”
┭┮﹏┭┮
她像八爪鱼般箍紧少女小腿,身上煞气荡然无存,只剩撒泼耍赖的哀鸣:
“回去还得替他们批奏折,虽然原本是替大人你批的……说不定回去还得被那群老魔追着打……”
毕竟自己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他们了,虽然也是大人你将事情丢给我的。
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未曾多想。
“哪有这儿晒太阳舒坦!”青霞额头甚至用力蹭着沈弦悠裙摆哀求:
“您罚我扫雪!扫一百年都成啊!!”
沈弦悠:“……”
袖中手指狠狠攥紧,强忍把人踹飞的冲动。
沈弦悠将回万魔渊的计划娓娓道来,青霞闻言瞳孔骤缩:
“大人您真要回去?!还,还要带上顾归?!”
她嗓音陡然拔高,险些惊飞檐下栖雀。
“那群老魔头怕不是要把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话音未落,便见自家大人眼风如刀扫来。
青霞脖颈一缩,慌忙捂住嘴,指缝间漏出闷闷的嘀咕:“对不起……”
她低头踢了踢雪堆,靴尖碾碎几片未化的薄冰,终是应下。
第155章 万魔渊,种树?!
青霞耷拉着脑袋,一步三挪地踏上了那片熟悉的黑色大地。
浓郁的血腥气混着魔气扑面而来,熏得她本就沮丧的心情更添烦躁。
“哎~”她踢飞脚边某块暗红碎石,看着它滚向远处。
“我晒太阳啃蜜饯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声音在死寂的魔土上格外清晰。
天空中盘旋着发出凄厉嘶鸣的骨鸟,以及熟悉的焦土。
与顾归家那个飘着饭香的小院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啊!!
她正叹息着,可却忽地僵硬在原地——沈弦悠在她临行前说的嘱托,此刻正在耳边嗡嗡作响。
“额,这种话……真的要我对那群老魔头说吗?”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们,应当会生气的吧?”青霞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现在掉头就跑还来得及吗?回小院抱着大人的腿哭嚎扫雪一百年好像更安全点?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掐灭了。
不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是让大人知道自己临阵脱逃,还坏了她接“蛐蛐乌龟”回来的大计……
“咕咚。”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挺了挺其实没什么起伏的胸膛。
大抵是想起背后有大人站着,底气顿时增加了不少。
青霞长舒一口气,似是将胸腔里最后的犹豫也吐尽,抬脚一步踏入万魔渊范围当中。
不过顷刻间,她便清楚感知到数道神识直冲冲的落在自己身上!
那速度,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与那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啧,至于么……”她暗自腹诽,还未及撇嘴,天际已炸开数道漆黑裂痕。
正是万魔渊一众元老!青霞同样放出神识细看——
额……他们的样子,怎么感觉……有些不太好看?
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连身上翻腾的魔气都透着股子疲乏劲儿。
“青霞——!!!”怒喝声如同炸雷,震得岩壁簌簌落灰。
首当其冲的便是赤炎长老。
这位素来暴脾气的长老此刻活像被抽了魂,浓重的黑眼圈蔓延到颧骨,胡子拉碴的更觉萎靡。
显然这一坤年内没少受那些奏折折磨。
青霞:(°ー°〃)
“额,诸位,许久未见,别来无……”
“呵!无恙你*%&的!”
青霞被赤炎长老的吼声震得头皮发麻,那唾沫星子险些溅到她脸上。
她忙不迭地后退半步,嘴角勉强挤出干笑,试图稳住扬子:“诸位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赤炎长老便像座爆发的火山,魔气翻涌得更盛:“解释?解释你怎么逍遥快活的吗?”
“这两年,老夫批奏折批得神魂颠倒,连魔气都稀薄了!”
他身旁的几位老魔纷纷附和,枯槁的脸孔扭曲着,怨气凝成实质的黑雾,将青霞团团围住:
“魔渊事务堆积如山,你竟只留张破字条就跑路!”
青霞心里直打鼓:完了,这阵仗比预想的还糟,大人的嘱托自己还一句没吐呢!
她猛吸口气,想起沈弦悠那句“我自有打算”的底气,硬是挺直了背脊,抬高声量打断这声讨:
“魔尊大人有令!”
元老们的骂声骤然一顿,赤炎长老眯起眼,狐疑道:“……令?你这又想耍什么花样?”
青霞抓住这间隙,语速飞快:“大人说她要回来了。”
瞬间,死寂笼罩了魔土。
赤炎长老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恍若晴天霹雳:“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一众枯槁的老魔们倏地挺直了脊背,深陷的眼窝里骤然迸发出近乎灼目的亮光!
他们眉宇间那点残存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汹涌的狂喜:
“当真?!”
“魔尊大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好好好!快说大人现在何处?何时动身?!”
七嘴八舌的追问裹挟着热切魔气劈头盖脸砸来.
这群被文书压垮的老魔头仿佛看到了救赎曙光——只要魔尊归位,那些堆积如山的破奏折终于不用再烧他们的脑壳了!
青霞喉咙一紧,硬着头皮轻咳两声压下这片喧哗:“明年,在哪儿,大人说过不能说。”
方才还雀跃沸腾的空气瞬间冻结。
老魔们脸上重燃的光彩像被浇了盆冰水,“刷”地黯淡下去,凝固成一片死寂的黑。
赤炎长老刚扬起的嘴角僵在半空,随即狠狠抽动几下,从牙缝里挤出阴风飕飕的质问:
“……,那你现在提个鬼?!”
青霞没有理会,接着补上后半句:“而且大人还下了命令……”
“什么?”赤炎长老的语气已带上冰渣。
青霞认命般叹息一声,指尖抚过储物戒,灵光一闪——
几株纤细翠嫩,挂着几片可怜巴巴绿叶的小树苗,竟颤巍巍地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在这片只有焦石与血腥的魔土上,脆弱得格格不入。
她缩了缩脖子,声音细若蚊蚋:“大人……额,让你们把万魔渊入口这一带——”
青霞飞快瞥了眼周遭寸草不生的焦黑荒原,认命闭眼喊出最终宣判,
“……种满灵树,后年开春前必须成林!”
空气死寂了三息。
赤炎长老的胡子无声炸开,其余老魔的眼珠凸得快要掉出深陷的眼窝。
所有人瞪着那几株在魔气中瑟瑟发抖的嫩苗,脸上只余下惊涛骇浪般的空白——
万魔渊?
种树?!
开春成林?!
老魔们:??!!!
“什,什么?!!”赤炎长老浑身发颤,此刻只觉得天都塌了。
与此同时,青禾邑的小院内——
“今儿个梅花倒是开得艳……”
沈弦悠指尖轻抚过檐下新抽芽的梅枝,忽地顿住动作,眸光遥遥投向万魔渊的方向。
“那蠢虾……该是到了吧?”她低喃着,眼底掠过丝几不可察的促狭。
其实哪是真的为了种什么灵树?
少女垂眸,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留影石微凉的棱角。
万魔渊终年魔气森森,连月色都被染成暗红,顾归那般爱在院中抚琴的人,怕是连半日都耐不住。
“总得让那地方……像个人住的。”
她轻哼一声,霞光映得耳尖微红。
第156章 你高兴就好
洛千秋大抵是因为听着沈弦悠对去年场面的描述。
纤指轻抵下颌,那双惯含狡黠的抹嘴罕见地凝滞片刻。
让终年焦土血雾的万魔渊种满灵树,只为其——
变得像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她看着少女耳尖未褪的霞色,唇瓣无声张合几下,到底也只是拂袖轻叹:
“……,行吧,你高兴就好。”
最后一丝劝说的心思彻底消散,她眼底泛起认命般的无奈——
试试就试试吧。
反正若是行不通,这倔丫头到头来还不是得乖乖去找姬秋霜?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沈弦悠理念,时间还多,并不着急这一时。
沈弦悠敏锐捕捉到她眉梢那点“随你折腾”的纵容。
当即轻哼两声别过脸,目光扫向摇椅上蜷成虾米状的楚悦。
“喂!还睡?!”
少女指尖微动,那沾在梅树枝头的雪粒倏然落下,“沙沙”落在楚悦鼻尖。
“再不回去,岳姨又得提着锅铲来逮你了!”
“咿~……”
楚悦猛地从梦中惊做起,小脑袋差点撞上吱呀晃动的椅背!
残留的睡意被彻底吓飞,她迷迷瞪瞪地眨巴着眼,呆毛支棱着迎风摇晃。
在脑海里把沈弦悠的话囫囵吞下又艰难消化三息后,终于打着哈欠含糊应声:
“嗯,好……”
“……”
两人无言。
洛千秋双手抱臂,瞧着楚悦睡颜朦胧,呆毛翘起的憨态,指尖忽地捻住一缕水落的发丝轻转。
她眸底碎光闪烁,似被这慵懒的模样勾起了什么趣事,唇角倏然扬起:
“话说回来,我若没记错——”声音拖得绵长,故意在楚悦揉眼的间隙顿了顿。
“几日后便是仙门遣人下山收徒的日子了,大抵也会来青禾邑瞧瞧~”
沈弦悠闻言也是身形一顿,原本摩挲留影石的指腹停在棱角处。
她偏头看向楚悦,霞光将少女杏眸映得透亮:
“呵,前年秋日你不还叨叨着想学术法?或是修行之类的。”
她忽然倾身逼近,袖摆带起的风惊得楚悦一个激灵。
“眼下机会不是送上门来了~?”
然而楚悦的反应却出乎两人的预料,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嘟囔着:
“什么仙门收徒,还不是得让人选上才行?”
言语间透着几分意兴阑珊,许是被冲淡了兴头,竟是变得佛系起来。
被选上了甚好,没被选上也还行。
总之就是非常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敷衍:“知道了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看看的~”
沈弦悠与洛千秋相视一眼,无言。
少女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倒让她们准备好的说辞都哽在了喉间。
楚悦心底琢磨一阵,索性也懒得多想——横竖选不上便当走个热闹罢。
如此想着,她漫不经心抬眼扫过天色,呆毛倏地炸起:“丸辣丸辣!在耽搁娘真该拎这锅铲寻来了!”
“洛姨,悠悠姐,我先回去啦!”
话音未落,人已如受惊的兔子般弹起,草草朝二人挥了挥手便飞也似地冲出小院。
楚悦那慌慌张张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院门拐角,只留下小院中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
沈弦悠望着空荡荡的院门方向,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收回目光,淡然地瞥向身旁那个依旧杵在原地的月白色身影。
夕阳的余晖给洛千秋披上柔和金边。
但她那副悠然自得,仿佛在自家后花园赏景的模样,落在沈弦悠眼里就显得格外……碍眼?
少女双手往腰间一叉,柳眉微挑,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和明晃晃的“送客”意味:
“你呢?难不成还想在这儿蹭顿饭再走?”
洛千秋正望着楚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闻言转过头,脸上那抹惯有的狡黠笑意又浮现出来。
她红唇微启,“也不是不行……”这句话几乎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对上沈弦悠那双清凌凌,此刻正闪烁着“你敢说试试看”威胁光芒的杏眸。
洛千秋识趣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了。”她拢了拢衣袖,从善如流地改口,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子慵懒。“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琐事,补充道:
“医馆里那俩,药材怕是还没分拣完呢,得回去看看。”
“他们还在给你打工?”沈弦悠所指正是灵幕儿和应明二人。
“自然。”洛千秋回答得理所当然,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在沈弦悠脸上轻轻扫过。
“若是早早将他俩放回去……”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点无形的压力。
“岂不会立刻就把魔尊大人您隐居在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沈弦悠:“……”
洛千秋看着沈弦悠那副被噎住,又不好发作的憋闷表情,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不再多言,转过身,宽大衣袖扬过。
“走了。”
洛千秋轻声道,手腕微动,那柄收拢的青竹柄油纸伞“唰”地在她头顶展开。
沈弦悠站在原地,看着洛千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放下叉在腰间的双手。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暮色渐浓,晚风卷起几片残雪掠过石阶。
沈弦悠倚着院门,指尖无意识揉捻袖口细褶,杏眸朝长街尽头反复逡巡——
“顾归也该回来了吧?”
恰是心念微动时,青石板尽头倏然转出一道熟悉身影。
顾归背着半旧琴囊缓步而行,布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细雪,木杖叩击石板的清响由远及近,惊起檐下栖雀两三。
“顾归你回来了~”少女眼底霎时漫开笑意,足尖已雀跃地向前半步。
话音未落,玄衣裹挟着清冽梅香猛然撞入怀中。
“唔!”沈弦悠猝不及防闷哼出声,指尖慌乱攥住他后背衣料才堪堪站稳。
耳根后知后觉漫上绯霞,她抵着那人胸膛轻推,尾音不自觉染上娇嗔:“怎的一回来就要抱…”
“就是想了而已~”顾归面上也带着笑,声线浸润着暮色的柔缓。
“真是的,蛐蛐乌龟……”
第157章 徒增麻烦
两人于巷口缠绵相拥,玄衣与月白衣袂在暮风中交缠,梅香混着顾归衣襟间青松的味道萦绕鼻尖。
沈弦悠能清晰感知到他胸腔的震动,可余光里已有邻家炊烟袅袅升起——
此刻到底是在长街通行之处!指不定哪里就有人在盯着他们。
少女猛地睁开怀抱,直接却顺势划入顾归微凉的掌心,用力攥着便牵着他往院内疾走。
“蛐蛐乌龟也不知道羞人!”
霞色彻底染透耳廓,她语速又急又快,像要掩住擂鼓般的心跳。“赶紧回去吃饭了!”
都说情热如沸时最易生赧,可他们这场缱绻,竟从凡俗小院绵延至魔渊筹谋也未见消减。
即便日日这般倚门相候,踏雪归家,沈弦悠依旧未能适应怀中温度——
每回被他拥住的刹那,脊背仍会绷紧如初遇时那根惊弦。
顾归任她牵着前行,木杖点在青石上的清响都浸满笑意:“让别人看就看呗~”
他故意侧首,吐息拂过她烧红的耳垂:“横竖整个青禾邑,谁不知晓顾瞎子家有个仙子媳妇~”
“就你脸皮厚!”少女头也不回地呛声,语调刻意凝了层薄霜。“懒得理你。”
可攥紧顾归的指节泄露了心绪,耳尖那抹胭脂色灼灼然刺破暮霭。
院门合拢的轻响碾碎巷口残存的喧闹。
顾归端坐于堂前,木杖斜倚案几,指尖无意识拂过桌沿。
识海中系统提示音回荡。
【宿主:顾归】
【身份:邑内知名琴师】
【当前拥有情绪值:666】
【系统评价:肺雾】
其余依旧,顾归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其中一栏上——
【视力修复进程:79.9%】
三年时间,进度竟也悄然间升至现在这般,至于是因为什么,顾归心知肚明。
其中九成九的来源,非她莫属——悠悠。
不错,沈弦悠,自己的仙子媳妇,亦是他顾归最稳定也最丰沛的“情绪源”。
思绪瞬间被拉回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夕阳熔金的小院,或屋内点着暖烛的角落。
纤细的身影总在曲调悠扬时自然而然靠来。
青衣少女会轻轻挨着他坐下,几乎不带半点迟疑——
便将全身的重量,以及那份难以言喻的安适,稳稳地交付在他的肩头。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
鸦羽般的长睫轻敛,阖上那双时而凌厉时而狡黠的杏眸,只余下鼻翼间清浅均匀的呼吸。
真的很安静。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和指尖流淌出的琴音。
两人,也意外地享受这时光。
“照这进度下去,要恢复应当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了。”
顾归抬手摩挲着下巴,竟不自觉想象沈弦悠的样貌。
都说是仙子嘛~肯定往生得倾国倾城那方去想。
那画面刚掠过新心头,耳畔就传来声轻响,盛菜的碗碟被轻轻搁在木案上。
紧接着沈弦悠清甜的嗓音响起,带着好奇的意味:“瞧你这模样,想什么呢?”
甚至抬起纤白指尖在他跟前晃了晃。
顾归蓦地回神,鼻尖已先一步捕捉到饭菜的暖香,几乎是同时,唇角便自然漾开惯常的笑意:
“没什么,就是想亲亲而已~”
他边说边摸索着伸出手,准确地抚上少女纤细的手腕,指腹故意在那细腻肌肤上蹭了蹭。
“你、你……”沈弦悠面上瞬间浮起羞恼的红晕,杏眼圆睁。
她甚至来不及把话说完,手腕灵巧一翻便挣脱开顾归的掌握。
目光飞快扫过桌面,抬手便拈起碗中油亮的鸡腿——
“亲什么亲!吃饭!”
话音未落,那温热的鸡腿已被她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顾归微张的口中。
“……”顾归齿尖轻衔着酥脆的鸡腿肉,喉结滚动两下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片刻,油光在他唇畔镀层润色,待浅尝口中食物才含糊笑道:“唔~火候倒是刚好,好吃。”
沈弦悠闻言双手往腰间一叉,小巧的下巴微扬,唇边泄出丝丝压不住的得意:“那是自然~”
尾音像浸了蜜般轻快扬起,随着话音落地,她已旋身如一阵轻风,径直飘向灶房。
木质托盘被端起时发出细碎磕碰声——
“嗒,嗒,嗒。”
瓷碗与碟沿相触的清响由远及近,混合着梅羹蒸腾的热气与炙肉焦香。
少女步履轻盈地将余下几碟菜肴次第布在案上,动作利落。
最后才挨着顾归身侧坐定,还故意在落座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他手臂:“快吃!”
筷子被塞入顾归掌心,她自己也执起另一双,却没急着夹菜——
只将碗沿往他手边推近寸许。
暮色沉入窗棂,堂前唯余碗筷轻碰的细琐声响。
沈弦悠探箸夹起块酱色浓郁的红烧肉,齿尖轻碾过瘦肉纹理时细眉微蹙:
“今日这肉倒是烧老了些……”
她低声嘟囔着,随即又眯起杏眸咽下,唇瓣无声嚅动两下——终归是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微甜。
顾归执像是早掐算好她尝味的时机,紧跟着便接话道:“我倒是觉得刚好~”
沈弦悠斜睨他一眼,霞色从腮边蔓至耳根,却偏要绷住唇角:“吃你的!”
食至中途,沈弦悠忽地搁下木筷,摩挲着下巴:“说起来——”
她侧首望向身畔,眸光随油灯火苗跳跃:“隔几日便是仙门遣人下山择徒的日子了,该会途径青禾邑。”
顾归执汤匙的手在半空顿了一息。
汤面晃出细碎金芒,映着他眉梢倏忽掠过的了然笑意:
“楚悦那丫头不是总念着想学点术法?此等机缘倒正合她意。”
“就是说啊~”沈弦悠尾音拖得绵长,手肘忽地轻撞他臂侧:
“那到时候……你也跟着去瞧瞧么?”
烛光浸透窗纸,将她眉梢刻意挑高的弧度衬得愈发鲜活,像早等着这句探问。
“我便不去了,难不成悠悠想去?”顾归笑着问道。
本尊想去?开什么玩笑!若是叫人认出来……
“到时候也只会徒增麻烦罢了。”
这话对顾归来说有些不明所以,诧异的“嗯?”声碾碎在唇齿间——
轻得正似檐外拂过的夜风。
第158章 想要修行吗
沈弦悠自然察觉到顾归那声轻“嗯”里藏着的淡淡困惑。
她心头一跳,懊恼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泄露太多——
那“徒增麻烦”分明是她这魔尊身份带来的潜在担忧。
少女杏眸溜溜一转,端起汤碗轻抿,借碗沿掩住瞬间的不自然,随即轻咳着开口,声线带着点刻意的轻快:
“咳咳!没,没什么……不想去不去就是了。”
少女搁下碗,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下袖口滚边,樱唇轻启:“反正照楚悦那丫头的性子……”
“真被选上了估计也会屁颠屁颠跑过来报喜。”
言下之意,便是让顾归无需费心。
顾归虽目不能视,但她声线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生硬的转移话题,都落在他心坎上。
他唇畔笑意并未收敛,反而愈发清晰。
“说得是。”他顺着她的话应道,温润的嗓音像檐外融雪般舒缓,暂时按下了方才那点疑虑的涟漪。
沈弦悠见状,悄然松了口气,生怕他追问下去。
她探筷夹起块油亮的红烧肉,正想直接递到顾归嘴边——
可筷子临到唇边又顿住,犹豫一瞬,还是稳妥地将肉块稳稳放进了他的碗里。
“快吃,别凉了。”她的声音中还夹杂着点强装镇定的意味,指尖悄悄蜷起。
顾归依言摸索地将那块红烧肉夹起送入口中。
沈弦悠看着他垂眸嚼着肉的侧脸轮廓,她抿了抿樱唇,声音放得轻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那……顾归,你……”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长睫微颤了一下。“……想要修行吗?”
顾归咀嚼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住。
看得出他完全没料到沈弦悠会突然提及这个话题。
他将口中食物咽下,喉结轻动,唇角牵起抹无奈的浅笑:
“我这经脉,悠悠你也看得出来吧?想又能怎么样?还不是……”
他后面的话并未说完,沈弦悠后也根本没在意他后面想要说什么。
对她来说,只要顾归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和排斥情绪就足够了。
他方才的话语里,自然听不出厌恶。
少女杏眸骤然亮了几分,像是找到了某种契机。
她索性倾身往顾归那边靠得更近了些,此刻模样全然像是在哄骗懵懂无知的孩童。
“试试也没什么~”她顿了顿,眼眸流转间闪烁着狡黠又期待的光芒,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要不…你跟我去我以前待的地方看看?”
以前……待的地方?
他咀嚼着这个词,眉梢微扬,脸上那抹无奈的笑意更深。
“悠悠,你想起来了~?”
少女被他问得噎住,刚才还有点小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脸颊烧到了脖子根。
“咳咳!额,只想起一点点而已……”
一点点!嗯,对!
真的,只有亿点点而已。
烛火的光芒在她羞赧却透着股莫名执拗的面容上跳跃——
将她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映照得格外生动。
“最好是。”顾归笑着,夹起筷米饭送入口中。“不过……悠悠要去,我也便跟着~”
……
转眼数日,青禾邑那历经风霜的城门,在晨雾中显露着斑驳轮廓。
城门前,行人稀落。
几道身影踏着青石板路行来,与周遭朴素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
最显眼的,是他们腰间悬着的玉佩,莹白温润,其上清晰地雕刻着笔锋凌厉,透着孤高之意的“极”字。
为首的是一位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墨发以玉簪固定,眉眼沉静如深潭,通身并无繁复佩饰,只在腰间悬一柄古朴长锋。
山风拂过素白衣袂,衬得她愈发飘然出尘。
其步履沉稳,目光扫过城头篆刻的“青禾”二字,辨不出情绪。
然而,队伍末尾的青年,却与这平静的氛围格格不入。
其眉眼间凝着挥之不去的焦躁与不耐。
一身利落的墨蓝劲装也压不住那股子由内而外的燥意。
他紧抿着薄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悬挂在腰侧的佩剑剑柄。
那剑裹在寻常的素色粗布剑鞘内,不见真容,可仍旧能隐隐察觉其内躁动不安的凌厉锐气。
“啧。”
极轻的抱怨终究没能忍住,从冷烨齿缝里挤出来,混入城门口赶早市人群的嘈杂中。
“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做这种事啊……”
声音不大,却裹满了发自肺腑的厌倦。
探凡尘,测灵根……这在从前于他眼中,与虚度光阴无异。
走在前方的清丽女子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侧过脸,余光扫了那青年一眼。
到底是没能说什么。
青年——冷烨,察觉到那目光,烦躁地别开脸,却也没再出声。
叶婉依并未有只言片语的斥责或安抚。
正如她知晓的,这一趟山门例行下山择徒的琐务。
本就不在冷烨的职责之内。
他确实不该来的。
出现在这里,与其说是遵从师门派遣。
不如说是因其师尊见他闭关数年,冲击更高剑境时功亏一篑——
且困于心境躁乱,索性寻个由头,将他“发配”下山散心。
至于功亏一篑,原因并非他修为不足,而是他的本命佩剑“孤鸿”出了问题。
剑中蕴含的极致剑意过于凌厉霸道,经过其淬炼后,竟开始出现难以察觉的“杂音”。
并非物理层面,而是剑意,剑灵的不稳定。
他尝试无数方法,到底是没能成功,内心也愈发烦躁。
见此,叶婉依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队伍末尾的冷烨。
她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烦躁不安的脸上,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如同山间清泉,平静地流淌过这焦灼的气氛:
“此次下山,你的旨意是在散心上。”
她的视线扫过他紧蹙的眉峰,话语直接而了然:
“不必全程跟着,琐务自有我等承担。测灵根之时……你大可随意转转。”
冷烨诧异抬眸,恰好对上叶婉依那双洞察秋毫,像是看穿了他所有困囿的眸子。
他强压下喉头的躁气,不愿在师姐面前彻底失态。
只是生硬地将按在剑柄上的手移开,转而交叉搭在后脑勺上,做出个显得随意的姿势。
“嗯……”
第159章 去了也徒劳
冷烨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敷衍吗,以及欲盖弥彰的僵硬:
“嗯,那…还多谢师姐提醒了。”
叶婉依:“……”
她看着冷烨那副明明心如火焚却强作轻松的姿态,并未点破。
只是极其短暂地静默一息,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径直转过身去,衣袂带起的微冷气流拂过沉默的空气。
背影逐渐融入青禾邑城门处——
叶婉依一行人步履从容地行至城门前。
晨雾未散的城门洞里,一名守卫正抱着长矛倚墙打盹。
脑袋随着鼾声点点晃动,也算是老生常谈的场面了。
“咳!”叶婉依身后一名弟子轻咳示意。
守卫猛然惊醒,睡眼惺忪间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张口就要呵斥:“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当他睁眼看清眼前这行人时,未出口的粗鄙之语顿时卡在喉间。
他脸上的睡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惶与敬畏。
守卫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慌忙整理歪斜的衣冠,腰弯得几乎要折成两截:
“嘶……仙师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贵客了!”
昨日城主大人还有吩咐,说这几日会有仙师驾临,不曾想会这么快。
“仙师们一路辛苦,可曾用过膳?要不要…”
“不必多费口舌。”
叶婉依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奉承,语调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卫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目光越过守卫,投向城内渐起的晨市,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下去通知……”
“今日黄昏时分,于青禾邑中央广场,测灵根,无极剑阁——招收弟子。”
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多余的客套或解释。
守卫闻言立即噤声,脸上的谄笑僵在原地。
他讪讪地退开两步,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我这就去办!”话落,便着急忙慌地朝着邑内跑。
冷烨慢步跟上队伍,眸光懒散地扫过四周。
青禾邑的街巷狭窄而拥挤,晨雾未散的青石板上还沾着昨夜未干的露水,两侧的摊贩正支起油布棚,吆喝声此起彼伏。
——凡俗之地,果然无趣。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剑鞘内的孤鸿剑似有所感,隐隐震颤,仿佛也在不耐。
冷烨垂眸,眼底掠过烦躁。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找个地方练剑。
可师尊的话仍在耳边——散心,而非修行。
他闭了闭眼,压下那股熟悉的躁意,强迫自己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
小院中,暖阳正好。
沈弦悠懒洋洋地窝在摇椅里,阳光透过梅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眯着眼,像只餍足的猫儿,偶尔从鼻尖溢出几声极轻的“唔嗯~”。
显然惬意到了极点。
顾归倚在另一张摇椅上,木杖斜靠椅边,修长的手指捻起些干虾米,丢入池中,那两只绿壳乌龟顿时引起阵阵水花。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然而这份宁静下一秒就被彻底撕裂。
“悠悠姐,顾归——!!!”
楚悦极具穿透力的叫喊声如同平地惊雷,由远及近炸响在巷口,速度快得惊人!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心有灵犀似的转向院门。
不出所料,“哐当”一声,院门便被从外推开,重重砸在墙上又弹回。
楚悦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脸跑得通红,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她张着嘴,似乎想立刻说话,却被剧烈的喘息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不过其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摇椅上的两人。
“啊呀!真的来啦!”
“来啥了你?大惊小怪的。”顾归没忍住,开口说道。
楚悦用力咽了口唾沫,手指激动地指向邑中心的方向:“真有仙门的仙师来咱们青禾邑招收弟子啦!”
“牌子都挂出来了!守卫大叔敲锣喊得可响了,好多人都跑去看了!”
顾归,沈弦悠:“……”
“以前又不是没来过的,慌慌张张的作甚?”
“你没被选上那次吗~?”小丫头嘿嘿笑着,眸中尽是狡黠之意。
顾归:(╬ ̄皿 ̄)凸
沈弦悠瞧着楚悦这副模样,一时竟有些哑然。
少女“略”地冲她做了个鬼脸,连珠炮似的说完,又忍不住蹦跶了两下。
脸颊因兴奋而泛着红晕,杏眸亮得惊人——
哪里还有前几日那副“选上选不上都行”的咸鱼模样?
分明是期待已久的狂喜!
之前那点“随缘”的佛系,恐怕只是怕失望,给自己提前做的心理安慰罢了。
“呵…”沈弦悠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底漾着几分了然和促狭。
她重新慵懒地靠回摇椅,慢悠悠地晃着,杏眸半眯,尾音拖得绵长:
“瞧你这点出息~又还没选上不是~?而且,前些天是谁说的‘选不上也没啥’的?”
“那,那能一样吗?”楚悦缩了缩脖子,抬手挠着发丝。
楚悦被沈弦悠点破心思,小脸更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顾归听着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温和地开口问道:“你这么兴奋,怎么还不赶紧过去?黄昏时分,时辰也不早了吧?”
“啊?”楚悦一愣,下意识反问。“你们不去吗?”
顾归微微侧头,脸上露出无奈又坦然的浅笑:“不去。我去了也徒劳。”
既然顾归都不去,那悠悠姐,想来也并没有什么必要去了。
楚悦闻言,眼底跃动的光彩倏然凝滞,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她扁了扁嘴从鼻腔里挤出个闷闷的“哦”字,尾音拖得绵长又委屈——
活像只被抢了小鱼干的猫儿:“好叭~”
那声应答轻得几乎要飘散在风里,连带着脑袋上翘起的呆毛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就差将失望二字写在脸上了。
就在这时,顾归摸索着扶住摇椅的扶手,缓缓站起身。
他动作流畅地拿起斜倚在旁侧的木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时辰差不多了。”他温声道,“我也该去茶楼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