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丘源》 第七章 鱼叔云 闻人见她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的,看来是着急了。 “不!回!” 既然这样,闻人偏不着急,一脸不屑,扭过身子不理睬她们。 那急性子女子怒火冲天,登时拔了剑抵在雪京脖子上。 “我们好话说尽,你还不愿意,那就别怪我们无情!” 闻人经历了先后经历了皇后和元元的威胁,现在连母亲手下的人也敢来威胁,闻人才是最该愤怒的那一个。 她没有惊慌,手紧紧握成拳,关节的白骨更加明显。 此时她冷静得像一只狼,缓缓靠近女子,眸子里充满了杀气。 “我虽没有通天的本领,但也不是谁都可以威胁的。”说着,她手心的狄火已经燃燃烧了起来,在昏暗的山洞中像一朵艳丽的牡丹花。 与此同时,洞外又响起闷雷声。 女子看向外面的天又开始浑浊,她冷笑一声,吊梢眉轻挑:“哼,你敢用吗?” 她赌闻人不敢用,因为她深知天雷的力量。 被劈上一劈,凡人之躯,只瞬间,魂飞魄灭。 “你们猜,我敢不敢顶着天雷,再用一次。”闻人另外一只手用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根针,缓缓亮给她们看。 那女子瞳孔放大,脸色一沉,三人心想,“她顶着天雷已经用过一次狄火,此番威胁她,她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们再猜,我有没有学会你们教给我躲避天雷的方法。”她手指夹着那根针,在她们面前晃了晃。 闻人神情从容不迫,自信桀骜,甚至她的气势比她们三人加起来还要强。 空气中的灰尘似乎都放缓了飘落的速度。 三个女子见拿她无法,只得松了雪京。 闻人眼神这才松了半分,睫毛跟着虚晃地颤抖,因为她并没有学会躲天雷的方法。 “我再跟你们说一遍,你们回去把话带给王上,若是再来相逼,那就真的要战场上见了。” 个高的女子目光凌冽,她总是一副决然的模样,:“你真的要用权牙人的火,来打我们权牙人吗?” “拥有狄火非我意愿,在我这,狄火和大漠的刀恐在战场上,没有区别吧。”既然都是致人死亡,是狄火还是刀,都只是武器罢了。 事已至此,三个女子只能妥协,收了剑便逃走了。 急性子女子还是所以不甘,半路问道:“大姐,这次不把她带回去,我们也是要受处罚的,难道真的要这么算了?” 那女子却不慌不忙,冷笑一声道:“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才我们在洞中时,我听见外面有声响,有人把我们的话全都听了去,这次,不光我们知道她有狄火,这大漠的人恐怕也知道了。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大姐,大漠的人若是知道她有狄火,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吧,怎么还会日子不好过?” “她母亲是权牙公主,大漠人怎么会信任她,必定杀之,我倒要看看,她能犟多久。”她又转头对她们吩咐道:“接下来我们将消息散布出去,然后回权牙待命。” “是!”二人齐声。 而她们口中说偷听话的人,此时在灌木丛中现身,他蒙着脸,偷偷溜回了办案机构——衍罗庄。 那三人走后,闻人也决定和姑姑与父亲分手,闻枫桥打算带着雪京回他师父曲星九老家,这样闻人也不会轻易被人胁迫。 闻枫桥临行前与闻人嘱咐道:“按权牙人的习性,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她们若是撕破脸,把消息散播出去,漠人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将狄火的封印解开,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反正她已经和那个疯子原缺已经再也不见,偷偷去解开契约,也不是不行。 “那三个女的刚刚说要带我去解开诅咒,你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地方么?” “我若是没猜错,她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应该是想带你去迷津谷找我师哥。” “你是说你那个脾气古怪,爱吓唬我的周不快?”闻人记得小的时候,他总拿一些虫子小蛇吓唬她,她哭了,他就笑了,实在变态! “他那是逗你玩呢,眼下你去找他最好,就算他没办法,他人脉广,到时候肯定能给你解开封印。” 闻人听从了父亲,便下了山,往山脚下东方走去,路上遇遇一古刹,天色已晚,便在古刹休息。 夜月昏暗,四处黑漆漆,她升起火堆。 刚烤完一只打来的野兔,还未入口,就听见一声咳嗽。 闻人警觉,手掌燃起粉色火焰,但怕暴露身份,她还是换成了火把。 “是谁?” 她闻声寻去。 “咳-咳。”那声音还伴随着咳到气管声。 一草席下,睡着一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的少年,浑身脏兮兮,又身体健壮的很,皮肤白皙,不是常年的叫花子。 “水。”他似梦中呢喃。 闻人拿出水壶喂了水下去,过了一会,他便醒了。 “姐姐……”闻人未开口询问,他便一声弱弱的姐姐喊着,“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家人呢?”闻人问道。 他愣了愣,双目无神没有回答,但鼻子却疯狂嗅起来,他嗅到闻人身后的野兔,也不嫌烫,抓来便狼吞虎咽。 待他吃饱,有了力气,他朝闻人一跪,哭着磕头道:“谢谢姐姐救我,我和娘在逃荒的路上走丢了,爹早都被抓去参军了,不知是死是活,呜呜呜呜。”说着,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闻人见他可怜,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可还有什么弟弟妹妹吗?” “我叫蒯鹤,本来还有一个妹妹,也走丢了。” 闻人不语,心想自己是不是问多了,问这些做甚,若是让他跟着,又不知道会受什么苦。 “姐姐要是不嫌弃,就让我以后跟随着姐姐。” 闻人冷笑,“跟着姐姐的人都会被牵连,指不定哪天就被抓去当人质了,姐姐要是救不了你,你可就死了。”野兔子被吃了,她只能掏出仅剩的一块饼充饥。 “不姐姐,姐姐,我跟我父亲学过武功,我会保护姐姐!”他定是吃了肉恢复了体力,热络起来打了一套拳脚给她看。 闻人默笑,只是一些花拳绣腿,毫无杀伤力。 次日,闻人还是带着他上路,她决定将他带到师叔家,跟着师叔学点东西也是不错的选择。 按照父亲画的地图走,大半天的功夫后,止步于一家门前,她刚叩了叩门,却听到一句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哪个小崽子吵我睡觉!这里没人,快走开!” 闻人笑,“没人在家吗?那太不凑巧喽,我这刚得来的宝贝没人给我品鉴一下喽。” 屋里的人一听有宝贝,立刻开了门,那人个子不高不矮,身上奇装异服穿得五颜六色,浓眉小眼,胡子拉碴,一出门他就东张西望,看了看闻人和蒯鹤,把她俩上下左右都瞧了个遍,也没看见什么宝贝。 “哪有什么宝贝,就俩叫花子还宝贝呢。”他嘀嘀咕咕就要关上门。闻人顺势将他往屋里一推,她也就进来了。 “你干什么,私闯民宅。”他做起手势就要比划两下。 闻人不通武艺,她只知道当她将狄火亮出来时,周不快便老实了。 “叔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丫头。”他滑稽一笑,摆摆手。 他将注意力移到蒯鹤身上,愣住了:“等一下,小闻!才几年不见,你都有孩子了?” 闻人翻了个白眼,“师叔!这孩子看起来都十三岁了我才十八啊!” 周不快故作娇羞地笑笑,“嗨呀人家跟你开玩笑的。” 他又突然正经,“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干嘛?” 闻人直接将他拨开,“走了一路很渴,别着急我先喝点水。”她边走边打量着四周,将他住宅的布置情况尽收眼底。 周不快赶紧拦住她,“喂!我这屋里可都是宝贝,你这次来不会又是想拿什么东西吧。” 他倒也不是成心想拦,闻人硬闯也就进来了。 进了里屋,屋里还和从前一样堆满了东西,什么刀具,草药,书籍,雕刻品,闻人知道这些东西只是冰山一角,显摆出来的都是不值钱的,他地洞里那些不愿示人的才是价值连城。 周不快慌忙将身体挡在那些杂物跟前,生怕闻人会拿走。 “我今天来,是真给你带了个宝贝的。”闻人自行倒了杯茶,顺便也给另一个空杯子满上,毕恭毕敬地端给他。 “什么宝贝,嗷~听说你把皇上救醒了,那皇上肯定赏了你不少好东西,你要是不懂赏鉴,我倒是可以帮你看看。”他搓着手,一脸急不可耐。 闻人指向靠在门边的蒯鹤:“他,就是我给你带的宝贝。” 蒯鹤愣住,我? “你可拉倒吧,别在这给我捣乱了,你要是没有宝贝也不用骗我,我倒不会真的把你轰出去。”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眼睛里尽显失望,几步迈回他的秋千卧了下去。 闻人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助人为乐,要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必先给他点实打实的好东西才行。 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小师叔,你仔细看看那小孩,这身段,这体格……”她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就算把他留下来给你砍柴做饭也是好东西啊,又不用给工钱,管饭就行。”道完她挑了挑眉。 果然,周不快一听就乐了,他一个人住在这迷津谷,虽说清静,但是做饭砍柴也确实费事,加上腿脚常年酸痛,他眉头舒展,将轻蔑的目光再次落到蒯鹤身上。 然后又满意地点点头。 “行吧行吧,那就先这样说啦,说说你吧,你想要什么?” “我听说您老人家见多识广,就想跟您打听打听,有没有,解开诅咒,或者解开契约的法子。” 周不快一听是契约,脑瓜子一转就明白了,凡人之躯能有什么好封印的,被封的一定不是凡物。“你是为了你的狄火来的吧,怎么?狄火被封了?” 闻人点点头。 “哈哈哈——” 周不快的笑声肆意妄为地在屋子里飘荡。 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活该啊哈哈,这下好了,终于平等了,多少人勤奋苦练都无法所向无敌,你小妮子天生就有狄火,烧尽世间一切,现在好了,被封了,大快人心哈哈——”周不快前仰后翻,笑声越来越放肆。 闻人眯着眼看着他无尽的嘲笑,不悦地抿着嘴。 见她有了脸色,周不快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还是得顾及。 涩然开口:“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能封印你狄火的人,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了吧,我只是个凡人,做不了什么的……那小屁孩你带回去吧。” 闻人思索片刻,想起父亲嘱咐的话:“你师父曲星九不就是神仙么,况且,您也是这天下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的大师级别人物,就算……帮不了我,您见多识广,一定知道方法罢。” 她抓住他的袖子哀求道:“我从小到大您都是知道的,没干过什么坏事……” 闻人一想到一路上受人不少威胁,她就委屈得掉眼泪。 周不快于心不忍,便决定告诉她,但也不能白送。 他眼眼珠子转得飞快,:“你的狄火是谁封的?丹药是在哪里找的?” 闻人警惕了一下,这世间的人无非都想成仙,想长生不老,谁也不例外,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周不快见她迟疑,觉得她诚意,冷笑一声:“莫要说我不讲情分,师弟是师弟,这师弟的女儿可是有权牙人一半的血脉,我可不能完全信任的,你若不拿出诚意,我不赐法已经是仁至义尽,搁了旁人,那可还要告到官府,把你这个细作逮进大牢的。” 闻人差点兜不住脸上的皮肉,“狄火是一个叫风泥上仙封的,丹药也是他给的。” “在何处?可会画地图?” 世人都想成仙,她明白这个道理,但心有疑问:“您见多识广,比我爹强多了去了,会不知什么地方?” “少恭维,你爹腿脚好,我?”他拍了拍年轻时受过伤的左腿。 “行,事成之后我便画于你。” 周不快满意地笑笑:“年少周游四方时,见有人以契约为生,虽然解不了你的契约,但是可以签订另一个契约达到目的。” 闻人眉头紧皱,“靠谱吗?听着好像……拆东墙补西墙啊?” “是个姓鱼的,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鱼无名,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但是毕竟做的是些违反天命的买卖,若处理不当还会折煞他寿命,不知道他现在还干不干,你最好腿脚快点。” “多谢师叔指点!” “平羌县宝华寺,他应该还在那个地方。” 闻人一打听到要立刻动身,周不快声音又响起:“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想得到什么,就要用等价的物品交换,我也不求你孝敬我啦,活着回来就行。” 闻人心道:“这么严重?” 但她还是笑嘻嘻道:“放心吧师叔。”她又对蒯鹤嘱咐:“这里有吃有喝,不会让你饿肚子,你就留在这里吧。” 不等蒯鹤有什么反应,她已经夺门而出。 周不快伸了个懒腰,斜眼睨了蒯鹤一眼,“小孩,去,给我屋后面的宝马喂个饱。” 蒯鹤不情愿地照做,不到一口茶的功夫,他又折了回来,问道:“哪有宝马,没看到,马厩里没有马。” 周不快好像预感到什么,飞身到门外。 看着远处的闻人正骑着他的马大喊:“我给你的马活动活动筋骨,喂点儿外面的野草~” 她顺着求如山上蜿蜒而下的小路飞驰。 求如山上的泉水顺着溪流而下汇入江河,它培育着这里一片肥沃之土——平羌。 寒风冷冽,一个男子困恹恹坐在河畔,手持一杆青色竹竿,垂钓于阖静的河水之中。 “傻鱼儿,是冬天的鱼好吃,还是夏天的鱼好吃。”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在他耳边悄悄问。 听这熟悉的声音,他迷迷瞪瞪醒了,想也没想道:“冬天的鱼好吃。” “那是冬天的鱼好钓呢?还是其他季节的鱼好钓呢?” 他想了想:“其他季节鱼好钓一些。” “那为什么呢,冬天的鱼不好钓,却好吃?” 他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就是因为不好钓,所以才好吃!” 少女无奈地耸耸肩,“所以你非要在这不好钓鱼的大冬天来钓鱼?” “我爹让我钓的,他说不钓满十条,不准我回去。” 她看了看旁边的木桶,只有三条将死不死的小鱼。“你在这钓多久了。” “五个时辰。” 少女跑到他前方看向他的脸,藕白的脸被冻得粉红,少女捂嘴笑道:“啊哈哈哈哈哈。” 被她这一看,他才后知后觉地捂着脸,脸颊像是被冻上了。 他眨眨眼,只感觉酸涩疲劳,眼睛胀得淌眼泪。 “家里来客人了想让你回避一下,也没让你回避那么久啊。”少女笑道。 “是吗,那我还是回去吧,好冷,我感觉我的头好晕。”他说话慢悠悠,双眼无神,刚起身,笔直地朝后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他父亲鱼无名坐在一边,与他对坐的,还有一位男子,一位将整个头部都蒙浸在帷帽的黑衣男子,仿佛整个人都埋在黑暗之中。 他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时,那黑衣男子凝视着他,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鱼无名也跟上前来,道:“叔云,你若是不舒服就多睡会罢。” 黑衣男子已坐到他眼前,缓缓将帽子放下 鱼叔云才有些震惊。此人与他眉眼极其相似,只是他的眉眼透着一股肃冷,而鱼叔云更加柔和。 第八章 犹未定 鱼叔云惊叹:“你……怎么长得跟我这么像?你是谁?” 原缺也同样难以置信,但他没有轻举妄动,默默思忖:“他如果是我另一半元神,怎么我一点感应都没有,难道只是单纯长得相似?” 鱼无名怔住了,话说鱼叔云之所以为叔云,是因为排行老三,在他之前还有两个夭折的哥哥,但都是鱼无名亲手埋葬,眼前这个人不可能是他孩子的。 原缺再三确认,此人跟他毫无感应,转身做好随时离去的准备:“只是长得略像而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什么奇怪?” 鱼叔云来了兴致,顿时感觉病也好了不少,“这世间居然有人与我如此相似,我今年十九,敢问兄台今年贵庚?” “我二十。”原缺胡乱说了个比他大的凡间数字。 “那我得唤你一声大哥,大哥贵姓?我……” 还不等他说完,原缺沉着脸便对鱼无名道:“时候不早了,抓紧吧。”道完他便兀自离开。 原缺此行来就是为了找元神,老堕仙的书中提过,中原平羌宝华寺有人以契约谋生,签了契约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比四海八荒任何一门法术都灵验。 鱼无名将拟定好的契约递给他,“施主,契约已经拟好,若是没有问题,按下手印交给老夫即可。” 原缺接来,他看到最后一行时皱了眉,“交换物中十之一度化给主家。”他精明的一双眼看着他的眼睛:“交换物是天定,我尚不知交换物是什么,又怎么度化给你?” 鱼无名毫无波澜,“老夫是牙人,祖上与上天签订契约,每一张契约的经济费由上天度化给老夫。” “原来,天界竟有专门的机构负责这一行。”原缺自言自语道。 “这个老夫就不知了,施主要找回自己的另一半元神,想必不是什么难事,祝愿施主心想事成。”鱼无名按照往常一样双手合十说着祝词。 原缺将契约装进袖口,“我突然想起个事,去去就回。”扭头就走,出门撞上端茶送水的鱼叔云,“原大哥这就走?” 原缺缄默不言,只点了个头。 鱼无名望了望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失落,“再有几张契约,或许就能医治好你的心口残缺。” 鱼叔云笑着安慰道:“爹,我不碍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胸口很少疼了。” 鱼叔云生来气短,体弱多病。 鱼无名签订了契约,他们拿到的经济费,通过契约度化为儿子的药,来签订契约的人越多,儿子的病就会被治好。 他们刚想转身回屋,却听外面几声马叫,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踏进来。 姑娘彬彬有礼,上来便拱手笑道:“想必您就是鱼无名大师吧。” 鱼无名颔首,示意鱼叔云看茶。 “你……”她看着鱼叔云的脸,凝固了笑容,吓得心一下紧缩起来,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两眼发直地盯着他。 浑身顿时木化,半句也对不出,半步也行不动。 但恐惧还是催着她拔腿就跑。 鱼叔云甚感奇怪,便追了出去。 想着定是她与方才的原大哥认识,或是有什么误会,才会将他俩错认,他得去解释个清楚。 闻人拍打脑门,方才脑子一空,为什么不骑马呢,这下好了,后面的人眼看着就要追上。 二人先后跑到河边草原,前方便是深冷的河水。 闻人见走投无路,转身喊道:“你别过来,过来我就跳啦!” 鱼叔云刚感染风寒,一顿追赶下来,浑身酸疼不说,病症又加重了,眼看要追上时,脚下被野草绊了一跤,直扑向闻人。 闻人见状躲闪。他便掉进了河水。 活水湍流,鱼叔云喝了不少水才爬上岸,边上岸嘴里边说着:“姑娘听我解释。” 闻人见他奇怪得很,不解道:“你不是神仙吗?怎么还要爬上来?” “姑娘怕是认错了人。”道完又是猛咳几声,费力地站起来,踉跄朝她走去。 走进了闻人才发现,这人并不是原缺,只是眉眼有些相似,此人比他稍微圆润白嫩一些,眉眼也比原缺更加明眉稚气。 浸水的衣物勾勒出他俊成协调的身姿,一身白衣,浑身伴着儒雅柔和的气息,不同于原缺的凌冽和不近人情。 鱼叔云将方才来的原缺一事陈述一番,闻人才似信非信地不再紧张。 “对不住兄弟,那个原大哥……其实他是我债主,我没钱还他,所以见了他就跑。”闻人笑道。 “那位原大哥样貌与我几分相似,还真的有缘分,但是我并不是他,不会向你催债。”鱼叔云的身畔摇摇晃晃,闻人见他眼神迷离,伸手贴在他额上,“呀!你的头好烫啊。” 鱼叔云抿着嘴浅笑,张口欲说什么,又倒了下去。 此时那少女追赶上来,见他这般,以为是闻人欺负了他,捡起地上的土块砸到闻人的裙摆上。 “是不是你欺负云哥哥!”她扶起鱼叔云。 “我可没碰他。”闻人实在冤枉。 鱼叔云吃力地撑住身体,“柔儿!别胡闹,我自己不小心摔进河里的。” 少女名唤汤柔,是几年前客人签契约留下的交换物。 汤柔自知理亏,倔强的她并没有对无礼的行为道歉,只是见鱼叔云这样,她竟然眼圈一红,几滴眼泪便掉了下来。 平日里她喜欢拿鱼叔云打趣儿,但真见了他受伤,却第一个心疼起来。 “云哥哥我扶你回去。”汤柔瘦小的身躯顽强地支撑着高出她许多的鱼叔云。 倏地她轻松很多,她抬头,原来是闻人将鱼叔另一只胳膊架在肩膀上。 “多谢姑娘……”许是受了寒,鱼叔云此时心口又在隐隐作痛,他右手手松开汤柔的帮扶,捂着胸口。 鱼叔云被鱼无名带去调养,闻人自行在厅中徘徊,心里乱成一团。 从鱼叔云口中得知,原缺前来签订契约,但还没签下,自称有事走了,去去便回,不知他何时回来,所以她一定要及时躲起来,绝对不能撞见。 “施主,若是您没有让夫子为你写好夙愿,请移步于客室。”鱼无名抬手相请。 许多人不识得几个字,需要找夫子写好,或是自行撰写,若是这二者都没有,鱼无名是不接受夙愿的。 闻人跟随他来到一暗室之中。 室内一桌,一椅,一砚,一笔而已。 “将您的姓名,生辰八字,还有夙愿写下,老夫再撰写契约,切勿有错别字,否则会出误差。” 不一会,闻人将夙愿写好,递给鱼无名。 鱼无名这么多年见过无数个夙愿,但这两天见到的夙愿最为奇怪,先前一个要找元神,这下来个要解开与神的契约,要找回狄火的。 鱼无名让她坐一会,他要去翻阅古籍,查查这个狄火是个什么东西。 一查下来鱼无名有些惊骇。 这狄火是一种叫陆离鸟特有的火种,这种鸟是天庭的神鸟,修成人形落入凡间,与滕牙人结合生下子嗣,这狄火才流传在血脉中。 “狄火既然是她们血脉里的,若是要换回,恐怕需得不少代价,就像许多施主,想要金银财宝这些身外之物倒是好求,若想要身体健康,或者想要子嗣,便得要一条命来换。” 他无奈地摇摇头,双手合十道:“上天保佑,希望他们付出的代价不要太过于惨重,又能借此治好我儿子的病。” 鱼无名撰写好契约,递向闻人,将对原缺说的话又对她说一遍。 闻人脑子一闪过周不快的话,什么活着回来之类的,所以她看的很认真,最后看到契约最后一行字,甚是不解:“这交换物会是什么?” 鱼无名摇摇头,“老夫不知,按照经验来说,只要和身体血脉有关的夙愿,代价都不低……施主慎重吧。” 闻人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她收好契约,拱了拱手:“有劳了,我再考虑一番。” 她同样没有冲动签下契约,揣下契约便离开了。 她可不是无头苍蝇不知去向,方才送鱼叔云回来时,得知他是寺主的儿子,正好对契约有众多不解,可以他那里打探打探消息。 汤柔取走鱼叔云头上的巾帕,往凉水里浸了浸,拧干放了上去。 “柔儿,我没事,不用担心。”鱼叔云看着噘着嘴生闷气的汤柔,他知道,她又在为他的体弱多病担心了。 “哼!”汤柔一拳轻轻打在他的手臂上。 “云大哥?你还好吗?”谄媚的声音响起,闻人去祠堂‘拿’了些水果来看望他。 鱼叔云欲坐起,闻人摆摆手:“云大哥不用起。” “姑娘可真是热心肠,还专门来看我,谢谢你,我没事。” 闻人与汤柔目光一碰,闻人便笑容凝固了。 鱼叔云见状对汤柔道:“厨房给你留了点心,你去找找。” 汤柔知道他是故意支开她,虽是不情愿,但她也不屑待在这。 鱼叔云执意支撑着身体坐起,这样一看甚是柔弱,与原缺摄人的精神气完全不一样,闻人赶忙接住他从头上落下的巾帕。 “姑娘有什么事便直说吧,我的样貌与你债主有几分相像,姑娘办完事没有直接走,还来看我,想必是有话要问我罢。” 闻人讪讪一笑,她小心翼翼地问到:“契约的交换物一般都会是什么?” 鱼叔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帮忙撰写契约,你们按下手印,契约放入鱼龙潜后就不是我们的事了,所以交换物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闻人眉头一皱,咬着嘴唇。 “我还是想提醒一下姑娘……”鱼叔叔打断她的沉思。 “我见过太多人,为了身外之物付出惨痛的代价,见过有人为了要个儿子把女儿扔掉的,为了功名利禄牺牲家人的,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 他真诚得看着闻人,像夫子一般,“你还年轻,若为了身外之物,是万万不值当的。” 闻人僵硬一笑,又落寞地低下眸子,“倒不是为了身外之物,是不想受制于人地活着,保护好身边的人罢了。” 不露出真实目的,也很难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闻人见他面善,又没什么坏心眼,便亮出手心的狄火。 鱼叔云生平第一次见,甚觉稀奇,叹道:“好美丽的火。”手不自觉要触碰时,被一声惊雷声吓到悬停下来。 “你若碰了,这只手可别想要喽。”闻人眉毛一挑,打趣气儿的提示他。 方才还亮着的天瞬间暗下来,闷雷阵阵,仿佛恶龙轻吼着嗓音在嗅着闻人的踪迹。 “我若再多释放一些火来,便会立即死在你面前,这天雷专门压制狄火,我就是为此而来。” 鱼叔云呆呆地看着狄火,闻人控制着气息,只稍微增强了一点火力。 昏暗的房间被雷光一闪,下一秒一声巨响。 “不要!”鱼叔云大喊,将她的手握成拳,天雷也已经将他屋顶劈了个大窟窿,瓦片与灰尘欲砸下,二人分别躲开。 闻人再回头时,看到的是被掩埋的鱼叔云。 “云大哥!”她将瓦片从他身上扒开。 他委身在榻上,没来得及闪躲。 “对不起,云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控制好气息……”闻人愧疚得无地自容,好像是在欺负一个生病的人。 还好瓦片没有砸到他,只是落了他一身灰尘。 鱼叔云从塌上离开,掸开身上灰尘,苦苦一笑,“没有砸到我,只是落了一身灰罢了。” 闻人见他没有责怪,反而还在说自己没事让她放心,她的愧疚又加重了几分。 “你想知道交换物到底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鱼叔云停顿,见方才的状况,这多一点的火力,天雷真的追着闻人的位置劈来,若是想解开这禁令,“是用你的命。” “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经验之谈,你若不信,跟我来吧。”鱼叔云不再面对闻人时,脸上露出龇牙的表情,肩头应该是被砸到了开始隐隐作痛,他只得偷偷用手安抚住。 鱼叔云知道,每到申时,父亲会到佛前念经打坐,此时便是去契约阁最好的的时机。 契约阁里是放置契约原稿的地方,还有祖上传下来的书籍,都是祖先根据以往客人的夙愿和付出的代价,判断交换物并且记录交换物。 父亲一般不让任何人进来的,专门设置了机关,阁中除了这些书籍,还有一个专门促使契约生效的法器——鱼龙潜。 此物乃祖传之宝,本身不值钱。 鱼叔云转动嵌在墙中的花瓶,一扇大门便轻易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他持着蜡烛走向阁中最隐蔽的书架,随手抽出一张客人原稿的契约,原稿下面带有红色的批注,是鱼无名打听到客人签订契约后付出的代价,特此记录的。 “姑娘你看,这位客主希望死去的孩子回来,下面红色的小字记道:代价是妻子生产后大出血,险些丧命。” 他又抽出一张契约,“你看,这位客主想升官,他的代价是妻离子散。” 闻人有些不寒而栗,她的狄火也是打娘胎就有的,并非后天形成,若是换回,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的狄火是被天雷限制,那一定是关乎生死存亡,若是换回,就算不用你的命,也是用别人的命,甚至是至亲的命。” “至亲……”她在想,不管是她父亲还是她母亲,但是不管是谁,都太过于丧尽天良。 阁中寂寥无声。 “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闻人只是应声回应起来,反应过来这声音并不是鱼叔云的声音,“谁?” 不知何时阁中竟多出一个人,阁门老旧破旧,若是有人进来一定有声音,看来此人早已躲在阁中了。 “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呢。”那人迎着他们的烛光走来,语气倒听不出多友好,甚至听着声音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第九章 霍别晴 此人头发尽数束起,是个男人的装扮,但面庞是个英气的女子,说不上多年轻,却实实在在算是个美女子。 “我叫房知茄,你父亲的师妹。” 闻人立刻警惕后退,“没听说过,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此时头顶上又传来声音,“嘿嘿,我能证明。”周不快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闻人这才松口气。 “你还说呢,前两天你给我带的那小子,被他跑了,我是来找你算账的,说吧,我告诉你这宝华寺的下落,你给的人却跑了,这笔账咋算。”周不快环抱着,一脸欠揍地抖着腿。 闻人扬起下巴:“万一是人家母亲找来了呢?你总不能私自扣留人家儿子吧。” 周不快白了她一眼,“你就满嘴也是没一个正经,我不跟你计较,今天也算你运气好,碰到我师妹了,她有办法解开你的契约,我给你带来了,这恩情到时候记得还我啊。” “翁主,你的原稿拿来,按照我说的写,保证还你狄火。”房知茄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闻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知道狄火的事情就算了,怎么她也知道了翁主的事。 她淡然一笑,“翁主,你的事情,恐怕整个漠朝的人都知道了。” 一定是那三个婆娘传出去的,看来狄火的事情越快解决越好,否则事情会越来不可控。 闻人掏出契约,房知茄爽快接过,在下面添了几笔,便还给了她。 “明日你签下契约即可。”说完她便要走。 “前辈且慢,我看不懂啊,这是什么字?”闻人看着这上面的字体,完全不是中原字。 房知茄回头:“看不懂最好,放心去签。”说完便告辞,同周不快一起离开了。 次日闻人便按照前辈的话签了契约,鱼无命将契约投入鱼龙潜中,龙口吐出一团火,不一会便将契约烧成灰烬,只一团黑烟吸入鱼腹中。 鱼无名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这样一来鱼叔云的病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他仍然平静地走出契约阁,待他出来,闻人已经走了。 鱼叔云像往常一样,端着茶水送客,也想看看契约进展得怎么样了,但也只剩下他和父亲。 鱼无名见儿子面色如玉,唇红齿白,随后他将手指在鱼叔云手腕轻轻一搭。 脉象平稳,均匀无止歇。 太好了,是痊愈的脉象。 这样一来他甚是欣慰,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但转眼间,眉目间的一丝担忧被鱼叔云捕捉到了。 “父亲,怎么了,又有一个人签订了契约,你不开心么?” “当然开心,但是,这女子的代价,竟然——要被天雷劈上一遭,是生是死,不得而知。”那添上的一笔是用上古文字写的,鱼无名干这一行已经有二十多年经验,自然识得那几个字。 “什么?”鱼叔云瞪大了眼,立刻放了茶水追了出去,他时不时看看天空,见识过上一次雷击的威力,可想而知,这跟死没什么区别。 果然,空气中突然起了一股邪风,亮白的苍穹莫名变脸,显得有些恶煞。 闻人牵着马走在去周不快家的路上,天气有些闷热,她判断很快就要下雨,那就得加快赶路的步伐,驱马而去。 不过还没行二里路,就见一人躺在路边。 闻人并未下马,靠近时才发现这人就是前几天那个小孩蒯鹤。 她试了鼻息还有气儿,应该是饿晕了,便将他抱上马,打算驮回去。 若是他不愿意待在周不快家,大不了放在身边,反正自己的狄火也快失而复得,护着一个小孩绰绰有余。 还没走一里路,只听蹄声阵阵,来势汹汹,从旁边的小路上了一群骑兵将她围起来。 马群向两边散开,三公子坐在马上慢悠悠向她靠近。 “翁主这些日子别来无恙啊。”他轻佻傲慢,刻意拉长着尾音。 他挤出看似真诚的微笑,“翁主,前些日子是本王鲁莽了,本王本是生你气的,因为你。”他指着闻人,“本王到手的皇位没了,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归在本王部下,本王就原谅你。” 闻人冷笑着睃了他一眼,“就你这德行也配让我归顺?” 三公子倏尔狂笑,没笑几声又神经质地严肃下来,正好,百闻不如一见,借此机会见识一下狄火。 三公子指着闻人,人却往后退,“我今天就是想看看狄火长什么样,你们几个上。” 一群人立刻拔刀向闻人奔去。 闻人掌心狄火冉冉,三公子也突然兴奋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啊,可真漂亮。” 刀枪纷纷向她砍来,狄火也如同新觉醒的蟒蛇,唰一下,只一瞬,刀枪瞬间汽化。 狄火燎刀那一刻,如同闻人憋闷了多天的怒火,终于在此刻得到释放。 “还是执迷不悟的话,你们的下场只会尸骨无存!”闻人丝毫不惧。 那些骑兵的马儿一个个被吓得腿软站不稳,士兵更是接连后退。 三公子已经绕到她背后架起弓弩,对准了她。 三公子率先放箭,闻人刚要转身防御,只听一声箭入血肉的声音,闻人回头,却是那蒯鹤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用身体替她挡了这一箭。 三公子并不给她反应的机会,随后又射出一箭。 就当三公子以为结局已定时,闻人却人间蒸发了。 留下一匹马和气息奄奄的蒯鹤。 闻人突然气息无法运作,狄火无法释放,一睁眼自己居然到了另一个地方,面前是背对着她的鱼叔云。 闻人手中的动作本是要应对箭雨,却一掌打在了他后耳上。 鱼叔云只知道他刚烧了个契约,接着人就倒在地上了。 “云大哥?我怎么在这里?”闻人一头雾水,急切地问道。 “我刚才写了一个夙愿,若是能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愿意吃一次亏,然后你就出现了,然后你就打了我一巴掌。”鱼叔云摸着被打的地方,已经留下闻人的巴掌印…… “等会再说,我要去救人。” 鱼叔云一把拽住她:“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房知茄在你契约上写的是——要被天雷劈上一遭,不论生死。”他说得很认真,在他看来,若是能避免死亡,那就尽力去挽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着急忙慌的闻人听了立刻冷了下来,她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怀疑那个房知茄是不是那三个婆娘其中一人易容的。 她还是整理了思绪,“我先去救人,然后去周不快那里问清楚。” 她看着案上煌亮的鱼龙潜,眼前有了主意,“能不能再写一个夙愿,就写让蒯鹤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愿意被人打上一巴掌!” 鱼叔云抿着嘴摇摇头,小声嘟囔着:“一人一生只能写一个夙愿。” “什么?”闻人震惊,眼睛瞪得圆圆的。 微妙的是,她的内心像是在那一瞬变成了棉花,软了一下后,她迅速调整回原来的模样。 她假装没有听到鱼叔云说的话,只是假装抱怨:“那你就这样浪费了一个夙愿,也太可惜了。”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也许你签完契约,永远也见不着了,只能用这个办法喽。”鱼叔云盯着地面,他也觉得是浪费了,可是别无他法。 “寺主怎么也没跟我说过,这个难道不都是要提示客人的吗?” 鱼叔云缓道:“这个规定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能提前告诉客人。” 或许原因繁杂,但她没有时间纠结这些了。 闻人夺门而出,鱼叔云一时不知是该跟还是不跟,再三思索下还是跟了上去。 按照刚才的路线,闻人在方才的地方果然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蒯鹤。 那一箭刺穿他的胸口,血水无情地漏出来,闻人赶到时,他气息奄奄,眼神已经处于游离状态。 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无辜受这么重的伤,一想到这里,闻人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鱼叔云摸着蒯鹤的脖子,他的脉搏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三公子,我救你父皇,你却想杀我。”闻人泪滴在他手上,事已至此,她逐渐对皇室感觉到厌恶,救他们也不是,杀他们也不是,不管怎样死的都是自己。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心灰意冷地抹掉眼泪,托付鱼叔云将蒯鹤带回去,拜谢后,顺着地上的马蹄印,终于被她摸到了三公子行踪。 三公子的人马来到一处驿站,他手下的人顺手将闻人的马拴在门口。 三公子这次应该是打尖儿,没有清客包场,闻人便趁着人多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 邪风仍然萧瑟地刮着,不问是谁,都逃不了寒气的侵袭。 三公子不耐烦地吼道:“把门关上,把本王披风拿来。” 手下将披风披在他身上时他才坐下,慢悠悠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祁升。”他唤了声手下,“消息散出去了么?” “放心吧公子。”祁点头哈腰道。 三公子悠闲地凝视起手中的杯子来,许是百无聊赖之际,他静静地欣赏起杯子上的花纹来。 握着这茶杯,到像是什么胜券在握似的,他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哼,这皇位,只能是本王一个人的。” 可是下一秒,他便眉头紧蹙,心口的血一股冲出口鼻。 祁升大喊:“公子你怎么了?” “这茶?”方才他还在欣赏着杯上的花纹,下一秒这花纹对他来说竟变的恐怖无比。 堂堂三皇子,竟然就这样被下毒?实在是有些大意了,但是为时已晚,内脏好像被捏爆了,他面色铁青,僵硬地倒在地上,抽搐着几下便没了气息。 藏在二楼的闻人隔着楼道的空隙观察着,她不知道三公子怎么就突然倒地了,可她并没有动手。 祁升立刻下令封楼,整个驿站瞬间水泄不通。 驿站里的人也很快都被控制住,闻人见骑兵们要上楼,仓惶之下只能往楼上跑。 跟那些骑兵是打过照面的,若是被抓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躲进走廊末端的杂物间,听着楼梯快捷又沉重的脚步声,闻人的心要跃到嗓子眼,这下插翅难飞。 闻人看着手心的狄火,耳边回荡起云大哥的话,要被天雷劈上一遭,不论生死。 这天雷什么时候会降临呢?方才与三公子周旋时放了火,也没见有天雷啊。 不等她多想,一身形佝偻,通体被黑带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闪进来,细剑已经抵在她喉间,闻人刹那放出火,可令她瞠目结舌的是,面前的人影却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可能呢,世间不可能有东西碰到狄火而没有反应。 闻人这才发现,此人没有眼睛,黑带裹得严严实实,连鼻子眼睛都没有露出来,活像一个影子,它便是衍罗庄第一擒拿人——食我戬。 她被五花大绑押下楼,祁生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你!”祁升惊呼,他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心底里打定就是她,为了能跟皇上有个交代,死咬闻人就是凶手。 “呸,你有什么证据!”闻人一口啐在他脸上。 “你在这就是证据!押回衍罗庄!”他急切地要把她抓回去,生怕她跑了,只有衍罗庄,才能让他放心。 朝廷一直没有停下对仙人的搜索,捕捉到蛛丝马迹,立即送进衍罗庄。 它是几代风水大师的智慧结晶,无论再厉害的人,进去都得老实。 闻人并不了解,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审讯犯人的地方,她本打算找机会逃跑,直到手脱离了食我戬的束缚,被吊在吊环上,狄火还是无法释放时,她才真的慌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头晕目眩,无法清醒。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心里想着,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在这边苦不堪言,他们站在对面却一点事都没有。 祁升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冷笑道:“别想着跑,你有狄火,可我们凡人也不是吃素的,这衍罗庄,就是专门治你这种异类的。” 话音刚落,霍别晴负手沉着目光走进来,头发尽高束束起,不留一丝杂毛。 一副面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额头和一双坚毅无杂的杏眼。 她的个头与男子一般高大,眉眼英气逼人,若是稍微心术不正之人对上,定会心生畏惧。 甚至闻人明知自己无罪,当她看到她的眼睛时,心头也会为之一振。 是个难缠的主儿,闻人心想。 这女子便是漠朝第一女杀手霍别晴。 原名霍青,三年前她给自己的名字中间,加了个别字——别晴,有怨恨不甘之意。 她的师父是漠朝大名鼎鼎的武将军冯肯,就是因为有他,权牙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撼动中原的地位。 父母是一代武将,母亲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战士,据说她母亲在怀着她时还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手刃敌军,在寒冬腊月的军营里生下了她。 一个在军营里出生的孩子,秉性悟性自然不会差,二十岁出头便拿下第一杀手的称号,坐上了衍罗庄庄主的位置,只听命于师父和皇帝的号令,谁也无法奈何她。 如今三公子莫名惨死,皇帝便将查案的任务交到她手上。 面对着眼前留着一半权牙血脉的女子,她睥睨着,心想:“这就是权牙翁主,体内天生拥有毁灭一切的狄火。” 霍别晴看着她痛苦的神情,眼睛得意一弯,“再厉害的狄火,也抗不过水银的侵蚀。” 箍住闻人手腕的手环里注入了大量水银,包括闻人所站的石台下,后墙内,皆由水银制造而成。 就连食我戬玄铁的外表下,也装满了大量的水银,听说当时怎么装都装不满,献祭了几个壮士后才终于填满。 “你是权牙的奸细吧,就算不是,也很难开脱,何况三公子死时你就在驿站,你是第一嫌疑人。”霍别晴率先开口打破这片黑暗的死寂。 闻人心知肚明。 但她还是要为自己争取清白:“我若想杀他,为什么不用狄火把三公子和整个驿站都烧了,我若是奸细又为何打草惊蛇还让你们轻易抓到,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也许你太过自信了,以为没有东西能克制狄火,即使有人抓你也能逃脱,不曾想折在食我戬手上。” “食我戬……?”她从未听说过,从前只了解一些父亲从宫里带来的八卦,这种军事上的消息她一概不知,显得尤为被动。 霍别晴没有多说,只是让人严加看管便走了。 出了衍罗庄大门,霍别晴才将防毒的面具摘下,一张丽色面容暴露在阳光之下。 秋钱雨将马牵引到她身边,她策马前去三公子的案发现场。 三公子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留下空荡荡的大厅,那张木桌上的茶水安静得定在那里,周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洁净。 越是这样越是不好查案,周围的线索太少了,没有任何作案痕迹。 仵作来报,三公子死于毒药马钱子,味苦,和一样苦的普茶混在一起,三公子这才没有察觉到,死于非命。 既然没有可用的物证,那只能先从嫌疑人入手。 驿站总共三人经营,一个老板,两个店小二,一个小二负责楼下,一个小二负责楼上。 回了衍罗庄,她将闻人的画像亮给驿站老板看,老板地被绑在大牢的木架上,几日几夜的通宵熬人,老板已经神情木讷。 “在三公子进入你们驿站之前,可有见过这位女子。” 老板瞄了一眼便摇摇头说没见过。 霍别晴冷道:“好好看看,关乎你的小命。” 老板有气无力地张张口:“驿站一般都是江湖人,或者镖局的人经常来往,没有什么小姑娘,见没见过她我还不知道吗。” 霍别晴陷入深思,闻人虽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但是在三公子进来之前她并没有出现在驿站,应该是三公子进来后趁着人多溜进来的。 霍别晴又问向一旁半死不活的上茶小二,“茶具和茶水从厨房拿?可有外人进去过?” 小二绷紧了弦,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忆起来。 不会有什么人想往厨房里钻,大多都是匆匆赶路喝口水稍作休息,但是那一日,他记得有几个镖师,说有人托送很名贵的锦鲤,锦鲤装在一琉璃圆缸中,路上水被颠洒了些,要到厨房取水。 小二将那日情景一说,霍别晴立刻警惕起来,这方圆百里一共就两个镖局,莲山镖局和张门镖局,她让小二描述了那几个镖师的样貌,命画师画下,差遣部下秋钱雨带一批下属前去拿人。 秋钱雨也很快来报,镖局并没有画像上的镖师,周边人也证明没有这几位镖师,倒是有人说其中一人长得像前几天来这里逃难的难民。 线索就这样断了,这四处难民众多,居无定所又没有身份,一时间不好搜查清楚。 霍别晴看着这些画像,陷入了沉思。 衍罗庄的寒气逼人,仿佛有逼人招供之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闻人心里。 休兵养息的冯肯得了空,竟然亲自前来审视这些犯人。 冯肯将与三公子命案有关的犯人审视了一遍,最后来到闻人所在的监狱。 他一身官服,衣袂随风飘飘扬扬甚是随性。 不像其他人,要靠近闻人所在的牢房,都要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 祁升正要奉上防毒面罩,被他按了回去,“不用。”洪亮的嗓音打破牢房的空洞。 霍别晴听闻师父驾临,急匆匆赶来。 “师父。” 冯肯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多礼,又递了眼神给祁升,祁升识趣退下。 冯肯没有着急审判关于三公子的事,而是围着闻人走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完她,磨磨唧唧开口道: “我年少时与权牙的几位公主王子谈判,惹毛了他们,有幸近距离见过他们放火。” 他顿了顿,掀起袖口,左臂上的蜿蜒可怖的疤袒露在阴冷的空气中,他淡淡笑了笑:“很美丽的火种。” 霍别晴瞳孔分明是被震撼到,听闻师父年少时已经天下无双,无人能伤他分毫,居然能被狄火轻易损伤。 冯肯将袖口放下,仔细端详起手心的纹路,“权牙人,便是从皮肤中的孔隙中释放狄火,他们武艺略逊,却能轻而易举杀人于无形。” 闻人对他的话摸不着边,他到底想干嘛?报仇吗? 冯肯并没有其他的动作,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闻人,“看你骨骼还不错,又天生有狄火,翁主若是能放下芥蒂,归入我部下,我倒是有意亲自传授你武功,收你做关门弟子,怎么样?” 闻人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不是怀疑我杀了三公子吗?这是闹哪一出?” 冯肯似笑非笑,“这不还没有证据能证明你杀人么,再说,你既然有狄火,若真想杀人,何必投毒,直接将整个驿站都烧了,嫁祸给权牙细作不就好了。” 这段话直接打霍别晴的脸,这是在质疑她的判断。 她习武多年才得师父真传,现在冯肯不光不认同她的查案流程,还要如此随意要传授闻人武艺,这让她有些不服气。 “你说的没错,不过要是真这么觉得,那就赶紧把我放了,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冯肯咧嘴一笑,:“放是会放的,不过不是现在。”最后他走时回头说了一句:“再会。”便离开了。 第十章 忆往昔 霍别晴对这个权牙奸细越发好奇了。 突然来了兴致,手一指:“食我戬,将她带出来,我要与她比试一番,看看是她的狄火厉害,还是我的别晴剑厉害。” 祁升慌慌张张拦住她的去路,“庄主不可!这是嫌疑最大的犯人。” 霍别晴瞥一眼腰间的剑,想到他的主子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个太监,没人撑腰的太监,她不悦道:“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祁升赶紧解释:“不不不奴才没这个意思,只是这个时候真的不合适啊,等真相大白那一天再比试也不迟呀。” 霍别晴懒得跟他周旋,还是固执己见地要比试一番。 祁升考虑一番,想必食我戬在场,这个闻人也翻不了天,便不敢多言了。 别晴剑铮得一声出鞘,霍别晴非常满意这纯净的声响。 想当初,别晴剑还不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打败天下众多竞争者,冯肯才将这剑和食我戬作为奖品赐予她。 对于她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自信地持剑立在大理石台。 闻人几乎是被食我戬拖上台的,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又呆在水银的牢狱中这么久,已经虚脱无力。 夜月清,寒风瑟,闻人闭上眼疯狂呼吸清新的空气,她要尽快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要珍惜这不可多得逃跑的机会。 而隐蔽的竹林里,正有一人默默注视这一切。 霍别晴正手飞刺,闻人转身一躲,可腿脚并不听话,躲是躲过去了,人也重重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霍别晴眉头一皱,瞬间对她失去了兴趣,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恃强凌弱,有点小心眼了。 她收了剑,摆摆手命令道:“带回去吧,我当是多厉害。” 食我戬刚把她拉起来,四肢便开始僵硬起来,像个痴呆的老年人。 “你怎么了?” 霍别晴见他磨磨唧唧,心生了疑虑,便打算亲自将她带回去。 闻人酝酿着手中的温度,在水银的环境中浸泡得太久了,有些迟钝。 但,只要离开了水银,一切都可以慢慢恢复。 霍别晴刚要靠近闻人,便被一把火烧得没了知觉。 闻人面前这个铁疙瘩也一动不动,她想也没想连滚带爬跑路。 听到动静的祁升再带人支援来时,已经没了闻人的踪影。 竹林中的冯肯目睹这一切,他远远望了一眼食我戬,当时他与闻人道别出门时,拍了拍在门边站岗的食我戬,悄无声息撒了一把生锈粉。 冯肯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独自回去的路上他掏出了收到的信报,信上只有三个字:放闻人。 那是他的师哥孙陈表的文字——一种只有他俩认得的文字。 也只有他师哥的命令,他才连夜赶到衍罗庄,借着霍别晴的性格漏洞,激起她的胜负心,闻人才有机会逃跑。 他和孙陈表,表面上是一武一文,互不相干不打交道,一个是征战沙场的第一将军,一个是满腹饱略的第一宰相,实际上却是师出同门。 他是一个孤儿。 孙陈表年少时,认叔为师父,在夫夫山拜师学艺,但他身子弱,容易生病,不是练武的料,他知道让叔父失望了。 恰巧他下山采药时遇到一弃婴,他便将孩子带回去,时间长了他发现这孩子身体强健,天资聪颖,便提议让叔父收他为徒,教他武艺,取名孙少肯。 下山之后才更名为冯肯,冯字意为:扶持,服膺。有冯有翼——《诗·大雅·卷阿》 作为师哥,孙陈表从未亏待过他,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夫夫山常年寒冬,寒冬腊月他在门外扎马步,孙陈表经常偷偷塞给他一些牛肉干,吃了肉,胃就暖了,便不会再冷。 叔父年少志向便是成为姜子牙那样的臣子,可他年事已高,便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二人,嘱托二人不得叛国、不得暴露身份、死生不得相认。 因为这些关爱和信念,多年他征战冰冷的沙场时,才会那样生死不惧,所向无敌,如今不惑之年坐上了护国第一将军的位置。 他不知道师哥有没有叛国,但他只能听从命令,包括——暗杀三皇子的命令。 听闻三公子嚣张跋扈,称霸一方,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权力杀掉皇子,不过既然是孙陈表的命令,他执行便是。 眼下又接到命令,要放了闻人,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要苦了他的徒弟霍别晴。 此刻大雾四起,他望着晨曦下的地平线,若有所思,或许,也该让她吃点真正的苦头了。 次日黄昏,霍别晴才在一场梦中惊醒。 刚要张口呼喊,牵扯到右脸肌肉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疼。 她抄起铜镜,然后看到右脸被白纱布包裹着,还渗透出鲜血,看着受伤的区域,足足有拳头大小。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惊恐地扔掉镜子惨叫,仿佛看见鬼一般:“啊——来人!来人!” 听闻声响的一群人赶进来,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丫鬟管家,而是宣旨的太监。 听完圣旨,宛如晴天霹雳,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因为圣上要要撤她的官职,降为八品捕役。 地位一落千丈。 丫环葱花进来撑住她,伏身道着谢主隆恩。 太监们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肠子嫩啊。”啧啧摇着头,一个个趾高气昂离开了。 从掌有实权的三品庄主,降成了捕役,或许她该感谢皇上不杀之恩,但是她实在感谢不起来。 霍别晴悔恨的泪滴在葱花手上,又痛哭起来。 父母亲已经在寻找最好的大夫医治,可都说对于这种灼伤闻所未闻,只能先敷了最好的烫伤药,然后静观其变。 眼下样貌大打折扣,官职也因为玩忽职守弄丢了,登时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她无言以对,更是无颜以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食不寝。 霍老二人来敲门,她也不给开,说了句想一个人静静,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父母亲担忧地相视叹息,命葱花每到送饭时务必得到她的回应,生怕她想不开自尽。 就在面壁思过这些天,她也在等待一个人的消息。 “他没来信吗?”她冷冷问起前来送饭的葱花。 葱花第一次见她这样面容消瘦,意志消沉,又想到她在意的那个人并没有来信,泪啪啪得往下掉,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霍别晴心灰意冷地垂眸,失望地躺回榻上。 不久阴冷的天气飘起了微雪,一片小巧的雪花落进窗棂,她伸手接住,触碰到时,它便失去棱角,化作一枚圆润的小水珠。 润化的雪水带来一堆目眩神伤的过往。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焦玉陵飘逸的身姿如同灵活的飞燕在雪中飞舞,白雪洒在剑锋,舞毕,他将剑擦拭干净收回剑鞘。 霍别晴非拔出他的剑,学着他的模样,舞着跟他姿势一样,却失去神韵与力量的招式,边舞边笑。 焦玉陵仍然捧场,鼓着掌夸她舞得真好看,捧起新雪向她撒花。 揶揄道:“我的晴儿就是厉害,什么招式都是一看便会。” 她知道他的犯贱,偏偏就是喜欢他的犯贱,被逗乐的霍别晴依偎在他的大氅里,蹦蹦跳跳用头顶去撞他的下巴。 他的胡渣扎到了头,这下霍别晴偷袭不成反扎了自己的脑袋,又要焦玉陵去哄。 不久他们便拜了堂,成了亲。 那日京城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二人沉浸在所有人都祝愿的甜蜜中。 成亲之后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一年后的突然一天,焦玉陵提出了和离,霍别晴追着他问为什么,他只说无缘了。 霍别晴猜测了很多原因,二心?生病?还是家族原因?他都只是摇头不说话,任她怎么抓狂也没有理会她。 两人闹了七天之后,焦玉陵毅然剃度出家。 霍别晴自此以后回了霍府,一别就是两年。 两年来,每隔一段时间焦玉陵会派小僧拿着和离书让她签字,她都会拒之门外。 两年来就这样拖着。 霍别晴麻木得将心思放到了仕途上,眼看着蒸蒸日上,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 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保护墙就这样倒塌。 霍别晴又被敲门声惊醒。 “说了不吃。” “霍施主,您还是签了吧。”门外传来小僧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的?葱花!把他赶出去!”霍别晴抓狂,随手拿了灯盏朝门砸去。 葱花惊恐赶来:“不是让你走吗,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小僧看了看来时的路,葱花才反应过来他是走的后门。 “你怎么会知道霍府的后门!谁告诉你的!”葱花气急败坏地夺过合离书,一把撕掉。 小僧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只说:“我每次都来,要不施主还是签了吧,我好回去交差,不然大师又要罚我抄经书了。” 门咣当打开,霍别晴持剑抵在他脖子上,毫无波澜道:“我把你杀了,你就不用抄了。” 小僧吓得噗通跪下。 她目光停在小僧来时的路,这条小路外人不会知道,焦玉陵却是知道的。 “你若是死了他可会来为你收尸?”或许她还想借此机会再见他一面。 小僧淡漠地摇摇头。 霍别晴冷笑,居然刚刚还对他抱有幻想,:“可还有完好的和离书。” 小僧从袖口掏出,霍别晴割破了手指,一把扯过来,按下去。 君无常,妻心凉,天地照旧岁月长。 来日尚多,只要焦玉陵还活着,她总有一天会问个真相大白。 葱花错愕,两年了,她都不曾屈服,今日却如此果断。 那没心没肺的小僧完成了任务,倒是乐呵呵地溜得挺快。 葱花看到小姐如此决绝,心中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 但总好比一直拖着强,小姐年轻貌美,就算脸上受伤也依然是个美人,家业殷实,不嫁人也一样过好日子,再不用为了那负心汉忧心忡忡。 霍别晴看着首饰盒中他先前送的珠宝,拿起那只定情的珍珠白玉钗,她只是出神地捂在手中温润着。 总是觉得,纵使她问到了真正的原因,却再也回不去从前那般。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曾经磐石无转移的情深深,在一次次无法收回的话语中变成了碎渣渣。 两年分离,冷暖自知,所有流言蜚语都是她独自吞下,他倒是一头扎入道术,不问世事,躲了个清净。 阖上盒子,整理了一堆曾经他送的玩意儿,随便找了个院子深处,挖了个坑全埋了起来。 过了两天,她只见小姐戴了个遮住右边脸的面罩,换了捕役的衣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仍然昂然挺胸出了家门。 衍罗庄嫌疑人逃脱之事,需要她的供词,是帮凶还是玩忽职守,都需要严格的审问之后才能下定论。 霍别晴本以为会很麻烦,就在祁升安排人把她绑起来时,冯肯派来人说刺杀三公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冯肯派人了结三公子,也是下了功夫的,只不过让真正的凶手出来认罪罢了。 祁升看着完整的证据链和没有漏洞的供词,虽是不相信这么轻而易举破案,但是物证人证俱在,他也哑口无言。 “不不不,这么短时间,怎么会这么快,这霍捕役刚放走逃犯,‘凶手’就找到了,一定是冯肯为了包庇徒弟找的替死鬼!。”他愤恨不平,命身后十几个壮汉务必要把闻人抓回来,那女子就算不是真正的凶手,也能举荐给皇上,她是个好武器,若背上这条命案,就可以戴罪出征,他也可以戴罪立功。 “不是结案了吗?为什么还要找?”其中一人问。 祁升徘徊半天,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又没有证据,只能无能地狂怒:“找!结案也要找,才几天就结案。” “祁公公是不相信衍罗庄的办案能力?”冯肯神不知鬼不觉走进来,找了把椅子就坐下。 祁升一改铁青的脸色笑眯眯道:“冯将军来了,奴才不是不相信,奴才只是觉得,前两天那逃犯一跑,怎么凶手就抓到了,加上,放走逃犯的……又是您的爱徒……这,不是奴才质疑,是草草结案,皇上也很难相信吧。” 是的,皇上也会很难相信,所以冯肯来找他。 冯肯没有接他话匣子,目光难得地转移到他的手下身上,细细打量起来,“你的手下,都是跟着三公子混的,果然一个个油光满面,身宽体胖,难怪追不上逃犯。” 祁升先是奇怪,而后是惶恐,:“这……毕竟是在皇子手下做事,肯定是得吃好喝好才能为皇子办事……。” 冯肯冷笑,:“好啊,那本将军是为国家做事,可有像你们这般膘肥?” 祁升不知冯肯话风是指向哪里,一时间有些云里雾里。 冯肯点道:“三公子平时所作所为,祁公公不会以为,皇上和大臣们都不知道吧,你们日子过得滋润,难道靠三公子那点俸禄,就能把你们这些小喽啰都养那么好?” 祁升这才发觉三公子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连忙跪下道:“这……将军。”虽然他认为皇子做一些昏庸无道之事很正常,但却不能说出口。 冯肯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凶手的证词靠近他道:“凶手说,三个月前,也就是去年十一月五日,你派人在盐津占了盐村十五亩的地,开设赌场和盐庄,百姓没有地种,就被赌场里的人忽悠,说拿家底去赌钱,赌回点钱可以做生意,谁知仅有的积蓄都被一把赌掉,他们村三百号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以他们沿路乞讨来到京城,一路上打听才知道是你所为,你背后的主人是三公子,所以他们连偷带抢乔装成镖师,买了名贵的毒药,毒死了三公子。” 祁升听得满头冒冷汗,他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查到了,他没想到胡作非为的冰山一角,但却是导致三公子死因的源头。 此话一出,祁升突然顿悟,这些天他急于抓到逃犯,想着找到凶手给皇上一个说法就能回宫,将功折罪,现在怕是悬了。 他慌忙给冯肯磕头,求冯肯救他。 “你们不仅助纣为虐,还没有保护好三公子,本就是罪人,皇上想压你们进大牢的,念在三公子尸骨未寒才没有杀你,现在凶手已经归案了,你好好跟皇上说说细节,彻底了了案情,指不定你还有生路。”冯肯言辞诚恳,一听到有生路,说的祁升差点要哭出来。 “多谢将军指点。” 祁升虽多有不服,可事已至此,树倒猢狲散,若是早日想好去处,指不定还能活下去,若是想不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三公子招来的债务不把他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当下他便被召进宫,跟皇上交代了干净,积极承认错误,冯肯替他美言了几句,这才留了他的狗命,放他回故里。 冯肯站在宫楼上眺望他离去的马车,盐津那群百姓一个个一贫如洗,又没几个人识字,怎么可能有手段打听到三公子身上,又怎么有胆识毒死三公子。 只是他一路放水,引他们入局罢了。 三公子素日十分谨慎,只是那天他们胸有成竹能抓到闻人,却被那女子出奇地跑了,这才临时在驿站落脚,被他们找到了机会下毒害死。 不过几日之后。皇上深感他的无用,想到儿子被杀,手下的人保护不力,有损皇家威严,还是秘密派人将祁升和他的手下暗杀了。 冯肯猜测此次风云一过,有一人定不甘心,那就是霍别晴。 职位丢了不说,又被毁了容貌,换做谁都会气不过。 果然,霍别晴不想吃下哑巴亏,进了宫亲自找上他。 “师父,我想将功折罪,您把食我戬借我用一下,我把那个奸细抓回来!”一丢了职位,食我戬便不再是她的工具。 “你只是想公报私仇罢了。” “是又怎样,她是权牙人,与中原不共戴天!” “留着她还有用,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否则,你毁掉的就不只是一张脸了。” 冯肯不动声色,霍别晴不寒而栗。 霍别晴被他言语的冷漠击退了热度,但一想到那个奸细她就忿忿不平地咬牙切齿。 “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做。”冯肯自是不会荒废她,他记得三年前闻人违反天规,被天庭收走一事。 要说有什么东西能从根本上克制狄火,目前他还未发现,水银无法大量生产,对付一个权牙人尚有余力,对付整个权牙军队,除了水银,唯有——仙者。 “你之所以败给闻人,是因为她有火,纵使她有火,三年前,不一样要被天庭收走不是么。” “天庭……会不会离我们太过于遥远。” “只是遥远,并不是不存在,只要一步步走,总会到达。” “师父是要我做什么?” “凡间唯一能查询到的仙者踪迹,就是闻人曾去过的一个岛,她的仙丹便是借助她父亲的手记寻得。” “徒弟明白!”霍别晴抱拳告辞。 第十一章 天雷劫 她坠入人间炼狱,周遭尽是要谋害她的人,他们双眼猩红,步步紧逼,口水直流,死死的盯着她,好像在盯着猎物。 她恐惧极了,转身跑进一个漆黑的巷口。 身后不知是人是鬼,对她穷追不舍。 她走投无路,一把火将他们烧了个干净。 醒来时一身冷汗,原来是梦。 幸亏是梦,她不想杀人。 原来是路上逃亡跑了两天两夜,被村民救了。 闻人生怕连累人家,便偷偷跑回宝华寺。 宝华寺地处偏远,当朝又推崇道法,对于庙宇敬重有加,寺主鱼无名又是跟天界签订了契约,若真被查到,也不会受到牵连。 汤柔正堆着雪人呢,突然一人倒在她刚垒好的第二个球上,压塌了雪人。 汤柔扒开一看,这不是前几天来的客人么。 闻人再醒来时,入眼的是鱼叔云和汤柔正给她喂药。 汤柔扶着她起身,鱼叔则将药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 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汤柔赶忙拿起痰盂接住,鱼无名立在一旁点头道:“吐出来就好了。” “嘴唇发黑,脉搏混乱,是中毒,姑娘,你是不是服用了什么?” 吐完的闻人浑身无力,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水银,是水银中毒。” “与我猜的一样,你们俩在这好生照顾,我去给她配药,等她好一点了,去厨房找几个蛋清给她服下,再给她服下催吐的药物,如此循环,直到她头晕的症状缓解为止。”说完便匆忙去配药。 鱼叔云点点头,他照着做了三天,如此一来,闻人已经虚弱不堪。 鱼无名见此,才喂她些米水,有了精神气后,果然头不晕了,毒才解了许多。 “多谢寺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我能活下来,愿意无偿给寺主鞍前马后。” 闻人正要起身磕头,被鱼叔云按了下去。“你现在身子虚弱,先躺着吧。” 鱼无名笑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好好养病。”他倒不需要谁为他鞍前马后,毕竟祖上与上天签定了契约,多行一份好事,他的祖祖辈辈便能多享一分福气罢了。 此时门口汤柔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煽情,“寺主外头有客人来了,是个老妈妈。” 鱼无名匆匆赶去。 “你去哪里了,怎么会水银中毒?”鱼叔云问。 “我给蒯鹤报仇不成,反被抓进了大牢,蒯鹤呢?就是那个小男孩,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鱼叔云支支吾吾道:“不……不太好。” 闻人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但是没关系,想到那个作恶多端的三公子已死,就当是他已经遭了报应,蒯鹤在天也能瞑目了。 “我去看看他。” 鱼叔云带着闻人来到另一间禅房,禅房很温暖,火炉里塞满了上好的碳火,闻人记得鱼叔云的房间,用的碳火还比不上这里的一半。 他们把蒯鹤照顾得很好,蒯鹤脸色苍白,只有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他如此勇敢,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闻人点点头,也只能交给命运了。 鱼叔云想蒯鹤大概率活不了了,死的人救不了的,活的人得让她好好活吧:“前几天和你说的天雷劫一事还记得罢?” 闻人恹恹地点点头。 “姑娘这几日可有用狄火?” 闻人轻轻眨眼,表示有过。 鱼叔云目光一震,他明白了,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只道:“姑娘好好休息,你饿了吧,我去烧饭……” 禅房很大,还有另外一张空余的床位,他顺手整理了一下,扶着她躺下来。 明日大寒,也是闻人的生辰,若是有什么不测,也等到她生辰过后再发生吧,她心中祈祷。 若是姑姑在身边,一定能记得她的生辰,两人可以像往年一样,做上一桌好吃的。 姑姑会拿出省出的钱,每年为她添一身新衣服,她站在镜子前不停欣赏着新衣。 闻人知道自己处于梦境中,这梦境也越来越温暖,暖得她陷入酣睡。 鱼叔云悄然进来,见闻人深睡,他放下了手中的晚饭。 将火炉又填了碳,闻人小声的呼噜让他误以为手中的动作惊醒了她,见她只是酣睡才松口气。 碳火啊碳火,再多温暖她一会儿。鱼叔云心里念叨。 他回了房,躺在床上深深思考着什么,眼中尽是无力与惋惜,他见过太多次死亡,鲜活的一个人本是在他面前蹦蹦跳跳,下一秒便能安静得躺在冰冷的地上,像是执意要睡去。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平羌连绵的山峦又悄悄上了白雪,降雪慢洒,好像放缓了时光的飞逝。 大地亮白,鸡鸣嘹亮,吵醒了睡梦中的鱼叔云。 他即刻去厨房准备好了早饭送去蒯鹤和闻人的禅房,可只有案几上留的字条,人早已不知所去。 字条上赫然几个秀丽的字:去去就回。 鱼叔云将注意力放在蒯鹤苍白的脸上,转个头端碗要喂他米水的功夫,他竟然发觉蒯鹤嘴唇上了血色。 此时旭日东升,阳光也恰好慷慨地罩在他身上。 鱼叔云简单地查看他的伤势,伤口结痂也作愈合之势,虽说这是好事,但是心中仍有疑团。 当下便去契约阁查看可有新增的契约原稿。 果不其然,在闻人的原稿之上,出现一张新的契约原稿,他正要拿来看时,父亲却进来了,吓得他缩回了手。 “叔云,你在这干什么?” “额我想找点书看。”鱼叔云迅速掩饰了慌张,平时父亲是不让他看契约原稿的 “你找什么书?怎么慌慌张张的?”鱼无名追问。 “没慌,被你吓了一跳而已,突然不想看了,那个孩子他好像好转了,爹你要不要去瞧一瞧。” 鱼无名并不惊讶,只道:“知道了,你先去准备些草药,我等会过去。” 见父亲没有要走的意思,鱼叔云只能出去,躲在门外大堂的柱子旁,枯等父亲走后,他再次拧开机关进去寻找,可这次,契约原稿不见了。 包括一堆契约原稿都不见了。 无法,他只得去厨房煮好补药给蒯鹤端过去,去时,鱼无名正在给蒯鹤把脉。 沉静了片刻,鱼无名道:“算这小子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爹,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您不是说他要死了吗?怎么这会没事了?” “这小子年轻身体好,加上那一箭并没有刺到心脏,流了点血,好好静养,不日就能痊愈。” 鱼叔云医术不似父亲那般精通,可他刚为蒯鹤把脉时,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这才一个月不到,就即将痊愈了? “他这恢复速度可够快的,就好像有人签了契约,跟他换了命一样。”鱼叔云直接将心里的疑虑说出来,然后细细观察父亲的脸色。 果然父亲面露不悦之色,:“你管人家是不是换了命,能活下来就是好事,去去去,去搞点鱼肉和羊奶,病人这样好得快。” “父亲!我有一事不解,明明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了,为什么不让我看契约,以后我不是要继承祖业么?”鱼叔云有些火大,但是又不敢发作,畏畏缩缩地表达不满。 “契约的流程你不是都会了吗?看契约干什么?没必要。”鱼无名起身就要走,鱼叔云故意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嘿你小子,行行行,你想看,那看去吧,书房第一个架子上。” 鱼叔云赶紧跑到他书房,着急忙慌想查看第一张契约,可是只是一张求家财万贯的契约。 他将契约放回去,“看来是我想多了,如果他的命真的是换回来的,爹又不会瞒我。” 黄昏时刻闻人归来,去了一趟周不快家里,发现没人,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人,就连家里的牲口都没了。 闻人一路骂骂咧咧,这周不快实在可疑,前些日子带了个房知茄来修改契约,之后就消失了。 看来是故意躲起来,生怕出事后担不了责任,看来这契约并不靠谱,天雷劫一降,她必定生死难料。 闻人心慌慌的,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降临。 此刻晚云洒锦,冰河流金的美景实在美妙,她却一点也欣赏不起来。 远处鱼叔云正和汤柔在江边的冰窟旁捞网打鱼。 “需要我帮忙么?”说着她已经上手帮忙了。 “姑娘身体刚好一些,我来吧。”鱼叔云将她二人拨到一边,他好施展力气一次性将鱼网拽起来。 今日天气温暖,鱼儿也比往常好打一些,鱼网拖上来的,竟然有数十条鲫鱼和一些草鱼。 “你猜打鱼是给谁吃的?”鱼叔云冲她笑笑。 闻人指了指一旁捡鱼的汤柔,“她么?” “是蒯鹤,他竟然好转了,父亲说假以时日,他就能痊愈。”鱼叔云停下手里的活,心中也为她高兴。 闻人眼前一亮,欣喜难以言表,“他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这下你不用担心啦,晚上煲鱼汤,大家一起尝一尝我的手艺。”鱼叔云挑起她的兴致,就像大夫看到万念俱灰的病人对生燃起了希望。 闻人淡淡微笑着点头。 鱼叔云猜测,她出门一定是去找周不快和房知茄了,或许是没找到,也许是找到了却没有好消息,所以她兴致并不高。 夜幕深冷,明月当空,寺中炉火冉冉。 四方桌上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鱼汤。金汤泡着白玉一般的鱼肉,看着十分可口。 鱼无名端上了他珍藏的腊肉,“柔儿,叔云,还有闻姑娘,你们都快来吃饭吧,今日大寒,吃点好的暖暖身子,今后越来越冷啦。” 大家聚集四方桌,汤柔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诶?我想起来了,今日是闻姑娘生辰吧,我记得契约原稿上的生辰八字就是今日。”鱼无名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口中。 闻人点点头,没想到除了姑姑,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哟,原来我们家今日还有寿星呢。”鱼叔云打趣道,“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们先吃着。”说着他便起身去了厨房。 不一会,鱼叔云端着一大碗面出来了。 他将面放在闻人眼前,他眉眼弯弯,轻轻一笑便是温柔至极,乐道:“那寿星今日该吃寿面了。” 闻人一看这面就想起了姑姑,她先前过生日,姑姑也会做上一碗寿面,说吃了寿面,福寿就能像面条一样长长久久。 可是这面却是一个大夫做的,给她一种命不久矣,弥留之际散发善意的错觉。 她突然鼻子一酸,忍着泪,不敢抬头,只敢低头看着面条:“谢谢你云大哥。” “快吃吧。” 闻人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送到嘴里品尝起来。 很香的面条,是绿豆做成的面,为了避免发苦,加了鸡蛋中和了苦味,使得面条筋道爽口。 闻人点头如捣蒜夸赞云大哥的面好吃。 吃下这样一碗面,闻人满足感油然而生。 就在他们沉浸在美食之中时,窗子被冰冷的风弹开。 汤柔麻溜地要去关窗,她跑到窗户边,正要关上,眼神中却充满了惊恐。 大家都看到映在她脸上的紫光,汤柔吓得跑回来,蹲躲在鱼无名身旁。 大家也都凑到窗户跟前一探究竟,却一个个面露恐惧之色,如同看到了鬼魂一般。 苍穹接连着山巅,树根一般的闪电临空而至。 大家不解这是什么,如果是闪电,为什么速度如此之慢,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步步踏至山峦。 所经之处,雪裂如严重干旱的土块。 周围群山爬满了紫电,正一步步走到宝华寺。 “是天雷,是天雷。”闻人被这力量增强了百倍的天雷吓白了脸。“你们快去逃命去吧,快走吧。”她急得推搡着他们。 “天雷是冲着我来的,对不起,我不该回宝华寺,我不知道这次天雷如此庞大。”她带着愧疚的哭腔,眼泪哗哗直下。 鱼无名拉着鱼叔云和汤柔就往地窖的方向跑,鱼叔云又不甘地抓住闻人的衣服,“一起走啊。” 闻人摇着头,万念俱灰,她一点点掰开鱼叔紧紧不放的手 鱼叔云内心也是非常的后悔,为什么,当初他许的愿望如此随意,如此随意浪费了可以救一个人的机会。 如此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要冰冷地执意睡去了,永远不会再醒。 闻人一把将他推开,“走啊,快滚!” 闻人翻窗跑到宝华寺外面,天雷是冲她来的,她尽量确保不伤害到宝华寺的一草一木,迎着寒风向天雷走去。 紫电闪着磅礴的光,照亮了平羌的半边天,此时清晰可见天雷走进冰河,透亮的冰被密密麻麻包围,逐渐被温度融化,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冰块。 闻人脑子一片空白,估摸着距离对宝华寺是安全的,她才停下来准备迎接近。 闭眼,咬牙,或许很快,她就可以解脱了,没有任何疼痛。 身体开始炙热起来,是欲火焚身的感觉。 半晌后,闻人发现自己还有意识,她才慢慢睁开眼。 眼前仍然是雷的树网,身上也布满了雷网,可她除了感受到高出体温的热度,头发均竖起,和浑身寒毛直立之外,没了其他感觉。 她缓慢转身,天雷没有蔓延至宝华寺,笼罩了她全身之处,没有继续下去,她如同披上了一张巨大的紫色网袍。 宝华寺旁的菩提树下,两个黑小的身影探出头,鬼鬼祟祟地看着她。 “师妹,真有你的,延迟到她生辰这一日,天雷居然放慢了,既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又履行了契约,两全其美呀。”周不快欣赏起眼前壮观的场景。 房知茄环抱站在一旁,高傲地扬起下巴,“诞辰这一日,契约中要付出的代价会减一成,哼,别高兴得太早,这契约只能用一次,下次被封,可就没办法了。” 周不快觉得甚有道理。 二人仍不放心地望了最后一眼,便走了。 良久。 鱼叔云出了地窖,行至闻人。 鱼叔云不可思议看着她:“疼吗?” 闻人摇摇头头,“就是有些烫。”指了指身上的雷光,衣服都被烫变了形。 “我知道了,这些闪电是从远处蔓延来,放缓了速度,降低了温度,唯独拉长了时间,被雷劈上一遭,又没说怎么个劈法,也没说劈多久。”鱼叔云心中感叹房知茄前辈的聪慧。 闻人被他一点,恍然大悟,“没错,所以我才会没事!” 第十二章 契约定 三天光景,天雷消耗殆尽,闻人感受不到炙热,猛地睁开眼。 她愣是在这里躺了三天三夜。 天界掌管处罚赏赐的神仙司命星君甚是不解,命簿上记载今日凡间会降下一道天雷劫惩罚凡人,可这天雷降了,却无人员伤亡,实在不合理啊,他便即刻拜见了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正处于闭关期,只得在扶桑紫府外传音:“你特地下凡去看一看,有什么情况立即上报。” 得此口谕,司命便匆匆下了凡。 闻人身上的衣服好几处被烤成棕褐色,好几处皮肤也被烧红。 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她很知足了。死亡的威胁解除,希望和力量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中,她试了试手中的狄火。 火光绚烂,即使在白天也更加鲜亮。 苍穹也再也没有闷雷阵阵的威胁。 司命隐于林中窥探,第一次见能扛过天雷的凡人,登时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翻了翻这凡人的命簿,确实写着她命不该绝。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在天雷劫下还能活着。不应该啊。 司命好奇地查看她命簿的详情,:“帝君啊帝君,在下只是为了查明真相,并不是故意要看人家隐私嗷,我只看她这一段命运,不会多看哈。”他一手捧着命簿,一手张开手掌祈祷。 命簿上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命运,要遇到的人,要发生的事,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她命中注定此劫数,但是后期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原来是这样。”好奇心使然,司命决定再跟她一路。 “哈哈哈哈——”闻人欣喜难抑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粗狂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周不快胡子拉碴的脸冒出来吓了她一激灵。 周不快什么也没说,朝她伸出一只手,“狄火回来啦?说好的,地图画来。” 闻人摸了摸身上,那本险些被烧的父亲手册还在身上。 她装作什么都没摸到,讨好地笑了笑:“嘿嘿嘿周师叔,我这才刚解放,您就来了,莫不是在跟踪我?”既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上一个问题,那只能先倒打一耙了。 “管我有没有跟踪你,跟踪你也是怕你死翘翘了没人还我宝马,你许好的地图,还有宝马,一并给我。”周不快将手伸得更长了。 闻人捂着腰间的手记,犹豫了半刻,周不快眼睛毒辣地看着她,“腰里别着什么东西?” 未等她解释,身后鱼叔云已经行至她身边,给周不快恭敬行了一礼,“前辈。” 闻人没注意已经被周不快顺了去。 “诶?”闻人不好发作,觉得这手记貌似没太大用处,既然许诺要给,再怎么小家子气也是要给的 周不开翻了翻,看到上面画着许多地图,“是师弟的字迹!” “嗯,拿去吧,反正我也没多大用处。”闻人挠着头,虽然她用不到了,但毕竟是父亲的东西。 周不快自顾自道:“我虽见多识广,但未曾行万里路,看来师弟这方面比我强啊。” 闻人为了还他人情,便说:“几年前我就是靠着它,找到了一处仙居,遇到一仙人,他给了我仙丹,也是他封了我的狄火。” 周不快将手记踹到怀里,“那地方叫什么?” “令丘。” “告辞。”周不快闪身离去。 一想到修行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一睹仙人容貌,若是能得到其指点一二,和师父一样成为仙人,长生不老,那便是人生登峰造极,了无遗憾了。 陷于窃喜而松于防御,不出几百米便闪出一人,一掌打在他肩头,他反应极快,否则会正中脑门。 霍别晴直剑入喉,周不快拔出藏在腿部的短剑格挡,但终抵不过长剑省力,几次格挡下来已经是下风。 拉开距离周不快才有空看清了她的剑,“别晴剑?你是朝廷的人。”朝廷有这般年纪轻轻又持有别晴剑,他已经猜出她的身份。 “是,把地图交出来,饶你不死。”她查了好几天才查到闻人踪迹,她想抓到嫌疑人将功折罪,回到庄主的身份,冯肯交代她若是能拿到闻枫桥的手记,找到获得丹药的地方,便能复位。 周不快深知曾经第一杀手不是吃素的,“那我们一人一半?” 他话音刚落,霍别晴剑持着剑鞘,一个助跑,踩着竖起的剑鞘撑地腾空,落地时提剑从周不快头顶直刺。 飞落时风儿吹起她的面纱,周不快望见她下颌角的疤痕,貌似懂了什么。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周不快退了一步虽是没被她刺中,但她被她一掌打在脑门,只用了五成功力。 “你!你过分了!有本事给我一把剑!咱俩拼个你死我活!” 霍别晴剑已经抵在他脖颈,让他哑口无言。“闭嘴,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她毫不客气夺过手记。这周不快是闻人的师叔,闻人是细作,他身为细作师叔,杀了也是大功一件。 但她还不想滥杀无辜,抢了手记便走了。 气急败坏的周不快又跑回宝华寺,想让闻人再给她画个地图。 “三年前的事了,我可记不清了。”闻人沾着烫伤药擦拭着手臂的烫伤。 “那你爹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好了。” “省省吧师叔,我可不是完全靠着那地图,一路上我问了不少路,被抢了就被抢了,抢了也未必能找到,歇着吧师叔。” 周不快听不进去她的话,“那人是跟踪我一路,离你有些距离她才敢动手,她一定是怕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看到她脸上的疤了,是你的狄火烧的!漠朝第一杀手,无人能近身,能毁她容的,只有你了!你陪我一起把地图拿回来吧,落在奸人手里,天下恐怕会大乱啊。” 闻人一听,浑身有些哆嗦,虽然恢复了狄火,但衍罗庄,是她不想回去的噩梦。 她思索一番,“我不去,笔来,我画便是。” 周不快掏出纸笔,恭恭敬敬地奉上。 闻人将所经之处细数画出来,虽说不能全部想起来,只要终点她记得,那大致就不会错。 当初翻了一座漠国最高的山——天绝山,爬完山到了逆天河,小帆又至树杈河有无数岔道口,到底在第几个岔道口右转,她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找不到师叔就会回来,第几个不重要。 打发走了师叔,鱼叔云前来敲门,说蒯鹤醒了。 他平静地躺着,只能轻声细语说话,鱼无名叮嘱半个月内不能动弹,避免伤口裂开。 大家再看向蒯鹤时,他居然泪如雨下了:“我以为我死了。” 闻人坐到他跟前擦掉他的泪,“你这么怕死,那还敢挡在我身前?”她也轻声细语,语气中故意有些责怪。 “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醒来就看到周围都是人,然后就被箭射中了。” 大家有些瞠目结舌,原来他并不是故意为闻人挡箭啊。 “啊?那我这些天感动个鸡毛啊。”闻人自嘲。 大家都被闻人的话逗笑。 宝华寺内也比平时有些生机,再过几日便是除夕,鱼无名便打算这几日彻底歇业,好好准备过年事宜。 他刚把营业木牌翻到歇业那一面,刚转身,身后便出现一人,他只道:“回吧施主,这几日歇业,过完年再说。”他正要关门,却被那人的手挡在门缝。 此人正是原缺。 所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去天庭打探宝华寺契约一事,回到凡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天庭掌管凡间契约的神仙——福来,原名徐来,他还是凡人的时候,便会给人算命改命,只给走投无路穷苦人改命,如此一来违反天规,便叫他英年早逝了,又念在他功德圆满,封了个小福仙。 福来告诉他,“契约中夙愿的代价只会发生在自己和亲人身上,得到的东西多么欢喜,承受的代价就会多么痛苦。 至于具体的代价是什么,则要看命薄,所求之物的感受,命薄上一定是某所拥之物与所求之物的感受一样,得之所求,便失之所有,这便是代价。” “如果我所求之物,本应该属于我的呢?为何非要交易才能拿回来呢?” 福来鼻子不悦地出着气,合着他刚刚说的这小子是听不懂?还是太天真?就好像话本里从小养尊处优的子弟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用去争抢,终究会回来的。 福来不急不慢,喝了口茶,“那你就别用契约啊,既然属于你的终究属于你,那你等呗,等海枯了石烂了,天荒了地老了,或许东西就自己回来喽。” “你……”原缺哑口无言, “如果你一点线索都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又着急用,只能用契约喽。” 原缺虽然不服,但当前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而契约一法也需要慎重考虑。 解了心中疑惑,原缺作揖告别。 原缺脑海里浮现家人们的面孔,若是这契约的代价降在自己身上还好,若是降在家人身上,他承受不起,他只有一个弟弟了。 看来只能先回令丘再做打算。 里却宫门口,单苏南抱着阿页已经恭候多时了。 原缺虽是不喜欢魔界之人,但却对此人恨意稍减,不冷不淡问道:“世子何事?” “元元,我有一个帮你找到元神的办法了。”他这番高兴,倒像是真心的。 原缺心中仍然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淡淡一笑:“我已经有了线索,不劳您费心。” 他可不想以后灭起魔界来心存顾虑。 单苏南眼神更加了几分喜色,“真的?”他观原缺嘴上说有了线索,可却没有该有的精气神,“元元,你我之间不用客气,这是我主动真心献策,而非利益往来。” “我已经很久不用元元这个名字了,为了掩人耳目,你还是叫我原缺吧。” 单苏南知趣地点头。 “我也不是跟你客气,只是这令丘边界都有人把守,魔族世子来给我这个上仙献策,恐怕不妥吧。”原缺不动声色地瞟了瞟周围。 单苏南是个明白人,他心知肚明地笑笑,怀中的阿页不老实起来,“诶?阿页你怎么了?呵呵,看来我的猫想念你这边的美食了,呐,去吧。”说着他便把阿页放到原缺怀里。 原缺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招,僵硬地接住阿页。 “阿页前身虽是魔界不死猫,可是先前的身体已经死了,现在的躯体是你给的,那便是天界的人了,天界就算查也查不到吧,你帮我养几天不过分吧。”不知他为何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走了 原缺厌恶他的得寸进尺,刚想把猫扔出去,可是怀里的阿页用爪子紧紧勾住他的衣服,乌黑的眼珠无辜地盯着他 看你耍什么鬼把戏。 原缺暂时勉为其难将它留了下来。 一进宫门,便有了仙障保护,原缺像嫌弃脏东西一样将猫扔下,又掸了掸身上的猫毛。 “说吧,你主人到底想干嘛?” 阿页瞪圆了眼睛,认真地舔起爪子。 原缺见它不理人,也不怕生,心中疑云一现 四目相对,透过它的瞳孔,原缺仿佛看到渺小的人影 原缺一眼将它望穿 它是故意装痴。 “你是?单苏南?” 猫子一愣,眼睛瞳孔放大,耳朵也心虚地放后,“你……你咋发现是我的?” “阿页还是很乖巧的,有问必答,你?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单苏南气得直立起来,前脚不服地胡乱挥舞,“你……本王好心给你带消息,你还损本王,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说了不需要。” “那好吧,本王只是想跟你说,凡间有一家契约寺庙可以帮你找线索,管契约的神仙与我算是忘年交,若你去签契约,代价可以减小到忽略不计。” 原缺眼睛登时亮了。 “话我已经说完,你需不需要我都说了。”单苏南耷拉着耳朵,缓步行至里却宫门口。 “可是凡间平羌宝华寺!”原缺慌忙问。 单苏南动动耳朵,“是啊,你知道?”刚说完他就被原缺抱了起来,“帮了我大忙!他兴奋地抓了抓他毛茸茸的脑袋。 然后原缺便兴致勃勃地松开他走了。 单苏南也懂了什么,“哦——你原来自己没有线索,真是嘴硬!” 单苏南就当是三万年前还了斗母界人情吧,虽然他与福来是忘年交,可若想帮原缺,同样是要签订契约付出代价的。 而他的代价便是——收起玩心,造福一方百姓安宁。 有了单苏南走后门,他确认契约此法可行,才再次来到宝华寺 原缺掏出契约递给鱼无名,”我先前来过的,细细想了一阵子,现在想好了。” 鱼无名咂咂嘴,还是接过了契约,“行吧。” “寺主现在就去吧,我着急用。”鱼无名刚准备关上门,他又执意推着门不让他关。 “施主呐,今日是南方小年,这两天我得出山一趟去集市采买年货,来回就要三四天天,我再不去就赶不上过年啦,施主体谅一下吧。”他说着正要关门,又被原缺执意推开。 “花费不了您多少时间吧,举手之劳的事。”明明是他求人办事,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好不容易腾出过年期间的假期,鱼无名得空出门买货,燃烧契约的小寺层层大门都被他锁好了,现在又要一一开门,还要送到塔内烧掉。 鱼叔云的病又已经痊愈,他对别人的契约自然不上心了。 鱼无名摆摆手,“哎呀不干不干,一切等过完年。”说着就要闭门,原缺一手插入门缝,没有痛感似的,就算被夹也丝毫不退缩。 “不就是买东西么,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买去,你只管给我签契约。” 鱼无名见他年轻,身强体壮的大高个,颇为动摇。 “那好吧,你下山给我买这些东西,听好啦?”他想了想:“椒酒,五辛盘,爆竹,红纸,二十斤猪肉。” 原缺还能接受得笑笑。“行……”他还没说完,鱼无名又道:“这些只是年货,我还要顺路买中药呢,蟾酥,九死还魂草,昆布,乌贼骨,这些药各来十斤。” 原缺哑然,这些药本就难买,居然还要十斤。 鱼无名见他如此,喊道“叔云?把二妞牵出来。” 他不想让原缺拒绝采买,才将家里的驴子牵出来借他一用。 叔云将后院的二妞牵至原缺身后,听到动静的闻人出门查看,一看是原缺,她一个扭身躲回去。 还好原缺没有发现她,闻人又折回来,隔着墙边的门缝查看情况。 “你不能用狄火伤害任何人,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耳边萦绕着他的警告。 那日一别,狄火被封,遭人追杀,没有还手之力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可当下的情况,闻人看出来他是有求于人。 定是为了另一半元神 “这驴子借你用,钱呢,等你买好了,把劵书给我,我再把钱给你。”他将二妞指给他,“去吧。” 在凡间不能使用仙法,有了驴子,原缺认为采买容易多了,拱手道:“那寺主别忘了契约。” 此时,他终于注意到门缝里的一双眼,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看着他。 闻人对上他深渊一般充满寒气的眼睛,那一刹那,她全身都好像被冻住了。 鱼无名摆摆手:“去吧去吧,除夕之前要回来。” 原缺回过神,牵起二妞上了路。 闻人注意到鱼无名手中的契约,断定那便是原缺的契约,先前就听他说要找元神,他今日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突然她灵光一现 闻人跳到鱼无名面前,“大师,蒯鹤说他伤口疼,您快去看看吧。”她一脸焦灼。 鱼无名正要去,闻人接过他手中的契约,”大师我帮您拿回书房吧,您快去。” 支走了鱼无名,闻人来到书房,契约上写的果然是寻找元神一事。 “这字迹是大师的,已经拟好了?”她本以为是原稿,若是原稿还好,她可以篡改,这拟好的只能……重新写了。 闻人翻出差不多大小的纸张,蘸了蘸墨,皱着眉思索了一会。 这风泥多次置她于死地,这次终于找到机会报复。 思来想去,心中有了主意,然后奋笔疾书。 写完她将契约放在桌子中间,真的那一份则塞进了袖口,溜之大吉。 鱼无名查看完蒯鹤的伤势便取契约。他已经记不清是否提前为原缺拟过契约,对于眼前的原稿他又老老实实誊写一遍 然后,进入契约房,将契约投入鱼龙潜。 第十三章 心初动 原缺的耐心被二妞消耗殆尽,它总走一段路就要犟在原地吃草根,冬日里没植被,能吃的草根为数戋戋,它便更不愿意走了。 这会,它又犟在了原地。 驴背上的原缺双腿摩挲它肚皮提醒它赶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你又怎么了!果然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原缺急头白脸抱怨起来。 二妞感受到不悦的情绪,这一骂它更倔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能使用法术,就不会晾在半路……” 此时他也切身体会到,为什么当年他和大哥封尽凡间仙法,会被那么多人追杀了…… 这凡间正值冰天雪地,寒气入髓,无孔不入,这会儿他真的有点冷急眼了。 本来一个念头,打个响指就能办到的事情,却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承受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痛苦。 三万年前制定的律例,如今自己也是尝到了 原缺从衣服里掏出充饥的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扔到地上。 谁知二妞根本看不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嘿你还挑剔起来,我都没的吃。”他下驴,将饼一块块捡起来,用手喂给它吃。“快吃啊,吃完赶路。” 二妞仍是不理会,一声长鸣,前蹄高扬亢奋起来。 原缺此时还没松开手中的缰绳,只听二妞又一声长鸣,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二妞一个加速,拖着他就跑。 辛辛苦苦下了山采购完年货,原缺灰头土脸回到宝华寺时正值除夕前夜。 原缺捡起地上的土块,朝着紧闭的大门砸去。 不一会,鱼无名开了一个缝,一看是他,脸上堆了笑容 原缺掏出一沓纸,“这些是劵书。”他指向货物,“这些是货物,清点一下,然后给钱。” 鱼无名接过来,粗略清点年货,细细查看起中药材,然后向他投去佩服的目光:“可以啊,这药材都买对了。” 鱼无名细细地盘点券书,在他数钱的功夫,原缺忽然打量起门上鲜红的对联,和屋檐挂着的大红灯笼,衬得门面有了生气。 这便是凡间传闻的——年味么。 意味着回到安心之所,家人团圆的年。 对联上规整写着:龙腾凤翔与天无极,芝幽兰芳与地相长。” 横批:“天下康宁” 天下康宁,这也是他与师父的夙愿。 庭院中悦耳的笑声传到原缺耳中,与他周身的深沉对比是那么刺耳 显得他落寞极了 原缺满眼不在乎,接过鱼无名递来的钱袋,“告辞。” 说完他便悻悻离开 闻人隔着门缝看着他越走越远,一想到自己的恶作剧能捉弄到高高在上的神仙,她就抑制不住心中的爽快。“哼,让你尝尝被戏弄的滋味。” 话音刚落鱼叔云就冲了出去,闻人拉都拉不住。 原缺还没走出多远,身后的鱼叔云追了上来 “原大哥留步。” 原缺并没有停下脚步 “原大哥,这冰天雪地的,原大哥不如在此留宿一晚,天亮了再赶路。” “不用。” 鱼叔云没想到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拒绝得如此决绝,但又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又不死心地追上去 “想必是原大哥着急跟家人团圆,可这天冷不说,山路又滑,这样,明日我将二妞借于你赶路也是一样的。” 跟家人团圆 这陌生的话语 原缺倏地在雪堆前停下,雪地反射月的光亮,他盯着鱼叔云那张熟悉的面孔,不合时宜地阴笑,“若你我真是有缘,不如跟我一起回家吧,倒勉强算个团圆。” 原缺心下想:此人与我确实没有感应,待我找到真正的元神,看在他心眼好的份上,倒是可以多给他些福分,让他在凡间人生能有个圆满,死后升天给个小仙做做,届时见了面,也却有团圆一说。 原缺从他错愕的面庞移开目光,自行赶路 鱼叔云耳边萦绕他的话语,怎么嗅出断袖之意,立刻浑身不适得打了个冷颤,携着惊恐,拔腿跑回了家。 原缺见他滑稽地逃跑,“切——胆小如鼠,这种人难怪与我没有感应。” 夜幕深沉,繁星点点,抬头望时甚觉孤单,原缺想到了无吉。 无吉还小,大多数时光都是在天牢里度过,现在他也不敢轻易与他团圆,生怕被人发现。 但,很快,很快元神就会回来。 令丘,一个只有冬夏,而没有春秋的孤岛 春秋若是过渡的温柔,冬夏是温度的两极分化。 原缺回去时正值凛冬,寒风刺骨,荒凉萧瑟。 原缺在此地已经孤独地渡过五百年的光景。 凡间烟花四起,橘子一般的孔明灯飘在空中,随风飘扬到了令丘,直到遇到枯树枝挡路,才被禁锢停下。 原缺立在枯树下,瞧了一眼孔明灯,枯树像是害怕了,微微晃动,松开禁锢灯儿的枝头,孔明灯便自由飞去了。 ———— 次日单苏南穿着阿页的皮囊再次混进了里却宫。 靠着嗅觉,单苏南找到正在塌上蒙着被子睡觉的原缺。 “都日上三竿了,还睡呢?”单苏南心下想。他跳上去,忽有一计上了心头。 对着原缺面部的位置,他就这样一屁股坐了上去 又当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无辜摇着尾巴。 不一会被子下的原缺发现呼吸困难,将脸上的重物拿开 “什么东西?” 原缺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被揪住皮毛的单苏南疼得直流眼泪,“疼疼疼,撒开撒开。” 原缺提起手中的重物,四目相对,单苏南却眼前的陌生人震惊到了。 “我的妈呀你是谁。”猫咪的身体受到惊吓毛发直竖,身体胡乱挣扎。 原缺已经对他见怪不怪,“怎么?这就不认识我了?” 这下原缺听清楚了自己的声音,这分明是女人的声音! 原缺赶紧撒开他,惊恐万分之时,他发现胸前有一种,坠坠的重量感。 “啊——” 荒凉的里却宫第一次传来尖叫 自己一醒来怎么变女人了!这是在做梦吧。 原缺连扇自己几个巴掌,发现实打实的疼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怎么会这样!”他难以置信地按着胸脯,对这软绵绵之物的突来乍到是又害怕又羞涩。 “镜子!” 他逃到镜子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妙龄少女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原缺羞怒地盯着单苏南。 “你……真的是原缺吗?”单苏南被他的盛怒吓得耷拉着耳朵,怯怯地问。 “废话!你那个忘年交福来!到底怎么办事的!” “这……这……我这就去帮你问问他……”他说着就要开溜。 “站住!一起!”原缺一把揪起单苏南,气冲冲就要到福来那里讨个说法。 始作俑者闻人正寻思着怎么样回到权牙,既然漠国容不下她,便只能回到权牙了。 这些日子,蒯鹤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中原也到了冰雪消融的季节,是时候该离开了。 闻人解下腰间玉佩,这玉佩她常年贴身带着,是唯一值钱的东西,在宝华寺蹭吃蹭喝这么久,就用玉佩付钱好了。 “阿鹤,你愿意一直跟随我吗?哪怕是吃苦受累?” 蒯鹤思索了几个呼吸,笃定点点头,“嗯!我愿意。” 得到答案的闻人欣慰点点头,提笔书写告别书。 玉佩装入信封之中,信已拟好,闻人的心思又落到了地图上。 求如山,不知还能不能回去,三皇子已经死了,他身边的人也会因为失职被处死,求如山目前是安全的。 正思忖着。 蒯鹤见状缓缓起身,道:“闻姐姐,这信让我去给吧。” 闻人见他很积极,没多想就给他了。 “未时我们在门口集合。”闻人嘱咐他。 蒯鹤找到鱼叔云,将信递给正在煎药的他,“这是闻姐姐给你的信。” 鱼叔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蒯鹤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他们定不会在此多待了。 对待这次离别,鱼叔云并没有什么感觉,他接过信并没有急着拆看,而是继续煎药。 “鱼哥哥,谢谢这些天你的照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着他哽咽了起来。 鱼叔云被他的哭泣打断手中的活,又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 “如果不是鱼哥哥和鱼爷爷,恐怕我早就死了,我的命比纸还薄,根本没人在乎,鱼哥哥却对我那么好,每天给我端药……”说着他已经泣不成声,一头扎在他身上,紧搂住他的腰,眼泪鼻涕胡乱一通全抹在他身上,委屈地不成样子。 “不能这么哭,对心脏不好。”鱼叔云赶忙擦掉他的眼泪。 蒯鹤捂着心口,心口传来阵阵刺痛让他不敢再哭。 鱼叔云和父亲都懂医术,遇到不少这样的病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欣慰地安抚蒯鹤,自己又嘴笨不知说什么,缓缓才开口:“有缘自会再见,若是不舍,以后随时回来便是。” 蒯鹤抹了眼泪,“鱼哥哥保重。”道完他默默离去。 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舍之情 鱼叔云一个人凝固在离别的方寸之地 良久,他也没有心思打开信封,既然是离开,信中是什么也可想而知了。 他将信封随手搁在灶台上,拿起医书研读起来 未时闻人已经在门外等候,蒯鹤不慌不忙地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疑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蒯鹤欲言又止 “说呀?” 蒯鹤从怀里掏出碧色玉佩,“这是……鱼哥哥让我给你的。” 闻人狐疑。 男女之间交换玉佩……表达彼此情感与承诺的意思。 这不是定情么? 闻人一头雾水,“他给我这个作甚?”闻人满脸鄙夷,二人认识这些日子里,没什么感情上的拉扯与交集吧。 蒯鹤在她没有主意之际,露出了心虚的表情,他与鱼叔云告别扎在他怀里时,偷偷顺下了玉佩。 蒯鹤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他不想离开这里,闻姐姐是想找个归隐之地,但这平羌宝华寺已经足够偏僻透明,在这里归隐也是一样的,不如——顺带成全一桩美事喽。 闻人脑海里翻涌鱼叔云为自己浪费了一次契约的记忆,以及在受伤之际照顾自己,煮药和喂药,生辰时煮了碗长寿面。 加之他不俗的气度与样貌…… 想着想着闻人脸颊一圈绯红,嘴角笑意难按 “闻姐,你咋了?”蒯鹤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闻人恢复理智,“只是一个玉佩,我不能自作多情,阿鹤,你快把这个送回去,就说——就此别过。” “啊?”蒯鹤也没想到她居然铁树不开花,不领这个情意。 “啊什么啊,快去。” 蒯鹤只能拿着玉佩折回去 鱼叔云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昏昏欲睡,另一只手上的医书已经拿不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打翻了信封掉入了一旁的暖炉里。 鱼叔云眼疾手快将信封拿起来,还好,只被烧到了一角。 他拆开信封展开来 不一会他却瞪大了双眼 原来蒯鹤早已学着闻人的笔迹,在信的结尾处加了一句情诗: 玉佩莹莹细语长,愿系此情伴君旁 鱼叔云轰的一下脸红了 情诗?他还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情诗。 “可她不是要走了么,怎么会突然写这种诗呢?”鱼叔云焦急万分地徘徊 “难道?难道是要我去挽留她?” 这个想法比较合理,平生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还是鬼使神差追了出去 靠在墙边等待的闻人已经没有赶路的意思,一手环抱着腰,一手撑着嘴角。 脑海里悠哉地想着与鱼叔云的点点滴滴,心中不解,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喜欢上了自己,自己又在什么时候对他突然有了好感? 日光倾洒着白墙,衬得一身素衣的她直发光 青丝松紧有度盘起,余下的长发垂在脑后,一撮发丝置在胸前,几只淡雅白玉簪装饰罢了,却一副清水芙蓉,岁月静长 她不知这随意的一副模样已经悄无声息入了某人的眼 余光看到有人来,她转头,发现是鱼叔云,立刻站直了身子。 鱼叔云忍着雀跃的心,又佯装平和。 先前只是普通的朋友,没什么眼神上的交流,这次他却直面她的眼神,试要从她眼神中找到更确定的东西:“闻姑娘的东西落我这里了。” 他将玉佩递过去,“宝华寺不是做医馆营生的,治病救人只是顺手的事,无需支付医药费。” 闻人默然接过,想来人家毕竟多次救助自己,临离别,也应该多说点好听的话。 几年前进宫时学了不少阿谀奉承的话,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你们一家救人治病,又普度众生,就算不收取医药费,也一样有门路讨生活,可见是得老天庇佑,福泽深厚。” 普度众生实在有点言重,鱼叔云察觉到她说话水分太大,又想到她信中的情诗…… 他要确定的东西已经有了一丝痕迹 他要挽留的话没有宣之于口,只是以笑意回应,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欲知某物属不属于自己,要先撒手放开 没找到鱼叔云的蒯鹤正巧与他迎面撞上,鱼叔云慌忙扶住踉跄的蒯鹤。 蒯鹤偷了他东西自然心虚,硬着头皮撒谎:“我捡到了你的玉佩。” 鱼叔云接过,没有丝毫质疑,“闻姑娘还在等你,快去吧。”道完他便匆匆离去。 蒯鹤见闻人这边对他也没什么质疑,反而开始心事重重,一副优柔寡断的模样,蒯鹤心中了然——她告别的决心已经不再决绝 怕是心动了 蒯鹤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一半,小眼睛提溜溜地转,心中窃喜 若是想真凑成佳人,光做这些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二人欲要上路,鱼叔云将二妞牵了出来,“光靠两条腿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阿鹤还没有彻底痊愈,不宜长途跋涉。” 蒯鹤一看这是个礼尚往来的好机会,屁颠屁颠就接受了,“是啊是啊,鱼哥哥想的真周到,我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好呢,得让二妞驮着我才行。” 说着他便要上驴,迫不及待跟这个“礼”来个亲密接触 闻人见此也不好拒绝,牵了驴,心里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第十四章 齐梁策 权牙雪山之巅的雪色还在,山麓下的大地已经一片绿色妆裹。 春雨绵绵,淅淅沥沥传到弗之曼耳中。 而她身后,是她的母后——仰坐着威仪的权牙王,正在望着她观察拟真地图的样子。 “怪不得今日下雨,今天是弗曦的生日。”或是习惯了悲恸,权牙王面对外孙女的去世已经没了其他神情。 弗之曼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兀自钻研着权牙与漠国交界处的地形。 “本王老了,你又折损了一员大将,未来的光景你是如何打算的?”权牙王闭上疲劳的眼睛。 弗之曼貌似并不焦急,淡定道:“她若不愿意回来。”她顿了顿:“儿臣再生一个便是。” 话音刚落,一个金杯子便飞了过来,弗之曼偏头一闪,杯子掉在了地图上。 “胡言乱语没个正经!”权牙王气冲冲道。“你不在乎你的名誉了么!” “儿臣要做的是未雨绸缪,名誉算什么?能让弗曦活过来?还是能在战场上击退敌军?”弗之曼目光炯炯地盯着权牙王。 权牙王知道改变不了女儿,索性再次闭上眼,无奈叹气。“可等一个孩子长大要等上十几年。”她顿了顿,眼下权牙皇室的女子并不多。 弗之曼知道这个现实,她不语,目光重新移到地图上,可地图上也没有解决现实问题的答案,她有些动摇。 外部的战争瞬息决定一个国家的生死。北方象国虎视眈眈,东方漠国国土强大,内部王庭的大族一个个早就起了觊觎之心,就等着皇室倒塌,然后纷纷倒戈,换取荣华。 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弗曦一死,她便劝权牙王拟了旨,凡是女子体内有狄火者,即刻入编,参加考试,未达到考核标准的安排入军队,通过层层考核的进入殿试。 人才济济,对外已经不足为惧,对内要防止权力旁落,确保皇室的地位永不动摇。 这时外头的侍卫告知有密探来报 进来一个女扮男装之人——房知茄 “王上,公主。”她双手贴合,手心的那一面向着自己,行礼道:“翁主在回求如的路上了,先前让三白杀前去商讨她回权牙一事,她明显抗拒,这次属下不敢轻举妄动,特来请示王上公主,下一步该怎么做?” 弗之曼眉头紧蹙。 但她看了看母后,她知道母后派遣的三白杀一定是办法过激,才让女儿抗拒。 她微微一笑:“你去告诉她,狄火有一处致命漏洞,只要回权牙,我就告诉她。” 弗之曼胸有成竹,小女孩心思是什么样的她还不了解? 王上的方法太过于强硬,又不近人情,甚至是虚假,她自己便是从小女孩走过来的,只要她踏进权牙一步,再倔的脾气她都有办法抚圆。 当前局势,就算女儿不肯帮衬,也不能让她落入漠人之手。 转眼间落日熔金,赶了一天多的路,闻鹤二人疲于奔波,择了一家客栈打算早早休息。 客栈小二笑嘻嘻:“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闻人摸出几珠仅剩的铜钱,“住店。” 便随小二上了楼。 二人终于坐下歇歇脚,咕噜咕噜喝了一壶水,心事重重的闻人才说出她的顾虑:“求如的房子烧了,那我们回去住哪里?” “闻姐,为什么一定要归隐呢,这战火纷飞的日子,到处都是流氓,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未必安全呀。” 闻人想过,可是留在宝华寺也不符合情理,自己一介女子,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就这样住人家那里,实在不妥。 蒯鹤看出她在想什么,“哎呀,别管什么礼仪啦,你一个女子在外很危险的,况且,住深山老林里,你是想吃糖葫芦也没有,想吃个水果蔬菜也没有,你不会想着自己种吧。” 蒯鹤捏着她细皮嫩肉的手,“啧啧你瞧瞧,葱和蒜能分得清吗?二十四节气都该种什么知道吗?深处老山需要糖和盐怎么办?冬天你上哪搞个棉衣服?不会打算自己种棉花吧。” 接着他灵魂发问:“你有这么勤劳吗?” “停,不要再说了,我们,先不归隐了。” “哎!这就对了嘛,我们回宝华寺,你要是不好意思,大不了多干点活喽。” 闻人摇摇头,“不妥……”,她狄火在身,难免有一天会不会牵连宝华寺。 她只能任由心中空落落的。 一种感觉荡漾在她心头,一种总有一天能跟鱼叔云再见面的感觉 可这种感觉漂浮不定,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对这种见面的想法不坚定,那就成为连泡沫都不如的幻影了。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她的纠结。 原来是天快黑了,外面的流民想挤进驿站,老板不同意,跟他们争执了起来。 只听一头发花白的妇女哭丧着喊:“让我儿媳妇进去吧,外头有流氓!我求你了就一晚上。”那妇女噗通一声跪在老板面前。 “不行!你们都进来算怎么回事?”老板愤怒地推搡着,甚至用脚要把她们踹出去。 那群流寇人多,且有武器,老板怕被报复,不敢轻易收留。 她们被关在门外,只有那妇女的两只手臂卡在要关上的门缝。 楼下吵嚷还未停歇,窗户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军队路过,借着微弱的日光,还能看到军队高举的大旗:漠。 可是他们却对楼下的纷扰无动于衷。 蒯鹤见此,抄起桌子上的茶壶,使尽全力朝军队抛去。 不偏不倚,砸中了领头的马屁股上,马一惊,将领头的摔了下去。 领头的大怒,气冲冲就朝客栈走来。 军队的到来让这些小混混不敢造次,并且领头的以为是这些小混混的挑衅,把这些小混混赶跑了,客栈老板看在军队的面子上,暂时收留了这俩妇女。 闻人对他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小子,很厉害。” 蒯鹤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感慨道:“哎,我们也只是暂时救了她,战争不结束,这种事情会天天发生。” 闻人对他说出的话有些诧异,“你才十三岁,就这么关心国家大事了?” “我父亲是军人,我的一切都是他教我的,他很厉害什么都懂,是我的偶像,以后我也一定比他还要厉害!”蒯鹤斗志满满,刚说到要比父亲厉害时,反而没有气焰,蔫蔫的睡了过去。 “你咋了?”闻人话音刚落,自己也晕了过去。 一醒来闻人被绑在椅子上,破布堵住了口,蒯鹤被迷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被老板收留的俏媳妇终于露出真正的面目:“是你!是你改了我的契约!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女子的面孔,声音却是粗狂的男人声音。 闻人一听契约,才知道这女子居然是原缺,她立刻转换什么都不知情的表情,疯狂摇着头。 “少装蒜!我是神仙,这点你瞒不过我,我用昆承镜都看到了,是你,就是你!”原缺气得脸通红。 闻人知道瞒不过了,嘴里呜呜嗯嗯说着什么。 扮成老妇人的单苏南扯下她嘴里的布。 “我……我只是改了一点点,绝对没有坏你大事的意思!”闻人哀求道。 “把你怎么改的给我读出来!” 惊慌失措的闻人疯狂转动大脑,想回忆起那天她是咋写的,但是想着想着她觉得不对劲。 他是神仙,这不假 那为什么要装可怜才能进入驿站,花这么多精力抓她呢? 原因只有一个 那他们都失去了法力 这也是眼前这个大魔头要禁她狄火的原因 凡间是不能有法术的 没错,就是因为没有法力,单苏南不能幻作真的老妇人,而是靠化妆,单苏南扮成老妇人那眼角的假皮肤都起了皮摇摇欲坠。 闻人看破他们,心里的畏惧减了一大半。 “我,是这样改的——只要原缺能找到另一半,他可以靠变幻另一半的模样来达成目标,每日幻作一人,假使幻作某人的容貌满二十四个时辰,那么此容貌,便是原缺要寻找之人的面貌。” 原缺盛怒道:“天下之大!幻作何时?就算知道了那人长什么样,要找到何时!你知不知道你误了我多大的事!我已经放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闻人回忆起他原本的契约,相比起她写的,原稿代价更大吧。 她清清楚楚记得鱼叔云的提醒,昂头说:“你知不知道,若是想找回一件性命攸关的物什,那必要付出相同的代价,不是用你的命,便是用你亲人的命,相比之下,我改的是不是好些了?” 此言一出,杀气重重的厢房登时冷静下来。 虽然闻人这个方法伤害较小,但单苏南已经帮他摆平了。 “多管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旁看戏的单苏南觉无奈摇头,“算了,她只是个凡人,不知道可以走后门。” “原缺,你现在还只是个小仙,若操之过急,代价太大不说,现在斗母界只有你和无吉,属实孤立无援,不如先商议军队之事。” 这句话倒是点醒原缺,是啊,当年斗母界只靠他和大哥两个人,就是败在没来得及建立军队。 冷静下来的原缺这才放过闻人,气焰焰回到令丘,规划军队之事。 原缺前脚刚走,房知茄作为传话人便到了。 闻人:“致命漏洞?”她一眼看出这是个骗局:“狄火在我体内十八年了,有什么漏洞我自己心里不清楚?” “还望翁主深思熟虑,公主不会平白无故这样说。” “没想到啊,你居然是她的人。” 房知茄以微笑回应:“翁主,就连解除天雷的方法也是公主想到的,可见公主对狄火的了解,已经出神入化,再者,权牙人若是拥有无敌的狄火,为什么还迟迟拿不下漠国?” “因为水银压制狄火啊?” “区区水银,无法高产用于战争,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与狄火抗争?” “管我什么事,有缺陷就有缺陷喽,我以后少用便是。” “翁主,当今乱世,很多时候你想做什么,是由不得你的,若是有一天你需要救自己或身边的人于水火,却发现无能为力,到时候为时已晚啊,翁主,想清楚,有剑不用,和没有剑可用,是两码事,公主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保护您。” 闻人认为她的说法也不是不可信,方才单苏南和原缺幻作女子,就已经被一些流寇盯上了,可见这乱世,女子确实要保护好自己的,她忙说:“好,那我回去。” 房知茄领着闻人,二妞驼着昏迷的蒯鹤,夜黑风高的便秘密踏上了回权牙的路。 或许闻人踏上回到权牙这条路标志着什么,这种宿命的变动很快被仲慈捕捉到了。 香炉里的火光重新苏醒,惴惴不安地摇晃着,“曲星久!本座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在外练功的曲星久一听到声音便闪进来,差点将火光吹灭,星宿帝君见此温怒道:“稳重一点!” “我已经打听到了,只是,实在不好拿……” “无碍,尽管拿,只要拿到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 闻人刚走了不到几里,房知茄总觉得不对劲,看着天上的北斗星方向,虽然是对的,但她忽得望见月亮的位置居然在自己的前面,与回权牙的路方向一致。 这个时辰月亮在东面,回权牙的路在西北,怎么会出现在前面, “吁!”房知茄停下马,观望四周。 幽蓝的天空逐渐要与黢黑的树影融为一体,手中的灯笼也越来越暗。 “翁主!借你的火一用!” 闻人也发觉异样,立即亮起狄火。 “掉头!”房知茄勒马掉头,她身为带翁主回权牙的向导,方向感很强,不可能走错,但是这次居然走错路。 她的心惴惴不安。 走了一会,以月亮为参照确实是对的路,但与北斗星参照确实错误的路。 房知茄又开始掉头,重复了几次后终于慌了神。 “我们是不是一直南辕北辙?” 闻人发问:“你问谁?你不认得路了还是遇到鬼打墙了?” “鬼打墙是原地转圈,而我们一直南辕北辙!” 房知茄都要怀疑是有人故意不想让翁主回到权牙,但是又有谁能做到混淆视听,能蒙蔽了她的方向感。 尾随闻人到此的司命也是不解,命簿上这一段回权牙的路也并没有任何阻碍,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司命看着闻人手中粉色的火光,心道:“嘶——这是什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司命跟着房知茄的目光仰望星空。 北斗七星?那北斗七星分明是幻术,是假的。 司命从地上捡起石块砸向幻术,幻术便被打破,真正的北斗七星与方才的幻术在方向上大相径庭。 真的有人在作怪。 可是这是凡间,怎么会有人会幻术呢? 房知茄再抬头看时,被突然的的变化吓了一跳,她冷静辨别方向,以月亮为参照,这下北斗七星的方向终于对了。 司命看着她们走上正确的路,欣慰地捋着胡须。 接着他手中的命簿便开始震动。 “嗯?” 司命还没有反应过来,命簿便开始没有了实体,若隐若现起来,呈现消亡之迹,吓得司命惊慌失措,“这……咋回事?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刚才他打破幻术?可是那幻术是误导命运的幻术,他破开完全是义举,命簿能量巨大,绝不可能因为那一小小的行为就被破坏。 只有一种可能。 “不好!”司命赶忙跑回天府宫。 天府宫是存放东华帝君法器和古籍的地方,命簿的消亡之迹,是因为有另一样东西想要代替它。 被天界命名为盗版命簿的——齐梁策 齐梁策是斗母界的法器,作用类似命簿,万年前天界一统,齐梁策和命簿只能二存一,否则其中一个便会消失,东华帝君便将它藏匿起来。 司命急忙回到天府宫的后花园,飞过后花园的一片静湖,到了藏匿齐梁策的地方。 齐梁策安安静静地躺在琉璃缸中,里面注满了绿矾油,齐梁策三昧真火烧不灭,刀砍不烂,唯有放在天界特制的绿矾油中,才能压制威力。 司命见它还好好的,舒了一口气,可琉璃缸后方分明出现了一个小泡泡。 司命眼疾手快,闪到琉璃缸后,曲星久终于藏不住,立刻跳开与司命拉开距离。 “你是?新升的降魔小仙?来这里干什么!” “星宿帝君给我托梦,他说有东西落在这了。” “什么东西?” “你明知故问,当然就是这齐梁策了。” “放屁!这是东华帝君的法器,怎么就是星宿帝君的了?” “呵,你才在这里待多久,这东西几万年前是星宿帝君的,天界统一之后才放在这里的。” “你也知道天界统一了,既然统一了那放在东华帝君这里便是帝君的东西,跟星宿帝君不相干了,你可以走了!” “你……” “你什么你,鬼鬼祟祟,还借着死去的星宿帝君说事,赶紧走人,否则别怪我禀报帝君,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司命对着琉璃上的瑕疵哈口气,擦了擦,骂道:“偷东西就是偷东西,还说那么好听,当我傻啊。” 曲星久吃了瘪,毕竟他是擅自闯入,被赶走很正常。 他不会放弃。 因为星宿帝君说,他在齐梁策中,放了一样东西,最近他察觉到了异样,不放心,特意派他来取。 但这齐梁策也确实不好取,毕竟琉璃中的绿矾油与凡间的绿矾油可不一样,威力巨大,任何工具都会被腐蚀。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想好了妙招。 那就是 直接砸开 过了一阵子,他又偷偷潜入,拿着仲慈送他的神斧,确认方圆几里无人,抡起斧子砸向琉璃缸。 飞溅的绿矾油毫无征兆飞进曲星久眼睛里,疼得他嗷嗷大叫,使命缠身他无暇顾及,赶紧将齐梁策装入袋子里仓皇而逃。 洒出的绿矾油腐蚀着地面,直到将天腐蚀出一个窟窿。 司命没想到曲星久是亡命之徒,偷盗东华帝君的法器还有把天开了个窟窿,这都是死罪啊,他居然敢把事情做这么绝,司命立刻将此事一一禀奏帝君,曲星久一下子便成了众矢之的。 第十五章 戏中困 曲星久捂着眼睛痛苦挣扎着逃到凡间,在一处破旧古刹前从云头上摔在地上痛苦打滚。 云头噗得消失,星宿老儿化作的香炉落到地面,“你的眼睛保不住了,取下来吧,否则另一只眼也别想要了。” 曲星久深知天界绿矾油的威力,他心一横,指间一用力,血淋淋的眼珠子便抠了出来。 “啊————” 眼珠扯出血红的粘稠物,滴答滴答流了一地。 星宿老儿受不了他的聒噪,香炉里的三炷香熄了一支,冒出一缕烟注入他体内,即刻疼痛消失。 白烟无声地拂去他的鲜血,缓解他的恐惧,随后蜷缩在他眼底。 感受不到疼痛后,曲星久睁开失去眼珠的眼皮,只剩下一个血洞,白烟蜷成一个小白球,堵住骇人的血洞,成了他的义眼。 “够你用了。” 曲星久眨巴眨巴眼,视力恢复如初,只是不太美观。 香炉内第二支香熄灭,又是一缕白烟,不客气地钻进曲星久的袖口里,自行掏出齐梁策后,白烟化为人形,悠然翻开来。 “想当年斗母大战后,有个余孽本座无力剿灭,只能扔进了齐梁策中。”他轻蔑哼笑一声。 “世人只知道齐梁策与命簿一样能记载世人命运,却不知它最有魅力的作用在于——可以将罪人放进任意一个话本中,成为话本的角色,而本座,就是那个可以随意改写角色命运的——主宰,哈哈哈哈哈——”星宿老儿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欢愉,禁不住地狂笑不止。 初露头角的陆离鸟军队,都被仲慈用幻术骗进了齐梁策。 永生永世在凡间生死轮回,经历着苦命的折磨。 一想到陆离鸟在凡间的遭遇,已经偏离了话本,笑容便止住了,赶紧翻开齐梁策他操控话本的一页。 当看到偏离原有的苦命结局,他笑容僵住了。 怎么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怎么会这样?”他面部肌肉尽数僵硬。 话本后面的字迹被绿矾油侵蚀得模糊,已经无法辨认。 星宿老儿闭上眼,透过文字去感知那些罪人的命运画面。 最后只能止步于陆离鸟后裔踏上回到权牙的路,后面已经无法窥探一二。 他想尝试重新写上悲惨的结局,却一个字也写不上去。 他盛怒,将齐梁策扔在地上,无法接受故事的发展已经脱离他掌控的事实。 “都是该死的东华帝君,当年若不是他硬将法器收编,齐梁策已经严重受损!本君想要扭转大局,它却没有反应!” 按说天界一统,仲慈已经将斗母星界讨要了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战后的法器自然是轮不到他了。 曲星久捡起地上的齐梁策,计从中来,“帝君,我在凡间有一徒弟,他那儿有上好的纯碱,或许可以缓解绿矾油的腐蚀。” “速去!本座夜观天象,事态已经偏离控制,有一股力量正与本座对抗,很可能将陆离鸟放出来,不能任由下去了!速去!” 自己为了壮大左膀右臂,去了一趟王屋山。 …… 闻人与房知茄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到了权牙的城门之下。 昏迷的蒯鹤被颠得肚子痛,生生被痛醒,一睁眼,人便来到了陌生的国度。 “这里哪里?” 他看着城门牌匾上弯曲的字体,与漠国的隶书不同,权牙仍然沿袭着上古传下来的小篆。 扑面而来异国风情,乳香混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集市上的人一个个浓眉大眼,深眸高鼻,养眼得很。 闻人边欣赏边骑着上乘的宝马一路跟随着房知茄。 直到权牙的大门为她徐徐打开,迎接她的是权牙皇室的贵族们,和列队两边身着铠胄的侍卫军。 “翁主,待会儿,可能需要您完成一个仪式。”房知茄道提醒道。 “什么仪式?” 房知茄却缄口不言。 闻人下了马,迎着众人的目光泰然前行。 蒯鹤则尽量将自己全部隐藏在她身后,希望她挡住自己的身高,这样所有人就看不到他了。 弗之曼看着闻人的打扮寒酸,脸上风尘仆仆,没有光泽,心中酸了一下,但是好歹也和她想象中长得差不离,又扛起笑容,迈出一步要去迎接她。 却被权牙王拦了下来。 权牙王毫无触动的眼神,君威不可撼动道:“她要经过测试才行,这是规定。” 只见一女侍卫端着一樽金杯,行至闻人面前,微微屈膝,示意她喝下杯中的红色液体。 腥味直冲闻人大脑。 是血 为什么要喝血?闻人想不通,她求助的眼神追索着房知茄,可她已经老老实实回到弗之曼的身边。 房知茄爱莫能助,看来这就是她说的仪式。 “这是什么血,腥味儿太重了吧?” 女侍卫像木偶似的回答:“漠人的血。” 闻人失色,“我不喝。” 女侍卫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在等待什么,终于,几个寂静的呼吸之后,权牙王启唇:“是因为在漠国长大,早已被敌人同化了么。” 闻人对上她始终坚定的双眼,“无关国别,您这是想试探我的心是否向着权牙,但我这次回来,是听闻母亲近日郁郁寡欢,身体抱恙,我从小到大被教育的都是百善孝为先,所以我回来只是为了看望母亲,不是归顺,这血,喝不了。” 闻人早听说她有一个刚刚去世的姐姐,这样一来母亲必定伤神,身体多多少少会出些问题,搬出母亲和天下人都崇尚的孝道,她倒要看看谁还会让她喝这个鬼东西。 果然,权牙王岿然不动,沉着声音道:“退下吧。” 端着人血的女侍卫刚退下,这边又上来一个侍女,端着一杯透明液体上来。 身为权牙王自有威严,不喝漠人的血就算了,烈酒还是要喝的。 闻人低头闻了一下,香,实在是香 不过太香了,太烈了。 闻人抬起手故意做了个擦汗的动作,顺势将狄火撒进酒杯中,酒杯便燃起火光,顷刻间杯中液体便燃烧殆尽。 闻人甚至没有回头看那被烧化的金杯,便自行上了台阶。 金杯的温度烧着了盏托而咣当坠地。众人皆被她的举动震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弗之曼却不足为奇,在她看来,闻人的秉性倒是和年轻时候的自己有些相似,她递给权牙王一个“不碍事”的笑容。 闻人好歹也是权牙王亲外孙女,她虽十分不悦,但也只是不悦罢了。 弗之曼堆着欣慰的笑容走下石阶,行至闻人面前最后一个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闻人看着她面容姣好,雍容华贵,心中的冷漠无法掩饰,寒冷的眼神让弗之曼僵住了笑容,但她仍是堆着笑容,并不介意地拉起她的手。 闻人听不清她嘴里说的什么,只是在想,她怎么能一直是那样灿烂的笑容?像是看一件满意的武器。 闻人心中仍有芥蒂,她一直都是为了狄火。 闻人看着母亲热情的笑容,她的情绪,像动物的皮,热水一浇,反而缩了起来,释放不出一点感情。 弗之曼仍然亲切地喊她小闻,将铺天盖地的富贵恨不得全塞进她手里,又是带她去看新修的寝殿,又是送她几大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又是各种奇珍异宝、滋养补品。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权牙翁主不如公主有地位,但弗之曼却尽力弥补自己对闻人的欠缺,甚至将自己的九畹兰汀给了闻人。 九畹兰汀不仅仅有独立的小金库、吃穿用度、独立医馆、天下书籍、能人异士,唯一没有的就是军队,除此之外一应俱全,不受皇室部门管辖,由公主一人掌管。 闻人为人肤浅,虽觉得母亲亏欠了自己的,但是看到这些一箱箱闪瞎双眼的金银珠宝时,她就一下子原谅了母亲。 眼神中的不悦或者冷漠立刻烟消云散,眼睛里只有两个字:满意!太满意! 早知如此她便不摆那么多天架子了,早来早享福啊。 随即她便为女儿设宴,珍馐佳肴的大摆了十桌。 闻人和蒯鹤饿了一路,看到香喷喷的饭菜口水止不住,二人胡吃海塞,风卷残云。 闻人喜笑颜开,弗之曼也就放心了,忙问她喜不喜欢。 “喜欢啊当然喜欢……” 嘴里塞满了食物的闻人突然停了下来,心下想就这么原谅了母亲会不会太快了,但放眼望去,这些虽是身外之物,但却可以看出诚意满满。 闻人便随了自己心意,原谅她便原谅她,若是以后她对自己不好,潇洒离开便是。 吃饱喝足,闻人的目光在赏赐来的侍女中来回穿梭,挑了个样貌乖巧的侍女。 “你,把他。”她指了指蒯鹤,“带他去九畹兰汀外的偏殿住下,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去。” 一声令下,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好这个漠人,也顺便试探一下,自己的地位是否像漠国的世子一样。 又为了消除蒯鹤的疑虑,闻人大声咧咧着:“你是漠人,这里可是权牙,吃喝玩乐不会少了你,就是不能随意走动。” 想起方才权牙王的为难,她又对着侍从们道:“他是我救命恩人,你们不能难为他,否则,便是不要脑袋了。” 侍从们恭恭敬敬回答:“诺。” 见这些侍从确实听从自己的,她才知道这些人是把自己当做翁主的。 蒯鹤乖乖跟着侍女退下。 弗之曼也令退了侍者们,然后笑盈盈看着闻人。 “母亲,近来身体可还好?”闻人生硬地关心。 弗之曼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并非真的担心我,是关心狄火罢。” 闻人内心嘀咕:“不然呢。” 弗之曼并不介意她是否虚情假意,至少虚情还愿意给,便说明她不是不通事理之人。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只会用双手释放狄火?” “嗯。” 弗之曼摇摇头,“太低级了。”说着她起身,“你可是每次释放狄火后,感觉身体疲劳,昏昏沉沉?” 闻人点点头。 “这样下去,若是面对强敌,你是打不过的。”她携闻人,行至权牙森林。 闻人只在她身后默默跟着。 权牙森林中多是庞大高耸的植物,一棵树能长到与宫殿一般高大,根系如同大殿的地基,稳固壮观。 植被的叶子苍郁有力,饱满劲发,闻人轻易感受到这些树木的活力。 “我们权牙人凡是有狄火者,皆可在森林中寻一法器。” 闻人扫视周围,觉得都是些灌木,不足以成为武器,忽地她看到森林中最高大的枯树,指着大树的方向道:“那是什么?” “那棵树便是狄木,不过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传说我们的祖先就是生活在这棵树上,也是这里最早的一棵树,可惜它的养分早已经被周围的大树吸干了。” 行至狄木附近,闻人便钻进庞大的树洞,她才发现这棵树是空心的。 她摸了摸树干的躯体,好奇道:“这里的植被都活的好好的,怎么偏偏它死了?大家不都是争着吸养分吗,它也可以吸别人的呀,怎么死了呢?” 闻人或许是不理解,像拍兄弟的后背一般拍着树干:“哎,怎么混成这样?”摇摇头便走了。 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窸窣声———沙沙沙—— 闻人警惕转身,可身后什么都没有,还是那棵枯死的空心木。 二人就此离开,出了森林,弗之曼安慰闻人无需着急,说一切都需要缘分,时日还长,慢慢找。 当晚闻人便做了个怪梦,梦中空心木成精了,冲她张牙舞爪道:“本座可不是死了,本座只是睡着了把营养让给那些小树罢了,本座这个级别根本不需要养分!” 闻人惊醒,不过转头又把这个梦给忘了。 次日弗之曼又领了她去一趟森林。 二人本是随意溜达,谁知下一秒闻人一抬头,那棵空心木便出现在距她十来丈的前方,她愣神盯住:“我们什么时候朝这棵树的方向走过来了?” 她倏得想起来昨晚的梦。 盯了不过一会,空心木竟然对着她贴脸,与她面面相觑。 “啊——老树成精啦——”闻人拔腿就跑,弗之听闻赶紧拔出宝剑。 弗之曼拦在闻人前面,空心木压根没搭理她,动了动树根便把闻人裹了回来。 空心木揪着闻人衣领,戏谑嘲笑道:“不是觉得本座混得不好么?那还怕我干什么?” 闻人一听树居然会说话,差点吓得晕过去,但咱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狄火一出怕过谁? 可令闻人绝望的是,这空心枯木烧了半天居然没有反应。 “怎么可能?狄火居然烧不断!” 空心木呆呆地看着她,她喷出的火苗就像在挠痒痒,毫无感觉。 “喂女娃儿,你用我生出来的东西烧我,不是在搞笑吧?” “什嘛?你这粗狂的声音……居然是母的?” “我呸你这什么理解能力,木生火啊懂不懂,不是出生的生!” 空心木拍拍胸脯,“本座可是混沌初开就存在的第一棵树——狄木!本座十万年结一个果子,被一只臭鸟偷吃了,结果就会喷火了,这个火便是比三昧真火还要有杀伤力的狄火!懂了吗无知的权牙人。” 闻人这才彻底了解狄火的渊源,“我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啊,是我冒犯了,您恕罪吧。” “哼,少狗眼看人低说人家混的不好,井底之蛙!”狄木嘴上骂骂咧咧,手上却已经将闻人放了下来。 “你走吧,本座不与你计较,少打搅本座睡觉!” 在一旁观望良久的弗之曼见着狄火如此厉害,心中垂涎欲滴。 灵机一动,她便开门见山:“要不你当我女儿的武器吧,您修炼多年,可以体格缩小成权杖,木生火,狄火在你身上,想必可以迸发更大的威力!” 此言一出寂静无声 “你脑壳坏了,本座?几十万年的树神?给你的小妮子当权杖?” 弗之曼将剑一砍,狄木脚下的树根便被轻易砍掉了。 “木生火,但是,金克你呀。”弗之曼得意地看着他,“现在只有我女儿的火能克金,你若是愿意当她的武器,她就可以救你。” “略略路你当我傻,只会站着不动让你砍吗?”还没说完狄木拔腿就跑。 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弗之曼淡定一笑,处之泰然道:“我知道这整个森林都是你的,跑再远都能听到本王说话。” 接下来的话果然让狄木不敢再逃。 “土生木,水克土,您往西边看看,这庞大的森林必定需要水源,卧水河就在森林旁边,本王只要一声令下,炸掉卧水河堤,大量的水会淹了您老家,大仙,您真的不考虑么?” 狄木一听哭着跑回来:“你这个凡人!居然威胁本座!” “哈哈——逗您玩呢,大仙,您放心,待战争一结束,我等立即放您回来,不仅如此,还会为您的子民施肥,培育新苗,壮大您的家族,怎么样?” 狄木一听能壮大家族,犹豫道:“听着还不错,不过我有要求,不能太劳累!我要做五休二!还需要晒太阳!需要发呆需要思考!一天要睡满十个小时!一个月要浇一次水!” 弗之曼会心一笑,“没问题。” 随后,狄木便缩小体型,直到缩成一把一米多高的权杖,细看上面还有五个字:“狄木通心杖。” 闻人拿在手里,手感润滑,轻盈省力,很是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