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破茅屋,在古代靠卖酸辣粉发家了》 第七十章 食肆备餐 王夫子捋着胡子正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圣人云‘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但也没说要饿肚子读书。你这小厨,倒暗合圣人之道。” 这时,周平领着几个丙班学子围过来,手里攥着用草纸写的字条:“我明日还要酸辣粉!再加个卤蛋!” 田桓踮着脚往木盒里塞纸条,故意大声喊:“给我来份鸡排饭,配芝士饼!” 林文则红着脸递过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饭团,甲班林文”。 常安蹲在木盒旁整理纸条,忽然发现赵承宗的纸条上写着 “鸡排饭,不要青菜”,字迹歪歪扭扭,倒像怕被人认出似的。 她忍着笑把纸条按班级分类,抬头看见王夫子正用戒尺敲着价目表。 “也罢,既然学子们乐意,明日起便试试。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有一次误了时辰,或是饭食不干净 ——” “夫子放心!”常青拍着胸脯保证,“我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备料,锅碗瓢盆都用滚水烫过三遍,再说了。” 她指了指常安:“常安就在丙班,要是出了事,您拿她是问!” 申时末刻,常安抱着木盒往家走,夕阳把纸条上的字迹晒得暖烘烘的。 路过镇口的豆腐坊时,她想起价目表上还能加豆腐汤,明天得让阿姐试试用紫菜煮豆腐。 虽说紫菜贵,但少放些当提鲜料,穷学子们或许能尝个鲜。 回到食肆,常青正蹲在灶台前熬明日的骨头汤,锅里的筒骨咕嘟咕嘟冒着泡,葱段和姜片在汤面上打转。 小竹几人正清洗新买的菜,常睿趴在案板上写“菜单”,用炭笔在木板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鸡排和饭团。 常青擦着手过来,捏起张纸条念:“甲班赵承宗,鸡排饭不要青菜... 这小子,挑食得很。” “阿姐。”常安指着林文的纸条,“要不咱偷偷给他多加点肉?” 常青笑着点头:“成!” 夜里,常青在油灯下整理账本,价目表被她用朱砂笔描了边,末尾添了句 “汤菜管够,吃不饱可添”。 常安帮着磨墨,看阿姐在“紫菜豆腐汤”旁边标了 “三文”,忍不住问:“紫菜那么贵,三文钱够本吗?” 常青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咱自家吃的紫菜是晒干的碎叶,不值几个钱,再说。”她敲了敲账本,“一小份紫菜能泡很多汤了。” 这一晚,食肆的油灯比往常亮了许多。 灶台上摆着新腌的芥菜、泡发的香菇,还有准备明天煎蛋饼的鸡蛋。 常青揉了揉发酸的腰,看着账本上渐渐变长的订餐名单,笑出声来:“没想到咱这小小的食肆,也是接上学院的单子了。” 常安轻轻捏她的肩膀:“早点歇着吧阿姐,别太累。” 第二日一早,常青将食肆门口的小木牌清洗干净,写上新品。 总归学院每日需求不少,干脆连食肆也一起搞,这样既能提高生意,也能扩大菜单。 至于价钱...常青“嘿嘿”一笑。 自然要比学生吃的贵,平均每样涨个两三文钱差不多。 店面需要租金嘛,再包括材料费、人工费、柴火费、员工费、桌椅板凳费、时间成本费、橱具费、店内装饰费、一家七口吃饭费、学费、奶粉...... 贵点也正常,想必大家都会理解她的。 她将毛笔撂下,心意地回屋干活。 常安体谅她,为了让她多休息,上学就不再坐牛车,总归走个一二十分钟就到了。 常青也同意,因为之前送是还要带上食盒。 现如今都中午统一送,也方便不少。 原本她还打算和饮子店的陈掌柜聊一下外送的事,可最终还是没去。 大批量的食物还是自己送放心,万一被人算计,出现大规模食物中毒,她也不用干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注意点总是没错的。 不过可能因为来食肆常吃的多是普通老百姓,或是家境不错,但嘴馋的。 基本上一天也就偶尔出几单,饮子店会有人来送,这样剩下的用来盛学院订的餐正好。 常青一边思索食肆近日的生意情况,一边指挥小竹几人帮忙。 晨曦真是帮大忙了,她在甜品上的天赋极佳,看一遍上手就会,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小竹劈柴、搬水的一些重活干得也是极为利落,朝阳年岁虽和常睿一般大,但一些打扫卫生的活干得也很认真。 常青对这三人满意的很,但活是真多,她有想过再雇个中年妇女,可常安女扮男装的事得瞒住,有外人不方便。 还好常安之前没怎么来过镇上,不然事情也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常青轻呼一口气,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 十几岁的年纪,说是“穷凶极恶”也不为过,糙米饭得多蒸一些,不然容易吃不饱。 至于雇工,实在不行她累点就累点吧。 “哗啦”一声,食肆的竹帘被掀起,卖菜的张叔挑着担子跨进来,筐里的青菜还挂着晨露。 “林老板,今儿的青菜新鲜,多给你抓两把。” 常青正往提篮里码芝士饼,闻言抬头:“叔,您这芥菜腌好了给书院学子配糙米饭正好,明儿多送两斤?” 张叔爽快应下,瞥见灶台上的紫菜碎,纳闷儿:“这金贵玩意儿你咋舍得往汤里搁?” “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真材实料。” “有理!” 说话间,门口传来“笃笃”的拐杖声。 拄拐的李大爷弓着背进来,常青眼疾手快搬来条凳。 老人抖抖索索摸出个油纸包:“给我来碗酸辣粉,多加辣子。” 晨曦立马应道:“好嘞!” 辰时三刻,食肆里渐渐热闹起来。 卖布的吴嫂嫂领着小闺女挤进来,指着墙上的新菜单直咋舌:“这芝士饼是啥物件?咋还能拉丝?” 常青笑着切开一块,奶渣混着蜂蜜的甜香腾地飘出来。 小姑娘踮着脚够桌面,吴嫂嫂赶紧按住她:“脏手!” 常青却递过块干净的竹签:“尝尝,羊奶做的,补身子。” 小姑娘咬得嘴角沾着奶渣,眼睛弯成月牙:“比糖瓜还好吃!” 正热闹着,门口忽然传来争执声。 卖货郎孙二扯着嗓子喊:“凭啥不行?我就尝口你们那啥饭团!” 小竹拦在门口急得直摆手:“孙叔,您先让让,这是给书院学子备的...” 话没说完,常青端着盘蔬菜蛋饼出来,切得方方正正的蛋饼卷着青菜豆干,用竹签插得整整齐齐。 “尝尝这个吧叔,六文钱管饱。” 孙二抓起一个塞嘴里,腮帮子鼓得像青蛙:“嘿!比我婆娘烙的饼子软和!给我来俩,路上吃!” 巳时末,常青开始往食盒里码书院的订单。 第七十一章 学院送餐 赵承宗的鸡排饭单独用青瓷盒装着,青菜挑得特别嫩,却堆得老高。 没错,常青就是故意的。 一方面整他欺负常安,一方面偏要治治他的挑食毛病。 牛车碾过青石板路,街道上的房影投在常青的身上。 她握着缰绳哼起小调。 不多会便到了书院门口。 大门“吱呀”打开时,田桓拎着常睿第一个出来。 “林老板!”他踮着脚朝牛车挥手,“我闻着香味就知道是你来了!” “你这家伙,狗鼻子还挺灵。”常青笑着递给两人油纸包,“芝士饼趁热吃,给你多塞了块奶渣。” 田桓撕开纸就往嘴里塞,拉丝的奶渣粘在嘴角,活像长了白胡子。 食盒在回廊里一字排开。 常青揭开木盖时,照烧鸡排的甜香混着糙米的热气腾地冒出来。 周平咽着口水往前凑:“林老板,我的酸辣粉加了卤蛋吧?” 常青笑着回应:“放心,忘不了。” 旁边的赵承宗抱着胳膊装清高,眼睛却盯着青瓷盒不放。 常青故意提高嗓门:“甲班赵公子,您的特餐来喽!” 青瓷盒掀开的瞬间,赵承宗的眉毛猛地皱起来。 青菜多得能盖住半碗饭,鸡排被挤在角落可怜巴巴。 “这……”他捏着筷子欲言又止,周围响起憋笑的抽气声。 田桓探着脑袋瞅热闹:“赵兄,可不能挑食哦!” 赵承宗的耳朵腾地红到耳根,正要发作,常青递来碟腌萝卜:“鸡排都在青菜底下,要是嫌没味,蘸这个,解腻。” 赵承宗别扭地接过萝卜,憋了半天才将“谢谢”说出口。 林文攥着饭团的手微微发抖。 糯米里裹着比平日多出一倍的碎肉,油润的蘑菇丁混着玉米粒,咬一口能尝到猪油的香气。 “阿姐,这……”他抬头望向常青,后者冲他眨眨眼,“今儿肉腌多了,别声张。” 旁边的周平捧着酸辣粉吸溜作响,红油汤溅在衣襟上也不管,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嘟嘟囔囔道:“林老板,明日我也要定饭团,两份!给我弟带一个!” “没问题!” 王夫子背着双手踱过来,戒尺敲了敲食盒:“卫生可都检查过了?” 常青掀开最底层木盘,露出用湿布盖着的验餐盘。 每个菜样都用小碟盛着,酸辣粉的汤面上浮着辣子,芝士饼被切成小块,能看见里头均匀的奶渣纹路。 刘夫子凑过来尝了口紫菜豆腐汤,眼睛一亮:“这汤头鲜得紧!比我家厨子吊的高汤还入味。” “好喝就多喝两碗。” “那老夫也不客气了。” 看着大快朵颐的学生,常青的思绪不由回到自己的大学生活。 那时候大学门口的外卖堆成山,每个人抱着手机在树荫下找餐盒,偶尔伴随几句“谁偷我外卖了!”的叫骂声。 真是令人怀念...... 那时她常泡在实验室,每天最愁的就是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还总嫌实验室离校门口远,每次扫车去拿,都是骂骂咧咧的。 现如今想起来,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常青赶着牛车回到食肆时,日头正悬在头顶。 她卸下空食盒,招呼小竹和晨曦把木盘搬进后厨。 验餐盘里的酸辣粉汤底还剩小半,小竹端起碗要去倒掉,常青伸手拦住。 “别浪费,兑点开水能给咱自家人下面吃。” 小姑娘应了声,转身把汤倒进灶台上的陶罐里。 洗涮餐具时,铜盆里的热水腾起白雾,常青挽起袖子,露出腕子上被蒸汽熏红的皮肤。 晨曦蹲在旁边刷木盘,疑惑地指着她手背道:“阿姐,你这儿是不是起疹子了?” 常青低头看了眼,不在意地笑:“许是沾了洗碗水,回头抹点猪油就好。” 说话间,她把最后一摞盘子码进碗柜,手背在围裙上蹭了蹭。 申时初刻,食肆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卖针头线脑的周婶儿要了碗酸辣粉,边吃边跟常青唠嗑。 “林老板,你家这汤咋做得恁鲜?我家那口子昨儿喝了,今早非吵着还要来。” 常青往灶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婶儿,汤里放了不少提鲜的调料,要不我给你拿点?” 周婶儿忙摆手:“可别,我在家哪儿舍得吃这金贵玩意儿,就是问问……” 见店里暂时没客,常青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 “晨曦,我去盛兴楼一趟,你盯着点儿灶台,别让骨头汤糊了。” 小姑娘正给芝士饼裹蜂蜜,闻言抬头:“阿姐路上慢些,顺道买块皂角回来。” 常青跨出门时又回头补了句:“买胰子吧,也不差这点钱。” 盛兴楼的雕花木门半开着,常青刚踏过门槛,就听见二楼传来哄笑声。 盛辉站在楼梯口往下望,见是她来了,立刻拍着栏杆喊。 “林老板!来得正巧,快上来尝尝新菜式!” 常青跟着他上了楼,就见靠窗的圆桌上摆着几道热气腾腾的菜,其中一道酸辣粉里堆着金黄的炸酥肉,红亮的汤汁飘着白芝麻。 “尝尝。”盛辉递过筷子,“后厨用你的粉丝做的新菜,今早刚推出去,二楼雅间的贵客一口气点了三碗。” 常青咬了口酥肉,外脆里嫩,粉丝吸饱了汤汁,酸辣味直窜鼻尖。 “盛掌柜这手艺,怪不得能让府城聚贤楼的楼主认你当兄弟。” 盛辉哈哈大笑,抬手拍了拍她肩膀:“少给我灌迷魂汤!今儿叫你上来,是要说粉丝的事儿。” 他从怀里掏出账本,哗啦啦翻了几页:“头批一千斤粉丝,眼看就要见底了。方才城西悦来楼的掌柜来打听货源,我照你说的,把他们引到咱这儿了。” 常青眼睛一亮,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那盛掌柜的意思是……” 盛辉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碗慢悠悠吹着热气:“我琢磨着,你不如再匀五百斤给我?价格还是按一百二十文算,不过——” 他语气一顿,放下茶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得先给我供货,其他酒楼的单子往后排。” 第七十二章 规模扩大 常青心里狂喜,面上却只端起茶盏抿了口。 “盛掌柜这话可就见外了,当初要不是您肯赏脸,粉丝坊哪有如今的生意?别说五百斤,就是再来一千斤,您的货也永远排第一。” 盛辉听得眉开眼笑,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铜令牌拍在桌上:“得!有你这话,老子放心了。往后你拿着这令牌来送货,后厨直接给你开侧门,省得绕前门跟那些小商小贩挤。” 两人又聊了会儿行情,常青起身告辞。 路过一楼后厨时,大师傅正揭开蒸笼,雪白的包子褶子分明,腾腾热气里混着粉丝的香气。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冲盛辉道:“对了,盛掌柜啥时候去府城送货,您答应我的,可千万别忘了...” 盛辉摆摆手打断她:“知道你这丫头贪心,早给你备好两筐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聚贤楼的规矩比我这儿严,要是质检不过关 ——” “不满意不要钱,来回运费我全包!” 常青接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出了盛兴楼,日头已经偏西。 常青攥着铜令牌往回走,路过米铺时称了二斤精米,又绕到布庄买了块蓝印花布。 店里的粗布围裙磨破了边,该换条新的了。 走到镇口时,迎面遇见张叔挑着空担子回来,筐里还剩几根蔫巴巴的芥菜。 “林老板。”张叔抹了把汗,“明儿给你送的芥菜得多泡俩时辰,今晨露水重,菜帮子有点涩。” 常青点头应下,想起一事:“叔,您认识会编竹筐的手艺人不?我想订些小竹篮,装芝士饼用。” 张叔一拍大腿:“咋不早说?前街李老三就会编,他媳妇跟我婆娘是表姐妹,明儿我带他去你食肆量尺寸!” “成!” 常青拐过街角,远远就看见玉娘的鞋摊支在原本的街角。 她踩着青石板过去,鞋摊前摆着几双棉鞋样,鞋面用粗麻布裹着,针脚细密,鞋头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儿,应是玉娘姊妹绣的。 “玉娘。”常青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棉鞋帮子,“立冬快到了,我来挑双棉鞋。” 玉娘摸索着扶着木架站起来,浅灰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 她侧过耳朵辨了辨方向,嘴角扬起笑:“是林老板吧?听这声儿就知道。” 常青愣了愣,虽知道她瞧不见,但这听力实在是惊人。 “前儿刚纳完的棉鞋,你摸摸这料子。” 她探身从竹筐里翻出双深灰色棉鞋,鞋面絮得厚实,鞋底用麻线纳得密不透风。 “里头絮的是新收的棉花,鞋面用了三层布,下雪天踩水都不透。” 常青捏了捏鞋帮,确实瓷实。 她瞅见鞋摊上还摆着几双绣了碎花的女鞋,虽针脚不如绣坊精细,却透着股拙朴的暖乎气。 “这双棉鞋咋卖?” “一百文。”玉娘摸索着把鞋摆正,“男鞋加二十文,林老板要是订得多,算你八十文一双。” 这价钱比其他家便宜不少。 常青想起小竹总说布鞋磨脚,晨曦和朝阳的布鞋也穿了很久,当即拍板:“给我来十双女鞋,一双男鞋,五双布鞋,要耐穿的深颜色。再给我来七双棉拖鞋,晚上在屋里穿。” 玉娘从腰间摸出个竹牌,上头刻着横竖记号,用细绳串着挂在竹架上:“十双女鞋、一双男鞋、七双拖鞋,记下了。后儿晌午能拿货不?妹子这几日熬夜赶工,眼瞅着能凑齐。” “没问题,后日我来拿。” 玉娘又摸索着往常青手里塞了双鞋垫:“这是新做的艾草鞋垫,放垫鞋里驱寒,别嫌弃粗陋。” 常青捏着鞋垫,指尖触到里头细细的艾草碎屑,混着股阳光晒过的暖香。 她忙掏出钱袋子数了几块碎银子,搁在竹凳上:“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拿货时给。” 玉娘摆摆手:“大家都认识,不用定金。快回吧,别误了生意。等入冬了,我给你做双带毛边的棉鞋,保准比这镇上任何一家的都暖和。” “那我先谢谢玉娘了。” 回到食肆时,灶台上的骨头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晨曦蹲在灶台边往火里添柴,小竹端着木盆从井边过来,发梢还滴着水,辫梢沾着片紫菜叶。 “阿姐,今日的饭团卖空了,酸辣粉剩三碗汤底。” 晨曦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周婶儿说后日要带她娘家嫂子来尝炸鸡排,还问能不能打包带走。” 常青应了声,刚要系上围裙,就听见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夹杂着少年人的叫嚷。 “驾!驾!让开让开!” 紧接着大门的帘子“哗啦”被撞开,张皓庭带着一身风闯进来,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腰间的牛皮水囊歪在一侧,身后还跟着三个肩背长枪的镖师。 “常青!可算赶上你没关门!” 张皓庭满脸通红,额角还沾着草屑:“快!给弟兄们上吃的!饿死我了!” 为首的镖师三十来岁,满脸络腮胡,腰间别着两把短刀,抱拳冲常青笑道。 “林老板,久仰大名!这小子一路上把您的粉丝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算见着真人了!” 常青忙招呼几人坐下,小竹眼疾手快摆上碗筷,晨曦端来刚蒸好的鸡蛋糕。 张皓庭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先垫垫!先垫垫!我跟你说啊,这趟镖走得可惊险——” “先喝口汤润润嗓子。”常青递过骨汤,瞥见张皓庭袖口磨出的毛边,心里一软,“路上没吃苦吧?” 络腮胡镖师灌了口汤,抹着嘴大笑:“苦倒是没吃,就是这小子抠得很!” 他伸手拍了拍张皓庭的后脑勺:“前五日说什么都不肯拿粉丝出来,说要‘留到关键时候’,结果第六日饿得啃干粮,才舍得泡了一包。你猜怎么着?老子这辈子没喝过这么鲜的汤!” 另外两个镖师跟着哄笑,其中一个瘦高个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吃剩的粉丝渣。 “林老板您瞧瞧,这料包拌面条都好吃!我们镖头说了,以后走长途镖,就认你家的粉丝!” 常青挑眉看向张皓庭,后者耳朵通红,嘟囔着:“我这不是怕路上遇着山贼,得留着后手嘛……再说了,好东西当然要压轴!” 他从腰间扯下水囊,倒出里头的东西。 竟是晒干的粉丝碎和调料包残渣。 “你看!”他指着水囊里的碎屑,“最后一日实在没吃的了,我把料包全倒进去,用溪水泡开,弟兄们分着吃,连汤都没剩!” 络腮胡镖师从怀里掏出个账本,啪地拍在桌上。 “实不相瞒,我们镖局走南闯北,最愁的就是路上伙食。林老板这速食粉丝要是能批量做,我们愿意签半年的单子,不过……”他摸着下巴打量常青,“听说你给盛兴楼供货,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两成?” 第七十三章 小竹学车 常青擦着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心里快速盘算了下。 粉丝坊如今日产三百斤,除去盛兴楼和几家老主顾,还能腾出百来斤产能。 镖局走量虽大,但运输损耗和账期风险得算进去。 她扫了眼账本上的“江州镖局”印章,笑着摇头:“盛掌柜是我的贵人,自然有交情价。但各位跑镖辛苦,我也不能亏着。粉丝照旧八十文一斤,料包按十文钱一包算,十包起订。” 瘦高个镖师咋舌:“外头卖的现成汤料只要八文钱一包,林老板这价……” “料包里有虾皮、紫菜、花椒、辣椒,样样都是真材实料。” 常青从后厨端出个木盘,里头摆着晒干的粉丝和分装好的料包。 “你们尝尝这辣椒,春河村大棚种的,比寻常辣椒辣三倍,晒足十日才磨成粉。” 张皓庭抢过料包闻了闻,眼睛发亮:“难怪这么香!我在路上闻着这味儿,口水都滴到水囊里了!” 络腮胡镖师捏起一撮粉丝放在油灯下看,见粉丝通透如琥珀,没有一根断头,点点头:“行,先订二百斤粉丝,料包来五百包。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路上受潮发霉...” “包退包换。”常青爽快应下,“但有个事儿得劳烦诸位——” 她指了指张皓庭:“这小子第一次跑长途镖,你们多照应着点,往后料包要是想换口味,随时跟我说。” 镖师们哄笑起来,络腮胡伸手拍了拍张皓庭的肩膀:“放心!这小子嘴甜,路上帮我们编了不少草绳捆货,我们早把他当自家兄弟了!” 张皓庭耳朵更红了,忙岔开话题:“对了常青,我瞅见你店里有那个…… 那个芝士饼?还有上次给我的炸鸡排?都给我来一份!弟兄们没尝过新鲜玩意儿!” 常青被他逗笑了,转身去后厨忙活。 小竹在一旁偷偷扯她袖子:“阿姐,芝士饼只剩三块了,要不要留着明日卖?” “卖什么卖,给他们吃。”常青往锅里倒了勺猪油,“镖师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要是吃高兴了,比贴告示还管用。” 她顿了顿,又加了句:“再炸盘花生米,拿坛梅子酒来。” 半个时辰后,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拉丝的芝士饼、金黄的炸鸡排、酸辣开胃的凉拌粉丝,还有晨曦现炸的花生米。 张皓庭咬着芝士饼,奶渣拉得老长,含糊不清地说:“这味儿……香甜!” 络腮胡镖师尝了口炸鸡排,眼睛一亮:“这肉外脆里嫩,裹的是什么粉?” “自家做的鸡蛋糕。”常青坐在灶台边擦手,“要是你们镖局有人爱吃,我回头做些真空包装的,能放半个月。” “真空是啥?”瘦高个镖师疑惑地挠头。 “就、就是用布袋子扎紧,不让空气进去。”常青随便搪塞过去,瞥见张皓庭狼吞虎咽的模样,又往他碗里添了勺酸辣粉,“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酒足饭饱后,络腮胡镖师掏出银锭付账,常青却摆摆手。 “这顿算我请你们尝新,往后粉丝生意做好了,再跟我结账。” 镖师们再三推辞,见常青执意不肯收,只好揣着银锭告辞,临走时张皓庭还往怀里塞了两块芝士饼,说是给镖局的伙夫尝尝。 送走众人时,月亮已经爬上屋檐。 常青揉着发酸的肩膀往院子里走,就见小竹蹲在墙根给牛车添草料,晨曦正拿着笤帚扫地上的饼渣。 月光透过槐树叶洒在牛车上,老黄甩着尾巴打蚊子,车轱辘旁堆着几捆新割的草料。 “小竹,过来。”常青拍了拍牛车的辕木,“我教你驾牛车。” 小竹手里的草捆“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阿姐,我、我能行吗?” 这丫头才十三四岁,此刻攥着衣角往前挪,脚尖在青石板上蹭出沙沙的响。 “有啥不行的?” 常青拽着她爬上牛车,把缰绳塞到她手里:“老黄最温顺,你往左拉它就转弯,喊‘驾’就走,喊‘吁’就停。” 她握住小竹的手晃了晃缰绳,老黄像是听懂了,甩着耳朵打了个响鼻。 小竹的手心里全是汗,缰绳在掌心拧成个疙瘩。 常青蹲在车板上,用膝盖顶住她发颤的小腿:“别怕,劲儿匀着使。” 她抬头看了眼月亮,又补了句:“明个去学院送餐,走青石板路稳当,到了门口喊田桓和常安帮忙搬食盒。田桓的狗鼻子灵,听见牛车声就会跑出来。” 小姑娘抿着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阿姐你咋去粉丝坊?” “搭祥叔的头班车。”常青跳下车,从墙上摘下赶车用的竹鞭,“他卯时初刻就从镇上出发,我来得及。” 她伸手捏了捏小竹的脸:“记住,过巷口时慢些,别撞着周婶的菜筐。要是遇着野猫窜出来,就……” “就喊老黄撞过去?”小竹歪头。 “傻丫头!”常青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拉住缰绳就行,老黄比你精着呢。” 小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常青将手中的竹鞭递过去:“来,试试。” “驾——” 小竹憋红了脸喊出声,老黄却纹丝不动,反倒扭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常青笑出眼泪,伸手在牛屁股上拍了拍:“得带点狠劲,像这样——驾!” 老黄甩着尾巴往前走,车轮碾过院子里的泥地,发出“沙沙”的响。 小竹跟着晃了晃,慌忙抓住车栏:“阿姐,它、它走了!” “看见没?就这么简单。” 小竹脸上露出笑容。 “慢些走,稳当比啥都强。”常青又叮嘱一遍。 次日清晨,常青装着给李芳兰和王梅的账本,还有从镇上米铺买的新米。 思来想去,她又往竹篓里塞了不少点心,毕竟要是住在村里,估计也懒得做饭了,有点东西还能垫吧垫吧肚子。 临走时,她想起张叔说的话,连忙提醒小竹:“今个卖菜的张叔会带人来食肆里量芝士饼的尺寸,好做小竹篮,你们到时候记得好好招呼人。” 然后将视线放到晨曦身上:“晨曦记得算好价钱,别算错了!” “放心吧阿姐!” 常青这才安心出门。 第七十四章 打扫卫生 回到村子,常青先回家一趟。 路过隔壁,看见春花正在喂鸡,几只老母鸡围着食盆啄米,羽毛油光水滑的。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春花,你娘呢?” “青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娘在粉丝坊干活呢。”春花擦着手迎上来,“你家的鸡我和娘每天隔着墙喂两把谷子,状态应该还行。” “谢谢春花。”常青从车里取出一包点心递给她,“这是镇上新来的糕点,尝尝。往后要是馋啥,只管跟我说。” “这、这不行,我不能拿。”春花连忙摆手。 常青笑着把点心往春花手里塞:“客气啥,婶子帮我喂鸡受累了,这点心你拿着吃。” 春花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才敢接:“青姐姐你太破费了,俺和娘就是顺手撒把谷子……” “拿着!再推让我可要生气了。”常青佯装板起脸,硬把点心塞进春花怀里,“对了,叔和虎子呢?咋没见人影?” 春花低头捏着油纸角,轻声道:“爹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去大棚垦地了,说是想种点菜,等冬日吃。虎子跟着柱子哥去山上玩了,这会儿保准趴在柳树底下啃窝头呢。” “你这丫头,咋没跟着去玩?”常青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发现小姑娘鼻尖上还沾着粒米,忍不住笑出声。 “我得看家呢!”春花慌忙用袖子擦鼻子,耳尖红得像熟透的小番茄,“青姐姐你快回家看看吧,昨儿后半夜刮大风,你家鸡圈围栏被吹歪了……” 话音未落,常青就听见自家院子里传来“咯咯哒”的乱叫声。 她暗叫一声“不好!”。 快步走进家门,眼前景象让她哭笑不得。 三只芦花鸡正扑棱着翅膀往草垛上跳,两只黑脚鸡在井台边啄食青苔,最肥的那只老母鸡居然蹲在窗台上,尾巴一撅就是坨温热的鸡屎,“吧嗒”砸在窗纸上。 “我的祖宗们!” 常青撸起袖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弯腰捡起竹扫帚就往鸡群里钻。 老母鸡见有人来,“扑棱”一声飞下来,翅膀带起的尘土呛得她直咳嗽。 她弓着背追了两圈,好不容易把鸡赶进围栏,才发现竹篱笆断了三根,剩下的竹竿东倒西歪。 “难怪都跑出来撒野。” 常青蹲下身,从墙角摸出麻绳和竹片,先把断了的竹竿对齐,再像编筐似的来回缠绕麻绳。 阳光晒得手背发烫,她索性把外袄脱了搭在肩头,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汗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绺,顺着下巴往下滴汗珠。 正忙着,墙外传来春花的声音:“青姐姐,要帮忙不?” “不用!你去玩你的。” 常青头也不抬,手里的麻绳却打滑,刚绑好的竹片“哗啦”又散了。 她咬着牙骂了句脏话,重新开始绑。 老母鸡大概觉得她闹够了,居然迈着八字步走到她脚边,歪着头啄她鞋带。 “真服了!” 常青笑着踢了踢鸡爪子,总算把围栏修补得结结实实。 她叉着腰喘了口气,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鸡屎,又叹了口气。 她从井里打了桶水,先泼湿地面,再用竹扫帚一寸寸往前推。 鸡屎混着泥土被冲成稀泥,顺着墙根的排水沟往低处流。 常青嫌扫帚不够干净,干脆蹲在地上,用碎瓦片刮地砖缝里的干结鸡粪,指甲缝里嵌满了黄褐色的泥垢。 “真是遭罪,实在不行干脆日后把家门钥匙给王婶一家算了,还能省点力气。”她自言自语着,随手用袖口擦了把汗,却把脸上抹得更花了。 等整个院子都扫得能照见人影,日头已经爬过了屋脊。 常青直起腰时,后腰酸得像被人捶了三拳,她扶着门框缓了缓,忽然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汗酸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晚上再说吧。”她拍了拍裤腿上的土。 路过鸡圈时,老母鸡又凑过来啄她裤脚,她弯腰捏了捏鸡脖子:“再乱跑就把你炖了,听见没?” 母鸡“咯咯”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往后退。 走出院门,春花正蹲在墙根摘豆角,见她满身泥污的模样,赶紧放下竹篮:“青姐姐,你要不先去俺家洗把脸?” “不用啦,我晚上再洗。”常青摆了摆手。 春花攥着扫帚,点了点头。 常青踩着石板路往村西走,粉丝坊的屋顶远远就能看见。 李芳兰系着蓝布围裙站在门口,正跟王梅说着什么,见常青来了,忙迎上来:“今个你可来了!等一下...” 她话一顿,脸色惊恐:“你脖子那怎么回事?” 常青经她这么一说,才惊觉脖子痒痒的。 她条件反射地往脖子那挠。 李芳兰的目光死死盯着常青的脖子:“你脖子上咋起了这么多红疙瘩?跟被马蜂蜇了似的!” 王梅凑近一看,也倒吸口凉气。 常青左边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疹,有的已经被挠破,渗着淡淡的血痂,连耳后根都没放过。 “这是过敏了吧?”王梅伸手想碰,又怕弄疼她,“是不是碰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常青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脖子火烧火燎地痒,抬起手又要挠,却被李芳兰一把拍开:“别抓!越抓越厉害!” “昨天手背上就起了点。” 常青皱着眉回忆,“当时没在意,光顾着收拾了。” 王梅跺了跺脚:“先别说别的了!走,去隔壁村找刘大夫瞧瞧去,现在去镇上怕是太赶了。” “哎等等...”常青往后退了半步,“我先跟你们说新单子的事儿。江州镖局下了二百斤粉丝和五百包料包的单,另外盛兴楼还要加五百斤货……” “哎哟我的姑奶奶!”李芳兰急得直搓手,“疹子都长到脖子了还惦记单子!粉丝坊的事儿有我们呢,你赶紧去看病!” 王梅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昨儿我还听人说,邻村有个婆娘就是过敏没当回事,最后烂了半边脸!” 常青被她们说得心里发毛,只好从怀里掏出账本:“那行,我先说正事儿。镖局的单子要单独包装,料包得加防潮纸。盛兴楼的货还是老规矩,不过得提前三天备料。对了,现在日产三百斤有点吃紧,芳兰姐你再招十五个人吧,不拘哪儿的,隔壁村的也行,来了先跟着学磨浆,手脚麻利的优先。 另外,我想试试做真空包装的炸鸡排,需要买些棉纸和蜡油。王梅姐,你认识镇上做油纸的作坊不?” 王梅点点头:“镇上的刘记纸坊就行,他家油纸浸过蜂蜡,防水防虫。不过,你说的‘真空’到底是啥?咋用棉纸包肉?” 常青笑着摆手:“就是把肉裹紧,不让空气进去,这样能放得久些。等做好了拿给镖局试试,要是行的话,说不定能打开府城的路餐生意。” 第七十五章 浮出水面 “这行啊,那你这次在村子里待多长时间?” “看看吧,毕竟食肆那我不放心,还是要经常去的。” 王梅心疼地拉起她的手:“这么累行吗,之前好不容易长的肉,现在又瘦了。” 常青笑眯眯道:“哪是瘦了,我这是越来越结实。对了芳兰姐,别忘了招人。” 李芳兰:“放心,我心里有数。我还要和你说件事,赵二嫂这婆娘干活是把好手,现在三道工序还缺个管事的,我觉得她还不错,就是……” “就是之前跟我家闹过矛盾对吧?”常青揉着脖子笑了笑,“那都是老黄历了,没啥事,让她干吧。” 李芳兰一拍大腿:“你这度量,活该生意兴隆!行,我这就去跟她说。王梅你赶紧带常青去看病,晚了刘大夫该歇晌了。” 三人正说着,常青感觉胳膊肘也开始痒,她撸起袖子一看,露出的皮肤上也起了连片的红疹。 她心里暗骂倒霉,任由王梅拽着往隔壁安康村走。 这个村子离春河村比较近,二人去祥叔那租了车,便往那去。 安康村的刘大夫家是三间青砖瓦房,院角种着几株驱蚊的艾草,墙根摆着晒得半干的草药。 常青跟着王梅跨过门槛时,正看见刘大夫蹲在廊下捣药罐,花白胡子上沾着几片碎艾叶。 “刘叔,您先给青妹子瞧瞧!”王梅掀开竹帘,一股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刘大夫抬头摸了摸胡子,见常青脖子上的红疹吓了一跳:“哎哟,这是被啥咬了?有点严重。” 他示意常青坐在竹椅上,从墙上取下牛皮包展开,露出一排银针和羊脂玉刮痧板。 常青乖乖伸长脖子:“前两日洗碗时手背上就有几个红点,没当回事,谁知今早突然变多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几日接触的菜多,是不是对哪种菜过敏了?” 刘大夫用银针挑开红疹附近的皮肤,仔细观察:“过敏倒是真的,你这疹子中间有小水疱,应当是接触了带刺的植物。” 他从药柜里抓了把干薄荷,用石臼捣出汁涂在常青脖子上,清凉感顿时压住了痒意。 “先敷着,我再给你开副消风散,煎药时加两把马齿苋。日后再洗菜,尽量多注意些。” 常青道谢后,脑中闪过王梅的事,拽了拽她袖口:“梅姐,来都来了,你也让刘叔把把脉呗,说不准这么久,身体也好了不少。” 王梅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退:“我、我就不用了,不用……” “别推脱!”常青硬把她按在椅子上,“刘叔是出了名的稳当人,你让他瞧瞧心里踏实。” 刘大夫搭着脉闭目沉吟,指尖在王梅腕间轻点几下,很快就睁开眼。 “妹子这脉相滑润有力,哪像有病的?就是思虑过重,气血瘀在肝脾,瞧着没精神罢了。” 王梅攥紧帕子,声音发颤:“那、那我能不能......生养?” 刘大夫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何止能生!你这身子骨比牛还壮实,生十个八个都不带喘气的!” 他忽地皱眉:“谁给你断的不能生?简直胡闹!” 王梅脸色瞬间煞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说了。 常青故意拱火:“李永明是镇上最有名的大夫,不能连这都摸错吧?” “这可说不准。”刘大夫往地上啐了口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这生育大事马虎不得,你赶紧再去复诊一回,要是他还说不能生,你让他来跟我对脉!” 回村的牛车碾过泥地,王梅靠在常青背上直发呆。 常青见她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干脆握着缰绳勒住牛:“梅姐,这事比粉丝坊重要,咱现在就去镇上复诊!” “现在?”王梅攥紧车栏,“可、可时间会不会来不及?” “怕啥?”常青甩了甩汗湿的发梢,“别说天黑了,有我陪着你,就算天塌了也能扛住。” 李永明的诊所位于镇西头,青瓦白墙上挂着“杏林春深”的匾额。 王梅进门时腿肚子直打颤,常青干脆攥住她的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按在诊台前。 “李大夫,麻烦再给我姐妹把把脉。”常青直截了当,“她前几日在您这瞧过不孕,今儿换了个大夫说她身子骨好着呢。” 李永明脸色微变,却仍端着架子:“中医诊脉本就讲究望闻问切,各人见解不同……” “少废话!”常青一拍桌子,惊得李永明身形一震,“您就说句实话,她到底能不能生?” 李永明额角沁出冷汗,颤抖着搭上王梅脉门。 三指刚落,他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目光在王梅和常青脸上来回打转。 “李、李大夫?”王梅声音里带着哭腔。 常青语气森然:“李大夫,若你还是坚持自己的诊断,那便只好对脉了!” 李永明咽了口唾沫,抓起桌上的医书翻动:“哎呀!前几日我误把肝郁气滞当成血虚宫寒了,是我误诊!是我误诊啊!” 他抓起毛笔在纸上狂草几行:“这是养血安神的方子,姑娘回去连服三剂,保管药到病除!” 常青盯着他发抖的手腕,眼睛微微眯起。 这大夫与王梅素不相识,根本不可能故意判错,这里面,一定还有她们不知道的事。 她心里冷笑一声,却没拆穿,拿起诊书,拽着王梅转身就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王梅蹲在路边捂着脸哭。 “为啥要骗我?为啥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常青蹲下身替她擦掉眼泪:“因为有些人怕真相戳破了,自己没脸做人。” 若说这件事中,谁是受益者,那毫无疑问,绝对是富贵。 她攥紧王梅的手:“别伤心,这是好事啊。这次你终于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那个家了。” “什么意思?”王梅红着眼睛询问。 “你想啊,你们这么多年无所出,可你根本没问题,有问题的,不是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是、是富贵!”王梅撑起身子,站起来扶住常青,“是他,是他故意这么做的!他怕自己面上无光,才诬陷我!” “想好怎么做了吗?” “想好了。”王梅面目狰狞,“既然对我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第七十六章 事情败露 油灯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常青擦着湿发掀开棉门帘,见王梅正盯着炕桌上的诊书发呆,指节把帕子绞得变了形。 她怕王梅做傻事,回到村子就将她拉到自己的家,好说歹说才稳住。 “先喝碗汤降降火。” 常青把粗瓷碗推过去:“昨儿在镇上你说要回去摊牌,我琢磨着这事没那么简单。李永明为啥非说你不能生?他一个外镇大夫,犯得着替富贵遮掩?” 王梅咬着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按理说富贵逛窑子的事都闹开了,他没理由帮着藏丑啊。” 常青没接话,往火盆里添了把草,青烟印着二人的面庞。 “明个就问清楚!” 常青点了点头:“回去别冲动。咱先把诊书亮出来,看他们怎么接招。对了,芳兰姐明早去粉丝坊,我让她带几个手脚利索的姐妹跟着,万一吵起来,人多嘴杂才好说理。” “成!” 翌日一早,二人走在乡路上。 常青一直稳住她的情绪。 结果没多会,王梅却忽然挣脱她的手,疯了似的往里正家院子跑。 常青暗叫不好,赶紧撩起裤腿追上去,边跑边冲路边纳鞋底的孙大娘喊。 “婶子!快去叫芳兰姐带人来!” 院子里,里正媳妇正蹲在鸡窝前捡鸡蛋,见王梅闯进来,抄起鸡毛掸子就骂。 “你个丧门星!还有脸回来?” 王梅压根不理她,直奔堂屋,“咣当”一脚踹开柜门,扯出个红布包就往地上倒。 首饰滚了一地,中间还夹着张皱巴巴的纸 —— 正是当年的聘礼单! “三分薄田呢?”王梅举着单子冲里正吼,“后山那两间草屋早该归我!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不能生,现在大夫说我能生!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里正身形一滞,他想开口解释,却看见王梅身后跟着的常青,正冷冷盯着自己。 就在这时,李芳兰带着十几个女工呼啦啦涌进来,孙大娘拄着拐棍儿跟在后面喊。 “都来看啊!里正家出大事啦!” 人群瞬间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梅咬着牙,把李永明的诊书拍在八仙桌上:“大伙都看看!谁才是不会下蛋的!” 里正媳妇冲过去想抢纸,被常青一把拦住。 她扫了眼纸上的字,尖着嗓子叫:“这是假的!肯定是你跟野男人勾搭上了,故意弄张破纸来诬陷我儿子!” “你放屁!” 王梅忍了五年的委屈全涌上来,抄起桌上的茶盏就砸过去。 “五年前我进门时,你们说不急着生孩子。后来找了镇上名医李永明,说我有问题,我先调理身子。现在人家刘大夫说我能生,你儿子呢?敢不敢让大夫来瞧瞧?” 这话一落,人群“轰”地炸开了。 张婶子戳着里正媳妇的脊梁骨骂:“合着你们一直拿儿媳妇当替罪羊?缺德不缺德啊!” 富贵缩在墙角直哆嗦:“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问题,我可是男人!” “就是!我儿子怎么可能有问题,你莫要混说!” 里正媳妇指着张婶的鼻子叫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 里正额角青筋直跳,语气中泛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够了!” 常青盯着里正瞬间惨白的脸,心里猛地透亮。 原来根子在这呢! 她拽过王梅,低声说:“梅姐,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头次去镇上看病,是谁非要跟着去?” 王梅浑身一震,想起每次去医馆,里正都以“长辈陪着体面”为由跟着,连抓药都要亲自盯着。 她转头看向里正,声音像冰锥子:“是你!你早就知道富贵不能生,所以买通李永明,故意说是我的毛病!” 里正踉跄两步,扶住桌子才没摔倒。 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钱老拄着拐杖挤到前面:“李永明收了多少钱?这事要是真的,你这里正还能当?” “不能当!”陈大娘的儿子光棍三十年,正愁说不上亲,“这种弄虚做假的人,咋能带好村子?” “对!开族会!换里正!”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立刻附和。 里正媳妇“扑通”跪在地上,抱着王梅的腿哭。 “梅啊,娘错了!你看在你爹平时对你好的份上,饶了我们吧!富贵是独苗,他要是被戳脊梁骨,这辈子就完了啊!” 王梅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婆媳,又看看脸色灰败的里正,忽然笑了。 这五年,她被当成不会下蛋的母鸡,被婆婆指着鼻子骂,被村里女人背地里嚼舌根,原来全是因为这一家子的私心! “想让我闭嘴?” 她蹲下来,捏住里正媳妇的下巴:“除非你们现在写和离书,把后山草屋和三分田给我,再赔我五十两银子。不然...” 她扫了眼人群:“我就去县里告官,让全县人都知道,春河村里正家怎么欺负儿媳妇!” 里正猛地抬头:“梅啊,你不能这么绝情!你忘了我平日是怎么对你的吗?忘了你生病我连夜去镇上抓药?” 这话让王梅愣了愣。 她确实记得。 可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为了稳住她,好瞒住富贵不能生的权宜之策! “这些年我在你们家当牛做马,恩情早就还了。但和离的事,没得商量。” 常青悄悄拽了拽她袖子,往人群外示意。 王梅转头一看,只见七叔公拄着龙头拐杖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族老。 她心里明白,这是要开族会了。 族会在祠堂开,两张八仙桌拼起来当公堂。 七叔公往太师椅上一坐,里正就跪了下去,把买通李永明的事全招了。 原来富贵成亲半年没动静,他找江湖郎中瞧过,才知道儿子天生弱精。 为了保住李家香火,他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锅全扣在王梅头上,还打算等在外头抚养个孩子,过继给王梅养。 “你糊涂啊!” 七叔公气得直拍桌子:“为了自家脸面,糟践别人家闺女,这要是传出去,咱村的名声还要不要?” 钱老趁机站起来:“七叔公,我看这里正也该换人了。李永明收了多少银子?公账上的银子是不是也被富贵挪过?” 这话戳中要害,几个族老立刻交头接耳。 常青在人群里皱起眉头。 钱老这人她清楚,表面公道,实则贪心,要是让他当上里正,以后粉丝坊怕是要被他当成摇钱树。 正想着,李芳兰凑过来低声说:“我公公在后面呢,要不... 让他试试?” 第七十七章 族会风波 常青一愣。 林二爷确实合适,当年在战场上立过功,为人正直,又不像钱老那样爱算计。 可她刚想点头,看见却见里正抬起头,眼里竟有几分哀求。 “等等。” 常青往前走了两步,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清了清嗓子:“七叔公,里正这事确实做得不对,但这些年他为村里修路、挖水渠,也没少出力。再说... 他要是下台了,新里正谁来当?” 钱老立刻接话:“我推举自己!我当里正,一定把公账查得清清楚楚 ——” “得了吧老钱。”常青打断他,“您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中都有数,就打上次那件事,我就不可能觉得你是个公正的人。” 还好她这段时间,又是教大棚,又是做大炕,还建了粉丝坊。 如今春河村新一辈年轻人,她林常青绝对说得上话。 钱老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七叔公瞪了他一眼,又问常青:“那你说,谁合适?” 常青假装犹豫,转头看向里正。 “要我说,里正暂时别下台,但得罚!第一,给王梅写和离书,把该分的家产都给她;第二,把公账从头到尾查一遍,要是真有挪银子的事,按族规办;第三...” 她顿了顿:“让富贵赶紧把欠小翠的银子还了,免得连累村里名声。” 里正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感激。 王梅却有些不解,拽了拽她袖子:“为啥不让他下台?他害我这么惨!” 常青压低声音:“你想啊,钱老要是上台,以后能容得下咱们粉丝坊?里正虽然有私心,但至少让女人能抛头露面做工。再说...” 她瞥了眼林二爷:“林叔是不错,但他当里正,不确定因素太多了。粉丝坊现在正是上升阶段,若有人故意拿粉丝坊做做文章,咱们可赌不起。” 二人恍然大悟。 “七叔公。”王梅立马跪下,额头贴在冰凉的青砖上,“我不求别的,只求您给我一张和离书。我王梅没偷没抢,不该替别人的错买单。” 七叔公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按律法,准你和离。但里正家的聘礼……” “聘礼我不要了。”王梅打断他,“就当是这五年的封口费,但有一样 ——” 她抬头看向里正:“往后谁要是再编排我的是非,我就去县太爷面前告他个诽谤良民!” 七叔公敲了敲桌子:“你们二人说得有理。里正,你可愿意认罚?” 里正点点头:“愿意!我这就写和离书,把后山草屋和三分田过到王梅名下,再赔她点银子。富贵... 富贵明天就去县城还钱!” “不行!”里正媳妇突然尖叫,“五十两银子凭啥给个妓女?” “你闭嘴!”里正转头瞪她,“再闹,就将你赶出祠堂!” 富贵站在祠堂,一句话不敢吭。 王梅看着这一家人,只觉得无比可笑。 曾经她以为这个家不仅温暖,还是个坚实的依靠,如今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们用来遮丑的幌子。 里正媳妇还想撒泼,却被里正一把拉住。 他从袖里掏出印泥,在和离书上按了红手印。 族会散了时,太阳升起,将人晒得暖暖的。 路上李芳兰问道:“青妹子,你为啥帮里正说话?” 常青叹了口气:“咱们女人在这世道上活着,本就难。要是连个能容咱们做工的里正都没了,以后咋办?再说...” 她笑了笑:“里正欠了咱们人情,以后粉丝坊要是遇着事,他总得帮衬着点。” 王梅这才明白,一把握住她的手:“青妹子,幸亏有你。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说不定真被他们耗一辈子。” 常青拍了拍她手背:“别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等你把草屋收拾出来,我帮你在院子里种点蔬菜,再养两只鸡,比在他那舒心多了。” 三人说着话走向王梅新得的房子,今个好好拾掇拾掇,收拾好立马搬进去。 没成想半道上被里正拦住。 王梅盯着里正头顶新添的白发,没有吭声。 常青却轻轻叹了口气。 想当初,刚来的这个世界时,里正覆手而立,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如今...... 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梅啊。”里正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你怪我,我不怨你。可你想想,富贵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看着他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就让我被戳五年?”王梅打断他。 “您知道村里女人怎么骂我吗?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说我‘克夫克子’。有回张婶子的孙子生病,硬说是我从井台路过带了晦气!”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这些年我忍气吞声,以为是自己命不好,可现在才知道,全是您一手策划的!” 里正眼中满是痛苦:“我也是没办法!族里开过祠堂会,说再没子嗣就要把富贵过继给二房。我也是逼不得已......你能不能、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份上,原谅我们?” 王梅盯着他佝偻的背,可此刻,她心里却没了半分怜悯。 “原谅?您给过我机会吗?当我提出分家时,您不愿意。当我要和离时,您又装模做样的为我好。现在真相大白,您又让我原谅你,凭什么?” 里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梅直接越过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常青和李芳兰则勉强挤出微笑,朝里正点点头示意,紧接着追向王梅。 常青踩着裙摆小跑两步,伸手拽住王梅的袖子:“哎哎哎,跑这么快干啥?草屋又不会长腿跑了!” 王梅没回头,可肩膀却轻轻颤了颤,常青瞅见她耳后沾着的泪珠,心里一软,故意提高嗓门。 “我说梅姐,你走这么急,莫不是想甩掉我俩独自逍遥快活?” 李芳兰立马接茬:“哎呦,那我们俩可不吃亏了。” 王梅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转头时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你们俩就会拿我寻开心。” “今晚咱们就去草屋门口堆个土灶,煮锅酸菜炖粉条,好好庆祝庆祝。” 李芳兰指着远处的山梁惊呼:“快看!那朵云像不像里正媳妇撒泼时的模样?” 王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天边飘着朵灰扑扑的云,边缘卷卷的,确实像极了里正媳妇叉腰骂街的架势。 三人对视一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常青揽住王梅的肩膀,把她往草屋方向带:“以后啊,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有盼头。” 第七十八章 草屋新生 日头升到正中央时,三人站在草屋前。 两间土坯房歪歪扭扭立在后山坡,屋顶的茅草缺了几块,露出下面的苇席,门框上的红春联早已褪成白色,被风吹得“哗哗”响。 王梅攥着生锈的门环,手心里沁出薄汗。 五年前,她攥着红绸盖头进李家大门时,心里满是期待。 如今,这冰凉的铁环却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轻轻一推,“吱呀 ——” 一声,门板像是沉睡多年后被唤醒,发出悠长的叹息。 “先把窗户糊上。”常青从竹筐里拿出新买的桑皮纸,“芳兰姐,你去把墙角的青苔铲了,梅姐跟我收拾屋里。” 李芳兰抄起锄头就往墙根走,铁锈刮过青砖发出“刺啦”声。 王梅推开屋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结着蛛网,土炕上堆着半捆干草,窗台上摆着几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沾着去年的陈米。 “冬季快到了,这老屋也没有大炕,咱们动作得麻利点了。” 常青用木棍敲了敲墙壁:“下午去镇上买斤石灰,把墙刷一遍,再铺层新稻草。对了,得做个帘子挡挡窗户,晚上漏风。”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留意着王梅的表情。只见王梅弯腰捡起地上的破陶罐,里面还剩半把发霉的野菜,她盯着陶罐,眼神有些发怔。 心下万分感慨。 想当初,她劝了三个女人。 到头来,只有王梅下定决心重新开始。 也罢,起码有一个愿意脱离苦海,在这个时代,已是了不起的举动。 “梅姐。”她递来块湿布,“把桌子擦擦。等会咱们去粉丝坊拿两把粉丝,炖个菜,晚上煮碗热汤面,就算乔迁宴了。” 王梅接过布,在水里搓了搓。 盆里的水很快变成灰黑色,她想起以往,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擦桌子。 现在好了,这张桌子归她了,想怎么擦就怎么擦,就算不擦也没人骂。 李芳兰在院子里喊:“青妹子,快来看看!墙根底下有棵石榴树!” 常青跑出去,见土墙裂缝里钻出棵小树苗,拇指粗的枝干上顶着两片新叶,嫩生生的绿,像刚出生的小鸡崽。 “好事啊!”常青摸了摸叶片,“等来年开花结果,你这院子就热闹了。” 王梅也凑过来,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洒下几点光斑。 “先把杂草除了。”李芳兰挥起锄头,“等忙完这阵,我去镇上买些菜种子,你种点菠菜、韭菜,自给自足。” 王梅点点头,转身回屋抱出一捆干草,扔进院子角落的竹筐里。 干草上沾着的草籽落在地上,说不定明年就会长出一片绿芽。 下午申时,三人累得腰酸背痛,坐在门槛上歇脚。 常青掏出块硬饼掰成三段,递给王梅时,指尖碰到她手背上的茧子,那是常年洗衣做饭磨出来的。 王梅轻轻笑了,把饼塞进嘴里:“这饼真好吃,比白面馒头还香。” 李芳兰指着远处的山梁:“你看,从这能看见粉丝坊的烟囱,景色还不错呢,日后我也常来。” 王梅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青砖灰瓦的粉丝坊在夕阳里冒出淡淡炊烟,像朵轻飘飘的云。 掌灯时分,草屋里亮起油灯。 常青用砖头支起铁锅,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野葱和干辣椒的香味弥漫开来。 王梅蹲在灶前添柴,火苗映得她脸颊通红,头发上沾着几根草屑。 李芳兰把面剂子擀成薄片,刀切成细条,扔进锅里时,面条像游鱼一样散开。 “来,尝尝我的手艺。”常青往碗里撒了把盐,滴了几滴香油,“粉丝我经常做,面条做得少,不知道咋样,你们尝尝。” 王梅接过碗,热气扑得眼睛发酸。 她吹了吹面条,咬下第一口时,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哭啥呀?”李芳兰掏出帕子递过去,“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等你把院子收拾利落了,我帮你绣个门帘,再养两只下蛋的母鸡,早上起来能喝着热乎的小米粥,不比在那破院子里强?” 王梅擦了擦眼泪,又吃了一大口面。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新糊的窗纸发出“沙沙”声,油灯把墙上的影子晃得忽大忽小。 这简陋的草屋,比任何地方都踏实。 夜里躺下时,王梅听见窗外的蟋蟀叫。 常青和李芳兰挤在她身边,新铺的稻草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她摸了摸枕头底下的和离书,手指触到纸角的朱砂印,安心地笑了。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连个梦都没做,直到天亮时,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 起床后,三人又忙了一整天。 常青去镇上买了石灰和棉线,回来时还捎带了几个彩色的头绳,说是给王梅打扮用。 李芳兰把旧衣服剪成布条,搓成绳子挂在屋檐下晒,一边忙活一边哼着小曲。 王梅蹲在石榴树旁,用碎瓷片把周围的土松了松,撒下一把从镇上买来的菜种子。 她知道,这些种子会生根发芽,就像她一样,在这小小的草屋里,长出新的枝桠。 因银钱不够,临时朝常青预支了一部分的工钱,用来找工人做大炕。 常青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拍着她的肩膀说:“咱们姐妹之间,说这些干啥!等你以后日子过好了,再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傍晚时分,三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重新糊好的窗户,刷得崭新的墙壁,还有屋檐下随风摆动的布绳。 远处的山头上,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橙红色,像块刚出炉的麦芽糖,甜滋滋的。 王梅深吸一口气,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远处粉丝坊飘来的香气。 她知道,从今天起,那些被泪水泡过的日子,都成了身后的脚印,而前方,还有无数个带着笑的明天,在等着她。 第七十九章 订做纸包 卯时三刻,常青踩着露水回到食肆,门缝里漏出的油灯光把食肆照得发亮。 她刚掀开竹帘,就听见灶台前传来“哗啦”一声,紧接着是小竹的惊呼声。 “晨曦你小心点!” “没事儿!”晨曦的声音带着困意,却透着股利落劲儿,“把醋壶递给我,酸辣粉的汤底要补点酸。” 常青站在门边愣住了。 只见晨曦踮着脚,左手端着陶碗,右手拿着汤勺,正往锅里撒调料。 小竹蹲在灶台边添柴,火苗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朝阳趴在桌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饼。 “阿姐!”小竹最先看见常青,眼睛一亮,“你回来啦!” 晨曦转过头,嘴角还沾着点面粉,灿烂一笑:“阿姐快坐!锅里有新煮的鸡蛋羹,还有一碗热乎的。” 常青鼻子一酸,快步走到灶台前,摸了摸晨曦的额头。 “傻丫头,夜里没睡好吧?这黑眼圈都能挂住茶盏了。” “眯会就好了。”晨曦往碗里舀鸡蛋羹,“这几日后半夜都得把隔日要送书院的饭菜备好。对了,张叔带编竹篮的李老三来过,差不多明日就能送来。” 常青看着案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饭团,每个都用干净的油纸包着,边上还放着几碟切好的酱菜。 再看灶台上,炖骨头汤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泡,旁边的竹筐里装着刚摘的青菜,菜叶上还挂着水珠。 “真没想到,你们能把食肆打理得这么好。”常青伸手揉了揉晨曦的头发,“尤其是你,小管家婆。” 晨曦脸红了,低头用勺子搅着鸡蛋羹:“其实...芝士饼还没做,炸鸡排的腌料也没调好......” “不着急,慢慢来。”常青打断她,从竹篓里拿出给她们带的点心,“先吃点东西,我去把账理一理。” 吃过早饭,常青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摊开晨曦记的流水账。 小姑娘的字虽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收入支出列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张叔送菜时多给的两根葱都记在了“余料”栏里。 “阿姐你看。” 晨曦趴在桌边,用指尖指着账本:“昨个卖了三十多碗酸辣粉、十五个饭团,芝士饼剩三块没卖完,我把它们切成小块,拌在粉丝里当样品送出去了。” 常青挑眉:“哦?效果咋样?” “有三个客人问能不能单买芝士碎!”晨曦眼睛发亮,“还有个文人模样的说,要是能做成小包装,他想带着当下午茶。” “好主意!”常青在账本上画了个圈,“回头让李老三编些更小的竹篮,专门装芝士碎。” 正说着,里屋的门“吱呀 一声开了。 常安拿着书本,牵着常睿,看到常青立马跑到她面前。 “阿姐!你回来了!” 常睿嬉笑着挽着常青的胳膊:“我好想阿姐。” “我也想你们。” 常青笑着把他按在凳子上,“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王梅嫂嫂和富贵和离了。” “啥!” 众人惊得跳起来,连晨曦手中干活的动作也停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是真的。她现在在后山草屋住着,等做大炕的木料买回来,咱们去帮她收拾院子。” “为啥啊?”晨曦不理解。 常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 常安拍着桌子叫好,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筷子。 晨曦蹲下去捡,常青这才注意到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心里又是一软。 “咱们下午歇歇吧。” 常青想了想,突然感到不对劲,“你俩今个咋没去上学,平日这个点应该出发了啊。” “今日是旬假。” “旬假?”常青这个现代人一脸疑惑。 常安耐心解释:“就是每十天休一天。” “哦哦,对对对,你们还得休息。”常青恍然,但又发现不对劲,“那你一大早拿着书做什么?” “一日之计在于晨,自然是学习。”常安理所应当道,“而且我答应晨曦几人要教她们学院的知识,要说到做到。” “可以!” 常青朝她赞了个大拇指,接着安排今日的大小事宜。 “那你下午就帮我去舅母那订两床被罩,一床给王梅,再给你们每人做一身里衣和外褂,再加二十身工服。晨曦跟我去纸坊做真空包装纸,小竹留在店里看灶火。” “得令!”常安行了个礼,故意用书院先生的腔调说,“吾等定当不负所托,将任务完成得妥妥帖帖!” 众人被她逗笑了。 常青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开朗了。 朝阳揉着眼睛从桌上爬起来,奶声奶气地说:“我也要去!我要看花布!” 常睿不甘示弱:“我也要去!” 常青捏了捏她的小脸:“好,那你俩一起和常安去布庄,顺道瞧瞧常宁。” “我想去纸坊...”常睿扭扭捏捏,边说边用余光瞧晨曦。 感受到常睿的目光,晨曦扭头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常睿顿时面红耳赤。 “不行,我没空带你,老老实实和你二姐姐去。” 见常睿要撒泼,常青立马威胁:“再叽歪,小心我揍你!” 常睿立刻老老实实坐好。 上午的时光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阿姐,咱们真要做那种能把空气挤出去的纸包?”晨曦仰头望着常青,鼻尖发红。 常青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对,用厚纸包紧,再拿火漆封口。这样就算走半个月的山路,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坏。” 晨曦眼睛亮起来:“那是不是以后咱们的炸鸡排也能卖到府城去了?府城的达官贵人最爱吃新鲜玩意儿。” “聪明!”常青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不过得先找到合适的纸。刘记纸坊的老掌柜以前给宫里做过防潮纸,咱们去碰碰运气。”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早市,路过肉铺时,卖肉的壮汉毕山举着砍刀打招呼。 “林老板,今个要几斤排骨?给你留了最嫩的肋条!” 这人就是她刚进城时,和王梅起过争执的屠夫,她也在他这买过肉。 因这人不错,平日割肉便一直在他这买。 常青摆摆手:“今日没空,明日再说!” 刘记纸坊在西街尽头,三间灰瓦平房,门前摆着几口大木缸,里面泡着稻草和树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晨曦捏着鼻子往后躲,常青掀开竹帘,大声喊道:“刘叔!刘叔在吗?”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探出半个身子,腰间系着蓝布围裙,手里还沾着浆糊。 “在在在!快进来,屋里暖和。” 第八十章 琐碎日常 刘掌柜的屋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靠窗的竹架上晾着半干的宣纸,墙角立着个巨大的木碾子,旁边堆着晒干的竹纤维。 晨曦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桑皮纸,触感粗糙却坚韧。 “刘叔,我想订些特殊的纸。”常青从怀里掏出个纸张,上面画着食肆的商标图案,“要厚实、防潮,能经得起长途运输,最好还能印上咱们食肆的招牌。” 刘掌柜接过纸样,对着窗户的光仔细端详,随即点点头。 “没啥问题。” 常青:“最好防潮的同时还能防腐。刘叔,您看能不能做?” 刘掌柜放下纸样,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账本:“要说防潮纸,我这儿确实有个老方子。当年给宫里做‘雨前纸’,用的是三层桑皮加一层楮树皮,再掺半成松香粉。不过...” 他敲了敲账本:“这纸成本高,你要多少?” “先做五百张试手。”常青算了算粉丝坊和食肆的流水,“尺寸要比寻常信纸大两圈,四边留空,中间印上商标,再刻个‘鲜’字火漆章。” 晨曦拽了拽常青的袖子,小声问:“火漆是什么?” “就是用松脂、石蜡和颜料调出来的东西。”常青耐心解释,“等纸包封好口,把火漆融化滴上去,再用印章压出印子,这样别人就知道有没有开过包了。” 刘掌柜从柜子里翻出个木模,上面刻着“林”字的篆体纹样。 “你看这个行不行?我前年给米铺刻过‘保真’的章子,跟你这需求差不多。” 常青接过木模仔细端详,纹路清晰,笔锋刚劲。 “刘叔手艺没得说!” 刘掌柜哈哈大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行,三日后取货,给你刻两个章子,多一个备着。” 晨曦趴在桌上,看着刘掌柜用刻刀在枣木上细细雕琢字样,好奇地指着墙角的木碾子问。 “刘爷爷,那个大轮子是做什么的?” “那是打浆用的。”刘掌柜放下刻刀,擦了擦手,“把泡软的树皮和稻草放进石臼里,用这碾子来回压,压成细细的纸浆,再舀到竹帘上抄纸。” “能让我试试吗?”晨曦眼睛发亮。 常青刚要开口,刘掌柜已经笑着点头。 “小心别压着手。” 他搬来个小木凳,让晨曦站上去,握住碾子的木柄轻轻推动。 石碾子在石臼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泡得发胀的稻草渐渐变成碎末,混着树皮纤维,变成一团黏糊糊的浆状物。 “对,就这样。”刘掌柜在一旁指导,“压得越细,抄出来的纸越光滑。当年我学徒的时候,每天要压够十斤稻草,手都磨出好几层茧子。” 晨曦咬着嘴唇,小脸憋得通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常青想上前帮忙,却被刘掌柜用眼神拦住。 直到石臼里的纸浆变成均匀的糊状,小姑娘才喘着气停下,手掌心已经红得发亮。 “好样的!”刘掌柜从墙上摘下块干净的布,递给晨曦擦手,“比我家那浑小子当年强多了,那家伙才推了两圈就喊累。” 常青心疼地握住晨曦的手,轻轻揉着她的虎口:“累坏了吧?咱歇会儿,等会去买点糕点。” 晨曦摇摇头,眼睛里还闪着兴奋的光:“原来造纸还挺有意思,就是比算账累点。” 刘掌柜笑着摇头:“傻丫头,算账是管钱,造纸是出力,哪能比?对了,常青,你说的那‘真空包装’,需不需要在纸上涂层蜂蜡?我试过在桑皮纸上涂蜡,防水效果极好,就是成本又高了一成。” 常青眼睛一亮:“能涂吗?就按您说的办!反正第一批货是给镖局试单,只要东西好,他们舍得花钱。” 三人又商量了半个时辰,从纸张厚度到火漆颜色,再到包装流程,事无巨细。 出了纸坊,太阳已落幕。 晨曦跟在常青身旁,忽然想起什么:“阿姐,王梅嫂嫂的草屋什么时候能做大炕?我前儿在镇上看见卖席子的,枣红色的花纹可好看了。” 常青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想起昨日分别时王梅眼里的光。 “快了。等粉丝坊这几日单子做好,没那么忙,我就带她去挑料子。” 晨曦用力点头。 两人走过桥时,听见桥下的溪水“哗哗”流淌,心情格外舒畅。 回到食肆时,小竹正在井边洗抹布,见她们回来,连忙跑过来。 “阿姐!张叔带编竹篮的李老三带着竹篮来了。” 常青加快脚步走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爽朗的笑声:“林老板,你快瞧瞧,这尺寸对不对。直径七寸,深三寸。 竹条选的阴山面的黄竹,柔韧性好,不容易断。对了,篮底我还加层细纱布,防止饼渣漏出来。” 常青掀开帘子进来,瞅着二十个篮子满意地点点头。 “辛苦您了。” 李老三连忙摆手:“得嘞!你合心意就成。” 送走李老三,常青看着屋里忙碌的众人,想起刚穿越时,自己蹲在破灶前腌菜的情景。 如今食肆里飘着饭菜香,院子里堆满新鲜食材,还有这么多愿意跟着她折腾的人。 她摸了摸腰间的铜令牌,盛兴楼的侧门钥匙在里面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响声。 这一天,从纸坊到食肆,从晨光到暮色,每个人都在为了更好的日子忙碌着。 当夜幕降临时,常青坐在灶前,看着晨曦在账本上工工整整地记下午间的流水,小竹在院子里给老黄添夜草。 常安则在里屋,教常睿和朝阳读书。 这些琐碎的、温热的、充满希望的细节,正在她亲手搭建的生活里,一点点长成她想要的模样。 “阿姐。”晨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明天要去粉丝坊送真空包装的样品吗?我想跟着去,看看王梅嫂嫂的新家。” 常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咱们一起去。等日后若有机会,带你去府城见见世面,看看聚贤楼的大掌柜长啥样。” 这丫头是个好料子,耐心教导,未来会为她分担子。 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的毛笔在账本上画出一道欢快的斜线。 窗外,新月爬上屋檐,食肆的灯笼次第亮起。 暖黄色的光映着青石板,映着来来往往的人影,也映着这个正在慢慢变好的生活。 第八十一章 意外相救 第二日中午,常青将食肆的订单送完,转身回食肆收拾。 小竹踮着脚将“暂停营业”的木牌挂在食肆门口,朝阳蹲在墙角逗弄着新来的小花猫。 常青把最后一叠碗收拾好,转头叮嘱道:“下午记得把泡菜坛子封好,后院的井水别打太满。” “知道啦阿姐!”小竹擦了擦汗,“您就放心带晨曦去吧,我和朝阳守好店的!” 常青笑着点点头,从灶台边拎起装满真空包装样品的竹筐。 晨曦早已等在门口,眼睛亮晶晶的:“阿姐,我想给每个纸包都系上红丝带,肯定好看!” “食肆的鸡排可以这么整,粉丝就不必了,不然可太费钱了。” “成!” 两人赶到粉丝坊时,女工们正围在案板前揉面团。 李芳兰系着蓝布围裙从里屋钻出来,手里端着刚熬好的红糖水:“可算来了!快尝尝,暖和。我自己加了点桂皮,味道更浓了。” 常青接过碗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香!正好都在,咱们一起试试新包装。” 她掏出刘掌柜做的防潮纸:“这纸涂了蜂蜡,防水又防蛀,咱们包粉丝的时候多叠两层。” 女工们围拢过来,好奇地摸着泛着蜡光的纸张。 她教各位学叠纸:“先把粉丝平铺,像这样对角折,再用细绳子绑好...” 她讲得认真,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见大家都在认真看,她给每人一张,先试着做。 王梅拿起纸包轻轻揉捏:“这纸摸着就结实,往后粉丝运到全国各地也不怕潮了。” 常青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心里踏实又温暖。 等包装好样品,日头已经爬到头顶。 她掏出账本仔细核对:“这批先给镖局送去试单,要是反响好,咱们就批量生产。” “好嘞!” 众人干劲满满。 待太阳落下,常青带着晨曦正准备回食肆,却被王梅拦下。 “青丫头,我想明日去趟寺庙还愿,你明个有空吗?” “行啊,明一早我来接你,可想好几点?” 王梅擦了擦手,眼神坚定:“明日卯时出发,我想早点去。这些年,总算是有了盼头。”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和离书,纸张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 李芳兰凑过来,打趣道:“我也去!顺便给我家小文再求支好签。” 她转头看向常青:“你呢?不拜拜?听说这观音庙可灵验了。” 常青望着远处的山峦,脑海中闪过现代的高楼大厦和家人的面容。 她轻轻叹了口气:“去,当然去。” 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常青赶着牛车,载着王梅和李芳兰往观音庙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王梅抱着一篮供品,里面是她亲手做的糯米糕,李芳兰则在一旁念叨着求签的规矩。 “记得要诚心,心里想啥就求啥……” 庙门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常青在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钱,抬头望着慈悲的观音像,突然想起王梅的话。 她转头问道:“梅姐,你之前来这儿,到底求的啥?菩萨也算灵验?” 王梅跪在蒲团上,认真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笑道:“我从没求过孩子。那时候只盼着,哪怕日子苦点,只要能有个盼头就好。” 她摸了摸胸口:“你看,这不都应验了?” 常青一愣,随即也跪在蒲团上。 在香烛的烟雾缭绕中,她闭上眼:“求菩萨保佑,若有一日我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让这里的家人朋友都能平平安安,得偿所愿。” 李芳兰虔诚地求了支签,解签的老和尚捋着白胡子笑道:“这支签,主金榜题名,贵人相助啊!” 她笑得合不拢嘴,往功德箱里又添了几文钱。 三人拜完菩萨往回走,牛车刚转过山道,常青就瞧见路边歪着个身影。 那女人一身藕荷色襦裙,半靠在树上,脸色惨白如纸。 “停车!”常青勒住缰绳,心里犯起嘀咕。 现代看的小说里,总说路边的人不能随便捡,可眼看着人快没气了,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王梅和李芳兰掀开帘子探出头,不等常青开口,王梅已经跳下车:“这姑娘还有气!快搭把手!” 常青咬咬牙,跳下牛车帮忙。 刚把女人扶上车,李芳兰指着草丛喊道:“那是不是还有一个?” 拨开杂草,又露出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姑娘,昏迷不醒。 “再看看!”王梅眼尖,指着远处山坡,“那儿还有个人!” 常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半躺在荆棘丛中,身上的玄色锦袍染满鲜血,腰间还别着把断刃的长剑。 她心里一紧,小说里只说别捡单个的男女,可这三个凑一块儿…… “救人要紧!”李芳兰已经冲了过去。 三人七手八脚将人抬上车,原本宽敞的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男人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牛车的垫子。 李芳兰立马开口:“这离安康村最近,去安康村找刘大夫!” 常青挥起鞭子,老黄撒开蹄子狂奔。 一路上,王梅用帕子给伤者止血,李芳兰则掐着丫鬟的人中,嘴里不停念叨。 “醒醒啊姑娘!” 刘大夫的药庐前,常青大声敲门:“刘叔!快救人!” 门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涌了进去。 刘大夫皱着眉头查看伤情:“刀伤、箭伤,还有中毒的迹象…… 这三人身份不简单。” 他放下手,面色凝重:“你们可想好了?” 三人面面相觑,常青心一横:“想好了,救人吧。” 等伤口包扎好,天色已经擦黑。 刘大夫洗好手,坐在王梅对面:“我之前为你诊的脉,可有问题?” 王梅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告诉我,我还要被一直蒙在鼓里。” “我就说嘛,没事就行!” 刘大夫眼中没有对吃瓜的渴望,满是对自己医术的骄傲。 李芳兰:“还是先说说,这三人咋办吧。” 常青看着床上昏迷的三人,犯了难。 王梅的草屋还在修缮,李芳兰家人口多,实在腾不出地方。 “送我那儿吧。”常青叹了口气,“家里还有间空房。” 她望着三人精致的衣料和腰间的玉佩,心里隐隐不安。 这几人来历不明,身上又带着伤,保不准会惹上麻烦。 回程的路上,牛车格外安静。 王梅打破沉默:“青妹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是……” “别瞎猜。”常青打断她,“先把人养活再说。” 三人来历不明,食肆这几日刚有起色,可别因为这摊子事……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眼下还是先救人要紧。 第八十二章 二人清醒 第二日清晨,常青蹲在院子西侧的竹棚里,指尖拨弄着辣椒藤。 深绿的叶片间挂着几串青辣椒,拇指粗细,表皮泛着油光。 她捏了捏其中一枚,触感紧实,又扒开根部的泥土。 土色湿润,没有虫蛀痕迹,这才放心起身。 竹篮里的谷物还剩小半筐,她刚直起腰准备喂鸡,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抬眼望去,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正倚着里屋门框,晨光斜斜切过她的脸,将半张面容浸在阴影里。 常青手一抖,竹篮里的谷物撒了一地,几只母鸡扑棱着围过来,惊得她后退半步。 “你、你醒了?”常青弯腰收拾洒落的谷物,心跳得厉害,“感觉咋样?身上还疼不?” 女子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西侧的竹棚上。 “这是何物?” 她抬手指向覆盖着油纸的大棚,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暖棚啊。”常青拍拍衣襟站起来,“用竹条搭架子,糊上油纸挡风,里头能保温。你看这辣椒,本该秋天就没了,现在还能摘。” 她随手摘下枚青辣椒,递过去:“要尝尝不?辣得很。” 女子后退半步,袖中露出半块羊脂玉佩,雕着只展翅的凤凰。 她盯着辣椒,眼神复杂:“从未见过这般栽种之法。” 常青一愣,这才想起富贵人家的小姐哪见过农家玩意。 她挠挠头,转身从井边拎起木桶:“你先歇着,我去喂鸡。对了,你叫啥名儿?” “扶黎。”女子望着她打水的背影,又盯着土炕看了许久,眼神复杂,“你们…… 睡在地上?” 常青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土炕,忙解释。 “这是大炕,底下能烧火,冬天暖和。你们昨儿昏迷,我就在上面铺了稻草和棉被,比床还软和呢。” 萧扶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院子里的石磨、木架,最后落在常青腰间晃动的铜钥匙。 那是盛兴楼的侧门令牌。 她指尖轻轻攥紧裙角,忽然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暖和。只是从未见过这般…… 别致的屋子。” 常青被夸得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就见萧扶黎踉跄半步,手忙脚乱扶住门框。 她连忙扔下竹篮冲过去,却见对方耳尖泛着红。 “扶黎姑娘!” 常青扶住她的胳膊,触到袖中硬物,像是块金属牌牒:“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我去叫大夫!” “不必!”萧扶黎推开她,却因用力过猛咳嗽起来,“只是…… 有些头晕。” 她低头避开常青的视线,发丝垂落遮住眼底暗涌。 “我家中…… 遭了变故,此番是要去江州投奔亲戚,却在路上遇了山匪。” 常青想起昨儿那男人腰间的断剑,点点头:“难怪你们穿着讲究。那俩同伴……” “沉光是护卫,茗雪是侍女。”萧扶黎衣袖,“若不是他们护着,我怕是……” 她声音哽咽,眼角却没半滴泪。 “原是如此,不知亲戚何处,我碰巧家中有表弟在镖局干活,说不准能帮你。” “那倒不用。”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门框上的木纹,“不知能否在贵府叨扰几日?” 常青刚要开口,就见萧扶黎从袖中掏出个锦缎荷包,抽出一张银票递过来。 雪白的宣纸上,“五百两”三个大字刺得她眼睛发花。 “姑娘太客气了!” 常青喉咙发紧,眼睛看着银票一眨不眨,连带着说的话也有些虚浮。 “救人是应该的,这钱……” “姑娘莫要推辞。” 萧扶黎将银票塞进常青掌心,指尖冰凉:“我身上有伤,短时间难以赶路。待伤势痊愈,自会离开。” 她咳嗽两声,眉头微蹙,却仍挺直腰背,端着股说不出的贵气。 常青攥着银票,只觉掌心发烫。 五百两足够扩大粉丝坊的作坊,作为整个家的依靠。 她定了定神,想起对方昏迷时身上的锦缎华服,试探着问:“姑娘可是..富家千金?” 萧扶黎垂眸,指尖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那是大昭皇室独有的云纹刺绣。 “家中做些小生意,不值一提。”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常青信了七分。 她见过镇上的富家小姐,走路都要丫鬟扶着,哪像眼前这人,明明伤还没好,却站得笔直,眼神里透着股狠劲。 “行!你就安心住着!”常青把银票塞进围裙口袋,“厢房收拾好了,缺啥跟我说。对了,你那俩同伴……” “沉光伤势最重,恐怕还要昏迷几日。”萧扶黎望向西侧厢房,“茗雪懂些医术,可自行调理。姑娘不必挂怀。” 正说着,里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青衫的丫鬟扶着门框探出头,脸色仍是苍白:“殿...” 她看见院中还有他人,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 “小姐,您还好吗,属下为您诊脉。” 常青没注意到称呼的破绽,只惦记着粉丝坊的生意。 “萧姑娘先歇着,我去给你们熬点粥,灶上有热水。” 她絮絮叨叨说着,转身往厨房走。 萧扶黎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下来。 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玉佩。 厨房里,常青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冒泡。 幸好之前带了点存粮,不然还真没啥吃的。 正当常青往灶膛里添柴火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青妹子!在家不?” 王梅的嗓门先飘了进来,紧接着李芳兰挑着两筐新收的芥菜跨进门槛,竹扁担被压得“吱呀”直响。 两人刚放下担子,就瞧见倚在屋檐下的萧扶黎。 王梅手里的草绳“啪嗒”掉在地上,李芳兰瞪圆了眼睛:“这是醒了?” “这位是扶黎姑娘。”常青擦着手迎上去,压低声音,“说是去江州投奔亲戚,路上遭了山匪。” 她下意识摸了摸围裙里的银票,那五百两在掌心烫得发烫。 李芳兰盯着扶黎袖间若隐若现的羊脂玉佩,皱眉道:“青妹子,这姑娘气度可真不一般。” “就是说啊!”王梅凑近,“我在李家当媳妇那会,见过县太爷家的小姐,也没她这般气派。醒了就让她们赶紧走,你可别……” “哎呀,人家给了钱的!”常青把两人拉到角落,飞快掏出银票晃了晃,“五百两!够咱们把粉丝坊的石磨全换成新的,包括大家冬季的新工服!” 王梅和李芳兰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李芳兰伸手想摸,又猛地缩回来:“乖乖,这得是多大的家业?” “所以让她住着呗,等伤好了自然会走。”常青把银票塞回去,“再说了,多认识些贵人,往后生意也好做。” 正说着,里屋传来丫鬟茗雪的轻咳声。 萧扶黎转身时,裙摆扫过地上的石磨,绣着暗纹的裙角扬起又落下。 王梅盯着那纹路,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第八十三章 初次进坊 “我们先回坊里了。”李芳兰扛起空筐,“今儿要晒新粉丝,晚了日头就弱了。” 她临走前又看了眼扶黎,压低声音:“青妹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常青应了声,转身去盛粥。 陶碗里的小米粥金灿灿的,刚端进里屋,就见茗雪正给沉光换药,血腥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扶黎姑娘,用些早饭吧。”常青把碗放在八仙桌上,“要是不合口味,我再去做。” 萧扶黎盯着碗里的小米,问道:“你们方才说要去...粉丝坊?那是什么?” “就是做粉丝的作坊啊。”常青耐心解释,“把红薯磨成粉,做成细细的粉条,能煮酸辣粉,也能炖菜。” 她比划着粗细:“盛兴楼的酸辣粉,用的就是我们坊里的粉丝。” 扶黎的睫毛颤了颤。 她吃的山珍海味无数,却从未听过“粉丝”这种东西。 “我想去看看。”她忽然说,“不会耽误你做事吧?” “这……”常青看着她还泛着苍白的脸,“你伤口还没好,万一……” “不妨事。”扶黎已经起身,藕荷色裙摆扫过青砖地,“走得慢些便是。” 她转头看向茗雪:“你留下照看沉光。” 茗雪低头应了声“是”,手里换药的动作却没停。 常青张了张嘴,想说哪有主子带伤出门,丫鬟却不阻拦的道理,可对上茗雪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 粉丝坊离得不远,拐个弯就到。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吱呀吱呀”的石磨声。 扶黎站在门口,望着院里晾晒的一排排雪白粉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天上扯下来的云。 “这都是你们做的?”她伸手想去摸,又怕弄脏了,指尖悬在半空。 “是啊!”常青推开坊门,热浪裹着淀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几十个女工正在案前忙碌,有人揉面,有人漏粉,有人往大锅里添柴火。 瞧见常青带着个天仙般的姑娘进来,手里的活计都慢了半拍。 “这是扶黎姑娘,遇到些困难,暂时在咱们这儿歇些日子。”常青扯着嗓子喊,“都别愣着,干活!” 女工们又忙活起来,却时不时偷瞄扶黎。 有个胆大的放下木勺:“姑娘生得真俊,像画里走出来的!” 一旁几个婆娘也凑在一起搭话。 “可不是,瞧瞧这皮子,比墙还白净呢!” “这十里八乡,怕是没有比姑娘更俊俏的了!” “姐姐们谬赞了。”扶黎抿唇一笑,眼尾弯弯,“你们才辛苦呢。” 她走到漏粉的女工身边,盯着木瓢里流出的粉条掉进沸水,好奇地问:“这样就能成?” “对!等凉透了再晾晒。”女工笑得露出牙,“姑娘要是想学,我教你!” 常青看着扶黎有模有样地跟着女工学漏粉,裙摆都沾了面粉,皱着眉头没说话。 望着扶黎被热气熏红的脸,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这个自称“家中做些小生意”的姑娘,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可怀里的银票又提醒着她,或许这就是老天爷赏的机会。 一个泼天富贵的机会。 “青妹子!”李芳兰的喊声从晒场传来,“这批粉丝的湿度好像不够,你来看看!” “就来!”常青应了声,转头对扶黎说,“你先歇着,别累着。” 扶黎冲她点点头,指尖还沾着湿粉。 看着常青匆匆走远的背影,她低头盯着掌心的纹路,嘴角慢慢扬起个弧度。 粉丝坊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 常青在粉丝坊里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指导女工调整漏粉的手法,一会儿蹲在晒场查看粉丝的湿度。 萧扶黎垂着眸,莲步轻移跟在身后,时不时抬手掩唇轻咳,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可眼底却闪着锐利的光,将女工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 等终于忙完,日头已经西斜。 常青拍了拍身上的面粉,跟女工们道了别,带着扶黎往家走。 一路上,萧扶黎轻轻攥着常青的衣袖,声音软糯:“姐姐每日如此操劳,可要当心身子。” 可在常青看不见的角度,她眼神冷漠,扫视着路边的村落,思考着这里的产出能为己所用几分。 刚进院子,就听见里屋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常青心头一紧,快步走进去,只见沉光已经醒了过来,正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茗雪守在一旁,手里端着一碗药。 “姑娘回来了。”茗雪站起身,福了福身,“小姐,沉光已经醒了,伤势恢复的还不错,只需属下再为他施针,将养几日便可。” 沉光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常青连忙拦住:“快别起来,你伤还没好呢!” 沉光却坚持道:“小姐,是属下无用。” “知道无用便好好养伤吧。”萧扶黎语气淡淡,“这段时间正好帮恩人姐姐干点活。” 常青有些为难:“身上还有伤,不合适吧?” 萧扶黎面上却轻轻一笑:“常青姐姐不必客气,干点粗活,可比他之前当侍卫的活计轻松多了。” 沉光听了,默默点了点头。 常青见状,也不再推辞:“那行,正好家里有些活计,正缺人手。” 说着,她带着沉光、扶黎和茗雪来到院中的大棚。 掀开草帘,一股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几垄辣椒藤在架子上长得正旺,青绿色的辣椒挂满枝头,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光。 萧扶黎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口鼻,可转瞬又放下。 “我在村子的坡地上,还有一块更大的棚子,这里的只是方便日常采摘吃用。今后,就麻烦你在棚子里干活,顺便看家。” 说着,将腰间的钥匙递给沉光。 萧扶黎凑上前,仔细端详着:“今早没仔细看,如今一瞧,竟发现从未见过这样的植物。” 因为大昭国目前常用的辛辣调味还是茱萸,辣椒这种产物,她也没听过。 常青点点头,摘下一个辣椒,在手里把玩着。 “这是村子后山里的野山椒,我尝着味道不错,就挖了些苗子回来培育。现在咱们镇上食肆的酸辣粉,主要就靠这辣椒提味。” “酸辣粉?那又是什么?”扶黎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常青忍不住笑了。 这家伙,从醒过来就跟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这样吧,明早我带你去食肆尝尝,保准你喜欢。正好我也该回去看看生意了。” 扶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那就说定了!” 一旁的沉光看着辣椒,突然开口。 “姑娘,这辣椒如此辛辣,可有别的用处?在行军打仗时,辛辣之物可用来提振士气,还能驱寒祛湿。” 常青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侍卫还挺有想法。 “你别说,还真提醒我了。除了做调料,或许还能开发些别的用途。” 第八十四章 各怀鬼胎 正说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常青招呼大家回屋吃饭,饭桌上,萧扶黎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小口小口地进食。 可当那盘用辣椒炒的小菜端上来时,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在宫里,她从未吃过如此“粗俗”的食物。 但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还是夹了一筷子,入口的辛辣让她险些失态,可面上却强撑着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味道竟如此特别,我从未尝过这般美味。” “你喜欢就好!” 话落,常青又为她夹了满满一筷子。 萧扶黎的笑差点没绷住,勉强咧起嘴角。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常青就带着扶黎和茗雪往食肆赶。 一路上,萧扶黎紧紧挨着常青,时不时装作体力不支地轻喘两声,还不忘用帕子为常青擦汗。 茗雪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还没到食肆,就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喧哗声。 推开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酸辣粉的味道、炸鸡排的香气,混合着食客们的谈笑声,充满了烟火气。 “阿姐!你可算来了!”小竹眼尖,看到常青进来,连忙迎了上来,“这几天生意好得不得了,芝士饼和炸鸡排都不够卖了!” 常青笑着摸了摸小竹的头:“辛苦你们了。对了,把酸辣粉先煮上几碗,给扶黎姑娘尝尝。” 萧扶黎微微颔首,向小竹示意,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尊贵气场,让小竹愣了一下。 萧扶黎好奇地打量着食肆里的一切,眼神中审视带着好奇。 墙上挂着的菜单、桌上摆放的碗筷,还有食客们大快朵颐的模样,都让她感到别样的新鲜劲。 不一会儿,几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端了上来。 雪白的粉丝浸在红油汤里,上面撒着葱花、香菜和炸得金黄的豌豆,香气四溢。 萧扶黎捏着筷子,姿态优雅地挑起一筷子粉丝,轻轻吹了吹才放入口中。 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她瞳孔微缩,可脸上却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这味道... 酸辣开胃,简直妙极了!” 说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即便辣得眼眶泛红,也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正吃着,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个镖师走了进来。 为首的络腮胡镖师一眼就看到了常青,大声笑道:“林老板!可算找到你了!” 常青连忙起身招呼:“张镖头,快请坐!今儿怎么有空来食肆?” 张镖头坐下后,直奔主题:“上次订的粉丝,我们在路上吃了,弟兄们都赞不绝口!就是这包装,我们有些好奇。你说的那个真空包装,到底是啥玩意儿?怎么就能保证粉丝不坏呢?” 常青笑着解释:“这真空包装啊,就是把粉丝和调料包封在特制的防潮纸里,再用火漆封口,不让空气进去,自然就能保存得更久。” 张镖头摸着下巴,一脸疑惑:“还有这等神奇的事儿?那纸不会破吗?火漆一烤不就化了?” 一旁的萧扶黎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前倾身子,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可眼神却冷冽。 茗雪则不动声色地靠近萧扶黎,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常青见状,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真空包装的样品,递给张镖头。 “您看,这纸涂了三层蜂蜡,防水防蛀,结实得很。火漆也不是普通的蜡,里面加了松香和颜料,一般的火可化不开。” 萧扶黎适时地用帕子掩唇轻笑:“这位镖头,常青姐姐的本事,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看似在为常青说话,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抬高自己与常青的关系。 张镖头接过样品,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连连点头。 “厉害!林老板果然有本事!要是这真空包装真像你说的那么靠谱,以后我们的伙食也就放心了!” 常青心中一喜,连忙道:“张镖头放心,我保证质量。要是有任何问题,包退包换!”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订单的细节,张镖头大手一挥。 “这样,之前不是已经订了二百斤粉丝吗,这次再加五百斤粉丝和五百包料包!不过,价格方面,林老板可不能趁火打劫吧?”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常青心里快速盘算着,笑道,“张镖头这么爽快,我自然不能做这种亏心事,况且张皓庭还在您那呢。粉丝和料包的价格照旧,绝不能让镖局吃亏!” 张镖头哈哈大笑:“痛快!就这么定了!” 一旁的扶黎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在了耳里,眼神中闪过一丝算计。 她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常青姐姐的生意做得如此红火,真是令人佩服。不知是否需要帮手?我虽不懂生意,但也想帮姐姐出份力。” 常青愣了一下,不知作何回答,将目光放到茗雪身上。 可惜,她依旧是张死人脸,沉默着不作回应。 萧扶黎盯着常青,眼中满是期待。 常青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 “那敢情好!有扶黎姑娘帮忙,我就轻松多了。” 萧扶黎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经成功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站稳了脚跟。 接下来,就是等待机会,实现自己的目的。 而林常青,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待时机成熟,这颗棋子该如何用,她心中已有打算。 萧扶黎却没发觉,林常青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别有意味。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对劲,一个千金大小姐,吃饱了撑的愿意搁她这干活。 但常青乐得清闲,反正多免费的劳动力总是好的,更何况还是买一赠二。 而且这人看起来聪明伶俐,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八十五章 将计就计 临至立冬,清溪镇的风里已经裹着寒气。 萧扶黎早起时,窗纸上凝着层白霜,她呵着气往手上哈暖,瞥见铜镜里自己鼻尖冻得微红。 听见窗外传来常青的喊声。 “扶黎姑娘!该去坊里了!” 她忙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粉丝坊的灶台烧得旺旺的,李芳兰往炉膛里添了块硬柴,火星子噼啪溅出来。 “姑娘快过来烤火,今晨的霜比昨儿还重呢。” “一大早确实很冷。” “咋来得这么早?昨儿不是说让你多睡会儿?” 萧扶黎笑笑,客套道:“多活动对身体好嘛。” 李芳兰点点头。 常青正在案前拌调料,木盆里红澄澄的辣椒碎堆成小山,旁边摆着花椒、蒜末、芝麻。 扶黎凑过去,闻见那股子辛辣味,鼻尖微微发痒,却还是伸手抓了把芝麻往盆里撒。 “姐姐,这回要做多少料包?” 常青往她手里塞了双粗布手套:“今儿得拌五十斤,你别碰辣,帮我数花椒粒吧。” 茗雪抱来一捆油纸,挨着她坐下,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扶黎用指尖拨拉着花椒粒,对着阳光瞧花椒,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影。 院子里忽然传来“哐当”一声,沉光抱着竹筐踉跄了两步,筐里的红薯滚了一地。 萧扶黎忙放下竹筛去捡,指尖刚碰到红薯皮,就被沉光伸手挡住。 “小姐别动,手上莫沾了灰。” 常青扛着麻袋进来,正看见这幕,笑着弯腰捡了个红薯。 “沉光啊,你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别总想着逞能。” 沉光低头应了,耳尖却微微发红。 拌好的调料要装进粗瓷坛子里封存,萧扶黎蹲在坛子边,看常青往坛口糊油纸。 她忽然想起宫里的蜜饯坛子,也是这样一层一层封蜡,只是那些坛子上都刻着纹样,哪像眼前这个,粗糙得连个花纹都没有。 常青见她盯着坛子发愣,以为她嫌脏,忙用袖子擦了擦手。 “等会儿封了蜡就干净了,你要不嫌弃,回头带一坛回去拌饭吃。” 萧扶黎忙摇头:“没有嫌弃,就是瞧着挺稀奇。” “这倒是。”常青有些疑惑,“你一个大小姐,怎么感觉还挺习惯这的日子,我还以为你会接受不了呢。” 闻言,她轻笑道:“以往家里还没发家的时候,日子可比这苦多了。” 常青抿了抿嘴,略感唏嘘。 “常青日后也会越来越厉害的。”萧扶黎安慰她,“以你的本事,小小的清溪镇,困不住你的。” 常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萧扶黎继续手中的动作,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她也不算说谎,小时候存在感不强,没人疼没人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伴随她一整个童年。 若不是太子需要人掣肘,父皇怕不是一辈子也想不起她。 至于为什么能轮到一个女人,她倒要好好感谢如今的皇后。 要不是她将后宫其余孩子整的差不多,没几个好活得,父皇也不会有意扶持她。 回屋时,常青烧了热水让她泡脚,自己则坐在灶前烤袜子。 火光映着常青的脸,萧扶黎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冷宫,她也是这样蹲在炭盆前,把冻僵的脚趾伸进破旧的棉鞋里。 如今脚边的铜盆冒着热气,屋里飘着姜糖的甜香,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暂时的栖身之所,还是......家。 窗外的天越来越暗,萧扶黎靠在床头,听见隔壁常青干活锅碗瓢盆的动静和沉光偶尔的咳嗽。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玉佩,忽然觉得,这粗茶淡饭的日子,倒比宫里更有意思些。 至少,没那么累了。 正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常青挎着篮子准备去王梅家。 “你什么时候回来?”萧扶黎起身问道。 “很快的,锅里有饭,你记得和茗雪她们吃。” 萧扶黎目送她离开房屋,茗雪与沉光此时才有时间向她汇报。 “殿下,庆州这批刺客与以往不同。” 她们正是在庆州遭遇突袭,这才逃到江州。 茗雪脸色阴沉,事无巨细的将查看到的线索汇报出来:“虽然着装和普通刺客没什么区别,但三个领头的里衣袖口绣有牡丹纹样,所用的武器极为精良,非皇室不能使用。” 萧扶黎微微皱眉,这太子莫不是疯了,明晃晃的把柄递到她手里? “殿下,是绣衣使者。”一旁默不作声的沉光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里衣的袖口。 他接茬说道:“属下没想到,交手才发现领头的武功比以往要强上三倍不止,一时大意,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太子竟会出这么大的手笔,即使身边有沉光这个绣衣使者,若不是她四处有探子,没准还真能让他得逞。 看来她的好皇兄,这次是诚心想让她死了,毕竟死人才更让人安心。 萧扶黎挑眉,讥笑道:“当真是本宫的好皇兄啊。” 就是不知道,他背后的皇后娘娘想没想到,她千辛万苦挑选的儿子,竟是个急功近利的蠢货。 萧扶黎似笑非笑道:“既然不想让本宫回去,那就如他所愿。” “殿下,接下来该如何?” 萧扶黎暗自思量,碰巧江州调查的事迟迟没有进展,而她也来到了江州......或许,她的好皇兄给她送来了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 继而对沉光吩咐道:“接下来,你和茗雪跟着本宫继续留在江州。松风和苏和在公主府负责大小事宜,平日里飞鸽传书联络。” “明日不论发生什么事,本宫要听到太子谋杀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使其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消息,明白了吗?”萧扶黎厉声说道。 二人立刻跪在地上,齐声回应。 “属下明白!” 蜡烛燃烧,暖黄烛光摇曳,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细长的火苗在寂静的夜晚中闪烁,萧扶黎眼底晦暗不明。 她倒要看看,事已至此,父皇会怎么做呢。 第八十六章 太子被禁 翌日,金銮殿上。 萧渊将奏报摔在案几上,玉石镇纸被震得滑出半寸,殿内文武大臣皆垂首屏息。 案头烛火摇曳,将他眉间的阴鸷映得更深。 就在方才,公主府长史跪呈密折,称四公主萧扶黎在家宴后遭刺客暗算,至今重伤未愈。 “废物!” 他猛地拂袖,鎏金香炉晃得轻烟四散。 “天子脚下竟有刺客横行,金吾卫当值的都死了?” 阶下武将纷纷免冠请罪,唯有太子萧承煜垂眸盯着靴面绣纹,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 昨日前他暗遣的绣衣使者汇报任务失败,却不想萧扶黎竟能这般快就将消息传回皇宫,还扣了顶“谋杀公主”的帽子。 “陛下息怒。”丞相出列作揖,“四公主吉人天相,想必不日便能痊愈。” “吉人天相?”萧渊冷笑,指尖重重敲在密报上,“刺客用的是绣衣使者的柳叶刀,领头的袖口绣着牡丹纹,这不是明摆着打朕的脸?” 殿内气温骤降,众臣这才注意到皇帝眼底的阴鸷并非为女儿伤情,而是怒于皇家秘卫的行踪泄露。 太子萧承煜跪在丹陛之下,玄色朝服上沾着夜露,显然是被连夜召来。 “父皇,儿臣......”他刚开口,萧渊便抄起镇纸砸过去。 玉石镇纸擦着他耳畔飞过,“砰”地撞在蟠龙柱上,崩出细碎石屑。 “你还知道叫朕父皇?!绣衣局的人都派到亲妹妹头上了,怎么,下一步是不是要弑君?” 太子额角沁出冷汗。 “父皇明鉴。”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儿臣绝无此意!定是有人栽赃......”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喧哗。 六宫都太监捧着鎏金托盘踉跄闯入,托盘上放着支染血的绣春刀,刀鞘上“绣衣局”三字烫金纹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陛下!”太监扑通跪下,“今早有人将这刀掷在午门外,刀上还绑着...... 绑着这个!” 他抖着手递上血书,萧渊展开的瞬间瞳孔骤缩. 宣纸上“太子杀妹”四个大字刺目惊心. “不可能!”太子踉跄着爬起来,“定是萧扶黎自导自演!她根本没受伤,儿臣昨日还派人去过公主府......” 话未说完便猛地噤声。 萧渊眯起眼睛:“哦?你昨日派人去了公主府?”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太子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传苏和进宫。”萧渊掷下血书,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朕要当面问问,四公主到底伤得有多重。” 半个时辰后,苏和被八抬软轿抬进殿。 她满脸泪痕,鬓发散乱,衣襟上还沾着褐色药渍:“陛下,殿下她...... 她昨夜还在说胡话,喊着‘皇兄为何要杀我’......” “够了!”太子额角青筋暴起,“你一个奴婢,也敢在金銮殿上妖言惑众?” 苏和却从袖中掏出块带血的玉佩,正是萧扶黎从不离身的羊脂玉。 “这是殿下昏迷前攥在手里的,她说...... 说若有不测,望陛下为她做主。” 萧渊盯着玉佩,喉结滚动两下。 这玉佩是当年宸妃的陪嫁,他曾亲手给年幼的萧扶黎戴上。 那时宸妃刚被打入冷宫,他抱着女儿说“以后父皇就是你的靠山”,却在转头就忘了这话。 此刻玉佩上沾着暗红血迹,竟让他莫名想起宸妃咽气时,指尖攥着的半块玉佩。 “太子。”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你可知错?” 殿内众臣皆屏住呼吸,只见太子咬着牙叩首:“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萧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却无半分关切:“即日起禁足东宫,非诏不得出。绣衣局副使暂行停职,交由大理寺彻查......” “陛下!”太子猛地抬头,却在对上萧渊目光的瞬间如坠冰窟。 那目光里哪有半分父子情,分明是看一枚弃子的凉薄。 退朝后,萧渊独自坐在御书房,望着窗外出神。 案头摆着暗卫送来的密报:四公主府上下已封锁消息,唯有贴身丫鬟苏和出入宫闱,而太子三日前曾秘密召见绣衣局副使。 “陛下。”自小服侍皇上的夏公公低声道,“公主府回话说,殿下服了药已能喝些粥了。” 萧渊“嗯”了声,指尖掠过案头堆积的国库奏报,轻笑出声。 这局棋,他要的从来不是女儿平安,而是太子与四公主鹬蚌相争,好让他稳稳握住朝堂大权。 “去库房挑些玉器珠宝。”他漫不经心拨弄着翡翠扳指,“再赏两株天山雪莲,务必要让百姓知道,朕这个父皇疼女儿。” 太监领命退下时,听见他对着烛火自语:“承煜啊承煜,你连个丫头都对付不了,将来如何担得起江山?” “陛下。”夏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皇后娘娘来了。” 萧渊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宣。” 冯嬅施施然走到皇上面前,恭敬地请安。 “起来吧。” 冯嬅故作不解,关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渊没好气道:“你看看你管教的好儿子,做的什么好事。” 随即将一本奏折扔在桌面上。 冯嬅轻轻拿起,仔细地看过后,立马跪在地上。 “陛下,是臣妾没有教导好太子,请陛下降罪。”冯嬅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打湿了她的衣领和脸庞。 萧渊无奈叹气,拢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慢慢扶起,“你说你,哭什么。” 他到底没有处罚的太狠,毕竟太子终究是太子,只要后面干几件大事,将名声挽回就可以了,没什么大问题。 “多谢陛下。” “臣妾都忘了。”冯嬅打开婢女手中的食盒,将汤药端出来,“原本是给陛下送药的,竟一时给耽搁了。” “你有心了。” 冯嬅掩唇一笑,“伺候陛下是臣妾的本分,臣妾喂您。” “还别说,这药确实有用,朕现在感觉越来越有精气神了。” “陛下觉得好用就行。” “好了,你早些回去吧。朕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 “好,那臣妾做些陛下爱吃的菜,陛下晚上来坤宁宫用膳可好。” 萧渊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冯嬅这才安心退下。 走在她身后的婢女叶心松了口气:“还好皇上并没有怪罪娘娘。” “没有吗,这可不一定。”冯嬅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往日你可曾见过他主动撵本宫走?” 叶心仔细回想,顿时面色惨白。 “娘娘,陛下莫不是怀疑您了?” 虽说她不能生育,但名义上的儿子毕竟太子。 “这倒没什么。” 只要他还没有对别的东西起疑心就行。 冯嬅抿嘴轻笑道:“快些走吧,还有人在等着本宫呢。” 第八十七章 拉去说亲 萧承煜刚敷完药坐在椅子上,就见母后衣着华美,婉约动人的走过来。 冯嬅眉毛细如远山,斜倚在明眸之上,流露出淡淡的柔情,红唇娇艳欲滴,令人挪不开眼。 难怪他的父皇当初一意孤行,执意要立她为后。 “你是不是疯了?” 冯嬅坐在软榻上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 “她实在太碍事了。”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萧承煜不再装模作样,握着茶杯咯咯作响。 “明明只是个女人,却偏偏能和本殿下平起平坐。” “平起平坐?” 冯嬅喝茶的动作掩盖她嘴角的讥讽。 “本宫是不是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你之前屡屡派人暗杀,本宫只当是小打小闹。可如今,竟如此沉不住气,连绣衣使者都用上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何等的珍贵!” 她越说越气,用力将茶盏摔在桌上。 “死了好几个,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动的手。” 萧承煜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是珍贵,身为太子,我也不过只有区区三十个,她萧扶黎就能有二十个,凭什么?她就该像其他人一样,只能有五个!” 冯嬅气急反笑,知道他扶不起来,可也万万想不到竟是这副得性。 “总共不过三百余人,本宫贵为皇后,也只有二十个,你竟如此不知足。” 见他还是一副不知所谓的架势,冯嬅也不再客气,直言道:“你以为她是怎么站到如今这个地位的?” “我承认她确实有点手段,但母后是不是过于高看她了。” 冯嬅一时语塞,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挥了挥手。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陪陪立珩,前段时间皇上还念叨他呢。” 闻言,萧承煜眼睛一亮,起身行礼,毕恭毕敬道:“儿臣明白。”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冯嬅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娘娘。”刚进门的叶心就看到她疲惫的神情,宽慰道,“娘娘不必在意,太子这样,不是更好掌控吗。” “哼,恐怕他对付完萧扶黎,下一个就是本宫了。” 她这个儿子,唯一的优点,就是够狠毒。 “奴婢也觉得。”刚打点好事物的绿竹走到她身边,忧心道,“当初是不是就不该选他。” 冯嬅摇摇头。 “野心是一步步变大的,选谁都一样。不论谁当太子,都会有‘萧扶黎’的存在,是掌控者常用的手段罢了。现在萧扶黎受伤,太子党势必一家独大,身为皇上,他不可能眼睁睁看到这一切发生。” 她怒极反笑。 “萧扶黎真是好手段啊。她知道这件事的发生,皇上必然会向着她,不论结果怎样,她都不会吃亏。”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陛下最近是不是常去静贵人那?” 叶心和绿竹相视一眼,齐声道:“是。” “太子始终是太子,一个女子,就是有泼天的本领,也做不了皇帝。现在她窝着养伤,太子被软禁。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什么争端了。” 冯嬅起身拂了拂衣袖,笑道:“现在,本宫该干老本行了。” 她冯嬅,能从六品官的庶女,一路爬到后位,靠的可不只有男人的宠爱。 萧扶黎只能是萧承远的垫脚石,而萧承煜则是她向上的踏板。 太后?不,不仅是太后。 她要的,是整个大昭。 与此同时,常青带着萧扶黎回到食肆,留着茗雪和沉光打理粉丝坊和辣椒棚,正好沉光还能养伤。 刚跨进食肆门槛,常青就被舅舅张大山和舅母李淑云拽着胳膊往内屋走,萧扶黎愣了一下,急忙小跑着跟在后面。 “青丫头,可算逮着你了!” 张大山粗糙的手掌拍在常青肩头,差点把她拍了个趔趄。 “今天个媒婆可来了,说给你寻着好人家了!”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挤出笑:“舅舅,我这刚回来……” “哎呀,别磨蹭!”李淑云一把拉住她的手,“你都十六了,过完年就十七了。隔壁王家闺女比你小两岁都抱上娃了!快躲在帘子后头听着,要是合心意,咱就把日子定下来!” 萧扶黎站在门边,看着这阵仗有些摸不着头脑。 常青冲她投来个求救的眼神,却被舅母推着进了里屋。 隔着薄薄的竹帘,常青能看见堂屋八仙桌上摆着新沏的茶,媒婆王婆子正翘着二郎腿,帕子在手里甩得哗哗响。 “要说这户人家啊,那可是根正苗红!”王婆子尖着嗓子,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茶碗里,“城南赵家老二,虽说家里穷了点,可胜在踏实肯干!再说了,常青这丧母长女的身份……” 帘子后的常青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一个现代人,根本接受不了十几岁就要嫁人的事,更何况她也不愿意被困在这封建婚姻的牢笼里。 还没等她发作,王婆子又说起下一家。 “城西孙家老三也不错,就是腿有点瘸,不过不耽误干活!人家也不嫌弃常青这身份……” 张大山“腾”地站起来,震得桌子上的茶盏叮当作响:“王婆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外甥女哪点配不上好人家了?” “哟,张大哥这就不懂了。”王婆子撇着嘴,眼神里满是轻蔑,“这年头,哪家正经人家愿意娶丧母长女?没个正经教养,指不定脾气多泼辣呢!” 李淑云急得直抹眼泪:“我家青丫头从小就懂事,哪是你说的那样!” “哼,要不是看在老交情份上,我才不揽这差事!”王婆子把帕子往袖口里一塞,“你们家事儿多,我还不伺候了!” 说罢,扭着屁股就往外走,留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常青掀开帘子走出来,看着舅舅舅母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 张大山蹲在门槛上,屋檐笼罩着他沧桑的脸:“是舅舅没本事,连个好女婿都给你找不来……” “舅舅!”常青蹲下来,握住他粗糙的手,“我不想嫁人。我想把食肆和粉丝坊做大,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李淑云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哪有女人不嫁人的?你不嫁人,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常青知道,和他们讲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咬了咬嘴唇,没再争辩,只是默默帮舅母擦着眼泪。 临走时,常宁追出门来,眼泪汪汪地拽着常青的衣角:“阿姐,都怪我没用,要是我能早点帮衬家里,你也不用……” “傻丫头!”常青刮了刮她的鼻子,“不是所有女人都要嫁人生子的。你只管好好学刺绣,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常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眼神里还是充满困惑。 路上,萧扶黎终于忍不住开口:“常青,为何你对嫁人一事如此抵触?这世上女子,大多以相夫教子为归宿。” 常青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青山,眼神坚定。 “扶黎姑娘,你说这天下江河,为何一定要流入大海?” 第八十八章 思想碰撞 萧扶黎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子为何一定要困在相夫教子的方寸之地?” 常青继续说道:“我有手有脚,能做生意,能养活自己。难道只有嫁人生子,才能证明女子的价值吗?” 萧扶黎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一时之间只觉震撼。 她想起自己在宫里的日子,那些被规矩束缚的岁月,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算计的日子。 和常青比起来,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你,究竟是何人?” 萧扶黎盯着常青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穿。 常青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洒脱:“我就是我,一个不想被世俗定义的女子。扶黎姑娘,你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萧扶黎心上。 她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许久未语。 常青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咱还年轻,有得是时间慢慢想。走,咱们回去干活喽!” 萧扶黎微微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但这条路,注定充满艰难险阻,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难走,亦难言。 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中。 而此时的皇宫里,冯嬅正精心梳妆,准备去见皇上。 铜镜里,她看着自己依旧明艳动人的容颜,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一场新的宫闱争斗,即将拉开帷幕。 在粉丝坊,沉光正在教茗雪辨认辣椒的品种。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照得沉光耳尖微微发红。 他的伤还未痊愈,动作稍大就会牵扯伤口,可眼神里满是认真。 “这种红得透亮的,最是辛辣。那种个头大些的,适合做辣椒酱……” 茗雪托着腮,听得入神:“沉光,你学得还挺快。” “咱们多学点,殿下便可多省点心。” 他想起自己在绣衣局的日子,那些刀尖舔血的岁月,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种菜而忙碌。 夜晚,客人逐渐变少,常青和萧扶黎围坐在灶台前。 火苗舔舐着锅底,映得一伙人的脸通红。 锅里温着给弟弟妹妹留的粟米粥,散发着朴实而安稳的香气。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冬夜的寒气,常安和常睿回来了。 常安眉头紧锁,常睿眼圈还红着,显然是从常宁那里听说了白天媒婆上门的事。 “阿姐!”常安几步跨到灶边,语气急切,“那个王婆子太过分了!舅舅舅母也是糊涂!” 她越想越气,此刻拳头都攥紧了。 “还有那个什么赵家孙家,凭他们也配嫌弃阿姐?” 常睿年纪最小,八岁的孩子心思更敏感,他扑到常青腿边,抱着她的胳膊,眼泪又涌了出来。 “阿姐……都怪我们……要不是我们,阿姐就不会被那些人说……阿姐就能嫁个好人家了……” 小竹原本在角落里帮忙整理柴火,晨曦和朝阳清扫卫生的动作一顿,见状也围了过来,脸上带着不安。 常青心头一暖,又有些酸涩。 她先拍了拍常安的背,示意她冷静,然后蹲下身,把抽噎的常睿揽进怀里,又伸手摸了摸晨曦和朝阳的脑袋。 “傻话。” 常青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谁嫌弃谁还不一定呢。阿姐早说了,不想嫁人。” “可是舅舅说……”常睿抬起头,泪眼婆娑。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常青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但阿姐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们记住,阿姐不想嫁人,跟你们几个小萝卜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目光扫过常安、常睿、晨曦和朝阳,最后落在萧扶黎若有所思的脸上,语气愈发坚定: “就算没有你们,阿姐我来到这个世上,难道就不吃饭了?就不挣钱养活自己了?人活着,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天经地义! 我有手有脚,脑子也不笨,能把咱们的食肆开起来,能让粉丝坊越做越大,能让咱们一家子都吃饱穿暖,这不比嫁到陌生人家看人脸色强百倍?” 她说着,又把常睿抱紧了点,看着常安的眼睛。 “再说了,谁说女子就得靠嫁人证明出息?常安,你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书院读书,难道是为了以后找个好婆家吗?” 常安一愣,随即挺直了腰板:“当然不是!我是要学真本事!” “没错!”常青赞许地点头,“常宁学刺绣,也是为了以后能靠自己的手艺立足。阿姐做买卖,也是一样的道理。咱们凭本事吃饭,腰杆子挺得直!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的人,要么是眼界太窄,要么是日子过得不如意才嚼舌根,咱们犯不着往心里去。” 她顿了顿,语气轻松起来:“你们啊,不但不是拖累,还是阿姐最大的动力和帮手呢!包括小竹,晨曦和朝阳,你们好好学着,以后都是铺子里的小掌柜小管事!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把食肆和粉丝坊越做越大,一起过好日子,这不比嫁人被困在后院强?” 常青描绘的未来画卷简单却充满希望,像灶膛里的火光一样温暖明亮。 常安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锐利。 常睿也止住了眼泪,小脸上露出憧憬:“阿姐,那我以后力气大了,帮你扛粉丝袋子!” “好!一言为定!”常青笑着与他击掌。 常安深吸一口气,走到常青面前,认真地说:“阿姐,我明白了。你做你想做的,我们都支持你!我会更用心读书,以后一定能帮上大忙!”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好妹妹!” 常青心里暖暖的,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小竹三人也终于放松下来,依偎在常青身边,小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萧扶黎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火光跳跃在她眼底,映照着那份她从未在冰冷的宫闱中感受过的温情。 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血脉相连的坦诚相待和毫无保留的支持。 弟弟妹妹们自责时是真切的难过,被安抚后重新燃起的信任和依赖更是真挚动人。 常青的话语朴素却充满力量,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看着常青被火光映红的侧脸,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勉强,只有对未来的笃定和对家人的珍视。 这份坦然与力量,让她喉头微哽,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包裹住她冰冷了太久的心。 原来,家,是这样的温度。 她默默低下头,用一根柴棍轻轻拨动着灶膛里的火。 让那温暖的火光跳跃得更旺一些,仿佛也想汲取一些这俗世平凡的暖意,去对抗她前路未知的凛冽寒风。 常青看着身边围坐的弟妹,看着低头拨火的萧扶黎,唇角的笑意更深。 前路或许不易,但有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远处,皇宫的灯火依旧明亮,那里有阴谋,有争斗。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这个夜晚,都在各自的轨道上,缓缓前行。 第八十九章 立冬饺子 立冬这天,天还没亮透,常青就摸黑进了厨房。 灶台上堆着昨儿和好的面团,案板上摆着两盆饺子馅。 一盆是剁碎的野猪肉拌大葱,另一盆是韭菜鸡蛋加虾皮,绿油油黄澄澄的,看着就喜人。 常安揉着眼睛进来舀水洗漱,看见满案板的饺子皮和馅,惊得差点把水瓢扔了。 “阿姐?你这是……” “立冬了,吃饺子。”常青手里的擀面杖转得飞快,“素的荤的都有,去把小睿喊起来,再叫你扶黎姐姐洗漱。” 常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以往,饺子是逢年过节才敢想的稀罕物,往常冬至能吃上一顿素饺子,就算是好日子了,更不要说今个只是立冬。 她瞅着那盆油汪汪的肉馅,咽了口唾沫:“阿姐,这都是白面,得花多少银子……” “花不了多少。”常青头也不抬,“粉丝坊这个月赚了不少钱,还不许咱改善改善伙食?快去,别磨蹭。” 等常睿揉着眼睛晃进来,萧扶黎也披着外衣跟了过来。 屋里弥漫着面香和馅香,常睿“哇”了一声扑到灶台边,常安却还在犹豫。 常青把包好的饺子往盖帘上摆,瞅见他们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前穷怕了,吃顿好的都觉得是罪过。 “都愣着干嘛?坐下吃啊。这饺子再不吃就该凉了。” 小竹几人怯生生地拿起筷子,夹起个饺子在碗里转了两圈才放进嘴里。 常睿早就狼吞虎咽起来,烫得直哈气也不肯松口。 萧扶黎尝了一口,野猪肉馅调得又香又嫩,带着大葱的辛香,比宫里御厨做的精致点心更有滋味。 她看着桌上一伙人拘谨的样子,也对普通百姓的日子有了大概的了解。 毕竟以她们的条件,吃顿白面都觉得奢侈,更不要说其他百姓的生活。 萧扶黎一时心中颇不是滋味。 “快吃,吃完了去上学。”常青给每个人碗里又夹了几个饺子,“中午送饭我再给你们送顿饺子吧,正好可以和林文分享一下。” 姐弟俩忙不迭点头,埋头苦吃。 等收拾完碗筷,常青把剩下的饺子装了两个食盒,对萧扶黎说:“走,先去给舅舅舅母送点,再回春河村给茗雪他们送。” 两人先到了舅舅张大山家。 李淑云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看见常青拎着食盒进来,忙擦着手迎上来。 “青丫头,咋还带吃的来了?” “立冬了,包了饺子,给你们送点尝尝。”常青把食盒递给她,“常宁呢?还在忙?” “嗯,毕竟要冬天了,一大早就接了不少新的单子。” 张大山从屋里出来,搓着手嘿嘿笑:“这饺子…… 是肉馅的?” “有素的有荤的,你们赶紧趁热吃。” 常青没多待,匆忙回食肆准备学院的午餐。 送完餐食,她又拎着另一个食盒往春河村驾车。 萧扶黎坐在她身后,看她熟门熟路地穿过田埂,觉得这才是常青真正的样子。 接地气,又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家里,茗雪正在晾晒新收的辣椒,沉光坐在屋檐下挑拣花椒。 看见常青来了,两人都有些意外。 常青把食盒往桌上一放:“立冬饺子,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沉光打开食盒,看见里面白胖胖的饺子,眼睛一亮,嘴上却说:“姑娘,这太破费了……” “破费啥?快吃。” 常青摆摆手,拎着剩下的一盘饺子出门。 “你去哪?”萧扶黎急忙站起身。 “还剩一份,我给王梅送去。她一个人住,估计也没心思包饺子。”她边说边往门外走,“你们不用跟着,好好吃饭,歇一歇。” 常青与三人告别,往王梅家的方向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常青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走进院子。 只见王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苍白,她爹娘和哥嫂四个人把她围在中间,正指手画脚地骂着。 “…… 你说你,嫁出去才几年就被休回来,丢不丢人?我们老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王梅她娘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 “就是!”她哥王强跟着帮腔,“当初就不该听你的,非要嫁去里正家,现在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梅的嫂子李翠也撇着嘴:“丢人现眼的东西,还好意思一个人东跑西走?我看你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别出来碍眼!” 王梅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句话也没说。 她原本性子泼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厉害,可此刻面对家人的指责,却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蔫蔫地站在那里。 常青一看这阵仗,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无非是王梅和离的事让娘家人觉得没面子,跑来兴师问罪。 她刚想开口替王梅说句话,王梅她娘就把矛头指向了她。 “还有你!林常青!是不是你撺掇的?我早就听说了,你自己嫁不出去,就眼红我们家梅儿嫁得好?现在把她弄成这样,你称心了?” 常青被这话气笑了:“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王梅和离是因为里正家隐瞒实情,这事全村人都知道,怎么成了我撺掇的?” “哼,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李翠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常青。 “一个大姑娘家,整天抛头露面,跟这个那个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我还听说,你那个粉丝坊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指不定怎么回事呢!” “就是!我们可听说了,你那粉丝坊里尽是些老娘们儿,整天吵吵嚷嚷的,影响村里风气!” 王强跟着起哄:“以后我们可不去买你的粉丝,脏了我们的嘴!” 这话一出,周围渐渐围拢来一些看热闹的村民。 常青叉着腰,冷笑一声:“影响风气?我粉丝坊请村里的婆娘干活,一天能挣二十文钱,谁家不是靠这钱买米买盐?一个月挣的钱够你们家半个月开销了,你们家没人在我那干活,怕不是嫉妒吧?故意说我影响风气!” 她这话一说,旁边立刻有人点头。 李芳兰立马站出来说:“常青姑娘说得对!我在粉丝坊干活,挣的钱给我家小子交了束脩,不然他哪能去镇上读书?” “就是!”张翠娥也跟着说,“我家男人腿不好,全靠我在粉丝坊挣钱养家,常青姑娘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还有那大棚和大炕,要不是常青姑娘教我们,今年冬天谁家能这么安心?谁家能睡上热乎炕?”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帮常青说话的。 毕竟粉丝坊的生意好了,村里大多数人都跟着受益,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第九十章 家门是非 王梅的家人被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正吵得不可开交,里正匆匆忙忙赶来了。 他一看这场景,就知道王梅的娘家人来闹事了,赶紧赔着笑脸打圆场。 “哎呀,这是干啥呢?有话好好说嘛!王梅她爹娘,这事儿怪我,都怪我没管好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让王梅受委屈了。” 里正都这么说了,王梅的家人也不好再闹下去,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王梅她娘眼珠子一转,语气忽然变了。 “算了算了,既然里正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梅儿这孩子命苦,和离了也没个依靠,我们当爹娘的总不能不管吧?” 她爹也赶紧接话:“就是,梅儿,你和离的时候,里正家不是给了些补偿吗?拿出来给爹娘分分,也算是你尽孝心了。” 王强更是直接:“还有你在粉丝坊挣的工钱,也该拿出来补贴家用,你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钱干嘛?” 原来如此! 常青心里冷笑,闹了半天,是冲着钱来的。 王梅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麻木。 她没说话,转身走进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两碎银子和一些铜钱。 “这些,给你们。” 王梅把布包扔在地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是我和离时里正家给的补偿,还有我在粉丝坊挣的工钱,全给你们。以后,我王梅生是王家的人…… 不,从今往后,我跟你们王家再无关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梅她娘尖叫起来:“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女!你敢跟我们断绝关系?” “有什么不敢的?” 王梅看着他们,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从生下来,就是你们的累赘。嫁出去,是你们攀高枝的工具。现在被休了,又成了你们的耻辱。你们只想着从我身上捞好处,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 娘家人?婆家人?都一样,把我当牲口一样,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现在,我把最后一点能给的都给你们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 常青站在一旁,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深感佩服。 她知道王梅这些年受的苦,却没想到她能有这么大的决心,彻底斩断这扭曲的亲情。 王梅的家人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周围村民鄙夷的目光,又看看王梅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捡起地上的布包,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常青才走进屋里。 王梅坐在新做的炕沿上,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常青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饺子已经凉了。 她对李芳兰说:“芳兰姐,麻烦你把饺子热一下。” 李芳兰点点头,拿起食盒去了厨房。 常青在王梅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了,都过去了。” 王梅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常青,谢谢你。” “谢我干嘛?”常青笑了笑,“你自己够硬气才行。” 李芳兰很快把热好的饺子端了回来。 王梅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碗里。 她一边哭一边吃,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吞进肚子里。 “梅姐,你这也太女人了。”常青看着她,问出心中的疑虑,“但你怎么下定的决心啊,连我都吓了一跳。” 毕竟古代断绝关系,是大逆不道,真的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那种。 “叛逆吧。不过你还真别说,痛快!” 王梅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没你叛逆。” 常青皱起眉,嘟囔道:“我?叛逆?” 王梅抬起头,抹了把眼泪,勉强笑了笑:“整个大昭,怕是没几个姑娘像你这样,想着不嫁人,还整天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我好歹嫁过一回,循规蹈矩了那么多年,跟你比起来,我算什么叛逆?” 常青被她逗笑了:“这么说,我还是个反面教材了?” “不是反面教材。”王梅摇摇头,眼神里多了些坚定,“我就是觉得…… 你活得挺明白的。知道自己要什么,敢去做,也敢去争。不像我,活了半辈子,全是为了别人。” 常青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立冬过得格外有意义。 一顿饺子,吃出了家常温暖,也吃出了人情冷暖。 她拍了拍王梅的肩膀:“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 “还有我!”李芳兰也接茬道,“可别忘了我!” 三人相视一笑。 窗外的风还在刮,但屋里却因为这盆热饺子和两个女人的对话,渐渐暖和了起来。 常青知道,王梅的坎儿算是过去了。 心中不免为她松了口气。 正要再和她们闲聊,余光却瞥见窗户外有什么东西飘过。 常青推开门查看,一片雪花正好落在鼻尖,凉丝丝的。 竟是下雪了。 王梅跟出来瞧稀罕,李芳兰却皱着眉仰头看天。 “这雪下得也太早了点吧?往年江州怎么也得正月才见着雪,今年立冬就下上了。”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 她在现代读农学硕士时,专门研究过气候异常对农作物的影响。 江州地处不南不北,往年冬季也只会下几日大雪而已。 立冬降雪本就反常,若真是气候突变,粉丝坊晒场上的辣椒、春河村菜地里没来得及收的萝卜白菜,还有村民按她教的法子搭的简易大棚,怕是都扛不住。 “会不会是……”常青话没说完,王梅就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太担心,能有啥事儿?前年腊月还下过一场太阳雪呢,下完就晴了,别自己吓自己。” 李芳兰也跟着点头:“这倒是,咱这儿冬天虽冷,但雪下的不多,大概只是巧合罢了。” 看两人都不当回事,常青压下心头的疑虑。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现代气候理论套到古代未必准。 她冲王梅摆摆手:“那你歇着,我先回去了,雪要是下大了,记得把窗户糊严实。” 往回走的路上,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疼。 常青裹紧了外套,心里却忍不住盘算。 要是真降温,粉丝坊的辣椒得赶紧收进仓房,村里的大棚得加固,还得提醒各家多备些干草…… 正想着,就看见自家院子门口,萧扶黎立在雪地里,发梢上落了层白。 “你咋在这儿站着?不冷啊?” 常青快步走过去,看见萧扶黎手里捏着片雪花,眼神有些发怔。 萧扶黎回过神,指尖的雪花化成水珠:“看你半天没回来,出来瞧瞧。这雪……” 宫里的雪总是下得很大,红墙黄瓦盖着白雪,看着热闹,其实冷得很。 她顿了顿,没往下说。 “确实下的比较早。”常青拽着她往屋里走,“烧炕烧炕!快进去,别冻着了。” 萧扶黎的目光从雪花上移下,跟着常青回到屋子。 第九十一章 雪后议事 常青一夜睡得踏实,梦里还在教常睿包饺子。 直到晨光从窗棂缝里钻进来,刺得她眯起眼,这才慢悠悠爬起来。 可刚出里屋,一股寒意顺着裤管往上蹿,她打了个寒噤,裹紧棉袄推开堂屋门。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积雪足有半尺厚,枝丫被压得弯了腰。 虽说雪停了,可铅灰色的云层还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像块随时会塌下来的石板。 “坏了!”她心头猛跳。 这雪量哪是立冬该有的! 萧扶黎系着袄子跟出来:“雪半夜就停了,但冻得厉害。” “得找里正!”常青抓了棉袄就往身上套,“粉丝坊的辣椒还晾在场院,村里大半菜地没顾上收!” 她顾不上洗脸,匆匆套上棉鞋就往外跑。 萧扶黎急忙拉住她:“我跟你一起去。” “这天寒地冻的,你待屋里暖和着。” 萧扶黎却一把按住常青,目光坚定:“多个人多双手。” 常青看她眼底不容拒绝的光,只能叹气:“行!冻着了别怨我!”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村里最热闹的街口走去。 平日里这会儿,早该有挑着担子卖豆腐的、扛着锄头下田的,可今儿街上空荡荡的,只零星几个村民站在门口,望着满地积雪直叹气。 “里正家准乱套了。” 常青嘀咕了一句,加快脚步。 果然,还没到里正家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七叔公的大嗓门。 “这雪下得邪乎!去年这会儿,咱们还在晒萝卜干呢!” 推门进去,里正、七叔公和林二爷围坐在火盆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可屋里的气氛比外头的雪还冷。 “青丫头来了!快!” 里正像见着救星似的,一把拉住她:“你是读过书的,快跟大伙儿说说,这立冬下雪到底咋回事?” 常青蹲下身,伸手烤了烤火。 “七叔公、林二爷,还有里正叔,这雪下得太不是时候了。按常理,江州这会儿不该有这么大的雪。要是气温接着降,咱们晒场上的辣椒得全冻坏,大棚就算加固了,里头的菜苗怕是也扛不住。” 七叔公吧嗒着旱烟袋,烟灰簌簌往下掉:“青丫头,你说的这些,俺们听着玄乎。往年也有天冷的时候,咋没见出这么大的事儿?” “这倒是!”林二爷敲了敲火钳,火星子溅得老远,“青丫头,你可得说清楚,别吓咱们这些老家伙。” 常青心里着急,可越急越得稳住神。 她想起在现代实验室里,导师教她的话:“数据不会骗人,可要说服人,得把数据变成人话。” “七叔公,您想想,去年这会儿,您家地窖里的红薯是不是还没全收?” 常青盯着七叔公浑浊的眼睛。 “可今年,这雪一盖,地冻得跟石头似的,红薯挖不出来,全得烂在地里。还有大棚,咱们搭的简易棚子,要是再下几场雪,压都能压塌了。” 里正的脸涨得通红,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那、那咋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辛苦一年的收成全没了吧?” “得赶紧组织人收菜,把能搬进屋的都搬进屋。大棚得用粗麻绳加固,再盖上两层草帘子。” 常青顿了顿,又道:“还有,得提醒大伙儿多备些柴火、粮食,万一雪一直下,咱们得熬得住。” 林二爷叹了口气,起身往火盆里添了块炭。 “唉,看来得把族老们都叫到祠堂,商量个对策。这事儿,光咱们几个说了不算。” 里正点点头,转头对常青说:“你也去,大伙儿都知道你有本事。” 祠堂这条路她走了很多遍,毕竟粉丝坊就在祠堂隔壁。 可如今踩着积雪走过去,常青的脚都快没知觉了。 里正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嘴里还不停地问。 “青丫头,你说这雪到底要下到啥时候?要是一直这么冷,咱们村可咋活?” 常青咬着牙,吐出一口白气:“我也说不准。但不管咋样,得先把眼前的事儿办好。只要人没事、粮食保住,就还有盼头。” 祠堂的青砖地冷得像冰窖。 常青一进门就直奔角落,三两下捅开火盆。 屋里逐渐有了温度,常青这才舒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炭火“噼啪”炸响,几个族老正裹着厚棉袍进来。 花白胡子的三叔公拐棍一指:“秀才家的!这是你坐的地方?”。 常青正坐在祠堂右侧首位的蒲团上。 闻言,她眼皮都没抬。 “我的粉丝坊说是养活半个村都不为过,这位置我有何坐不得!没我教的大炕,诸位叔公今早能从热炕头爬起来?” 五叔公拍桌怒喝:“放肆!祠堂议事哪有女人上桌的道理!” 常青冷笑:“五叔公,您家新盘的暖炕还烫手呢,这就开始嫌灶膛里的柴火烟熏眼了?” 五叔公噎得满脸涨红,哆嗦着说不出来。 “哼!”另一个族老冷哼一声,“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在祠堂议事的?坏了祖宗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常青忍不住讥讽道:“既瞧不起我,有种回家把大炕砸了!” 这话一出,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开玩笑,刚体验到大炕的好处,谁也不想回到以往的日子。 里正急得直搓手,连忙打圆场:“大伙儿消消气!常青这丫头确实有本事,来这也是为了正事。眼下这雪灾,还得靠她拿主意。” “正事?”蓄着山羊须的一位族老阴恻恻开口,“里正这么护着她,莫不是忘了自己那点腌臜事?你儿子差点挪用公款,还逼王梅背不生养的污名……” “你!”里正霍然起身,手指直抖。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七叔公和林二爷同时站起来。 “都闭嘴!”七叔公吼道,“我孙子就是之前冻死的!” 他浑浊的老眼瞪着族老们:“常青造的大炕救了多少孩子?你们腆着老脸坐热炕头时怎么不讲规矩! 都别吵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对付雪灾。常青这丫头,我信得过。” 林二爷也沉声道:“对!规矩是要守,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再扯皮下去,全村等着啃雪吧!常青说咋办,咱们就咋办!” 第九十二章 雪中同心 族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没了声儿。 常青松了口气,走到火盆边,拨弄了一下炭火,火星子噼啪往上窜。 “既然大伙儿信得过我,那我就直说了。第一,今儿晌午前,每家出一个劳力,去地里将能收的菜都收了;第二,七叔公带人检查大棚,该加固的加固;第三……” 萧扶黎静静立在常青身后的阴影里。 看着常青在火光中侃侃而谈,想起宫里的日子。 祠堂的唇枪舌剑像极了宫闱争斗。 族老是唇枪舌剑的妃嫔,里正是左右为难的皇后,而常青…… 她看着常青被炭火映亮的侧脸。 这小女子一不哭诉二不求饶,句句砸在七寸上。 常青此刻的处境,又何尝不像她在宫里? 被人质疑、被人打压,却只能咬着牙往前冲。 雪后的风刮得更紧了,卷着细雪粒打在祠堂的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可屋里的气氛,却因为常青的几句话,不管是族老还是里正,都不自觉地往前倾着身子,生怕漏听一个字。 毕竟在这老天爷降下的灾面前,再大的规矩、再深的恩怨,都得先放一放。 “还得麻烦林二爷组织青壮巡夜,但凡发现谁家房顶积雪过三寸,立刻铲雪!大家回去把空的房间拾掇出来,万一谁家房子塌了,先互相帮衬着点!” “还不快去!”七叔公的拐棍杵得咚咚响。 人群立马涌出祠堂。 常青跨出祠堂门槛的瞬间,寒风裹挟着雪劈头盖脸砸来。 原本停了没多久的雪又下了起来,而且势头比先前更猛,转眼间就模糊了远处的田埂。 “这鬼天气!” 五叔公裹紧棉袄,胡子上很快凝了层白霜,手里的烟袋锅子都顾不上抽了。 他转头看向常青,眼神里没了先前的不满,只剩焦急。 “常青丫头,现在咋办?” 里正也凑过来,眉头皱成个川字:“要不先各回各家躲躲?这雪下得实在邪乎!” 常青盯着漫天飞雪,睫毛上很快结了冰碴。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不能回!趁雪还没积太厚,赶紧按刚才说的办!五叔公,您带人去通知各户出劳力;里正叔,您去村口盯着,别让人偷懒!” “好!就按常青说的干!”七叔公的拐棍重重杵在地上,震得积雪簌簌掉落,“都别磨磨蹭蹭的,保命要紧!” 原本还心存疑虑的族老们,此刻也顾不上摆架子了。 他们纷纷点头,各自朝着村子不同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吆喝。 “都别在家猫着了!出来干活!” 常青刚跑到晒场,就看见周桂兰顶着块破布冲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抱着草帘子的婆娘。 “青丫头!”周桂兰喘着粗气,鬓角的头发都被雪水打湿了,“俺们把家里能用的都拿来了,咋安排?” “婶子,您带几个人去盖菜地,把菜都护住!” 常青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棚:“其他人跟我去加固大棚!” 话音未落,人群中有人喊:“林家丫头!我家还有两捆麻绳!” “我把去年的旧被也抱来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喊着,纷纷把家里能用的东西拿出来。 萧扶黎站在一旁,裹紧衣裳看着这一幕。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却掩不住她眼底的震撼。 在宫里,她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场面,而此刻,这些平日里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得不可开交的村民,竟能在常青的一声令下,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家的东西,冒着风雪干活。 “扶黎别愣着,你快回家把茗雪和沉光也叫来!”常青拍了拍她肩膀,“正好沉光会点子功夫,现在正是他出力的时候!还有茗雪,她会医术,可以处理些意外事故,快快快!” 萧扶黎一愣,来不及多想,转身往家里跑。 这种实实在在的忙碌,比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踏实多了。 村西头,王梅正带着几个婆娘往房顶上苫草。 瞧见常青过来,她扯开嗓子喊:“常青!我把粉丝坊剩下的油布都扛来了,盖菜地正合适!” “好!辛苦梅姐了!” 常青冲她竖起大拇指,又转头对身后的人喊道。 “大伙儿加把劲!先把最要紧的几个大棚弄好!” 风雪中,吆喝声、脚步声、麻绳摩擦的声音混在一起。 常青穿梭在人群中,一会儿帮着抬木桩,一会儿指导村民怎么固定草帘子。 她的棉袄早就被雪水打湿,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可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不停地跑来跑去。 “常青姑娘,歇会儿吧!”李芳兰的妯娌杨柳擦了把脸上的雪水,“你都忙了半天了!” “这会儿哪能歇!”常青喘着粗气,“等把该护的都护住了,咱们再歇!”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孙大娘家的大棚要塌了!” 常青脸色一变,撒腿就往那边跑。 等她赶到时,只见大棚的一侧已经被积雪压得弯下了腰,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 “都别慌!”她大喊一声,“找些木桩来!快!” 村民们立刻行动起来。 有人跑去搬木桩,有人解下腰间的麻绳,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木桩插进地里,用麻绳把大棚和木桩紧紧绑在一起。 常青站在最前面,双手被麻绳勒得通红,却死死拽着绳子不松手。 “一、二、三!使劲!” 随着常青的喊声,众人一起用力,终于将倾斜的大棚重新撑了起来。 “好!稳住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五叔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常青的眼神里满是敬佩:“丫头,要不是你,咱们村子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常青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五叔公,这是大伙儿一起的功劳。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雪还在下,可春河村却像一锅煮沸的水,热闹非凡。 没有人再计较谁干得多谁干得少,也没有人抱怨天气寒冷。 常青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 在这白茫茫的风雪中,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村子筑起了一道温暖的防线。 第九十三章 互相惦念 夜幕降临,雪还在簌簌下着,常青一家四口围坐在热乎乎的大炕上。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还有几盘简单的咸菜,虽说饭菜朴素,可一家人的心却暖烘烘的。 沉光和茗雪也被这温馨的氛围感染,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两人,此刻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常青喝了口粥,暖了暖身子,开口道:“今儿大伙都辛苦了,多亏了乡亲们齐心协力,不然村里损失可就大了。” 萧扶黎点点头,夹了一筷子咸菜:“是啊,看着大家一起出力,真觉得不一样。” 茗雪给常青添了碗粥,轻声说:“姑娘,你也累坏了,快多吃点。” 常青笑着应下,又道:“咱得合计合计明天的事儿,地里还有些菜没收完,大棚也得接着加固。” 沉光放下碗筷,认真道:“我明儿多带些人,把剩下的活儿干利落。” 常青点点头,紧接着微微皱眉:“我多少还是放心不下食肆,不知道常安他们咋样了。而且这雪一下,食肆的辣椒估计撑不了多久,得去补货。” 萧扶黎伸手拍了拍常青的手,宽慰道:“别太担心,食肆有常安他们守着,房子又结实,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这么大的雪,出门的人少,食肆生意估计也清淡,没辣子影响不大。” 常青听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还是有些犹豫。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要不我明天还是去趟镇上?” 萧扶黎皱起眉头,一脸担忧:“这大雪天的,去镇上的官路大概率已经结了冰,又有积雪,牛车马车都走不了,只能靠两条腿,太危险了。 你想想,平日里驾着牛车都得半个多时辰,这雪天走路,时间得翻倍,万一在路上摔倒或者出点啥意外,可咋整?” 沉光也在一旁劝道:“小姐说得对,这雪天实在不适合出门。” 常青咬着嘴唇,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行吧,那明天先不去了。等雪停了,路好走些再去。” 第二天一大早,常青还是不死心,和萧扶黎一起去村口看了看路况。 只见官路上积雪深厚,冰层又滑,一脚下去,雪能没到小腿肚,根本没法通车。 两人站在村口,望着白茫茫的道路,满心无奈,只能转身回家。 回到家后,常青决定整理一下家里的物资。 这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吓一跳。 除了之前买的几袋米面,家里储备少得可怜,而且这些天已经消耗了不少。 常青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一拍脑袋。 “对了!粉丝坊还有好多没送出去的订单粉丝和红薯,先把那些拿回来。” 说干就干,常青带着沉光和萧扶黎匆匆赶到粉丝坊。 到了地方,看着堆积如山的粉丝和红薯,心里总算有了底。 三人齐心协力,把一部分粉丝和红薯搬回了家。 常青一边搬,一边对萧扶黎说:“这些粉丝和红薯,能撑一阵子。可也不能光靠这个,还得再想办法多备些粮食。” 毕竟当初她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大棚里只种了辣椒和些许的青菜。 中午时分,忙活了一上午的几人都饿坏了。 常青从地窖里挑了几个大红薯,洗净后放在火上烤。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着红薯的香甜气息。 红薯烤好了,外皮焦黑,轻轻一剥,露出金黄的瓤。 几人围坐在一起,大口吃着红薯,虽说简单,却吃得津津有味。 常青边吃边盘算着:“这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往后的日子,可得省着点吃。等雪停了,还得想法子再去弄些粮食回来。” 萧扶黎看着常青,眼中满是心疼:“别太累着自己,咱们一起想办法。” 沉光和茗雪也纷纷点头,表示会全力帮忙。 吃完红薯,常青靠在炕头,思绪飘向了远方。 她想着食肆里的家人,不知道他们在这雪天里过得怎么样。 又想着村里接下来的日子,这场大雪给村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可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挺过去。 想到这儿,常青暗暗下定决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带着家人和乡亲们,一起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与此同时的食肆,屋里两张大炕烧得滚烫。 常安、常睿、小竹、晨曦、朝阳,还有借宿的林文,六个人围在炕桌边啃窝头。 “二姐,阿姐咋还不回来?”八岁的常睿啃了口窝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昨儿雪下那么大,她在村里会不会冻着?” 常安往弟弟碗里添了勺热水,压下心里的担心。 “别瞎想,阿姐本事大着呢。再说村里那么多乡亲,肯定没事。” 她嘴上说着,手里的窝头却捏得发紧。 自打大雪封路,她们就跟村里断了联系,常青说好送辣椒的日子早就过了,食肆的存粮虽够,但心里没着没落的。 十四岁的小竹闷头啃着窝头,突然开口:“要不我明儿走回去看看?我力气大,能蹚雪。” 她是常青从人伢子手里救出来的,总觉得该护着这家人。 “不行!”常安和晨曦异口同声。 晨曦细声细气地说:“官道结冰,昨个我瞅见镇上的猎户都摔了跟头,你一个人咋走?” 她比小竹小三岁,却最是心细,这会儿掰着手指头算:“咱还有四五袋糙米、两袋白面、好几筐粉丝,粉丝坊送来的红薯干也没吃完,饿不着。” 林文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起点点星光。 路上结冰回不了家,常安便把他领回了食肆。 “常安,你别太担心了,我爷在村里呢,有事他肯定先顾着青姐姐。” “就是就是!”朝阳凑到常安身边,小脸蛋被炕烘得通红,“二姐你看,我跟姐姐把地窖收拾得可整齐了,红薯堆得像小山!” 八岁的小姑娘最会哄人,拽着常安的袖子晃了晃。 常安看着眼前几张年轻的脸,心里稍微定了定神。 食肆是砖房,墙厚炕暖,比村里的土坯房结实多了。 她叹了口气,给林文递了个窝头:“那你明儿帮我看看后院的柴够不够,再把水缸挑满。等雪小点,我……” “你哪儿也不许去!”小竹打断她,嗓门有点大,“要去也是我去。你跟小睿还得读书呢!” 她知道常安扮男装不容易,生怕她出事。 常安瘪了瘪嘴:“好吧...” “那明个我能吃芝士饼吗?”常睿伸长个脑袋询问晨曦。 “美得你!”晨曦戳了戳他的脑袋,“羊奶已经用完了,先把今儿的账算明白再说。” 说着,她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小账本,借着光念。 “前日卖了二十几碗酸辣粉,昨儿才卖了几碗……” 林文听着她们唠家常,觉得这雪日比平常学习的时候更有意思。 在村里,他总听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可眼前这几个姑娘,管账的管账,干活的干活,比书院里那些只会背书的小子靠谱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等雪停了,我跟你们一起回村送粮食。正好我也想家了。” 常安看着他,笑着点点头:“没问题!” 炕桌上的窝头渐渐凉了,窗外的雪还在下。 可这小小的食肆里,六个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倒像是把风雪都挡在了门外。 常安望了望窗外的雪花,心里默默念着: 阿姐,你可得好好的,我们都等着呢。 第九十四章 县衙乱局 第二日清晨。 清溪县县衙正堂里炭火燃得噼啪响,却驱不散田元祥额角的冷汗。 他手里捏着一叠皱巴巴的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案几上还堆着半人高的卷宗,全是下方村子报上来的雪灾急情。 “大人,西桥村又来报了,说是地里的冬麦全冻黑了!” 衙役王秋端着热茶跑进来,茶盏在手里直晃。 “还有莲花村,村里许多树都被雪压断了,砸坏了三间房!” 田元祥“啪”地把文书拍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 “慌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他四十来岁,近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头顶已冒出几根白发,此刻眉头拧成个疙瘩,活像被雪压弯的树枝。 夫人董望月常笑他是“芝麻官的命,宰相的愁”。 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愁的何止是芝麻,若灾情上报不及时,或是漏了哪个村子,他这顶乌纱帽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大人,您消消气,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王秋赶紧递上茶盏,“镇上损失不大,就是各村子遭了殃。您昨儿连夜让各里正报灾,又派了捕快下去查,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想到个屁!”田元祥灌了口茶,烫得直咧嘴,“去年冬天暖和,老子压根没备足赈灾的粮草!现在倒好,雪下得比刀子还狠,那些村子要是饿死人,上头追查下来……” 他不敢往下想,猛地咳嗽起来。 正咳着,衙门口传来个嘻嘻哈哈的声音。 “爹,您又在骂谁呢?这大冷天的,骂街可费嗓子。” 田元祥抬头一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儿子田桓穿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手里还揣着个烤红薯,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 这小子十六岁,平日里油嘴滑舌,没个正形,让田元祥头疼不已。 “你不在家待着,跑这儿来作甚?”田元祥没好气地瞪他,“书院不是停课了吗?滚回家去,别在这儿碍眼!” 田桓把烤红薯往炭火边一放,搓着手嘿嘿笑。 “爹,儿子这不是看您忙得脚不沾地,来给您分忧嘛!”他说着,伸手就去拿桌上的文书,“让我瞧瞧,哪个村子又给您添堵了?” “去去去!” 田元祥想抢回来,却慢了一步。 田桓早已拿起一叠卷宗,有模有样地翻起来。 王秋在一旁直搓手,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爹,您这情报不全啊。”田桓翻了几页,突然皱起眉头,“春河村的呢?咋没见着?” 田元祥一愣:“春河村?哪个春河村?” “就林老板他们那个村呗!”田桓放下文书,“她表弟常安跟我是同窗,她家就在春河村。现在雪下得这般大,咋没见里正报灾?” 田元祥心里“咯噔”一下。 林老板就是林常青,两个孩子没少在他面前提。 那丫头在清溪县开了家食肆,做的酸辣粉一绝,上次夫人还夸她能干。 再加上之前她还来县衙办过事,印象极为深刻。 可要说春河村的灾情…… 他昨儿收到的文书里,确实没有这个村子的名字。 “不可能!”田元祥立刻否认,“老子每个镇都派了八个捕快下去查,挨个儿村子跑,还能漏了春河村?定是那村里正懒,还没把文书送上来!” “可常安跟我讲过,她们村离镇上不算远,官道要是通的话,消息早该来了。” 田桓却不这么想。 “再说林老板主意多,保不齐她们村有啥法子抗灾呢?” 田元祥心里更慌了。 他不是不信儿子的话,而是怕——怕春河村真出了大事,而他这个县令却被蒙在鼓里,到时候罪责更重。 “王秋!”他猛地站起来,“你去账房看看,春河村的灾情文书到底送没送!要是没送,立刻派人去催!” 王秋应声跑了出去。 田桓却走到他爹身边,压低声音说:“爹,依我看,催文书不如直接去看看。万一春河村真有啥事儿,咱们现在去还能补救;要是没事,您也能落个心安,对不对?” “去?咋去?”田元祥没好气道,“昨儿官道就结冰了,牛车都走不了,难道让老子踩着雪走过去?” “走就走呗!”田桓一拍胸脯,“儿子陪您去!就当锻炼身体了!” 田元祥看着儿子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想踹他一脚。 可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春河村要是真出了纰漏,他这县令难辞其咎;要是没出事,他亲自去一趟,也算体察民情,对仕途只有好处。 再者说,他心里也确实好奇,那个叫常青的丫头,到底能不能带着村子扛过这场大雪。 “行!算你小子有理!”田元祥咬牙道,“王秋!备两件厚棉袄,再拿两把铁锹!跟老子去春河村!” 田元祥、田桓和王秋三人裹得像粽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春河村走。 官道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厚,冰层结在雪底下,走一步滑半步。 没走出多远,田元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爹,您这身子骨得练练了,比我还虚。” 田桓在前面开路,手里挥着铁锹铲雪,嘴上还不忘打趣。 田元祥瞪了他一眼,却没力气反驳。 王秋赶紧上前扶着他:“大人,要不咱歇会儿?” “歇啥歇!”田元祥喘着粗气,“赶紧走到春河村,老子得看看那村子到底啥情况!” 三人走了近一个时辰,总算远远望见了春河村的轮廓。 可越往前走,田元祥越觉得不对劲。 按其他村子的情况,这会儿应该是白茫茫一片,房顶上积雪厚厚的,田地里更是看不见庄稼。可春河村呢? 远远地,他们就瞧见村头立着一排排奇怪的“房子”。 方方正正的,顶上覆盖着一层油布和草帘子,好几条汉子正拿着木锨,小心翼翼地铲着“房顶”上的积雪。 “那是啥?”田元祥指着那些 “房子”,一脸疑惑。 田桓也眯起眼:“看着像…… 大棚?可谁家大棚盖这么整齐?” 走近了才发现,那些确实是大棚,只不过比寻常的大棚更结实。 用粗木桩和麻绳加固过,油布上还压着草帘子,难怪能扛住这么大的雪。 几个村民见有生人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请问,这儿是春河村吗?”王秋上前问道。 一个扛着木锨的汉子点点头:“是。你们是……” “我们是清溪县县衙的,来看看村里的灾情。”田元祥喘匀了气,摆出官老爷的架子,“你们里正呢?让他出来见我!” 第九十五章 春河景象 汉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挠了挠头。 “里正啊?他带着人去村西头加固大棚了。您找他有啥事?” 田元祥更纳闷了:“加固大棚?这大雪天的,不赶紧收庄稼,加固大棚干啥?你们村的庄稼…… 没冻死?” 另一个汉子笑了:“冻死?咋可能!多亏了常青姑娘出的主意,咱们提前把菜收了,大棚也加固了,菜苗都好好的呢!” “常青姑娘?”田元祥心里惊诧,“就是那个开食肆的林常青?” “可不是嘛!”汉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要不是常青姑娘,咱们村的红薯、白菜早冻坏了!她还带着大伙儿加固大棚,挨家挨户送柴火呢!” 田元祥听得目瞪口呆。 他想象过春河村的无数种惨状,却唯独没想到,这个村子不仅没事,反而在一个丫头片子的带领下,把抗灾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爹,我就说吧,林老板肯定有办法!” 田桓在一旁得意地挑了挑眉。 田元祥没理他,深吸一口气,对那汉子说:“劳烦带我们去找里正,还有常青姑娘。” 跟着汉子往村里走,田元祥的惊讶越来越深。 别的村子路上积雪没膝,走路都困难,可春河村的主路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虽然还有些湿滑,但至少能正常行走。 路边的房顶上,积雪也被铲得差不多了,几个婆娘正抱着草帘子往屋里搬。 “你们村的路…… 是特意清理的?”田元祥忍不住问道。 “是啊!”汉子咧嘴一笑,“常青姑娘说了,路要是堵了,万一谁家有个急事,抬都抬不出去。再说了,清理了路,大伙儿干活也方便。” 正说着,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一群人围在一个大棚前,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姑娘站在中间,正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那姑娘身形纤瘦,脸上沾着点灰,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不是常青又是谁? “常青姑娘!”带路的汉子喊了一声。 常青转过头,瞧见田元祥三人,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田大人?田桓?你们咋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多危险啊!” 田元祥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却精神十足的丫头,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简直是笑话。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摆出威严的样子:“本官来看看春河村的灾情。没想到…… 你们村倒是挺热闹。” 常青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大棚。 “田大人,您瞧,这是我们加固的大棚,里头专门通了暖气,菜苗都活着呢。地里的菜也收得差不多了,都存在地窖里。村里的房子也都检查过,房顶的积雪都铲了,暂时没啥大碍。” 正说着,里正匆匆赶了过来,瞧见田元祥,吓了一跳,赶紧拱手。 “哎哟!田大人!您咋亲自来了?小的、小的正想写文书报灾呢,这不是忙着嘛,就给耽误了……” 田元祥摆了摆手,心里却乐开了花。 没灾就是最大的好事! 他环顾四周,只见村民们虽然忙碌,但脸上都没什么愁容,反而透着一股精气神。 再想想其他村子报上来的惨状,这个春河村,简直就是老天爷赏给他的救命稻草! “里正,你做得不错。”田元祥难得和颜悦色,“还有常青姑娘,你真是好样的!带领乡亲们抗灾,有功!大大的有功!” 常青连忙摆手:“田大人过奖了,这都是乡亲们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就是出了个主意罢了。” 田桓在一旁插科打诨:“爹,您看我说得没错吧?常青就是咱们的福星!” 田元祥瞪了儿子一眼,却没生气。 他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春河村,又想到县衙里那些愁眉苦脸的文书,心下有了主意。 “常青姑娘。”田元祥语气郑重,“你看这样行不行:本官想让其他村子的里正都来你们村看看,学学你们是怎么抗灾的。你…… 能不能给大伙儿讲讲经验?” 毕竟他们这从未经历过冻灾,对这些确实是两眼一抹黑。 常青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大人要是不嫌弃,我自然愿意,就是怕讲得不好...” “讲得好!肯定讲得好!”田元祥连声说,“就这么定了!等雪停了,本官就把各村里正都叫来!” 王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跟着田元祥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个这么客气过。 田元祥心里却盘算开了: 春河村抗灾有功,他这个县令自然也有督导之功。 要是能把春河村的经验推广出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上头的嘉奖。 想到这儿,他之前的焦头烂额一扫而空,连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不少。 “走!常青姑娘,里正,带本官去村里转转!”田元祥兴致勃勃地说,“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这个‘无灾之村’,到底有啥妙招!” 常青和里正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带着田元祥往村里走去。 田桓跟在后面,冲常青挤了挤眼睛,无声地说了句:“我就知道你行!” 雪还在下,但春河村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田元祥走在干净的村路上,看着两边忙碌的村民和整齐的大棚,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田元祥跟着常青在村里转了半圈,越看越觉得这村子不对劲。 别家村子雪天里家家闭门,烟囱冒烟都透着股有气无力,可春河村家家户户的烟囱却“咕嘟咕嘟”冒热烟,跟烧开水似的。 他瞅了瞅日头,刚过未时,这做饭也太早了点吧? “里正。”田元祥拽了拽里正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你们村咋回事?这时候就生火做饭?” 里正正唾沫横飞地给田元祥讲大棚加固的“麻绳十字法”,被这么一问,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瞧我这记性!把最要紧的事儿给忘了!” 他转身就往最近的一户人家跑,边跑边喊。 “柱子家的!开开门!让田大人瞧瞧咱村的宝贝!” 常青在一旁抿着嘴笑,也不说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个围着围裙的婆娘。 见了里正和穿官服的田元祥,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笑道:“里正爷,这是……” “这是清溪县的田大人!”里正赶紧介绍,又指着田元祥,“田大人,这是柱子家的,她家炕头烧得最旺!” 田元祥被让进屋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冻得发僵的脸顿时刺刺地疼。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抬眼一看,嚯! 这屋子跟别的村不一样,墙角砌着个半人高的土炕,炕面铺着竹席。 上面还搭着几床补丁摞补丁的棉被,棉被边角都被烘得热乎乎的,正冒热气呢! 﨔 第九十六章 挨户察情 “大人您瞧,这就是常青姑娘教咱砌的大炕!” 里正像献宝似的指着炕。 “底下有烟道,柴火在灶膛里烧,烟从炕底走一圈再出去,这炕能热乎一整天!这几日下大雪,要不是这炕,俺们村的老弱病残怕是要冻坏一半!” 柱子家的婆娘也在一旁点头:“可不是嘛!以前冬天睡觉都跟搂着冰块似的,现在炕头热得能孵鸡蛋!昨儿夜里我家那口子喝多了,直接光膀子睡,都没着凉!” 田元祥伸手摸了摸炕面,烫得他赶紧缩回手。 “乖乖!这炕…… 这么热?烧多少柴火啊?” “费不了多少!”里正掰着手指头算,“以前烧一锅水的柴火,现在能烘热一整面炕!常青姑娘说这叫‘省柴保温’,烟道设计得巧,柴火能烧透,烟也不呛人。” 常青在一旁补充道:“田大人,这大炕不光能取暖,还能烘干粮食。您看墙角那筐红薯,就是放在炕头烘干的,能多存好几个月呢。” 田元祥环顾四周,果然看见墙角堆着几筐红薯,表皮干巴巴的,却没一个冻坏的。 这让他想起自己县衙里那冷冰冰的书房,还有夫人董望月抱怨了一冬天的 “手炉不顶用”,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一个乡下丫头,竟能琢磨出这等实用的法子,比他这个读了一肚子圣贤书的县令强多了! 正感慨着,柱子婶拉住常青的手,热情地往屋里拽:“青丫头!快进来坐!你看你冻的,脸都红了!婶子给你煮碗热汤面!” 常青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婶子,我跟田大人还有事呢。” 她轻轻挣脱手,退到田元祥身边,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田元祥看在眼里,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 这丫头,面对乡邻热情不扭捏,面对上官也不卑躬屈膝,难得! 从柱子家出来,田元祥非要再看几家。 里正便带着他们挨家挨户转,不管是穷得叮当响的猎户家,还是稍富裕些的农户家,屋里都砌着同样的大炕。 炕头不是烘着粮食就是睡着裹襁褓的娃娃,连墙角的柴火堆都码得整整齐齐。 “这家的炕是七叔公砌的,烟道有点歪,常青姑娘昨儿还来给改过。” “那家的婆娘刚生完娃,常青姑娘特意让把炕烧得温温的,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 里正一路走一路说,把常青的功劳数了个遍。 田元祥越听越心惊,也越听越佩服。 他原本以为常青只是有点小聪明,没想到这丫头心思这么细,从大棚到暖炕,从收菜到储粮,把一个村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比他这个县令治理一镇还周到。 走到村东头的张大爷家时,张大爷正盘腿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了常青,立刻把烟袋锅子往炕沿上磕了磕。 “青丫头!你可来了!昨儿你给的那红薯干真甜,我留了两块给你……” “张大爷,您留着自己吃就行。”常青笑着打断他,“您这炕还热乎不?柴火够不够?” “热乎!热乎得很!”张大爷指了指墙角的柴火堆,“沉光一早刚给送了一捆,够烧好几天呢!” 田元祥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一时间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他这个县令,平日里只知道催赋税、断官司,何曾想过百姓冬天能不能睡暖炕? 要不是这场大雪,要不是春河村这档子事,他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一个好的法子,比十道安民告示都管用。 从张大爷家出来,田元祥对常青的态度已经从“好奇”变成了“欣赏”,甚至动起了别的心思。 他琢磨着,这丫头有才有德,要是能…… 咳,先探探口风再说。 “常青姑娘。” 田元祥故意放慢脚步,等常青走到身边,才装作随意地问。 “你今年…… 芳龄几何了?” 常青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 “回田大人,民女今年十六了。” “十六...”田元祥点点头,又问,“不知…… 可曾许配人家?” 这话一出,旁边的田桓立刻急了! 他爹这是要干啥?给常青说亲? 可他心里…… 他心里已经有人了啊! 虽然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但他早就打定主意,等将来功成名就,一定要把她风风光光地娶回家! 要是常青......他不敢想,连忙插嘴。 “爹!您问这个干啥!常青姑娘忙着呢,哪有时间想这些!” 田元祥被儿子打断,心里正窝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啧,插什么嘴!一边去!” 田桓却不管,硬是挤到他爹和常青中间,对着常青傻笑。 “林老板,您别听我爹的,他就是…… 就是看您太能干,替您着急!” 常青看着田桓那副急赤白脸的样子,心里早就明白了七八分,忍不住想笑,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对田元祥说。 “田大人费心了,民女目前只想帮衬家里,暂不考虑亲事。” 田元祥见常青态度明确,田桓又在一旁瞎搅和,只好作罢。 他瞪了田桓几眼,心里暗骂:臭小子,坏了老子的好事! 他原本还想问问常青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要是没有,他倒想…… 咳,总之不能便宜了别人! “哼!没出息的东西!” 田元祥没好气地甩了甩袖子,又对常青说:“常青姑娘,你放心,本官回去就上奏朝廷,为你和春河村请功!” 常青连忙道谢:“多谢田大人!这都是乡亲们的功劳,民女不敢居功。” 田桓在一旁偷偷给常青竖了个大拇指,常青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雪还在下,但田元祥心里却透亮了不少。 春河村这颗“棋子”,他算是找对了。 至于儿子那点小心思…… 先让他蹦跶吧,等他把春河村的事情办妥了,有的是时间收拾这小子! 﨔 第九十七章 快马加急 田元祥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正要跟里正和常青道别回县衙,常青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田大人请留步,民女有个法子,或许能帮您解决官道通行的难题。” 田元祥一愣:“哦?常青姑娘有何高见?” 这一路看下来,他对常青的主意已是深信不疑。 常青指了指村口结冰的官道,语速飞快:“大人您看这路上的冰,要是撒上一层盐,冰就能化得快些。” “撒盐?” 田元祥皱起眉头,旁边的田桓和里正也一脸疑惑。 这大冷天的,盐巴金贵得很,谁舍得往冰上撒? “姑娘,这可使不得!”里正搓着手直摇头,“盐多贵啊,咱老百姓一年都吃不了多少,咋能撒路上?” 常青早料到他们会疑惑,耐心解释:“里正叔,这法子是得费些盐,但您想啊,官道是朝廷的路,要是撒盐能让车马通行,不光咱们村送粮方便,其他村子的赈灾物资也能运进去,这是大事啊!” 她顿了顿,看向田元祥。 “大人,盐化冰的道理其实简单。盐能让冰的熔点变低,撒上去后,哪怕天再冷,冰也会慢慢化掉。只是这法子耗盐量大,寻常百姓用不起,唯有官府出面,调拨官盐才行。” 田元祥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不是不懂盐贵,而是没想过盐还能这么用! 这法子要是真管用,那官道畅通,他运送粮草、上报灾情可就方便多了,说不定还能趁机捞点“疏通官道”的功劳。 “好!好个撒盐化冰!”他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拢嘴,“常青姑娘,你真是本官的福星!这法子太好了!” 田桓在一旁咋舌:“林老板,你咋想到的?这要是真成了,可不得了!” 常青笑了笑:“也是急中生智罢了。大人,这事儿得赶紧办,不然冰层越结越厚,就难了。” “懂!懂!”田元祥连连点头,立刻吩咐王秋。 “王秋!听见了没?赶紧回县衙,让账房算清楚,官道撒盐需要多少斤,立刻从官仓调拨!再派衙役去各路口贴告示,清理路上的杂物,千万别耽误了大事!” 王秋虽还有点懵,但见大人高兴,连忙应声。 “是!小的这就去办!” 田元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了县衙,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把师爷叫来,铺开宣纸写奏折。 他来回踱步,口述着内容,激动得唾沫星子直飞: “……臣所辖清溪县青石镇春河村,突遭罕见大雪,然村民在乡女林常青带领下,团结一心,举措得当:一曰筑‘回龙大炕’,全村老幼得以御寒,无一冻毙;二曰固‘保暖大棚’,菜蔬青苗得保无虞,储备充足;三曰……” 他顿了顿,仔细斟酌措辞。 “三曰首创‘撒盐化冰’之法,献策于臣,使官道有望畅通,此乃利国利民之大计!” 师爷握着笔,手都快写抽筋了,心里直犯嘀咕。 这田大人咋跟打了鸡血似的? 往常写个奏折能拖三天,今儿咋这么来劲? 但他不敢多问,只能埋头苦写。 田元祥看着师爷笔下流淌的文字,心里那叫一个美。 春河村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 大炕、大棚、撒盐化冰,哪一样不是他“督导有方”? 他甚至在奏折里隐晦地提了一句“臣亲赴春河村察情,得乡女林常青献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深入基层、广纳良言的好官。 可写着写着,他心里又泛起了酸水。 唉,说来说去,这些功劳都是人家常青的,他不过是个“传声筒”。 想他寒窗苦读几十年,才混了个县令,人家一个乡下丫头,没读几天书,却能想出这么多利国利民的法子,这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嫉妒归嫉妒,他还是把奏折写得花团锦簇,恨不得把常青夸成“女娲再世”。 写完奏折,他得意地晃了晃,让师爷拿去誊抄。 一转头,看见田桓正趴在桌角啃苹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兔崽子!还有心思吃苹果?冬日的苹果多金贵!看看人家常青,再看看你!除了耍嘴皮子还会啥?” 田桓被骂得莫名其妙:“爹,我咋了?我这不陪您回来嘛……” “陪?你能陪出个大炕还是能陪出个化冰法子?” 田元祥越说越气:“赶紧给我滚回书房看书去!再敢瞎晃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田桓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 他知道他爹这是嫉妒林老板呢,犯不着跟他置气。 田元祥看着誊抄好的奏折,左看右看都觉得满意。 这奏折要是送上去,别说保住乌纱帽,说不定还能升个半级。 但他又担心,这冻灾是大事,万一奏折送得慢了,上头怪罪下来怎么办? “师爷。”他突然问道,“这奏折送州府,再转至朝堂,正常得多久?” 师爷想了想:“回大人,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来天吧,要是遇上下雪封路,时间更长。” “二十天?那咋行!”田元祥一拍桌子,“这冻灾可不等人!得走加急通道!” 加急通道是朝廷专为紧急军情、灾情设立的,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速度能快一倍以上。 当然,费用也高得多,一般县令轻易不敢用。 但田元祥此刻顾不上了,他觉得这奏折关系重大,必须尽快送到州府大人手里。 “师爷,去账房支银子,就说、就说为了冻灾急报,用加急通道!”田元祥咬着牙说。 师爷吓了一跳:“大人,这加急费可不少啊……” “别说这么多了!”田元祥瞪了他一眼,“要是耽误了大事,你我都得掉脑袋!快去!” 师爷不敢再说,连忙去办。 看着师爷匆匆离去的背影,田元祥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知道,走加急通道不光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也是为了感谢常青。 要不是她,春河村指不定成啥样了,他哪有机会写这么漂亮的奏折? “林常青啊林常青……”他喃喃自语,“你这丫头,真是让本官又爱又恨啊……”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田元祥的心却踏实了不少。 他仿佛已经看到,州府大人收到奏折时惊讶的表情,以及朝廷嘉奖令下来时,自己风光无限的样子。 至于那点加急费? 跟未来的前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﨔 第九十八章 里正齐聚 过了三日,连绵的大雪终于小了些。 鹅毛般的雪片变成了细密的雪花,打在人脸上不再生疼。 更让人惊喜的是,官道上的冰层竟化了不少。 前几天田元祥回县衙后立刻下令调拨官盐,衙役们连夜沿着官道撒了一层,虽说冰渣子还在,但混着化掉的雪水和泥土,总算能踩得住脚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青石镇下辖的各村。 十几个离春河村较近的里正坐不住了。 别的村子还在为冻死的庄稼唉声叹气,为断粮的风险提心吊胆,春河村却成了田元祥嘴里的“抗灾模范”,这谁能不急? 尤其是听说县令要让各村来学经验,这些里正更是不敢怠慢,匆匆套上最厚的棉袄,带着几个壮劳力就往春河村赶。 莲花村的里正刘老栓走在最前头,心里却跟揣了盆冰水似的。 他尖嘴猴腮,走一步路就往地上啐口唾沫。 “呸!什么春河村,不就是走了狗屎运吗!” 他旁边跟着的是他小舅子范四,当初就是这小子偷偷放了春河村的水闸,后来还想纵火,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莲花村赔了不少粮食才算了事。 “姐夫,您说那春河村真有这么大本事?”范四缩着脖子,想起上次被揍的惨状还有点后怕,“上次咱那事儿……” “少提那茬!”刘老栓瞪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了,就凭他们,还能翻天不成?等会儿到了春河村,看我怎么说!” 一路上,这些里正越走越心惊。 别的村子路边都是冻坏的庄稼、倒塌的草棚,可春河村呢? 远远就看见整齐的大棚立在地里,几个村民正拿着木锨清理棚顶的残雪,村口的路干干净净,两旁的雪整理的板板正正。 就连路边的人家,烟囱里冒的烟都比别处的浓,透着股热乎气。 “啧啧,还真让他们折腾出点样子来。” 一个姓李的里正咂着嘴,语气里满是羡慕嫉妒。 “哼,指不定使了啥歪门邪道呢!” 刘老栓撇着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一行人赶到春河村祠堂时,里头已经生起了大火盆。 春河村的里正和常青正坐在火盆旁,跟几个族老说着话。 祠堂里摆了十几张条凳,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哟,各位里正都来了!快请坐!” 春河村的里正赶紧起身招呼,脸上堆着笑。 可这些里正们一进门,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了常青身上。 只见这丫头穿着件半旧的粗布棉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竟然坐在祠堂右侧的主位上! 按规矩,祠堂议事向来是族老和里正坐主位,哪有女人的份? “这……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姓张的里正最先开了口,指着常青,“春河村的里正,你让个丫头片子坐主位,像什么样子?” 刘老栓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喊:“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春河村的,你们这是坏了祖宗规矩!一个丫头片子也配在祠堂里坐着?”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溅到了火盆里:“我看你们是让那丫头片子给迷昏了头!” 范四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们莲花村可丢不起这个人!” 春河村的里正急得直搓手,正要解释,常青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火盆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怒也不恼。 “各位里正远道而来,先烤烤火暖暖身子。至于我坐在这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里正们。 “一是县令田大人吩咐,让我给各位讲讲抗灾的法子;二是春河村能在这场大雪里保住庄稼、护住百姓,确实是大伙儿跟着我一起干出来的。各位要是觉得我坐不得这个位置,那不妨说说,春河村的抗灾功劳,该记在谁头上?” 她话音刚落,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是啊,春河村现在是啥样,他们路上都看见了,要是没点真本事,能扛过这么大的雪? 可让他们承认一个丫头片子比自己强,这些里正们谁也拉不下这个脸。 刘老栓梗着脖子:“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粮食,故意在这儿装模作样!” “哦?是吗?”常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刘里正这么说,想必是觉得莲花村的灾情比我们春河村轻多了?不知道莲花村的冬麦冻坏了多少?大棚塌了几个?百姓家里还有多少存粮啊?”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刘老栓心上。 莲花村的情况他最清楚,冬麦全冻黑了,还塌了不少的屋檐,好些人家已经开始吃糠咽菜了。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其他里正也都低下了头,各自盘算着自家村子的惨状。 是啊,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谁还有心思争论规矩不规矩? 要是学不到春河村的法子,回去怕是真要出人命了。 常青见众人不说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扬了扬。 “各位,这是田大人昨天临走时特意留给我的手谕,他让我告诉各位,春河村的抗灾经验,必须毫无保留地传给大家。田大人还说,要是有谁觉得‘女子不能议事’,可以现在就回县衙,跟他说道说道。” 她故意把“县衙”两个字说得很重。 一听到田元祥的名字,这些里正们顿时没了脾气。 他们都是田元祥的下属,哪敢跟县令对着干? 再说田元祥把春河村夸的不得了,显然是铁了心要捧常青,他们要是再瞎嚷嚷,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刘老栓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旁边的范四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姐夫,算了吧,别跟县令过不去……” 春河村的里正也趁机打圆场:“各位里正,常青姑娘虽然年轻,但本事是真不小。大炕、大棚都是她琢磨出来的,撒盐化冰的法子也是她献给田大人的。咱们就别管什么男女了,能学到法子,救活村里的人,才是正经事,对吧?” 一个姓王的里正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还顾得上啥规矩?常青姑娘,你就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了,赶紧给我们讲讲,那大炕咋砌?大棚又是怎么整的?” 见有人松口,其他里正也纷纷附和:“对!快讲讲!” “我们村的人还等着呢!” 常青看着眼前这些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里正们,心里没啥波澜。 穿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种场面她见多了。 一开始看不起女人,等看到真本事了,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她笑了笑,走到火盆边,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行,那我就先从这大炕的结构说起……” 﨔 第九十九章 未雨绸缪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常青站在火盆旁,条理清晰地讲解着大炕的砌法、大棚的加固技巧、粮食的储存方式。 甚至连如何组织村民分工、如何节省柴火都一一说了。 她讲得通俗易懂,还时不时举个例子,这些里正们听得连连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记录着。 刘老栓坐在角落里,心里还是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常青说的法子都实在管用。 尤其是听到大炕能省柴又保暖,大棚能让菜苗过冬时,他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要是把这些法子带回莲花村,说不定能捞不少好处。 常青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她知道,这些里正们心里各有算盘,但只要他们能把法子带回村子,救活更多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以后他们会不会耍花样,那是后话了。 “……最后再说一下撒盐化冰的法子。”常青结束了讲解,“这法子耗盐量大,必须由官府牵头。田大人已经在办了,各位回去后也可以督促村民,暂时不要在官道上堆放杂物,配合官府清路。” 里正们纷纷应诺。 眼看天色不早,这些里正们不敢多留,匆匆跟常青和春河村的里正道别,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他们得赶紧把这些法子带回去,不然村子里的人可等不起。 刘老栓走在最后,路过常青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阴阳怪气。 “常青姑娘,你这本事不小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这么‘风光’下去。” 常青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刘里正放心,我能不能风光不重要,重要的是 ——”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 “别让你们村的人,真的冻死饿死了,那才是真的‘风光’不起来。” 刘老栓被噎得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常青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常青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雪还没停,麻烦也才刚刚开始,但至少,春河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着她年轻却坚定的脸庞。 里正望着各村里正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还捏着常青刚给的大棚图纸,心里头直犯嘀咕。 他凑到常青身边,压低声音问:“青丫头,你说你咋就这么实在呢?这大炕、大棚的法子,咱藏着掖着点,等开春了拿这些跟别的村换粮食、换柴火,多好啊!咋就全告诉他们了?” 常青正惦记食肆,闻言抬起头,拍了拍手上的灰。 “里正叔,您瞅着今儿来的刘老栓,瞅着他那眼神没?要是整个清溪县就咱春河村活得滋润,别的村都冻饿死人,您说他们会咋想?” 里正挠了挠头:“咋想?还能咋想,羡慕呗!” “不是羡慕,是恨!” 常青把火盆往旁边挪了挪。 “您想想,要是莲花村的人都快饿死了,他们第一个想的是啥?肯定是冲咱村来抢啊!咱村就这么点人,就算有大棚有大炕,能挡住多少灾民流民?到时候别说发展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里正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他想起几年前邻县闹饥荒,灾民冲进镇子抢粮的事,至今还心有余悸。 “再说了。”常青语气放缓,“田大人把咱村树成模范,就是想让咱把法子传出去。咱要是藏着掖着,田大人能乐意?到时候他给咱使个绊子,咱村也不好过。” 她走到祠堂门口,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里正叔,这世道就这样,光自己好不算好,得大伙儿都过得去才行。咱把法子教给他们,一是为了不让咱村变成众矢之的,二是真能救活些人。再说了……” 她回头笑了笑,眼里闪着光。 “等开春了,他们学会了种大棚菜,咱还能跟他们换别的东西呢,说不定比藏着掖着赚得更多。” 里正愣了半晌,一拍大腿:“哎呀!青丫头,你这脑子咋长得?比我这老糊涂强多了!是我短视了,是我短视了!” 他看着常青的眼神里满是佩服:“行!你说咋办就咋办!叔信你!” 常青摆摆手:“叔,这不是信不信我的事儿,是咱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大冷天的,谁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多帮衬点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衬咱自己。” 里正重重地点点头,心里的那点疑虑彻底没了。 他看着常青的背影,深感庆幸。 这个村子能有她,真是天大的福气。 时间飞速流淌,镇子附近官道上的冰渣混着融雪被踩得咯吱响,虽说雪一直下,但总算能通车了。 常青算了算日子,从大雪封路到现在快半个月了,食肆那边音信全无,她心里像揣了只猫,爪子挠得慌。 可如今粉丝坊还有几车红薯粉没来得及晒,她根本抽不开身。 “姑娘,您都绕着院子转好几圈了。”沉光把最后一捆柴火搬进灶房,“要不我再去官道看看?听说昨儿有辆驴车从镇上过来了。” 常青摆摆手:“不用了,路通了也得先顾着村里。等粉丝坊这茬活儿忙完,我立刻就去食肆。” 话虽这么说,她捏着衣角的手却没松开。 她惦记常安那丫头,更惦记食肆里的存粮,也不知道几个孩子啃了多少天窝头。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食肆里,林文正蹲在院子里擦一辆半旧的平板牛车。 车板是松木的,车轮裹着粗麻布防滑,一看就是刚从牙行淘来的。 小竹抱着两袋糙米从地窖出来,见他冻得鼻尖通红,忍不住递过个烤红薯。 “歇会儿吧,这车轴我上了猪油,能撑到春河村。” “没事,我爷以前就爱鼓捣车。”林文啃了口红薯,热气烫得他直呵气,“常安说,等装完粮食就出发,赶天黑前能到。” 常安从账房出来,手里攥着个布包,里头是这段时间里食肆挣的银子。 晨曦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二姐,咱把钱都花在买牛车上,万一食肆开春要添家什……” “添啥家什能比救命重要?”常安把布包塞进林文手里,“阿姐在村里指不定咋着急呢,春河村要是断了粮,她能睡踏实?这车买得值!”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再说了,我现在女扮男装在书院学习,需要减少自己在村子的存在感。你们俩去,准顺顺当当的。” 小竹拍着胸脯:“放心吧常安姐,我力气大,能护着林文!” 林文却红了脸:“我是男子汉,该护着你们才对。” 常安看着这俩,心里又暖又酸。 自打大雪封路,林文就没回过家,天天在食肆帮忙劈柴挑水,晨曦更是把食肆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糖糕,这还是之前阿姐给她买的。 虽说食肆现在挣得不少,但她还是习惯节省。 “路上饿了吃,千万别耽搁。” 﨔 第一百章 经验推广 半个时辰后,牛车出了食肆后门。 车上堆着新买的四袋糙米、两袋白面,还有晨曦连夜清理的鸡肉。 小竹坐在车辕上赶车,林文缩在粮食堆里裹紧棉袄,车轮碾过融雪,留下两道深辙。 常青正在粉丝坊验货,突然听见村口传来牛叫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账本就往外跑。 只见一辆平板牛车停在祠堂门口,小竹正费力地卸粮食,林文冻得直搓手,旁边还站着李芳兰。 “青丫头!”李芳兰眼尖,看见常青就抹起了眼泪,“多亏了你家食肆收留文儿,这孩子要是冻在路上,我……” 常青完全懵了,看看粮食,又看看冻得嘴唇发紫的小竹和林文。 “你们咋来了?这路……” “路都通了呀!”小竹擦着汗,咧嘴一笑,“常安姐让我们送粮食来,说您肯定惦记坏了。这车还是常安姐用食肆的钱买的呢!” 常青看着堆成小山的粮食,鼻子一酸。 “快进屋烤火!”她拉着李芳兰往家走,“沉光!快去烧热水,给小竹和林文泡泡脚!” 茗雪端着热茶进来,看着粮食笑得合不拢嘴:“可算有细粮吃了,再吃红薯我都快变成红薯了!” 常青给小竹递过一双厚棉袜,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脚,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路上没出事吧?这大雪天的,牛车好走吗?” “好走!”小竹把脚塞进热水盆,舒服得直叹气,“就是过冰面时得慢点,林文还下去推了车呢!” 林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应该的。” 李芳兰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热,拉着常青的手直晃:“青丫头,你说说你,咋就这么会过日子?文儿跟着你,我一百个放心!” 正说着,萧扶黎端着烤红薯进来:“尝尝吧婶子,这是炕头烘的,可甜了!” 李芳兰接过来咬了一口,烫得直呵气,却笑弯了眼:“甜!真甜!” 常青看着屋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心里那块悬了半个月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粮食到了,更是食肆那边的牵挂到了。 有常安守着食肆,有小竹和林文冒着风雪送粮,就算前路再难,她们也能挺过去。 道路能通行没几天,田元祥正对着镜子整理官服,琢磨着奏折啥时候能有回音呢,就听外头衙役扯着嗓子喊。 “大人!州府派人来了!” 田元祥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冻灾的事儿出岔子了吧? 他急急忙忙迎出去,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县衙门口,下来好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领头的那位脸拉得老长,一看心情就不好。 “田大人好啊!” 那领头的县令一开口,语气里全是酸溜溜的劲儿。 “我们那儿都快被雪灾折腾散架了,您倒好,藏着掖着这么好的法子!” 田元祥一头雾水,赶紧作揖赔笑:“这是哪儿的话!您把话说清楚,我咋就藏着掖着了?” 原来,其他县雪灾比清溪县还严重,好些村子都断粮了,县令们没办法,只能跑到州府去诉苦求援。 州府老爷被吵得头都大了,一怒之下就把清溪县抗灾的事儿抖搂出来了,说人家清溪县有辙,你们咋就不行? 这些县令一听,敢情还有这好事儿? 当下离清溪县最近的几个县令就拉帮结派赶来,非要他把大炕、大棚还有撒盐化冰的法子原原本本说清楚。 田元祥这下可犯难了,这些法子都是常青琢磨出来的,他就是个传声筒,咋说得明白啊? 可看这些县令的架势,不说清楚是走不了了。 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各位大人,要我说,咱还是去春河村看看吧,那儿最清楚。”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春河村去。 路上,有个县令阴阳怪气地说:“田大人,听说想出这些法子的是个乡下丫头?您可真行,让个丫头片子压在一众大男人头上。” 田元祥心里不爽,嘴上说话也开始不客气:“丫头怎么了?丫头有本事,关键时候也能派上大用场!” 气得几个县令后槽牙都咬碎了。 到了春河村,常青正带着村民检查烟道,清理大棚顶上的积雪。 她一抬头,看见这么多官老爷,心里也有点打鼓,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迎上去。 “常青姑娘,给各位大人说说,这大炕咋砌的?” 田元祥赶紧把她往前推了推。 常青也不怯场,张口就来:“这大炕关键在烟道设计,柴火在灶膛烧,烟从炕底走一圈再出去,省柴还保温。砌的时候得注意坡度,不然烟排不出去,呛人。” 说着,她拿起根树枝,在地上画起了烟道走向图。 这段时间几个知识点快讲烂了,自然信手拈来。 有个县令皱着眉头问:“这得用多少砖?我们那儿穷,怕是买不起。” “用土坯也成,只要烟道结构对就行。”常青解释道,“实在不行,拿石头垒也凑合,就是保温效果差点。” 接着,常青又讲起大棚怎么加固,撒盐化冰咋操作。 这些县令听得直点头,有的还掏出小本本记下来。 可那个一开始阴阳怪气的县令还是不服气,冷不丁来了一句:“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纸上谈兵?” 这话一出,春河村的村民可不乐意了。 柱子家的婆娘站出来,嗓门老大:“这位大人,您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常青姑娘,我们村老的小的早冻坏了!您看看我们这炕,再看看村口化了冰的官道,这能有假?” 其他村民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把常青的功劳全抖搂出来了。 那个县令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吭声了。 常青只是笑了笑,接着对那些县令说:“各位大人,这些法子看着简单,做起来不容易,得根据各村实际情况调整。要是有啥不懂的,尽管来问。” 这话一说,那些县令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有个县令还主动跟常青抱拳:“林娘子,刚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我们那儿实在没办法了,还得靠您多指点。” 常青连忙还礼:“您客气了,都是为了百姓,能帮一定帮。” 事情谈完,这些县令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前,那个一开始找茬的县令走到常青跟前,有点不好意思。 “林娘子,是我眼拙。要是我们村能扛过这场雪灾,日后定当重谢。” 常青笑着摇摇头:“谢啥,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看着这些县令的马车走远,田元祥松了口气。 “常青啊,多亏有你,不然今天我可下不来台。” 常青谦虚地说:“田大人言重了,这都是为了百姓。” 雪还在下,但春河村却比往常更热闹了。 常青知道,自己的法子能帮到更多人,再辛苦也值了。 她也盼着,这场雪灾赶紧过去,大家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﨔 第一百零一章 宫闱决策 紫禁城养心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得人身上发燥。 皇上朱笔搁在砚台边,手里捏着田元祥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奏折上的字写得花团锦簇,把春河村抗灾的事儿吹得神乎其神,什么 “回龙大炕”“撒盐化冰”,听得萧渊直咂舌。 “这田元祥,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把奏折往桌上一放,对旁边伺候的太监说:“不过这春河村的法子,看着倒是实在。大雪封路这么久,别的县都在报灾,就清溪县还能折腾出花样来。” 正说着,皇后冯嬅带着宫女进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头上钗环简单,却难掩眉眼间的精明。 自打太子因暗杀萧扶黎被禁足,她虽没受太大波及,却也低调了不少,好在用手段重新挽回了圣心。 “陛下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冯嬅柔声问,目光落在奏折上。 萧渊指了指奏折:“还不是清溪县那个县令,把一个乡下丫头夸成了花。说什么大炕能保暖,大棚能种菜,撒盐能化冰,听得朕都想亲眼看看了。” 冯嬅拿起奏折,细细看了一遍,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哦?一个女子有这般本事?倒是少见。” 她顿了顿,心里已有了盘算。 “陛下,这春河村抗灾有功,田元祥督导有方,还有这个叫林常青的丫头,想出这么多利国利民的法子,都该赏。” 萧渊点点头:“赏是该赏。田元祥升个半级,春河村免两年赋税,也算对得起他们。” “皇上圣明。”冯嬅顺着话头说,“只是这林常青…… 寻常赏赐怕是显不出她的特别。她一个女子,能在乡邻间有这般号召力,又懂民生实务,要是能为朝廷所用,岂不是更好?” 萧渊一愣:“为朝廷所用?她一个乡下丫头,怎么用?” “陛下。”冯嬅放下奏折,语气恳切,“不如给她个小官当当。比如,封个‘女史’之类的,让她管管地方上的农桑事务。一来彰显皇上对民间能人的重视,二来……” 她话锋一转:“也能让她知道皇恩浩荡,日后更尽心为朝廷办事。” 萧渊皱起眉头:“女子当官?成何体统!” 冯嬅不慌不忙地说:“陛下想想,如今天灾下,咱们更得广纳贤才。林常青虽是女子,可本事摆在那儿。封个无关紧要的虚职,既能收买人心,又能让天下人看看,我朝不拘一格用人才,岂不美哉?” 她知道皇上爱听“广纳贤才”这话,特意拿出来说。 萧渊沉吟片刻,觉得皇后说得有理。 再说,一个乡下丫头,就算封了官,还能翻了天不成? 给她点甜头,让她感激涕零,总比让她在民间瞎折腾强。 “也罢。”皇上挥挥手,“就依你说的,给她个‘女史’的头衔,再赏些金银绸缎。田元祥从正七品升为从六品,春河村免赋税两年。你去拟旨吧。” 冯嬅心里暗喜,面上却依旧恭敬:“是,臣妾遵旨。” 她之所以力荐常青,可不只是为了朝廷。 她看中的,正是常青身为女子却能在男人堆里闯出一片天的本事。 要是能把这丫头拉拢过来,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恩威并施,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 就在宫里商量着赏赐的时候,春河村的常青却愁得吃不下饭。 粉丝坊的院子里,晒着的红薯粉稀稀拉拉,几个工人正唉声叹气地收拾着。 “姑娘,又有两家铺子退单了。”王梅哭丧着脸,把账本递给常青,“说是从别处买了更便宜的粉丝,质量看着也差不多。” 常青接过账本,看着上面的退单记录,眉头拧成了疙瘩。 自打官道通了之后,清溪县周边突然冒出不少卖红薯粉的铺子,粉丝瞧起来跟她的几乎一模一样,价格却便宜一半。 一开始她没在意,毕竟粉丝做法简单,别人想学也拦不住,她当初找田元祥做凭证,也就是想打个品牌效应,没想独占生意。 可现在倒好,市面上全是仿制的“林氏粉丝”,弄得她的粉丝坊生意一落千丈,连老主顾都跑了不少。 “姑娘,要不咱也降价吧?”一个工人提议,“不然这囤的红薯粉卖不出去,可就全砸手里了。” 常青摇摇头:“降价不是办法。咱的粉用料实在,成本摆在那儿,降了价就得赔本。再说,那些仿冒的一看就是偷工减料,吃着口感都不一样,时间长了,老百姓总会知道好坏。” 话虽这么说,可看着空荡荡的库房,她心里也没底。 好在食肆那边还撑得住。 她之前为了揽住书院的活计,琢磨出不少新菜式,生意还算红火。 可粉丝坊是常青起家的根本,看着它走下坡路,比自己亏钱还难受。 “青青别太愁了。”萧扶黎端来一碗热汤,“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 她话没说完,就见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姑娘!盛兴楼的人来了,在村口等着呢!” 常青心里一动,赶紧迎出去。 只见盛兴楼的掌柜站在马车旁,看见常青就笑着拱手:“林老板,恭喜恭喜!” 常青一头雾水:“恭喜啥?” “您的粉丝在府城火了!”掌柜的语气激动,“我们把样品带去府城,那些大酒楼尝了都说好,说比他们以前用的粉更有嚼劲。现在好些铺子都找我们下单,点名要你的‘林氏粉丝’!” 常青愣住了:“府城?可我们这儿……” “嗨,您就别管这儿了!”掌柜的摆摆手,“府城离得远,那些仿冒的还没传过去呢。我这次来,就是想跟您多订些货,价格好商量!” 正说着,又有一队镖局的人过来了,领头的正是之前合作过的镖头。 “林老板,我们来拿货了。总镖头说了,之前的单子继续做,我们就认定你们家了!” 常青看着眼前这阵仗,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是啊,清溪县就这么大,仿冒的多了,生意自然受影响,可外面的世界大着呢! 府城、州府,还有更远的地方,都是没开发的市场。 只要她把品质做好,打出名气,还怕没生意做? “好!”常青一拍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单子我都接了,镖局的也没问题!只是现在产能可能有点跟不上,得让我招些工人,扩大点作坊。” “这有啥难的!”盛兴楼掌柜爽快地说,“钱不够我先垫付,工人不够我帮您找!只要您保证供货,咱这生意能做多大,您想想吧!” 镖头也跟着点头:“对!林老板,以后往府城送货,包在我们镖局身上,保准安全快捷!” 﨔 第一百零二章 迎来转机 常青踩着积雪回食肆时,常安正蹲在灶房门口劈柴。 斧头落下带起碎雪,砸在她脚边的竹筐里。 常青把盛兴楼的订单往桌上一拍:“食肆的活儿得调整,我要带晨曦去府城开分坊。” 常安握着斧头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雪沫:“府城?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咋开?” “盛掌柜的帮忙找铺面,镖队也能送货。”常青递过一叠账本,“你看,光是府城几家大酒楼的订单,就够粉丝坊忙三个月。守着清溪县迟早被仿冒的挤垮,必须往外闯。” 晨曦抱着算盘从账房钻出来,鼻尖冻得通红:“姐,去府城的盘缠,租铺面加雇人,起步得五十两银子,可咱们……” “钱不是问题。”常青打断她,目光扫过食肆墙上挂着的菜单,“从今天起,酸辣粉涨价两文钱,再推出个‘府城特供’套餐。” 常安把斧头往地上一放,眉头皱得老高:“涨价?现在雪天出门的人少,再涨价生意该冷清了。” “冷清才要涨价。”常青拿起根筷子在桌上敲了敲,“越便宜越像大路货,咱得让客人觉得,这粉丝就该值这个价。等府城分坊开起来,这边就是‘老字号’,懂不懂?” 晨曦眼睛一亮:“姐,你是说…… 做品牌?就像盛兴楼那样挂招牌?” “差不多这意思。”常青看着少女发亮的眼神,心里稍安。 晨曦这丫头打小对数字敏感,算账从不出错,带她去府城,既是磨练也是分忧。 常青看着她:“你算术好,这次跟着我去府城,学学怎么跟酒楼谈生意。” 晨曦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忐忑:“可我没出过远门……” “谁天生会做生意?”常青摸摸她的头,“就当出去长见识,有我在,别怕。” 一旁的萧扶黎突然咳嗽一声,低头摆弄着衣角。 常青这才注意到,自回食肆后,这丫头总是三天两头出去。 此刻被她盯着,萧扶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就不去了青青,店里没个大人不放心,你好好去府城便是。” 常青颔首,转头看向常安:“食肆就交给你们了,常睿和朝阳的功课别落下,小竹和林文……” “知道了!”常安把账本往怀里一揣,“你就放心吧,保证把食肆守得跟铁桶似的。” 她嘴上硬气,却在常青转身时偷偷往她包袱里塞了双厚棉袜。 次日清晨,常青带着晨曦在食肆门口等盛掌柜的马车。 常青望着屋檐下结的冰棱发怔。 官道虽通了半月,可雪依旧时断时续地下,街上行人裹着棉袄匆匆而过,书院的梆子声也没再响过。 盛掌柜的大嗓门穿透风雪:“林老板!货都装好了,就等您启程了!” “路上小心!” 常安几个孩子站在食肆门口向她招手。 常青心里一暖,转身招呼晨曦:“走吧!把账本都带上!”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镇子时,常青掀开帘子回望。 食肆的招牌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常安带着弟弟妹妹站在门口挥手,萧扶黎却不见踪影。 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却被颠簸的马车晃散了思绪。 府城的生意要紧,等回来再问个清楚。 商队的马车比寻常牛车快得多,可路上积雪未化,依旧走得艰难。 晨曦起初还兴致勃勃地数着路过的驿站。 到了第三天,便蔫头耷脑地靠在车壁上:“姐,还有多远啊?” “快了。”常青把裹腿又紧了紧,从包袱里摸出个冻硬的饼子,“先垫垫肚子,盛掌柜说今晚能到府城郊外的王家店,那儿的热汤面管够。” 王家店的热汤面下肚,晨曦总算缓过劲儿来。 天还没亮透,常青就拽着她跟着盛掌柜往府城最热闹的南大街钻。 青石路上结着薄冰,两旁店铺的幌子在寒风里扑棱,卖包子的吆喝声混着马蹄声,把晨曦看得眼花缭乱。 “就这儿!” 盛掌柜在一间挂着褪色绸缎旗的铺子前停住脚,门板上贴着“转让”二字。 常青推门进去,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后院的枯井边还堆着半截断了的织布机。 晨曦皱着鼻子四处打量:“姐,这房子少说要十两银子修缮……” “但地段好。”常青蹲下身敲了敲青石板,“正对着悦来客栈,酒楼采买都爱往这儿跑。” 她转头冲盛掌柜笑:“老规矩,先付三月租金。” 盛掌柜直乐:“成!就喜欢你这痛快劲儿!” 当天下午,常青带着晨曦在街角支起口大锅。 木桶里泡着刚运来的粉丝,金黄透亮的模样引得路人直探头。 “各位街坊!”常青抄起长筷搅动锅里的红油,“免费试吃林氏酸辣粉!不好吃您吐出来,算我请客!” 油辣子的香味瞬间炸开,几个挑夫围过来。 晨曦手疾眼快地递碗,账本夹在腋下随时记账。 “这粉够筋道!”一个汉子扒拉完最后一口,“好吃!” 常青笑着往他碗里添了勺臊子:“实不相瞒,我们是清溪县的招牌,有自己的工坊,用的都是新磨红薯粉,假一赔十!”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到了傍晚,连醉仙楼的采买者都来了,拿着样品反复揉搓:“质量可以,就是这价格……” “您放心!”晨曦突然开口,小脸蛋冻得通红却字字清晰,“量大从优,十斤送一斤,还包送到府上!” 常青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 这丫头,学算账时偷偷听了不少生意经。 招工却成了难题。 常青在告示上写着“管吃住,工钱日结”,可来的不是老弱就是半大孩子。 直到第三天晌午,一个壮实的妇人带着五个汉子闯进来。 “我叫周嫂。”妇人把麻绳往桌上一扔,“听说你们要找手脚麻利的?我男人在码头扛活,这几个兄弟都是使惯力气的。” 这倒是及时,因为常青不打算在府城只招女工,来回不便,只有女人大概率会被找茬,有男人在更方便。 常青打量着几人粗糙的手掌和结实的肩膀:“会砌灶吗?” 周嫂一愣,随即笑了:“我男人以前是泥瓦匠!姑娘,你该不会要在这后院支粉坊?” “正是!”常青展开图纸,“要搭个能同时漏两百斤粉的灶,还得隔出晾晒棚。” 当晚,后院就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常青蹲在火堆旁和工人们一起啃馒头,周嫂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姑娘,不是我多嘴,在府城做生意不容易,您这……” “没事。”常青咬了口馒头,火光映得她眼睛发亮,“在哪都不容易,府城反而机会更多。” 﨔 第一百零三章 暗流涌动 第七天清晨,第一屉粉丝出锅。 雪白的粉条在竹匾上堆成小山,晨曦捧着账本挨家挨户送样品。 常青则守在铺子门口,见人就塞张传单:“明日开业,凭单送酸辣粉!” 路过的书生念着传单上的字直乐:“相当于免费送啊?姑娘,这可是真的?” “这是自然。”常青微微一笑。 书生将信将疑地接过传单,却被后头挤过来的大娘撞开。 “别挡道!我要十斤粉!我儿媳妇爱吃你们家的!” 开业那日,铺子前排起长队。 周嫂带着汉子们忙得脚不沾地,晨曦站在柜台后算账,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常青站在门口招呼客人。 深夜打烊,常青数着银钱,铜臭味里混着淡淡的粉条香。 晨曦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记完的账本。 常青给她盖上棉袄,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府城的夜比清溪县热闹得多,可不知怎么,还是清溪县更让她感到安心。 “阿姐,明天还做促销吗?”晨曦迷迷糊糊地问。 常青嘴角慢慢扬起:“不做了。从明天起,咱们只接酒楼的大单子。去把‘林氏粉丝’的招牌挂高点,要让整条街都看得见。 与此同时,镇上的某座老宅里,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萧扶黎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沉光和茗雪站在两侧,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地上跪着两个人,年轻些的男子衣着粗布短打,掌心结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 另一位身着绸缎长衫,腰间挂着精致的玉佩,俨然一副富商模样。 “多久了。”萧扶黎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我要的人,为何还没踪影?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年轻男子猛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公主恕罪!在下绝不敢懈怠,只是那两人……”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她们受过太多折磨,如今惊弓之鸟般活着,小人贸然接近,只怕……” “只怕他们自戕?” 萧扶黎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瓷片飞溅。 “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连找个人都办不好事,要你们何用?” 绸缎长衫的男子见状,连忙向前半步:“公主息怒。此事确实棘手,还望公主宽限些时日。” “宽限?”萧扶黎眯起眼睛,眼神像毒蛇般扫过两人,“苏和传来消息,太子的人不日也会来到江州,等你们慢慢查,黄花菜都凉了!” 年轻男子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公主,人已经找到了。只是她们…… 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小人担心强行带走,反而会坏事。” 萧扶黎身子前倾,声音压低:“在哪?” 年轻男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萧扶黎听完,眼神微闪,半晌才靠回椅背:“继续按原计划行事,该收的保护费一分不能少,别让人看出破绽。” “是!”两人齐声应道。 这时,中年男人往前挪了挪。 他从袖筒里摸出个油纸包,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公主,这是这个月各分店的盈利,您先拿着用。” 萧扶黎瞥了眼那鼓囊囊的纸包,没动:“我说过,钱够用就行。” “哎,那哪行啊!”他搓着手,脸上堆着笑,“您在这儿抛头露面,哪样不要钱?再说了,常青那丫头在府城开分坊,正是用钱的时候,您多少帮衬点,也免得她起疑心。” 提到常青,萧扶黎眼神微不可察地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冷冽:“她的事,我自有安排。” 她伸手从纸包里抽出几张银票,其余的推了回去。 “这些够了。多余的钱,你拿去扩充盛兴楼的生意,做得越大,越方便咱们办事。” 男人不敢多言,连忙把纸包收起来:“是,公主放心,老奴省得。” 年轻男人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咋舌。 他只知道盛掌柜是公主的人,却没想到这银子流水似的花,公主眼皮都不眨一下。 想起常青在清溪县为了几两银子精打细算的模样,他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两个女人,一个在明处为了生计奔波,一个在暗处搅动风云,偏偏又能凑到一起,真是怪事。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萧扶黎挥了挥手,“盯紧那两个人证,有任何动静立刻报信。府城那边常青的生意,多留意着,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是!” 两人齐声应道,磕了个头,转身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萧扶黎和沉光、茗雪。 沉光忍不住问:“公主,那两个人证既然找到了,为何不直接抓来问话?万一被太子的人先找到……” “急什么?太子在江州的势力盘根错节,咱们现在动手,无异于打草惊蛇。那两个女人是关键棋子,得用在刀刃上。”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寒风呼啸,卷起几片残雪。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 “沉光,你还记得我刚到清溪县的时候吗?”萧扶黎忽然问道,声音有些飘忽。 沉光一愣:“记得。公主当时说是来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没了,只好在常青的食肆帮忙。” “是啊,帮忙。”萧扶黎低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我一开始,不过是想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落脚,顺便看看常青那丫头能不能为我所用。谁能想到……” 她没说下去,但沉光和茗雪都明白。 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只知道埋头做买卖的常青,会一步步走进公主的心里? 从最初的利用,到后来的欣赏,再到如今…… 连公主自己都分不清,对常青到底是棋子的看重,还是真的动了情谊。 “公主,常青姑娘是个好人。”茗雪小声说,“她对您是真心的。” 萧扶黎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好人?” 萧扶黎喃喃自语,“在这世道,好人能活多久?” 她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太子的事,必须尽快查清楚。等拿到确凿证据,我就回京。” “那常青姑娘呢?”沉光问。 萧扶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等这事了了,给她多留些银子,让她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吧。她不该被卷进这些是非里。”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清楚,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 常青那个丫头,看似单纯,实则心里透亮,说不定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她不说,自己也默契地瞒着。 “时候不早了,都去歇着吧。”萧扶黎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﨔 第一百零四章 风波骤起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 萧扶黎走到桌前,拿起凌封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女人的画像。 画上的一位女子眉眼清秀,只是那双眼睛被硬生生涂成了一片漆黑。 她低声咀嚼女人的名字,又迅速闭上了嘴。 这个名字不能出现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能。 萧扶黎将画像收好,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早已双手沾满鲜血,不在乎再多添几笔。 只是…… 想起常青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心底某个角落,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她轻轻吹灭烛火,消失在黑暗中。 屋外的风雪依旧,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秘密,都掩埋在冰冷的积雪之下。 翌日清晨,常青在府城忙得脚不沾地。 “林氏粉丝”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都有酒楼派人来订货。 晨曦也渐渐有了独当一面的架势,谈生意、算账都不在话下。 这天,盛兴楼的伙计送来个包裹,说是掌柜交代的。 常青打开一看,是几张银票和一封信,信上说这是预付的货款。 常青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姐,别想了,反正钱收着也不碍事。”晨曦凑过来,“不如用这些钱再扩大些工坊?” 常青点点头,把银票收进柜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府城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关注着。 夜色渐深,春河村老宅的密室里,烛火依旧摇曳。 萧扶黎盯着墙上的地图,眼神坚定又狠厉。 她知道,离扳倒太子的日子不远了,可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而在清溪县的某个角落里,两个身影相互依偎着。 她们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也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将她们和常青、萧扶黎紧紧联系在一起。 铁匠铺里,凌封挥着铁锤,火星四溅。 他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萧扶黎交代的任务。 谁能想到,这个收保护费的铁匠,竟是四公主的暗线? 盛兴楼内,盛辉正在算账,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口。 他表面上是个商人,实则暗中为萧扶黎传递消息、筹备银钱。 一场看不见的较量,正在暗处悄然展开。 常青在明处打拼生意,萧扶黎在暗处谋划布局,看似毫无关联的两条线,却因为某些隐秘的联系,慢慢交织在一起。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暴风雨即将来临。 常青带着晨曦回清溪县那天,雪又下起来了。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晨曦掀开帘子看了眼,缩着脖子说:“姐,这雪怕是要下到开春了。” 常青点点头,心里却惦记着食肆的生意。 府城的分坊已经交给新找的掌柜,那掌柜是盛兴楼盛掌柜推荐的,看着挺实在,账算得也清楚。 可她还是不放心,一路盘算着回去得把清溪县的粉丝坊扩扩,争取多做点货给府城送过去。 马车颠得人骨头疼,晨曦裹着棉被打盹,常青却掀开帘子瞅着路边。 越靠近镇子,穿得破破烂烂的人越多,好些人缩在墙根下,嘴唇冻得发紫。 “姐,你看那小孩!” 被风吹醒的晨曦指着路边。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娃娃蹲在雪地里,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鼻涕流到嘴边都没知觉。 常青心里一揪,让车夫停了车,摸出几个包子递过去。 娃娃接过包子,小手冻得通红,却先掰了一半递给旁边躺着的老妇人。 “这雪再下下去,镇上该撑不住了。”车夫叹了口气,“前儿还听说城隍庙那边冻死了人。” 虽说路通了,但雪还在下,依旧有不少人因事先没做好准备,挨饿受冻,进而逃难。 常青没说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到食肆,常安迎上来就喊:“姐!你可算回来了!府城咋样?” “还行,都安顿好了。”常青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屋里,“先不说这个,我问你,镇上的灾民是不是很多?” 常安点点头,愁眉苦脸地说:“是啊,天天都有新的来,县令大人的粥棚每天都挤破头,听说还有为了抢一口吃的打架的呢。” 常青皱了皱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雪中瑟缩的身影,心里做了决定。 “常安。”她转过身,语气坚定,“去把库里的糙米搬出来,再准备两口大锅,明天咱们食肆门口支粥摊,免费施粥。” 常安愣住了:“姐,咱这是做生意的,施粥可费粮食啊!再说了,这么多灾民,咱哪供得起?” “能供一天是一天,能救一个是一个。”常青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费粮食,可你看看外面那些人,都是一条命啊。咱日子好过点了,不能忘本。” 晨曦也跟着点头:“姐说得对,我算过了,咱们库里的存粮,加上新磨的红薯粉,就算天天施粥,撑个把月也没问题。” 常安看了看常青,又看了看晨曦,叹了口气:“行吧,姐你说了算。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她制止每个人的动作,“你们去把里正叫来,再跟田大人递个帖子,说我有事求见。” 几人愣了愣,赶紧去了。 晨曦问:“姐,咱不先歇着吗?” “歇啥?”常青指着窗外,“你看街上那些人,能歇吗?” 半个时辰后,里正和气喘吁吁的田元祥一起进了食肆。 田元祥搓着手:“常青姑娘,听说你从府城回来了?咋不多待几天?” “田大人,我找您是想商量施粥的事。”常青开门见山,“镇上灾民越来越多,我想在食肆门口支个粥摊,每天舍些热粥。” 田元祥一拍大腿:“好啊!我正愁这事呢!前儿开仓放粮,可库存也不多了。你要是能施粥,那再好不过!”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这粮食……” “我粉丝坊还有些存粮,先紧着用。”常青说,“但光靠我一家不行,还得劳烦大人号召下镇上的官绅。” “没问题!” 田元祥立刻答应,“我带头捐二十石米!回头就让人抬过来!” 里正也跟着表态:“春河村再凑十石!” 消息传开,镇上的富户们坐不住了。 首当其冲的是马府,捐了几百担粮食,紧接着一些和其交好的乡绅也不断朝衙门送粮,书院的一些秀才老师也捐了不少。 常青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心里稍安。 﨔 第一百零五章 圣旨天降 食肆门口的两口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米香混着红薯的甜腻在风雪里飘得老远。 常青挽着袖子往锅里撒糙米,晨曦端着空碗给排队的灾民发号,常安则带着几个伙计维持秩序。 头两天施粥顺顺当当,灾民们捧着热粥感激涕零,直夸“林姑娘心善”。 可第三天晌午,队伍里突然有人嚷嚷起来。 “这粥咋越煮越稀?米糠子比米还多!” 一个破毡帽汉子把碗往地上一摔,稀粥溅在雪地里成了片湿印子。 “我听说了,这林老板开府城分坊赚了大钱,搁这儿施粥就是作秀!拿咱们叫花子当猴耍呢!” 常青正往灶里添柴,听见这话猛地直起腰:“这位大哥,粮食都是按分量下锅的,咋会稀?” “咋不稀?”汉子旁边窜出个瘦高个,三角眼滴溜溜转,“昨儿马府捐了二百石精米,转头就被你拉去粉丝坊磨粉卖钱了!咱们喝的全是麸子渣!” “你胡说!”晨曦气得小脸通红,“马府的粮食都存在县衙粮仓,账册都在里正那儿押着!” “账册?”三角眼冷笑一声,扒开人群往铁锅前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跟田县令串通好了?当官的跟商人勾结,坑咱们老百姓的口粮!” 这话像火星子落进干柴堆,排队的灾民顿时炸了锅。 好些人本来就饿急了眼,听风就是雨,立刻跟着起哄。 “没错!肯定是拿咱们的救命粮换钱了!” “砸了这黑心铺子!” “都别信他胡说!” 常青想往前挤,却被汹涌的人潮推得踉跄。 常安赶紧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冲着人群喊:“大家冷静点!有事好好说!” 可愤怒的灾民哪听得进去? 破毡帽汉子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往粥锅上砸,“哐当”一声,铁锅歪倒在地,热粥泼了满地,蒸汽裹着雪沫子烫得人直跳脚。 有人趁机推倒了案板,碗筷碎了一地,还有人捡起砖头砸向食肆的窗户。 “哗啦”一声,木格窗棂裂了道大口子。 “住手!” 凌封带着几个铁匠铺的伙计冲过来,手里攥着铁锤想拦人,可灾民们红了眼,连他们也一起推搡。 沉光和茗雪不知从哪冒出来,想把常青拉进店里,却被混乱的人群冲散。 常青看着自己辛苦支起的粥摊被砸得稀巴烂,心里又急又气,眼眶都红了。 “大家看看清楚!我常青要是贪你们一口粮食,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少来这套!” 三角眼趁乱往她身上推了一把,常青没站稳,眼看就要摔在碎瓷片上,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 常青一怔:“阿黎。” “青青!”萧扶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镇定,“先进屋!” 就在这时,街那头突然传来敲锣声,一个尖细的嗓子扯着喊:“圣旨到 —— 清溪县令田元祥,民女林常青,接旨!” 砸摊的灾民一愣,举着砖头的手停在半空。 三角眼和破毡帽汉子对视一眼,想趁机溜走,却被凌封和几个镖头堵住了去路。 只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顶绿呢小轿停在食肆门口,轿帘掀开,出来个穿着锦袍的天使,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 田元祥满头大汗地从后面跑过来,看见满地狼藉,脸都白了,赶紧跪倒在地。 “臣田元祥,接旨!” 常青被萧扶黎扶着,还有些发懵,也跟着跪下。 周围的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里糊涂地也跟着蹲下了。 天使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溪县令田元祥,督导春河村抗灾有功,着从正七品升为从六品,赏银百两,职位不变。 春河村民女林常青,献‘回龙大炕’‘暖棚种菜’等良策,彰显仁德,特封为‘从八品女史’,赐金册宝印,赏银五百两,绸缎十匹;春河村免赋税两年。钦此 ——” “女史?” “从八品?” 灾民们面面相觑,刚才砸摊的劲头全没了。 三角眼吓得腿一软,瘫在雪地里。 常青更是愣住了,抬头看着天使手里的圣旨,又看看旁边的萧扶黎。 萧扶黎冲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林女史,接旨吧。”天使把圣旨递过来,脸上堆着笑,“皇上说了,您这女史虽无实权,却能参议地方农桑事务,见官不拜呢!” 常青颤抖着手接过圣旨,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 田元祥已经激动得磕头如捣蒜:“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宣旨的天使被田元祥请去县衙歇息,常青才反应过来,指着地上的三角眼和破毡帽汉子问。 “田大人,这俩人造谣生事,砸了粥摊,咋办?” 田元祥刚升了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拿下!竟敢在圣旨面前闹事,还敢污蔑朝廷命官,给我押入大牢,严加审讯!” 官兵立刻上前把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三角眼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挣扎一边喊:“是王师傅让我们干的!他说林常青挡了他卖假粉丝的路!”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王师傅正是之前仿冒“林氏粉丝”最凶的那家铺子老板。 灾民们见闹出了圣旨,还抓了人,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纷纷上前给常青道歉。 “林女史,俺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们一般见识。” “是啊,都怪那俩混蛋胡说八道。” 常青看着他们冻得发紫的脸,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叹了口气:“粥摊明天接着开,都散了吧,别在这儿冻着了。” “哎!谢谢林女史!” 灾民们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几个帮忙收拾摊子。 晨曦一边捡碎碗一边嘀咕:“姐,你咋就成女史了呢?这官是多大啊?” 常安眼睛亮晶晶的:“从八品呢!而且以后见了县令都不用磕头了!” 常青摸着怀里的金册,心里还是有点发飘,转头看向萧扶黎:“阿黎,这……” 萧扶黎打断她,低声说:“先进屋说。” 屋里,萧扶黎给常青倒了杯热茶:“皇上封你女史,一是赏你抗灾有功,二是想借你的名气收买人心。” 她顿了顿,“至于这圣旨为啥来得这么巧……” “莫不是与你有关?” 常青盯着她的眼睛。 﨔 第一百零六章 登门拜访 萧扶黎没否认,也没全认,只是笑了笑。 “重要的是,你现在有了‘女史’的身份,以后在府城做生意,甚至参议农桑,都名正言顺了。” 常青沉默了。 她不是傻子,萧扶黎的身份一直透着神秘,这次圣旨突然降临,刚好在粥摊被砸的节骨眼上,要说没她的手笔,鬼都不信。 可她看着萧扶黎眼里的关切,又问不出口那些尖锐的问题。 “不管咋样。”常青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谢谢你。” 萧扶黎摇摇头:“你该谢你自己。要是没有那些抗灾的法子,没有施粥的善举,皇上凭啥赏你?” 正说着,盛兴楼的盛掌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 “林老板!不,林女史!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 他把食盒打开,里面是两只烧鹅:“一点心意,给您贺喜!” 常青哭笑不得:“盛掌柜,你这称呼可别乱叫,我还是我。” “那哪行!”盛掌柜搓着手,“以后您就是女史了,得叫您‘林大人’!对了,府城分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寻思着再给您扩扩铺面……” 看着盛掌柜眉飞色舞的样子,常青一时也觉得,这“女史”的头衔,好像也不是坏事。 至少,以后再有人敢仿冒她名头的粉丝,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官府告了。 接下来的几天,清溪县可热闹了。 田元祥升了官,整天乐呵呵地带着衙役巡查;常青成了“林女史”,上门道贺的人踏破了门槛。 被抓的王师傅和那俩汉子审出背后还有人指使,牵扯出好几个仿冒粉丝的铺子,全被田元祥一股脑查封了。 粥摊重新支了起来,这次没人再敢捣乱,反而有不少乡绅主动捐粮,连书院的先生都带着学生来帮忙。 常青看着热气腾腾的粥锅,又看看怀里的金册,心里有了新的打算。 “阿黎。”这天晚上,常青把萧扶黎叫到后院,“我想在春河村办个‘流民安置点’,教他们种红薯、做粉丝,总比让他们在镇上讨饭强。” 萧扶黎看着她眼里的光,笑了:“好啊,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帮你。” “你……” 常青想问她到底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扶黎有她的秘密,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是朋友。 雪还在下,但春河村的暖棚里,新的红薯苗已经冒出了嫩芽。 常青摸着“女史”的金册,觉得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只要脚踏实地,总能走出一条路来。 至于她的秘密,就暂时藏在这风雪里吧。 第二日晌午,食肆刚过饭点,门口兀的停了辆青呢小轿。 梁玉容穿着一身簇新的藕荷色氅衣,头上赤金点翠步摇晃得人眼晕,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正是紫玉与蓝彩。 常青正在柜台后对账,看见梁玉容进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迎上去。 “马夫人怎么有空来?快请坐!” 梁玉容扫了眼店里的粗木桌椅,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面上笑得亲热。 “林姑娘啊,自打你封了女史,我就想来道贺,可总怕耽误你忙生意。” 她说着,紫玉适时上前,从锦缎手包里掏出个红漆盒子。 “知道你不缺金银,这是我亲手绣的帕子,你别嫌弃。” 常青接过盒子没打开,只笑着推回去:“夫人太客气了,当年绣坊,要不是您捧场,哪有我今天?这帕子我可不敢收,留着给您赏下人吧。” 她心里清楚,梁玉容这时候来,绝不是单纯道贺。 梁玉容见她推拒,也不尴尬,反而拉着她的手坐下:“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点体己话。” 她压低声音:“你如今是朝廷命官了,往后在官场走动,总得有个靠山石。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在江州刺史手下当差,刺史大人跟皇后娘娘是……” “夫人!”常青猛地打断她,端起桌上的茶碗吹了吹热气,“您看我这女史,说好听了是参议农桑,说难听了就是个拿俸禄的白丁,正经的官场人见了我都爱答不理,哪敢攀附贵人?” 她故意把“白丁”二字咬得很重。 “我就想踏实做点小生意,施施粥,教流民种点红薯,别的啥也不想。” 梁玉容脸上的笑僵了僵,蓝彩在一旁轻声插了句:“林女史太谦虚了,皇上都亲自封赏,哪能是白丁?” 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眼神却瞟向梁玉容,见夫人没接话,又低下头去。 常青没理会蓝彩,只看着梁玉容:“夫人当年帮我,我记着情呢。要是夫人想吃粉丝,随时来拿,管够。可这站队的事,我一个乡下丫头,实在不懂,也不敢懂。” 她这话软中带硬,既认了旧情,又堵死了拉拢的路。 梁玉容坐了片刻,见常青油盐不进,只好起身告辞。 临走时,蓝彩替她披上斗篷,袖口不经意间擦过常青的手背,低声说了句:“女史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绣坊的月饼,可是夫人拉了您一把呢。” 常青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多谢夫人提点。” 等轿子走远,晨曦凑过来:“姐,这马夫人一看就没安好心,那丫鬟刚才跟你说啥呢?” “没说啥。”常青揉了揉眉心,“去把账本拿来,看看府城分坊的货款到了没。” 她不想多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蓝彩这话分明是在提醒她,之前的恩情还没了,可这丫鬟跟在梁玉容身边多年,怎么突然插这么一句? 再说梁玉容回了马府,马兆海正在书房里发脾气。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怎么样?林常青肯投靠咱们了?” 梁玉容把斗篷扔给蓝彩,皱眉说:“不肯!那丫头精得跟猴似的,话里话外都在撇清关系,说自己就是个闲职,不想掺和官场。” “废物!”马兆海一拍桌子,“连个乡下丫头都搞不定,我要你何用?太子那边等着消息呢!” 梁玉容被骂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反驳,旁边的马行之晃着扇子走了进来。 “爹,娘,不就是个林常青吗?看儿子的!” 马行之十六七岁,穿着锦缎长袍,腰间挂着玉坠,一看就是个纨绔。 他在东篱书院甲二班,常安在丙二班,常睿在丁二班,平时在书院里见过几面,但从没说过话。 “你能有啥办法?”马兆海斜了他一眼。 “爹您忘了?”马行之得意地晃了晃扇子,“她那俩弟弟妹妹都在书院上学呢!常安在丙二班,常睿在丁二班,我跟他们班长熟得很!我去跟常安套套近乎,再给常睿送点好吃的,还怕他林常青不领情?” 梁玉容眼睛一亮:“行之这法子好!林姑娘最疼她那几个弟弟妹妹了。” 马兆海想了想,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办。但记住,别搞出什么乱子,惹得田县令那边不高兴。” 﨔 第一百零七章 纨绔算计 却说马行之得了差事,第二天就晃到了东篱书院。 正是课间休息,常安带着常睿和林文在院子里背书,田桓也在一旁跟他们说笑。 “哟,这不是林常安吗?”马行之摇着扇子走过来,眼睛却瞟着常安,“听说你姐封了女史,恭喜啊!” 常安抬头看见是他,皱了皱眉。 马行之在书院里名声不好,仗着家里有钱,经常欺负同学,还总去大酒楼吃饭,瞧不上书院的伙食。 “马公子。”常安淡淡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马行之碰了一鼻子灰,却不生气,反而凑到常睿面前:“小弟弟,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点心,你尝尝?” 他说着,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 常睿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常安,没接。 林文淡然说:“我们不饿,谢谢马公子。” 田桓在一旁打圆场:“马兄,他们刚吃完饭,吃不下了。” 马行之却不依不饶,把食盒塞到常睿手里:“拿着吧,跟你姐说,有空到我家坐坐,我娘觉得和她挺投缘的。” 他说着,又故意拍了拍常安的肩膀。 “常安,你姐现在是女史了,你以后就是官宦人家的弟弟,别跟以前似的老跟穷学生混在一起。” 常安猛地站起来,把马行之的手甩开:“马公子,请自重!我姐是什么人,跟我跟谁混在一起,轮不到你管!” 她女扮男装,平时说话做事都带着点男子气,此刻一瞪眼,倒真有几分气势。 马行之没想到她敢顶嘴,顿时恼了:“你个穷酸书生,跟我横什么?信不信我让你在书院待不下去?” “你试试!”常安往前一步,毫不畏惧。 田桓赶紧拉住她:“常安,算了算了,马兄就是开个玩笑。” 常睿把食盒往地上一放,拉着常安的袖子:“姐,我们走,别理他。” 林文也跟着常安,淡定自若。 马行之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对着跟班说:“给我盯着他们!尤其是林常安,找机会给我好好教训教训!” 而另一边,常青正在粉丝坊查看新收的红薯。 晨曦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姐,常安从书院回来了,气鼓鼓的,问她啥也不说,你快去看看吧!” 常青心里一紧,赶紧往家走。 只见常安坐在灶房门口劈柴,斧头砸在木头上,发出“砰砰”的巨响,小脸憋得通红。 “咋了这是?”常青蹲下来,帮她把碎柴捡进筐里,“谁惹我们家常安了?” 常安把斧头一扔,眼泪差点掉下来:“还有谁?马行之!他今天在书院堵我们,给常睿塞点心,还说我不该跟穷学生混在一起,我顶了他一句,他就威胁我!” 常青听完,心里顿时明白了。 马兆海这是看拉拢不成,想从孩子身上下手了。 她拍了拍常安的肩膀:“别怕,有姐在呢。以后在书院看见马行之,绕着走,别跟他起冲突。” “可是姐……”常安不服气,“他太欺负人了!” “我知道。”常青叹了口气,“但咱们现在惹不起他们。马行之他爹跟江州刺史有关系,咱们要是跟他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咱们。”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放心,姐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常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常青看着她女扮男装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看来这“女史”的头衔,带来的不全是好处,麻烦也跟着来了。 晚上,萧扶黎过来吃饭,常青把白天的事跟她说了。 萧扶黎听完,放下筷子,眼神沉了沉:“马兆海这是狗急跳墙了。太子在江州的势力不小,皇后那边也盯着呢,你夹在中间,得格外小心。” “我知道。”常青愁眉不展,“可我一个女史,无权无势,他们为啥非盯着我不放?” “就因为你这个‘女史’是皇上亲封的。”萧扶黎端起茶杯,“在他们眼里,你就是皇上的人。拉拢你,是想借你的名头;要是拉拢不成……”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常青打了个寒颤,觉得这碗里的热汤都不暖和了。 她本想踏踏实实做点生意,救救灾民,怎么就卷进这些官场争斗里了? “那现在咋办?”常青看着萧扶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萧扶黎想了想,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马行之想从常安常睿下手,你就让他们离马行之远点。另外,我会让派人多盯着点马府的动静,有啥风吹草动,立刻告诉你。” 常青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她知道萧扶黎有办法,可看着萧扶黎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她又忍不住想问:你到底是谁?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这一夜,常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穿越过来的普通人,只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风口浪尖? 马夫人的拉拢,马行之的算计,蓝彩的小动作,还有萧扶黎神秘的身份…… 这一切像一张网,把她越缠越紧。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沙沙地打在窗棂上。 常青裹紧被子,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不管前路多难,她都要护住自己的家人,守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至于那些官场争斗,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常安此时却有些睡不着,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 她知道,马行之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麻烦接踵而至。 先是常安的课本莫名其妙失踪,害她被罚站一整天,接着常睿的砚台被人砸得粉碎,墨水泼在新做的棉袄上。 最过分的是,林文在采买笔墨的路上被几个混混拦住,要不是田桓及时赶到,恐怕就要挨打。 常青得知这些事后,气得浑身发抖。 实在忍不住的她正准备去书院找马行之算账,却被萧扶黎拦住。 “别冲动,现在去找他,正中下怀。” 萧扶黎看着常青攥紧的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马兆海想通过孩子逼你就范,咱们越是着急,他们越得意。” 她顿了顿,“不过,也不能让他们太嚣张。” 﨔 第一百零八章 书院风波 当晚,沉光悄悄潜入马府,将一封信放在马兆海书房的案头。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马兆海看后脸色大变,信里竟是他与刺史亲信密会的时间地点。 与此同时,马行之在书院的恶行也开始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是谁将他欺负同学的事写成大字报,贴满了书院的围墙;还有人匿名向夫子告状,说他经常逃课去酒楼赌博。 马行之被夫子叫去训话,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却发现父亲正阴沉着脸等他。 “你干的好事!”马兆海将信纸摔在他脸上,“现在整个清溪县都在传我马家纵容儿子为非作歹,你让我怎么跟刺史大人交代?” 马行之捡起信纸,越看越心惊:“爹,这肯定是林常青干的!她想报复我!” “蠢货!”马兆海气得一脚踢翻椅子,“现在不是找借口的时候!立刻给我去书院道歉,再敢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二天,马行之黑着脸出现在书院。 当着众人的面,他极不情愿地向常安兄妹道了歉,可那眼神里的怨毒,却让常安知道,这事还没完。 没过几日,东篱书院以“女子为官之利弊”为题举办讲学会,明面上是为了庆贺常青获封女史,实则各方势力都想借此机会表态。 马行之作为甲二班代表上台时,话里话外都在暗讽。 “圣人云‘牝鸡无晨’,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如今却要插手朝堂之事,岂不是乱了纲常?” 他故意瞥向坐在台下的常安。 “某些人攀了姐姐的高枝,便以为能在书院耀武扬威……” 常安“嚯”地站起身,不等夫子呵斥,直接跃上讲台。 她攥着毛笔在宣纸上疾书,片刻后转身将纸展开,苍劲字迹力透纸背。 “巾帼何曾让须眉,救灾施粥立丰碑。若言女子无才德,敢问诸君做了谁?”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老学究气得吹胡子瞪眼,而年轻学子们却纷纷鼓掌叫好。 常安将笔一甩,直视着马行之:“我姐用回龙大炕救百姓于寒冬,以暖棚种菜解饥荒之困,这等功绩,岂是你等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能比? 女子为官又如何?皇上亲封的旨意,难道不比你那些酸腐论调更有分量?”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 “自古女子被拘于深闺,不是因为无能,而是这世道不给机会!今日我阿姐能走出这一步,他日定有千千万万女子跟上!” “放肆!”角落里的守旧派夫子拍案而起,“小小书生竟敢妄议圣人之言!” 常睿却从人群里钻出来:“皇上都认可我姐的才能,您这是要质疑圣意吗?” 他年纪虽小,却字字铿锵。 “我姐办粥棚时,马公子在酒楼花天酒地;我姐教流民种红薯时,马公子在书院欺负同窗。究竟谁该被议论,在场各位心里都清楚!” 林文和田桓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到常安兄妹身边。 田桓笑着对众人拱手:“诸位,林女史的功绩有目共睹,与其争论女子能否为官,不如多学学她济世救人的胸怀。” 这场讲学会最终以常安兄妹的胜利告终,马行之灰溜溜地缩在角落,再不敢多言。 而马兆海得知消息后,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盏,却因那封匿名信的威胁,只能对常青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玉容依旧时不时派人来邀请常青去马府做客,常青每次都以流民安置点事务繁忙推脱。 事实上,她确实忙得脚不沾地。 施粥棚的热气渐渐散去,常青刚把最后一担空桶搬回食肆,田元祥就搓着手找上门来。 “常青姑娘,流民安置点的事,得赶紧合计合计了。春河村地方宽敞,要不……” “田大人,安置点不能只放春河村。”常青打断他,擦了擦手,“周边几个村都有闲置的破庙、空场,不如让各里正先报地方,咱们统一规划。” 田元祥一拍大腿:“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 次日清晨,常青跟着田元祥回了春河村。 祠堂里早坐满了族老和邻村的里正,炭火烧得正旺,却抵不住大伙儿脸上的愁容。 “安置点咋弄?总不能让流民白吃白住吧?” 一个里正面对常青和田元祥两个有官职的说话还有点怯生生。 “自然不能白住。”常青展开一张图纸,“我打算让他们帮忙开垦荒地,种春红薯。等收成了,按工分换粮食,愿意留下的,村里分宅基地。” 里正们面面相觑。 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可流民都是些穷得叮当响的人,能踏实干活吗? “我春河村先带头!”里正一拍桌子,“村里还有荒坡,就划给安置点!” 有了春河村带头,其他里正也纷纷响应。 常青趁热打铁,又说了工坊招工的事:“粉丝坊缺人手,愿意学手艺的流民,都能来报名,管吃住,工钱日结。但还是那句话,只招女工。” 散会后,常青留在祠堂核对各村报上来的闲置地块,里正端来碗热红薯粥。 “青丫头,你这脑子咋就这么好使?” 常青笑了笑,刚要接碗,就看见李芳兰扒着祠堂门往里瞅,脸上欲言又止。 “芳兰姐,你咋来了?粉丝坊有什么事吗?” 常青放下手中的碗迎出去。 李芳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青丫头,跟你说个事儿…… 陈巧有了,刚满一个月。” 常青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在裙角上,她却没在意:“啥?陈巧怀孕了?” “可不是嘛!”李芳兰叹了口气,拉着她往旁边走,“三力那小子昨儿乐得跟啥似的,买了二斤肉回家炖了汤。可我瞅着陈巧那脸色,总觉得不是滋味……” 常青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刚建粉丝坊时发生的事,虽说后面她遇见三力,都是冷脸相待。 但总是免不了觉得麻烦。 更何况,她想劝陈巧为自己活,可在这世道,“为自己活”四个字太重了。 若不是王梅当初占理,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摆脱。 “青丫头?青丫头?”李芳兰的声音拉回常青的思绪。 “哦,我没事。”常青捡起地上的笔,指尖还有点抖,“三力知道了,对她好点没?” “好啥呀!”李芳兰撇撇嘴,“昨儿还跟我念叨呢,说等陈巧生了儿子,要让你给起名字。他那点心思,谁不知道?还惦记着你呢!” 常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三力这人,看着憨厚,心里却跟揣着小算盘似的。 跟富贵一个得行,看似是老实人,实际剧毒。 陈巧怀了孕,他不琢磨着怎么疼媳妇,反倒想跟自己套近乎? “婶,你帮我劝劝三力,让他收收心,好好过日子。”常青揉了揉眉心,“陈巧怀着孕呢,可不能再由着他胡来。” “我知道,我知道。”李芳兰拍着她的手,“就是苦了陈巧这孩子,一门心思扑在三力身上,唉……” 﨔 第一百零九章 看望陈巧 两人正说着,祠堂里传来里正的喊声。 “青丫头,邻村的里正问,流民啥时候能送过来?” “来了!”常青应了一声,对李芳兰说,“我先忙了,回头再去看陈巧。” 看着常青匆匆走进祠堂的背影,李芳兰又叹了口气。 这丫头,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惦记着别人。 祠堂里,各里正正围着地图讨论安置点的具体位置。 常青深吸一口气,把陈巧的事暂时压在心底。 眼下流民安置是大事,不能分心。 “王里正,你们村的破庙能住多少人?” “李里正,开垦荒地的工具,村里能凑多少?”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一笔一画在图纸上标记着。 可没人看见,她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忙到晌午,总算把安置点的初步方案定了下来。 常青刚走出祠堂,就看见三力扛着锄头从村口过来,看见她,立刻堆起笑脸:“听说你回来了?我家陈巧……” “我知道了。”常青打断他,语气平淡,“恭喜你要当爹了,以后好好待陈巧。” 三力脸上的笑僵了僵,似乎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他本以为常青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客客气气,甚至…… “常青。”三力搓了搓手,往前凑了一步,“等孩子生下来,你给起个名呗?你有学问,起的名肯定好。” 常青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讨好,心里一阵反胃。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没那学问,你还是去镇上找个老先生吧。” 说完,她不再看三力,径直往家走。 三力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常青回到家,茗雪正在灶房做饭,见她脸色不好,小声问:“姑娘,咋了?” “没事。”常青摆摆手,“累的。” 她坐在炕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乱糟糟的。 陈巧的固执,三力的肤浅,还有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 她觉得有些无力。 “吃点东西吧。”茗雪端来一碗热汤面。 常青接过碗,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眶。 她低头扒拉着面条,汤水酸辣可口,却暖不了心底那点寒意。 吃过饭,常青去了陈巧家。 土坯房里光线昏暗,陈巧正坐在炕头缝小衣服,看见常青进来,慌忙站起来:“常青...女史,你咋来了?” 她的肚子还没显怀,脸上却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喜气。 “不必这么叫我。听说你有了,来看看你。”常青走到炕边,看着她手里的小衣服,针脚歪歪扭扭,“身子还利索吗?” “利索,利索!”陈巧连忙点头,把小衣服往旁边推了推,“三力让我别干活,可我闲不住……” 常青坐下,看着她:“陈巧,三力对你好吗?” 陈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了:“好,挺好的。昨儿还给我炖了鸡汤呢。” 常青没再问。 她知道,陈巧是不会说不好的。 “你怀着孕,别累着,有啥需要帮忙的,跟我说。”常青站起身,“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哎,好,慢走啊青丫头。”陈巧送她到门口,脸上一直挂着笑。 走出陈巧家,常青回头望了一眼。 土坯房的窗户上,映着陈巧瘦小的身影,还在低头缝着那件歪歪扭扭的小衣服。 常青裹紧了棉袄,快步往回走。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脸上冰凉。 她不知道陈巧的坚持能不能换来想要的幸福,但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像陈巧这样的女子太多了,她们被困在婚姻里,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以为那是唯一的出路。 而她自己,虽然有了“女史”的头衔,能做些想做的事,可面对这根深蒂固的世道,依旧感到渺小。 回到春河村公所,里正正在清点给流民准备的铺盖。 看见常青,赶紧说:“青丫头,州府拨下的救济粮到了,田大人让你去县衙一趟,商量分配的事。” “知道了。”常青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不管心里多烦,日子总要过下去。 流民安置点还等着她去忙活,陈巧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睫毛上,冰凉刺骨。 但她知道,雪总会停的,春天总会来的。 只是不知道,在这个春天里,陈巧和三力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常青在县衙忙到天黑,才把救济粮的分配方案敲定。 刚走出县衙大门,就看见萧扶黎裹着披风等在街角。 “这么晚了,你咋在这儿?”常青快走几步过去。 萧扶黎递过一个暖手炉:“看你半天没出来,怕你冻着。” 暖手炉暖烘烘的,常青握在手里,心里也跟着暖了些。 两人并肩往走,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 “马府那边没再找事吧?”常青问。 “暂时消停了。”萧扶黎淡淡道,“不过马兆海那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常青没说话。 她知道萧扶黎肯定暗中做了手脚,让马府暂时收敛,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回到春河村,安置点已经开始进人了。 村东头的荒坡上,搭起了一排排临时窝棚,炊烟袅袅升起,混杂着泥土和烟火的气息。 “林女史,你可算回来了!”一个流民看见她,连忙打招呼,“这窝棚暖和,比我之前住的破庙强多了!” 常青笑了笑:“暖和就好。明天开始干活,按工分领粮食,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流民们纷纷应和,眼里闪着对新生活的期盼。 常青走进一间窝棚,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半大的孩子。 老婆子正在用三块石头支起的灶上煮野菜粥,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姑娘,快坐。” “锅里煮的啥?”常青探头看了看,野菜粥里飘着几粒米。 “是里正给的米,俺们省着点吃。”老婆子搓着手,“姑娘,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俺们祖孙仨这会儿还在城隍庙冻着呢。” 常青心里一酸,从怀里摸出几个馒头递给孩子:“快吃吧,趁热。”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馒头,看了看奶奶,见奶奶点头,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从窝棚出来,常青遇见了正在巡逻的凌封。 “都安顿好了?”她问。 “嗯,都安顿好了。”凌封点头,“就是有几个刺头,不太安分,我盯着呢。” 常青放心了些。 凌封办事,她还是信得过的。 接下来的几天,常青忙得脚不沾地。 白天要去安置点安排农活,教流民种红薯;晚上要去粉丝坊看工人们漏粉,还要抽空去书院看看常安和常睿。 还好食肆有晨曦等人打理,不然即便是她也分身乏术。 﨔 第一百一十章 粉坊新芽 粉丝坊的第三道工序是“漏粉”。 青石砌的大灶上支着直径三尺的铜锅,滚水翻着白花,赵二嫂站在锅边。 手里端着穿孔的粉瓢,手腕一抖,乳白的淀粉浆便顺着孔洞坠入沸水,瞬间凝成透明的粉条。 她身后的竹匾上,已经码了十多排刚捞起的湿粉,在天光下泛着亮。 “手腕再稳些,粉才不会断。”隔壁灶眼的张婶喊了句。 赵二嫂“嗯”了声,额角的汗珠滴在围裙上。 她来粉坊两个月,从最开始手抖得连粉瓢都端不稳,到现在能独自看顾一口大锅,全靠下了死功夫。 围裙口袋里还揣着块磨得发亮的木片,那是常青画的 “漏粉手势示意图”,她没事就拿出来比划。 “娘,水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柴火跑过来,正是杏花。 她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鼻尖冻得通红,却顾不上擦,踮着脚往灶里添柴。 赵二嫂回头看了眼女儿,眼神软了软:“慢点儿,别烫着。” 正说着,常青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二嫂,歇会儿,尝尝新蒸的窝头。” 赵二嫂慌忙放下粉瓢,在围裙上擦着手:“女史…… 不,青丫头,你咋来了?这活脏,别沾了你衣裳。” “跟你说了别叫女史,生分。”常青把食盒放在旁边的条凳上,看着锅里翻涌的粉条,“第三道工序最难,你现在做得比张婶还利索呢。” 赵二嫂脸颊微红,低头搓着手:“还不是你教得好。要不是你肯收留我,我……” 她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过去的事别提了。”常青递过一个窝头,“我刚才在村口碰见赵二了,他好像……” “他现在老实多了!” 赵二嫂赶紧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庆幸。 “自打你封了女史,他走路都低着头,生怕惹上官司。前儿我把工钱拿回家,他连酒都没敢多喝一口。” 常青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当初赵二嫂被家暴,她虽占理却总觉得愧疚。 若不是那场矛盾,赵二未必会把气撒在媳妇身上。 如今见赵二收敛,她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娘,我也帮着干活了!”杏花捧着个空水瓢凑过来,仰着小脸看常青,“我帮娘添柴、舀水,张婶说我能干呢!” 常青蹲下身,摸了摸她冻红的小脸:“杏花真厉害,都会帮娘了。不过你还小,别累着。” “我不累!”杏花挺了挺小胸脯,“我看娘干活辛苦,想帮她多挣点钱。” 赵二嫂连忙摆手:“青丫头你别听她瞎说,我没让她干啥重活,就是搭把手。这孩子皮实,饿不着冻不着就行,哪能要你的工钱?” “那可不行。”常青板起脸,“粉坊有规矩,只要干活就有工钱,不分大小。杏花帮着添柴,一天也该给点钱。” “这咋使得!”赵二嫂急得直摆手,“多少钱也是钱,你收留我们娘俩就够意思了,哪能再要孩子的工钱?” “二嫂,这不是收留,是雇你干活。”常青语气坚定,“杏花帮了忙,就该拿工钱。你拿着,给她买双棉鞋,别冻着脚。” 她从袖袋里摸出几文钱,硬塞到杏花手里:“拿着,这是你自己挣的钱,想买啥就买啥。” 杏花捏着那几文钱,手心里暖烘烘的,眼睛瞪得溜圆:“我…… 我真能挣工钱?” “当然能。”常青笑了,“以后你每天帮娘干半个时辰,就有半文钱。等攒够了钱,就能给你娘买新衣服了。” 杏花重重地点头,把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 赵二嫂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鼻子一酸,想说什么却被常青拦住。 “二嫂,你就听我的吧。孩子懂事,该让她知道,力气是能换来好日子的。”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常青没再说话,只是坐在条凳上看赵二嫂漏粉。 杏花则蹲在灶边,一边添柴一边偷偷看常青,小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崇拜。 “青丫头。”赵二嫂突然开口,声音有点低,“王梅如今确实是干脆一个人了?” 常青点点头:“嗯,现在她挣的钱够自己吃了。” “真好啊……”赵二嫂喃喃道,“想走就能走,想干啥就干啥。” 杏花抬起头:“娘,这样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常青接过话头,“她敢跟不疼她的男人分开,自己挣钱过日子,这才是真本事。” 杏花似懂非懂地点头,小脸上却多了几分坚定。 “青姐姐,我长大了也要那样,挣好多好多钱,把娘接出来住,不让她再受欺负!” 常青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杏花有志气。但你记住,想让娘过上好日子,不光要挣钱,还要像你娘一样,肯下苦功夫,懂吗?” “懂!”杏花用力点头,“我跟娘学漏粉,跟你学认字,以后还要学好多好多本事!” 赵二嫂看着女儿发光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赶紧抹掉,笑着对常青说:“你看这孩子,净说胡话。” “这不是胡话,是志气。”常青站起身,“我该回去了,你们慢慢干。杏花,记着每天把工钱攒好。” “嗯!” 杏花用力应着,看着常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几文钱,放在手心数了又数。 赵二嫂重新端起粉瓢,看着女儿认真添柴的样子,心里那点卑微的怯懦,忽然就被一股热乎的劲头取代了。 傍晚收工,赵二嫂牵着杏花往家走。 夕阳把母女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杏花一路都在念叨:“娘,等我攒够了钱,先给你买双新棉鞋,再给你买块花布做衣裳……” 赵二嫂听着女儿的话,心里又酸又暖。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她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窝头。 那是常青给的,她舍不得吃,想留给赵二和两个儿子。 “娘,你咋不走了?”杏花问。 赵二嫂看着手里的窝头,又看了看女儿冻得通红的小手。 “杏花,这窝头咱不拿回家了,咱自己吃。” 杏花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赵二嫂笑了,牵着女儿的手往家走。 雪地上,母女俩的脚印歪歪扭扭,却一直朝着有光的方向延伸。 常青回到食肆时,萧扶黎正在和常安下棋。 见她回来,递过一杯热茶:“去粉坊了?” “嗯,看了看赵二嫂和杏花。”常青接过茶,暖着手,“杏花这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说长大了要像王梅一样,把她娘接出来住。” 萧扶黎放下棋子,看着她:“你教得好。” “不是我教得好,是这世道逼着人长大。”常青叹了口气,“二嫂现在总算能喘口气了,赵二也不敢再动手,这就够了。” “不止是够了。” 萧扶黎看着窗外,夕阳把雪地染成暖金色。 “你看,安置点的流民开始垦荒了,粉坊的女工能自己挣钱了,连杏花这样的孩子都知道靠本事吃饭了。常青,你做的事,正在一点点改变这个世道。” 常青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她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会不同的。 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县衙闹剧 天刚蒙蒙亮,常青就揣着账本出了门,萧扶黎披着件素色斗篷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给安置点流民带的草药。 两人踩着残雪往春河村走,鞋底子碾过冰棱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响。 “昨儿粉丝坊新收的红薯粉,得赶紧运往府城。”常青哈出一口白气,“盛掌柜来信说,府城要订三百斤细粉,说是做新菜式。” 萧扶黎点点头,目光扫过路边冻裂的田埂:“马府的人这几日没再露面?” “嗯,已经没什么动作了,马夫人也是。” 两人正说着,迎面撞见从镇上回来的里正,脸色比天上的云还灰。 “青丫头,扶黎姑娘,快去县衙看看吧!富贵那混小子…… 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常青挑眉:“咋了这是?” “还能咋?”里正气得直哆嗦,“那混小子把俺攒了半年的五十两银子全给了小翠,如今人家嫌他没钱,要甩了他,他就去醉仙居闹,被老鸨子拿着欠条告到县衙了!” 常青和萧扶黎对视一眼,赶紧调转方向往县衙走。 路过食肆时,晨曦正踮着脚挂幌子,见她们行色匆匆,扯着嗓子喊:“姐!扶黎姐!去哪儿呀?” “去县衙看热闹!”常青头也不回,“看好店!” 县衙门口早围了一圈人,王梅和李芳兰挤在最前面,见常青来了,赶紧招手。 “青丫头,你可算来了!”王梅急忙招手。 只见堂前跪着两个人,左边是鼻青脸肿的富贵,右边站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妇人,正是醉仙居的老鸨刘妈妈。 里正和他老伴儿瘫坐在一旁的长凳上,老太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大老爷明鉴啊!”刘妈妈抖着手里的欠条,“这富贵半年前就在醉仙居赊账,前前后后五十多两!上个月说先还账,谁成想这混小子转头就把钱全给了小翠,自己吃喝嫖赌一分没还!” 田元祥坐在堂上,手里捏着欠条,眉头拧成个疙瘩。 “富贵,你且说说,这欠条可是你签的?” 富贵抬起肿成馒头的脸,嘴皮子哆嗦着:“大、大老爷,我、我是被小翠哄骗的!她答应跟我回家过日子,我才……” “放你娘的狗屁!”刘妈妈叉着腰骂道,“是你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钱也花光了,账也不还,还敢去店里闹事!” “我没!是小翠先甩了我……” 富贵还想狡辩,却被田元祥一拍惊堂木打断。 “够了!”田元祥指着欠条,“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按着手印,还有啥好说的?你若还不上,便按律治罪!” 里正慌忙爬起来,磕头如捣蒜:“大老爷,俺们砸锅卖铁也会还上!求您宽限几日,宽限几日啊!” 刘妈妈冷笑一声:“宽限?俺们醉仙居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慈善堂!今日若不还钱,俺就去州府告他!” 常青在人群里看得直摇头。 这富贵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当初王梅和离是对的,跟着这种男人,迟早被拖累死。 旁边的王梅一脸漠然:“活该,早知道他是这德性。” 李芳兰叹了口气:“可怜了里正老两口,攒点钱不容易,全被这混小子败光了。” 就在这时,萧扶黎轻轻拽了拽常青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看堂下角落。 常青顺着看去,只见马府的账房先生缩在人群里,时不时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 “马兆海这是想干啥?”常青低声问。 萧扶黎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看戏。顺便看看田元祥怎么处理,好抓他的把柄。” 堂上,田元祥还在调解。 “刘妈妈,念在里正一把年纪,不如先还五十两,剩下的分期偿还?” “不行!”刘妈妈态度强硬,“要么今日还清,要么让这混小子去坐牢!” 富贵一听要坐牢,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扑向里正:“爹!娘!救救俺!俺不想坐牢啊!” 里正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气得浑身发抖:“你个逆子!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老太太哭得更凶了:“我的儿啊…… 这可咋整啊……”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同情里正,有人骂富贵活该,还有人指着王梅说闲话。 “你看,这就是当初跟他和离的媳妇,幸亏走得早,不然也得跟着倒霉。” 王梅像是没听见,只是手紧了紧。 常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别理他们,你做得对。” 王梅抬起头,眼里没什么情绪:“我知道。” 老太太看着不争气的儿子,又看看周围指指点点的乡亲,急得满头大汗,突然瞥见人群里的常青,像是看见了救星,赶紧跑过来。 “青丫头!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啊!你现在是女史,说话有分量,帮我跟县太爷求求情吧!” 常青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说:“不是我不帮你。富贵欠债不还,还动手打人,这是他自己作的,我怎么帮?” “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不对……”老太太搓着手,满脸哀求,“可他要是蹲了大牢,我老两口可怎么活啊!青丫头,你就看在我以前多少帮过你的份上,帮我说说情吧!” 萧扶黎在一旁冷眼看着,突然开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与其求别人,不如赶紧回家凑银子。” 老太太被她清冷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讪讪地闭上了嘴。 这时,田元祥也看见常青:“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判?” 常青走到田元祥面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富贵,又看了看急得团团转的里正,不紧不慢地说。 “田大人,依我看,醉仙居老鸨拿着欠条告官,于法有据。富贵欠债不还,还动手打人,确实该罚。只是念在他初犯,不如让他先把银子还上,再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田元祥捋着胡须,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只是这五十两银子,里正一时半会儿怕是凑不齐。” “这就不是我的事了。”常青淡淡道,“欠债还钱,没钱就该受罚。总不能因为他是里正的儿子,就坏了律法吧?” 田元祥沉吟片刻,一拍惊堂木:“好!富贵,限你三日内凑齐五十两银子还给醉仙居,否则就杖责三十,关进大牢!你可服判?” 富贵一听不用坐牢,赶紧磕头如捣蒜:“我服!我服!谢谢大人!谢谢女史!” 里正也松了口气,连连道谢:“谢谢大人!谢谢青丫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银子凑齐!” 醉仙居老鸨虽然没立刻拿到钱,但见县太爷判了,也不好再说什么,扭着腰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里正扶着富贵,唉声叹气地往家走。 王梅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李芳兰也说:“就是,当初要是对王梅好点,哪会有今天这档子事儿?” 常青没说话,转身对萧扶黎说:“走吧,别在这儿看热闹了,该去食肆看看了。” 两人刚走没多远,萧扶黎突然开口:“你刚才为什么要帮里正说话?” 常青笑了笑:“我哪是帮他?现如今正是忙得时候,要是真把富贵关进大牢,村子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不如给他们个机会,也让富贵长长记性。” 萧扶黎看着常青的侧脸,夕阳的金光洒在她发梢,映得她眼睛发亮。 “你啊。”萧扶黎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总是这样,看着软和,心里却有杆秤。” 常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跟你学的嘛。跟你在一起久了,多少也得长点心眼。” 两人说说笑笑,往食肆走去。 身后,里正扶着富贵的身影越来越小。 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寒冬暖衣 常青和萧扶黎回到食肆时,常宁正蹲在灶房门口,对着一堆碎布发愁。 她怀里抱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面插着几根磨得发亮的绣花针,鼻尖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 “小宁,蹲这儿干啥呢?”常青把手里的账本往桌上一放,“冻成这样,咋不进屋?” 常宁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常青,赶紧把手里的碎布藏到身后,小声说:“姐,我、我在想事儿。” 萧扶黎递过一杯热茶:“想什么呢?脸都冻紫了。” 常宁捧着茶杯暖手,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我今儿去送绣样,看见好多逃难的人穿着单衣,连孩子都没件厚棉袄。我就想,咱食肆门口能不能支个摊子,卖点简单的衣裳,或者帮人缝补?”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我知道这事儿挣不了多少钱,就是想,想帮帮他们,也能练练手艺。” 常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傻丫头,这是好事啊!你想咋弄,跟姐说说。” 常宁眼睛一亮,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画在草纸上的图样。 “你看,我画了几种简单的棉袄样式,用粗布做就行,省布料。还能帮人改旧衣服,缝补破洞。我在舅舅的绣坊学过裁剪,肯定能行!” 萧扶黎拿起图样看了看,上面的棉袄样式简单实用,领口和袖口还画了防滑的滚边。 “想法不错,既帮了人,也能赚点辛苦钱。” 常安端着水盆进来,听见这话,插嘴道:“三妹妹,你要是支摊子,我帮你搭棚子!前儿我看见镇上有人用竹竿和油布搭简易棚,结实得很。” 晨曦从账房探出头:“我帮你记账!卖了多少件衣裳,收了多少工钱,保证清清楚楚。” 常宁看着家人七嘴八舌地帮忙出主意,眼眶一热,差点掉泪。 “我,谢谢姐……” “跟自家人说啥谢字。”常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事我同意了。这样吧,你先量量常用的尺寸,我现在就去买些粗布回来。摊子就搭在食肆门口东侧,不碍事。”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两天,常宁忙着整理尺寸表,把不同年龄段的身高体重都记在本子上。 常安则带着小竹去砍了几根结实的竹竿,又买了大块的油布,在食肆门口搭起了一个长条形的简易棚子。 晨曦画了个“林记缝补”的木牌,挂在棚子上。 舅舅张大山和舅母李淑云听说了这事,特意赶来食肆。 李淑云拉着常宁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宁丫头真是长大了,有这份心难得。你舅母这儿还有些攒下的旧布料,虽不新,却都干净,你拿去用。” 张大山则拍着胸脯说:“缺啥工具跟舅说,舅给你打!对了,我和你舅母商量了,绣坊里还有些做好的棉袜、护腕,都是些小物件,捐给安置点的流民吧。” 常青闻言,心里一暖:“舅舅舅母,你们太客气了。这样吧,捐物的事我来安排,回头我和常安、扶黎去安置点派发。” 一切准备就绪,“林记缝补”的摊子正式开张了。 常宁坐在棚子里,面前摆着针线筐和几块样布,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起初没人敢上前,毕竟大家都穷,哪有钱做新衣服? 直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犹豫着走过来:“姑娘,俺这袄子破了个洞,能补吗?” 常宁赶紧站起来:“能补能补!您脱下来我看看。” 妇人脱下打满补丁的棉袄,里面的单衣薄得能看见皮肤。 常宁接过棉袄,发现袖口和前襟磨得发亮,破洞边缘都起了毛。 她没多说什么,拿出针线,飞针走线地补了起来。 “您这袄子里子少了。”常宁一边补一边说,“我给您絮点旧棉絮吧,暖和些。” 妇人急忙摆手:“姑娘,俺、俺没这么多钱给你……” “不要钱。”常宁笑了笑,“补个洞而已,举手之劳。您快穿上,别冻着孩子。” 妇人感动得直掉眼泪,穿上补好的棉袄,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幕被路过的人看在眼里,渐渐有人抱着衣服过来缝补。 常宁手快,缝补得又结实又好看,还会顺便帮人把磨薄的地方加固。 消息传开,来找常宁缝补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送来自家种的菜,有人送来柴火,算是抵缝补的工钱。 常宁来者不拒,把收到的东西都记在本子上,回头交给晨曦入账。 这天,常青正在粉坊查看新收的红薯粉,田元祥派人来传话,说是莲花村的灾情严重,让她和萧扶黎过去看看。 常青皱了皱眉,莲花村和春河村素有矛盾,尤其是里正刘老栓,心眼小得很。 “扶黎,你说咱去不去?”常青问。 萧扶黎正在看账本,头也没抬:“去。莲花村离春河村不远,若是灾情失控,难免波及咱们。再说,看看刘老栓在搞什么鬼,也不是坏事。” 常青点点头,叫来常安:“走,跟我和扶黎去趟莲花村。晨曦,你看好食肆和粉坊,小宁那边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多盯着点。” 三人套上马车,往莲花村赶去。 刚进村子,就看见几个面黄肌瘦的老人蹲在墙根下,身上只披着破旧的草席。 “这就是莲花村?”常安皱着眉,“咋比镇上的灾民还惨?” 常青没说话,心里却有了数。 她之前早就把抗灾的法子告诉了附近的里正,再转达给周边村子,尤其是搭建“回龙大炕”和“蔬菜大棚”的方法。 看莲花村这情形,显然没落实到位。 三人走到村子中心,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呵斥几个村民。 “想知道大炕咋搭?行啊!拿五斤粮食来换!少一斤都不行!” 常青定睛一看,那汉子正是刘老栓的小舅子范四。 旁边站着的正是里正刘老栓,他捋着山羊胡,一脸得意。 “范四说得对!这可是人家春河村的‘秘方’,哪能白告诉你们?想暖和过冬,就得拿出诚意来!” 一个老太太哭丧着脸:“里正啊,俺家就剩三斤口粮了,全给你行不?” 刘老栓摇摇头:“不行!少一斤都不行!没粮食就拿柴火来换,一捆柴火换一个砌炕要点。再没钱,就拿银子!” 常青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 “刘老栓!你这是干什么?抗灾的法子是朝廷让传的,你怎么能拿来换粮食?” 刘老栓一看是常青,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堆起假笑。 “哟,这不是林女史吗?您咋来了?我这不是怕村民们学不会,收点‘学费’,激励他们好好学嘛!” 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发灾难财 “激励?”萧扶黎冷冷地开口,“我看你是想发灾难财吧?村民们都快饿死了,你还想着捞好处?” 刘老栓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辩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村子好……” 常安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这是为村子好?我看你是缺德!” 常青拦住常安,对刘老栓说:“刘老栓,你把抗灾的关键信息藏着掖着,还跟村民要粮食柴火,这事我记下了。回头我就去县衙,把你所作所为告诉田大人!” 刘老栓一听要告官,顿时慌了神。 “女史,有话好好说,别告官啊!我这就把法子告诉大家,不要粮食了,不要了!” 常青没再理他,转身对萧扶黎和常安说:“走,看看村里的情况,记下哪些人家最困难,回头让田大人开仓放粮。” 三人在村里转了一圈,只见不少人家缺衣少食,连过冬的柴火都不够。 常青默默记下这些情况,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到春河村,常青立刻去找田元祥,把莲花村的情况和刘老栓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说了。 田元祥听完,气得拍案而起:“这个刘老栓,真是无法无天!竟敢拿抗灾的法子换好处,简直是草菅人命!” “田大人。”常青说,“莲花村的灾情不能再拖了。您赶紧开仓放粮,再派些人去帮忙搭建大炕和大棚。至于刘老栓,必须严惩,不然难平民愤。” 田元祥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青丫头,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常青离开县衙时,天已经黑了。 她回到食肆,常宁正在灯下缝补一件小棉袄,旁边堆着好几件补好的衣服。 “姐,你回来啦!”常宁抬起头,眼里带着笑意,“今天好多人来缝补衣服,还有人跟我学简单的针法呢。” 常青看着妹妹灵巧的手指在布间穿梭,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了。 不管外面有多少糟心事,家里总有这样温暖的光。 “三妹妹,你做得很好。”常青摸了摸她的头,“明天多做些棉袜,我送去莲花村,那边的人更需要。” 常宁用力点头:“嗯!我今晚就多缝几双。” 萧扶黎端着热水进来,看着灯下的姐妹俩,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翌日清晨,常青就赶着牛车出了镇子。 车上堆着常宁连夜缝制的棉袜、舅母捐的旧棉袄,还有半袋从粉坊匀出来的红薯干。 萧扶黎坐在车辕旁,怀里抱着个装着草药的布包,常安则靠在窗边探头探脑。 “阿姐,这大冷天的,咱不能晚点走吗?” “晚了日头一晒,路上冰化了更难走。” 常青甩了甩缰绳,牛车“咯吱咯吱”碾过结着薄冰的官道。 刚转过弯,就见前头围了一圈人,吆喝声和锁链声混在一起。 “是捕快!”常安指着不远处,“好像还押着人!” 牛车走近,只见两个捕快押着个缩成一团的男人,正是莲花村的里正刘老栓。 他头上的毡帽歪在一边,棉袄袖子扯开了大口子,脚踝上还戴着镣铐,看见常青的牛车,挣脱捕快往前扑。 “女史!女史救命啊!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老实点!”捕快一鞭子抽在他背上,“犯下欺上瞒下、克扣灾粮的罪,还想求饶?” 常青勒住牛车,冷眼看着刘老栓。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挨过打。 旁边的萧扶黎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说:“田元祥动作倒快。” 常青没说话,只是对捕快点了点头。 捕快认得她,拱手道:“林女史,这刘老栓已被革去里正之职,正要押去县衙候审。” “罪有应得。” 常青淡淡道,扬鞭赶车。 身后刘老栓的哭嚎声渐渐远去,常安探出头:“姐,你说他会被判啥罪?” “管他判啥。”常青甩了甩冻得发僵的手指,“莲花村没了这颗毒瘤,村民们才能好过些。” 牛车驶进莲花村时,村口的老槐树下正聚着几个老人。 看见常青的车,一个瞎了只眼的老汉颤巍巍地站起来:“是林女史来了!快,告诉大家去!” 不多时,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围过来,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几分拘谨。 之前刘老栓把抗灾法子当生意做,不少人被他坑过,如今见他被抓,看向常青的目光多了些感激。 “都别站着了。”常青跳下车,拍了拍手上的灰,“常安,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按花名册分发。扶黎,你帮着看看有没有冻伤的人,把草药分给他们。” “哎!”常安应着,跳下车开始搬东西。 萧扶黎则打开布包,拿出冻疮膏和草药,给几个手脚红肿的村民涂抹。 常青拿出账本,上面记着莲花村各户的情况。 她挨家挨户地送棉袜和棉袄,遇到孤寡老人就多给些红薯干。 走到村西头的王大爷家,见他蜷缩在草堆里,身上只盖着破席子,赶紧把棉袄给他披上。 “大爷,这是新做的袄子,您穿着暖和些。” 王大爷摸着棉袄上细密的针脚,老泪纵横:“女史,以前是我们对不住春河村,刘老栓那狗东西,骗了我们好多粮食……” “过去的事别提了。”常青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过冬。走,我教您搭回龙大炕,保准您屋里暖和。”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常青带着常安在村里来回跑。 她亲自示范如何砌炕洞,如何连接烟囱,常安则帮忙搬砖和泥。 萧扶黎除了分发草药,还帮着几个妇人缝补破洞的棉被,时不时抬头看看常青,眼神里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阿姐,你看这天,怕是要起风了。” 常安抹了把脸上的灰,指着渐渐发黄的天空。 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常青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背:“是不早了,收拾收拾,咱该回去了。” 三人刚把工具装车,准备上牛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喊。 “女史!女史救命!” 﨔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沉塘疑云 常青回头,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来,眼看就要撞上牛车,幸好她手快,猛地勒住缰绳。 牛车“吱呀”一声停下,惊得老牛打了个响鼻。 “吓死我了!”常安拍着胸口,“这小丫头咋回事,不要命了?” 小姑娘跑到牛车旁,已是气喘吁吁,看见常青,“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哭得满脸通红。 “女史!求求您救救我娘吧!他们要把她沉塘啊!” 常青跳下车,伸手去拉她:“起来说话,慢慢说。你娘怎么了?” 小姑娘叫杏儿,十多岁的年纪,手指细得像柴火棍,攥着常青的袖子直发抖。 “我娘、我娘被诊出有孕了,可前几个,我爹跟爷爷奶奶说,撞见我娘跟外男在柴房里…… 他们就把我娘锁在西屋,说她不要脸,要等冰化了就沉塘!” 萧扶黎蹲下身,给杏儿裹上自己的围巾。 “你娘叫什么?是莲花村的吗?” 杏儿抽着鼻子点头:“我娘叫春桃,嫁给我爹李石头好多年了。可我娘不是那种人!她被锁起来后,都是我偷偷给她送窝头,要不是我跑得快,昨儿个连窝头都被我奶奶抢去了!” 常青心里一沉。 这年月,女人被冤枉偷人是灭顶之灾,更何况还怀了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她看向萧扶黎,对方眼里也带着凝重。 “先去看看情况。常安,你赶紧驾车回春河村,把茗雪叫来,需要她懂医的去瞧瞧。” “哎!”常安应了声,转身就要爬上车,又回头叮嘱,“姐,你们小心点,那李家人看着就不是善茬!” 牛车“咯吱”一声调头跑远,常青扶着杏儿往村里走,萧扶黎则默默跟在旁边。 杏儿家在村东头,是个带小院的土坯房。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里吵吵嚷嚷,一个老婆子尖利的声音传出来。 “不要脸的贱货!肚子都大了才被抓包,我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常青推门进去,只见院当中站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必就是李石头,旁边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子和一个蔫巴巴的老头。 西屋的门被铁链锁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 李石头看见常青,愣了一下:“你是谁?跑我家来干啥?” “春河村,林女史。”常青语气平静,“听说你家有产妇要被沉塘?大昭律法哪条写着,百姓可以私刑处置人了?” 老婆子一听这话,叉着腰就上来了。 “女史又怎样,敢管我们家事?这女人不守妇道,怀了野种,沉塘是给她留脸面了!” 萧扶黎上前一步,挡在常青身前,眼神冷得像冰。 “是不是野种,不是你们说了算。让我们看看你儿媳妇。” 李石头皱眉:“有啥好看的?人就在里面锁着,等时间一到,该沉塘就沉塘!” 常青没跟他们废话,径直走到西屋门前。 “春桃嫂子,我是来帮你的。你还好吗?” 屋里半天没动静,过了会儿才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我没事,就是饿……” 杏儿一听,哇地又哭了:“娘!我给你带吃的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冻硬的窝头,想塞进门缝,却被老婆子一把打掉。 “饿死她活该!养这么个祸水,浪费粮食!” 常青看着恶狠狠的老婆子,冷声道:“人命关天的事,还轮不到你们私设公堂!” 她转头吩咐萧扶黎:“扶黎,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村里问问情况。” 常青刚出院子,就看见几个村民躲在墙角张望。 她径直走过去。 “各位乡亲,春桃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一个老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女史,这事儿蹊跷。春桃她爹娘走得早,留下几亩地和一间铺子,都记在春桃名下。李家人早就眼馋这些家产了。” 另一个妇人也凑过来。 “可不是嘛,春桃说要把这些留给杏儿做嫁妆,她婆婆气得直跳脚,说女儿家早晚是别人家的人,留着这些就是便宜外人。” 常青心里了然,看来这起冤案,果然和财产有关。 她继续打听,得知李石头前几天和村头的王屠户走得很近,而王屠户这两天却不见了踪影。 这边,萧扶黎正和李家人对峙。 老婆子见常青走了,又开始撒泼。 “你们这些外人,少管闲事!我儿媳妇偷人,我们李家处置她,天经地义!” 萧扶黎冷笑一声:“天经地义?大昭律法明文规定,未经官府审判,私自处置人命,那是要杀头的!”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西屋的动静。 常青回到院子时,常安还没带着茗雪回来。 她看着紧锁的西屋,对李石头说:“打开门,让我们见见春桃。” 李石头犹豫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 门开了,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春桃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肚子微微隆起。 杏儿冲过去,抱着母亲大哭,“娘,女史来救你了!” 常青蹲下身子,轻声问:“春桃嫂子,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春桃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女史,我真的没有。那天我去柴房拿柴火,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闯进来了……” “是谁?”萧扶黎追问。 “我没看清脸,只觉得那人的声音很陌生……”春桃哽咽着说。 常青和萧扶黎对视一眼,看来这背后果然有人谋划。 二人出了柴房,直接质问。 “李家人,我问你们,春桃嫂子父母双亡,是不是给她留了几亩地和一处老宅?” 李石头脸色变了变,老婆子抢着说:“是又怎样?她嫁进我李家,就是我李家的人,财产自然该我们管!” “哦?”常青挑眉,“可我听说,春桃嫂子不肯把地契交出来,说要留给杏儿做嫁妆?” 这话一出,李家人眼神都闪烁起来。 﨔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沉冤昭雪 老婆子嘴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给她嫁妆不是便宜外姓人吗?我们是为了这个家好!” 萧扶黎冷笑一声:“为了这个家好,就把儿媳妇锁起来饿死?为了这点财产,就诬陷她偷人?” 她走到李石头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 “你说撞见她跟外男在柴房,什么时候?在哪里?那外男长什么样?” 李石头被问得张口结舌,支吾着说:“就、就前几个傍晚,我从地里回来,看见柴房门缝里,人影晃动……” “人影晃动就是偷人?”常青追问,“你可看清楚了脸?有没有人证?” 正僵持着,院外传来脚步声,常安带着茗雪跑了进来。 茗雪背着药箱,额头上都是汗:“姑娘,小姐,怎么回事?” 常青简单说了情况,茗雪立刻走到西屋门前。 “春桃嫂子,我是懂医的,你让我看看你的脉,不然孩子可能保不住啊!” 屋里的春桃显然听见了,急促地说:“让她进来!让她进来!” 李石头想拦,被常青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茗雪蹲下身,掀开她的袖子把脉,又仔细问了问末次月信的时间,眉头渐渐皱起。 茗雪站起身,对常青摇摇头,又看向李家人。 “春桃嫂子怀孕最多两个月,可你们说前几个才撞见她偷人,这时间对不上。而且,她脉象虚弱,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不像有私情的样子。” 老婆子尖叫起来:“你胡说!肯定是她跟野种算准了时间!” “是不是胡说,找个稳婆来验一验就知道了。”萧扶黎冷冷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倒想问问李石头,你说的那个外男,是不是村东头的王屠户?” 李石头脸色煞白:“你…… 你怎么知道?” 萧扶黎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因为有人看见,三天前你去王屠户家,塞了他二两银子。王屠户前几个就突然不见了,你说巧不巧?” 这话半真半假,是她刚才趁常青问话时,悄悄向邻居打听来的,而王屠户这两天确实没露面。 李石头腿一软,差点跪下。 老婆子还想撒泼,被常青拦住。 “李家人,你们为了霸占春桃嫂子的家产,故意买通王屠户诬陷她,还想沉塘灭口,这是谋财害命!” 她转向围观的几个村民。 “大家都看着,这事儿要是报官,他们全家都得吃牢饭!” 村民们窃窃私语,看向李家人的眼神都变了。 杏儿抱着春桃哭:“我就知道我娘是冤枉的!你们都是坏人!” 春桃靠在墙上,泪水涟涟:“我爹娘走的时候,让我守好家业,等杏儿长大…… 他们就盯上了,说我一个女人家守不住,非要我把地契给他们……” 李石头脸色煞白,额头上直冒冷汗,老婆子还想狡辩,却被常青打断。 “证据确凿,你们还想抵赖?” 常安神色严肃,大声说道:“依据《大昭律》,蓄意诬告他人通奸者,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倘若因诬告致使他人死伤,便按故意杀人罪论处!李家人,你们不仅恶意诬告,还妄图动用私刑,该当何罪?” 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 “再者,你们觊觎春桃嫂子的家产,企图巧取豪夺,此等行径,已构成侵占罪。按律,侵占数额较大且拒不归还,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 若数额巨大或有其他严重情节,处二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春桃嫂子名下的田产商铺,价值远超数额较大的标准,你们罪责难逃!” 众人都愣住了,连常青和萧扶黎都惊讶地看着常安。 李石头一家吓得魂飞魄散,老婆子“噗通”跪下。 “女史饶命!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李老头也哆嗦着说:“都是老婆子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啊……” 春桃看着他们丑态,哭得更厉害了。 常青走到常安身边,低声问:“你啥时候懂这么多律法了?” 常安得意地眨眨眼:“姐,你忘了?上次你胡诌律法吓退不少人,我就觉得这东西有用,在书院没事就翻律法书看,现在熟着呢!” 萧扶黎也忍不住笑了,拍拍常安的肩膀:“行啊你,藏得够深。” 常青重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愤怒与鄙夷。 “李家人行径恶劣,绝不能轻饶。常安,你即刻将此事详细告知田大人,让他按律严惩,以儆效尤!” 常安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萧扶黎则走到常青身边,低声说:“这李家人心术不正,今日之事若不重惩,日后怕是还会祸害他人。” 常青点点头,“不错,必须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代价,也让其他心怀不轨之人知晓,正义虽迟但到,恶行终会受到惩处。” 不多时,常安带着田元祥派来的衙役赶到。 衙役们上前,将李家人一一捆绑起来。 李石头和老婆子还在苦苦哀求,衙役们却毫不留情,将他们押解着往村外走去。 常青却深知,要想让这案子彻底了结,王屠户这个关键人物必须尽快落网。 她找到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说道:“各位兄弟,这王屠户是这起冤案的关键,他若是跑了,春桃嫂子的冤屈就没法彻底昭雪。大伙熟悉村里情况,能不能帮忙一起找找?” 小伙子们本就对李家人的恶行义愤填膺,又敬重常青,纷纷点头应下,立刻分散开来,在村里村外仔细搜寻。 常青又听说,王屠户平时嗜酒如命,村里的小酒馆他是常客。 她和萧扶黎赶忙来到酒馆,酒馆老板见她们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常青目光锐利,察觉到异样,走上前问道:“老板,最近可瞧见王屠户了?他的事已经败露,你若知情不报,可是要受牵连的。” 老板吓得脸色苍白,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女史,王屠户前几日慌慌张张跑来说,让我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他。他给了我一锭银子,我、我一时糊涂就收了。他这会儿应该躲在村外的破窑洞里。” 常青和萧扶黎不敢耽搁,马上带着几个衙役朝村外破窑洞赶去。 到了窑洞外,常青高声喊道:“王屠户,你已被识破,别再躲了,赶紧出来认罪!” 过了好一会儿,窑洞里传出王屠户颤抖的声音:“女史,我也是被李家人逼的啊,他们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做这缺德事,我家里穷,一时鬼迷心窍……” “少废话,出来受罚!”衙役们不耐烦地喊道。 王屠户磨磨蹭蹭地从窑洞里钻出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眼神中满是恐惧。 衙役们立刻上前,将他牢牢绑住。 王屠户一边挣扎,一边还在狡辩:“我也是没办法,家里老小等着吃饭,那十两银子能让我们家过个好年啊……” 常青厌恶地看着他,“为了银子,你就帮着诬陷一个无辜女子,良心何在?” 王屠户低下头,不再言语。 众人押着他回到村里,此时天色已晚,可村民们都还没散去,都等着看这案子的最终结果。 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市井风波 第二日,县衙公堂之上,田元祥身着官服,神色威严地坐在堂上。 常青、萧扶黎和常安站在一旁,春桃和杏儿也在,春桃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些紧张。 李家人和王屠户被押到堂下,李石头依旧低着头,老婆子则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瘫倒在地上。 田元祥重重地一拍惊堂木。 “堂下之人,可知罪?” 王屠户“扑通”一声跪下。 “大人,我知罪,我不该贪图钱财,帮着李家人诬陷春桃嫂子,求大人从轻发落。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和年幼的孩子,他们都等着我养活啊。” 说着,他还挤出几滴眼泪。 田元祥冷哼一声,“你为一己私利,参与陷害他人,致使无辜之人蒙冤,如今还拿家人当借口?按《大昭律》,你与李家人合谋诬告、意图私刑,罪不容诛。但念你如实招供,尚可从轻。” 接着,田元祥根据律法,做出判决。 李家人恶意诬告、妄图私刑,情节恶劣,李石头和老婆子各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李石头的父亲虽未直接参与,但知情不报,纵容恶行,杖责四十,罚银百两。 王屠户贪图钱财,参与诬陷,杖责六十,罚银五十两,且终身不得从事屠宰行业,以免再为祸乡里。 听到判决,李家人和王屠户都瘫倒在地,后悔不已。 春桃和杏儿则跪在地上,对着田元祥和常青等人连连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女史,为我们母女做主。” 常青走上前,扶起春桃。 常青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春桃嫂子,别怕,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们母女了。你的财产,谁也抢不走。” 萧扶黎也上前安慰道:“春桃嫂子,你好好养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们定会帮忙。” 春桃连连点头,感激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杏儿扶着母亲,看着常青和萧扶黎,眼里满是感激:“女史,谢谢你们。” 常青摆摆手:“快扶你娘回家吧,别冻着了。” 常安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姐,扶黎姐,你们说我刚才是不是特厉害?那些律法条文,我背得滚瓜烂熟呢!” 萧扶黎笑着说:“是挺厉害,以后咱们遇到官司,就靠你了。” 常安眼睛一亮:“行啊!我觉得当状师挺好的,能帮像春桃嫂子这样的人说话!这世道对女人太坏了,总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常青点头:“想法是好,但状师得先有功名,你现在女扮男装读书就不容易,更别说参加科考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常安有点蔫。 萧扶黎却又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只要有钱,肯打点,还是能参加乡试。就是得花不少银子。” 常青立刻接话:“银子不是问题,咱们食肆生意好,攒几年就够了!” 常安重新振作起来,握紧拳头:“嗯!我一定好好读书,考上功名,当大昭国第一个女状师!” 三人说笑着走出莲花村。 天边挂着一弯月牙,虽然冷,但心里都暖烘烘的。 萧扶黎看着前面姐妹俩说笑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还有半月过年。 灾后的日头总是带着股子暖洋洋的劲儿,就算是腊月里,食肆的灶台也烧得旺旺的。 常青刚从粉坊回来,怀里还揣着新磨的红薯粉样品。 一进门就看见萧扶黎正坐在账房里拨算盘,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发梢,给那常年冷着的眉眼镀了层柔光。 “今日粉坊出粉率高了两成。”常青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顺手抽走萧扶黎面前的账本,“你又偷偷帮我算帐?” 萧扶黎指尖顿了顿,语气淡淡:“看你忙得脚不沾地,顺手而已。” 她嘴上这么说,却不动声色地将一张记着采买明细的纸条往常青面前推了推。 “肉摊毕山说,过了腊八猪肉要涨价,得提前囤些。” 两人正说着,后院传来常睿的大嗓门。 “姐!扶黎姐!田桓那小子又来蹭饭了!” 话音未落,就见田桓晃进来,身后跟着笑眯眯的田熙。 这小子嘴甜,看见常青就咧嘴笑。 “林老板,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今日有大餐!” “就你鼻子尖!” 常青笑着搡了他一把,转头看见小竹正领着晨曦、朝阳往屋里搬柴火。 这三个丫头平日里干完活,还不忘跟着常安读书识字,如今起码不是个睁眼瞎了。 屋里闹哄哄的,常宁坐在食肆门口的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个针线笸箩,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补着衣裳。 她身边还支棱着个小木牌,板板正正写着“缝补浆洗”四个字。 今儿个接了个给货郎改棉袍的活计,针尖在厚实的布料上穿来穿去,煞是麻利。 常青端了杯热茶递给常宁,刚想叮嘱她冷天别坐太久,就看见街口的铁匠铺老板凌封带着几个弟兄匆匆路过,脸色比天上的阴云还沉。 这凌封平日里见到她总会打声招呼,今儿个却眉头紧锁,腰间的铁钳晃得叮当响。 “凌大哥,急着上哪儿去?”常青喊了一声。 凌封脚步一顿,看见常青身边的萧扶黎时,眼神几不可查地闪了闪,压低声音道。 “林女史,你们可得小心着点!镇上出了采花贼,昨儿个又有人家遭了殃!”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常宁手里的针“噗”地扎到了手指,田熙吓得躲到常安身后,连田桓都收了笑模样。 萧扶黎放下算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采花贼?”常青心里一紧,“竟会出现这种事?” “咳,别提了!”凌封皱起眉头,“那家伙身手一般,可轻功跟长了翅膀似的,上回我带人追了两条街,眼睁睁看他翻墙跑了,捕快更是连人影都摸不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就另一伙收保护费管的地界,都已经三个姑娘家遭了难,家里头值钱东西没少,就专挑大姑娘小媳妇下手……” 常宁听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常青身边靠了靠。 萧扶黎上前一步,语气冷静:“可有什么线索?比如身形样貌?” 﨔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潮汹涌 “没!”凌封叹了口气,“受害人家属都说,那贼蒙着面,一身黑衣服,跟个影子似的,进进出出都没声儿。也就是昨儿个有个丫头片子机灵,抓下了他半截袖口,说是…像是江南那边的织锦料子。” 常青越听越心惊。 清溪县自打抗灾成功,田元祥带着修了路、开了地,如今比附近镇子都兴旺,投奔来的外乡人多了,人口一杂,治安就跟着乱。 凌封见她神色凝重,又好心提醒:“林女史,你们家这食肆人来人往的,晚上可千万别让姑娘们单独出门。我听田大人说,怕是要开始宵禁了。” 正说着,就见几个捕快扛着水火棍从街那头跑过,领头的还喊着。 “各家各户注意了!天色一黑就关门闭户,不许随意走动!” 田桓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乖乖,这么严重?我得赶紧带着妹妹回家了!” 凌封拱了拱手:“那我先走了,还得去铁匠铺盯紧点,免得那贼惦记着铁器铺子翻墙。” 他转身时,目光在萧扶黎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随即又恢复了铁匠的粗粝。 等人走远了,常青才发现常安攥着拳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姐,这采花贼也太无法无天了!就没人能治治他?” “怎么没人治?”萧扶黎淡淡开口,目光望向街口,“只是这贼轻功好,又熟悉地形,怕是得从长计议。” 她话音刚落,袖口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常青没察觉萧扶黎的异样,只想着赶紧安排家里的防备。 “常宁,以后天黑就别在门口做活了,把摊子挪到屋里来。常安,你跟田桓他们放学路上也结伴走,别落单。” “知道了姐!”常安拍着胸脯。 常青看着自家热热闹闹的食肆,又想起凌封说的那几个受害姑娘,心里沉甸甸的。 这世道,日子好过了,可暗处的龌龊事也跟着来了。 “扶黎。”她转头看向萧扶黎,“你说这宵禁要是真开始了,食肆晚上的生意……” “生意要紧,安全更要紧。”萧扶黎打断她,语气坚定,“从今晚起,我守前院,你带常宁她们住后院,门窗都插上木栓。至于那贼……”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如此无法无天,定要付出代价。” 萧扶黎的话让常青松了口气,可食肆的生意又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这眼看要过年了,正是赚银子的好时候,要是宵禁开始,晚上没了客人,光是食材损耗就得赔不少。 常安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姐,要不咱们白天多做点吃食,让客人打包带走?” “倒是个法子。”常青摸着下巴琢磨,“不过得备些油纸、食盒,成本又要往上加……” 正说着,田桓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我爹说了,要是宵禁,会给受灾后新开的铺子补贴!林老板,你赶紧去县衙问问,说不定能补点银子回来!” 常青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改日抽空就去!” 这边商量着对策,那边常宁已经收拾好针线笸箩,小声说。 “姐,我今晚就把账房的窗户加固一下。” 萧扶黎点点头,目光扫过食肆的角角落落。 “后门再加两道门闩,前门的灯笼换成防风的。常安,你去铁匠铺买些铃铛,挂在围墙边上,只要有人翻墙,就能听见动静。” 常安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常青看着萧扶黎有条不紊地安排,心里没来由地安定下来。 夜幕很快落下来。 常青站在二楼窗边,看着街上的行人匆匆往家赶。 往日热闹的食肆,这会儿早早关了门,只留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一夜无眠,常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耳朵时刻竖着听院里的动静。 直到公鸡打鸣,食肆前后除了周围有狗狗偶尔的几声低吠,再没其他声响。 她披着衣裳推开房门,见萧扶黎已经坐在大堂的椅子上。 “扶黎,睡得怎么样?”常青快步上前。 萧扶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还好,就是心里不踏实。” 她话音刚落,常宁端着洗脸水从厨房出来,眼下乌青一片,显然也是没睡好。 天蒙蒙亮,常安和常睿匆匆扒拉几口早饭就往书院跑。 常青带着常宁、萧扶黎拿着扫帚出门打扫,隔壁豆腐坊的张婶正往门板上泼脏水,见了她们直摇头。 “昨儿个闹得人心惶惶,结果倒好,连根贼毛都没见着。” 卖菜的王大爷挑着担子路过,插嘴道:“谁说不是!我今早碰见李捕头,人家说整个镇子巡了三趟,连个可疑人影都没有。” 常青和萧扶黎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 这采花贼前几日还接连作案,突然销声匿迹,反倒更让人不安。 “说不定那贼知道风声紧,躲起来了?”常宁小声说,手里的扫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萧扶黎弯腰捡起块石子,在掌心摩挲着:“没这么简单。能连着得手好几回,说明他摸清了镇上的巡逻规律。突然收手……” 她话没说完,常青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这贼极有可能在谋划更大的动作。 采花贼或许不仅没跑,还八成是盯上了哪家姑娘。 她转头对萧扶黎说:“得把茗雪和沉光接过来。沉光能护着大家,茗雪懂医术,万一……” 她没把话说完,萧扶黎已经点头。 两人简单收拾了些银子和干粮,嘱咐常宁守好食肆,便往春河村赶。 官道上没什么人,常青惦记着家里,脚步不由得加快。 “那贼要是今晚再出来……” “沉光功夫扎实,茗雪心思细,接到人就好了。” 萧扶黎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虽稳,指尖却因赶路微微发凉。 “昨晚我想了想,那贼蒙脸黑衣,专挑大姑娘小媳妇,怕是踩过点的。” 两人说着话,转过一道弯,远远看见春河村的村口大槐树。 刚走近,就见沉光扛着一捆柴从村里出来,看见她们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迎上来:“姑娘,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镇上出了采花贼,轻功好得邪乎,昨儿个凌封大哥来说,都有三家姑娘遭了难。” 常青喘了口气,赶紧把情况说了,“我和扶黎合计着,把你和茗雪接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沉光听完眉头紧锁,手里的柴捆往地上一放:“竟有这种事?那贼可有什么特征?” “说是蒙着面,穿黑衣服,用的江南织锦料子袖口,轻功特别好。” 萧扶黎接口道,“凌封说捕快追不上,咱们食肆人多眼杂,怕常宁她们吃亏。” 三人边说边往家走。 刚进门,茗雪听见动静忙问:“出什么事了?看你们脸色这么急。” 常青三言两语又说了一遍,茗雪听完抿了抿唇:“那贼专挑姑娘下手,确实得小心。” 沉光没多话,回屋卷了床被褥,又从床底下摸出把短刀别在腰间:“走,咱们赶紧回去。” 四人往回赶时,日头已到头顶。 路过一片竹林时,萧扶黎突然停下脚步。 “你们听,什么声音?” 﨔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成功逮到 众人屏息静听,隐约有“沙沙”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沉光示意大家别动,自己悄摸走过去,片刻后回来低声道。 “没人,像是风吹的。不过这竹林偏僻,咱们快点走。” 常青心里有些不适,总觉得那声音不像风声,但也没多想,急着回家,脚下更快了。 回到食肆时,常宁正坐在账房里缝补衣裳,见他们带了沉光和茗雪回来,急忙站起身。 这段时间里常宁早就与萧扶黎等人熟识,是以知道二人的本事。 “阿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刚才隔壁张婶说,今早有人看见西街点心店的闺女窗纸被捅破了,好在人没事。” “点心店?” 常青放下包袱,“他家闺女才十五岁吧?那贼胆子也太大了!” “我看不是胆子大,是摸准了门道。”沉光把短刀放在桌上,“那贼轻功好,专挑后半夜下手,等发现了早跑没影了。我刚才在路上想,他用江南织锦,说不定是外地来的,跟咱们这抗灾时来的外乡人混在一起了。” 萧扶黎点头:“有道理。清溪县灾后兴旺,来了不少外乡人,鱼龙混杂。沉光,你今晚守后院,我守前院,茗雪跟常宁住一间,门窗都插上,再把铃铛挂上。” “我去铁匠铺再买点铁钉,把后门加固一下。” 常青说着就想往外走,被沉光拦住。 “林老板,你别一个人去,我陪你。” 两人刚走到街口,就见田桓带着田熙跑过来,田桓气喘吁吁。 “林老板!沉光哥!我爹说今晚开始正式宵禁了,捕快挨家挨户通知,还说让各铺子晚上把灯笼挂高点,方便巡逻。” “知道了,我们正要去铁匠铺。”常青应道,“你快带妹妹回家,晚上别出来。” 到了铁匠铺,凌封正挥着大锤打铁,见了他们赶紧放下活计。 “林女史,沉光兄弟,你们回来了,今早点心店那事听说了吧?” “听说了。”沉光把短刀往桌上一放,“给我打几个大铁钉,再弄几串铜铃铛,要响声大的。” 凌封一边找材料一边说:“不瞒你们说,昨晚我带人在铁匠铺周围守了半宿,啥也没看着。” 常青付了钱,沉光扛着铁钉和铃铛,刚走出铁匠铺,就看见几个捕快押着个醉汉从对面巷子出来。 领头的李捕头看见他们,叹了口气:“又是个喝醉酒瞎嚷嚷的,还说自己看见采花贼了,结果问啥都不知道。” “李捕头,那贼有新线索没?”常青问。 “能有啥线索?”李捕头挠了挠头,“就那半截袖口,拿去布庄问了,说是江南那边常见的云锦,可咱们这卖布的铺子也有卖,根本查不出是谁买的。” 沉光皱眉:“那贼轻功好,会不会是练家子?” “谁说不是呢!”李捕头苦着脸,“咱们捕快里就我稍微会点把式,可跟那贼比差远了。昨晚我带人巡街,眼睁睁看个黑影从房顶上掠过,追都追不上。” 几人正说着,田元祥的轿子从街那头过来,田元祥撩开轿帘喊。 “林女史,你们在这儿呢?我正要去食肆找你们。” 常青赶紧上前:“田大人,您有啥事?” “还能啥事,就为那采花贼的事。”田元祥下了轿,“我刚从县衙出来,已经下令宵禁了,晚上不许任何人出门。另外,受灾后新开的铺子补贴下来了,你明儿个去县衙领就行,先把损失补补。” “多谢田大人!”常青喜出望外。 “谢啥,该做的。”田元祥摆摆手,“你们也多加小心,尤其是姑娘们,晚上千万别出门。我已经让捕快多派了人手巡逻,不信抓不到那贼!” 送走田元祥,常青和沉光回到食肆,萧扶黎和茗雪正带着常宁往围墙上挂铃铛。 沉光二话不说,拿起铁钉和锤子就去加固后门。 常青则帮着挂铃铛,一边挂一边叮嘱:“这铃铛得挂密点,只要有人翻墙,就能听见。” 忙活到天黑,总算把食肆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萧扶黎把常宁、茗雪和自己的被褥都搬到了后院厢房,沉光则搬了张桌子守在院子里,手里握着短刀,眼睛时不时扫过围墙。 常青看着这阵仗,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可还是睡不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耳朵竖着听院里的动静。 到了后半夜,外面静得只听见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咚 —— 咚 —— 咚 ——”,三更天了。 突然, “叮铃铃 ——” 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从后院围墙传来! 常青“腾”地坐起来,心跳得飞快。 几乎同时,就听见沉光低喝一声:“谁?!” 接着是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人落地的闷响。 常青顾不上穿鞋,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跑,刚跑到院子里,就看见沉光和一个黑影在月光下缠斗。 那黑影身法极快,手里握着把匕首,直往沉光要害刺,沉光挥着短刀格挡,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萧扶黎也从厢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根擀面杖,护在常青身前:“别过去,危险!” 常宁几人吓得躲在门后,脸色惨白。 小竹反倒拿着常用的斧头,看那架势还想上去给两下,吓得常青急忙拦住她。 这边就见沉光一个侧身,躲过黑影的匕首,随即一脚踹在黑影腿上。 黑影踉跄了一下,沉光趁机一刀砍向他手腕,“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黑影见势不妙,转身就想翻墙逃跑,谁知刚爬上墙头,就被沉光甩出的短刀划破了裤腿,“哎哟”一声摔了下来。 沉光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点灯笼!”沉光喊道。 常青赶紧回屋点了灯笼出来,往黑影脸上一照,只见他蒙着黑布,穿着一身夜行衣,跟凌封说的一模一样。 沉光伸手扯下他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三十多岁,尖嘴猴腮,眼神阴鸷。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沉光厉声问道,手里的刀抵在他脖子上。 那贼喘着粗气,眼神躲闪,不说话。 “是不是你干的?采花贼!”常青气得浑身发抖,“你害了多少姑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听见动静我们就来了!” 沉光指了指地上的贼:“抓到了,就是他!” 李捕头一看,又惊又喜:“真的?太好了!快,绑起来!” 﨔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蛛丝马迹 几个捕快上前,七手八脚把那贼绑了起来。 李捕头对着沉光连连作揖:“兄弟,多谢你了!要不是你,这贼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 “分内之事。”沉光淡淡道。 那贼被绑着,突然冷笑一声:“你们以为抓到我就完了?告诉你们,还有同伙呢!” 众人都是一惊。 李捕头脸色一变:“还有同伙?在哪里?” 那贼闭紧了嘴,死活不肯说。 “先带回县衙再审!” 李捕头一挥手,几个捕快押着贼往外走。 临走前,李捕头对常青说:“林女史,多谢你们了,这下镇上可算能安心了。” 等人都走了,常青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靠在墙上直喘气。 萧扶黎递过来一杯热水:“没事了,别怕。” 沉光捡起地上的匕首和短刀,眉头紧锁:“这贼功夫不弱,刚才说有同伙,怕是真的。” 常宁走过来,蹲在地上捡起一块从贼衣服上掉下来的碎布,看了看。 “这布料,果真是江南织锦。” 这几个月,常宁接触的布料数不胜数,简单识别对她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常青心里一沉:“这么说,真的还有同伙?” “不管有没有,都得小心。”萧扶黎道,“沉光,你今晚辛苦点,再守一夜,看看有没有动静。明天我和常青去县衙问问,看那贼招了没有。” 这一夜,大家都没睡踏实。 直到天亮,外面传来田桓的大嗓门。 “姐!扶黎姐!抓到采花贼的事传遍了!大家都夸你们厉害呢!” 常青打开门,见田桓站在门口,脸上全是兴奋。 “真的?那贼招了没有?”常青问。 “不知道呢,我爹正往县衙去呢,说是要亲自审问。”田桓说,“对了,林老板,今晚宵禁还继续不?” “这得看县衙的意思。”常青道,“你们先进来吃点东西吧。” 正说着,凌封也来了:“好啊!总算抓到了!真不愧是你啊沉光。” 沉光笑了笑:“运气好而已。” “啥运气,是本事!”凌封拍着沉光的肩膀,“走,今天我请大家喝酒,庆祝一下!” “还是算了吧,等那贼的事彻底解决了再说。”萧扶黎道,“我和常青正要去县衙呢。” 两人来到县衙,田元祥正在大堂审问那贼。 只见那贼跪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挨了打,但还是不肯开口。 田元祥一拍惊堂木:“还不招供?你可知罪?” 那贼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常青和萧扶黎在外面等了半天,直到中午,田元祥才出来,脸色不太好。 “怎么样,田大人,那贼招了吗?”常青问。 田元祥叹了口气:“死硬分子,就是不肯说有没有同伙,只承认了自己干的那几桩案子。” “那怎么办?他说有同伙,万一真的还有人呢?”萧扶黎道。 “我已经让捕快加强巡逻了,另外,派人去查那贼的底细,看他到底从哪儿来的,有没有同伙。”田元祥道,“你们也别担心,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回到食肆,常青把情况跟大家说了,沉光眉头皱得更紧。 “那贼不肯招,怕是真有同伙,而且来头不小。” “来头不小?”常青一愣。 “你想啊,一个采花贼,用江南织锦,功夫还好,说不定不是普通的贼。” 沉光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楚他的底细,看他到底跟谁一伙的。” 接下来的几天,县衙的捕快们忙得团团转,四处打听那贼的消息。 镇上的百姓们也都提心吊胆,晚上宵禁依然继续,食肆的生意虽然因为补贴好了些,但晚上还是没客人,只能靠白天打包带走维持。 这天,常青正在厨房里忙活,常宁跑进来,脸色慌张。 “姐,不好了!西街王秀才家的闺女被人掳走了!” “什么?”常青手里的菜刀“哐当”掉在地上,“不是抓到采花贼了吗?怎么还会有人被掳走?” “不知道啊!”常宁急得直哭,“听说是后半夜发生的,王秀才家报官时,人已经没影了,只在窗台上发现了半枚脚印,跟之前那贼的不一样!” 常青心里一沉,果然如沉光所说,还有同伙! 这时,萧扶黎和沉光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 “县衙刚传来消息。”萧扶黎道,“田大人说,那贼昨晚在牢里被人灭口了!” “灭口?”常青惊呆了,“谁干的?” “不知道。”沉光道,“牢里的看守说,早上发现那贼时,已经断气了,脖子上有一道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割的。” “沉光,你有什么想法?”萧扶黎转头问沉光。 沉光沉吟片刻:“那贼被灭口,说明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背后的人怕他招供,所以杀人灭口。掳走王秀才家的闺女,可能是为了威胁田大人,也可能是另有目的。” “那现在怎么办?”常青急得不行,“王秀才就这么一个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别急。”萧扶黎拍了拍常青的肩膀,“沉光,你去铁匠铺找凌封,让他帮忙留意一下镇上的外乡人,尤其是形迹可疑的。茗雪,你去药铺看看,有没有人买过能让人昏迷的草药。我和常青去王秀才家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四人分工后,各自行动。 常青和萧扶黎来到王秀才家,只见王秀才夫妇哭得死去活来,家里乱成一团。 “王大叔,王大婶,你们别急,我们来看看。”常青上前安慰道。 王秀才抹了把眼泪:“女史啊,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我那闺女才十六岁啊……” 萧扶黎仔细查看了窗户,窗台上果然有半枚脚印,比之前那贼的鞋印小一些,像是女人的脚印。 “王大叔,你闺女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跟人结怨,或者有没有陌生人来过?”萧扶黎问。 王秀才想了想:“没有啊,我闺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跟谁结怨?就是前几天,有个算命的瞎子来过,说我闺女印堂发黑,让我给她求个平安符,我没信,把他赶走了。” “算命的瞎子?”萧扶黎和常青对视一眼,“长什么样?” “就跟普通瞎子一样,戴个墨镜,拄着拐杖,穿得破破烂烂的。”王秀才道,“怎么,你们觉得跟他有关?” “不好说。”萧扶黎道,“我们先记下了。你们好好在家等着,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 从王秀才家出来,常青忍不住问:“扶黎,你觉得那瞎子有问题?” 﨔 第一百二十章 捉拿归案 “不好说。”萧扶黎道,“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走,我们去街上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那个瞎子。” 两人在街上问了一圈,终于在茶馆门口问到一个卖茶蛋的老婆婆,她说见过那个瞎子,往城南破庙方向去了。 “城南破庙?”常青道,“那地方荒无人烟的,他去那儿干嘛?” “去看看就知道了。”萧扶黎道。 两人往城南破庙走去,越走越偏僻,周围都是荒地。 刚到破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 常青和萧扶黎对视一眼,悄悄走到破庙窗户下。 往里一看,只见一个戴墨镜的瞎子正拿着绳子捆着王秀才家的闺女,旁边还站着一个蒙着面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正是之前那贼的同伙! “大哥,你说咱们这么做,上面的人能满意吗?”那女人问。 “放心吧。”瞎子冷笑一声,“那贼嘴巴不牢,还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留着也是祸害,早就该灭口了。这丫头长得不错,献给上面,说不定还能升个官呢。” “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了又怎样?”瞎子道,“这清溪县天高皇帝远的,谁能把我们怎么样?再说了,上面有人罩着我们,怕什么?” 常青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这背后真的有人指使! “怎么办?”她小声问,“咱们两个人,打不过他们啊。” “别急。”萧扶黎低声道,“你悄悄去铁匠铺找凌封和沉光,我在这儿盯着,千万别惊动他们。” 常青点点头,悄悄往后退,转身就往铁匠铺跑。 跑到铁匠铺,见沉光和凌封正在一起,赶紧把情况说了。 “什么?在城南破庙?”沉光和凌封双双放下手中的茶碗,“走,去看看!” 二人跟着常青往城南破庙跑去,到了破庙门口,沉光示意大家停下,自己先悄悄进去探路。 片刻后,沉光出来低声道:“里面一个瞎子,一个女人,都带着武器,王姑娘被绑在柱子上。” “进去吗?”凌封询问道。 “等等,瞎子听力好,咱们悄悄进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四人悄悄走进破庙,那瞎子果然听见了动静,厉声喝道:“谁?!” 沉光不再隐藏,一个箭步冲上去,短刀直刺瞎子胸口。 瞎子反应极快,往旁边一躲,手里的拐杖“呼”地一声扫向沉光下盘。 沉光纵身跃起,躲过拐杖,反手一刀砍向瞎子胳膊。 与此同时,凌封冲向那女人,女人挥着匕首格挡,“当啷”一声,匕首被砸飞,凌封顺势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瞎子见同伙被打倒,心里一慌,动作也乱了,被沉光一刀划破了胳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沉光上前,把瞎子和那女人捆了起来,常青赶紧去解开王姑娘身上的绳子。 “女史!多谢你们……”王姑娘哭得泣不成声。 这时,萧扶黎从外面进来,看见人都抓到了,松了口气:“沉光,凌封,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应该的。”凌封擦了擦汗,“现在怎么办?送县衙?” “送县衙。”萧扶黎道,“让田大人亲自审问,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 四人押着瞎子和那女人往县衙走去,路上碰到了田元祥带着捕快巡视。 “你们抓到人了?”田元祥又惊又喜。 “抓到了,就是他们掳走了王秀才家的闺女,还把之前那个采花贼灭口了。” 常青道。 田元祥脸色一变:“果然有同伙!走,带回县衙审问!” 回到县衙,田元祥立刻升堂审问。 在大刑伺候下,瞎子和那女人终于招供了。 原来他们是一伙流窜作案的盗贼,背后有个大当家的,专门指使他们在各地作案,盗取财物,掳掠女子。 之前那个采花贼是他们的同伙,因为怕他被抓后招供,所以派人灭口。 这次掳走王秀才家的闺女,是想献给大当家的。 “你们大当家的是谁?现在在哪里?”田元祥厉声问道。 瞎子和那女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大当家就是流寇首领,但具体在哪我们也不知情,是他每次都派人来传达命令,给我们钱。” 田元祥又审问了半天,得知被掳走的女人都被大当家驯服好,然后再赠送给各个官员,用以他们这群流寇的“安置费”。 并且其背后有大势力,借这个由头贿赂官员。 不过具体的官员名单他们并不知情,只知涉及到的人员错综复杂,相互勾结,不易追查。 最终却死活没问出大当家的下落,只好先把他们关进大牢。 田元祥内心深知,此事大概是要不了了之了。 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王秀才家的闺女也平安回来了,镇上的百姓们终于放下心来,宵禁也解除了。 舅舅和舅母期间也来看望很多次,确认常青几人安全无恙,这才安心。 食肆的生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眼看就要过年了,常青和萧扶黎忙着收拾食肆,常宁、常安他们也忙着打扫屋子。 这天,常青正在厨房里炖肉,萧扶黎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红纸包。 “常青,这是田大人让我交给你的,说是额外的补贴,感谢你帮忙抓到了贼。” 常青接过红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锭银子,足有十两重。 “太多了,我不能要。”常青赶紧把银子递回去。 “拿着吧。”萧扶黎笑了笑,“这是你应得的。再说了,马上过年了,买点好东西给孩子们添件新衣裳。” 常青看着萧扶黎脸上的笑容,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觉得萧扶黎就像自己的亲姐妹一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一起面对。 “对了。”常青道,“还有不到半月就要过年了,咱们再过几日就休业吧。然后再置办些年货,还有粉丝坊的员工福利,都得整。” “应该的。”萧扶黎笑道,“看来这些日子,可有的忙活了。” 常青笑着点头,看着锅里翻滚的酸辣汤,香气扑鼻,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个年,总算能安心过了。 﨔 第一百二十一章 置办年货 离过年还剩不到十日,清溪县的年味像刚出锅的馒头,热气腾腾地漫开。 常青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食肆的账本摊在桌上,萧扶黎正用算盘核对着采买清单。 “腊肉得再囤二十斤,腊肠切开来尝尝,昨儿个毕山送来的那批咸了。” 常青用笔尖敲着纸页。 “还有糯米粉,得去李记粮店多扛几袋,大年初一咱不能只吃饺子,也要吃汤圆。” 常青在现代时,一般也是两种都吃,不过只吃芝麻馅的甜汤圆。 “知道了。”萧扶黎头也不抬,“你昨儿说的红纸包,我让常宁裁好了,给伙计们的压岁钱得趁早包出来。” 两人正说着,常安背着书篓从书院回来,头发上还沾着几片雪花。 “阿姐,扶黎姐!先生说今儿个开始放年假,我和常睿能帮着看店了!” “正好。”常青笑道,“去把你弟叫来,跟我去街上置办年货。常宁,你把咱们订制的工服罩衫单子找出来,等会儿去绣坊取货。” 常宁应了声,从账房抽屉里翻出张纸条。 这工服是常青琢磨了半个月的主意。 之前的工服都是厚的夹袄,如今过完年,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立春了,新的工服得抓紧时间安排上。 这次她和常宁设计的是轻薄的罩衫。 粉丝坊的女工统一穿蓝布罩衫,胸前绣着“林氏粉坊”的字样,既干净又显气派。 对于舅舅舅母,也做了好多回了,她十分放心。 半个时辰后,常青套上棉袍,带着常安、常睿和萧扶黎往街上走。 常睿蹦蹦跳跳地跟在晨曦身后,晨曦则四处瞧着,看到常睿过来搭话,也是笑眯眯的回应。 “晨曦,你看这个黄色的绢花好不好看,我给你买一个!” 晨曦红着脸摆手:“不用不用。” 听到晨曦拒绝,常睿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利落地付账拿货。 但就要递给晨曦时,这小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举给她。 晨曦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笑着接过。 如今她和朝阳在食肆和大家相处了很久,对于常青一家已没有了那么大的拘谨。 常青和萧扶黎相视一笑。 常睿这家伙,平日里就围着人家转,端茶递水献殷勤,逗得大伙儿直乐。 先到绣坊,张大山正在门口劈柴,见了常青赶紧丢下斧头。 “青丫头来了!快进来,你舅母把衣裳都熨帖好了。” 绣坊里暖烘烘的,李淑云正坐在绣架前收尾,见了她们忙站起来。 “可算来了,你表哥昨儿个熬到半夜,总算把最后几件的领口滚边缝完了。” 话音未落,里间走出个青年,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罩衫,正是表哥张锦佑。 他眉目清秀,手指纤长:“表妹,你看看这针脚行不行?” 常青拿起一件,布料厚实,针脚细密,胸前的“林氏粉坊”三个字绣得龙飞凤舞。 “表哥手艺没话说!比我想的还好。”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镖局坎肩的青年大步走进来,正是表弟张皓庭。 “哟,常青也在呢!我刚从镖局回来。” 多日未见,这孩子倒是黑了不少。 常青笑道:“皓庭回来了?今年镖局早早歇业了?” “可不是嘛。”张皓庭搓着手,“年关路上不太平,总镖头让大伙儿早点回家歇着。对了常青,年后我们还想多订些鸡排,正好一路上可以用来打打牙祭。” “没问题!” 闲聊了几句,常青付了绣工银子,张大山非要塞给她们一筐刚蒸好的年糕,推搡半天才收下。 从绣坊出来,一伙人又拐到粮店。 常青指着墙角的糯米粉:“掌柜的,给我装五袋,再称二百斤白面,要头茬的好面。” “哎呦,大手笔啊林老板,稍等!” 掌柜的乐呵呵地应着,常安和常睿帮忙搬袋子,常睿还不忘回头跟晨曦炫耀。 “你看我力气多大!” 晨曦抿着嘴笑,故意去搬轻的麻袋,尽量分担大家的压力。 凌封路过粮店,见他们忙得热火朝天,也过来搭手。 大家将粮食放到常安之前买的牛板车上,驾着车往食肆走。 回到食肆,沉光刚把一袋面粉扛上肩,小竹从屋里跑来,手里攥着根木棍。 “沉光大哥!” 小竹自从在食肆看见沉光抓贼时的身手,心里早就羡慕不已,这会儿鼓起勇气跑来。 “沉光大哥,你能教我武功吗?” 沉光愣住了,看向萧扶黎。 萧扶黎正帮着常青清点粮食,闻言眼皮都没抬,只微微点了下头。 沉光这才道:“学武可苦,你已经十四岁了,起步晚,得下狠功夫。” “我能吃苦!”小竹把木棍往地上一戳,“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也想保护阿姐和大家!” 常青走过来,摸了摸小竹的头。 “好,让沉光教你。不过得先把活儿干完,不能耽误正事。” 小竹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常青心中对小竹这个打算自然是极为欣赏的,毕竟自从上次一事,她也意识到,古代这种环境下,若真能学点子功夫,也是十分有保障的。 扶黎一行人目前只是暂住,虽说她也想让扶黎就这么住下去,但肯定不现实。 小竹就先跟着沉光学吧,日后她再做打算。 去武行或者镖局都行,总归得学点,小竹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在食肆打杂。 一起生活这么久,常青心中也早已将小竹,晨曦和朝阳当做自己家人,自然也要为她们早做打算。 晨曦可以跟着她干,朝阳年岁还小,这个不急。 常安也重新梳洗打扮,换回了女装。 自从上学后,她便没回过春河村,就连在食肆里都是一直以男装相示,就怕出意外。 大家琢磨先让常安在食肆里就进入车厢,等一切就绪后才牵出牛车,以免被街坊邻居看出破绽。 忙活到傍晚,两辆牛车塞得满满当当:年货、粮食、工服,还有给粉丝坊伙计的福利。 每人两斤猪肉、五斤白面,再加一串铜钱。 常青看着堆成小山的东西,拍了拍手:“闭店!回春河村!” 﨔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返乡暖意 牛车“吱呀”地碾过雪地,往春河村驶去。 因车厢和板车上都放了不少的东西,所以大家都挤在前头的车板上。 常宁和小竹坐在车架上裹着棉被,常睿非要跟晨曦挤一辆车,被常安揪着耳朵拎到另一辆车上。 萧扶黎坐在常青身边,看着路边家家户户贴起的春联,轻声道:“今年这年,总算能安心过了。” 常青点点头,想起前阵子的采花贼事件,心里还后怕。 “多亏有你和沉光,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 萧扶黎淡淡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到了春河村,家中的院子除了有些积雪外并没有什么变化,鸡都老老实实的缩在窝里,墙角堆着柴火。 常青刚把牛车停稳,邻居周桂兰就端着一碗柿饼出来。 “青丫头回来啦?快进屋暖和暖和!” “谢婶子!”常青接过柿饼,塞给萧扶黎一个,“先把东西卸下来,沉光,你帮我把福利搬到粉丝坊去。” 粉丝坊经过这几个月的不断维修,已经颇具规模,环境也比一开始强了不少,一进大门便有十几口石磨整齐地排着。 这会儿天色擦黑,女工们刚收工,见常青来了,都围上来打招呼。 “青丫头回来啦!” “这是要回家过年啦。” 常青站在院子里,拍了拍手。 “大家听我说,跟大家说个事。从明儿个起,粉丝坊休业十日,好好回家过年!另外。” 她指了指牛车上的猪肉和白面。 “这是给大伙儿的过年福利,每人两斤肉、五斤白面,还有一串铜钱!” 话音刚落,院子里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呼。 古代作坊哪有发福利的理念? 女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孙寡妇红了眼眶:“林老板,这…… 这咋好意思收?” “拿着吧!”常青笑道,“大家跟着我辛辛苦苦干了好几个月,理应的。来,沉光,帮我分发一下。” 沉光和茗雪开始称肉分面,萧扶黎在一旁记账。 女工们排着队领东西,手里捧着猪肉和白面,激动得手都在抖。 孙寡妇捧着那串铜钱,眼泪啪嗒掉在钱串上。 “自从我守寡开始,家里就只有我和婆婆撑着,虽说挣了点钱,但日子还是紧巴巴的。这年关正愁没肉吃呢,林老板真是菩萨心肠!” 常青看着她们满足的笑脸,心里也暖烘烘的。 这法子是她从现代学来的,员工福利能让大伙儿更死心塌地跟着干。 她不知道,这小小的福利,很快就在春河村和清溪县传开了。 第三天,常青去给舅舅张大山家送年货,刚进门就听见隔壁婶子在念叨。 “听说了吗?女史给粉丝坊的女工都发了肉和面!啧啧,真是没见过这么好的老板!” 张大山正在大堂整理衣物,闻言直起腰:“那丫头有出息,懂体恤人。不像前街的钱屠户,年年克扣伙计的工钱。” 这事传到镇上,可炸开了锅。 清溪县的商户们坐不住了。 常青一个女老板都给伙计发福利,他们要是不表示表示,面子上挂不住啊! 最先坐不住的是钱屠户,他赶紧叫人杀了头猪,给每个伙计分了二斤肉。 接着是李记粮店,给老主顾们送了斤把小米。 连平日里抠门的杂货铺刘老板,都给伙计们多发了半串铜钱。 一时间,清溪县的商户们纷纷效仿,虽说福利比不上常青给的丰厚,但也让伙计们乐开了花。 田元祥听说这事,特意来拜见常青:“女史,你这法子好啊!今年这年,大伙儿过得心里都热乎!” 常青谦虚地笑笑:“田大人谬赞了,只是想着大伙儿辛苦一年,该有点盼头。” 年三十这天,常青家格外热闹。 常安、常睿贴春联,常宁在厨房帮晨曦包饺子,萧扶黎在堂屋摆供桌,沉光和茗雪在院子里劈柴生旺火。 张大山一家也来了,张锦佑帮着常宁擀面皮,张皓庭跟常睿放鞭炮,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常青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忙忙碌碌的一家人,心里踏实又温暖。 一场大灾让这里民不聊生,如今靠着大伙儿的努力,日子越过越红火。 萧扶黎端着一盘刚蒸好的年糕走出来,夕阳照在她脸上,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尝尝,常宁蒸的,甜着呢。” 常青接过年糕,咬了一口,软糯香甜,一直甜到心里。 远处传来鞭炮声,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个年,终于在平安与暖意中,来了。 常青系着围裙,眼角余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小竹的身影。 她以为小竹去茅房了,没太在意,转身去给萧扶黎递刚沏好的热茶。 “扶黎,尝尝这新炒的茶叶。” 萧扶黎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闻着挺香。”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常青又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还是没见小竹。 她心里有些慌乱,放下茶杯去找。 “小竹?小竹?” 茅房没人,柴房没人,连常宁她们住的厢房也空着。 常青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这孩子平时最懂事,从不会乱跑,今儿个除夕,怎么突然不见了? 她强压着慌神,回到院子里,装作没事人似的问。 “你们看见小竹了吗?” 常睿头也不抬地贴福字:“没见啊,刚才还看见她帮晨曦姐烧火呢。” 常安停下手里的活:“姐,小竹不会是跑出去玩了吧?” “说不定是去隔壁王叔家里了,我去看看。” 常青找了个借口,快步走出院子。 她挨家挨户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小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春河村就这么大,除夕傍晚,家家户户都在家忙年,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常青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冷风灌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家。 不能慌,不能让大家跟着担心。 她悄悄拉着萧扶黎进了里屋,关上门才压低声音说:“扶黎,小竹不见了,我找遍了村子都没看见。” 萧扶黎正在清点年货清单,闻言笔尖顿了顿。 “别急,大过年的,她能去哪?说不定是觉得院子里吵,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常青搓着手,声音发紧,“小竹她原名郑小花,家里人待她不好,哥哥总打她,脸上那道疤就是被哥哥打的,后来被她爹娘卖了……” 她越说越急:“她在被我买回来之前,就会往家逃,现在会不会…… 会不会是跑回原来的家了?” 﨔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除夕寻踪 萧扶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这大晚上的,她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回去?”常青急得团团转,“从这儿到她老家,少说也有几十里路,黑灯瞎火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得去找她。”萧扶黎当机立断,“你在这儿盯着,我让沉光……” “不行,沉光他们在,肯定要跟着,人多了更乱。”常青打断她,“我去找借个由头,就说县令找我有事,咱们俩驾牛车去找。” 萧扶黎点头:“也好,快去吧,我去套车。” 常青跑到前院,对正在院子里说笑的张大山等人说:“舅舅,我和扶黎去趟镇上,田大人说有份救灾的文书要我签字,得赶紧去赶紧回。” 张大山没多想:“这么晚了还叫你?路上小心点,让沉光跟你们去。” “不用不用,我们快去快回,沉光在这儿帮着照看家里。” 常青摆摆手,拉着萧扶黎快步走出院子。 牛车驶出春河村,刚拐上通往镇上的路,萧扶黎就问。 “小竹原来的家在哪?具体哪个村?” 常青猛地顿住,手里的缰绳差点掉了:“……我忘了。”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懊恼地说:“当时买她的时候,人伢子说过一嘴,我没往心里记,只记得是南边的村子……” 萧扶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卖身契上有籍贯,回去拿。” 常青这才想起还有卖身契这回事,赶紧调转车头。 “对对对,卖身契在账房的抽屉里!” 两人风风火火赶回食肆,常青翻箱倒柜找出小竹的卖身契,就着灯笼的光一看。 “找到了!清溪县南边,郑家村!” “驾!” 常青甩了一鞭子,牛车重新出发,往南边赶去。 *** 与此同时,郑家村村口,一辆租来的牛车停在路边。 小竹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看着不远处那间亮着灯的土坯房,手心全是汗。 她不是一时冲动跑出来的。 下午帮着包完饺子,她心里像有只猫在挠,总想着家里的娘。 她揣着这几个月常青给她的月钱,去找祥叔租了牛车,知道她的底细,没收她多少租金。 她也说不清自己回来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还惦记着娘偷偷塞给她的半块窝头,或许是心里存着个可笑的念头。 她不在家,爹和哥哥会不会欺负娘? 家里的年夜饭,会不会因为少了她这个累赘,反而冷清些? 可当她走到自家院墙外,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时,心一下子凉了。 “大虎,你多吃点肉,看你娶了媳妇,都瘦了。” 是她娘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娘,您也吃,这鱼是隔壁李叔送的,新鲜着呢。” 是她哥哥郑大虎的声音,满是得意。 “还是俺们家大虎有本事,用那笔钱娶了这么好的媳妇,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是她爹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却透着高兴。 小竹扒着墙缝往里看,昏黄的油灯下,她哥正给新媳妇夹菜,她娘坐在旁边笑,她爹端着酒碗喝得满脸通红。 桌子上摆着鱼、肉、饺子,满满一桌子,比她在家时过年丰盛十倍。 那笔钱……是卖她的钱。 原来,她不在家,他们过得这么好。 小竹的手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脸上的疤痕好像又开始发烫,提醒着她被哥哥按在地上打的那天,娘就站在旁边,什么也没说。 突然,她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墙缝。 四目相对的瞬间,小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脑袋,心脏狂跳。 她看见娘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郑大虎疑惑地望向他娘的视线。 她转回头对大虎说:“没啥,刚才门口有个路人路过。” 小竹神色一怔。 她没认出来。 常青把她养得圆润了些,脸上的疤痕也淡了,加上她穿着新棉袄,娘根本没认出她这个被卖掉的女儿。 小竹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牛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车板上。 她抓起缰绳,狠狠一甩鞭子:“驾!” 牛车疯了似的往前冲,冷风刮得她脸生疼,眼泪被吹得乱飞。 她这一趟,纯是自取其辱。 良久,对面驶来一辆牛车,她却没心思多看。 “小竹!”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风声,喊着她的名字。 小竹猛地勒住缰绳,牛车“吱呀”一声停下。 她抬起头,看见常青从对面的牛车上跳下来,快步朝她跑来。 “小竹,你怎么在这儿?” 青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没事,松了口气,声音却带着哭腔。 “大过年的,你吓死我了!” 小竹赶紧抹掉眼泪,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阿姐,我……” 萧扶黎也下了车,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跟我们回去。”常青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冻得冰凉,“天大的事,回家说,外面冷。” 小竹被她拉着往回走,脚像灌了铅一样沉。 快走到牛车旁时,她猛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常青,眼睛红红的。 “阿姐,我要是…… 要是以后没用了,不能给你干活了,你会像我爹娘一样,把我卖掉吗?” 常青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用力抱住小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 她拍着小竹的背,声音坚定又温柔:“你记住了,从你跟着我的那天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家人是什么?是不管你有没有用,不管你好不好,都不会丢下你的人。” “春河村就是你的家,我、常安、常宁、常睿、晨曦、朝阳......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是永远不会抛弃彼此。” 小竹趴在常青怀里,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所有的委屈、难过、不安,都哭了出来。 寒风在耳边呼啸,可她觉得,心里某个冰冷的角落,正一点点被暖意填满。 萧扶黎站在旁边,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挡了挡,遮了些吹过来的冷风。 牛车重新上路,这次是往春河村的方向。 小竹靠在常青肩上,眼睛红红的,却不再流泪。 常青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怀里暖着。 “回去给你下碗热饺子,晨曦包了你爱吃的猪肉馅。” “嗯。” “沉光说,这段时间先给你打基础,等开春了,就正式教你武功,让你比谁都厉害。” “嗯。” 小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远处的春河村,灯火通明,像是黑夜里的一颗温暖的星。 那里,有等着她们回去的年夜饭,有真正惦记着她们的家人。 这个除夕,虽然有波折,却让小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 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同心协力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常睿就被常青从热炕上拽起来。 “快起来拜年!去给王叔磕头,有压岁钱拿!” 常睿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着常青一起去给周桂兰两口子磕头,果然得了两个沉甸甸的红包,乐得眉开眼笑。 常青也不忘给春花和虎子各准备一份红包。 周桂兰一瞧鼓鼓囊囊的荷包,连忙摆手:“哎呦,你这丫头,不用给这么多!” “给孩子的,给孩子的。” 常青就知道会来这么一出,眼疾手快塞到两个孩子腰间。 春花和虎子拿着红包,眼巴巴地瞧着自家亲娘。 周桂兰没好气道:“拿着吧,这是你们青姐姐的心意。” 两个人孩子高高兴兴的和常睿一起出去玩。 常青这才又坐到椅子上,和周桂兰闲聊。 “青丫头,你可知道里正一家如今的处境?” 常青一听就来了精神,前些天她一直忙着采购的事,村子许多消息都落下了。 周桂兰见常青很感兴趣的样子,特意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随后娓娓道来。 “里正自从那日在县衙回来,整个人就蔫了。把家里不少的田地都卖了,可还是离五十两银子差得远!于是这些日子,整日去借钱,几乎把相识的都借了个遍,才勉强凑齐。” 常青挑眉道:“照这么说,这个年,他们怕是不好过吧?” “何止啊!”周桂兰说到忘情处,一拍大腿,“这几日他们一家都没出门!现在欠了这么多钱,咋还哦!” 常青轻笑着摇了摇头:“常言总说闺女是赔钱货,可如今看来,拎不清的儿子才是真正的赔钱货。” 周桂兰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赶忙说道:“你不说这个我还忘了,里正不是还有个闺女吗,早些年就嫁出去了。富贵还专门跑去她那借钱了!” “借了吗?”常青好奇道。 “借了!”周桂兰叹了口气,“好歹是娘家人,不借能咋办。不过我听说她那婆家也不是特别好相处的,这事估计会让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说到此处,二人都为这个姑娘捏了把汗。 告别周桂兰,常青又分别去了林二爷和王梅家拜年。 后面她思来想去,也去了里正家。 一推门,见里正衰败的脸色,一时间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说,里正对她一家确实还可以。 常青没坐多久,和他说了些客套话,临走时塞了个红包。 里正原本还想拒绝,但被常青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最后也只是哽咽地收下。 回到家,常青把粉丝坊的钥匙交给沉光。 “初三就该准备开工了,你这几天盯着点,把石磨都检修一遍。” 沉光点点头,他现在也帮着常青打理粉丝坊的杂事,做事稳妥,常青很放心。 小竹自从跟沉光学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 院子里,她拿着一根木棍,有模有样地跟着沉光扎马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常青端着洗脸水出来,见她冻得鼻尖通红,却咬着牙不肯歇,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小竹,歇会儿吧,大冷天的别冻着。” “阿姐,沉光大哥说了,学武不能怕苦。” 小竹喘着气,眼神却很坚定。 萧扶黎站在廊下看着,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大年初二,按规矩是回娘家的日子。 常青父母早逝,舅舅张大山就是她最亲的长辈。 她备了四色礼,带着常安、常宁和常睿他们去舅舅家吃饭。 张锦佑做了道松鼠鳜鱼,色泽红亮,酸甜可口,常安吃得直点头。 “表哥手艺快撵上阿姐了!” 张皓庭喝了几杯酒,开始讲镖局里的见闻。 “去年走镖去南都,路过一片林子,遇上了山匪!那领头的拿着大刀,喊着‘此路是我开’……” 常睿听得眼睛直冒光,缠着他讲了一下午。 从舅舅家回来,常青发现村口停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是田元祥的管家。 管家见了常青,赶紧迎上来:“林女史,我家大人请您去府里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常青和萧扶黎对视一眼,心里有些疑惑。 到了县衙,田元祥正在书房等他们,脸色凝重。 “常青,叫你来,是想说说开春后的事。” 他指着墙上的地图:“清溪县灾后重建,多亏了你们这些商户带动,如今镇子兴旺了,但周边几个村子还是穷。我想开春后,带大伙儿开垦东边的荒地,种些经济作物,比如红薯、棉花、桑树,可缺个领头的。” 常青立刻明白了:“田大人是想让我牵头?” “正是。”田元祥点点头,“你在春河村和镇上威望高,粉丝坊也办得好,要是你能带着大伙儿种棉花,将来纺线织布,能让更多乡亲过上好日子。” 常青有些犹豫,开垦荒地可不是小事,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萧扶黎却开口了:“田大人想法甚好,青青,这是好事,你可以试试。” 见萧扶黎支持,常青也下了决心。 “好!田大人,我试试!” 从县衙出来,常青还有些忐忑:“阿黎,你说这事能成吗?” 萧扶黎看着天边的晚霞,语气笃定:“事在人为。你看,粉丝坊不也从无到有,做得好好的?” 常青被她一说,也有了信心。 回到家,她把这事跟常安等人说了,大家都表示支持。 “这是好事,阿姐放心大胆的干!” “我相信阿姐能行!” 接下来的几天,常青忙着考察荒地,画图纸,算成本。 常安和常睿也帮着跑腿,常宁则帮着整理账目。 小竹练功之余,也帮晨曦一起抄抄写写。 萧扶黎虽然不懂农活,却总能在常青遇到难题时,给出清晰的思路。 很快,年就过完了,正月十五刚过,常青就带着沉光和几个粉丝坊的老伙计,开始丈量东边的荒地。 消息传开,春河村的乡亲们都来了,听说跟着常青干活能挣钱,还能学种棉花,大伙儿积极性很高。 连里正也调整好状态,加入了开荒的队伍。 张大山带着张锦佑也来了,张锦佑擅长画图,帮着常青规划田垄。 张皓庭则从镖局找了几个闲下来的镖师,帮忙守护工地,防止有人捣乱。 看着热火朝天的开垦场面,常青擦了擦汗,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很多挑战,但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清溪县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萧扶黎站在田埂上,看着常青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 她来清溪县,本是为了调查太子的把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群人,过着这样踏实温暖的日子。 或许,除了皇家的恩怨,这人间的烟火,才更值得留恋。 春风拂过田野,带来了泥土的芬芳和新的希望。 常青的故事,在清溪县这片土地上,翻开了新的一页。 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桑叶新计 开荒的事忙到二月中旬才算利落。 东边那片荒地被翻整得平平整整,田垄划得笔直,像块刚浆洗过的粗布,铺在清溪县边缘。 常青站在田埂上,望着连片的新地,心里却犯了嘀咕。 “这片地到底种啥?” 她揪着草茎,转头问身边的萧扶黎。 萧扶黎正看着远处的炊烟,闻言道:“你心里不是早有主意了?” “主意是有,就是拿不定。”常青叹了口气,“粉丝坊靠着红薯撑着,家里租的沙地种红薯够自家作坊用,还收着周边村子的货,再种红薯怕是供大于求。可换别的,又怕不稳妥。” 两人踩着田埂往家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常安在屋里咋咋呼呼。 “我觉得种棉花好!织成布能卖钱,比红薯金贵!” “还是红薯靠谱!”常睿的声音紧跟着冒出来,“之前的灾祸,要不是红薯顶事,多少人家得饿肚子?” 常青掀帘进屋,见常宁正低头算账,小竹趴在桌边啃着窝头,沉光和茗雪坐在门槛上,一屋子人显然在为种地的事争论。 “哟,都在替我拿主意呢?”常青把手里的草编帽往桌上一扔,“正好,说说你们的想法。” 常安第一个站起来:“阿姐,种棉花!我在书院听先生说,南边的棉花一斤能卖二十文,织成布更贵。咱们要是种得好,开个织布坊,不比粉丝坊差!” 常睿梗着脖子反驳:“可是棉花娇贵,旱了涝了都不成,红薯扔地里就能长,稳妥!” “稳妥能当饭吃?”常安瞪他,“要不是阿姐脑子活,粉丝坊能有今天?” “你俩别吵。”常宁放下笔,轻声道,“我觉得……种桑树也行。”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 常宁被众人看得脸红,低下头小声说:“表哥绣活好,可镇上的丝线品种总不够用。要是种了桑树,养蚕抽丝,既能给舅舅的绣坊供货,以后说不定还能自己织绸缎……”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嗫嚅道:“就是个小想法,你们别笑话我。” 常青却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桌子:“常宁,你这主意好!” 众人都愣了。 常宁抬头,眼里带着惊讶:“阿姐觉得…可行?” “太可行了!”常青来回踱着步,思路像开了闸的水,“你想啊,舅舅的绣坊需要丝线,咱们种桑树养蚕,抽了丝直接送过去,这是现成的路子。再说,绸缎比棉布值钱,真做起来,产业链比棉花长多了!” 萧扶黎端起茶杯抿了口,慢悠悠道:“而且桑树耐活,田边地头都能种,就算再遇着灾年,叶子能喂蚕,桑葚能当果子卖,比棉花抗风险。” 常安挠了挠头:“可养蚕我们都不会啊,种桑树也没经验……” “不会就学。”常青看向沉光,“沉光,你去镇上问问,有没有懂养蚕的老把式,请过来当师傅。然后再去铁匠铺问问,能不能打些养蚕用的架子、簸箕。” 沉光一口答应:“行,趁着天色还早,我这就去!” 常宁看着常青,小声说:“阿姐,舅舅说我手巧,要是学会了,以后咱们自己的丝线,自己织成料子,说不定能开成衣铺。” “好啊!”常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想学啥就学啥,家里都支持你。等桑树长起来,蚕养起来,咱们就从绣坊、织坊一步步做,让清溪县的姑娘们都能穿上咱们自己织的衣裳。” 小竹举着窝头,含糊不清地说:“阿姐,我也能帮忙!我可以去摘桑叶,喂蚕!” “你呀,先把武功练好。”常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等忙起来,说不定还得你护着大家呢。” 说定了种桑树,接下来就是雇人的事。 家里的人手确实不够。 常安和常睿得去书院,常宁要跟着舅母学绣活,沉光和茗雪各有差事,小竹既要练功又要帮着食肆打杂,晨曦和朝阳年岁太小,常青自己更是粉丝坊、食肆两头跑。 “雇人得找靠谱的。”萧扶黎翻着常宁整理的账目,“春河村的乡亲们知根知底,工钱按天算,管两顿饭,应该有人来。” 常青点头:“明天我去村里说一声,就说一亩地给三百文工钱,管早饭和晌午饭,愿意来的都算上。” 第二天一早,常青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站定,就围过来不少村民。 周桂兰第一个举手:“青丫头,算我家一个!我家春花她爹年后没事干,正好来帮忙!” “我和富贵也来!”里正从人群后挤过来,脸色比年前好了不少,“如今我家也没地可种了,正好还能挣点家用。” 没半天功夫,就雇了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村里手脚勤快的。 常青让人在新地边上搭了个草棚,支起两口大铁锅,让晨曦和小竹负责做饭,每天两顿糙米饭,加个素菜,偶尔炖锅肉汤,大伙儿吃得劲头十足。 沉光速度很快,从邻县请来了个养蚕师傅,姓柳,是个干瘦的老头,手里总攥着个装蚕卵的小匣子。 柳师傅一来就拉着常青去看地。 “这土好,带点沙,不积水,种桑树正好。我带来的桑树苗子是改良过的,长得快,叶子肥,蚕爱吃。” 常青跟着柳师傅学看桑苗,辨土质,忙得脚不沾地。 常宁除了会窝在食肆门口的小摊,一有空就往舅舅的绣坊跑,准备快点将基础打牢。 这天傍晚,常青拖着一身泥回到家,见萧扶黎正对着一堆图纸出神。 她凑过去一看,是些架子、筛子的样式,上面还标着尺寸。 “这是凌封画的?” “嗯,他说照着这个打,养蚕用着方便。”萧扶黎指着其中一张,“你看这个簸箕,边上加了木沿,不容易撒蚕沙。” 常青笑着坐下,端起常宁递来的热水:“还是你们想得周到。我今天去地里看,桑苗都栽上了,柳师傅说成活率能有九成。等桑树长起来,就能养蚕了。” 常宁捧着个小本子跑过来:“阿姐,你看,这是我算的账。要是养十张蚕,能出多少丝,能卖多少钱,舅舅说……”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常安打断:“先别说挣钱的事,我听说邻村有人也想种桑树,会不会抢咱们生意?” “抢才好。”常青放下茶杯,眼里闪着光,“越多人种越好,到时候形成集市,咱们开织坊、成衣铺,生意才能做大。你忘了,田大人说的,要让周边村子都富起来,不是吗?” 常安挠挠头,嘿嘿笑了:“还是阿姐想得远。”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摊开的账本和图纸上。 小竹在院子里练着沉光教的拳,哼哧哼哧的,常睿趴在桌上,对着常宁的丝线匣子好奇地戳来戳去。 萧扶黎拿起一张桑田的图纸,轻轻叠好。 常青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踏实得很。 种桑树的事看着远,可就像地里刚栽下的苗,只要用心侍弄,总有枝繁叶茂的一天。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热水,轻轻舒了口气。 﨔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租招牌 忙活好桑树的事,常青就带着一家人搬回了镇上的食肆。 前院的门板一卸,“林氏食肆”的木牌被常安擦得锃亮,往门楣上一挂,立马有熟客探头探脑。 “林老板,可算开门了!馋你家酸辣粉快馋疯了!” 常青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后,嗓门亮堂:“别急!今儿个开业,酸辣粉管够,还送卤蛋!” 晨曦在旁边烫粉,小竹帮忙端面,朝阳在账台收钱,萧扶黎则坐在靠窗的桌子旁,看似在看书,眼尾却留意着来往食客。 没半晌功夫,七八张桌子就坐满了,呼啦啦的吃面声混着辣椒香,把食肆填得满满当当。 “林老板,你这阵子去哪了?食肆关得人心慌。” 隔壁布庄的王掌柜吸溜着粉,辣得直吐舌头。 “回村开荒地去了,忙得脚不沾地。”常青往他碗里加了勺肉酱,“新摘的辣椒够劲不?我那大棚里的苗刚冒头,过阵子让你吃新鲜的。” 一直忙到晌午,食客才渐渐少了些。 常青刚想歇口气,就见田元祥的轿子停在了食肆门口,他掀着轿帘进来,脸上带着点愁云,不像来吃粉的样子。 “田大人,稀客啊!”常青擦着手迎上去,“想吃点啥?今儿个新做的炸鸡排,热乎着呢。” 田元祥摆摆手,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 常青被他逗乐了:“大人这是咋了?前几日立春的时候刚下了场好雨,地都润透了,该高兴才是。” “高兴啥哟。”田元祥又叹口气,从袖袋里摸出张纸条,“你自己看吧,这是各村子报上来的,都说要种红薯,还说、还说等着你的粉丝坊收...” 常青拿起纸条一看,眉头也皱起来。 “这咋回事?去年收了周边两个村子的红薯就够了,今年这架势,怕是要收十个村子的?” “可不是嘛。”田元祥一脸尴尬,“年前你那粉丝坊火得很,大伙儿见种红薯能挣钱,都红眼了。我原想着是好事,可今早一算,这么多红薯,你那粉丝坊哪吃得下?这不,特地来跟你商量商量。” 常青把纸条往桌上一拍,有点不乐意了。 “这哪成啊!我那粉丝坊就那么大的锅,那么多石磨,总不能让我把食肆改粉丝坊吧?这不是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吗?” 她这话直来直去,把田元祥说得老脸一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考虑不周,可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让乡亲们白忙活……” 看着田元祥窘迫的样子,常青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她琢磨着,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大家日子刚好过点,想找点稳当营生也正常。 正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眼睛一下子亮了。 “田大人,您别急!”她搬了个凳子坐在田元祥对面,凑近了说,“我虽然收不了这么多红薯,但有人能收啊。” 田元祥一愣:“谁啊?周边也没别家粉丝坊了。” “可以让他们自己开啊!”常青说得兴起,“我这林氏粉丝坊的招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租出去。” “租出去?”田元祥更糊涂了,“招牌咋租?难不成让他们挂你的牌子卖自家的粉?” “差不多是这意思,但不止这些。”常青掰着手指头算,“想挂我这牌子的,我提供技术,教他们怎么磨粉、怎么晒粉,连门头招牌都跟我这一模一样。他们不用从头摸索,我也不用费劲扩规模,多好。” 田元祥还是没转过弯:“那你图啥?白给人家好处?” “不白给。” 常青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叫加盟费。每年交三份钱:品牌使用费,就当是借我这招牌的钱;履约保证金,保证他们不用这牌子干坏事;还有管理费,我得派人去看看他们的粉合不合规矩,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还有这种生意?”田元祥惊得直拍大腿,“我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说招牌还能这么挣钱!” “这叫资源共享,互利共赢。”常青解释道,“你想啊,清溪县就咱们镇上有粉丝吃,周边那些乡镇哪见过?让他们开分店,既解决了红薯卖不出去的问题,又能让更多人吃上咱们的粉丝。时间长了,清溪县的粉丝出了名,说不定还能卖到州府去,这不就成了特色产业了?” 田元祥越听眼睛越亮,原先的愁云一扫而空:“你是说…… 让清溪县变成‘粉丝城’?” “对啊!”常青点头,“到时候人家一提粉丝,就想到清溪县,多有面子!而且这事儿得您牵头,各乡镇的头面人物您都熟,出面协调最合适。您想想,这要是成了,您可是清溪县的大功臣!” 田元祥被说得心花怒放,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圈。 “好!好主意!我这就回去召集各乡镇的里正,跟他们说说这事儿!不过…… 这加盟费收多少合适?总不能让乡亲们觉得咱们坑人。” “这个我早想好了。” 常青从账台拿出纸笔,唰唰写起来。 “品牌使用费每年五两银子,履约保证金十两,不干了能退,管理费每月二百文,技术培训免费。” 田元祥凑过去一看,连连点头。 “不多不多,这点钱,只要粉丝卖得好,不出仨月就能挣回来。” 他抓起纸条就往外走,脚步都轻快了。 “我这就去办,等我消息!”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常青忍不住笑了。 萧扶黎放下书,嘴角也带着笑意:“你这脑子,总能想出些新鲜法子。” “这叫借势。”常青坐下喝了口茶,“粉丝坊我一个人做不大,但大家一起做,就能做成气候。再说了,收加盟费也不费事,相当于多了笔稳定收入,何乐而不为?” 正说着,晨曦从后面探出头:“阿姐,那咱们的粉丝坊……” “咱们的照常做。”常青道,“春河村和州府的两家,质量得把严点,毕竟是总店。等各乡镇的分店开起来,咱们还能统一价收购他们的,也省得他们自己跑销路。” 食肆里又热闹起来,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把常青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她忙碌的身影轻轻晃动。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踏实得很。 没过几日,田元祥就兴冲冲地来了,说各乡镇的里正都愿意干,已经有三个乡镇报了名,就等着常青派人去培训。 常青选了六个粉丝坊的老伙计,都是手脚麻利、嘴也勤快的,让她们带着工具和图纸,跟着田元祥派的人去各乡镇。 临走前,常青特地交代:“记住了,技术要教到位,规矩也得说清楚,粉的粗细、味道,都得跟总店一样,不能糊弄。” 女工们拍着胸脯保证:“林老板放心,保证丢不了您的脸!”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常青心情也是格外的好。 回到食肆,她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﨔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夏日商机 陈立和站在食肆门口,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眼神往店里瞟,脚底下磨磨蹭蹭的。 “陈掌柜!” 常青有些诧异,擦了擦手,把他往屋里让。 “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陈立和这才像下定了决心,迈步进店,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嘿嘿笑了两声。 “林老板,忙着呢?” “刚闲下来。”常青给他倒了杯凉茶,“你这饮子店生意正火,咋有空过来?莫非外卖出了岔子?” “不是不是。”陈立和摆手,端起茶杯抿了口,眼神有点飘忽,“是、是想问问你,手里还有没有新方子?” 常青心里了然。 去年她卖给陈立和的新方子,加上鸡蛋糕的加持,让他的饮子店火了小半年。 眼下开春没多久,他就惦记着夏日的生意了。 “夏日的方子?”常青故意装傻,“你那酸梅汤、杏仁茶不是卖得挺好?” “嗨,那都是老花样了。”陈立和搓着手,语气透着焦急,“饮子这东西,全靠夏天挣大钱。魏泉那老小子虽说生意不如从前,可开春就开始琢磨新花样,我怕他抢先一步,所以来问问你这儿有没有新鲜的,比如…… 冰饮?” 他压低声音:“要是有更稀罕的冰饮方子,今年夏天的生意就稳了。” 常青端着茶杯,指尖在杯沿上划着圈。 她脑子里确实有不少夏日饮品的方子,尤其是雪碧,做法不算复杂。 用松针、糖、小苏打和水就能调出来,气泡滋滋冒,酸甜清爽,最适合夏天。 但这方子她不想给。 食肆夏天生意虽好,总缺些能镇场子的凉饮,要是推出古法雪碧,配上酸辣粉,一热一凉正合适。 她琢磨着,抬眼看见陈立和那急巴巴的样子,突然想起另一样东西。 “冰饮的方子倒是有一个,就是做法费点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学。” 陈立和眼睛一亮:“愿意!咋不愿意?只要能挣钱,费点劲怕啥!” “那你跟我来后厨。”常青起身往灶台走,“这东西叫刨冰,得现做现吃才够味。” 陈立和赶紧跟上,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常青在案板上忙活。 常青先从缸里舀出一碗冻得结实的冰块,用干净的布裹着,拿木槌敲成小块,再倒进特制的铜擦子里。 这擦子是她前不久让凌封打的,底部是细密的铜齿,像把大梳子。 “这第一步,就是把冰块擦成碎末。” 她握着铜擦子的木柄,来回在冰块上磨,细碎的冰碴簌簌往下掉,落在瓷盆里,像堆雪白的砂糖。 “得擦得细,越细越绵密,吃着不硌牙。” 陈立和凑近了看,冰碴子上还冒着白气,凉丝丝的风扑在脸上,让他忍不住咂嘴。 “这看着就凉快!” “光有冰不行,得有料。” 常青从柜子里拿出几个罐子,一一打开。 “你看,这是去年晒的果干,泡软了切丁;这是蜜渍的山楂,酸甜口;还有炒香的芝麻,再备点熬得稠稠的红糖浆。” 她往冰碴上先铺一层果干丁,又撒了把山楂碎,芝麻一撒,最后淋上琥珀色的红糖浆,用勺子轻轻拌匀。 “尝尝?”常青递过一把小调羹。 陈立和也不客气,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冰碴子在舌尖化开,带着红糖的甜、山楂的酸,还有芝麻的香,凉丝丝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把刚才赶路的热燥全浇灭了。 “乖乖!”他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比冰镇酸梅汤还带劲!林老板,这方子……” “这方子可以给你。”常青打断他,把擦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但你得记着,用料得实在。果干不能用发霉的,红糖浆得用正经的甘蔗红糖熬,别掺沙子。” 陈立和拍着胸脯保证。 “你放心!我陈立和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实在!要是用次品砸了招牌,我自己都不能饶了自己!” 常青这才细细给他说做法。 “冰块冻得越结实越好,擦冰的时候得用干净的布擦铜擦子,别沾了灰。” 她又指着红糖浆:“这浆得用小火慢熬,一斤红糖兑半斤水,熬到能挂住勺子就行,太稀了没味,太稠了齁得慌。要是想做花样,还能往里头加桂花蜜,或者用蜂蜜代替红糖,看食客喜欢啥口味。” 陈立和听得认真,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炭笔一笔一划记着。 “对了。”常青想起一事,“你不如在门口支个小摊,摆个冰桶现做,保准吸引客人。一碗卖五文钱,肯定抢着要。” 陈立和算了笔账。 一碗刨冰成本不到两文,一天卖上百碗,就能净赚三百文,比卖饮子还划算。 他越想越乐,起身就要掏钱:“林老板,这方子多少钱?你说个数!” “不急。”常青制住他的动作,“咱们也合作这么久了,这方子就当我送你了,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陈立和一口答应。 “夏天我这食肆也得出凉饮,到时候你那冰窖的冰匀我点。”常青道,“还有,铜擦子的样式你拿去,让凌封多打几个。” 这个冬天她太忙了,甚至都忘了多存冰,这样一来,她也不吃亏。 “这算啥条件!”陈立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早就存了很多冰,随便用!这擦子我也不客气了!” 他揣着记满方子的小本子,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往店外跑。 常青笑着转身回后厨,看见萧扶黎正对着那碗没吃完的刨冰出神。 “尝尝?”常青递过调羹。 萧扶黎舀了一勺,冰碴在唇齿间化开,眉梢微微舒展:“竟比冰酪还清爽。” “那是,这可是平民百姓的解暑神器。”常青坐在她对面,“陈立和这刨冰一卖,镇上的夏日生意该热闹了。” “你自己不留着?”萧扶黎问。 “留了更好的。”常青神秘一笑,“这两天等我备好材料,给你做样好东西,保证比刨冰还带劲。” 她心里想的正是雪碧。 虽说如今的朝代没有柠檬,但低配版也比没有强。 小苏打虽然稀罕,但应该能在药铺买到,糖更是现成的。 到时候用陶罐封起来,冰镇之后打开,气泡“滋滋”往上冒,配着刚出锅的炸鸡排,想想都流口水。 正琢磨着,晨曦凑到刨冰碗边闻了闻:“阿姐,这是啥?闻着酸酸甜甜的。” “刨冰,夏天吃的。”常青给她舀了一勺,“等陈掌柜的摊子开了,让常睿给你买一碗。” 晨曦吃得眉开眼笑,辣得直吐舌头的食客听见动静,凑过来问:“林老板,你这又做啥好吃的?也给俺们来一份呗!” 常青笑着摆手:“还没到时候,等天热了,保证让你们吃个够!” 食肆里的辣椒香混着淡淡的冰甜味,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案板上,映得那些果干、山楂亮晶晶的。 常青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盘算着夏日的新菜单,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﨔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调试新味 第二日,常青说干就干。 她翻出个陶缸,先把铜擦子洗干净,又从地窖里抱出块冰,用布裹着敲碎了,分装进几个小陶罐里。 “松针得先处理一下。” 她念叨着,把晒得半干的松针放进锅里,添了两瓢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煮。 松针的清香慢慢飘出来,带着点草木的涩味。 煮到水变成淡绿色,她才关火,用纱布把松针水过滤到陶盆里,放凉了再加冰糖。 “一斤松针水配半斤糖,应该差不多。” 常青一边搅着糖水,一边回忆着现代短视频里的步骤。 等糖彻底化了,她又从药铺买来的小苏打罐里舀了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倒进糖水里。 “滋啦 ——” 刚倒进去,水面就冒起细密的小泡,像撒了把跳跳糖,咕嘟咕嘟地往上涌。 常青赶紧用盖子把陶盆盖上,压上块石头。 “得封严实了,让气泡慢慢发。” 这雪碧得等上六七天才能好。 她转头又琢磨起凉面和冷面,找出个新本子,凭着记忆画调料表。 先试做凉面。 糖醋口的凉面,精髓在酱汁。 常青把碱水面条下进沸水,煮到八成熟就捞出来,过两遍凉水,沥干了拌上香油,用扇子扇着降温,面条根根分明,透着油亮的光泽。 “酱汁是关键。” 她往碗里倒生抽,又多加了两勺香醋,舀了一大勺白糖,用筷子搅到糖融化。 接着剁了蒜末,炸了红亮的辣椒油,连同黄瓜丝一起摆在面条上,最后淋上调好的糖醋汁,拌匀了往桌上一放。 “阿黎,尝尝?”常青端了一碗过去。 萧扶黎正看着账本,闻言放下笔,挑起一筷子。 面条滑溜筋道,糖醋汁裹在面上,酸中带甜,辣得恰到好处,黄瓜的清爽中和了酱汁的厚重,一口下去,浑身都舒坦。 “比普通的面多了点清爽。”她中肯地评价。 “这才刚开始,还得调调比例。”常青自己也尝了一口,咂咂嘴,“醋好像多了点,下次少放半勺。” 接下来是冷面。 冷面的汤最讲究,常青提前用牛骨炖了汤,放凉后加了生抽、醋、白糖,又切了点辣白菜汁进去,酸中带点发酵的微辣。 她把面条煮熟,过了三遍冰水,面条变得格外筋道,透着点淡黄色。 “配菜得丰富点。” 常青往碗里摆上切片的煮鸡蛋、卤牛肉片、辣白菜、黄瓜丝、最后浇上冰镇的牛骨汤,撒了把芝麻。 可惜这个时节买不到梨子,等过些日子,买点切成丝放,才算完美。 刚端出来,常安和常睿放学回来,鼻子就凑了过来。 “姐,这是啥?看着就凉快!” 常睿伸手就要抓鸡蛋。 “洗手去!”常青拍开他的手,“这叫冷面,正好你们俩尝尝咸淡。” 常安端起碗,先喝了口汤,眼睛一亮。 “这汤酸甜的,还有点辣,好喝!” 她挑起面条吸溜了一大口:“面也劲道!” 常睿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吃,最后把汤都喝光了,摸着肚子说:“姐,这冷面比酸辣粉还好吃!就是…能不能多放两块牛肉?” 常青被他逗笑了:“等正式上菜单,保证让你吃够。” 傍晚时分,常青又做了一盆凉面和一盆冷面,让大家挨个提意见。 晨曦吃着凉面,细嚼慢咽地说:“阿姐,这凉面的糖醋汁要是再稠点就好了,挂在面条上更匀。” 朝阳点头附和:“冷面的汤要是再冰点就更爽了,夏天吃肯定过瘾。” 萧扶黎放下筷子,看着常青。 “凉面的辣椒油可以再炸香点,放点花椒,带点麻味更开胃。” 常青拿着小本子,把大家的意见一条条记下来。 “凉面:减半勺醋,酱汁熬稠点,辣椒油加花椒。冷面:汤里多放冰,牛肉片切厚点。” 接下来的几天,常青天天泡在后厨试做。 凉面的酱汁她试着用小火熬了熬,果然更浓稠了,裹在面条上亮晶晶的;辣椒油里加了花椒,香得更有层次,带点微麻,吃着不腻。 冷面的汤她提前一天就放在冰窖里镇着,里面还冻了个冰坨子,端出来的时候冒着白气。 试到第五天,常青总算满意了。 她端着两碗成品出来,往桌上一放:“都来尝尝,这次保证没问题!” 凉面翠绿的黄瓜丝堆在面上,糖醋汁裹着面条,红亮的辣椒油浮在上面,撒了把芝麻,看着就有食欲。 常安夹起一筷子,面条滑进嘴里,酸甜中带着点麻辣,黄瓜的清爽恰到好处,忍不住赞道。 “姐,这次的味道绝了!比上次好吃十倍!” 冷面的碗里,淡黄色的面条浸在冰爽的汤里,旁边摆着红亮的辣白菜、粉嫩的牛肉片、还有半个溏心蛋,看着就凉快。 常睿先喝了口汤,冰得直哆嗦,却直呼过瘾:“这汤太爽了!酸溜溜甜丝丝的,还有点辣,配着牛肉吃,绝了!” 萧扶黎尝了两口,点头道:“可以了,这个味道能拿出手。” 常青松了口气,把小本子合上:“那就这么定了,凉面卖八文一碗,冷面贵点,卖十五文,毕竟有牛肉。” “会不会太早了点?”晨曦问道,“现在才二月底,天还有些冷呢。” “早备着总没错。”常青道,“等天热起来,大家都想着吃点凉快的,咱们提前把名气打出去。再说,菜单上多几样选择,客人也更愿意来。” 她转头对晨曦说:“明天你再写两个新招牌,一个写‘酸甜凉面’,一个写‘冰爽冷面’,挂在门口显眼的地方。” 晨曦应了声,又问:“那雪碧呢?啥时候上?” “雪碧还得等两天。”常青笑着说,“那玩意儿得发酵够了才好喝,等气泡足了,我先给你们每人来一罐。” 正说着,外面传来田桓的大嗓门:“姐!我闻着香味就来了!做啥好吃的呢?” 常青掀帘一看,田桓带着田熙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凉面和冷面。 “刚做好的凉面和冷面,要不要尝尝?”常青笑着问。 “要!当然要!” 田桓拉着田熙坐下,拿起筷子就往凉面碗里伸。 他吃了一大口凉面,眼睛瞪得溜圆:“乖乖!这味道!比镇上面馆的好吃多了!姐,你这啥时候上菜单?我天天来吃!” 田熙小口吃着冷面:“这冷面好凉快,汤也好喝。” 常青看着他们吃得香甜,心里美滋滋的,但不忘提醒。 “别贪食,毕竟还太冷了。” 等田桓姐弟俩走了,常青把新写的菜单放在账台,上面添了两行字: “新品上市:糖醋凉面 八文 / 碗 冰爽冷面 十五文 / 碗” 看着新菜单,常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知道,这两样新吃食,肯定能给食肆带来不少生意。 而那罐还在发酵的雪碧,将是她接下来的秘密武器,等着在最热的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 﨔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雪碧问世 雪碧在陶缸里闷了两日,常青估摸着差不多了,一早便钻进后厨。 她小心翼翼揭开缸盖,一股带着气泡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水面上还浮着细密的小泡,“滋滋”地往上冒。 “成了!” 常青眼睛一亮,找来几个细口陶罐,先用漏斗往罐里舀了大半罐雪碧,再从冰窖里取了些碎冰塞进罐口的缝隙里,封严实了冰镇。 刚忙活完,常安和常睿就背着书包冲进后厨:“姐,好了没?” “急啥,冰镇半小时才够味。”常青拍开常睿伸过来的手,“先去洗手,早饭给你们做了葱油饼。” 她往面盆里倒了两碗面粉,加了点盐和温水,揉成光滑的面团醒着。 接着切了把葱花,拌上香油和椒盐。 面团醒好后擀成大薄片,抹上葱油酥,卷起来切成小段,擀成圆饼,放进烧热的鏊子上烙。 “滋滋 ——” 饼子一接触鏊子就鼓起小泡,两面烙得金黄,葱油的香味飘满后厨。 常青用铲子把饼子铲出来,外酥里软,咬一口直掉渣,香得常睿直咂嘴。 “可以喝了!” 半小时一到,常青拧开陶罐盖子。 “噗”的一声,气泡带着凉意涌出来,溅了她一手。 她赶紧给常安和常睿各倒了一碗,浅绿色的液体里浮着密密麻麻的气泡,看着就清爽。 常睿端起碗猛灌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松针的清香和冰糖的甜,凉丝丝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打了个激灵。 “哇!比酸梅汤还爽!姐,这叫啥?太好喝了!” “叫雪碧。” 常青也倒了一碗,自己尝了尝,嗯,和记忆里的味道差不离。 “太凉了,记得别贪杯,等会给食肆也摆几罐,让客人尝尝鲜。” 正说着,晨曦跑进来说:“阿姐,门口来了几个穿官服的,说是找你有事。” 常青擦了擦手出去,见三个穿着青色公服的人站在门口,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严肃。 “请问是林女史吗?” “我是,几位找我何事?” “下官是县衙户房的刘吏目。”中年人拱手道,“年前圣上特批您为正八品女史,协助本县处理民生事务,您一直忙于俗务,今日特来请您到县衙履职。” 常青愣住了:“履职?我还以为就是个名头……” “女史说笑了。”刘吏目表情不变,“圣上亲封的官职,哪能是虚名?田大人已在县衙备了文书,等着您过去商议事务。”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看看后厨刚做好的雪碧,又看看门口的官差,只好对晨曦说。 “把雪碧摆出来,告诉客人今日新上的凉饮。我去去就回。” 跟着官差到了县衙,田元祥正坐在大堂等着,见她来了赶紧起身。 “常青,你可算来了!快坐,有几件民生大事等着你拿主意呢。” 他指着桌上的卷宗:“这几日天气转暖,镇上开始闹肚子的人多了,郎中说是喝了不干净的水;还有南边几个村子报上来,说去年的红薯存不住,烂了不少;另外,有不少妇女想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却没门路。” 常青拿起卷宗翻了翻,心里有了数。 “闹肚子好办,让里正们挨家挨户说,喝水必须烧开了喝,井边搭个棚子挡挡灰,垃圾别往河边倒。” 田元祥眼睛一亮:“烧开了喝?这法子简单!我这就让人去办。” “红薯存不住...”常青想了想,继续说,“可以建地窖,选地势高的地方挖个坑,铺层干草,把红薯放进去,再盖层土。要是还多,就教他们晒红薯干,切片蒸熟了晒干,既能当零食,也能煮粥。” 她还想起现代的红薯做法:“或者磨成粉,除了做粉丝,还能做红薯饼。把红薯蒸熟了捣成泥,加面粉、白糖揉成面团,拍成小饼放油里炸,外酥里糯,甜丝丝的,能当干粮卖。” 田元祥听得直点头,赶紧让刘吏目记下来。 “这法子好!既解决了储存问题,还能变着花样挣钱!” “至于妇女做针线活。”常青笑道,“我舅舅开着绣坊,正好缺人手。可以让她们先学些简单的绣活,比如绣帕子、鞋面,做好了让绣坊收走,按件算钱。做得好的,还能进绣坊当伙计。” 田元祥拍着大腿:“就这么办!你这脑子,真是转得快!有你在,我这县令当得都轻松多了!” 常青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些家常法子,能帮上忙就好。” 正说着,刘吏目端来一碗绿豆汤:“林女史,田大人,喝点汤歇会儿。” 常青喝着绿豆汤,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夏天快到了,蚊虫多,容易闹瘟疫。可以让家家户户在门口种点艾草、薄荷,既驱蚊,又能净化空气。艾草晒干了还能煮水洗澡,止痒。” “还有这讲究?”田元祥赶紧记下,“我这就让人去药铺买些种子,分发给各村。” 忙到晌午,总算把几件事都敲定了。 田元祥留常青吃午饭,厨房做了道红烧鱼,常青尝了一口,觉得有点腥,便道:“这鱼要是先用料酒腌腌,再加点姜片去腥,味道能更好。” 田元祥笑道:“还是你懂吃!难怪田桓和熙熙老去你那。” 吃完饭回食肆,刚进门就听见常睿喊:“姐,你可回来了!雪碧卖疯了!客人都说没喝过这么清爽的凉饮,还问能不能多买几罐带走!” 常青走到柜台前,见晨曦正忙着往陶罐里装雪碧,朝阳在记账,小竹则帮着打包。 食客们排着队买雪碧,有的还点了凉面和冷面,吃得直打哆嗦也舍不得放下筷子。 “阿姐,你看这是今天的账本。” 晨曦递过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卖出去的凉品和雪碧,收入比平时多了一半。 常青心里踏实了,女史的活儿虽然忙,但食肆的生意也没落下。 她拿起一罐雪碧,喝了一口,气泡在嘴里炸开,凉丝丝的甜意舒缓了午后的忙碌。 “看来这个夏天,有的忙了。”她笑着对萧扶黎说。 萧扶黎看着她手里的雪碧,眼神柔和:“忙点好,日子才过得有滋味。” 常青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去南边村子教大家建地窖,后天还要去绣坊安排妇女学绣活,脚步轻快地往后厨走去。 她得赶紧再做些雪碧,不然后面就不够卖了。 﨔 第一百三十章 做红薯饼 第二天一早,常青带着沉光往南边的柳家村赶。 刚到村口,就见十几个村民围着里正吵吵嚷嚷。 “挖地窖?咱又不是没有地窖,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整,不是瞎折腾吗?” “就是,往年也没烂这么多,我看就是你们想偷懒!” 里正急得满头汗,见了常青赶紧喊。 “林女史,你可来了!快给他们说说!” 常青走上前,笑眯眯地举着手里的竹篮:“大伙儿先别急,我带了点东西,尝尝再说。” 她把竹篮里的红薯饼分给众人,金黄的饼子冒着热气,外酥里软,咬一口甜丝丝的,带着烤红薯的焦香。 一个络腮胡大叔嚼着饼子,含糊道:“这、这是红薯做的?” “可不是嘛。”常青蹲在田埂上,用树枝画了个简易的地窖图,“红薯怕潮怕热,咱们自家的地窖到了夏日就会潮得慌。底下得铺干草,顶上盖厚土,能存到明年开春,想吃多少有多少,还能做成这红薯饼卖钱。” 她指着旁边一块高地:“就这地方,地势高不积水,我亲自教你们挖。” 村民们半信半疑,还是跟着动了手。 常青指挥着先挖个四尺深的方坑,四壁用青砖砌好,底部铺三层干草,角落里留个小通气口。 忙到晌午,第一个地窖总算挖好了,常青让人挑了两筐红薯放进去,盖上层木板,再覆上半尺厚的土。 “过十天你们再来看看,保证红薯新鲜得很。”她拍了拍手上的土,从篮子里拿出剩下的红薯,“现在,我教你们做红薯饼。” 她让村民烧起大灶,把红薯洗干净上锅蒸,熟透后剥了皮,放进石臼里捣成泥。 “加半斤面粉,适当的糖,揉成光滑的面团。” 常青边说边示范,听见人群里有人嘀咕。 “白面太贵了,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回,这红薯饼要是用白面,哪舍得啊?” 她抬头一看,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脸上满是为难。 周围几个村民也跟着点头。 “是啊林女史,俺们家也就过年能买斤白面,这天天做饼子,哪供得起?” 常青拍了拍手上的面,笑道:“谁说非得用白面?咱们村里有的是粗粮,照样能做。” 她让沉光去村里借了些玉米粉、小米面,摆在石桌上。 “你们看,玉米粉劲道,小米面香甜,掺着红薯泥,比单用白面还好吃。” 说着就动手示范:把蒸好的红薯捣成泥,先加了大半碗玉米粉,又掺了半碗小米面,不用加糖,就着红薯的甜味揉成面团。 “玉米粉多了会糙,小米面多了发黏,按三比一的比例掺,揉出来的面团又软又筋道。” 她揪了个小剂子,拍成饼子放进烧热的鏊子,不用刷油,借着红薯的潮气慢慢烙。 没一会儿,饼子边缘鼓起小泡,两面烙得焦黄,带着玉米的焦香和小米的甜,比用白面做的多了层粗粮的醇厚。 常青拿起一个递给刚才说话的大娘:“尝尝,不用白面,是不是也挺好吃?” 大娘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嘿!这比白面做的还香!带点渣渣的口感,越嚼越甜!” 周围的村民都凑过来尝,你一个我一个,没一会儿就把一筐饼子分完了。 络腮胡大叔抹了抹嘴:“林女史,这法子好!玉米小米俺们家多的是,不用花银子买白面,这饼子俺们能天天做!” 村民们这下彻底信服了,里正当场拍板。 “家家户户都这么干!存了红薯,就按林女史说的,用玉米粉、小米面做饼子,吃不完的还能拿到镇上去卖!” 常青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挖地窖、试做粗粮饼,心里踏实多了。 忙到日头偏西,地窖挖好了三个,红薯也存进去了大半。 村民们非要留常青吃晚饭,杀了只自己养的鸡,用新磨的玉米粉做了鸡丝粥,又蒸了红薯饼子。 玉米粥熬得黏糊糊的,鸡丝撕得细细的,撒上点葱花,喝一口又香又暖。 饼子掰开,里面的红薯泥流出来,甜丝丝的混着玉米的香,比白面馒头还对味。 常青喝了两大碗粥,啃了两个饼,直夸:“这粗粮做的吃食,比精细粮食还养人!” 离开柳家村时,村民们送了她一篮子红薯饼,有玉米面的,有小米面的,还有掺了高粱面的,个个金黄饱满。 常青拎着篮子,走在田埂上,晚风带着麦香吹过来,心里亮堂堂的。 她想,明天去绣坊,得把这粗粮的法子也跟那些妇女说说。 家里有孩子的,用玉米粉掺红薯泥蒸糕,又省钱又顶饱。 回食肆的路上,沉光笑道:“还是你有办法,上午还吵吵嚷嚷的,下午就服服帖帖了。” “都是为了日子好过点。”常青揉了揉腰,“挖地窖累得我腰酸背痛,晚上得让晨曦给我煮碗酸辣粉,多加辣子。” 刚到食肆门口,就见陈立和提着个篮子等在那,篮子里装着两碗刨冰,上面淋着红糖浆,撒着芝麻。 “林老板,尝尝我新做的刨冰,加了点桂花蜜。” 陈立和笑得见牙不见眼。 常青接过刨冰,冰碴子凉丝丝的,桂花蜜的甜香混着红糖味,比上次多了层醇厚的香味。 她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不错啊,比上次好吃,桂花蜜加得正好。” 陈立和搓着手:“我还想加点葡萄干,你觉得咋样?” “当然好,多加点料,能多卖两文钱一碗。”常青笑着说。 陈立和眼睛一亮:“就这么定了!” 送走陈立和,常青进了后厨,晨曦正忙着做饭,见她回来赶紧说。 “阿姐,柳家村的人刚才来问,说想多做些红薯饼,能不能在食肆寄卖?” “当然能。”常青脱了外套,“让他们做好了送来,按个数算钱,卖一个给他们三文,咱们赚两文。” 话落,她累倒在椅子上。 虽然当女史比开食肆累,但看着村民们从怀疑到信服,从愁眉苦脸到笑逐颜开,心里的踏实劲儿,是赚多少银子都比不了的。 萧扶黎端来一碗骨汤,放在她手边:“累坏了吧?喝点汤歇歇。” 常青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温暖的滋味驱散了疲惫。 “慢慢来就行,明日我还要去绣坊,你要不也一起来?” 闻言,萧扶黎眼神一闪,婉言拒绝。 “不了,明个我回春河村一趟,替你照看一下粉丝坊。” 常青一寻思,正好这几日没空,她去自己也能放心,便点头同意,继续喝汤。 却没注意到萧扶黎眼底的那一抹别有意味的情绪。 﨔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月之约 春河村的晨雾还没散,萧扶黎站在村口,看着常青的牛车拐过路口,才转身往院子里走。 沉光跟在她身后:“公主,茗雪应该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萧扶黎“嗯”了一声,脚下的青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凉丝丝的。 她想起常青昨晚喝汤时的样子,嘴角沾着点汤汁,自己却浑然不觉,还是萧扶黎递了帕子才知道。 “想什么呢?”沉光见她脚步慢了,忍不住问。 “没什么。”萧扶黎收回思绪,推开院门,“让茗雪把信拿出来吧。” 茗雪果然在堂屋等着,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手里捧着个木匣子。 “公主,这是这几日的飞鸽传书,苏和那边的消息最急。” 木匣子里的信纸堆得不算厚,萧扶黎先拆了苏和的信。 字迹工整,内容却透着焦灼。 “京中流言愈盛,说公主已遇刺身亡,礼部尚书今日上朝时,竟当众提议让太子监国。皇后娘娘派了三拨人来府里‘探望’,都被属下用‘公主伤势未愈’挡回去了。” 她指尖划过信纸,停在“皇后”二字上,冷笑一声。 “冯嬅倒是比谁都急。” “还有这个。”茗雪递过另一张信,“这是暗卫查的,马府在江州的铺子最近都关了门,马兆海带着妻儿和一众小妾,据说都回了京城,像是怕被咱们秋后算账。” “算什么账?” 萧扶黎把信纸扔在桌上,“一条走狗而已,掀不起什么浪。” 沉光站在旁边,眉头却没松开。 “公主,苏和说皇上也问了两次您的伤势,虽没明说,但听夏公公的语气,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太子被禁足后,朝堂势力空了块,您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别人占了先机。” “别人?”萧扶黎挑眉,“你是说那些在无用的王爷?” “不止。”茗雪接口道,“还有些老臣,见太子失势,已经开始往二皇子那边靠了。二皇子虽说性子懦弱,但母家是镇国公,手里握着兵权,真要是被他占了便宜……” 萧扶黎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条缝。 田地里还是光秃秃的,但凑近了看,能瞧见几个鼓起来的芽苞,像藏在枯枝里的绿珠子。 “再等一个月。”她忽然说。 沉光和茗雪都愣住了。 “公主,这万万不可!”沉光急了,“一个月变数太多,万一……” “没有万一。” 萧扶黎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想看看这地里发芽的样子。” 她知道这话听起来荒唐,一个公主,为了等田地发芽,竟要把京城的局势抛在脑后。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荒唐。 在清溪县待的这些日子,听着食肆的算盘声,闻着粉丝坊的红薯香。 她偶尔会忘了自己是那个在宫里步步为营的四公主,忘了太子的刀,忘了皇上的算计。 这种日子,像碗温热的红薯粥,平淡,却让人想多喝几口。 “公主,您……” 茗雪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半途而废,只会前功尽弃。 萧扶黎转过身,眼底的那点柔软已经藏好了,只剩下惯常的冷冽。 “我的心思从未变过。但这一个月,我必须等。” 她走到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笔。 “让苏和按这个回信,就说我伤势见好,但还需静养,过些日子会亲自给父皇写信。再让她找两个身形像我的侍女,每日在府里晃几圈,别让外人看出破绽。” 沉光看着她写下的字,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 这位公主看似冷淡,实则比谁都执拗,一旦拿定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对了,凌封那边有消息吗?”萧扶黎放下笔。 茗雪从匣子里拿出最后一封信。 “这是今早刚到的,凌封说人依旧不太愿意配合。” 萧扶黎拆开信,内容写得仔细。 “二人这次的情绪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但仍旧软硬不吃,将我等撵了出来。” “所以属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让人去搭话,说想请她们开铺子,给双倍工钱,结果被赶出来了。”信里透出凌封隐隐的抱怨,“那姑娘看着弱,手里的锥子可不钝,差点扎到我手下的手。” 萧扶黎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她们倒是天真,以为这样就能安稳过一辈子?” “凌封说,那两人看着挺普通,每天收了摊子,晚上关了门就没动静,不像藏着事的样子。”茗雪低声道,“要不要…… 让凌封再等等?” “等?”萧扶黎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太子的人说不定已经查到江州了,等她们被灭口,我们去哪找证据?” 她想起当年那个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青楼,想起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证词。 太子为了掩盖那条肮脏的生意链,连整座楼的人都能灭口,这两个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 “让凌封盯紧了。”萧扶黎把信扔回桌上,“别惊动她们,但也别让她们跑了。一个月后,我亲自去会会这两位‘想过普通日子’的主儿。” 沉光和茗雪对视一眼,没再劝。 他们知道,这位公主一旦露出这种眼神,就意味着没商量的余地。 中午,粉丝坊的伙计送来午饭,是糙米饭配炒青菜,还有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 萧扶黎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玉米的甜混着粗粮的糙,让她想起常青琢磨新菜式时的样子。 “沉光。”她忽然说,“下午去看看地里桑树情况,平日里多巡视几圈,莫教人使了坏心眼。” 沉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话:“…… 是。” 茗雪收拾着桌上的信纸,见萧扶黎望着窗外发愣,轻声道:“公主,您要是想等发芽,一个月应该够了。” 萧扶黎没说话,只是慢慢嚼着嘴里的玉米饼。 她知道,一个月后,她就得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充满算计和血腥的京城。 可至少现在,她想多看看这院子里的阳光,多闻闻粉丝坊飘来的红薯香,多等几天,等那些藏在田地里的新希望,勇敢地钻出来。 至于那些想躲起来过普通日子的人…… 萧扶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在这世道上,普通日子从来不是想过就能过的,尤其是当她们手里握着能掀翻太子的证据时。 这事,由不得她们。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的信纸上,把 “太子”“证据”“灭口” 这些字眼晒得发烫。 萧扶黎靠在椅背上,听着隔壁王叔家传来的石磨转动声。 这短短的时光,或许会是她这辈子里,最平静最舒坦的日子。 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县试心事 食肆的最后一波客人刚走,常青正趴在柜台上算今日的账,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昨个她去绣坊忙完后又被拉去县衙处理文件,一整天忙个半死。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食肆却因为雪碧大排长龙,一直到现在才坐下缓口气。 窗外的月亮爬上树梢,把院子里的梧桐影投在地上,晃晃悠悠的。 “阿姐!我们回来了!” 常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雀跃。 常青抬起头,见常安和常睿背着书包走进来,两人额头上都带着薄汗。 常睿一进门就往灶房跑,嘴里喊着:“有吃的没?饿死了!” 常安把书包往桌上一放,从里面掏出张纸。 “姐,扶黎姐,我们要报名参加县试了。” “县试?”常青放下笔,接过那张县试报名表,“你们俩都去?” “嗯!”常睿嘴里叼着半个馒头跑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夫子说我年纪小,去见识见识,二姐姐是真要考!” 常安在一旁坐下,把夫子的话说了一遍。 “夫子说我自从进入书院,进步飞速,县试的题目不算难,就让我试试。常睿底子薄,是跟着凑个热闹,要是能过当然好,过不了就当攒经验了。” 常青看着报名表上“童生试”三个字,心里有点发懵。 她这现代人对古代科举一窍不通,只知道考中了能当官。 “县试考啥?难不难?” “考四书五经,还有写策论。”常安解释道,“县试在青石镇考,连考三天,吃住都在考场里,不能出来。” “吃住都在考场?” 常青皱起眉,“那得多遭罪?尤其常睿,你能熬得住?” 常睿拍着胸脯:“小问题,我能行!” 正说着,萧扶黎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本书。 “县试的主考官应该是田大人。” 常青想起什么,又问:“对了,林文呢?他不考吗?” 提到林文,常安的眼睛亮了亮:“林文哥早就过了县试和府试,就等八月份的院试了。他说去年没去,是想再巩固巩固,今年志在必得。” “这么厉害?”常青咋舌,“那他要是过了院试,就是秀才了?” “嗯。”常安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羡慕,“听说秀才不用交赋税,还能去县衙当文书呢。” 常青摸着下巴琢磨:“那你要是过了县试,四月份能接着考府试不?” 常安的眼神暗了暗,有点发虚:“夫子说府试比县试难多了,我、我怕还差火候。” “怕啥?还有时间呢,使劲学!”常青鼓励她,“你这么刻苦,肯定行。” 两人正说着,就见常睿跟在晨曦身后,一会儿递帕子,一会儿搬凳子,嘴里还念叨。 “晨曦姐,你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背?” 晨曦被他缠得没法,笑着拍了他一下:“快去写作业,不然考砸了看你姐怎么收拾你。” 常青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摇头:“就他这德性,县试能过才怪。” “姐,你别小看常睿。”常安帮着弟弟说话,“他在学院里可用功了,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知道你供我们上学不容易,就是性子跳脱了点。” 常青心里一暖。 她这二妹看着文静,心思却细,把弟弟的好都记在心里。 “行,我不说他了。那你们考试需要准备啥?笔墨纸砚?我明天去给你们买最好的。” “不用买新的,我们现在用的就行。”常安道,“就是考试需要廪生作保,不过学院会统一安排,不用咱们操心。” “那就好。”常青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个关键问题,压低声音问,“那你这身份……进考场会不会被查出来?”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县试虽说是小考,但也是官府组织的,要是被发现女儿家参加考试,怕是要惹麻烦。 常安的脸色也白了白,捏着衣角没说话。 她也怕这个,可放弃考试又不甘心。 她想考功名,想当状师,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萧扶黎在一旁翻着书,闻言淡淡道:“县试好办,花点银子打点一下检查的差役就行。他们也就是走个过场,没人真会细看。” 常青眼睛一亮:“真的?花钱就行?” “嗯。”萧扶黎合上书,“县试级别低,规矩没那么严。不过府试就难了,得惊动州府的官员,想打点就得大出血。至于院试和乡试,根本没可能花钱通融,查得太严。” 常青松了口气:“那就先顾县试,府试的事以后再说。” 她转头看向常安,见她眉头还皱着,便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银子的事姐来想办法,保证让你顺顺利利进考场。” 常安摇摇头,却没说话。 她心里打的是另一个主意,刚才萧扶黎的话提醒了她。 “扶黎姐。”常安忽然开口,“您刚才说,县试考得好有啥优待不?” 萧扶黎看了她一眼:“若是能考个案首,就能直接参加院试,不用考府试了。” “案首?”常青没听懂,“啥是案首?” “就是县试第一名。”常安解释道,眼睛里闪着光,“林文哥当年县试是第二名,差一点就案首了。” 常青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名?那得多难?” “难是难,但不是没可能。”萧扶黎道,“案首的文章得让主考官眼前一亮,不仅要字写得好,策论还得有见地。” 常安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桌上的《论语》,指尖在书上划了又划。 常青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 这丫头是想考案首。 “你想考案首?”常青问。 常安抬起头,眼神坚定:“嗯。要是能考个案首,既能跳过府试省钱,还能早点参加院试。等成了秀才,我就能去学律法,离状师的目标就更近了。” 常青看着妹妹眼里的光,心里又骄傲又心疼。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啥都想替她分担。 “好,你想考就考,姐支持你!需要啥书,啥笔墨,尽管说。” 常睿从灶房探出头:“姐,我也能考案首不?” 常青笑着敲了他一下:“你先能把字写工整再说。” 常睿吐了吐舌头,又缩回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案首之路 夜色渐深,食肆里的灯还亮着。 常安趴在桌上看书,笔尖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皱起眉头思考。 常睿在旁边练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 常青端着两碗热牛奶走过去,放在两人手边:“别熬太晚,明天还得上学呢。” 她走到院子里,见萧扶黎站在梧桐树下,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在想啥呢?”常青走过去,“担心常安的身份?” “有点。”萧扶黎道,“县试的检查虽然松,但难免有较真的差役。咱们让人去打点一下,给负责搜身的差役塞点银子,保准没事。” “那就好。”常青松了口气,“我这当姐的,啥都帮不上,只能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 “你做得够多了。”萧扶黎转头看她,“常安有你这样的姐姐,是她的福气。” 两人站在月光下,听着屋里传来的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的声音,都没再说话。 常青知道,常安的路得自己走。 她能做的,就是在后面托着她,不让她摔着。 至于县试能不能过,能不能考案首,那就看这丫头的本事了。 反正不管结果咋样,她都是自己的好妹妹。 常安在屋里隐约听见姐姐和扶黎姐的对话,握紧了手里的笔。 案首……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眼里的光更亮了。 为了自己的状师梦,为了能给姐姐分担,她必须拼一把。 接下来的几天,食肆的生意依旧红火,但常青的心思全在常安和常睿身上。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两人煮鸡蛋、熬粥,还特意去药铺买了补脑的核桃和红枣,炖成甜汤让他们带去学堂。 常睿嫌麻烦,常安却每次都乖乖喝完。 “姐,你不用这么费心。”常安捧着碗,小声说,“我能照顾好自己。” “少废话,喝你的。”常青捏了捏她的脸,“你看看你这黑眼圈,昨晚又熬夜了吧?” 常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否认。 常睿在一旁插嘴:“常安姐昨晚把《论语》全背了一遍,还写了三篇策论!” “你还好意思说?”常青瞪他,“你昨晚干嘛了?” 常睿缩了缩脖子:“我、我也背了!就是背到一半睡着了……” 常青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要是考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常睿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向晨曦:“晨曦姐,你看我姐,她欺负我!” 晨曦正在擦桌子,闻言头也不抬:“活该。” 常睿:“……” 夜里,油灯下。 常安伏在桌前,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已经连续写了两个时辰,手腕酸得发僵,却不肯停下。 案首这两个字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她知道自己的水平,比普通童生强,但比起林文那样的天才,还差得远。 可如果不拼一把,她就得再熬一年,甚至更久。 她不想等。 “啪嗒。” 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一片。 常安皱了皱眉,刚想换张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还没睡?”萧扶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常安回头,见萧扶黎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正站在她身后。 “扶黎姐……”常安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我、我再写一会儿就睡。”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扶黎有一股莫名的害怕,总觉得她离这个家很远。 萧扶黎把姜茶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她面前堆成小山的草稿纸,淡淡道:“县试而已,不用这么拼命。” 常安抿了抿唇:“可我想考案首。” 萧扶黎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既如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常安从未听过的情绪,“就要说到做到。” 常安一愣,抬头看她。 萧扶黎的眼神很深,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扶黎姐?” 萧扶黎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早点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常安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发闷。 翌日清晨。 常青刚打开食肆的门,就见李芳兰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拎着个包袱。 “常青!快,给常安和常睿的!” 常青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崭新的棉布中衣,针脚细密,布料柔软。 “这……” “我连夜赶的!”李芳兰擦了擦额头的汗,“考试那几天得穿干净衣裳,考场里冷,这料子贴身,暖和!” 常青眼眶一热:“芳兰姐,这太麻烦你了……” “麻烦啥!”李芳兰摆摆手,“常安跟我家林文关系好,你我之间交情也好,我当自家孩子疼!” 正说着,常安和常睿从后院走出来,见李芳兰在,连忙行礼。 李芳兰笑眯眯地摸了摸常安的头:“好好考!” 常安脸一红,点了点头。 李芳兰又转向常睿:“你小子也是,别光顾着玩!” 常睿挠挠头,嘿嘿一笑:“知道啦!” “林文准备得咋样了?”常青问。 “别提了。”李芳兰笑着摇头,“前天田大人派人来,说想让他当个童生试的小吏,帮着誊抄卷子,他说怕分心,愣是给推了。” 常青咋舌:“这么有底气?” “他心里有数着呢。”李芳兰压低声音,“昨儿还跟我说,常安这姑娘是块好料子,县试说不定能出彩。” 常青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谦虚:“她也就瞎琢磨,哪能跟文哥比。” 她转念一想,生怕李芳兰露馅,连忙追问:“芳兰姐,常安读书这事...” 话没说明,李芳兰心中已有数。 “放心,这事林文就和我说过,我也没和任何人提,连大力我都没说,我心中有数。” 说着,还拍了拍常青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 常青对李芳兰还是比较信任的,听她这么说,心中稍安。 回到食肆,晨曦正对着本菜谱发愁。 “阿姐,今儿个做啥菜?常睿说想吃红烧肉。” “做!再炖个排骨藕汤,给俩孩子补补。”常青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得多炖点。” 傍晚收摊时,田桓背着书包跑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 “林老板!学院贴出考场规矩了,说县试那天得自带笔墨和垫子,还得带个小包袱装干粮!” 常安接过纸仔细看着,忽然“呀”了一声:“忘了买考篮了!考场里不让带大包袱,得用藤编的考篮。” “这有啥难的。”常青拍胸脯,“我去凌封那,让他给编两个,保证结实又好看。” 萧扶黎忽然开口:“让沉光去买吧,买最好的那种,藤条细,装得多,还轻便。”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出钱。” “哪能让你出钱。”常青摆手,“这点钱姐还是有的。” 萧扶黎没再争,只是对沉光使了个眼色。 沉光会意,转身就走。 夜里,常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惦记着考场的事。 一会儿担心常安的身份露馅,一会儿怕常睿在考场里尿裤子,直到听见西厢房的灯灭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没看见,萧扶黎站在她的窗外,手里捏着枚玉佩,望着满天星斗,站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柳枝越来越绿,离县试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争分夺秒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路边的草叶上,常安背着书包走在前头,手里捧着本书,边走边念念有词。 常睿跟在她身后,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踢一下蹦老远。 “阿兄,你慢点走,书都要戳到鼻子上了。” 常睿喊着,石子“啪”地踢到棵树上,弹回来差点砸到自己。 常安这才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快到书院了,得抓紧时间。” “再抓紧也不差这几步路啊。”常睿追上她,凑到书前扫了一眼,“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我看你都背了三天了。” “这是策论的根基。”常安认真道,“夫子说,县试的策论十有八九会涉及民生,《孟子》里的‘民为贵’,说不定能用上。” 常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前面:“快看,林文哥和田桓在门口呢!” 书院门口,林文正站在门口看书,青布长衫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 田桓则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着什么,见了他们,立刻蹦起来。 “常安!常睿!这儿呢!” “林文哥,田桓。”常安加快脚步迎上去,“你们来得好早。” “你不也一样。”林文合上书,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孟子》上,“看你这架势,是把夫子划的重点都背熟了?” “还差得远。”常安有点不好意思,“有些章节总记混。” “我给你画了张思维导图。”田桓献宝似的掏出几张纸给她看,“你看,《论语》分德行、政事、言语、文学四类,策论里引德行类的句子准没错!” 常安蹲下身仔细看,田桓的字没林文的好看,却把重点标得清清楚楚。 “这个好!谢谢你田桓。” “谢啥,咱们谁跟谁。”田桓拍着胸脯,“等你考过了,可得做东家请客!” 上课铃响了,四人赶紧往教室跑。 常安一坐下就拿出笔墨,把田桓画的思维导图抄在纸上,旁边还标注着出处和释义。 同桌周平凑过来看,咋舌道:“常安,你这也太拼了吧?以你的水准去县试就是走个过场,不用这么费劲。” 常安笔尖一顿,抬头对周平笑了笑。 “你是不知道,咱们班就我一个没考县试,说起来都臊得慌。我来书院晚,年纪又比同届考县试的年纪大些,要是考不过,怕是要被笑话。” 周平恍然大悟,拍着她的肩膀。 “嗨,这有啥!你才来半年就赶上咱们进度,够厉害的了。” 常安没再接话,低头继续在书上圈画。 她知道周平是好意,可案首这两个字像颗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不往上长到顶,她咽不下这口气。 上课铃响时,夫子抱着摞卷子走进来,清了清嗓子:“县试在即,今儿个咱们做套模拟题,就按县试的规矩来,限时一个时辰。” 卷子发下来,常安深吸一口气,先把题目扫了一遍。 果然有策论题,问的是“如何安流民”,正合她昨晚看的《孟子》章节。 而且阿姐在之前就处理过实事,她在耳濡目染下,知道不少。 她提笔蘸墨,先从经义开始答,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连涂改都没有。 旁边的周平写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开始挠头,见常安还在慢条斯理地写,忍不住小声问。 “常安,你咋不着急?这题量挺大的。” 常安头也不抬:“急啥,写对了比写快了强。” 一个时辰后,夫子收卷时,特意看了眼常安的卷子,眉头舒展了些,没说话就走了。 周平凑过来:“你肯定答得不错,夫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常安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策论的疏漏。 刚才忘了写“以工代赈”,这可是阿姐常挂在嘴边的法子,要是真考到,怕是要失分。 中午的铃声刚响,常安就拎着饭盒往食堂跑。 常青这几日因县试的事,不让小竹送餐了,而是自己亲自送,顺便单独给她和常睿备着“补脑餐”,今天是核桃炖鸡,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姐,你不用天天给我做这个,太费钱了。” 常安扒着饭,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费啥钱,鸡是毕山送的,核桃是买菜时张叔给的。”常青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念叨,“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常安哪敢慢,她想赶在午休前把上午的模拟卷错题改完。 “我得快点吃,下午夫子要讲策论技巧。” 她三口两口扒完饭,连汤都喝得精光,拿起饭盒就往教室跑。 常睿也学着她的样子,嘴里塞着馒头跟在后面,含糊道:“等等我!我也得回去看书!” 林文和田桓端着饭盒从食堂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都看呆了。 “常安这是咋了?饿了三天?”田桓挠着头,“吃这么快,不怕噎着?” 林文望着常安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压力太大了。” “压力大?”田桓更糊涂了,“县试对她来说不是手到擒来?” “你不懂。”林文叹了口气,“她是女儿身,藏得这么辛苦,比咱们更想证明自己。” 田桓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也是!那咱们晚上去食肆看看她,给她宽宽心。” 林文点头:“好,我把去年总结的错题本带上,说不定能帮她查漏补缺。” 傍晚放学,田桓拉着林文直奔食肆,刚进门就喊。 “林老板!常安呢?” 常青正在算账,抬头笑道:“在后面看书呢,你们找她?” “嗯,想劝劝她,别太拼了。”田桓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林老板...不,常青姐,我有个主意。县试不是要查身吗?我跟我爹说一声,让差役直接跳过常安,省得她紧张。” 常青脸色沉了下来:“田桓,这话可不能说。” “为啥?”田桓急了,“我爹是县令,我说句话咋了?要是常安的身份被查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因为你爹是县令,才不能搞特殊。”常青压低声音,“你想想,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要是常安跳过检查,保不齐有人说闲话,到时候不光常安暴露,连你爹都得受牵连。” 田桓愣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我…… 我没想这么多。” 林文拉了拉他的袖子,对常青拱手道。 “多谢常青姐提醒,是我们考虑不周。” 他转头对田桓说:“常青姐说得对,咱们不能帮倒忙。县试的检查本就不严,常青姐肯定打点好了,不会出事的。” 田桓这才蔫蔫地坐下:“那……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常安瞎紧张?” “也不是。”常青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她最近在冲案首,你们要是真想帮忙,多给她讲讲考试技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忙里偷闲 “案首?”田桓眼睛瞪得溜圆,“她想考案首?” “小声点!”常青赶紧捂住他的嘴,“她没跟别人说。” 林文若有所思:“以她的水平,不是没可能。去年我考县试时,我比第一名就少了两分,常安的策论比我当年还稳。” “那咱们得帮她!”田桓来了精神,“林文,你去年考第二,肯定有经验,快说说,案首到底咋考?” 林文放下茶杯,认真道:“县试的案首,关键在策论。经义大家都差不多,拉开差距的是策论能不能说到考官心坎里。田大人最看重民生,尤其是‘灾后重建’‘农桑水利’,这些得重点准备。” 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字迹,卷面一定要干净。我去年就是最后一页溅了滴墨,被考官扣了卷面分,不然就是案首了。” 正说着,常安抱着书从后院出来,见了他们,有些惊讶。 “林文哥,田桓,你们咋在这儿?” “来给你送秘籍!”田桓献宝似的掏出个本子,“这是林文总结的案首攻略,你快看看!” 常安接过本子,见里面记满了考点和技巧,连考官的偏好都标出来了,眼眶一热:“谢谢你们……” “谢啥,等你考上案首,可得请我们吃你姐做的红烧肉!”田桓拍着胸脯。 常青笑着说:“不用等考上,今晚就吃!” 晚饭时,常青特意炖了一大锅红烧肉,肥而不腻,香气飘满了食肆。 常安边吃边听林文讲策论,偶尔提问,连常睿都竖着耳朵听,时不时点头,好像他也能听懂似的。 “对了。”林文忽然想起一事,“县试的考场冷,你得多穿点。我去年冻得手都握不住笔,多亏带了个暖手炉。” “暖手炉?”常青眼睛一亮,“我咋没想到!” “我家有个铜的,明天给你带来。” 田桓道,“还有,考场上的水不好喝,你带个小水壶,灌点蜂蜜水,既能解渴,又能提神。” 林文在一旁补充:“要是紧张得写不出来,就深呼吸,想想夫子咋教的,实在不行就先默写《论语》,写着写着就顺了。” 常安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原来考案首不是她一个人在拼,还有这么多人在后面托着她。 夜色渐深,林文和田桓离开时,常安送他们到门口。 林文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她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够好了。” 常安用力点头,眼眶有点湿。 她知道,不管能不能考上案首,这段日子的拼劲,值了。 回到屋里,常青见她眼睛红红的,以为她累着了,赶紧催她去睡。 常安却坐在灯下,把林文和田桓说的要点一条条抄下来,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暖手炉,像颗星星,在纸上闪着光。 她不知道的是,窗外的常青和萧扶黎正看着她的灯光,都没说话。 “你说,她能考上不?”常青小声问。 萧扶黎望着那盏灯,语气笃定:“能。” 常安趴在桌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案首两个字在心里滚了又滚,最终化成一句 —— 拼了。 天刚亮,常青就把常安从书堆里拽了出来。 “别看书了,今天放一天假,带你俩出去玩。” 常安揉着眼睛,手里还攥着本书:“姐,还有五天就县试了……” “正因为快考试了,才要放松。”常青把书从她手里抽走,塞进怀里,“你这弦绷得太紧,小心到时候断了。” 常睿一听“出去玩”,瞬间从床上弹起来。 “去哪玩?去套圈吗?上次我看见镇上有个摊子,能套小泥人!” “套圈算啥。”常青笑着拍他屁股,“今天带你们吃遍青石镇。” 萧扶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我也闲着,一起去。” 常青挑眉:“今个你不回春河村看看粉丝坊?” “沉光盯着呢。”萧扶黎语气平淡,眼睛却一直瞧着常青,“再说,某些热闹,看一眼少一眼。” 常青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乐呵呵地应了:“那正好,多个人多份热闹。” 四人先去了东街的糖画摊。 常青给常睿买了个龙形糖画,给常安挑了只小兔子。 常安捧着糖兔子,咬了一小口,冰糖的甜混着麦芽糖的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常青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糖渣:“前面有家铺子卖酥酪,去尝尝?” 萧扶黎在旁边看着, 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意:“走吧。” 走到中街,常青拉着他们进了家玩具铺。 常睿盯着墙上的木剑挪不动腿,常青干脆给他买了一把,又给常安挑了个雕花书签。 “看书累了,就摸摸这个,别总盯着字。” 常安捏着书签,木质温润,看着上面刻着“学海无涯”四个字,爱不释手。 晌午在盛兴楼吃的饭,常青点了常安爱吃的松鼠鳜鱼,常睿吃不腻的红烧肉,还给萧扶黎点了道清蒸鲈鱼。 “多吃点,下午咱们去茶馆听书,得坐一下午呢。” 茶馆里人来人往,说书先生刚开嗓,常睿就被吸引住了,捧着茶杯听得直点头。 常安起初还惦记着没看完的策论,听着听着也入了迷。 “该走了。” 夕阳斜照进茶馆时,常青起身道。 刚走到门口,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忽然话锋一转。 “各位客官,今儿个再给大伙说段新鲜的,京城来的信儿,听说四公主遇刺了!” 常青脚步一顿,拽住常安:“等等,再坐会儿。” 常安不解:“姐,咋了?” “你听。”常青压低声音,“考试说不定考时政,多听听没坏处。” 萧扶黎原本已经迈过门槛,闻言又退了回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背对着众人。 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唾沫横飞。 “那四公主可是圣上最宠的闺女,前阵子去巡查,路上遇了刺,据说当场就没气了!可宫里又没发丧,你们说邪乎不邪乎?” 底下有人搭话:“会不会是假的?皇室的事,说不清。” “假不了!”先生神秘兮兮地,“我表舅家的邻居的表婶的侄子在金吾卫当差,说公主的仪仗都被烧了,随行的护卫死了大半,就剩下个贴身侍女,现在还关在公主府呢!” 常安听得皱眉:“这也太惨了……” 常青却在琢磨:“你说这要是写进策论,引‘君王当以仁政固国本’,会不会切题?” 常睿嗑着瓜子:“四公主是谁?比县太爷还大吗?” 没人理他。 萧扶黎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考试前夜 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茶馆里回荡。 萧扶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瞬间掠过的寒意。 “……据说那刺客用的是淬了毒的匕首,四公主当场就没了气息,太子殿下得知消息,在府里哭了整整三天呢!” 先生拍着醒木,说得绘声绘色。 “哭?我看是猫哭耗子假慈悲!”邻桌一个糙汉猛地灌了口酒,“谁不知道太子和四公主不对付,指不定就是他干的!” 萧扶黎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几滴茶水溅在素色裙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维持着端杯的姿势,只是肩膀绷得比刚才更紧了些。 常青正跟常安分析时政的重要性,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下觉得不对劲。 萧扶黎平时虽冷淡,却很少露出这种紧绷的样子,仿佛那说书先生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似的扎在她身上。 从茶馆出来,萧扶黎没再说话,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常青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刚才说书先生提到“四公主遇刺”时,她的反应太反常了。 “姐,扶黎姐咋了?”常安凑过来小声问。 “没事,可能是听书听累了。” 常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多了个心眼。 接下来的几天,常青有意无意地观察萧扶黎。 她发现萧扶黎看信的次数变多了,就连沉光来汇报事情时,两人总会避开众人,在院子角落低声交谈。 有次常青起夜,看见她站在月光下,手里攥着枚玉佩,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太轻,听不真切。 但这些异样,萧扶黎藏得很好,对着常安和常睿时,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甚至会在常安背书卡壳时,提点一两句。 常安惊讶地抬头:“扶黎姐也懂这个?” “以前家里的先生教过。”萧扶黎淡淡道,没再多说。 常青掩去眼中的异样,却没吭声。 县试前一夜,食肆早早关了门。 常青在桌上摆了笔墨纸砚,连镇纸都选了常安平时用惯的那块青石。 “姐,不用这么麻烦。”常安看着她忙前忙后,手心里全是汗,“我…… 我有点紧张。” “紧张才对,说明你重视。”常青把她按在椅子上,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炉,“来,跟姐说说,明天带的东西都备齐了?” “嗯。”常安点头,指着桌上的包袱,“考篮里放了笔墨、砚台、准考证,还有你给我缝的干粮袋,里面有六个肉包子、两块红糖糕。” “暖手炉别忘了,考场里冷。”常青又叮嘱,“还有水壶,灌了蜂蜜水,渴了就喝点,别喝考场里的凉水。” 常睿在旁边蹦来蹦去,看似轻松,脚底下却一直在搓地。 “姐,我也紧张,手心全是汗。” “你紧张啥?”常青笑着捏他的脸,“你就是去玩的,写完了就睡觉,别捣乱。” 话虽这么说,她自己的心跳得比谁都快。 上辈子考大学都没这么慌过,毕竟古代科举可不是闹着玩的,常安还顶着女扮男装的风险,万一…… 她不敢想下去,赶紧转身往厨房走。 “我给你们煮碗安神汤。” 灶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响,里面是百合、莲子和小米,都是安神的东西。 常青守在灶台前,看着火苗舔着锅底,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想常安会不会出岔子,一会儿怕常睿在考场里坐不住,一会儿又琢磨萧扶黎今天下午突然回春河村,是不是又收到了什么消息。 “别熬太稠了。”萧扶黎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两件厚棉袄,“天凉,让常安和常睿穿上这个,里面缝了口袋,能揣暖手炉。” 常青接过棉袄,指尖触到布料,果然摸到里面有个暗袋。 “你想得真周到。” “以前看别人考试,都是这么准备的。”萧扶黎的目光落在砂锅里,“加把冰糖吧,甜的东西能压惊。” 常青依言加了勺冰糖,忽然意识到不对:“你以前……见过别人考县试?” 萧扶黎顿了顿,语气平淡:“京城考取功名的排场比这大多了。” 常青听见这话,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安神汤煮好了,盛在白瓷碗里,米香混着百合的清甜味,飘满了屋子。 常安捧着碗小口喝着,常睿却嫌没味道,偷偷往里面又撒了点糖,被常青瞪了一眼。 “姐,我要是考砸了咋办?”常睿吸着汤,声音闷闷的。 “砸了就砸了,大不了明年再考。”常青摸了摸他的头,“你才多大,能去考场见识见识,就比别人强了。” 常安放下碗,攥紧了手里的准考证:“姐,要是…… 要是他们发现我是女的,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这话她藏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都带着抖。 常青刚想安慰,萧扶黎却先开了口:“不会。” 她语气笃定。 “我让人给负责搜身的差役塞了银子,他们只会随便拍拍你的肩膀,不会细看。” “真的?”常安眼睛亮了些。 “真的。”萧扶黎看着她,“你只要像平时一样写字、答卷,没人会怀疑。” 夜里,常青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先是常安翻书的声音,接着是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彻底安静下来。 她悄悄起身,推开西厢房的门,见常安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还压着本书,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墨汁在纸上洇了个小点点。 常睿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嘴里咂咂着,像是在做梦吃包子。 常青走过去,轻轻把书从常安脸上拿开,给她盖上毯子,又捡起地上的笔,放在砚台边。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常安的脸上,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都在琢磨策论。 “别担心。” 常青在心里默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回到自己房间,见萧扶黎的窗户还亮着灯。 常青犹豫了一下,没过去打扰。 她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藏着的事,就像常安藏着女儿身,萧扶黎藏着她的来历,而自己,藏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现代。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正式考试 天快亮时,常青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披衣下床,看见常安已经坐在桌前,借着油灯的光,正在默写书本上的内容,字迹比平时更工整,连笔画都透着小心翼翼。 “咋起这么早?” 常安吓了一跳,笔差点掉了:“姐,我睡不着,再看会儿书。” 常青走过去,按住她的手:“别写了,再睡半个时辰,不然明天没精神。” 常安摇摇头,眼里闪着光:“姐,我想考案首。” “我知道。” “不仅仅是为了省钱和跳级。”常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供我读书,没白供。” 常青的鼻子突然一酸,她揉了揉常安的头发,没说话。 此时此刻,再说啥都是多余的。 灶房里,萧扶黎已经在生火了,锅里煮着鸡蛋,旁边摆着刚蒸好的馒头。 见常青进来,她往灶里添了块柴。 “让他们多吃两个鸡蛋,顶饿。” 常青看着她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许多。 她忽然觉得,不管萧扶黎藏着什么秘密,至少此刻,她是真心实意在帮这个家。 “考完试,咱们好好放松一下。”常青说。 萧扶黎转过头,嘴角似乎扬了一下:“好。”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食肆的门被推开,晨曦带着凉意涌进来。 常青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常安的肩膀。 “走,咱们去考场。” 常安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考篮,里面装着笔墨、干粮,还有萧扶黎缝的棉袄和常青煮的鸡蛋。 常睿跟在她身后,手里捏着块红糖糕,嘴里念叨着:“别紧张,别紧张……” 常青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忽然觉得,不管结果如何,这一路的拼劲和牵挂,已经足够珍贵了。 青石镇的街道上就多了不少背着考篮的少年。 常青牵着常安的手走在前面,常睿背着小书包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地看食肆的方向。 萧扶黎原本要来送,却被沉光匆匆叫走,说是家中来了消息。 “别惦记了,进去好好考。”常青捏了捏常安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记住姐说的,先把名字写对,不会的题先跳过,别慌。” “知道了姐。” 常安点点头,刚要往前走,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常安!常睿!” 回头一看,张大山和李淑云正往这边跑,张锦佑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个布包。 常宁也来了,手里攥着块绣好的坐垫,看见他们,眼睛一亮。 “舅舅!舅母!”常安又惊又喜,“你们咋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来吗?”李淑云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穿这么少,不冷?” 说着就从布包里掏出件新做的夹袄,往她身上套。 “你表哥连夜给你缝的,里面絮了棉花,轻便还暖和。” 张锦佑在一旁笑道:“时间紧,针脚有点糙,别嫌弃。” 常宁把坐垫塞进常安手里:“阿兄,考场里冷,垫着这个好受点。” 常安抱着一堆东西,眼眶一热。 “谢谢舅舅舅母,谢谢表哥,谢谢三妹。” “快进去吧,别耽误了时辰。”张大山往考场的方向指了指,“我们在外面等着,考完第一时间给你送吃的。” 考场设在县学的院子里,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田桓和林文站在树下,见了他们,立刻挥着手跑过来。 “常安!这儿呢!”田桓手里拿着个暖手炉,塞给常安,“我爹让人在里面烧了炭盆,实在冷就揣着这个,别冻着手。” 林文递给她一小包油纸包:“里面是薄荷糖,脑子懵了就含一颗,提神。” 常安把东西一一塞进考篮,刚要说话,就听见考场门口传来梆子声。 开门了。 “进去吧。”林文推了她一把,“别回头,我们在外面等你出来。” 考生排着队往里走,常安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考篮的带子,跟着人流往前挪。 常睿被排在她前面两个,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惹得旁边的老秀才直摇头。 轮到查身时,常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负责搜身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差役,手里拿着根细竹竿,在前面几个考生身上随意划了两下就放行。 轮到她时,差役的竹竿刚碰到她的衣襟,就被旁边一个瘦高个差役拉了一下。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络腮胡差役嘟囔了句“进去吧”,连考篮都没打开看。 常安几乎是逃着跑进院子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常青正踮着脚往里看,看见她顺利进来,用力朝她挥了挥手。 考场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摆着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半筐炭,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霉味和墨香。 常安找到自己的座位,桌子上用红漆写着“丙字三号”这四个字,边缘的漆皮都翘了起来。 她放下考篮,先把带来的棉垫铺在椅子上,又从考篮里掏出砚台,往里面倒了点清水,开始研墨。 墨条是常青特意买的好墨,磨出来的墨汁乌黑发亮,带着点松烟香。 周围渐渐坐满了人,大多是十岁左右的少年,也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童生,正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手指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着什么。 常安对面的格子里坐了个胖小子,正偷偷往嘴里塞糕点,看见常安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铛 ——” 一声铜锣响,整个考场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走进来,为首的正是田元祥,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官袍,手里拿着本花名册,表情严肃得像换了个人。 “都给本官听好了!”田元祥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县试考三日,每日卯时开考,酉时收卷,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擅自离座,违者按作弊论处,永不得再考!” 底下的考生们大气都不敢出,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常安握紧了手里的毛笔。 田元祥又说了些考场规矩,无非是“不得夹带”“不得喧哗”之类的话,最后拍了拍手,几个差役推着辆小车走进来,车上摆着摞得整整齐齐的考卷。 “发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等待期间 第一日 辰时三刻,考官敲响铜锣,考卷被差役一张张传下来。 常安先把姓名、籍贯填好,看着“林常安”三个字落在卷首,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第一日考经义,默写《论语》和《孟子》的重点篇章。 这是常安的强项,她闭着眼都能背下来。 笔尖在纸上游走,墨色均匀,字迹工整,连涂改都没有。 林文说过,卷面干净能多赚两分。 写到午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常安从考篮里拿出糕点,就着蜂蜜水慢慢吃。 对面的胖小子已经啃起了馒头,吧唧嘴的声音隔着木板都能听见,惹得旁边格子的考生直皱眉。 傍晚收卷时,常安看见有个考生急得哭了,原来他把“为政以德”写成了“为政以得”,被考官指出来,说要按作弊论处。 常安心里一紧,赶紧回想自己的卷子,确认没写错字,才松了口气。 晚上就在格子里歇着,差役给每人发了条薄被。 常安缩在椅子上,把考篮当枕头,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打呼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常青说要好好休息的叮嘱,才慢慢闭上眼睛。 第二日 第二天考的是经义阐释,比默写难多了。 常安盯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句话,琢磨了半炷香才动笔。 她想起常青常说的“做人得实在,做生意得本分”,忽然有了思路,笔尖唰唰地写起来。 晌午开始刮风,考场的窗户没糊严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常安从考篮里掏出萧扶黎缝的棉袄穿上,里面的暗袋里揣着暖手炉,焐得手心暖暖的。 下午有个考生突然晕倒了,被差役抬出去时,卷子还摊在桌上,只写了一半。 常安看着空荡荡的格子,心里有点发沉。 原来考试不光考学问,还考身子骨。 她赶紧从考篮里拿出个肉包子啃了,又喝了半壶粥,觉得力气慢慢回来了。 第三日 最后一天考策论,题目是“论赈灾之法”。 常安看到题目时,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题她熟! 去年清溪县闹灾,常青怎么组织村民搭棚子、做大炕、开粥棚,她全看在眼里。 她先写“防患于未然”,说要提前建设基础设施、贮备粮食。 再写“赈灾需得法”,说不能只发粮食,得让灾民有活干,比如修道路、挖水渠,开荒地,用劳力换粮食。 写到后半晌,手开始发僵。 常安放下笔,伸出胳膊晃悠了两下,权当放松了。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常安赶紧低下头接着写。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像她这些日子走过的路,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得很。 收卷的铜锣敲响时,常安长长舒了口气。 她看着写满字的考卷,忽然不纠结能不能考案首了。 能安安稳稳考完这三天,能让外面等着的人放心,就已经很好了。 走出考场时,天已经擦黑。 常安刚迈出大门,就被一个人影扑了个满怀。 “考完啦?饿不饿?” 常青眼眶红红的,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像检查宝贝似的。 “阿姐!” 常安的声音有点哑,刚喊出一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 常睿从后面跑过来,书包甩得老高。 “阿姐!我全都会写!” 张大山扛着常安的考篮,李淑云给她递过件厚外套,常宁拉着她的胳膊问长问短。 田桓和林文也挤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考得怎么样。 “回家再说。”常安说,“我想吃酸辣粉。” “哎!回家就吃!” 常青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路上,常青想起什么,问林文:“县试成绩啥时候能出来?” “快得很,也就两三天。”林文道,“到时候会贴在县学门口的墙上,第一名的名字会用红笔写,老远就能看见。” 常安的脚步顿了顿,常睿在旁边喊:“要是二姐考了案首,咱们就去盛兴楼请客!” 常青笑着拍他的头:“先等成绩出来再说。” 心里却忍不住盘算。 要是真考上案首,得给常安做身新衣裳,再请交好的人来做客,给她好好庆祝庆祝。 考篮在张大山肩上晃悠,里面的空陶罐发出“哐当”的响声,像在为这三天的奔波,唱一首轻快的歌。 而悬在众人心里的那块石头,还得再等两三天,才能真正落下来。 回到食肆,常青果然给常安和常睿做了酸辣粉,红亮的辣椒油飘在汤上,小料撒得满满当当。 常安捧着碗,吸溜着粉条,这三天在考场啃干粮,此刻才觉得人间至味不过是一碗热辣的粉。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常青坐在旁边,给她剥了个鸡蛋,“考得咋样?策论写顺了没?” 常安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道:“顺……就手有点酸。” 常睿在旁边使劲点头:“我也手酸!不过最后那道题我写了半张纸呢!” 正说着,萧扶黎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个纸包,见他们在吃饭,把纸包往桌上一放。 “给你们带的糕点,解辣。” 常安抬头看她,见她眼角带着点红,像是赶路回来的,心里一动。 她说家中有消息,莫非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扶黎姐,你家里没事吧?” 萧扶黎拆开纸包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没事,是旧友捎了点东西。” 她把糕点往常安面前推了推,“尝尝,甜的。” 接下来的两天,常安没再碰书本,跟着常青在食肆帮忙。 收账时算错了两遍,常青笑着敲她的头:“这脑子,怕是被考题榨干了。” 常睿却闲不住,天天拉着晨曦去县学门口晃悠,回来就念叨:“还没贴榜单呢,田桓说今天下午应该能贴……” 萧扶黎看他们急得坐不住,从书架上翻出本棋谱。 “来,我教你下棋,磨磨性子。” 常安本没心思,却被棋盘上的黑白子吸引了。 萧扶黎的棋路看着温和,实则步步紧逼,常安跟着走了几步,脑子渐渐从考题里抽离出来,连常睿的念叨都听不清了。 “下棋跟考试一样。”萧扶黎落子轻响,“不能只盯着眼前这一步,得往后看三招。” 常安盯着棋盘,认真琢磨,这三天的煎熬和成长,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傍晚时分,食肆刚要打烊,田桓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挥着张纸:“贴了!榜单贴了!” 常安手里的棋子“啪”地掉在地上,常睿已经蹦了起来。 “在哪在哪?我二姐是不是案首?” 萧扶黎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落在常安发白的脸上,轻轻说了句:“去看看吧。” 常青拉起常安的手,掌心又是一层汗。 她回头看了眼萧扶黎,见她站在门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嘴角似乎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走,咱瞧瞧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案首忧患 县学门口的榜单前围得水泄不通,常青拉着常安的手往里挤,常睿像条小泥鳅,钻得比谁都快。 “在哪呢在哪呢?”常睿踮着脚,小脸憋得通红,“田桓哥说红笔写的就是案首!” 突然,他指着榜单最顶端尖叫起来:“找到了!阿姐!你看!林常安!红笔写的!” 常青心脏“咚咚”狂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榜单最上头,“案首 林常安” 五个字用朱红笔写着,格外扎眼。 她猛地转头看常安,见她捂着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考上了…… 你真考上了……”常青抱住她,声音都在发颤。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林常安?是哪个?” “听说才来书院半年!这也太厉害了!” “九岁的童生在后面呢!叫林常睿,同姓,这家人是要上天啊!” 常睿已经挤到榜单最后段,指着自己的名字跳:“我也中了!我在这儿!” 田桓和林文挤过来,田桓拍着常安的肩膀:“我就说你能行!走,去盛兴楼,我请客!” 正热闹着,书院的夫子挤进来,对着常安拱手笑道:“好小子!给老夫长脸了!回头把你的策论抄一份,我要贴在书院墙上,让其他人好好学学!” 连平时总跟常安较劲的赵承宗也走过来,难得正经地说:“林常安,在下佩服。” 常安擦着眼泪,刚要说话,常青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神示意她看周围。 几个春河村的熟面孔正伸长脖子往这边瞅,嘴里念叨着“林常安”。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常安就往外走。 “走,先回家!” 一路疾走,常安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姐,咋走这么快?” “别问,回去再说。” 常青脚步不停,心里已经盘算开了。 春河村就这么大,案首的名字一传开,保不齐有人会琢磨“林常安”的长相,万一被认出是女儿身,麻烦就大了。 回到食肆,常青把常安往屋里一推:“近日先躲躲风头。”又冲常睿喊,“你也给我老实待着,不准出去嘚瑟!” 萧扶黎端着茶进来,见她一脸急色,挑眉道:“怕被村里人认出来?” “可不是!”常青搓着手,“刚在榜单那见着好几个同村的,这要是传回村,常安女扮男装的事就瞒不住了!” “我去趟粉丝坊。”萧扶黎放下茶杯,“让沉光去村口盯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常青眼睛一亮:“我跟你一起去!不对,我得回村!” 她突然想到个主意 —— 粉丝坊不是要扩建吗?正好用这个由头把村里人拖住! 半个时辰后,常青驾着牛车冲进春河村,在村口就扯着嗓子喊。 “婶子们!叔伯们!粉丝坊要扩建了!缺人手!一天二十文,管两顿饭!” 正蹲在大槐树下晒太阳的村民们“呼啦”一下围过来。 “青丫头,你说啥?粉丝坊要扩建?”周桂兰手里还攥着纳了一半的鞋底。 “可不是!”常青跳下车,故意提高嗓门,“镇上生意太好了,原有的作坊不够用!得再盖三间厂房,还得挖个大晒场!谁愿意来干活?现在就报名!” 村民们眼睛都亮了。 二十文一天还管饭,比种地划算多了! “我去!我家汉子有力气!” “我也去!我能搓粉丝!” “青丫头,我儿子刚从州府回来,能算工钱不?” 常青看着踊跃报名的村民,心里松了口气:“都去都去!现在就去粉丝坊领工具,中午管肉包子!” 她特意点了几个家里有人识字的:“王叔,你帮着记工;李伯伯,你家老大识字,帮忙算算需要多少木料;周大哥,你带几个汉子去后山砍竹子……” 把村里识字的全安排得明明白白,即便只是孩子识字,这样家长忙着,他们根本没空进城。 安排妥当,周桂兰凑过来:“青丫头,我听说镇上县试放榜了?咱们村有人中不?” 常青心里一紧,装作不在意地说:“没听说啊!估计没有吧,要是有,早敲锣打鼓了!” 她往粉丝坊方向努努嘴,“婶子,快去吧,晚了趁手的工具就被抢光了!” 周桂兰被说动了,颠颠地往粉丝坊跑。 常青看着她的背影,又喊:“家里有婆娘孩子的,都能带过来!作坊管饭,孩子要是懂事,还能帮着捡捡粉丝头!” 这一下,连村里的女人孩子都被吸引到粉丝坊,整个春河村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谁也没心思琢磨进城的事。 忙到晌午,男人们在垒墙,女人们在收拾旧作坊,孩子们围着灶台等肉包子,识字的几个正趴在桌子上算账。 常青看着粉丝坊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终于松了口气。 沉光走过来:“姑娘,村口都安排好了,没人往外走。” “好。”常青点头,“再盯三天,等榜单撤了再说。” 正说着,常宁从镇上赶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阿姐,我给你带了红烧肉。” 她压低声音,“夫子在书院夸了二姐一上午,说要给她申请州府的学堂名额呢!” “先别声张。”常青接过食盒,“村里有人问,就说常睿考得一般,没中。” 常宁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傍晚,常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镇上,刚到食肆门口,就见萧扶黎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件新做的襦裙。 “给你的。”萧扶黎把襦裙递给她,“案首的赏赐估计这两天就到,你作为长姐,总要穿得好些。” 常青接过襦裙,见上面绣着淡淡的兰草,针脚细密,显然不便宜。 “谢了。” “谢啥。”萧扶黎笑了笑,“到时候我带着常安一起去县衙领赏赐,有我在,不会有什么变数。” 常青眼睛一亮:“好!” 屋里,常安正对着自己的策论发呆,见常青进来,抬头问:“姐,村里没事吧?” “没事。”常青坐在床边,“有我在,你不必忧心。” 常安笑了,眼里还闪着泪光:“姐,我真成案首了?” “真成了。”常青坐在她身边,替她理了理头发,“等过了这阵,姐带你去盛兴楼,再让林文和田桓来,咱们一起庆祝庆祝。”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常安心里又暖又亮。 她知道,这份荣耀背后,是姐姐操碎了的心,是全家人的守护。 而粉丝坊里,村民们边干活边说笑。 没人知道,他们村里出了个女案首,更没人知道,为了护住这个秘密,常青在背后费了多少心思。 第一百四十章 州府名额 食肆打烊后,后院的桌子拼得老大,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 常青杀了只鸡,炖了锅红烧肉,还弄了几个爽口的凉菜,张大山拎来的两坛米酒开封时,酒香混着肉香,把檐下的灯笼都熏得晃了晃。 但张皓庭前些日子出镖了,遗憾缺席。 “来,咱先敬安安一杯!”张大山举起粗瓷碗,脸红扑扑的,“咱老张家这下也沾光了,出了个县试案首!” 常安被说得脸发烫,端着碗米酒抿了一小口,酒液甜甜的,带着点米香,却没压住眼里的笑意。 常睿在旁边急得蹦:“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中了!” “对对对,还有咱睿小子!”李淑云赶紧给常睿夹了块红烧肉,“九岁的童生,咱青石镇头一个!” 常宁挨着常安坐,手里剥着虾壳。 “二姐,常睿跟我讲夫子今天在课堂上说,州府的学堂要招优等生来着,说你要是去了,保准能进最好的班。” “对对对,这事我给忘了。”常青正给萧扶黎盛汤,闻言手顿了顿,“那可是好地方,比咱这书院强多了。” 张锦佑放下筷子:“听说州府学堂的先生有从京城来的,还有藏书楼,比县衙的还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州府学堂的好,常安却慢慢低下了头,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没怎么动。 常青看出不对劲,碰了碰她的胳膊:“咋了?不想去?” 常安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 我怕钱不够。” “钱你不用担心。”常青没等她说完就摆手,“粉丝坊每月盈利不少,供你上学绰绰有余。再说你是案首,说不定还有补贴呢。” “不是钱的事……”常安的声音更低了,“我听田桓说,州府学堂的学生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我去了……怕是融不进去。” 她抬眼看看满屋子的人,眼圈有点红:“而且我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清溪县。这一去州府,离你们这么远……” 话没说完,常睿就喊:“我跟二姐一起去!我也能考州府的学堂!” 常青笑着敲他的头:“你先把县学的功课跟上再说。” 李淑云拉过常安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心思重。想当年锦佑第一次去州府进货,我在家也总怕他被人欺负。” 张大山在旁边嘟囔:“哭啥,男孩子就得出去闯。不过安丫头一个姑娘家……” 萧扶黎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忽然开口:“州府学堂我去过,里面确实有不少富家子弟,但也有不少像你这样靠本事进去的。他们敬重有学问的人,比书院里那些只看家世的强。” 她顿了顿,往常安碗里夹了块鸡翅:“至于离家远,常安如今也十四五了,不能只留在小小的青石镇,人总得往高处走。” 常安捏着筷子,没说话。 朝阳在旁边帮腔:“二姐姐你忘啦?我刚来时也怕生,现在不也跟大家熟了?” 晨曦端来一碟刚炸好的糖糕,放在常安面前:“我也觉得去州府好。你想想,州府学堂的先生讲的策论,肯定比咱这儿的深,对你考学更有好处。” 常青看着常安低头不说话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想去的,就是被那点胆怯绊住了。 “你还记得常宁刚去绣坊不?”常青忽然说,“坐车离家的时候,你和常睿不都眼泪汪汪的,觉得很远吗。可现在呢?咱们不仅在镇上开了食肆,生意还十分红火。” 常宁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确实小,总觉得除了村子,哪里都远。” “可不是嘛。”常青舀了勺鸡汤,“人这一辈子,就得不停地遇到新东西。就像咱食肆,一开始只卖酸辣粉,后来加了凉面、冷面,不也卖得挺好?总守着老样子,哪能有新光景?” 她往常安身边凑了凑:“你舍不得大家,大家也舍不得你。可你想想,林文马上要去考院试,早晚得离开书院;田桓他爹是县令,说不定哪天就调去别的地方了,田桓也得走。” “就连咱食肆,再夸张些,说不准日后连京城都有咱们的身影。”常青笑了笑,“离别这回事,躲不掉的。但你得记住,离别不是散了,是为了下次再见时,大家都比现在更好。” 常安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真的能更好?” “那当然。”常青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去州府学本事,将来成了秀才,甚至中了举人,回来时风风光光的,咱全家都跟着沾光。到时候常睿说不定也成了小秀才,姐弟俩一起去京城赶考,多气派。” 常睿听得眼睛发亮:“对!到时候我跟二姐一起去京城!” 众人被他逗笑了,常安也忍不住弯了嘴角,眼里的犹豫淡了不少。 张大山端起酒碗:“听你姐的。咱农村人常说,树挪死,人挪活。去州府闯闯,错不了!” 李淑云给常安碗里夹了满碗的菜:“就是,缺钱缺物就跟家里说,你如今是全家最有出息的,我和大山都支持你。” 萧扶黎看着常安松动的神色,淡淡道:“州府学堂的藏书楼里,有不少孤本策论,是你在清溪县看不到的。”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常安的痒处,她眼睛亮了亮。 常青看她这模样,知道差不多了,笑着说:“你也别现在就决定。明天去书院,问问田桓和林文。田县令也是考上举人才做得官,见识多,田桓肯定多多少少知道里面的情况。林文心思细,让他给你分析分析,比咱们在这儿瞎琢磨强。” “对呀!”常宁拍手道,“林文哥最懂这些了,他说行,准没错!” 常睿抢着说:“我明天跟二姐一起去!” 常安被他逗笑了,端起碗里的米酒,一口气喝了大半:“行,我明天去问问他们。”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张大山高兴地又开了一坛酒,李淑云拉着常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去了州府要注意保暖,别舍不得花钱买笔墨。 小竹和晨曦收拾着碗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常宁给常安讲绣坊新来的花样,说等她去了州府,给她绣个新书包。 萧扶黎坐在灯影里,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 常安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那点沉甸甸的顾虑,像被温水泡过的糖块,慢慢化了。 窗外的月亮升得老高,把院子里的梧桐叶照得像撒了层银粉。 “明天我去问林文哥和田桓。”常安抬起头,眼里的犹豫没了,亮闪闪的。 常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就对了。但不管你咋选,姐都支持你。” 酒坛见底时,张大山已经醉得趴在桌上打呼噜,李淑云正和常青念叨着要给常安做几身耐穿的衣裳。 常安帮着收拾碗筷,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连常睿都看出来了:“二姐,你是不是想去州府了?” 常安回头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小孩子家懂啥。” 夜色渐深,食肆的灯还亮着,屋里的笑声和说笑声飘出去,混着檐下灯笼的光晕,把青石镇的夜照得暖融融的。 常安知道,不管明天田桓和林文咋说,她心里那扇通往州府的门,已经悄悄打开了条缝,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点让人期待的新味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田桓执念 书院的午后总有种懒洋洋的暖意,树影在石桌上晃悠,田桓正唾沫横飞地讲州府学堂的好处。 “……那儿的射箭场比咱书院还大!每月还能看马球赛!”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震得常安手里的书都滑了下来,“常安,你赶紧去!这名额要是错过了,肠子都得悔青!” 林文坐在旁边,闻言点头:“州府学堂的经义课确实精深,还有专门讲律法的先生,对你将来做状师有好处。” 常安捡起书,指尖捏着书页边缘:“可去了州府,就很难再见到你们了。” 林文笑了笑,眼神挺坦然:“我本就打算考完院试也去那备考乡试,如今也是正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常安心里那点犹豫刚松动,转头看见田桓的脸,顿时愣了。 刚才还拍着桌子叫好的人,此刻嘴角僵得像块石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刚吞了个生鸡蛋。 “什么意思?你、你们……都要走?”田桓的声音都劈叉了。 “没事,我还得多待几个月。”林文解释道,见田桓还是一脸傻样,忍不住补了句,“你要是舍不得,也可以考去州府啊。” 这话像根针,一下子刺破了田桓的侥幸。 他刚才光顾着高兴常安能去好地方,压根没想过“分别”这茬。 可看着常安亮晶晶的眼睛,那点舍不得又说不出口。 总不能拦着人家奔好前程吧? “去、去就去!”田桓梗着脖子,硬是挤出个笑脸,只是嘴角扯得比哭还难看,“州府学堂……挺好的,我、我也去!” 常安没察觉他的不对劲,还挺高兴:“真的?那太好了!” 田桓心里却在淌眼泪:完了,这下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田家的晚饭桌上,气氛本还算融洽。 田元祥刚喝了两盅酒,正眯着眼听董望月说镇上的新鲜事,田桓忽然“啪”地放下筷子。 “爹,娘,我要去州府读书。” 董望月手里的汤勺顿了顿:“咋突然想去州府?你在青石镇不是好好的?” “我想考出个名堂!”田桓梗着脖子,故意把声音拔高,“我打听好了,那儿的先生都是京城来的,比咱这书院强十倍!” 田元祥的脸“唰”地沉了下来,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墩。 “你说啥?就你那成绩,在青石镇都排不上前二十,还想去州府?我看你是想上天!” “我不管!我就要去!”田桓犟劲上来了,死活不松口。 “你去个屁!”田元祥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抄起桌上的汤勺就朝田桓脸上挥,“我让你胡说八道!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老爷!”董望月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田熙在旁边扒着饭,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眼见娘亲要拦不住了,田熙才放下筷子:“哥,你咋突然想去州府了?那儿的先生可严了,听说考不好要打手心的。” 田桓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总不能说“因为常安要去,我想跟她一起”吧? “说!为啥突然要去?”田元祥的汤勺还举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 我就是想去!”田桓梗着脖子,死活不肯说。 “你这浑小子!” 田元祥的火气更旺了,胳膊一甩就挣脱了董望月,汤勺带着风声朝田桓脸上落 —— “因为林常安要去州府!” 田桓闭着眼大喊,声音抖得像筛糠。 汤勺在离他鼻尖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田元祥愣住了:“林常安?那个县试案首?” “嗯……”田桓睁开眼,见汤勺没落下来,赶紧点头,“他要转去州府学堂,我、我想跟他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董望月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你这孩子,早说啊!吓我一跳。” “林常安?是林常青的那个弟弟吗?” “就是他就是他!”田桓忙不迭的回应。 田元祥慢慢放下汤勺,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这小子……难道是想通过林常安,跟林常青搭关系? 田元祥摸了摸下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之前他想搭桥牵线,这小子当时还不乐意,如今倒是开了窍。 林常青那丫头有本事,性子也敞亮,要是能成自家儿媳妇…… “你想去也行。”田元祥忽然换了副语气,把汤勺往桌上一放,“我在州府学堂有个同窗,现在是那边的教习,托他通融通融,或许能行。” 田桓眼睛都亮了:“真的?爹你太好了!” “别高兴太早。”田元祥瞪他,“去了州府给我老实点!要是敢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知道知道!” 田桓点头如捣蒜,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连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董望月看着父子俩,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被田元祥用眼神制止了。 有些事,男人之间心里有数就行。 田熙坐在旁边,看着哥哥眉飞色舞的样子,忽然露出个了然的笑,悄悄凑到田桓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哥,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田桓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脸瞬间红透了,慌忙捂住她的嘴:“胡说啥!小孩子家别乱讲!” 田熙常去食肆,早就知道常安是女扮男装。 她眨巴着眼睛,从他指缝里挤声音:“我才没胡说,你那眼神……” “你再胡说我揍你了!”田桓作势要打,却被田熙灵活地躲开。 田熙跑到董望月身后,探出个脑袋:“娘,我哥脸红了!” 田元祥“咳”了一声,把话题岔开:“明天我修书一封,你送去州府给王教习。” 田桓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扒饭,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夜里,田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傻呵呵的大姑娘。 他想起常安在书院的样子,捧着书笑的时候,眼睛弯得像月牙,想起自己说要去州府时,她惊喜的表情。 又想起林文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时,自己心里那点酸涩。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既想让她飞得高,又怕她飞得远。 “不过没关系,到了州府,我肯定好好念书,这辈子就跟定她了!” 他对着月亮攥了攥拳头,像是在跟谁发誓似的。 隔壁屋里,田元祥正跟董望月说悄悄话。 “你说这小子,突然转性想去州府,该不会真看上林常青了吧?” 董望月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看上更好!”田元祥的声音透着点得意,“林常青那丫头,有本事,有主意,将来准是个能持家的。咱儿子要是能娶了她,将来……” 董望月赶紧打断他:“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林常青是女史,身份不一样,哪能说娶就娶?” “这你就不懂了。”田元祥压低声音,“她如今的身份,一般人还真不敢娶。她要是真嫁进咱们家,对我的仕途也是一大助力!” 董望月没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男人啊,不管多大岁数,心里都装着这些弯弯绕。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清明踏春 食肆的灶台刚歇火,常青用围裙擦着手,看着案台上堆成小山的碗碟,忽然想起再过几日就是清明。 她琢磨着明儿去趟杂货铺,买两刀黄纸,再称两斤糕点。 走到院子里透气,四月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檐下的灯笼轻轻晃。 她望着墙角那片新翻的土地,心里盘算大棚里的辣椒苗该移出来了,去年种的那几分地不够卖,今年得多扩几亩,正好清明前后栽下去,赶上夏初就能结果。 正琢磨着,眼角余光瞥见西厢房门口的石桌旁,常安正和萧扶黎对着棋盘较劲。 “这里该落黑子。” 常安捏着颗棋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白皙,透着点书卷气。 跟从前在地里干活时那双手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你再看看。”萧扶黎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这里才是活眼。” 常安“呀”了一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又被你绕进去了!” 常青靠在门框上笑。 这丫头,以前见了萧扶黎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如今竟能凑在一起下棋,还敢跟人家叫板,真是奇了。 不远处,小竹正拎着桶水练臂力,水桶晃悠着,溅得她裤脚都湿了,嘴里还数着数:“二十一、二十二……” 常睿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晨曦和朝阳中间,手里拿着本启蒙书,摇头晃脑地教:“‘人之初,性本善’,跟我念……” 晨曦学得认真,朝阳却时不时走神,手里还捏着块没炸完的红薯饼面团。 常宁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个空篮子,见了常青就笑:“阿姐,今天小摊的绣帕全卖光了,有个太太说下次还来订。” 常青看着这热闹的景象,觉得心里满满的。 她转身回屋,从柜子里摸出罐雪碧,拧开盖子,“滋”的一声,气泡往上冒。 喝着雪碧,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要不,咱们明天去踏青吧?”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踏青?”常安眼睛亮了,“去哪?” “春河村后山那条小溪旁。”常青笑着说,“那儿有片草地,能放风筝。就当给你送行,也让大家松松心。” “好啊好啊!”常睿第一个蹦起来,“我要放龙形的风筝!” 常宁也点头:“那还能捉小鱼。” 萧扶黎放下棋子,看着常青:“你不忙食肆的活了?” “歇一天怕啥。”常青满不在乎地摆手,“大家都去,咱们好好玩一天。” 她忽然想起刚穿来的时候,也是在那条小溪旁,捉到了不少的小鱼,炖汤给几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好好补了补。 再看看现在:常安白白净净,常宁脸上有了肉,常睿虽还是瘦,但眼神亮堂,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不点。 连小竹,晨曦和朝阳,刚来的时候都瘦骨嶙峋,如今也都养得红光满面。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这么定了!”常青一拍大腿,“明儿上完坟,直接去后山!” 第二日清晨,大伙动身前往后山。 去坟地的路不好走,常青拎着祭品走在前面,常安和常宁跟在后面,手里各拿着把清理杂草的镰刀。 萧扶黎则带着小竹等人先前往小溪,有晨曦和朝阳两个本地人,不担心会迷路。 常睿蹦蹦跳跳的,手里攥着两朵刚掐的小黄花,嘴里念叨着:“父亲,母亲,我们来看你们了。” 坟头的草刚冒绿芽,常青放下祭品,拿起镰刀割草,动作麻利。 常安和常宁也跟着动手,三人谁都没说话,只有镰刀割草的“沙沙”声。 常睿把小黄花插在坟前,又把糕点摆得整整齐齐:“爹,娘,二姐考了案首,我也中了童生,以后能让姐姐们享福了。” 常青烧着黄纸,火苗舔着纸角,映得她脸有点红。 听到常睿的话,心底暗自发笑。 以林父那脾性,得知常安女扮男装去读书,还考取了不错的成绩,怕是在地底下都得翻三个跟头,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 她对这对便宜爹娘没什么感情,刚穿来时上头七,也是为了不落人口舌。 但当时常安和常宁却没来,常青心中是有点欣慰的。 做人不能太贱,活着的时候他就不拿正眼相待,又何必去坟前给自己堵气。 如今日子好了,昔日的恩怨也随风而去了。 “别烧太快,当心火星子溅到草上。” 常安递过来个树枝,让她拨弄火堆。 常宁没说话,只是把割下来的杂草拢到一边,阳光照在她脸上,平静得很。 纸烧完了,常睿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砰砰响。 常青她们也跟着磕了,动作简单。 往回走时,常睿还在念叨:“等我考上秀才,再来看爹娘。” 常青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 风从坟地那边吹过来,带着点土腥味,却不像以前那样让人心里发沉了。 “走吧,放风筝去。” 常安拉了拉常宁的手,姐妹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过去的那些糟心事,就像坟头的杂草,清理掉了。 人总要往前看。 上完坟,一行人直奔小溪。 来到目的地,常睿扛着个大风筝跑,龙形的风筝在天上飘着,他拽着线跑,笑得嗷嗷叫。 “慢点跑!别摔着!”常青在后面喊,手里忙着铺油布。 常安和常宁打开食盒,把凉面、卤牛肉、炸糖糕一一摆出来。 朝阳和晨曦脱了鞋,在溪边浅水区摸石头,小竹则帮着常睿扶风筝线。 “阿黎,来放风筝不?”常青捡起个蝴蝶风筝,冲着萧扶黎喊。 萧扶黎正看着常安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她接过风筝线,学着常青的样子慢慢放线。 蝴蝶风筝晃晃悠悠地往上飞,风一吹,翅膀扇得像活的一样。 萧扶黎跑得发丝都散了,脸上带着点少见的笑意。 “你看你,跑得出汗了。”常青递过块帕子,“歇会儿吧。” 萧扶黎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呼吸还有点急:“好久没这么玩过了。” “以前没放过风筝?” “家里不让玩这个,说没规矩。”萧扶黎语气有些低落。 常青没接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边常安正和常宁比赛谁的风筝飞得高,常睿在旁边加油打气,朝阳举着刚摸的小鱼喊:“阿姐快看!我摸到一条!” 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串银铃。 萧扶黎望着他们,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真好。” “啥真好?”常青凑过去。 “这样的日子。”萧扶黎的眼神有点飘,“热热闹闹的,不用想太多。” 常青以为她是感慨现在的生活,笑着说:“以后的时间还多得是,咱们再一起来。” 萧扶黎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常青看不懂的复杂。 第一百四十三章 身份揭露 中午在草地上野餐,凉面拌着糖醋酱,卤牛肉透着酱香,炸糖糕甜得恰到好处。 常安吃得最多,说要多吃点,到了州府就吃不上家里做的凉面了。 “想吃了就托人捎信,我做了给你寄过去。”常青给她夹了块牛肉。 常安点点头,眼圈有点红:“我会常写信的。” 萧扶黎提醒:“你阿姐在州府还有一家粉丝坊,能常去看你。” “真的?”常安眼睛亮了。 “真的真的。”常青接茬,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常睿这小子,一个人吃了大半碟糖糕,手速不快点就没了。 下午的风更大了,风筝飞得更高。 萧扶黎和常青一起放那只蝴蝶风筝,线拽得紧紧的,两人跑着、笑着,风筝线突然一松,蝴蝶风筝晃晃悠悠地往远处飘。 “哎呀!线断了!”常青喊着要去追。 “别追了。”萧扶黎拉住她,望着风筝消失在树林里,“让它飞吧,飞得高,看得远。” 常青看着她的侧脸,夕阳把她的轮廓描得暖暖的,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没说出口。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累坏了,常睿趴在常青背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常安和常宁走在后面,小声说着体己话。 萧扶黎走在最后,手里把玩着那根断了的风筝线,指尖被线勒出了红痕。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常安要去州府,而她,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京城的消息一封接一封地来,太子那边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她必须回去,不然之前的铺垫就全白费了。 她萧扶黎,是大昭的四公主,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活在刀尖上。 “阿黎,快走啊!”前面常青回头喊她,背上的常睿睡得正香。 “来了。” 萧扶黎应着,加快了脚步,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悄悄藏回心底。 等常安离开,她也该动身了。 这段时光,或许就像那只飞走的蝴蝶风筝,只能留在记忆里了。 但至少,她是真的开心过。 回到春河村的家时,天已经擦黑。 常青刚推开院门,就喊:“沉光,烧两锅热水,大家都洗洗解解乏。” “知道了姑娘!”沉光应着,转身就往灶房走。 常睿从常青背上滑下来,脚刚沾地就精神了,拽着沉光的袖子:“沉光哥,我跟你一起洗!咱比赛憋气!” “行啊。”沉光笑着抱起他,领进了洗澡房。 院子里很快飘起水汽,夹杂着孩子们的嬉笑声。 常安和常宁互相扶着往屋里走,两人腿都酸得打颤,常宁念叨着:“今个玩得太痛快了,就是累得慌,明个下床估计难了。” “等会泡个澡缓缓。”常安揉着膝盖,嘴角却带着笑。 晨曦和朝阳更是哈欠连天,连脱鞋都差点把自己绊倒。 等所有人都洗完澡,晨曦热了晚饭,也就是些剩菜剩饭,简单热了热。 大家实在太累,也顾不上挑,呼噜呼噜吃了,碗一推就往床上倒,没一会儿,屋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打呼声。 常青却没觉得困。 她的身子早就被常年干活练得结实,这点累根本不算啥。 她擦了擦桌子,刚要回屋,就见茗雪端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两个茶碗。 “姑娘,小姐,喝点安神茶吧。”茗雪把托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今天累坏了。” “谢了。” 常青拿起茶杯倒了点茶,琥珀色的茶水带着点药香,喝下去嗓子里暖暖的。 萧扶黎也坐了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根断了的风筝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得院子里的菜叶轻轻晃。 常青仰头看天,忽然“呀”了一声:“今天星星真多。” 黑沉沉的天上,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亮晶晶的,看得人心里敞亮。 她在现代时住在城里,晚上光污染重,哪见过这么密的星空。 萧扶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有点困惑:“天天都这样,有啥稀奇的?” “你不懂。”常青抿了口茶,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只好找了个借口,“以前天天忙食肆,要么就是琢磨粉丝坊的事,哪有空抬头看天。” 萧扶黎没接话,只是端着茶杯慢慢喝,眼神落在远处的黑暗里,不知道在想啥。 院子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萧扶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要走了。” 常青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萧扶黎转过头,眼里带着点惊讶,显然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这么平静。 常青转过头看她,笑着搁下茶杯。 “有啥好惊讶的。你这阵子接信接得勤,沉光跟你汇报时也总躲着人,再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她早就觉得萧扶黎不对劲了。 一个寻常女子,哪会对官场规矩那么熟?哪会让沉光那样的高手贴身保护?上次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讲四公主遇刺,她那反应也太反常了。 萧扶黎沉默了,手里的茶杯轻轻晃着,茶水溅出点在石桌上,很快洇干了。 “你到底是谁?”常青看着她的眼睛,“我认识你这么久,只知道你叫扶黎,连你姓啥都不知道。” 萧扶黎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常青也不急,慢悠悠地喝着茶。 有些事,急也没用,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又过了半晌,萧扶黎才低声道:“我……” 刚说了一个字,又停住了。 常青看着她这副为难的样子,忽然想起茶馆里那个说书先生的话,想起她对规矩的熟悉,对官场的了解,以及平日里的行事做派,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 她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却带着点笃定:“你姓萧,对吗?” 萧,是大昭国皇室的姓氏。 萧扶黎猛地抬头,眼里晦暗不明。 “或者……”常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该叫你四公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坦诚相待 萧扶黎望着常青,半晌才轻轻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点释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真不愧是你。” 就这五个字,没承认也没否认,却像块石头投进常青心里,漾开一圈涟漪。 “合着…… 你还真是?” 常青的声音都有点抖,她虽有猜测,可亲耳听到这默认,还是觉得跟做梦似的。 萧扶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算是默认了。 “那你咋跑到这来了?”常青追问,“宫里待着不好吗?” “不好。”萧扶黎的声音低了点,“宫里的墙太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顿了顿,挑了点能说的,“最重要的是,我在找些东西,跟太子有关的。” “太子?”常青想起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 “四公主遇刺”,心里咯噔一下,“上次那些刺客……” “是他派来的。”萧扶黎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但还伤不着我。” 常青这才明白,那些日子萧扶黎接信时的凝重、沉光警惕的眼神,都不是没来由的。 她还想再问,萧扶黎却轻轻摇了摇头:“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常青识趣地闭了嘴。 宫廷斗争那档子事,她在现代电视剧里看得多了,确实凶险,知道越少越安全。 “你打算啥时候走?” 常青换了个话题,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常安要走,萧扶黎也要走,这日子刚热闹没多久,咋就要散了呢? “等常安去州府那天。”萧扶黎望着西厢房的方向,“也是我启程的日子。” “唉,沉光和茗雪跟你一走,这个家就冷清下来了。” “沉光跟我走。”萧扶黎说,“茗雪留下。” 常青愣了:“留下?” “嗯。”萧扶黎点头,“她懂医术,也会点防身的功夫,虽然不如沉光,但应付寻常麻烦够了。你这儿人多事杂,留她在,我也放心些。” 常青条件反射地拒绝。 茗雪是萧扶黎的人,哪能留在这小地方?再说,她这一回去,指不定要面对啥刀光剑影,身边多个人总是好的。 “你路上才危险吧?”常青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带着茗雪,好歹多个照应。” 萧扶黎笑了,眼里闪过点锐利的光:“放心,我在每个州府都有暗线,路上出不了岔子。倒是你,生意蒸蒸日上,保不齐有人眼红,茗雪留下,能帮你盯着点。” 正说着,茗雪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往石桌旁一站,对着常青拱手:“姑娘要是不嫌弃,茗雪愿留下来给您搭把手。” 常青看着茗雪认真的样子,又看看萧扶黎,心里那点犹豫慢慢散了。 她知道,这是萧扶黎的一片心意,推拒反而见外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常青笑着说。 萧扶黎继续补充道:“虽然茗雪留下了,但凌封我得带走。” 常青一瞬间脑子宕机了:“你带他走怎么还和我说...”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等等...他也是你的人!” 凌封虽然办起事来靠谱,但她一直以为只是个学过些许拳脚的好手,没往萧扶黎的人身上想。 萧扶黎挑了挑眉,有点意外:“你没看出来?” “我哪能看出来!”常青咋舌,“他跟沉光一个天一个地,沉光看着就像高手,他倒像个混江湖的!” “这才好。”萧扶黎淡淡道,“太扎眼的,做不了细活。他跟着我,路上能应付些场面事。” 常青算是服了。 合着自己身边藏着这么多高手,她居然现在才知道。 “你这阵仗,够大的。”常青打趣道,“这次回去莫不是要正式宣战了?” 萧扶黎的眼神沉了沉,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轻划着,她顿了顿,看向常青。 “还得再等等。但我想试试,这天下的主,能不能是个女人。” 这话一出,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菜叶的沙沙声。 “那…… 我能不能帮你点啥?” 常青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唐突,自己就是个开食肆的,哪帮得上公主夺天下? 萧扶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想帮我啥?给我送酸辣粉当军粮?” “别取笑我。”常青有点不好意思,却认真道,“我是说真的。你要是缺钱,我这儿有,要是需要人打听消息,我在这都有熟人。你当我背后的势力,咋样?” 她是真心想帮。 一来,萧扶黎待她们不薄;二来,她是真好奇,要是这世界的皇帝是个女人,会是啥样? 会不会有女子能当官、能读书,不用再像常安这样,女扮男装才能考县试? 萧扶黎看着她眼里的认真,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多了点郑重:“青青,这事不是闹着玩的。我现在没十足把握,你要是跟我绑在一起,将来我要是输了,你这食肆、粉丝坊,甚至你这条命,都可能保不住。” “我知道。”常青点头,“但我总觉得,你能成。”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帮你,不光是为了朋友。我就是想看看,女人当家,这日子会不会不一样。” 她想起常安为了读书,得扮成男人,想起刚建粉丝坊时,被人暗地里取笑。她的力量很小,可要是萧扶黎成了,这些事,会不会慢慢变了? 萧扶黎望着常青,眼里闪过点动容。 她见多了趋炎附势的,听多了阿谀奉承的,却很少有人像常青这样,明知道凶险,还愿意往前凑,理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不一样”。 “你这脑子,跟别人真不一样。”萧扶黎轻声道,语气里带着点笑意,也带着点叹服。 “不一样才好。”常青笑了。 萧扶黎沉默了半晌,忽然端起茶杯,对着常青举了举:“好,我应了。” 常青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萧扶黎碰了下她的茶杯,“以后,你就是我萧扶黎的人了。” “哎哎,别说得这么吓人。”常青赶紧摆手,“咱就是互相帮衬,你别给我安这么大帽子。” 萧扶黎笑了,夜色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行,互相帮衬。” 两人喝着茶,没再多说,却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俩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悄悄系在了一起。 风渐渐暖了,吹得人心里也热烘烘的。 “对了。”萧扶黎忽然想起件事,“盛兴楼那盛掌柜也是我的人,你要是在府城有啥难处,找他就行。” 常青这下彻底放心了。 合着自己走到哪都有“自己人”,这感觉,踏实。 两人又坐了会儿,茶喝淡了,才各自回屋。 常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会儿是萧扶黎说话的神情,一会儿是常安要去州府的笑脸,一会儿又是自己刚穿来时家徒四壁的样子。 至于将来会咋样,谁也说不准。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自己要干啥,把食肆开好,把弟弟妹妹照顾好,再偷偷给萧扶黎打打辅助。 “说不定,真能见证点啥大事呢。”常青嘀咕着,慢慢睡着了。 窗外的月亮,照着两个即将踏上不同征途的女人,一个要去州府追寻学业,一个要回京城搅动风云。 而她这个开食肆的,就守在原地,等着看她们飞得多高,也等着她们,有空回来,再一起吃碗酸辣粉。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别之日 天刚蒙蒙亮,食肆后院一派忙碌的景象。 常青蹲在地上,把常安的几件蓝布衫叠得方方正正,往樟木箱里塞:“这件新做的夹袄得带着,州府早晚凉。” 常安蹲在旁边,手里捏着支新毛笔,小声说:“姐,不用带这么多,我每月都能回来。” “回来一趟得走大半天,省得折腾。”常青又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这是你爱吃的腌萝卜干,配粥正好,我装了两罐。” 正说着,萧扶黎掀帘进来,身上穿着件月白长衫,看着清爽利落:“收拾得咋样了?该去县衙领赏赐了。” “马上就好。”常青把最后一本书塞进箱子,“钱袋子给你装在贴身的兜里了,别弄丢了。” 常安点点头,跟着萧扶黎往外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皓庭翻身下马,身上还带着风尘,嗓门亮得能掀了屋顶。 “常安呢?这就要走了?” “皓庭哥?”常安又惊又喜,“你咋回来了?不是说还得三四天吗?” “收到我爹娘的信,说你中了案首,要去州府上学,我能不来送送?”张皓庭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个没拆的信封,“我在镖队目的地拆了信,立马跟队里打了招呼,骑快马赶回来的,路上都没敢歇。” 常青迎上去,拍了拍他身上的土:“一路累坏了吧?先喝口水。” “不渴。”张皓庭摆着手,转向常安,“去州府的路不近,人少了不安全。我跟镖局说了,让他们给你俩安排个车,跟镖队一起走,稳妥。” 常青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上次我去州府开粉丝坊,就是跟盛掌柜的镖队走的,路上顺顺当当。” “那得多少钱?”常安小声问。 “提啥钱?”张皓庭大手一挥,“你中了案首,我这当表哥的脸上也有光,这点钱算啥?再说镖局的干粮都是从你家粉丝坊订的,都是熟人,就当给你俩添个座。” 常青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跟他客气:“那我就替常安道谢了。” 客套完,萧扶黎便带着常安马不停蹄地前往县衙。 常青还多询问了些送镖路上的事。 不多会,院门口传来马车轱辘声,萧扶黎带着常安回来了,常安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脸上红扑扑的。 “领着赏了?”常青凑过去看。 “嗯。”常安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两锭银子,还有两匹天青色的绸缎,“田大人说案首有五十两赏银,还夸我文章写得好。” “厉害啊二姐!”常睿从屋里跑出来,扒着布包看,“这银子能买多少糖糕?” 常青笑着敲他脑袋:“就知道吃。” 这时,马车帘一掀,田桓探出头来,冲常安喊:“常安!我跟你一起去州府!” 常青愣住了:“你也去?” “对啊!”田桓跳下车,手里还拎着个小包袱,“我爹托人给我在州府学堂找了个名额,以后咱就是同窗了!” 常青心里顿时踏实了。 有田桓跟着,常安在州府好歹有个照应,不用她瞎担心了。 说话间,田元祥从马车上下来,穿着身常服,对着常青拱手:“林女史,劳烦你多照看犬子。” “田大人客气了。”常青笑着说,“他们俩互相照应,挺好的。”她转头瞪了田桓一眼,“到了那儿可得好好念书,别总想着玩。” “知道啦!”田桓嘴上应着,眼睛却瞟着常安。 不一会儿,林文也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递给二人:“这是我整理的经义笔记,你拿着,说不定用得上。”又转向田桓,“你到了州府,别总跟人闹矛盾,有不懂的就问先生,别硬撑。” 田桓哼了一声:“就你能耐!我到了那儿,肯定比你强!” 嘴上这么说,却把笔记小心地塞进怀里。 常睿拉着常安的衣角,眼圈红红的:“二姐,你要早点回来。” “等放了假就回来。”常安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好好念书,别总让姐操心。” 常宁也凑过来,把个绣好的笔袋塞给她:“这是我连夜绣的,装笔用。” 日头爬到头顶时,镖局的队伍到了。 张皓庭指挥着伙计把常安和田桓的箱子搬上镖车,沉光也把萧扶黎的行李放上新买的马车上。 “路上小心。”常青拉着常安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就写信,缺钱就说,别委屈自己。” “知道了姐。”常安眼眶红了,转身抱住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田桓也跟田元祥告了别,被田元祥指着鼻子骂:“到了那儿再敢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 队伍出发时,常安和田桓扒在镖车栏杆上,不停地挥手。 常青、常宁、常睿和小竹等人站在门口,一直看到队伍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回来。 林文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轻轻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送走常安,萧扶黎也准备启程。 常青不舍道:“你...多保重。” 萧扶黎勾起一抹笑意:“我会的。” 话落,她翻身上马,回头望了眼食肆,那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根无形的线,轻轻牵着她的心。 “走。”她轻声道,缰绳一扬,马蹄声渐远。 常青站在原地,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这院子里,一下子空了好多。 而萧扶黎的马并没直接出镇,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勒住缰绳,对沉光和凌封道:“走吧,去会会那两个天真的家伙。” 青石镇的居民区弯弯曲曲,多是低矮的土坯房。 萧扶黎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屋子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女子站在门口,眼睛很漂亮,却没有焦点。 萧扶黎看着她,轻轻笑了。 “好久不见啊,玉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日秘辛 玉娘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虽看不见,耳朵却比谁都灵,萧扶黎的声音只听过两回,却像刻在脑子里似的,一入耳就认了出来。 “是你。”玉娘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悄悄往门后摸藏着的洗衣杆。 “姑娘好耳力。”萧扶黎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玉娘没接话,侧耳听了听,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带了两个人。”萧扶黎说得坦然。 “常青呢?她没跟你一起来?”玉娘故意岔开话题,脚往后挪了半步,几乎要踩到门槛里。 萧扶黎还没来得及回答,几道沉重的脚步声落下,凌封和沉光下马了。 玉娘猛地转身就往屋里退,想把门关上,可手刚碰到门板,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 “放开!” 玉娘急了,反手抄起门后的洗衣杆,朝着门口的人影就抡了过去。 “啪!” 杆子被轻易抓住,凌封稍一用力,洗衣杆就从玉娘手里脱了出去,“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你们想干啥!”玉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抵着门,不肯让开。 “让开。”萧扶黎的声音冷了些。 正拉扯着,里屋传来个尖利的女声:“姐!咋了?” 萧扶黎推开玉娘,径直往里屋走。 屋里光线很暗,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人趴在床上,正费劲地勾着头往门口看,见有人进来,手猛地往枕头底下一摸,攥出了枚锈迹斑斑的锥子,针尖对着门口,浑身戒备。 “啧啧。”扶黎被这阵仗逗笑了,“我倒小瞧你们了,警惕性挺高。” 沉光从外面搬了把椅子进来,萧扶黎坐下,目光扫过屋子。 地方不大,就一张床、一个破衣柜,桌子擦得锃亮,墙角的包袱叠得方方正正,一看就是随时能拎着跑路的样子。 “这是又打算挪地方了?”萧扶黎端起桌上的粗瓷碗,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床上的女人没说话,握着锥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玉娘被凌封拦在门口,急得直跺脚:“你们到底想干啥!我们就是卖鞋的,没招惹你们!” 萧扶黎没理她,转头看向床上的女人:“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趴在床上,东躲西藏?” 女人愣了一下,锥子差点掉下去:“你啥意思?我这腿…… 还有救?” 萧扶黎放下碗,语气平淡:“你的腿早就畸形了,刚断的时候还有法子治,现在骨头都长歪了,神仙也救不了。” “那你废话啥!”女人的火气瞬间上来了,声音尖利,“我不这样还能咋样?去街上讨饭?还是被人抓回去当玩物?” “我可以帮你们报仇。” 萧扶黎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让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玉娘的身子猛地一滞,刚才还挣扎的动作停了,无神地双目死死盯着萧扶黎的方向。 床上的女人慢慢放下锥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话啥意思?你知道些啥?” “我知道你们从哪儿逃出来的,知道是谁把你们弄成这样的,也知道你们手里藏着东西。”萧扶黎靠在椅背上,说得轻描淡写,“一切的一切,我都清楚。” “你疯了!”玉娘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恐惧,“你知道我们得罪的是谁吗?那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没人能跟他抗衡!” “我能。”萧扶黎看着她,眼神亮得惊人,“而且,也唯我一人能。” 床上的女人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就凭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别逗了,赶紧走,不然我喊人了!” “喊吧。”萧扶黎满不在乎,“让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当年从太子青楼里逃出来的妓子,现在就藏在这儿。” “你!”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娘知道硬的不行,放软了语气:“姑娘,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何必揪着我们不放?那些事早就过去了,我们只想安安分分卖鞋过日子。” “过去了?”萧扶黎挑眉,“你们忘了青楼里被烧死的姐妹?忘了这条断腿和瞎眼是咋来的?还是忘记...手里的证据?” 说着,视线落到她们的包袱上。 她每说一句,玉娘和床上的女人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像带刺的藤蔓,猛地从土里钻出来,缠得她们喘不过气。 “我们不想报仇。”床上的女人突然说,声音低哑,“我们斗不过他,能活着就不错了。你走吧,就当没来过。” 萧扶黎站起身,没再废话:“沉光,把她绑了,玉娘也带上,咱们回京。” “是。”沉光应着,就往床边走。 “别过来!”床上的女人把锥子抵在自己脖子上,锋利的针尖已经刺破皮肤,渗出血珠,“谁敢动我一下,我现在就死在这儿!” 沉光的动作顿住了,看向萧扶黎。 萧扶黎皱眉:“你吓唬谁?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你敢!”玉娘冲过来,被凌封拦住,她却红着眼喊,“她要是死了,我立马咬舌自尽!” 萧扶黎看着抵在脖子上的锥子,又看看玉娘决绝的样子,忽然笑了,是被气笑的。 “行啊,还挺有骨气。” 她还真被这俩女人拿捏住了。 她要的是活口和证据,不是两具尸体。 对峙了半晌,萧扶黎知道不能再耗下去。 京城那边还等着她回去,太子的动作越来越快,她没时间在这儿僵持。 “好,我不动你们。”萧扶黎后退一步,“但你们也别想逃。” 她指了指窗外:“这青石镇到处都是我的人,你们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太子的人也在找你们,我的暗线能帮你们挡挡。留在这儿,反而安全。” 玉娘和床上的女人显然不信。 “你们好好想想。”萧扶黎走到门口,又停下,“想通了,就去找常青。她知道该咋联系我。” 说完,她带着沉光和凌封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屋里只剩下玉娘和床上的女人,还有那枚抵在脖子上、沾着血的锥子。 过了好久,床上的女人才把锥子扔在地上,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姐,她…… 她到底是谁?” 玉娘走到床边,摸着她的手,指尖冰凉:“不知道,但她肯定不是一般人。” 她想起常青常来买鞋时,偶尔提起她,说她本事大,来历神秘。 当时只当是寻常富商,现在看来,哪里是富商那么简单。 “报仇……”床上的女人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我们真的能报仇吗?” 玉娘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窗外的风一吹,挂在墙上的鞋样轻轻晃,像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两个在黑暗里挣扎的女人。 而萧扶黎刚走出居民区,就对沉光说:“加派人手盯着,别让她们跑了,也别让太子的人找到。” “是。” “另外。”萧扶黎翻身上马,“派人给常青送个信,让她多照看着点,别让这俩傻女人真把自己逼死了。” 马蹄声渐远,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明明晃晃的,却照不透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秘密和仇恨。 屋里的二人也将手中重要的证据换了个地方,重新藏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移栽辣椒 送走萧扶黎,院子里一下子空得发慌。 常青站在门口愣了半晌,直到常睿扯着她的衣角喊“姐,我饿了”,才回过神来。 “饿了就自己找点吃的,灶上有馒头。” 常青拍了拍他的头,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常安走了,萧扶黎也走了,连沉光和凌封都没了踪影,好像一下子抽走了院子里一半的生气。 “姐,你咋了?”常宁端着洗衣盆从屋里出来,见她站着不动,眼神发飘。 “没事。”常青笑了笑,“想着大棚里的辣椒苗该移栽了,正好今天有空,我回村一趟。” 这话倒是真的。 年后育的辣椒苗早就该挪到地里,前阵子忙着县试和常安的事,一直拖着。如今正好,干点活累出一身汗,说不定就没空琢磨那些离愁别绪了。 “我跟你一起去。”常宁放下盆子,“绣坊今天没啥活,我去搭把手。” “不用,你和茗雪在家看着店。”常青转身回屋换了身旧衣裳,又找出顶草帽,“我自己去就行,傍晚就回来。” 常睿非要跟着,被常青按在院子里:“老实点,别让我大耳刮子抽你。” 出了镇子,往春河村走的路上,风里都带着点土腥味。 常青骑着马,慢悠悠地晃着,看着路边刚冒绿的庄稼地,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感觉慢慢散了些。 培育辣椒的大棚还在之前的山坡头,面积不大,这次正好能扩大些培育面积。 常青到的时候,看棚子的老李头正蹲在门口抽烟袋,见了她赶紧站起来:“青丫头,你可来了!这苗再不挪,都要长老高了!” 因后面沉光忙着帮萧扶黎递信,没法仔细照看大棚,就雇了个村里的老头。 “这不就来了嘛。”常青跳下马,把缰绳递给老李头,“叔,帮我拴好马,我进去瞧瞧。” 掀开大棚的草帘子,一股湿热的气扑面而来,混着泥土和辣椒叶的清香味。 一畦畦的辣椒苗长得绿油油的,茎秆都快有手指粗了,叶片肥厚,顶上还顶着花苞。 “长得不赖。”常青蹲下来,捏着一棵苗的叶子看,“根须都该盘住了,再晚几天就该影响长了。” 她从墙角拖出个小推车,又找出两把小铲子和几个竹筐:“叔,你帮我把苗起出来,带着土坨,别伤了根。我去那边整地。” 老李头应着,拿起小铲子开始起苗。 常青则推着小车到大棚旁边早就翻好晒过的空地,土坷垃都敲碎了,就等着栽苗。 她先拿起锄头,按照株距一尺、行距两尺的距离,在地里划出一道道浅沟。 阳光越来越毒,没一会儿就汗流浃背,额前的碎发都黏在脑门上。 常青摘下草帽扇了扇,从带来的布包里掏出块毛巾擦了擦汗,又灌了口凉水解渴。 说也奇怪,抡着锄头干活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没了,就想着这沟划直了没,下一棵苗该栽在哪。 等老李头把起好的苗用筐子端过来,常青已经整好了半分地。 “歇会儿不?”老李头蹲在地上,“看你这汗流的。” “不歇,趁着日头好,多栽点。”常青拿起一棵苗,小心翼翼地放进划好的沟里,用手把周围的土拢过来,轻轻压实,“得让根须舒展开,不然不爱长。” 她栽苗的动作又快又稳,先用手在沟里刨个小坑,放进苗,再用两指捏住茎秆,往上提一提,让根须往下扎,最后才用土埋住,浇上点水。 老李头在旁边看着,直点头:“青丫头这手艺,比那些老把式都强。” “瞎琢磨的。”常青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没停,“去年栽的那片,不就结得挺多嘛。” 想起去年,常青心里又有点感慨。 那时候刚开粉丝坊,啥都得自己亲力亲为,如今这日子倒是蒸蒸日上。 栽到一半,常宁居然找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阿姐,我给你送午饭来了。” “你咋来了?店里不忙吗?”常青直起身,腰有点酸,捶了捶。 “茗雪姐姐看着呢,没事。”常宁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菜团子和一碗绿豆汤,“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蹲在田埂上,就着风吃午饭。 常宁说起食肆的事,说早上来了个熟客,还问常安啥时候回来,她没多说,只说去州府念书了。 “嗯,别跟人瞎白话。”常青咬了口菜团子,里面是萝卜缨子馅的,有点咸,却挺下饭,“省得招来闲话。” “我知道。”常宁点点头,“对了,茗雪说她会看地,要不要让她来给你看看这辣椒地?” “不用,种个辣椒哪用得着看地。”常青笑了,“她一个大夫,别让她来遭这罪。” 吃完午饭,常宁帮着浇了会儿水,就被常青打发回去了。 “店里没人不行,我一个人能行。”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常青把草帽往下拉了拉,遮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地里的苗一棵接一棵栽下去,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就喜人。 她心里盘算着,这一片栽完,再去育点晚熟的品种,争取秋天还能收一茬。 干活的时候不觉得,等把最后一棵苗栽完,直起身才发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后背的衣裳湿透了,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常青把工具收拾好,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辣椒苗,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人啊,就是不能闲着。 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忙起来,啥愁事儿都忘了。 她正准备起身去牵马,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里正的声音,喊得急火火的。 “青丫头!林常青!” 常青愣了一下,抬头往村口的方向看。 里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喊:“青丫头,你先别走,我有事和你说!” 常青皱起眉头,看里正这急慌慌的样子,不像是好事。 她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叔,咋了?出啥事儿了?” 里正跑到她跟前,弯着腰大口喘气。 “桑地...桑地有麻烦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桑地困境 “桑地?”常青心里“咯噔”一下,春河村的桑地可是村里才种的命根子,家家户户靠养蚕缫丝挣点零花钱,这节骨眼上出麻烦,可不是小事。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她雇人种的地。 “到底咋了?”常青追问。 里正喘匀了气,拉着她就往桑地走:“去了就知道了!一群人堵在那儿,都快吵翻天了!” 两人快步往桑地赶,离着还有半里地,就看见地头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常青心里更沉了,看这阵仗,怕是不小的麻烦。 “都静一静!青丫头来了!” 里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常青。 “青丫头,你可算来了!”一个大娘往前凑了凑,脸上急得通红,“你瞅瞅,这水池子都见底了,桑树快渴死了!” 常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桑地不远处有个用来蓄水的小池子,果然只剩下池底一点点浑浊的水,干裂的泥块像龟壳似的翘起来。 周围的桑树叶都打了卷,绿油油的叶子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看着没精打采的。 “咋会没水呢?”常青蹲在池子边,摸了摸干裂的泥土,“前阵子不是下过雨吗?” “那点雨顶啥用?”一个老汉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这桑地离河边远,往常都是靠这池子存水,今年怪得很,池子底下的泉眼突然就不冒水了!” 常青这才注意到,池底靠边角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泉眼,现在只剩下个干巴巴的小坑,连点潮气都没有。 “那你们咋浇水的?” “还能咋浇?”旁边一个年轻媳妇叹了口气,“男人们去河边挑水,一趟得走二里地,一担水浇不了几棵树。昨天柱子他爹挑水时脚下一滑,摔得腿都肿了!” 常青心里一紧:“柱子爹咋样了?” “在家躺着呢,请了郎中来看,说是骨裂了,得养俩月。” 人群里顿时又炸开了锅。 “这哪行啊!再过半个月就得摘第一批桑叶了,照这样下去,桑树都得枯死!” “可不是嘛!我家蚕都孵出来了,到时候没桑叶喂,不就白瞎了?” “要不…… 咱再挖个池子?” “挖啥挖?泉眼都干了,挖了也白搭!” 常青听着众人的抱怨,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站起身,往桑地深处走了走,这片桑地足有几十亩,一眼望不到头,靠人力挑水,确实不现实,别说浇不过来,再摔伤几个人就更麻烦了。 “大家先别急。”常青转过身,对着众人喊道,“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咱得想个法子。” “想啥法子?”有人嘟囔,“除非天上掉水下来。” “水是从河里来的,咱得想个办法把河水引到桑地来。”常青说,“光靠挑水肯定不行,得找个省力气的法子。” “引河?”里正皱着眉,“这桑地比河面高,咋引?总不能让水往高处流吧?” 这倒是个难题。 常青蹲在地上,手指在泥地上画着河道和桑地的位置,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她在现代见过灌溉渠,可这桑地和河道之间隔着坡地,修渠的话工程量太大,村里也没这人力物力。 “要是能有个东西,不用人挑,就能把河里的水弄到桑地就好了。”一个老汉叹了口气。 “哪有那东西?” 常青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 水车! 她以前在纪录片里见过,靠水流的动力转动,能把水引到高处的田地里。 “有!”常青猛地站起来,眼睛亮了,“咱可以做个水车!” “水车?”众人面面相觑,“那是啥物件?” “就是……”常青想了想,尽量说得通俗,“用木头做个大轮子,上面装着水斗,把轮子放河里,水流推着轮子转,水斗就能把水舀起来,顺着管子引到桑地来。”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众人听得半懂不懂。 “那玩意儿能管用?”有人怀疑,“听着就玄乎。” “咋不管用?”常青肯定地说,“我以前在书上见过,就这么个道理。” “那谁会做啊?”这才是关键问题,一个壮实的汉子挠着头,“咱村可没人见过这东西。” 常青的兴奋劲儿顿时泄了一半。 是啊,她知道原理,可具体咋做?轮子多大?水斗咋装?轴咋固定?这些她一窍不通。 村里的木匠最多做个桌椅板凳,哪会做这么复杂的玩意儿? “这……”常青卡壳了,刚才的思路又走进了死胡同。 人群里又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说不行吧,这丫头片子就会瞎琢磨。” “也不能这么说,青丫头不是帮咱村办了粉丝坊吗?” “可这水车…… 听着就难。” “再说了,她一个女流之辈,哪懂这些工程上的事……” “谁说女子就不懂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愤愤不平,“人家青丫头可是圣上亲封的女史!比你们这些只会瞎叨叨的强多了!” “女史”两个字像道闪电,瞬间劈醒了常青。 对啊!她是女史!有官方身份的!她自己不会做,不代表没人会做啊! 县衙里肯定有懂工程的吏员,甚至可以请州府的工匠来! 常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 “大家放心!”她提高了声音,语气斩钉截铁,“这水车的事,我来想办法!保准让大家有水浇地!”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人反应过来:“对哦!青丫头是女史,能跟官府打交道!” “这下有救了!” “还是青丫头有本事!” 常青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这两日先辛苦大家,再挑挑水,别让桑树真渴死了。我现在就去镇上,找田县令商量建水车的事,明天给大家准信!” “哎!好!” “青丫头受累了!” “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安抚好村民,常青没敢耽搁,跟里正交代了几句照顾二柱子爹的事,就急匆匆往村口赶。她得赶紧回镇上,找田元祥去。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镇上时,日头都快偏西了。 常青没回食肆,直接驾着牛车往县衙跑,门口的衙役见是她,也没拦着,毕竟“林女史”的名号在县衙里还是很响的。 她直奔后堂,正好撞见田元祥送一个吏员出来。 “田大人!”常青翻身下马,跑得有点急,说话都带喘。 “是常青啊?”田元祥愣了一下,“这是咋了?火急火燎的。” “大人,我有急事找您!” 常青顾不得喘气,开门见山,“春河村的桑地缺水,我想建个水车,引水浇地,恳请大人帮忙!” 第一百四十九章 建造水车 田元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水车?那是什么东西?干啥用的?” “桑地的泉眼干了,村民挑水太费劲,还出了意外。”常青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我知道水车的原理,但村里没人会做,还请大人派些懂行的工匠,指导我们建水车!” 田元祥皱着眉,捋了捋胡须。 建水车可不是小事,得花钱请工匠,还得备木料,手续也不少。 常青看出他的犹豫,补充道:“大人,桑蚕可是咱清溪县的赋税大头,要是桑树枯死了,今年的赋税肯定受影响。再说,这也是为民办实事啊!” 这话算是说到了田元祥心坎里。 他刚升了官,自然想再做点政绩出来,要是能解决春河村的灌溉问题,既能安抚百姓,又能在上面留下好印象,何乐而不为? “行!”田元祥拍了板,“这事儿本官应了!你先回去,我这就让人去州府请懂水利的工匠,再备些木料,过两日就派人跟你去春河村选址!” “多谢大人!”常青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笑得眉眼都弯了,“我替春河村的百姓谢谢大人!” “谢啥,都是分内之事。”田元祥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丫头还真有主意,连水车都想得出来。” “也是急中生智。”常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先回村准备,等大人的消息。” 出了县衙,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常青坐在车上,心里轻快得很。 刚才在桑地的焦虑一扫而空,连带着送别常安和萧扶黎的失落都淡了些。 原来人活着,真的不能闲着。 解决一个麻烦,迎来一个新挑战,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往前过,挺好。 她催了催牛,往食肆的方向赶。 忙到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常青回到食肆时,日头已经擦着西边的屋顶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常宁回了绣坊,晨曦从灶房探出头:“阿姐,你可回来了!我给你留了面,刚热好。” “哎,谢了。”常青把草帽往墙上一挂,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晨曦端来一碗阳春面,葱花飘在清亮的汤上,还卧了个荷包蛋。 常青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呼噜呼噜往嘴里扒,面条烫得她直吸气,也顾不上。 院子里,小竹正扎着马步,脊背挺得笔直,额头上全是汗。沉光走后,茗雪就接了教他功夫的活儿,比沉光还严格。 “小竹,歇会儿吧。”茗雪走过来,手里拿着块毛巾,“去把汗擦了,喝口水。” 小竹应了声,揉着腿往屋里走。 茗雪这才走到石桌旁,在常青对面坐下,从怀里掏出个信封,轻轻推到她面前。 常青吃面的动作顿了顿,看了看四周。 晨曦和朝阳在店里忙着收拾,院子里就她们俩。 她放下筷子,拿起信封,心里有点纳闷:“这是啥?还藏藏掖掖的。” “小姐临走前嘱咐人送的,说等你空了再给你。”茗雪的声音压得很低。 常青拆开信封,里面就一张纸,上面是萧扶黎那笔挺的字迹。 她快速扫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 萧扶黎在信里说,玉娘和她妹妹,就是当年从太子控制的青楼里逃出来的关键人物,手里可能藏着太子拐卖妇女、贿赂官员的账本。 “原来是这样……”常青捏着信纸,指节都有点发白。 她之前只知道玉娘是卖鞋的盲女,常去照顾她生意,哪想到这背后藏着这么大的事。 “萧姑娘说,玉娘她们信不过旁人,但对你印象不错,要是她们愿意开口,或许会找你。”茗雪补充道,“她让你心里有个数,别惊动了旁人。” 常青点点头,把信纸折好塞进怀里,心里沉甸甸的。 太子的罪证,青楼的冤案,玉娘和她妹妹的遭遇……这一切串起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她端起碗,想把剩下的面吃完,可嘴里却没了味道。 忽然,脑子里像有根弦被拨动了。 玉娘她们是被拐卖的女子,太子用她们贿赂官员…… 那之前田县令抓到的那两个拐卖女人的贼人,会不会和这事有关? 那个瞎子,那个女人,还有他们背后的“大当家”,以及被送给官员的“安置费”…… 常青猛地放下碗,差点把碗里的汤洒出来。 “阿姐,咋了?”晨曦听见动静,从店里探出头。 “没事。”常青站起身,“我得再去趟县衙。” “又去?”茗雪愣了,“不是刚回来吗?” “有急事。”常青抓起墙上的草帽,“面我放这儿了,回来再吃!” 她一阵风似的冲出食肆,往县衙跑。 守门的衙役见她又回来了,都有点懵:“林女史,您这刚走没多久啊?” “找田大人,急事!”常青没工夫解释,径直往后堂闯。 田元祥正坐在公案后看公文,见常青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的毛笔都差点掉了:“常青?你咋又回来了?这工匠就算长了翅膀,也不能这么快就到啊。” “大人,我不是来说水车的事。”常青喘着气,“我问您,之前抓的那两个拐卖女人的贼人。就是那个瞎子和那个女的,还在牢里吗?” 田元祥愣了一下:“在啊,关得好好的,严加看管着呢。咋了?” “大人,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们?”常青的眼睛发亮,“我觉得…… 他们可能和一桩大案有关,说不定还能帮您把之前那案子彻底破了!” “破了那案子?”田元祥更糊涂了,“那案子不是审得差不多了吗?就是一伙流寇,背后的大当家没抓到而已。” “不一样。”常青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人,您还记得他们说过,被掳走的女人会被送给官员当‘安置费’吗?您就不好奇,他们背后的‘大当家’,到底是在为谁效力?” 第一百五十章 再次审问 田元祥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当初确实觉得这事蹊跷,流寇哪有这么大的手笔,还能把女人送到官员手里?只是没证据,只好先搁着。 “你有线索?” “可能有。”常青点点头,“您先带我去见那两个人,说不定能问出点啥。” 田元祥看着常青笃定的样子,心里也活络起来。 这丫头虽然是个开食肆的,可脑子灵光,之前抓贼就立了功,说不定这次真能有新发现。 “行。”他站起身,“我带你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问不出东西,你可别捣乱。” “您放心!” 两人穿过县衙大堂,往后院的牢房走去。 牢头见县令亲自带人来,赶紧打开牢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常青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牢房最里面的两间,分别关着瞎子和那个女人。 瞎子靠着墙坐着,听见动静,警惕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但耳朵支棱着,像只受惊的兔子。那个女人则缩在角落里,头发乱糟糟的,看见田元祥,身子抖了一下。 “林女史,你想问啥?”田元祥站在牢门外,示意常青问话。 常青深吸一口气,盯着那个女人,缓缓开口:“我问你,你们把掳来的女人,都送给哪些官员了?有没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用来‘驯服’这些女人的?” 女人的肩膀猛地一颤,没说话,头埋得更低了。 常青看在眼里,知道这话戳中了她的软肋,那些被掳走的女人,怕是都遭了不少罪。 “我再问你。”常青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你们把女人送去‘驯服’的地方,是不是离这比较远?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青楼,后来被一把火烧了?” “青楼…… 大火……”女人的声音发颤,像是被勾起了可怕的回忆,“我…… 我听说过…… 但那是上面的人干的,跟我们没关系!” “上面的人是谁?”田元祥追问,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瞎子突然“嗤”了一声,嘴角扯出个嘲讽的笑:“大人就别问了,问了也不敢动。那可是能通天的人物,咱们这些小喽啰,连提都不敢提。” “你敢藐视公堂?”田元祥怒了,一拍牢门,“信不信我再给你上点手段?” 瞎子梗着脖子,反倒不怕了:“大人尽管用刑,小的知道的就这些。反正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不如落个痛快。” 常青看这情形,知道硬逼是没用了。 她拉了拉田元祥的袖子,示意他先出去。 两人走到牢房外,田元祥沉着脸:“你看,我就说问不出啥。这些人就是块滚刀肉,油盐不进。” “不一定。”常青琢磨着,“他们怕的不是您,是背后的人。只要让他们觉得,说出实情反而能活命,说不定就松口了。” 田元祥皱着眉:“怎么让他们信?那背后的人势力那么大,我一个县令……” “大人忘了,我是女史。”常青打断他,“虽然只是个虚职,但好歹是圣上亲封的。真要是牵扯出大案,上报朝廷,自有三司来查,轮不到他们私下报复。”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咱们可以跟他们说,只要供出实情,就把他们转到州府大牢,由专人看管。再给他们写份保证书,将来案子结了,算他们戴罪立功,能减不少刑。” 田元祥眼睛一亮:“这主意行!他们怕的就是被灭口,要是能转到州府,确实安全些。” 两人重新回到牢房门口,常青对着里面说:“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但你们想想,你们现在落在官府手里,背后的人肯定觉得你们靠不住了,说不定早就想杀你们灭口。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跟我们合作。” 她顿了顿,抛出诱饵:“只要你们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立马把你们转去州府大牢,那里守卫森严,没人能动你们。将来案子破了,朝廷论功行赏,你们说不定还能活下来,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瞎子和女人身形一滞,脸上都露出犹豫的神色。 “你们说的是真的?”女人怯生生地问,“真能让我们活命?” “我以女史的身份担保。”常青说得斩钉截铁,“田大人也能作证。” 田元祥点点头:“只要你们说实话,本官保你们暂时安全。” 沉默了半晌,瞎子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也是赌一把。我们确实不知道大当家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他上面有人,官做得很大。” “大到什么程度?” 瞎子抬起头,往天上指了指:“大到…… 咱们这种人,连提他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常青心中了然。 “那你们总知道,大当家的在哪儿吧?或者怎么联系他?” “联系不上。”女人摇摇头,“都是他派人来跟我们接头,一般是每月初三,在镇上的破庙里。接头的人不固定,每次都戴着面具。” “这个月初三已经过了,也就是说,下次接头得等下个月?”田元祥皱起眉,“这也太久了,万一他们起了疑心,跑了咋办?” “不一定。”常青忽然想到个主意,“他们不是说,被掳的女人是给官员当‘安置费’吗?咱们可以让这两个人传消息回去,就说抓了个‘特殊’的女人,身份不一般,说不定能引大当家亲自来。” “特殊的女人?”田元祥有点懵,“哪来的特殊女人?” “没有就编一个。”常青眨眨眼,“比如…… 说是某个落难的官宦小姐,长得国色天香,送给上面的人,肯定能立功。他们这些人,为了讨好上面,说不定真会上钩。” 瞎子在里面听着,忽然开口:“这法子怕是不行。大当家的疑心重,咱们俩突然说抓到个官宦小姐,他肯定觉得不对劲。再说,我们俩已经好几个月没交‘货’了,他说不定早就把我们当弃子了。” “你们总说抓来的女人是‘货’,那你们觉得,什么样的‘货’能让你们大当家亲自出面?”常青的声音放得平缓。 瞎子靠着墙,耳朵动了动:“自然是稀罕的货。除了官宦家的小姐,就只有……”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只有像我这样的?”常青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田元祥吓了一跳:“常青!你胡说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以身犯险 “我没胡说。”常青转向田元祥,眼神很认真,“大人,咱们之前想的官宦小姐太假,不如来真的。你想,这清溪县里,还有比我身份更特殊的女人吗?圣上亲封的女史,跟您交好,对那些想攀附权贵或要挟官府的人来说,我这‘货’,是不是比编出来的小姐值钱多了?” “胡闹!”田元祥脸都白了,“你是朝廷命官,怎么能以身犯险?要是出了岔子,我怎么向圣上交代?” “大人,这是最快的法子。”常青没退怯,“那大当家疑心重,普通的诱饵引不出他。但我不一样,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劫持了我,既能向上面邀功,又能拿捏住您。这种诱惑,他未必能扛住。” 她转向牢里的两人:“你们说,要是你们报上去,说抓到了林常青,那个圣上亲封的女史,你们大当家会不会动心?” 瞎子和女人都愣住了。 他们在镇上混了这么久,自然听说过林常青的名号。 一个从泥里爬起来的女人,成了女史,还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连县令都给她几分面子。 这样的人,确实比那些不知真假的官宦小姐有分量得多。 “这…… 这确实是笔大买卖。”女人迟疑着开口,“要是能把您献给上面的大人物,说不定能直接洗白身份,做个体面人。” “所以,这诱饵够不够分量?”常青追问。 瞎子点点头:“够。但风险也大,林女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官府肯定会拼命追查,大当家未必敢接。” “他敢。”常青很笃定,“这种人,胆子比谁都大,只要利益够大,就敢赌。” 她看向田元祥,“大人,您信我一次。我不会真让自己出事,咱们提前在破庙设好埋伏,只要他敢来,就别想走。” 田元祥还是不放心,来回踱着步:“不行,太冒险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 “大人,您忘了那些被拐卖的女人?忘了她们的遭遇?”常青打断他,“要是不抓住这个大当家,还会有更多人遭殃。我这只是冒一次险,可她们呢?她们一辈子都被毁了。” 田元祥的脚步顿住了,脸上满是挣扎。 他知道常青说得对,可让一个女子,还是朝廷女史去当诱饵,他实在不忍心。 更何况,这是对他前途的一次挑战。 “咱们事先安排好。”常青继续说,“他们来接头时,绝对不会伤害我,毕竟我还有用。到时候周围埋伏二十个捕快,只要我发出信号,就立刻冲进来。” 见田元祥还在犹豫,常青又加了句:“大人,这也是为了您。您刚升了官,要是能破了这桩大案,抓住背后的势力,将来在上面更有话语权。”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田元祥。 他咬了咬牙:“好!就按你说的办!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撤出来,别硬撑!” “我答应您。”常青笑了,心里却也有些打鼓。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接下来,他们跟瞎子和女人敲定了细节。 “你们就按老规矩留消息,说抓到了个硬货,也就是我林常青,圣上亲封的女史。”常青交代道,“说你们想亲自献给大当家,让他在三天后的晚上,带着足够的人手和诚意来破庙接头,一手交人,一手领赏。” “诚意?”女人没听懂。 “就是钱,或者他们能拿得出的好处。”常青解释道,“这样显得你们是为了求财,不是陷阱。” 瞎子点点头:“这说法靠谱。我们就说,知道林女史身份贵重,不敢私自处理,想请大当家定夺,事成之后,只求能跟着大当家混口饭吃。” “很好。”田元祥满意地点头,“你们把消息送出去,事成之后,我立马给你们写减刑文书,亲自护送你们去州府大牢,保你们安全。” 二人这次不再犹豫,女人先点了头:“行,我们干。但至于他来不来,我们可不敢保证。” “没问题。”常青爽快地答应。 事情就这么定了。 田元祥让人给瞎子和女人松了绑,又找了间干净点的牢房让他们住着,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等他们写消息。 常青回到食肆时,天已经黑透了。 常宁见她一脸疲惫,赶紧端来热水:“阿姐,咋去了这么久?出啥事了?” 常青接过热水,漱了漱口,含糊道:“没啥大事,跟田大人商量点事,关于桑地引水的。” 她不想让常宁担心,这话半真半假,引水的事确实提了,只是没说主要是为了别的。 常宁也没多想,又问:“那水车的工匠啥时候到?我听村里的婶子说,桑地的叶子都快卷成筒了。” “快了,田大人说过两天就到。”常青敷衍着,擦了擦手,“我有点累,先回屋歇会儿。” 她避开常宁的眼神,径直往后院走。 茗雪正在院子里练剑,见她进来,收了剑,用毛巾擦着手问:“姑娘回来了,是事情谈妥了?” 常青没回这个问题,拉着她往屋里走:“关上门,跟你说点事。” 茗雪见她神色凝重,立马跟着进了屋,反手把门闩插上。 “怎么了姑娘,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常青坐在床边,搓了搓手,将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茗雪,我打算亲自去破庙当诱饵。” “什么?”茗雪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毛巾也掉在地上,“你疯了?那可是贼窝!那些人手里有刀,心狠手辣,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我知道危险。”常青抬头看她,眼神很坚定,“但只有这样,才能引大当家出来。普通的诱饵没用,他疑心太重。” “那也不能你去!”茗雪急得团团转,“我去!我扮成你,反正他们也不一定见过你真容!” “不行。”常青摇头,“他们如果真的来,事前一定会打探好消息。贸然换人,说不准会坏事。” “那也不行!”茗雪的态度很坚决,“姑娘,你忘了小姐临走前咋说的?她让我务必保护好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只能以死谢罪!”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工匠到来 常青看着茗雪紧绷的脸,知道硬劝不行,得说点她能听进去的。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茗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想想,那个大当家背后是谁?咱们都猜着,八成跟太子脱不了干系。要是能抓住他,撬开他的嘴,拿到证据,阿黎那边是不是就能更进一步?” 茗雪的动作顿住了,眉头拧得更紧:“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拿你的命去赌!小姐临走前特意嘱咐,你的安全最重要!” “我不是去赌命,是去做件该做的事。”常青拉住她的胳膊,眼神恳切,“你跟着她这么久,肯定知道她有多难。太子势大,她在京城步步维艰,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线索,咱们能眼睁睁看着它断了吗?”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那个大当家,手里肯定有不少秘密。那些被拐卖的女人,被送到了哪些官员手里,他不可能一点不知道。这些东西,就是扳倒太子的利器啊!阿黎需要这个,那些受苦的女人也需要这个。” 茗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常青抢了先。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想想,田大人会安排好埋伏,你也可以在暗处守着我,咱们里应外合,胜算很大。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意外,只要及时封闭城门,量他也跑不到哪去。” 提到萧扶黎,提到扳倒太子,茗雪的眼神明显动摇了。 她跟着沉光等人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殿下扶到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吗? “可是……”茗雪还是犹豫,“万一……” “没有万一。”常青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向你保证,一定保护好自己。而且,这事儿成了,玉娘她们说不定也能放下心来,把藏着的账本交出来。” 茗雪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毛巾,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一边是常青的安危,一边是主君的大业和无数人的冤屈,她夹在中间,心里也愈发纠结的。 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眼里的挣扎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决绝。 “好,我答应你。” 常青心里一松,脸上露出笑容。 茗雪这才弯腰捡起毛巾,擦了擦手,转身走到墙角,搬开一个沉重的木箱。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各种瓶瓶罐罐,还有几把小巧的匕首和银针。 “这个你拿着。”茗雪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瓷瓶,“这里面是迷药,无色无味,洒在水里或者食物里,能让人睡上一个时辰。” 她又拿起一个白色的小瓶:“这个是解药,万一你不小心沾了迷药,赶紧吃一粒。” “还有这个。”她递过来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细密的花纹,“这匕首淬了毒,见血封喉,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刀柄后面有个小机关,按一下能弹出尖刺,方便你贴身藏着。” 常青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有点发毛:“用得着这么多吗?” “多准备点总没错。”茗雪面无表情地说,“我再教你几招脱身的法子。要是他们绑你的手,你就这么……” 她一边说,一边演示怎么用巧劲挣脱绳索,怎么在被人控制时攻击对方的弱点。 常青学得很认真,虽然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但她知道这次行动容不得半点马虎。 接下来的几天,食肆后院天天跟演武场似的。 天刚亮,常青就拉着小竹、晨曦、常宁和朝阳在院子里站成一排,由茗雪教他们防身术。 “记住,遇到危险别想着硬碰硬,先跑。”茗雪手里拿着根木棍当教具,“实在跑不了,就攻击对方的弱点。比如眼睛、膝盖、下三路,怎么阴狠怎么来。” 小竹学得最认真,扎着马步,眼神亮晶晶的。 茗雪教的擒拿术,她看两遍就会,还能举一反三,惹得茗雪都忍不住夸:“是个好苗子。” 晨曦和朝阳年纪小,学得磕磕绊绊,尤其是朝阳,总把“攻击膝盖”做成挠痒痒,被茗雪敲了好几下脑袋。 “认真点!这是保命的本事!” 常宁最谨慎,每个动作都要问清楚:“这样会不会把人打伤?官府会不会抓我?” “都要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管这些?”常青在旁边看得着急,“你就想,要是有人想抓你,你是乖乖跟他走,还是给他一棍子?” 常宁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下手终于狠了点。 常青自己学得也费劲,擒拿术总捏不住对方的手腕,被茗雪笑着调侃:“姑娘,你这不是擒拿,是给人挠痒呢。” “我这不是怕把你捏疼了嘛。”常青不好意思地笑了,手上却加了把劲。 两天下来,原本在食肆捂白的几个孩子都晒黑了不少,常青没啥影响,依旧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胳膊腿也酸得要命,但精气神不一样了。 这天傍晚,常青正揉着酸溜溜的胳膊,县衙的衙役突然来了,说是州府的工匠到了,田大人让她赶紧过去商量建水车的事。 “可算来了!”常青精神一振,顾不上浑身酸痛,抓起草帽就往县衙跑。 县衙后堂的桌子被临时清出来,上面摊着张泛黄的麻纸,田元祥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个茶碗,对面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工匠。 “李师傅,王师傅,这位就是林女史,水车的主意就是她想出来的。”田元祥介绍道。 两个工匠赶紧起身拱手,为首的李师傅约莫五十多岁,手上全是老茧,脸上刻着风霜:“久仰林女史大名,只是……这水车,咱哥俩确实没见过。” 常青笑着摆手:“别叫女史,叫我常青就行。其实我也没见过真的,就是听说过原理,咱们一起琢磨琢磨。” 她拿起桌上的炭笔,在麻纸上画了个圆圈:“您看,这是水车的轮子,得做得大些,直径个三五丈,立在河边,一半泡在水里。” 李师傅凑近了些,眯着眼看:“轮子大了才管用?可这么大的轮子,得用多少木料?咋固定啊?” “就得大,才能借上水力。”常青在圆圈上画了些均匀分布的小方块,“这是水斗,像小簸箕似的,固定在轮子上。水流推动轮子转,水斗就能舀起水,转到上面时,水就倒进旁边的木槽里,顺着槽引到桑地。” 王师傅摸着下巴,半晌才开口:“听着倒像那么回事,可这轮轴咋做?这么大的轮子,转起来得多费劲,轴要是不结实,三天就得散架。” “这就得靠二位师傅了。”常青把炭笔往桌上一放,无奈笑了笑,“毕竟在这方面,我也是个门外汉。”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敲定细节 李师傅拿出纸张,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个圈,又在圈里画了几根交叉的线。 “林姑娘说的辐条式轮子,咱懂。就跟马车轱辘似的,把力道分到几根木头上,省劲儿。可这水车的轮子比马车轱辘大十倍都不止,辐条得用多大的料?” 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至少得这么粗的枣木,还得是干透了的老料,不然见了水容易变形。可这么粗的枣木,清溪县山里不多见啊。” “没有枣木,用松木行不行?”常青问,“咱这儿松木多,长得也粗。” 王师傅摇摇头:“松木太软,泡水时间长了容易糟。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把松木劈开,用铁箍箍成一根,再刷上三遍桐油,说不定能撑两年。” “两年不够。”田元祥在旁边插话,“桑地是长久营生,水车至少得用五年以上。还是想想别的法子。” 常青琢磨着:“要不,轮轴用枣木,辐条用松木?轴是核心,得结实,辐条稍微差点,坏了能换。” 李师傅眼睛一亮:“这主意中!轴用整根枣木,得找根一丈长、一尺粗的,中间凿通,穿根铁轴芯。辐条就用松木,选顺直的,一头削成榫头,卯进轴里,另一头用铁环连起来,再钉上挡板,肯定结实。” “水斗呢?”王师傅问,“用薄板拼?还是用现成的木桶改?” “木桶太沉,沾水更重,轮子转不动。”常青想起现代的塑料水斗,虽然没有塑料,但可以找替代品。 “用杨木板吧,杨木轻,泡在水里也不容易烂。裁成扇形,两边钉上挡水的立板,像个没盖的小匣子。” 她拿起炭笔,在麻纸上画了个扇形:“口大底小,这样舀水多,倒水也干净。两个水斗之间留一巴掌宽的缝,别卡着。” 李师傅点头:“杨木便宜,村里就有现成的。我带的徒弟会刨薄板,让他把板刨得匀实点,省得装水时歪歪扭扭。” “还有轮轴的支架。”王师傅指着河边的方向,“得在河两岸各砌个石墩子,把轴架在上面。石墩子得埋到地下三尺深,不然轮子一转,整个架子都得晃。” “石墩子好办。”田元祥说,“我让人从采石场拉些大青石,再叫两个石匠来,三天就能砌好。” 常青忽然想起个事:“轮子泡在水里的部分,会不会被河里的石头、树枝卡住?” 李师傅笑了:“姑娘想得细。这简单,在轮子最下面加圈铁条,比水斗低半尺,像把大梳子,水流带着杂物过来,先被铁条挡住,顺着水漂走,伤不着水斗。” “还是师傅们经验足。”常青真心佩服,“我光想着舀水,没想着防杂物。” “这都是吃了亏才知道的。”王师傅感慨道,“以前给雇主家做过抽水的木龙,没装挡条,被水草缠住,硬生生把辐条挣断了,还赔了人家两贯钱。” 田元祥听得直乐:“看来这水车的学问不少。你们俩再算算,做这么个轮子,得多少根辐条?多少个水斗?多少木料?我好让人准备。” 李师傅掰着手指头算:“轮子直径按三丈算,一圈下来九丈多。每根辐条长一丈五,得二十四根才稳当。水斗嘛,每个长一尺、宽八寸,一圈能装三十六个,不多不少,正好匀称。” 他转向王师傅:“木料方面,轴一根,辐条二十四根,水斗三十六块面板,挡水铁条九丈,还有连接用的铁环、铁钉…… 差不多得两车硬木,三车杨木。” “我让人连夜去山里砍。”田元祥当即拍板,“你们明天就带着徒弟去河边丈量,先把石墩子的位置定下来,再搭个临时棚子,省得风吹日晒的。” “哎!”两个师傅应得爽快。 常青又想起个细节:“从轮子到桑地的木槽,得有点坡度吧?不然水咋流过去?” “那是自然。”王师傅说,“从河边到桑地,地势高一尺,木槽就顺着坡搭,槽底铺石板,上面钉木板当挡板,保证一滴水都漏不了。” 他用手比划着槽的形状:“槽宽一尺五,深一尺,正好能接住水斗倒下来的水。每隔三丈加个木撑子,别让槽子塌了。” 李师傅补充道:“接头的地方用麻丝拌桐油糊上,跟船板缝似的,保准严实。” 常青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原本以为水车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没想到这么快就理出了头绪。 “还有个事。”她忽然说,“轮子转起来,水斗舀水的时候,会不会把河底的泥巴卷起来?弄到桑地里,怕是不好。” 李师傅笑了:“姑娘是真细心。咱把轮子再往上抬半尺,让水斗只舀表面的清水,底下的泥就卷不上来了。实在不行,在木槽进口处放块细竹篾编的帘子,能挡挡泥沙。” 田元祥在旁边听得直点头:“你们这么一琢磨,我也放心了。等水车成了,我给你们请功,让州府给你们发赏钱!” “赏钱不用,能做出这么个新鲜物件,咱哥俩脸上也有光。”李师傅搓着手,眼里透着股干劲,“林姑娘,咱现在就去河边?趁天亮把尺寸量好,今晚就能画图纸。” “走!”常青爽快地答应,“我也去学学,以后坏了,说不定我还能修修。” 田元祥笑着摆手:“你就别掺和了,等着看成果吧。我让衙役备两匹马,你们快些去,早去早回。” 一行人往河边走,李师傅和王师傅走在前面,一路讨论着轮子的细节,时不时停下来比划两下。 常青跟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比听书还有意思。 原来看似简单的水车,藏着这么多门道。 一根木头的选料,一个水斗的角度,都得精打细算。 这世上的手艺,大抵都是这样,在一次次琢磨、一次次试错中,慢慢变得精巧。 到了河边,李师傅从工具包里掏出个缠满绳子的木尺,王师傅则拿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石灰粉。 “先量河宽,再看水深。”李师傅指挥着,“王师弟,你到对岸去,把绳子那头拴在柳树上。” 王师傅应着,脱了鞋蹚水过河,水不深,刚没过膝盖。 绳子拉直了,李师傅在这边量着:“三丈二,够了,轮子做三丈的,两边各留一尺多,不碍事。” 他又在岸边插了根木杆,用石灰粉画了个圈:“石墩子就定在这儿,离水边三尺,不然涨水时淹着。” 王师傅从对岸喊:“这边的石墩子也定好了!” “好!”李师傅应着,又量了量水流速度,“水流不急不慢,正好,轮子转得稳,水斗舀得匀。” 常青蹲在河边,看着他们忙碌,觉得这水车不仅能浇地,说不定还能给村里添个景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常安来信 “林姑娘,你看这样行不?”李师傅拿着画好的草图过来,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尺寸,“明天一早,我就让徒弟去拉木料,先把轴和辐条做出来,这俩是关键,得细磨。” “行,就按师傅说的来。”常青看着图纸,虽然很多木工术语看不懂,但能看出个大概,“需要啥工具、啥材料,尽管跟田大人说,别客气。” “哎!”李师傅把图纸折好揣进怀里,“咱保证半个月内让水车转起来!”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西斜,把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常青看着李师傅和王师傅兴冲冲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雀跃。 她好像能想象到半个月后,桑地里的水顺着木槽流淌,桑叶慢慢舒展开,绿油油的一片,村民们再也不用辛苦挑水了。 田元祥骑马跟在后面,见常青笑得开心,打趣道:“这下放心了?我看你比我还急。” “能不急吗?”常青笑道,“这可是咱清溪县第一个水车,做成了,说不定其他村也学着做,到时候多少地能受益啊。” “你这丫头,总想着这些。”田元祥摇摇头,眼里却带着赞许,“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真成了,你功不可没。” 常青摆摆手:“我就动了个念头,真正干活的还是师傅们。对了大人,等这水车建好,便是引蛇出洞的时候了。” “我心中有数。”田元祥脸色严肃起来,“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一定安排好,绝不让你伤到一根汗毛!” 常青笑道:“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 回到食肆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门楣上,给食肆镀上了层金边。 常宁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常青回来,赶紧迎上去:“阿姐,工匠师傅们都定好了?” “定好了,半个月就能完工。”常青跳下马,“赶明个还得把这马还给县衙。” 常宁刚要说话,柜台后的晨曦忽然举着个信封跑出来。 “阿姐!州府来的信!是常安姐寄的!” “常安的信?”常青眼睛一亮,赶紧接过来。 信封上的字迹是常安的,笔锋比以前稳了些,还带着点小俏皮,在封口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拆信的时候,手指都有点抖。 常宁和晨曦凑过来,脑袋挤在一起,比常青还着急。 信上的字密密麻麻写了两页,开头就说州府学堂的房子比青石镇的书院大两倍,宿舍里有炭火盆,就算到了冬天也不冷。 说藏书楼里的书多得数不清,她借了本书,看了三天才看明白第一章。还说田桓天天抱着书本啃,说要考府试,晚上做梦都在背文章,被同屋的学生笑了好几回。 “……这儿的先生讲课很有意思,昨天讲课,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突然想起咱们食肆,觉得好像有点相通。田桓说我瞎琢磨,被先生听见了,还夸我有见地呢……” “……粉丝坊的王掌柜来看过我,给我带了两罐腌萝卜,还是家里的味道。他说州府的粉丝卖得可好,阿姐要是有空,能来看看就好了……” 最后,常安画了个小小的“州府地图”,标着学堂、粉丝坊、还有一家据说很好吃的糖糕铺,说等常青去了,就带她去吃。 常青把信看了两遍,眼眶有点热,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二姐说啥了?”常宁拽着她的袖子问。 “说她过得挺好,让咱们别担心。”常青把信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还说田桓快把自己逼疯了,天天背书。” 常睿不知啥时候从屋里跑出来,扒着常青的胳膊:“二姐没说想我?” “说了说了。”常青刮了下他的鼻子,“说让你好好念书,等她回来,要考你呢。” 常睿立马挺胸脯:“我早就会背了!” 晚饭时,常青把信里的内容念了一遍,连茗雪都听得认真。 朝阳捧着碗粥,小声说:“州府真好,有那么多书。” “你要是好好学,将来也能去。”常青给她夹了块豆腐,“等常安姐回来,让她给你讲讲州府的学堂。” 夜里,常青坐在灯下给常安回信。 她只说了水车的事,没提引蛇出洞的计划,还说食肆的生意挺好,常宁的绣帕卖得快,常睿又长高了半寸,粉丝坊的辣椒苗移栽了,长得绿油油的。 “……你安心念书,别惦记家里。田桓要是再焦虑,就拉他去吃糖糕,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等你放了假,我去州府看你,带你去吃那家糖糕铺,顺便看看粉丝坊的新账本……” 写完信,她又在末尾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才吹干墨迹,装进信封。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过得像上了弦的钟,紧凑又规律。 每天天不亮,常青就被茗雪从被窝里拽起来,在后院练擒拿术。 但她总不得要领,要么被茗雪拧得胳膊疼,要么脚下拌蒜摔个屁股墩,气得茗雪直叹气:“姑娘,你这是练防身术,不是跳舞!” “我实在是看不懂嘛。”常青揉着摔疼的腰,一脸委屈。 “再练!”茗雪拿出两个沙袋,绑在她腿上,“先围着院子跑二十圈,再练动作。” 常青咬着牙跑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再练动作时,反倒比以前流畅了点。 白天,她在食肆和粉丝坊之间两头跑。 食肆的生意越来越好,朝阳跟着晨曦学会了记账,常宁的绣帕摊子雇了两个村姑帮忙,她倒清闲了些,可以在绣坊好好琢磨绣品了。 李师傅和王师傅果然是老手,半个月不到,河两岸的石墩子就砌好了,青灰色的石头敦敦实实,埋在地下三尺,看着就稳当。 轮轴用的枣木是从山里找的老料,两个壮汉才抬得动,李师傅正带着徒弟给轴芯凿孔,叮叮当当作响。 “林姑娘来了!”李师傅擦了把汗,指着旁边堆的木料,“辐条做好了十二根,你看这榫头,严丝合缝!” 常青凑过去看,松木辐条削得笔直,一头的榫头方方正正,正好能卯进轴里。 王师傅在旁边拼装水斗,杨木板刨得薄薄的,用铁钉拼成扇形,看着轻巧又结实。 “再过五天,保证能试水!”王师傅拍着胸脯。 村民们天天来河边看,比常青还急。 二柱子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拄着拐杖来看了两回,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挑水了,我这老骨头能多活几年!” 里正也来了,提着壶酒给师傅们:“辛苦辛苦,等水车转起来,我请你们去食肆吃酸辣粉!” 常青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里暖融融的。 大家为了一件事忙活,盼着好收成,盼着好日子。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事发生 傍晚回到食肆,常青总爱坐在院子里,看小竹练拳。 这丫头进步飞快,茗雪教的招式一学就会,出拳带风,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竹,歇会儿。”常青递过碗凉茶,“你这身手,将来能当镖师了。” 小竹脸一红,接过碗却没说话。 常青看着她,心里一动,刚要说什么,茗雪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 “姑娘,田大人让人送来的。” 布包里是套夜行衣,还有一张破庙的地形图,上面用红笔标着埋伏的位置和信号。 以常青扔出的烟花为号,烟花一响,捕快就从四面八方冲进来。 “都安排好了?”常青问。 “嗯,二十个捕快,都是精干的。”茗雪的声音压得很低,“田大人说,让你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放弃。” “知道了。”常青把夜行衣递给她,“水车用不了几天就成了,等试水那天,正好是约定的日子。” 茗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检查那几把匕首和药瓶,又把迷药的用法跟常青说了三遍,生怕她记错。 夜深了,常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心里很平静。 一边是转起来就能浇地的水车,一边是藏着阴谋的破庙,两件事像两条线,看似没什么关联,却紧密的相织在一起。 她不知道破庙里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桑地里的水车一定会转起来,就像她知道,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罪恶,总有一天会被照亮。 第二日,常青像往常一样去镇上采买,路过街口时,远远就看见玉娘的鞋摊。 竹筐里摆着几双纳好的布鞋,青的、蓝的,针脚细密,鞋面上还绣着简单的花草。 玉娘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鞋底,正低着头纳线,阳光照在她脸上,侧脸的轮廓很柔和。 常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玉娘,忙着呢?” 玉娘手里的针线顿了顿,随即抬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是常青啊。今天不忙?” “嗯,出来买点东西。”常青蹲下身,拿起一双青布鞋,“这鞋纳得真好,底子厚实,准保耐穿。” “也就你不嫌弃。”玉娘笑了笑,“镇上的太太们都爱穿绣坊的缎面鞋,我这粗布鞋,也就卖给村里来赶集的。” “粗布鞋才养脚呢。”常青把鞋放回筐里,“给我留两双。” “好,等晚上回去给你包好,明儿你来拿。”玉娘应着,手里的针线又动了起来,“最近生意咋样?我听人说,你在春河村弄了个大水车?” “是啊,刚弄好,正试水呢。”常青说得自然,像跟寻常街坊聊天,“以后桑地浇水就方便了,不用再挑了。” “那可真好。”玉娘的声音很轻,“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活,能想出这么多新鲜法子。” “这话说的,你不也才二十岁吗。”常青打趣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镇上的新铺子,说最近的好天气,说哪家的糖糕做得甜。 其他的,常青什么也没说。 玉娘也没问,就像那天萧扶黎去过她家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太阳慢慢来到头顶,玉娘收起针线:“我该回去了,我妹妹还等着我做午饭呢。” “我帮你收摊。”常青伸手要拎竹筐。 “不用,不沉。”玉娘按住她的手,“鞋我明儿给你留着,你啥时候路过,直接来拿就行。” 她背起竹筐,脚步稳稳地往居民区走,看着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常青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心里有点复杂。 玉娘到底是没把她们当回事,还是在故意装糊涂?或许,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卖鞋,不想再被那些糟心事缠上。 “罢了。”常青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食肆走。 该来的总会来,急也没用。 五天后,水车试水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春河村的村民就涌到了河边,里三层外三层,比赶大集还热闹。 李师傅和王师傅做了最后检查,把轮轴架在石墩上,又给辐条和铁环抹了桐油。 “大伙儿让让!要试水了!”里正扯着嗓子喊。 两个徒弟把轮子推到河里,一半泡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 李师傅喊了声“放!”,徒弟们松开手,水流推着轮子慢慢转动起来。 “转了!转了!”村民们欢呼起来。 水斗没入水中,舀起满满一斗水,随着轮子转动,升到最高处,“哗啦” 一声倒进旁边的木槽里。 清水顺着木槽汩汩地流,沿着事先挖好的渠道,往桑地方向去。 “成了!真成了!”二柱子爹激动得直抹眼泪。 常青站在人群里,看着转动的水车,看着流淌的清水,一股满足感充斥全身。 这时,茗雪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说:“田大人让人来说,一切就绪,晚上在破庙等。” 常青点点头,望着远处的桑地,那里的桑叶在阳光下舒展着,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镇上走。 该去赴那个约定了。 回到食肆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常青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景象,脚步顿了顿。 墙角那个改造过的中药柜还在,原本装药材的小抽屉里,如今摆着各色植物,是她刚租下这铺子时捣鼓的,没想到养了这么久,愈发郁郁葱葱,成了院子里的一抹亮色。 “阿姐,你回来啦!”朝阳端着个空盆从厨房出来,看见她,眼睛一亮。 晨曦正趴在柜台后算账,听见动静也抬起头,手里还捏着支笔。小竹则在擦桌子,抹布在桌面上划着圈,动作麻利。 常青看着她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 她转身回了自己屋,从床底下拖出个木匣子,打开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张纸。 是晨曦、朝阳和小竹的卖身契。 当初买下她们时,是有点迫不得已的情况。 钱家要卖女儿,小竹又是那副光景,她若不买过来,这三个孩子指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 可如今,她要去做的事太危险,太子的势力盘根错节,万一牵连到她们…… 常青深吸一口气,把卖身契揣进怀里,走出屋。 “晨曦,朝阳,小竹,你们过来一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纸契书 三个姑娘对视一眼,不知道她要干啥,还是赶紧围了过来。 常青把她们领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从怀里掏出那三张纸,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你们的卖身契。”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初你们来我这儿,是没办法。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在食肆干活,手脚勤快,早就还清了我当初花的钱。” 晨曦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最是敏感,立马就反应过来:“阿姐,你…… 你要赶我们走?” “不是赶你们走。”常青摇摇头,拿起晨曦的那份契书,递给她,“我是想把自由还给你们。你们看,上面写着‘自愿为奴’,可你们谁是真自愿的?现在拿着这个,你们就不是奴籍了,是自由身。想去哪儿,想干啥,都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朝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抓住常青的胳膊:“阿姐,是不是我们做错啥了?你别赶我们走!我们以后一定更勤快,不偷懒!” “我没怪你们。”常青摸了摸她的头,心里酸酸的,“是我自己的事。我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很危险,说不定会惹上大麻烦。你们还小,不该被我拖累。” “我们不怕!”晨曦把卖身契往桌上一推,眼泪掉得更凶了,“当初要不是阿姐买下我们,我和朝阳早被钱家卖到不知道哪儿去了!说不定现在就在哪个窑子里,哪有现在能吃饱穿暖,还能学算账的日子?你说我们还清了,可这份情,我们这辈子都还不清!” 小竹一直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那份卖身契,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字。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是在食肆干活时慢慢养起来的,再也不是当初的样子。 “小竹,你也拿着。”常青看向她,“你脸上的疤好了很多,以后找个好工作,好好过日子。” 小竹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复杂的光,有感激,有犹豫,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 她把卖身契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白了,却没说话。 “阿姐,你是不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晨曦擦掉眼泪,忽然问,“是不是跟田大人有关?” 常青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能猜到。 “是。”她没隐瞒,“但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 “那我们更不能走了!”晨曦的语气很坚决,“你一个人多危险!我们留下来,还能给你打打下手,哪怕只是端茶倒水,也算帮点忙啊!” 朝阳也跟着点头,哭得一抽一抽的:“对!我们不怕麻烦,就怕你不要我们……” 常青看着她们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又暖又软。 她原以为,给她们自由,是对她们好,却忘了,对这三个曾经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食肆早就不是打工的地方,而是家了。 “我不是不要你们。”常青拿起桌上的卖身契,一张一张塞进她们手里,“这契书你们拿着,从今往后,你们再不是奴籍。是我的妹妹,是食肆的伙计。这样行不行?” 晨曦和朝阳对视一眼,犹豫着接过契书,眼泪还在掉,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真的?我们能留下?”朝阳小声问。 “真的。”常青笑着点头,“只要你们愿意,食肆永远是你们的家。” 小竹捏着卖身契,忽然抬起头,对常青鞠了一躬,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谢谢阿姐。” 她没说留下,也没说走,只是把契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 常青看在眼里,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丫头心里,怕是藏着别的想法。 但她没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本就是世间常态。 “好了,别哭了。”常青拍了拍晨曦和朝阳的背,“该干啥干啥去,晚上…… 晚上我可能不回来吃饭。” “阿姐你要小心!”晨曦叮嘱道。 “知道了。”常青笑着应着。 茗雪已经穿好夜行衣在屋里等着了,手里拿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匕首和药瓶。 “都安排好了?”常青问。 “嗯,田大人差人来报信,说在破庙附近等着。”茗雪的眼神很坚定,“姑娘放心,我会护着你。” 常青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食肆的院子。 晨曦和朝阳在厨房门口说着什么,朝阳还在抹眼泪;小竹站在柜台后,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光正好,风里带着饭菜的香味,一切都那么平静。 常青深吸一口气,跟着茗雪走出了食肆。 她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平安回来,但她知道,身后有她想守护的人,身前有必须要做的事。 这条路,她得走下去。 离破庙还有半里地,田元祥带着捕快们已经藏在了树林里。 常青走到约定的岔路口,他从树后探出头,压低声音嘱咐:“万事小心,我们就在附近,听我号令。” “放心吧大人。”常青转身往破庙走。 茗雪像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夜行衣融入夜色,连脚步都没带出一点声响。 她选了棵离破庙最近的老槐树,攀上树杈,眼睛像鹰隼似的盯着庙门。 破庙门口,瞎子和女人果然等在那里,手里还捏着根绳子。 见常青来了,女人往前凑了凑,声音发颤:“林女史,委屈你了。” “没事。”常青伸出手,“绑松点,别弄疼了。” 瞎子摸索着给她绑手腕,绳子看着紧,其实只打了个活结,稍微一挣就能开。 “里面…… 里面人不少,你多担待。”他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常青笑了笑:“说好的,事成之后,我保你们平安。” 走进破庙,一股霉味混合着烟味扑面而来。 庙里点着两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站着七八个男人,个个面露凶光,腰间都别着刀。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敞着衣襟,露出胸前的黑毛,看着就不好惹。 “这就是你们说的‘硬货’?”壮汉斜着眼打量常青,语气轻佻,“看着也不咋样啊,皮糙肉厚的,能值多少钱?” “大当家!”旁边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男人赶紧摆手,他看起来最普通,扔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这位是林女史,圣上亲封的,身份金贵着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破庙风云 “女史?”壮汉嗤笑一声,“女史咋了?到了这儿,还不是得听咱哥几个的?” “别乱来。”青布男人拦住他,转向常青,脸上堆起假笑,“林女史,委屈你跑一趟。我们当家的听说您身份特殊,想请您去府上坐坐,喝杯茶。” “喝茶就不必了。”常青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往后缩了缩,“你们…… 你们到底想干啥?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们,我有钱……” “谁要你的钱?”壮汉不耐烦地打断,“我们要的是你这个人!把你献给上面的大人,保准能换个一官半职!” 青布男人又对常青笑道:“林女史别害怕,我们就是借您用用,只要上面的人满意了,立马放您回来。” 紧接着青布男人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地盯着瞎子。 “货齐了吗?” 瞎子愣了一下,赶紧接话:“齐了,就等老板验货。” “城南老地方?”青布男人又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 “对,槐树底下。” 瞎子答得飞快,额头上却冒出细汗,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接头暗语,没想到对方真会问。 青布男人点点头,似乎满意了,又看向常青:“林女史,跟我们走吧。” 瞎子和女人都略微迟疑,都从对方的动作中看到了犹豫。 这七八个男人个个面露凶光,手里都有家伙,万一他们不守规矩,伤了林女史,之前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咋了?不敢让她走?”壮汉不耐烦地推了瞎子一把,“你们俩是不是有啥猫腻?” “没、没有!”女人赶紧摆手,偷偷给常青使了个眼色——要不还是算了? 常青却轻轻摇了摇头,朝青布男人走了两步:“我跟你们走,但你们得保证,不能伤害他们俩。” “只要你听话,啥都好说。”青布男人笑得假惺惺的。 就在常青快要走到男人跟前时,女人突然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青布男人的腰。 刚才他抬手时,衣襟掀开了点,露出里面一块黑色的腰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狼头图案。 “是你!你是大当家!”女人的声音都在抖,“我在之前的据点见过这腰牌!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大当家,你才是大当家本人!” 这话一出,瞎子和常青都愣住了。 “胡说八道啥!”壮汉猛地抽出刀,指着女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我没胡说!”女人急得满脸通红,“上次我去给据点送鞋,远远见过这狼头腰牌,大当家亲自戴着的!你们根本不是来接头的,是早就知道消息,设了圈套!” 青布男人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狠:“既然被你认出来了,那也没必要装了。” 他冲壮汉使了个眼色,“把他们俩处理掉,别留下活口。” “是!”壮汉举着刀就朝瞎子砍去。 “小心!”女人推开瞎子,自己却被刀风扫到胳膊,顿时划开一道血口子。 瞎子闻到血腥味顿时急了,抓起旁边的木棍就朝壮汉砸去:“狗东西!我跟你们拼了!” “砰!” 壮汉一拳打在瞎子胸口,瞎子像个破布娃娃似的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鲜血,半天没爬起来。 “瞎子!”女人哭喊着扑过去,想扶他,却被两个喽啰按住。 常青趁机往怀里摸,想掏出烟花,田元祥他们就在附近,只要烟花升空,就能引来救援。 可手刚碰到烟花,就被一个喽啰用鞭子抽中胳膊,烟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想报信?晚了!”青布男人冷笑,“林女史,别挣扎了,乖乖跟我们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他虽然恨常青设局,但也知道她身份特殊,杀了麻烦太大,活着带走才能发挥她最大的用处。 “放开她!” 茗雪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她像只灵猫似的跳下来,手里的匕首直刺青布男人的后心。 “小心!”壮汉挥刀挡住,“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茗雪身手再好,也架不住七八个人围攻,没一会儿就被逼得节节后退,胳膊上还挨了一刀,鲜血直流。 “抓住那个女的!”青布男人指挥着,自己则扑向常青,想把她绑结实。 常青急中生智,趁他扑过来的瞬间,猛地掏出怀里的毒药瓶 她拔开瓶塞,对着青布男人的脖子就泼了过去。 “啊 ——!” 青布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脖子上的皮肤瞬间红肿起来,像被火烧过一样,疼得他满地打滚。 “当家的!”喽啰们慌了神,赶紧围过去看他的伤势。 常青趁机往后退,眼睛飞快地扫过破庙。 角落里立着口大钟,是以前庙里敲的,钟口还挂着根木槌。 “就是现在!”她心里默念,转身就朝大钟跑去。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一个喽啰反应过来,举着刀追过来。 常青跑得飞快,抓起木槌就往大钟上撞。 “哐 ——!哐 ——!哐 ——!” 钟声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连围攻茗雪的喽啰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捂住耳朵。 “怎么回事?哪来的钟声?” “不好!是信号!”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破庙的门就被“砰”地一脚踹开,田元祥带着二十个捕快冲了进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束手就擒!不然格杀勿论!” 喽啰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 茗雪趁机反击,一脚踹倒一个喽啰,夺下他手里的刀。 没一会儿,七八个喽啰就被捆得结结实实。 壮汉还想反抗,被捕快一棍打在腿弯,“噗通”一声跪下了。 青布男人被按在地上,脖子上的伤还在疼,他看着常青,眼里满是不甘和疑惑:“你…… 你烟花不是被打掉了吗?敲钟…… 怎么会这么快?” 他以为钟声只是碰巧,却没想到田元祥来得这么及时。 常青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只准备了烟花?这口钟,才是真正的信号。烟花可能被打掉,钟声却能传得更远,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她早就想到自己功夫不行,万一烟花没机会放,就用这口钟。 破庙里有钟,再正常不过,谁也不会起疑。 田元祥走上前,踢了青布男人一脚:“带走!回去好好审审,看看你背后到底是谁!” 捕快们押着人往外走,瞎子被抬上担架,女人跟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 “多谢林女史。”女人走到常青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要不是你,我们俩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该谢谢你们。”常青摇摇头,“要不是你认出他是大当家,我们也抓不到正主。” 田元祥走过来,拍了拍常青的肩膀:“好丫头,有你的!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还真让这伙人跑了。” 常青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没出岔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牢房审讯 从破庙出来,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得常青打了个哆嗦。 茗雪的胳膊还在流血,伤口被风吹得发白,她却咬着牙没吭声,只是脚步有点虚浮。 “先去县衙,让大夫给你看看。”常青扶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我没事……”茗雪刚想说不用,就被常青瞪了一眼。 “少废话,胳膊要是废了,阿黎那我可没法交代。” 田元祥在旁边听着,赶紧吩咐捕快:“去,把县里最好的李大夫请来,到后堂等着!” 一行人往县衙走,瞎子被两个捕快抬着,放在简易的木板上,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嘴角还挂着血。 女人跟在旁边,时不时回头看他,眼圈红红的。 路过瞎子身边时,茗雪停下脚步,快速掀开他的衣襟看了看,又探了探他的脉搏,低声对常青说:“肋骨断了两根,没伤到内脏,死不了。” 常青这才松了口气。 她对这瞎子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想他死在自己设的局里。 沾了人命,总归是个麻烦。 到了县衙,李大夫已经在候着了。 他先给茗雪处理伤口,伤口不算太深,但划得挺长,得缝几针。 茗雪咬着块布,硬是没吭一声,额头上的汗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常青看得揪心,别过头去不敢看,只听见针线穿过皮肉的 “滋滋” 声。 “好了,这几天别碰水,按时换药,不会留疤。”李大夫打好结,用布把伤口缠好。 “谢谢大夫。”茗雪的声音有点哑。 “我去看看那个瞎子。”李大夫收拾着药箱,往牢房方向走。 常青叫住他:“大夫,轻点治,别让他死了就行。” 李大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点点头:“知道了。” 等李大夫走了,常青对茗雪说:“你先回食肆吧,晨曦她们该担心了。” “那你……” “我跟田大人审审那个大当家,审完就回去。”常青拍了拍她的胳膊,“路上小心点。” 茗雪知道她的意思,自己会医术又会武功,身份太扎眼,留在县衙不方便。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田元祥看着茗雪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没问啥。 这林常青身边的人,没一个简单的,但人家不想说,他也犯不着自讨没趣。 “走吧,去审审那个大当家。”田元祥领着常青往后院牢房走,“我倒要看看,他背后到底站着谁。敢这么肆无忌惮!” 牢房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尿骚味,比破庙还难闻。 大当家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脖子上的伤没处理,红肿的皮肤泡在汗里,看着又恶心又可怜。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怨毒:“林常青!你有种就杀了我!不然等我出去,定要把你挫骨扬灰!” “放心,我不会杀你。”常青靠在牢门上,语气平淡,“杀了你,谁给我供出背后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啥!”大当家梗着脖子,“我就是个小喽啰,哪有什么背后的人!” “小喽啰?”常青笑了,“小喽啰能调动这么多人手,还敢劫持朝廷命官?” 她蹲下身,看着大当家的眼睛:“我给你个机会,老实交代,我就让大夫给你处理伤口。不然,这毒药蚀骨,够你疼上三天三夜,最后烂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大当家的脖子上确实疼得厉害,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又痒又麻,还带着火烧火燎的疼。 他咽了口唾沫,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田元祥在旁边敲边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拐卖妇女,劫持女史,哪一条都是死罪。但你要是能供出幕后主使,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留条活路。” 大当家沉默了,嘴唇抿得紧紧的。 常青也不急,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你想想,你落到这步田地,背后的人会管你吗?他们巴不得你死,好杀人灭口。” 她顿了顿,抛出个诱饵:“你把他们供出来,我们就能提前防备,说不定还能抓住他们。到时候,你的罪自然就轻了。” 大当家的喉结动了动,似乎在权衡利弊。 脖子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先说说吧,你们一共拐卖了多少女人?”常青开始发问,“都卖到哪里去了?” 大当家疼得额头冒汗,听见常青问起拐卖的女人,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田元祥不耐烦了,踹了踹牢门:“问你话呢!哑巴了?” “说…… 我说……”大当家咬着牙,“拐的不多,就三百多个,多数以买卖为主。” “要这么多女人做什么?” “就是卖…… 还有些…… 有些被弄瞎了眼睛……” “弄瞎眼睛?”常青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弄瞎了做什么?” 大当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猥琐的颤音:“弄瞎了…… 更值钱。那些当官的就好这口,觉得盲妓…… 新鲜。” “畜生!”常青猛地站起来,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都泛白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玉娘,那双漂亮却没有焦点的眼睛。 原来她的眼睛不是天生瞎的,是被这些人害的! 田元祥也愣住了,他只知道拐卖妇女,没想到还有这种龌龊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们到底有多少勾当?!” 大当家被常青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不是我们…… 是上面的人安排的。有专人负责‘调教’,把好好的姑娘…… 眼睛弄瞎,再教些伺候人的本事,送给那些喜欢猎奇的官员……” “上面的人是谁?”常青追问,声音因为愤怒而发紧。 大当家犹豫了一下,脖子上的疼又钻心起来,他嘶了一声:“是…… 是吏部的张大人。我们都听他的,拐卖来的姑娘,好点的送给他,由他分配,要么送人,要么…… 要么卖到特殊的窑子里。” “张大人?”田元祥皱起眉,“吏部的张启明?他可是京官,怎么会掺和这种事?” “谁知道呢……”大当家撇撇嘴,“他说这是‘为殿下分忧’,我们这些底下人,哪敢多问。” “殿下”两个字一出口,牢房里瞬间安静了。 常青了然,果然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田元祥眼中则满是惊愕,这事竟和太子有关? 第一百五十九章 水落石出 “那你们手里有名单吗?”常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被拐卖的女人名单,还有…… 那些买主的名单?” 大当家摇摇头,又点点头:“被拐卖的女人有名单,我这儿就有一份,记着谁是哪天拐的,卖到了哪里。但买主的名单…… 没有。都是张大人亲自经手,那些可是机密,我们碰不得。” 常青心里有点失望,但随即又想:能拿到被拐卖的名单也好,至少能知道哪些人受害了,或许能帮她们找找家人。 “把名单交出来。”常青对牢头说,“去他住的地方搜,仔细点。” “是。”牢头应着,转身往外走。 大当家看着常青,眼里带着点讨好:“名单给你们,我脖子上的伤……” “等拿到名单,自然让大夫给你治。”常青没好气地说,心里的火气还没下去。 一想到玉娘和她妹妹都有可能出现在那份名单上,她就恨不得把眼前这畜生再揍一顿。 田元祥却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到外面说。 两人走到牢房外,田元祥压低声音:“常青,这事…… 怕是不能再查下去了。” “为啥?”常青皱眉,“都查到张启明和太子了,怎么能停?” “你傻啊?”田元祥急得直跺脚,“张启明是吏部侍郎,背后是太子!咱们俩一个县令一个女史,斗得过他们吗?就算把名单交上去,你以为朝廷会信?说不定没等三司查案,咱们俩就先被灭口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哀求:“我知道你想为民做主,但也得看看自己的分量。能抓住大当家,拿到拐卖名单,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足够咱们交差,甚至能升官。见好就收吧,别把自己搭进去。” 常青看着田元祥急得通红的脸,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他说得没错,她们只是小地方的官,跟京城的太子斗,确实是以卵击石。 就算她不怕死,食肆的弟弟妹妹呢?茗雪、小竹她们呢?她不能连累他们。 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可看着牢房的方向,想到那些被弄瞎眼睛的姑娘,想到玉娘平静的脸,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等等…… 她斗不过,不代表没人能斗过。 萧扶黎!她可是四公主,一直在找太子的罪证。 张启明和太子的事,肯定对她有帮助! 她在京城有势力,有暗线,说不定真能拿到那些官员的名单,把这些人渣一网打尽。 自己能做的,或许就是把这份拐卖名单交给她。 至于后续怎么查,那是萧扶黎该考虑的事。 想通了这层,常青的脸色缓和下来,对田元祥说:“大人说得是,是我太冲动了。确实不该再往下查,免得引火烧身。” 田元祥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了,喜出望外:“你能明白就好!咱们见好就收,把大当家和名单交上去,保准能立功!” “不过……”常青话锋一转,“那份被拐卖的女子名单,我得留下一份。”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田元祥不解。 “总得知道这些姑娘被卖到了哪里,能救一个是一个。”常青说得恳切,“就算不能把所有坏人都抓起来,能帮几个姑娘回家,也算没白忙活。” 田元祥想了想,觉得这不算啥大事,一份受害者名单而已,掀不起风浪。再说常青立了这么大的功,这点要求不算过分。 “行,给你留一份。”他爽快地答应,“但你可得答应我,拿到名单就安分点,别再想着查张大人和太子的事了。” “放心吧大人,我有数。”常青笑了笑,心里却已经盘算好了,等拿到名单,立马抄一份寄给萧扶黎,让她去对付那些人。 没过多久,牢头拿着一个泛黄的账本回来了,递给田元祥。 “大人,找到了,就在他藏身的地方。” 田元祥翻开账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名字、年龄、籍贯,还有被拐卖的日期和去向。 有的写着“送州府王宅”,有的写着“卖至青州窑子”,还有些后面画着个叉,旁边标着“瞎”字。 不用问,这些就是被弄瞎眼睛的。 常青的心像被针扎似的,一页页翻着,眼睛飞快地扫过名字,果然在前面几页看到了“玉娘”两个字,后面写着 “年十四,瞎,送京城张府”。 原来玉娘当年才十四岁…… 常青的眼圈有点红,赶紧把账本合上,递给田元祥:“大人,麻烦让人抄一份给我。” “没问题。”田元祥让人去抄,自己则盯着大当家,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等抄好的名单递到手里,常青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 “大人,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常青说。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田元祥摆摆手,心思早就飞到了那份能让他升官的功劳上。 离开县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街上开始有了行人,卖早点的摊子支了起来,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味,一切都那么平静,仿佛昨晚的腥风血雨从未发生过。 常青握着怀里的名单,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能把所有坏人都绳之以法,甚至没能把太子和张启明拉下马,说不遗憾是假的。 但她拿到了这份名单,知道了玉娘的过去,也为萧扶黎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或许,这就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她的战场在青石镇,在食肆,在桑地里的水车上;而萧扶黎的战场在京城,在皇宫,在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 她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战场,然后把能递出去的武器,递给该递的人。 回到食肆时,晨曦和朝阳已经起来了,正在灶房忙活。 见常青回来,朝阳赶紧跑过来:“阿姐,你昨晚没回来,我们好担心!” “没事,跟田大人办点事,耽搁了。”常青笑了笑,把怀里的名单藏进自己屋里的木匣子,锁好。 “茗雪姐说你去抓坏人了,是不是很危险?”晨曦端着一碗热粥出来,眼里满是担忧。 “不危险,有田大人在呢。”常青接过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胃里,让她踏实了不少,“坏人抓到了,以后镇上会太平很多。” 小竹从外面进来,见常青回来了,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去擦桌子。 她的动作还是那么麻利,只是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常青思绪已经飘到了萧扶黎那,不知道她怎么样,这么些天,到京城了吗? 此刻骑马的萧扶黎突然打了个喷嚏。 沉光连忙问:“殿下可有不适?” 萧扶黎摆了摆手:“无碍。” 可能只是有人想她了。 望着影影绰绰的京城,一行人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第一百六十章 建造新坊 回到屋里,常青从木匣子里取出那份抄好的名单,就着油灯仔细看了一遍。 纸页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被毁掉的人生。 她指尖划过“玉娘”那一行,心里十分沉重。 “得赶紧寄出去。” 常青找出五张干净的宣纸,开始抄写。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她专注的脸,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抄到那些标着“瞎”字的名字时,她总要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 一直抄到后半夜,五份名单才抄完。 她把原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木匣锁好,然后将五份抄件分别装进五个信封,信封上只写着 “京城兰心阁 亲启”。 这是茗雪告诉她的地址。 第二天一早,常青先去了盛兴楼。 见到盛掌柜,她没多说,只将一封信递给他:“这封劳烦你寄给四公主。” 盛辉瞳孔一震,惊讶她竟知晓自己的身份,但怕影响到自家主子,没再多问:“我晓得了,林老板放心。” 随后常青去了镇上的镖局。 张皓庭正在木桩旁练武,见她来了,笑着迎上来:“常青,啥事这么急?” “帮我寄几封信。”常青把信封递给他,“这两封寄京城,用最快的镖,多加钱,务必送到兰心阁。” 张皓庭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这么重要?” “嗯,事发突然。”常青没细说,“麻烦你多费心,用不同的镖队寄,别一起走。”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张皓庭拍着胸脯,“我让去京城的两个镖队分别带一封,保证万无一失。” 从镖局出来,常青又去了驿站,把剩下的两个信封交给驿卒,特意叮嘱要用加急邮路,一个走陆路,一个走水路。 “姑娘,这两封信一样的地址,咋寄两次?”驿卒有点纳闷。 “怕丢。”常青说得简单,付了钱,转身离开。 她知道,对付太子和张启明这样的人,必须十二分谨慎。多寄几份,用不同的方式,总有一份能送到萧扶黎手里。 处理完名单的事,常青心里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往食肆走。 晨曦和朝阳已经把店门打开,常宁正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块绣布,却没心思绣,见常青进来,赶紧站起来,脸有点红。 “咋了? 常青一边洗手一边问,“有心事?” “没、没啥。”常宁低下头,手指绞着绣布。 常青看出她有事,擦了擦手,在她对面坐下:“跟我还有啥不好意思说的?是不是绣坊的事?” 常宁摇摇头,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阿姐,我想…… 想弄个养蚕的工坊。” “养蚕?”常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想自己养蚕,然后织布?” “嗯。”常宁点点头,眼睛亮了些,“你看啊,春河村的桑地这么多,咱们自己养蚕,结了茧子能缫丝,缫出的丝能织布,织出的布我能绣东西,也能直接卖给舅舅家的绣坊。” 她越说越兴奋:“这样一来,不光能省本钱,还能让村里的婶子们来干活,给她们找个营生。你觉得…… 行吗?” 常青看着妹妹眼里的光,忽然明白过来前阵子她为什么总往桑地跑,原来是在琢磨这个。 “这主意好啊!”常青由衷地赞叹,“又能用上桑地,又能发挥你的手艺,还能帮衬村里人,一举三得!” 常宁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有点不敢相信:“你真觉得行?不用再想想?” “想啥?”常青笑着拍了拍桌子,“就这么定了!你想干,姐就支持你。钱不够我出,地方不够咱就租村里的空地,人手不够咱就招人。” 她这些年开食肆和粉丝坊,攒了不少钱,尤其是粉丝坊开分店时,收了不少加盟费,足够支撑常宁开个小工坊了。 再说,常宁有想法,愿意做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可是…… 会不会太麻烦了?”常宁还是有点犹豫,“你已经够忙了。” “别操心。”常青摇摇头,“你可是我妹妹,麻烦点怕什么。” 她站起身,拉着常宁往外走:“走,咱现在就去春河村,看看哪块地适合建蚕房,顺便问问村里还有没有婶子愿意来干活。” 常宁被她拉着,脚步轻快,脸上的犹豫早就没了,只剩下期待。 到了春河村,里正听说常宁要开养蚕工坊,举双手赞成:“这可是好事啊!能挣钱谁不乐意?” 他领着常青和常宁在桑地附近转了转,指着一块离水源近、地势平坦的空地说:“这块地咋样?以前是村里的打谷场,后来不用了,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用,不要钱!” “那哪行,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常青不肯占村里的便宜,“就按市价租,一年五两银子,行不?” “行!”里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这就去跟村民说,让她们来报名!” 没一会儿,空地周围就围了不少村民。 之前建立粉丝坊的时候招人几乎什么年纪都有,如今来的大多是中年妇女,听说还是林常青置办的工坊,都踊跃得很。 “林姑娘,我会养蚕!以前在家养过!” “我会缫丝!我娘以前就是缫丝的!” “我啥也不会,但我能干活,不怕累!” 常宁看着热情的村民,心里踏实了不少,小声对常青说:“阿姐,你看,来的人还不少。” “是你的主意好。”常青笑着说,“接下来,咱得先建蚕房,买蚕种,还得请个懂行的师傅来指导。” “我知道邻村有个老嫂子,以前在大户人家的蚕房当过头目,啥都懂,就是年纪大了,在家闲着。”一个婶子大声说,“我去请她来!” “太好了!”常宁赶紧道谢。 接下来的日子,常青和常宁忙得脚不沾地。 她们请了村里的木匠建蚕房,买了蚕种和工具,请了邻村的老嫂子当师傅,还制定了工钱。 采桑叶一天二十文,养蚕缫丝按件计酬,多劳多得。 村民们干劲十足,男人们帮忙建蚕房,女人们跟着老嫂子学养蚕,桑地里天天能听见说笑的声音。 常青偶尔去看看,看着蚕房慢慢建起来,成就感满满。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夏日离别 转眼一个月过去,天气热得像下了火,太阳一出来,身上黏黏糊糊的。 镇上的人都往阴凉处钻,唯独常青的食肆,门口天天排着队。 “给我来碗冷面!多加冰!” “我要两瓶雪碧!冰镇的!” “老板娘,三碗凉面,打包带走!” 常青在柜台后算账,耳朵里全是客人的吆喝声。 自打天热起来,她推出的雪碧和凉面、冷面就成了镇上的爆款。 雪碧这东西新奇,甜甜凉凉的,喝一口从头爽到脚。凉面和冷面用的是冰镇过的面条,配上酸甜的酱汁,开胃得很。 再加上她“女史”的身份,镇上的地痞流氓谁敢来闹事? 偶尔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刚在门口嚷嚷两句,就被王二春拎着胳膊扔出去了。 “青姐,刚才那俩小子,我给扔到街尾去了。”王二春擦着手进来,脸上带着点得意,“还敢说你的凉面不干净,我看他们是找揍。” “谢了二春。”常青递给他一瓶雪碧,“天热,喝点凉的。” 王二春接过去,“咕咚”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嗝:“说起来,封哥还算有良心。临走前特意吩咐我,说让我多照看食肆,别让人砸了场子。他还说,他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常青愣了一下,“他没说去哪?” “没说,就说天下之大,想去看看。”王二春挠挠头,“不过他那身手,出去混肯定差不了。” 常青点点头,没再多问。 凌封本就是萧扶黎的人,这番话不过是给外人听的借口。 食肆里忙得热火朝天,常宁的织布厂也渐渐上了轨道。 她在春河村的蚕房旁边,盖了几间宽敞的屋子,买了织布机,请了两个会织布的老师傅带着村民们干活。 “阿姐,你看这批蚕丝,多好。”常宁拿着一小捧雪白的蚕丝来食肆,脸上带着成就感,“织成布肯定光滑,到时候我绣上花,给舅舅送去,保准好卖。” “不错啊。”常青看着那蚕丝,又白又匀,“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掌柜的了。” “还不是跟着你学的。”常宁有点不好意思,“账本我都记着呢,这个月除去本钱,还赚了三两银子。” “厉害。”常青笑着夸她,“下个月再雇两个人,你也能轻松点。” “嗯,我正琢磨呢。”常宁又说了几句工坊的事,才拿着蚕丝回去了。 院子里,朝阳正蹲在茗雪旁边,看着她捣药。 茗雪的胳膊好了差不多了,除了干活,就教朝阳认药材、捣药、包扎伤口。 “这个是蒲公英,能消炎。”茗雪指着地上的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口上,好得快。” “嗯!”朝阳点点头,学得认真,小手拿着石杵,有模有样地捣着药。 常青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食肆、粉丝坊、织布厂,还有身边这些热热闹闹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可这份安稳,在这天傍晚被打破了。 夕阳刚染红天边,食肆打烊了,常青正和晨曦、朝阳收拾桌子,常宁也从工坊回来,手里拿着块新织的布,想让常青看看。 “小竹呢?”常宁四处看了看,“往常这时候,她早该把碗筷洗完了。” 常青心里咯噔一下。 小竹这孩子,最是勤快,从不会无故偷懒。 她往里屋走去,推开门,她的床位空荡荡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常青走过去,拿起信封,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一看就是小竹写的。 她拆开信,里面的纸有点皱,字也写得东倒西歪: “青姐,常宁姐,晨曦,朝阳:我走了,出去闯荡。你们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等我混出样子,说不定就回来了。勿念。小竹。” 信很短,没说去哪,没说为啥走,就这么轻飘飘一句“闯荡”。 常青捏着信纸,手有点抖。 虽然之前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的面对时,才发现自己很难做到面色如常。 “小竹走了?”常宁和晨曦、朝阳也进来了,看到信,都愣住了。 “这丫头,咋说走就走。”常宁的眼圈有点红,“好歹说一声啊。” 朝阳哇地一声哭了:“小竹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昨天还跟她抢糖吃……” “不是的。”常青蹲下来,擦了擦朝阳的眼泪,“小竹姐是想出去看看,就像鸟儿长大了,想飞出去看看天空。”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像空了一块。 小竹脸上的疤,她总想着找好大夫给去掉。小竹不爱说话,她总想着多跟她聊聊,甚至还想着,等这次忙完,就送小竹去武馆…… 可现在,人走了,只留下一封寥寥几句的信。 “她要是混不好,肯定会回来的。”晨曦比朝阳冷静些,拿起信看了看,“她写了‘说不定就回来了’。” 常青点点头,把信折好,放进自己的木匣子里,跟那份拐卖名单放在一起。 要飞走的人,拦不住。 而此时,青石镇外的土路上,一辆牛车正慢悠悠地往前晃。 车斗里,一个穿着粗布男装的“少年”,正用手扒着车帮往外看。 那少年剪了短短的头发,脸上抹了点灰,胸口紧紧束着,正是女扮男装的小竹。 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馒头,是临走时从食肆厨房拿的。 脸上的疤被头发挡了些,眼神却异常坚定。 十几天前,她去买东西,看到征兵的告示贴在墙上。朝廷要招兵去边关,男孩只要年满十五,身体健康,都能去,管吃管住,还发军饷。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自己未来的路。 她想起爹娘把她卖掉时的冷漠,想起哥哥脸上得意的笑,想起在食肆虽然安稳,却总觉得缺点什么。 她不想一辈子就困在那个小院子里,擦桌子洗碗,她想看看边关的样子,想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所以她没跟任何人说,悄悄收拾了两件衣服,留了封信,趁着傍晚没人注意,溜出了镇子,花了两个铜板,坐上了这辆牛车。 “小子,你也去当兵?”赶车的老汉看她年纪小,笑着问。 “嗯。”小竹的声音有点哑,故意压低了嗓子,“去边关。” “好样的!”老汉赞道,“年轻人就该去闯闯,保家卫国,光荣!” 小竹没说话,只是望着越来越远的青石镇方向,眼里没有不舍,只有憧憬。 她知道常青她们会担心,但她必须走。 牛车颠簸着往前走,扬起一路尘土。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小的身子坐在车斗里,却像一株迎着风的野草,倔强又顽强。 她不知道边关有多苦,不知道战争有多可怕,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被抛弃的小丫头,她是要去闯荡的“少年”。 未来的路,她要自己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异国挑衅 萧扶黎从公主府出来时,日头刚下。 她换了身石青色的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走在余晖下,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气度。 身后跟着苏和,正低声汇报着什么。 “…… 吏部那边,张启明最近动作频繁,把几个亲信都安插到了地方上。太子那边,禁足一解就去了趟兵部,跟李尚书聊了半个时辰。”苏和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风吹走似的。 萧扶黎嗯了一声,脚步没停:“知道了。让暗线盯紧张启明,他最近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都记下来。” “是。”苏和应着,又递上另一份名单,“这是各地送来的密报,您过目。” 萧扶黎没接,只淡淡道:“上车再说。” 刚踏上马车,沉光就从街角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点急色,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殿下,兰心阁那边有消息。” “哦?”萧扶黎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是来了三封信,都是从江州寄来的,地址一样,落款是…… 林常青。”沉光压低声音,“兰心阁的管事说,三封信同一天到,怕是什么要紧事,没敢耽搁,立马差人禀报。” 萧扶黎心里一动,嘴角忍不住勾起点笑意。 这常青,做事倒真是稳妥,知道多留几手。 “去兰心阁。”她对车夫吩咐道,“绕点路,别让人跟着。” 马车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黑门前。 萧扶黎推门进去,兰心阁的管事早已候着,见了她赶紧躬身:“殿下,信在里屋。” 里屋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三个信封,一模一样的牛皮纸,上面都写着“兰心阁亲启”。 萧扶黎拿起一个,拆开。 信纸是普通的竹纸,开头写着:“阿黎,见字如面。食肆卖起了冷面和雪碧,镇上的人抢着买……” 她忍不住笑了,这常青,说正事之前还不忘唠两句家常。 再往下看,才说到破庙抓大当家的事,从设局当诱饵,到敲钟报信,再到大当家供出张启明和太子,写得详详细细,连大当家脖子被毒药烧红的样子都描述了一番。 “…… 我抄了五份名单,用不同的法子寄,总有一份能到你手里。名单上标‘瞎’字的,都是被弄瞎眼睛的,其中有玉娘,当年才十四岁。她现在还在镇上卖鞋,没找过我,我也没提这事,怕激着她……” 萧扶黎把信看完,又拆开另外两封,内容一模一样。 她捏着信纸,指尖划过“玉娘”两个字,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太子这笔账,该好好算了。 “殿下,这名单……”沉光在旁边看着,眼里也亮了。 “让人把名单里提到的人,一个个查清楚。”萧扶黎递给他一封,另外两封信叠好,放进怀里,“尤其是送进张府的那些,顺藤摸瓜,看看张启明把她们送给了哪些官员。记住,动静要小,别打草惊蛇。” “是!”沉光应声,转身就要走。 从兰心阁出来,马车直接往皇宫赶。 今晚有个重要的宴会,周边四个国家的使节都在,皇上身体不适,太子又刚解禁,这场面,她必须在。 进了宴会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皇上坐在主位上,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两声。 说来也奇怪,之前虽然身体也不太好,但吃了这么久的药,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愈发严重。 太子萧承煜坐在左边,穿着明黄色的蟒袍,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 皇后冯嬅坐在皇上旁边,一身凤袍,端庄得体,眼神却像带着钩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萧扶黎刚坐下,就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正好对上太子的视线,对方挑了挑眉,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她没理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宴会开始,各国使节轮流献礼。 东边的琉球国送了珊瑚树,南边的越国送了香料,都算中规中矩。 轮到西边的蛮族部落时,使节是个络腮胡的壮汉,嗓门洪亮:“我族大汗说了,愿与大昭永结同好,还让小皇子亲自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兽皮坎肩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 他约莫二十岁,身材高大,眼神桀骜,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上,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听说大昭美女多,本皇子这次来,想求一桩婚事。” 皇上咳嗽了两声,皇后接过话:“小皇子想娶哪位贵女?本宫让礼部安排。” 按规矩,蛮族该送公主或贵族女子来联姻,他这话,倒像是来挑人了。 那小皇子却摇了摇头,手指在桌上敲着:“不是本皇子娶,是想请大昭送位公主或郡主,去我族和亲。”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安静了。 谁都知道,大昭是天朝上国,历来都是周边小国送女子来联姻,哪有反过来送公主去蛮族的道理?这分明是没把大昭放在眼里。 皇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咳嗽得更厉害了。 太子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皇后用眼神制止了。 冯嬅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却冷了几分:“小皇子怕是不懂我大昭的规矩。和亲向来是小国送女,以示臣服,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规矩是人定的嘛。”小皇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族兵强马壮,大昭最近不太平吧?听说皇上近日龙体欠安,送位公主过来,咱们强强联手,不好吗?” 这话不仅是挑衅,更是在揭大昭的短! 几个老臣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却碍于外交场合,不好发作。 太子的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萧扶黎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小皇子。 她知道,这蛮族是看出大昭内部不稳,想趁机拿捏一把。 送公主和亲?怕是送去当人质吧。 “小皇子这话,怕是不妥。”萧扶黎终于开口,声音清亮,压过了殿内的窃窃私语,“我大昭的公主郡主,都是金枝玉叶,岂能随意送去蛮荒之地?倒是贵国,若有诚意,该送位公主来,我大昭自会以礼相待。” 小皇子看向萧扶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变成了嘲讽:“这位就是四公主吧?听说您很有本事,不如…… 就请您去我族和亲?本皇子保证待您如上宾。” 这话一出,连太子都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放肆!我皇妹岂能容你亵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王无心 此话一出,连萧扶黎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太子指着那蛮族小皇子,脸色铁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大昭的公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虽恨萧扶黎,但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轮不到一个外族人指手画脚,更别说打她的主意。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太子连自己妹妹都护不住? 萧扶黎也站起身,语气比太子冷静,却更具锋芒:“小皇子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代表蛮族来求和,却口出狂言,是没把我大昭放在眼里,还是觉得你那点兵力,真能撼动我大昭的根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使节,声音清亮:“各位都听见了,不是我大昭不愿和亲,是蛮族没有诚意,反倒想借此羞辱我大昭。这样的‘好意’,我们消受不起。” 这话既给了其他使节一个交代,又把蛮族的挑衅摆到了明面上。 几个原本观望的使节,看向蛮族小皇子的眼神顿时带上了点鄙夷。 想占便宜占到大昭头上,也太自不量力了。 小皇子脸上的轻佻僵住了,没想到这对互相掐架的兄妹,此刻竟能一唱一和地怼他。 他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本皇子是真心想结盟!只要大昭肯送位公主来,我族愿意献上两座城池,每年再进贡千匹良马!” 两座城池,千匹良马,这条件确实诱人。 殿内几个贪利的大臣,眼神顿时活络起来,看向皇上的目光带着点怂恿。 皇上一直没说话,咳嗽了几声,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晦暗。 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萧扶黎,最后把目光落在小皇子身上,缓缓开口:“此事…… 容朕三思。” 就这一句“三思”,让萧扶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太了解父皇了,他若不是动了心思,只会当场斥责,绝不会说“三思”。 太子也愣了,似乎没想到父皇会是这个反应,刚想再说什么,就见皇上摆了摆手。 “今日宴饮到此为止,各位使节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撑着龙椅扶手,由太监扶着,径直往后殿走去,连看都没看萧扶黎一眼。 皇后冯嬅深深看了萧扶黎一眼,也跟着皇上离开了。 大殿里,只剩下太子、萧扶黎和各国使节。 那蛮族小皇子得意地笑了笑,冲萧扶黎挑了挑眉,跟着使节们离开了。 “父皇他……”太子皱着眉,语气复杂,“他不会真要答应吧?” 萧扶黎没说话,只是望着后殿的方向,眼底一片冰凉。 她比谁都清楚,在父皇心里,没有什么比权力和利益更重要,别说两座城池,哪怕只是一点蝇头小利,他都可能把女儿推出去。 后殿的暖阁里,皇上靠在软榻上,喝了口参汤,脸色好了些。 “去,把蛮族小皇子叫来。”皇上对身边的太监说。 冯嬅坐在一旁,给皇上捶着腿,轻声道:“皇上,您真要考虑那蛮族的提议?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皇上冷笑一声,“能换来两座城池和千匹良马,这点笑话算什么?再说,不过是个女儿,换点实际的好处,值了。” 冯嬅的手顿了顿,心里涌上一股寒意。 她知道皇上凉薄,却没想到薄情到这个地步。 萧扶黎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宸妃拼了命生下的,他竟说“不过是个女儿”。 “可那是扶黎啊。”冯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为皇上着想,“她这些年帮您处理了不少事,若是把她送去蛮族……” “她?”皇上哼了一声,“她本就是朕用来磨一磨承煜的磨刀石,现在承煜也差不多了,这石头留着也没用了。换点好处,再找块新的磨刀石,不难。” 他顿了顿,想起宸妃,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怀念,转瞬即逝:“宸妃那边,朕知道对不住她,但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个死人,耽误了国事。” 冯嬅低下头,掩去眼底的震惊。 她一直想除掉萧扶黎,可那是为了后位和太子,是宫斗的手段。 皇上这种为了利益,连亲生女儿都能随意牺牲的冷血,让她这个同样算计着害人的人,都觉得脊背发凉。 她甚至有点怀疑,皇上这病是不是真的影响了心智,不然怎么会做这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蠢事? 蛮族的话能信吗?就算真给了城池和马匹,将来他们势力大了,反过来咬大昭一口怎么办? “或许…… 太医开的药量太重了?”冯嬅心里嘀咕着,“回头得让人跟太医说一声,把药量减减,吃死可以,但别把皇上的脑子吃坏了。” 正想着,太监领着蛮族小皇子进来了。 “参见大昭皇帝。”小皇子故作恭敬地行了个礼,眼里的得意却藏不住。 “坐吧。”皇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刚才说的条件,还能再加点吗?” 小皇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只要皇上肯送位公主来,我族还能再添五千两黄金!” “好!”皇上拍了拍手,“朕答应你!不过,朕有个条件,必须是四公主萧扶黎。” 小皇子眼睛一亮,他要的就是这个最有本事、最有身份的公主,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羞辱大昭,也能更好地拿捏大昭。 “皇上英明!”他连忙应道,“只要公主一到,我族立马献上城池、马匹和黄金!”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朕会让人准备,尽快送公主去你族。” 冯嬅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像交易货物一样谈论着萧扶黎的去向,心里那点寒意越来越重。 可皇上已经拍板,她一个后宫妇人,又能说什么? 暖阁外,萧扶黎站在廊下,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夜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浑身冰冷。 她早该料到的,从母后死在冷宫那天起,她就该知道,这个父皇,从来就没有心。 “殿下。”沉光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语气担忧,“咱们怎么办?” 萧扶黎缓缓转过身,眼底的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 “怎么办?”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狠厉,“他想把我推出去,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她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去那蛮荒之地任人拿捏。 父皇既然不顾父女情分,那她也就没必要再顾什么父女之礼了。 “沉光。”萧扶黎的声音压得很低,“加快速度查官员名单,计划,可以提前了。” 沉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眼神一凛:“是!” 萧扶黎望着暖阁紧闭的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场博弈,她必须赢。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降下圣旨 第二天一早,公主府的门就被敲响了。 萧扶黎刚洗漱完毕,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四公主接旨 ——”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转身换上朝服,戴上凤钗,一步步走出正厅。 府里的下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连沉光和苏和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传旨的太监是皇上身边的李德全,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展开明黄的圣旨,尖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公主萧氏扶黎,性资敏慧,淑慎有仪,朕心甚慰。今蛮族愿与大昭永结盟好,恳请和亲,朕念及邦交,特将四公主册封为‘和顺公主’,赐金册金宝,择日远嫁蛮族,以安边境。望公主谦顺温良,不负朕望,钦此 ——” 和顺公主?谦顺温良? 萧扶黎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这哪里是赐封号,分明是在警告她安分点。 “公主,接旨吧。”李德全把圣旨往前递了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早就听说皇上和四公主不对付,这下把她嫁到蛮荒之地,看她还怎么跟太子斗。 萧扶黎缓缓跪下,伸出双手,接过圣旨。 “谢皇上隆恩。”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德全宣完旨,又假惺惺地说了几句“恭喜公主”“此去蛮荒要保重”之类的话,才带着小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了。 他刚踏出府门,萧扶黎手里的圣旨就“啪”地掉在了地上。 “公主!”沉光和苏和赶紧上前,想捡起来。 “别碰!”萧扶黎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 她抬起脚,狠狠踩在圣旨上,那明黄的绸缎瞬间被踩出几个黑印。 “和顺?”她低声重复着,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倒是敢说!” 沉光和苏和吓得不敢说话。 他们从没见过萧扶黎发这么大的火,那眼神里的狠厉,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撕碎。 “去查。”萧扶黎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让人胆寒,“查李德全最近跟谁走得近,查蛮族小皇子住的驿馆周围有哪些眼线,再查…… 父皇的药,到底是谁在经手。” “是!”沉光和苏和赶紧应声,转身就往外走。 萧扶黎看着被踩在脚下的圣旨,缓缓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角,眼神锐利如刀。 想让她去和亲?想让她死在蛮荒之地?没那么容易。 她萧扶黎的命,从来不由别人摆布,就算是父皇也不行。 青石镇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刚喝了口茶,就被底下的茶客催着:“先生,快说说,京城又出啥新鲜事了?” “新鲜事可不少!”说书先生放下茶杯,一拍醒木,“要说最大的事,就是四公主被赐婚了!” “赐婚?嫁给谁了?” “嗐,说出来你们都不信!”说书先生故意卖了个关子,“嫁给蛮族了!皇上还赐了个封号,叫‘和顺公主’,说是要让她去和亲,换蛮族的两座城池呢!” “啥?”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蛮族?那地方不是蛮荒之地吗?咋能让四公主去那种地方?” “皇上咋想的?金枝玉叶送去和亲,还是倒贴似的!” “我听说四公主可厉害了,咋会同意这门婚事?” 常青坐在角落里,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溅了一身。 她顾不上擦,猛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黎要去和亲?还是蛮族? 不可能!阿黎怎么可能甘心去那种地方?一定是假的!是谣言! 可她心里清楚,说书先生的消息向来灵通,尤其是这种宫廷大事,不会空穴来风。 常青再也坐不住了,付了茶钱,跌跌撞撞地往食肆跑。 不行,她得给阿黎写信,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食肆,她直奔自己屋里,找出信纸和笔墨,手却抖得厉害,半天写不出一个字。 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怎么都觉得不妥。 她甚至不知道萧扶黎现在能不能收到信,就算收到了,从青石镇到京城,得半个多月,到那时候,说不定阿黎早就被送走了! “不行,来不及了……”常青把笔一扔,急得在屋里转圈。 怎么办?她能做什么?她就是个开食肆的,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势力,怎么跟皇上抗衡,怎么救阿黎? 忽然,她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玉娘! 玉娘是太子犯罪的关键证人!只要玉娘肯站出来,拿出当年的账本,指证太子和张启明,太子一倒,皇上说不定就顾不上和亲的事了,甚至可能因为需要萧扶黎牵制其他势力,而取消这门婚事! 对!只有这个办法了! 常青抓起草帽,转身就往外跑,直奔玉娘的住处。 玉娘的鞋摊没出摊,常青直接跑到她家门口,“砰砰”地敲门:“玉娘!玉娘你在家吗?” 门开了,玉娘站在里面,脸上带着点惊讶:“常青?这么急找我有事?” “玉娘,求你件事!”常青冲进屋里,也顾不上客套,抓着玉娘的手,“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必须出面作证!” 玉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 常青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手里不是有太子的账本吗?只要你交出来,指证太子,太子一倒,皇上就可能取消婚事!阿黎就不用去蛮族了!” 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玉娘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稳日子,让她重新卷入宫廷斗争,无异于把她往火坑里推。 可她没办法了,阿黎等不起了! “玉娘,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害怕……”常青哽咽着,“可阿黎现在有危险了,我不能不管她!” 玉娘的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她死死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 原来萧扶黎就是当朝四公主,难怪她当时这么有底气。 里屋传来她妹妹的声音:“姐,咋了?” “没事……”玉娘的声音发颤,“你好好躺着。” 她转过身,看着常青,眼里含着泪:“我不能…… 常青,我真的不能……” “为什么?”常青急了,“就因为害怕吗?你难道想一辈子活在恐惧里?” “不是的……”玉娘摇着头,泪水掉了下来,“我怕…… 我怕他们报复,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日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就算我交了账本,又能怎么样?皇上要是铁了心要送公主去和亲,谁也拦不住…… 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常青还想劝。 “对不起,常青。”玉娘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她的态度很坚决,眼里的恐惧压过了一切。 常青看着她紧闭的嘴唇,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玉娘被过去的经历吓破了胆,无论她怎么说,都不会改变主意。 常青慢慢松开手,心里一片冰凉。 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出屋,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想救阿黎,却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食肆,常宁和晨曦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不敢问。 常青坐在石桌旁,望着京城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阿黎,你一定要撑住啊…… 一定要等我…… 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