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窥春》 全部章节 《怜窥春》全部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怜窥春》 第一章 似是女子之物 秋日里的风既褪了燥意,又没那刮骨般的寒气,从敞开的窗上吹拂过床榻旁落下帷幔,带着暗香拂动,烛影摇曳,可却仍吹不去因交缠而生出的春汗。 这是玉珺与帝王争吵月余后,第一次行床笫之事。 她自小陪在他身边,又做了六年的真夫妻,对彼此的身子了如指掌,自然也能知晓如何让对方舒快。 一方暂罢,玉珺紧紧搂着他的脖颈,感受着酥麻的滋味从小腹荡漾开,攀附上脊背,也让他能埋首在自己的脖颈喘息,稍作休息。 赵砚徽生了副极为俊朗的样貌,年轻的帝王此刻眸色的双眸沾染情欲,没了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威势,温声软语哄着怀中人:“再来一次,好不好?” 玉珺没有拒绝他,当然他此刻本也潜伏其中,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双颊泛着红,点了点头,而后帝王修长的指便点在她腰间,进而温热的掌心覆了下来,帮着她翻转过身,趴在榻上,怕她不舒服,还贴心地拿了枕头。 赵砚徽的薄唇落在她的后颈上,似石子落入水面,带起层层涟漪,一点点蔓延至整个后背。 而后他的唇寸寸向下,却是落在她右肩时,赵砚徽停了下来。 玉珺的右肩,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蔓延到右臂,在她光洁的背上显得格外明显。 以往每每此时,赵砚徽都会温柔地吻过她的伤疤,故而此刻他略有些长的停顿,叫玉珺睁开因享受而朦胧眯起的眼:“怎么了?” 赵砚徽喉结滚动:“没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唇,便吻到了左边光洁的左肩上,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继续向下,再没触及到右肩过。 似是在刻意避开。 这次比之方才那次,结束的便快了许多,玉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是觉得,帝王有些心不在焉。 草草结束后,赵砚徽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吻了吻她的唇,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净过手与她道:“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先休息罢。” 玉珺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抬手去拉他的衣襟:“陛下,你——” 袖袍从指尖划走,身影移开带着微风,随之帷幔落下,叫她眼前的所见化为朦胧光影,他好似没听见她的声音般匆匆离去,待她再次掀帘看过去,内殿只剩她一人,静谧空荡。 侍女兰荣进来将内殿简单收拾一番,还有些稀奇:“陛下怎得走了?” 玉珺没说话。 这是他们之前的约定,当初他们第一次行过床笫事,天下未定,少年郎君又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每每匆忙回来,都是亲密一番后又匆匆离去。 后来是她忍不住发了脾气,睡一下就走,把她当做什么? 故而此后许多年,结束后他必与她同寝。 玉珺想,许是她与他这次的争吵耗时太久,她给他递台阶、主动示弱的也太过突然,这才叫他匆忙抽出时间来,又匆忙离去。 也是因为她曾说过,有不愉快的时候,她若是给了台阶,他必须立刻来求和,否则她的台阶可不会一直留着。 骤听兰荣惊奇地咦了一声,而后走到她面前,双手捧上了枚玉佩:“娘娘,您什么时候填了这个物件?” 玉珺掀眸看去,却是在看清那玉佩的时候怔了一瞬。 这自然不是她的东西,而玉的水头算不得多好,连寻常的官宦人家都不会用,更何况是出现在帝王身边。 玉珺坐起身来,将玉佩拿在手中,清楚地看到上面刻了雀梅。 似是,女子之物 第二章 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玉珺的心似有一瞬不寻常的轻颤,大抵女子在这种事上都是多疑且敏锐的。 方才亲吻她后背时的顿住,还有这不该出现的玉佩,叫她很难不往一起去想。 许是瞧着玉珺看这玉佩看的认真,兰荣也觉察到了玉佩的不寻常,忙岔开话:“娘娘,这没准是陛下特为您准备的。” 玉珺没说话,但心中有个声音在刹那间便已给出了否定。 他知道的,她不喜欢雀梅。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他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这么多年来,从来没送过她不喜的东西。 “娘娘——”兰荣轻轻唤她,分明是为她担心,却还是开口宽慰她,“陛下对娘娘的心,天底下谁不知晓,说不准是哪个宫人落下的,这才叫奴婢给捡了去,是奴婢愚笨,白白诬到了陛下身上。” 玉珺睫羽轻颤,这一个月来,兰荣一直因她担惊受怕,知晓她出身低微,生怕她与帝王置气失了盛宠,她倒是没觉如何,却是叫兰荣一夜一夜睡不安稳。 她扯起一个笑来,将玉佩递了过去:“确实是专送我的,先拿下去收好罢。” 一夜过去,宫中向来是没有秘密的。 帝王宿在长春宫的消息,便没有人不知晓。 但即便是知晓了,也不过是宫人间闲暇时的说嘴,只因后宫之中的主子,仅有一后一妃,多宿一次少宿一次,也不会因恩宠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玉珺由宫人服侍着沐浴穿戴,御膳房的早膳早已送了过来,尚在小厨房温着。 凤仪宫那边派人来传话,今晨太子会来一起用早饭。 玉珺瞧着镜中的自己,多少有些紧张,又去将自己亲手做的鞋袜都拿出来,等着亲自交给他。 一切刚打点妥当,便听外面一声通传,小太子赵儒祈随着宫人一同进来,走到她跟前,稚气未脱却礼数周全地对她躬身施礼:“问母妃安。” 都说儿子肖母,赵儒祈眉眼像极了她,但又随了赵砚徽的气度与做派,看着粉雕玉琢却不好亲近。 玉珺每次见自己这个儿子,都是有些局促的。 虽是她亲生,却只在她身边养了一年,赵砚徽登基后,诸多无奈之下只能送去养在皇后膝下,平日里被看管慎严,母子鲜少相见,这种日子至今过了已有四年。 玉珺笑了笑:“不必多礼,快些进来坐。” 她生的本就好看,却似寒冬的白梅,看似温顺不张扬,但清冷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过见到了自己的孩子,独属于母亲的温柔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可赵儒祈见了却没什么反应,大抵是他每次来请安见到的都是如此模样。 她笑,他却不愿对她笑,小小的人板起脸来,开口吐出见到她后,除了问安的第二句话:“母妃终于想通,不与父皇起争执了?” 玉珺一怔,还未等说话,赵儒祈便继续开口。 “母妃,您何时能明白,前朝的事后宫不该插手,父皇想要杀几个犯上的朝臣,这又算得什么大事情,连母后都未曾多言,您这又是何必?” 玉珺不由得觉得心口沉闷闷的,她竟不知儒祈小小年纪,何时起竟将杀字说的如此随意。 但她想孩子还小,她这个做母亲的,得慢慢教才是。 她耐着性子解释:“他们是旧臣、功臣,是一路互送你父皇登基故友,不过是一时的政见不和便要杀旧友,过往情分皆不念,岂不是要叫人说天恩薄情?” 赵儒祈坐直了身子:“可母妃是后宫女子,后宫不得干政,即便父亲真的做错了,前朝自有人来进言,又哪里要母妃出面。” 他有些不高兴,许些日子没见,他不知攒了对她这个母亲多少的不赞成。 “母妃与父皇置气,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叫母后也跟着受父皇的冷遇,原本的初一十五还会来同母后用饭,因着您,父皇着一个月来连后宫都不曾踏入。” 玉珺心中闷堵的感觉更严重了几分,无力又无奈。 儒祈往日里话不多,大多都是听着她关切的言语,时不时应上两句,可今日会同她说这么多,竟还是因皇后的缘故。 怨她与帝王的置气,带累了皇后为数不多的圣恩。 她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却听儒祈也跟着叹气,声音分明稚气未脱,却摆出一副大人模样:“母妃,您就不能让儿子省省心?儿子在母后身边,也要思虑一番母后的处境。” 说完这话,他从椅子上下来,朝着玉珺走近几步,玉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竟有些紧张,不知他要做什么。 毕竟,他少有主动走近她的时候。 却未料到,儒祈从怀中掏出一个护身符捧到她眼前。 “太傅还在等着,儿臣不能陪母妃用早膳了,这是儿臣求来的护身符。” 玉珺双眸终是有了光亮,这一瞬的惊喜冲淡了方才的沉郁。 前几日法华寺的僧人入宫,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字都认不全,却抄了十份佛经,只为替父母求护身符。 法华寺的僧人说,他是为爹娘求的护身符,里面放了他身为人子的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子身,护爹娘,最是灵验了。 当时护身符到手,他当众给了赵砚徽与皇后,却未曾看她这生母一眼。 玉珺的笑意更浓,这护身符,竟也给她求了一副。 她抬手想去抚儿子的头,却被儒祈躲开,她伸出去的手一僵。 玉珺睫羽颤了颤,维持着面上温柔欢喜的笑,但手却转了方向,拿起被一双小手捧托起的护身符。 “知道儒祈大了,母妃不摸你的头。”她扯了扯唇角,将护身符握在手中,“你有心了,快去见太傅罢,母妃不多留你。” 玉珺看着手中的护身符,指腹轻轻抚着,心中欢喜到了极点。 她想,儒祈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记挂她这个娘亲的,他长于皇后膝下,总要顾忌皇后不能与她太过亲近,今晨本就要去寻太傅,竟还特来见她,只为把护身符给她。 却陡听得赵儒祈开口:“如今母妃也有了,这回您能满意了罢。” 玉珺身子一僵,不解他话中意思。 “母妃想要什么,同儿子说就是,何必叫旁人觉得是母后占了您的东西,好似母后薄待了您一般。”赵儒祈拱手,“母妃先用膳罢,儿子告退了。” 玉珺忙唤他:“儒祈,你误会了,母妃没有。” 可赵儒祈却只是对她再次躬身:“母妃,儿子要迟了。” 玉珺的话堵在喉间,她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又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护身符,心中苦涩与被误解的急迫难以化开,只能重重叹息一声,却泄不出其中烦闷的十之一二。 可是想到他为了自己辛苦抄经又割了发,又有些心疼。 她小心翼翼拆开护身符,却似有寒意骤然侵袭上心口。 她盯着护身符半晌未动。 里面除了朱砂色的符文,空空如也。 与寻常的护身符没什么区别。 第三章 他今日,约见了什么人 玉珺还是将那护身符收了起来。 只是兰荣夸赞太子殿下真是孝顺、记挂着她时,她心中却只是怅然,不知如何将这缺少的母子情补回来。 生养之恩向来分不出谁轻谁重,更何况那边还有皇后的有意教唆。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手臂旧伤下的皮肉似是又疼了起来,她眉心不由紧蹙起,兰荣见状忙噤声赶紧为她按揉。 这伤虽已过去四年,可当年毕竟被挑断了手筋,如今疗养的再好也免不得时常折磨她。 早膳她也没心思去吃,叫去赏给了当值的宫人,她自己则去软榻上歇息。 一直到天色渐暗,这手臂上的疼才缓解了几分。 她没什么胃口,想着玉佩的事,叫兰荣将东西带好,亲自去御书房一趟。 夫妻之间,有些事总要问清楚才对,以免再出隔阂。 一路到了御书房,殿门外宫人从不会拦她,她被兰荣搀扶着到了门口,独身一人迈入殿中,只是刚踏入一步,便见赵砚徽颀长的身影立在桌案前。 他今日与往常不同,身穿绯色常服,她倒是许久没见他这副打扮了。 大抵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赵砚徽回眸,那双含着浅淡笑意的眉眼却是在见到她时,明显一愣,但仅刹那间又换上了往日见她时温和的笑。 玉珺的视线落在他面容上,将他那见到自己后即刻收回、又即刻放出的笑容尽收眼底。 她双眸微微眯起,一步步靠近他:“陛下这是在……等人?” 赵砚徽似是反应了过来,神色恢复如常,一把揽住她:“只是没想到珺儿竟来了。” 他们之间从不讲究什么虚礼,玉珺被拉着一路向前,与他一同坐在了他的龙椅上。 面对她时,赵砚徽总是随性的,不似这天下之主,而是寻常人家的郎君,他的长臂揽着她的腰:“怎得突然过了来?” 他低低笑了两声,挑眉道:“我还以为,珺儿与我气了一月,当真能舍得再不踏入御书房寻我。” 他在她面前从不自称,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他举止没什么破绽,甚至叫玉珺恍惚,方才所见是她眼花。 只是凑近的刹那间,玉珺闻到了他身上熏了香。 她向来不喜用香,闻多了头疼。 她稍稍推开他,仔细盯着他面上神色:“陛下昨夜有东西落在了我那。” 赵砚徽笑着倚在龙椅上,那双好看的眉眼随意眯起,亲昵的话随口说出:“自然是落了,我落了我的珺儿,是不是我昨夜走的急,你生气了?” 玉珺略颔首,再抬眼时,便已将玉佩拿了出来:“这玉佩,是陛下的?” 她清楚地看到,赵砚徽那双曜石般的眸子不可查地一闪,也仅仅只有一瞬,便遮掩起来。 他状似无意拿起那玉佩,随意看了看:“没见过,说不准是哪个下人的罢。” 他随意将玉佩扔在桌子上,似是根本不在意。 转而,赵砚徽凑她更近些:“珺儿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送这么个玩意儿?这种物件,随便叫个宫人来送便是,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他抬了抬手,内侍上前来,将那玉佩拿了下去。 可到底是拿了下去,还是先行收起来? 玉珺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鼻尖仍旧充盈着她不喜的薰香味道。 他知道她闻不惯,他虽喜欢香料,但却从来不会当她的面来用。 她有些烦躁,叫住了那内侍:“既不是什么要紧物件,摔了罢,我不喜上面的雀梅。” 内侍犹豫看向帝王,只见帝王沉默不语。 “珺儿,不过是个玉佩而已,何故这般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玉珺侧眸看向他:“何故说我疑神疑鬼?想来陛下也知晓,那是女子之物。” 赵砚徽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你我多年夫妻,我应过你这辈子只有你一人,后宫至今形同虚设,你有什么不满意?” 玉珺被他骤然沉冷的声音惊到,哑然开口:“我只是问一问,你急什么?” 赵观徽喉结滚动,站起身来,声音倒是平缓了不少:“不是我急,我看你就是还为朝中的事故意来同我吵,我先回勤政殿,你先回长春宫罢。” 他甩袖起身,将玉佩拿过:“你想摔,我偏要留下。” 言罢他转身离去,独留玉珺一人,看着他的背影,承着内侍似有若无的怯怯打量。 可留下那玉佩究竟是故意气她,还是为着好好留存? 有些事,玉珺不愿多想,可她太过了解他,欺瞒不得自己。 今日他穿了常服,熏上香料,还有她踏入殿门时,他回头那似预料之中的神情。 他今日,是否叫了什么人见面? 一个入他的书房,同她一样不需要通传的人。 玉佩的主人。 第四章 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玉珺是坐皇帝的御辇回的长春宫,与她一同回去的,还有赏下的膳食。 即便是在这种不欢而散的情形之下,赵砚徽还是顾及她的颜面与身子。 可玉珺的心仍旧堵得慌。 这份细心妥帖,与他拿着玉佩离开时的模样搅在一起,衬得她方才的试探与怀疑,是她疑神疑鬼。 他们在御书房内的动静,殿外的兰荣也听了个清楚,回了长春宫,她低声劝慰着:“娘娘,陛下待你还是极好的,乘御辇的殊荣,往上数个百年都未见有的。” 玉珺听腻了这些话,不可否认,赵砚徽待她的好,多年来从未变过。 她觉得这份情永不会变,更不该变,可在旁人看来,他的身边会出现另一个女子,才是理所当然。 “娘娘,寻常人家过日子,尚且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是帝王家,这么多年陛下待您已是很好了,哪里有狼整日只盯着一口肉吃?陛下也是在乎您、怕您气坏了身子,这才瞒着您的。” 玉珺只觉额角跳的厉害。 她心中与兰荣想的不同,她长帝王三岁,从帝王出生起便伴在他身边,她见过他的落魄凄苦,亦看过他的风光与豪情,他们之间早就密不可分,容不得第三个人。 如今,她作为女子的本能让她发现了蛛丝马迹,难不成要让她装聋作哑,当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那貌合神离的生分夫妻一般? 兰荣依旧在她耳畔言语着:“奴婢是真心为了娘娘着想,您的出身已是低的不能再低,虽生了皇长子可却不能养在膝下,陛下对您有情,雨露圣恩皆给了您一人,可这到底还是不长久,您看,现下这不就是有苗头了?” “从前的那些情分啊,陛下若念着,那是他重情义,若您常记在心头、挂在嘴边,那可就是不识抬举了,奴婢拙见,您现在可千万要大度些,顺着陛下来,这男人都这样,在兴头上被人拦着,定是要恼的,等这份新鲜劲儿一过回过味来,就能想起您先前的委曲求全,定能待您更好,您最要紧的,是赶紧再怀了皇嗣才是——” 玉珺抬手抚着额角,烦躁地将她打断:“别说了。” 兰荣忙噤声,玉珺瞧着她眸中的担忧,想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叫她先下去。 天色一点点见暗,玉珺独坐在殿中,没叫任何人来伺候,视线扫过赵砚徽叫人备下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她爱吃的菜。 玉珺敛眸垂目,夹了一筷入口,却又觉味道变了。 分明还是那些东西,可吃起来,到底还是有些食不知味。 岁岁花相似,年年人不同。 入夜,赵砚徽未曾派人说到长春宫留宿,玉珺早早睡了下来,恍恍惚惚犹在梦中,竟叫她回想起四年前宫变之时,亦让她想起了那个已逝女子轻蔑狂热的脸。 她倏尔睁开眼,额角已生了细汗,大口喘息的同时,右肩的伤连带整个手臂又开始疼了起来,甚至梦中那小产时的疼也重新席卷而上。 执夜的兰荣听到动静,提着烛台上前来,瞧见她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是不是又疼了?奴婢扶您去芙蓉池罢。” 玉珺咬着牙,点点头。 芙蓉池建的离长春宫不远,专为她沐浴所用,内里有管渠连着温汤,日日都有汤泉水,泡在其中身上的疼也能缓和不少,尤其对她这曾小产过的身子,驱寒气最宜。 她与帝王年少时在法昭寺长大,山上打水不容易,沐浴亦是难上加难,她曾说若能下山,定要将澡盆子挨着床榻放,日日都能洗上热水澡。 赵砚徽听了进去记在心上,这也是他登基后的第二道圣旨,第一道是说先帝身后事,第二道便是为她建一处汤泉。 夜里她不愿惊动宫人,只叫兰荣陪着她一同过去,但刚穿入假山未曾靠近,便听见水声。 玉珺心生怀疑,待靠近过去,便依稀见一人影浸在汤池之中。 朦胧水雾下,她似见光洁白皙、如羊脂玉般的女子的后背。 “大胆,何人在那!” 兰荣呵斥一声惊动了池中女子,便见那人影一闪而过,不知潜到了哪里去,兰荣直接捉裙追去追:“哪里来的没眼识的,卸了你的狗胆,竟敢用俪妃娘娘的汤池!” 玉珺张口要唤住她先别去追,可兰荣已经跑远。 没了搀扶的她身形一晃,抚着右臂上的痛处,稍稍躬身下来,额角的虚汗出的更厉害。 可在这时,陡然听见一男声从身后传来:“珺儿,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宫人,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玉珺听出是赵砚徽的声音,当即一愣。 一点点回过头去,便见帝王正在她身后不远处,缓步向她走近。 灯笼被兰荣拿走,漆黑的夜她看不清帝王的神色,却能感觉到自己脑中嗡鸣一瞬。 “陛下为何会在此?” 话刚一出口,方才那女子光洁细腻的后背,陡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与之一道的,还有昨夜床笫间,帝王流连在她后背时明显地一顿。 第五章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玉珺顿觉喉咙似有腥甜。 “陛下认得那人?” 赵砚徽走到她面前来,状似无意道:“不认得,但想来宫中也不会有人有意冒犯你,你向来心善,应不会在意这个。” 玉珺听出了他话中为那女子解围之意,她忍着疼,一点点站直了身子。 “是我不在意,还是陛下不想让我在意。”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妄图能将身上的疼缓解一二:“宫婢擅用主子之物,理应杖责,此人不知背地里来了这多少次,以下犯上,陛下觉得,当如何处置?” 赵砚徽抬手按了按眉心:“珺儿,你别这样,这般狠厉叫我有些不认得你了。” 玉珺只觉周身的血在一点点冷了下去,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突然开口:“那玉佩,是不是那个女子的?” 黑夜之中,玉珺看不出帝王面上神情,但她了解他,感受到呼吸的变化,便知晓他生气了。 紧接着便听他十分不耐烦开口:“我不是你的阶下囚,不用你来审问我,我还未曾问你为何深夜会出现在这。” 玉珺沉默了,只觉耳中嗡鸣,连脚下都有些站不稳。 他是在怀疑她,有意探他行踪。 玉珺顿觉眼前一阵眩晕,向后踉跄了两步。 赵砚徽见状不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也是在这时,兰荣提着灯笼匆匆归来,照亮了玉珺苍白的脸,也照亮了他面上明显的不悦。 看清彼此面上神色,赵砚徽的不悦被担忧所取代,当即将人揽的更紧:“珺儿,为何面色这么不好,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兰荣被吓的直接跪了下来。 玉珺扯了扯他胸前的衣襟:“你别吓她。” 赵砚徽似是终于反应过来,这深夜里她为何会突然来此处。 他眸中闪过一瞬的后悔,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肩又疼了是不是?走,我亲自为你按揉,那帮太医当真该杀,这么多年,竟还叫你忍受这种痛苦。” 玉珺眉心紧紧蹙起,拉着他的衣襟,别过脸去:“你让我去旁人用过的汤池?” 赵砚徽脚步顿住,调转方向带她回长春宫。 “我叫太医去为你准备药浴,再让人即刻将芙蓉池里里外外都刷洗一番。” 他紧张的很,脚步加快,玉珺被他呵护在怀中,脑中却在想。 他的担心是真,紧张是真,可即便如此,都没有说对那人的半句惩戒,也是真。 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想现在同他争吵什么,更没力气去问。 一路被抱回了长春宫,她想在帝王熟悉的怀抱之中睡上一会儿,却被他身上那股熏香味刺激的头更疼。 赵砚徽将她放在床榻上,见她眉头仍是紧蹙:“可是还在疼?” 玉珺将头别开:“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赵砚徽一怔,当即站起身来,将那绯红的外衣脱去扔的远远的,而后抚着她的脖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是我不好,日后再也不熏香了。” “珺儿别生我的气,我今日说话冲了些,也是因你怀疑我,你我多年情分,我气你不信我罢了。” 他面上的温柔缱绻一如往昔,玉珺有些恍惚,好似白日里见到他的不耐与烦躁,尽数是她的敏感多疑。 她没说话,只垂下眼眸,想问的那些话,也在他这温柔的态度下,难以吐出。 有些事就是这般矛盾难辨,他的关心与在意一如既往,可他的游离与隐瞒又难以忽视。 他的好叫人麻痹,好似万事情万物都在耳边劝着她——不要怀疑,不要深究。 包括她自己。 有些事问了出来,就再回不去从前。 玉珺依旧沉默着,手紧紧攥着,指尖刺在手心的疼让她恢复了些理智。 在帝王听从太医回禀的空档,玉珺叫兰荣上前来:“方才那人,你追到了?” “奴婢无能,叫她逃了。” 玉珺望着床幔,清冷的声似水滴入玉盘:“去查,将那个女子找出来。” 她想,先见见那女子再说罢。 第六章 伉俪情深,是帝王的心意 赵砚徽回来时,兰荣已经领命退下,主仆之间的话亦不会让他有所察觉。 他走到玉珺床榻旁,长指覆上她的手臂,指腹用力为她按揉起来。 他这手法早已练的娴熟,彼时敛目坐在她榻前,温热的掌心在她手臂上寸寸游走,叫玉珺恍惚间觉得,如今与从前他们相伴在一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落入墙缝中的种子终有一日会冒出新叶,再坚固的城墙也会瓦解溃散。 这夜赵砚徽留了下来,什么都没做,只是将她搂在怀中,亲昵而缱绻,晨起上朝时也没舍得惊动她,只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继续睡罢,不必急着起。” 玉珺含糊应了一声,可翻过身时,便已睁开了双眸。 她心中装着事睡不踏实,更何况今日初六,是该去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身为妃嫔,她合该日日去晨省才对,可皇后不愿见她,亦不愿让她常见儒祈,便定了每月初六。 玉珺守着规矩提前过去,在殿外等了片刻,便由宫人请入殿内。 皇后端坐于上首,她生的清秀端丽,大抵是为了显得庄重,打扮的总会老成一些,见她俯身施礼,皇后眼皮微抬:“坐罢。” 后宫之中只有她们二人,自古宠妃与皇后之间,大多水火不容,皇后不喜她,她心中知晓。 她不过是个丫鬟出身,因得与帝王自小相伴的情分才有如今的宠爱,而皇后则是出身公孙家的高门贵女,她们本就有云泥之别。 当年赵砚徽初登基,要立她为后,应此生只她一人之诺,辅佐他登基的大臣自然不愿,公孙丞相以权势压人,逼迫帝王立公孙韵为后,另将大皇子养于公孙韵膝下。 那日的赵砚徽晨起出去时身着明黄龙袍,龙章凤姿更衬意气风发,只觉天下尽在他手,可暮色时分归来时,却是萎靡颓然,才发觉处处掣肘关关难。 他将她抱在怀中,埋首在她脖颈处,言语满是亏欠与遗憾:“珺儿,为何当了皇帝,还不能让你我事事顺心?” 那夜他们如过往的许多次一样依偎在一起静待天明,第二日,立公孙韵为后的圣旨送入了公孙府门。 人虽迎了进来,可唯有初一十五赵砚徽会到凤仪宫用膳,除此之外从不踏入凤仪宫更不留宿,经年累月下来,皇后心中自然有怨,怨皇帝,更怨她。 如今已是她们相处的第四年,皇后看她时,面上已不见从前的不甘与恼恨,只状似不在意地撇了她一眼,端着皇后的架子训话。 “国丧已过,今年本该遴选秀女,但陛下因你而不愿,你若是有心,便多劝着些,宫中还是子嗣繁茂些为好,你也少把心思放在前朝,免得惹陛下不悦。” 公孙韵脊背挺直,摆出皇后的从容与宽厚模样,如历朝历代的皇后一样提点后妃。 即便她知道皇帝与俪妃之间的事,不必她从中提点调和,可她只有说了这些正妻该说的话,才能叫她觉得自己能融入到他们之中去。 玉珺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恭顺颔首一一应下,也凑巧在这时,外面有人传唤,太子来了。 玉珺心中一喜,当即回首看去,赵儒祈果真迈着步子进了来。 她刚要开口唤,可赵儒祈似没看到她一般,直直奔着皇后而去,对着皇后躬身施礼,脆生生唤:“问母后安,近日天冷,母后可要记得填衣。” 公孙韵勾起一抹浅笑:“起来罢,我儿有心了。” 赵儒祈起身,这才终于转头看向玉珺,却只草草颔首:“章娘娘。” 章是玉珺的姓,为妃前旁人都唤她玉珺姑姑,少有人知晓她的姓,亦不会有人在意一个下人姓什么。 她如今的封号为俪,伉俪情深,这是帝王的心意,也正因如此,儒祈在皇后面前既不会唤她母妃,亦不会唤她俪娘娘。 在皇后面前,儒祈待她只会比寻常更淡漠。 玉珺的落寞与强颜欢笑,公孙韵尽收眼底,她稍稍扬起下颚,似是只有在这时,她这个皇后才是名正言顺、能养育妾室子嗣的正妻,而不是个多余的摆件。 她对着太子招招手:“来,到母后身边。” 分给玉珺片刻的视线被移开,他立即向前走去,俯在皇后膝头。 公孙韵很是满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玉珺袖中的手攥得紧了紧,视线落在皇后的手上,而在她面前躲闪的儒祈,此刻却在皇后面前听话地一动未动。 玉珺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发着颤,喉间的苦涩压不下的她的羡慕与落寞,可在皇后面前,她只能强颜欢笑。 上首的母子二人亲昵地说话,终于将注意分到她的身上,儒祈开口时语气满是客气生疏:“因章娘娘的事,母后进来总是挂心,章娘娘快些回去罢,也好叫母后能好生休息。” 亲生的儿子为了养母给她这个生母下逐客令,玉珺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窘迫又难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凤仪宫,直到出门吹了好久的风才稍稍将心中难以言说的滋味散去些。 兰荣小声嘀咕着:“太子殿下也真是的,毕竟是亲娘,怎能开口撵人呢,还送都不送一下。” 玉珺看着冗长的宫道,轻轻摇头。 转而,她想到了昨夜嘱咐兰荣去查的事:“那人可查出来是谁了?” 兰荣当即正色点头。 “好,让她来见我罢。” 第七章 许给她的,另允旁人 玉珺在宫中待了四年,赵砚徽登基后,是她亲自将先帝在时的宫人尽数调换,如今想查一个宫女,再简单不过。 那姑娘是御膳房的宫女,一月前入的宫。 玉珺想,竟正好是她与帝王起了争执的时候。 借着午膳的由头,兰荣将人给叫到长春宫内。 玉珺静坐等着来人,只见一身着藕粉色宫装的姑娘端着食盒进了来,年纪不大的样子,身量纤纤,到近前对她俯身施礼,嗓音清脆欲耳:“奴婢给娘娘布膳。” 她每从食盒每端出一盘菜来,便要报上菜名与味道,欢欢喜喜的模样像初春的小黄雀。 活泼、灵动,叫人听了心生欢喜。 玉珺盯着她,顿了顿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雀转回身来,抬头对着她笑:“回娘娘话,奴婢盎柔。” 她生了张鹅蛋脸,粉面桃腮,眉眼弯弯,好似初春的野花,娇嫩又散着香气,任谁路过都想摘下一朵揣入怀中。 玉珺的心闷闷跳了两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叫她恐慌。 她生的,有些像那个故人。 那个挑了她右手手筋,迫害她小产之人。 玉珺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堵塞不畅,大口喘息却并不能缓解,兰荣看出她的不对来,当即对盎柔呵斥:“你这贱婢,还不跪下!” 盎柔一脸茫然,却膝盖一软乖乖跪下。 玉珺抚着心口,轻轻摇头:“你别吓到她,本宫有些闷,你去将窗子打开。” 宫人领命去办,待屋外的秋风吹进来,玉珺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昨夜在何处?” 刚问出这一句,盎柔的面上的笑意陡然没了,缩着脖子跟个鹌鹑般,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玉珺温声道:“本宫只是问问,不会责罚你,昨夜在芙蓉池沐浴的,是你罢?” 盎柔头更是低垂下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认命地猛猛磕了两下头:“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同旁人无关,娘娘若是想要责罚,便责罚奴婢罢。” 玉珺却听出了她话中没说出来的意思。 那个旁人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虽冷了下来,但语气仍是循循善诱:“本宫知晓宫女沐浴不易,尤其是御膳房的宫女,你实话实说,本宫可酌情,为宫女添置一笔柴火费。” 盎柔满脸感激,便再没什么话隐瞒。 只是开口时,她面色羞赧:“奴婢一月前结识了御书房的小内侍,是他告诉奴婢,长春宫后有一处芙蓉池,内通温汤,沐浴极好。” 她每说一句,玉珺袖中的手便攥紧一分。 所以不是误入、不是蓄意,而是他自己将许给她一人的芙蓉池,另允了旁人。 她强撑着:“那内侍叫什名字?” “墨侯。” 玉珺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墨侯,是赵砚徽的字。 帝王的小字,非亲近人不可唤,从前只有她与帝王的生母高娘娘能唤。 多少次交颈缠绵的夜里,帝王将她紧锢在怀中,叫她唤他墨侯,可如今这两个字却从旁的女子口中吐出。 玉珺只觉得似生吞了什么东西,在胃里搅动。 他还真是有情致,日理万机还能扮做内侍与一个小宫女玩笑。 她张了张口,觉得声音都不属于自己:“你与他,可是已结了对食?” 但未等到回答,她便见明黄色身影从大开的窗户旁而过—— 第八章 他俊俏,人也好 玉珺眼看着赵砚徽走到了殿门,却未曾进来。 她视线挪转在跪地的盎柔身上,见其并未察觉,反而深陷她的话中,面色更红。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儿,但墨侯他、他确实生的俊俏,人也好……” 她虽说没有,但容色尽是少女怀春之态:“之前奴婢不小心送错了陛下的膳食,还是他帮奴婢转圜,奴婢初入宫,一切很是不适,这一月来若非有他常来宽慰,奴婢怕是撑不下去的。” 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捏握住玉珺的心,随着每一句话入耳,便死死捏拽着她的心口撕扯。 这一个月来,她为争吵的事发愁,为前朝的事担忧。 而他,却宽慰另一个女子,为她解围,缓她乡愁,成为她在无助寂寞时的陪伴。 玉珺沉默了下来,似每吸入的一口气,都在剐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而殿门口的人,却迟迟没有进来的意思。 她有些想笑,莫不是这种时候,他还打算瞒着? 盎柔恍若未觉,还仰起头,眨巴着眼看她:“他对奴婢这样好,奴婢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他,若他真想与奴婢做对食,奴婢也是愿意的,早便听闻娘娘与陛下情意深重,奴婢今日能得见娘娘,也希望能沾一沾娘娘的福气,也能……” 她害羞地低下头:“也能与他修成正果。” 玉珺绷紧的心弦似是在这一瞬骤然断开,指尖不受控制的一抖,杯盏骤然摔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将地上跪着的人吓的一抖。 不等玉珺开口,兰荣先一步忍不下去:“好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竟在宫中盘算起这等事来,若将你放回去,岂不是真叫你做出那等秽乱后宫的事!来人,还不压去慎刑司好好学一学规矩!” 进了慎刑司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说直白些,将人送进去,便是做着要人命不脏手的打算。 盎柔被吓的离了魂,竟是连求饶都忘了,用那双可怜兮兮又雾蒙蒙的眼望着玉珺。 我见犹怜,何况墨侯。 玉珺轻轻摇头:“算了,让她回去罢。” 原本要上前压挟盎柔的宫人退了下去,兰荣恨铁不成钢,咬着牙低声唤:“娘娘——” 如今这样好的机会不处置,以后可是要留下祸患的! 可玉珺眼底已尽是疲态,摆了摆手:“都退下罢,送盎柔姑娘回御膳房。” 盎柔捡回来一条命,眼角还挂着未落的泪,当即叩首谢玉珺宽厚良善不杀之恩,这才随着宫人快步退了出去。 外面的人不知是如何躲藏的,未曾让小姑娘发觉,只是人影刚消失在外殿,赵砚徽便进了来。 颀长的身影迈过门槛,似能遮住殿外正午日光,明暗交错间,与帝王四目相对。 玉珺其实也好奇,他如今是怎么想的? 被发觉的心虚?还是对她的愧疚? 可她看了又看,好似都没有,帝王依旧是寻常的模样,只是视线扫过方才盎柔跪过的地方,略失望道:“珺儿,你何时学会这等磋磨人的手段?” 玉珺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能没笑出来,此刻倒是能笑了。 “哪里磋磨了?” 赵砚徽剑眉微蹙,几步到她身边的扶手椅上坐下:“秋日阴寒,你叫她长跪,还不是磋磨?你不喜她,跪便跪了,竟随意便要将她送去慎刑司处置。” 玉珺看向殿外,喉咙泛起苦涩:“跪下回话乃是宫中的规矩,几句话的功夫,便成了磋磨,陛下忘了,我也是侍女出身,即便是寒冬腊月的雪地上,也是跪过的,况那慎刑司不是没去成吗?” 她原是帝王生母高娘娘身边的侍女,后来才跟了他,二十岁之前未曾受过什么苦。 可五年前,在那个女子面前,她早已将常人一生难遇的苦都吃了一遍。 赵砚徽似是也想到了过往,别过头去:“你总提过去那些事做什么。” 这竟是怪在了她身上。 如今的受苦是新的,让他为其出头,而她曾经受的切肤之苦,便随着时间变成了没必要提起的往事。 不等玉珺开口,帝王凌厉的眸光便扫到一旁垂首侍立着的兰荣身上。 周身帝王威压倾斜而出,沉冷的声音似带着刮骨寒意:“珺儿心善,想来必是刁奴挑唆。” 他冷笑一声:“既将慎刑司挂在嘴边,不妨也去慎刑司走一遭罢,来人——” 兰荣面色一白,当即跪了下来,玉珺眼见帝动怒,站起身来挡住他看向兰荣的视线。 她静静望过去,眸中含着痛心与失望:“那女子平安无事,陛下何故如此罚我身边的人。” 玉珺淡薄的身子立在那一动未动,将人护在身后,她忍耐的辛苦,呼吸加重间,她哽咽开口:“若陛下心中不悦,不若罚我罢,好为陛下在意之人出气。” 玉珺侧眸看他,眼底是痛苦与失望。 赵砚徽被她看的沉默,似是被她这样一望,终于意识到了不妥。 他轻咳两声,转过身去:“你这般较真做什么。” 玉珺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自小看着他的背影长大,从单薄瘦削,到宽阔坚实,能将她护在他的身后。 曾几何时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是玉珺的心最安定的时候。 可如今,玉珺从他的背影里看到的,只有逃避与疏离。 赵砚徽偏侧过身,露出他不耐烦的侧颜:“我与她只是偶然相遇,不过是见她天真,才——” “见她天真,一时兴起,隐瞒身份。” 玉珺将他后面的话接了过来:“陛下是不是想说,只是将她当做猫儿狗儿般逗弄?” 可盎柔不是猫、不是狗,是人,是活泼天真的妙龄女子。 玉佩、衣裳、薰香、汤池…… 争吵的这一个月中,她处在忧虑之中寝食难安,可他却处在新鲜之中难以自拔。 他的心,就当真没有半点偏移吗? 第九章 甜蜜甘愿,心驰神往 玉珺觉得自己如今是冷静的,可话音到最后,还是染上了哭腔。 她微微颔首阖上双眸,想要将那即将溢出的泪憋回去。 “陛下体贴,魅力无穷,叫一个猫儿狗儿,即便是结为对食都甜蜜甘愿、心驰神往。” 此刻赵砚徽却发觉出了她的异样,也不知是他心中亏欠,还是真得意识到他的出格越界,他心疼地靠近,抬手要去擦玉珺眼角的泪。 “好了,怎得哭了。” 玉珺将他的手躲了过去,闭着眼不愿见他。 赵砚徽无奈一笑,高大的身子蹲在她面前,毫无帝王威仪,好似年少时许多次他惹她生气又哄她的模样。 他拉上玉珺的手,声音放的轻柔和缓:“好珺儿,别哭了,你哭的我心疼。” “你平白查我见的人,还将她带了过来,我也是一时气急才说了重话,你别生我的气。” 见玉珺沉默不语,赵砚徽将她的掌心摊开,带着抚到自己的脸侧。 “你也问过她,我与她清白干净,她还当我是内侍。” 赵砚徽笑的无奈,将这只当做她是闹脾气,依旧温声哄她:“我是你的,这辈子只有你一人,你别多心,你若不喜,大不了我日后再也不见她就是,自小到大,我对你的心你应是知晓的才是,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也是伤了我的心。” 玉珺这时,才转过头来看他。 帝王神情温柔,眉目认真,说的话好似不掺半分假,如同年少时他与她许诺相守偕老时般虔诚。 她的手心紧贴着帝王的面颊,掌心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温热。 赵砚徽眸中闪着深情的光亮,而后当着她的面将她的手拉下来十指相扣,又将薄唇凑近,在她手背落下一吻,他高挺的鼻梁亦轻蹭到了她的手指。 玉珺有些恍惚,如今情形,似这几日的不愉从未出现过一般,亦似根本没有盎柔这个人,可心底的钝痛提醒她,如今帝王的温柔深情是真,可他与旁人的亲近也是真。 她扯了扯唇:“墨侯……你打算何时告知她你的身份?” 赵砚徽墨眸闪了闪:“何必告诉她这些,不过是个宫婢罢了。” 他吻着玉珺的指尖:“更何况她年岁小,告诉她,可是要吓到她,我知珺儿心善,必不会计较这些。” 这话一说,她若是计较,反倒是她的不是。 不过不等玉珺开口,他下一句便道:“珺儿不哭了,我即刻放了刘澜席,好不好?” 玉珺眼皮抬起,不得不从挣扎难捱的情绪之中抽离。 刘澜席刘大人,便是此前叫他们二人吵架的成因。 刘大人为首的几位大臣,在赵砚徽还是王爷时便跟随,同玉珺也是有几分交情的。 一月前,他们与帝王因新法之事而争论,刘大人虽愿行新法,却对条例并不全然赞同,他只陈情利弊,并非言语过激,可帝王却将他看做阻挠新法,又因他乃自己旧部却与自己二心而震怒,预下旨斩杀。 玉珺知晓此事,自然不愿赵砚徽行事过激,可这一拦,虽能将刘大人他们暂压大理寺中,但却让帝王与她置气了一个月。 如今帝王提起刘澜席,玉珺知晓,这是他服软认错的意思,也是在催促她不再纠结盎柔。 她点了头,便是盎柔的事一笔勾销,刘澜席也可从大理寺牢狱之中放出来。 玉珺苦笑,帝王也是了解她的,知道如何能拿捏住她。 “好,那我替刘大人,多谢陛下。” 赵砚徽这才满意起来,站直了身子,抬手仍旧去擦她的泪。 这回她没有躲,安静地承受下来。 她想,就这么算了罢。 就像他说的,他与盎柔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走了近了些,难道以后堂堂帝王,竟要因她不能同任何女子打交道? 她想不出理由来阻止他,那就这么算了罢。 可她刚说服自己,便听帝王道:“珺儿,还有一事要劳烦你。” “盎柔曾说,御膳房秋衣太薄了些,以你之名,拨去一笔制衣银罢。” 第十章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玉珺只觉心又是一沉,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眉心微动,抬眸去看面前人,更觉差异又荒谬。 赵砚徽却不觉自己这话有半分不妥,甚至坐在她身边,依旧用那温柔的语气道:“我是皇帝,自然要体察民心,既有缘求到了我面前,岂有为了顾忌情爱,眼看着宫人受冻而不理会的道理,若真如此,如何能担得起这天下之主?” 他说的义正辞严,叫玉珺都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为了所有宫人,还是只为了那姑娘一人。 见她沉默,赵砚徽直接将她揽在怀中,掌心抚着她的肩头:“我既答应了你,日后便不会再与她见面,你难道还疑心我?那我以后连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换成公的,珺儿是不是就不气了?” 玉珺张了张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砚徽笑了,眼角眉梢皆染了柔情,掌心抚着她的面颊:“好了,不哭了,叫人去安排罢。” 他倾身靠的更近,这次身上没有熏香,独属于他的味道将玉珺笼罩。 玉珺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赵砚徽满意了,声音也松快起来,更愿顺着她的心思:“明日下了朝,你来勤政殿,也叫你见一见刘澜席,免得你忧心。” 他的语气分明同以往一样亲近熟稔,可玉珺听来,却品出些钱货两讫的味道。 自打她入了后宫,那些老臣旧友她便再没能见面。 若是没有盎柔的事,他还会准她去见朝臣吗? 玉珺睫羽颤了颤,任由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对着兰荣吩咐:“依陛下的意思去办罢。” 赵砚徽在长春宫待到了午后,陪着她用了午膳,见她吃的少,心疼地一直为她添菜。 他叹气道:“都是我的不好,不该为了朝堂上的事同你吵,也不该一直不来见你,快多吃些,抱你的时候,觉得你又轻减了。” 玉珺无奈一笑:“哪有这么夸张。” 赵砚徽煞有介事为她添汤:“怎么没有,年少时你吃的可是比我都多,我从前便想,日后可要有出息些,否则连媳妇都要养不起。” 陡然提起往事,玉珺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唇角。 他的生母高娘娘出宫带发修行,他是在法昭寺出生的,玉珺也是同他一起在法昭寺长大。 寺中吃食不多还都是素,年少时山上只有他们三人,玉珺对他是主子的感觉没那么明显,因长他三岁,身量抽条的比他快些,吃的自然比他多,见他小时候虎头虎脑好欺负,总唬他替自己找僧人要吃的。 后来,用饭时他总会让她先动筷,夺嫡时被设计困于城中,最艰难时,他也将最后一口吃的留给她。 过往种种仍犹在眼前,玉珺连日来煎熬的心也好似能稍稍缓解一二。 她瞧着面前的人,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量已比她更高更宽阔,曾经的少年也成了杀伐果决的帝王,但坐在她面前,还是会为她添菜。 她忍不住想,大抵也真是她多心了罢,这样深厚的情意,哪里会是说变就变的? 用罢饭后,赵砚徽朝中还有事,只得先行离开,兰荣凑在她面前:“娘娘,您真要去给那小贱人送冬衣?” 玉珺提醒她:“这是在宫中,说话也注意些分寸。” 险些被押送慎刑司的恐惧袭来,兰荣当即止住了话头,可还是替自家娘娘委屈,忍不住小声咕哝:“为了见一个朝臣,将这事儿轻轻接过,太不值了。” 玉珺却回想方才帝王提起往事时的模样,她想,值得的。 夫妻之间摩擦常有,总要给个台阶调和的,能借此机会见见故友,也是好的。 第二日玉珺早早便去勤政殿等候,早朝过后,刘澜席被内侍引了进来。 刘大人刚过而立之年,四年未见,他瞧着比从前憔悴许多,大抵也是在大理寺关押这一个月的缘故,看着瘦削了不少,容色沧桑,可瞧过去,眼底还是明亮的。 刘澜席见了玉珺,跪下行君臣之礼,玉珺忙站起身来:“刘大人折煞我了,快快请起。” 兰荣上前将人扶到扶手椅上坐下,故人多年未见,处境天翻地覆,叙旧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到底还是刘澜席先一步开了口:“臣虽被罢官回乡,但陛下能留臣一命,臣知道,其中定有娘娘为臣转圜,只是不知,臣是否连累了娘娘。” 玉珺忙道:“哪有的事,刘大人言重了。” 她为着帝王当说客:“我与陛下待大人,便如同待兄长一般,陛下只是一时气极,我递了台阶过去,放出大人便是早晚的事,陛下看重大人,想来大人回乡休息几载,势必要重新启用大人。” 刘澜席唇角待笑,却是轻轻摇头:“娘娘还同从前一般宽厚,但陛下已非往昔。” 身为人臣不能妄议君主,他想说的话顿住,转而道:“臣离京倒是无妨,也能多陪在内子身边,只是朝堂上老臣已所剩无几,臣只担心娘娘处境。” 玉珺沉默一瞬,她出身不好,但前朝后宫向来断不开联系,她如今能坐稳妃位,也是因与从前在潜邸时的旧臣关系深厚。 她倒是并不在乎这些,开口宽慰:“大人不必担心,我有陛下照拂。” 刘澜席似是还想说什么,可看着玉珺,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玉珺早叫人准备了送行之物,有银两又美酒,还有为刘家嫂嫂准备裁新衣的料子。 刘澜席欲言又止,到了临别之际,他到底是对着玉珺喃喃道:“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玉珺闻言略一怔,盯着刘澜席远去的背影出神。 草木尚能两两相依,人却不能心志如一,难能情深意笃,忠贞不渝。 玉珺离开勤政殿时,仍想着那两句话。 她竟有些不知,这话究竟是刘澜席在说君恩难测,还是也在提醒她? 她想的出神,兰荣突然低声唤她:“娘娘,您瞧那……” 玉珺下意识抬头看去,便见皇后从宫道的尽头缓步而来。 皇后似是兴致缺缺,没什么精气神,而她身侧跟着的赵儒祈却是面带笑意,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每说几句,便抬眸去看皇后神色,竟是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他这是在,讨皇后高兴。 第十一章 你竟舍得? 玉珺站在原地没有动,不远处的母子二人亦看到了她。 视线交接的刹那,玉珺便看到儒祈面上的笑一点点褪去,而皇后眉心微蹙,脚步顿住,在等着她上前请安。 玉珺深吸一口气,提步过去,恭恭敬敬俯身施礼,只是皇后淡淡瞧着她半晌,才不咸不淡叫她起身。 “俪妃是从勤政殿过来的?” 皇后有些不悦:“俪妃愈发没规矩,勤政殿岂是后妃擅去之地?” 她贵为皇后尚且不能踏足,何况从一品妃位。 玉珺颔首敛眸:“刘大人罢官归乡,陛下特准臣妾拜别。” “陛下纵着你,你身为妃嫔也应行劝诫之责。” 皇后面色有些难看,却又摆出一副为此不耻的模样:“刘大人心术不端,竟蛊惑陛下废除祖宗立法,失了圣心也是理所应当,幸而陛下圣明。” 玉珺依旧颔首,没有出言反驳。 想来皇后对前朝的事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刘大人失了圣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要废除祖宗立法的,是帝王,而刘大人只是觉得变法操之过急又急功近利罢了,朝中真正不想变法的,是公孙丞相。 与帝王心意相悖,公孙家被铲除也只是早晚的事。 赵砚徽已不是四年前,能任公孙家拿捏的帝王。 而皇后的话音刚落,便听赵儒祈开口:“母后所言极是,太傅也曾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连祖宗法度都要变,实在荒谬。” 看着儒祈说罢这话,有些自得的模样,玉珺眉头蹙起,对着自己的儿子,实在忍不住开口:“你的太傅往日里,就是教你这般迂腐之言?” 话音刚落,皇后面色陡然一沉:“俪妃,你放肆!” 玉珺被皇后拔高的语调呵得心尖一颤,她兀地想起,她的一时难忍,便已是扫了皇后颜面。 且不说太傅是公孙家举荐之人,单说如今,太子养在皇后膝下,已不是玉珺能可以随意训斥的。 宫中便是如此,即便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但只要养在别人宫中,便不能再端着亲娘的架子,如今她训诫儒祈,便似训了旁人子嗣般不知亲疏远近。 玉珺紧抿着唇,还不曾开口,赵儒祈便先一步打拱,诚惶诚恐道:“母后息怒,章娘娘妇人短见,一时口无遮拦才有此言。” 言罢,他板着脸看向玉珺:“章娘娘,您应是知错了罢。” 玉珺一口气哽在喉间,这一眼似是将她推远,分明近在咫尺血脉相连,却生分疏离的犹豫置身千里漠然错行。 “儒祈,你——” “章娘娘,慎言。” 赵儒祈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时,有些不耐与烦躁。 玉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赵儒祈先一步开口:“母后,是章娘娘不知宫规,还请母后息怒。” 皇后不悦挑眉:“哦?那太子说该如何处置。” 赵儒祈身子躬的更低些,开口时毫不留情:“禁足长春宫,誊抄宫规,以儆效尤。” 玉珺瞳眸跟着一颤,而皇后此时唇角轻轻扬起,眼底已有满意之色:“太子,你竟舍得?” 第十二章 他在过来之前,去了何处? 皇后的话,字字句句皆似敲在人心上最柔软的一处,好叫接下来的话,能顺利地化作利刃精准刺入。 赵儒祈乖顺答:“宫中以母后为先,妃嫔出言不逊理应重罚,只禁足誊抄宫规,是母后宽厚。” 玉珺面上血色褪去,喉咙已有腥甜之意。 而皇后抬眼看向她,似挑衅似嘲笑,最后纡尊降贵般抬手抚了抚赵儒祈的发顶:“既有你求情,便照你说的办。” 母子二人相携离去,玉珺似被下的定,脚下迈步不得,只能看二人离去的背影,更觉与儒祈遥远至极。 她从前想,与儒祈的感情总可以慢慢来,待他大些懂事些就好可。 可如今却觉得,渐行渐远一词也能这般沉重,压得人喘不上气。 待人走远了,兰荣才敢愤愤不平道:“太子怎么这样啊,哪有帮着外人惩戒生母的!” 玉珺没说话,也示意她住口,免得落人口实。 只是回长春宫的路上,玉珺不由得想起四年前。 那时儒祈不过一岁,他自小便聪慧,一岁时不止会走,步调还很稳,会叫爹爹与娘亲,还会咿咿呀呀说些带着口水声的吉祥话。 宫变之时,她与儒祈被那个女子带人抓住。 那人憎恨她,挑了她右手手筋,废了她的右臂,可儒祈还在她怀中,她不能死,只有强撑着一口气,死死将儒祈护住。 那时的儒祈害怕之外,已经知道担心她,一边哭一边叫娘,后来天下大定,她养伤时,儒祈也小心地趴在她身边,任谁抱都肯不走。 四年过去,咿呀学语的孩子长大了,可过往母子命悬一线互相牵挂的时日,只剩她一人记得。 回了长春宫,玉珺便俯案誊抄起宫规,兰荣拦着她:“抄什么啊娘娘,待陛下知道了,定能解了您的禁足,谁还管着什么劳什子的责罚。” 玉珺觉得心里堵塞的难受,似是有些事做,才能安心下来。 以往皇后为了立威,总会使些责罚手段,但赵砚徽皆会将她护下来,最后什么责罚都不了了之。 却未曾料到,这一次帝王没能即刻赶来。 一开始兰荣还拦着她,可见日暮西沉,她的笃定便散了一大半,夜里她为玉珺填灯油,不忿道:“这宫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陛下?以往哪次娘娘受委屈了,陛下不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到,昨日那娘娘前脚刚叫盎柔来回话,后脚陛下便跟了来,怎得今日到了娘娘这——” 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玉珺握着狼毫的手顿了一瞬,但即刻便恢复如常,屋内重新陷入安静,唯余灯烛噼啪作响声。 赵砚徽是次日晚间过来的,见到她在桌案旁,没叫人通禀,直接到她身边去。 “珺儿往日里不是最不喜练字,怎得今日这般有情致?” 玉珺动作停下来,轻轻看了他一眼:“这是罚抄。” 赵砚徽一怔,而后蹙眉去看不远处立着的内侍:“这是怎么回事。” 内侍躬身上前,将昨日的事道出,赵砚徽闻言眸含不悦与懊悔:“是我疏忽了,来人,传旨凤仪宫,什么禁足誊抄,通通免了去。” 而后他揽着玉珺去小榻上坐下:“快歇一歇,皇后罚你,你怎得不给我递消息,下次遇她生事,你直接叫人来寻我。” 玉珺倚靠在他怀中,闻言下意识抬眸去瞧他。 这话,从前他也承诺过类似之言。 年少时她被人欺负,他赶过来将她护在身后,却是两个人一起挨了打。 玉珺为他上药时,问他是怎么及时赶来的,他骄傲道:“自然是咱们心有灵犀,谁欺负你,我听声闻味即刻就到!” 这细微的差距,便成了一个是主动,一个要靠她寻求。 玉珺不想让自己去钻那些微毫的变化之中,可这些却似蚊虫啃咬处拱起的红创,小的微不足道,却又能痒入人心肺。 赵砚徽不知她在想什么,笑问她:“在看什么?” 玉珺颔首轻轻摇头,却是在视线移开时,瞥见了帝王袖口奇怪的脏污。 她眉心微动,下意识去拉他的手腕,袖子向上拢起,便有稀碎的粉末蹭到手上。 玉珺指尖一捻,是面粉。 堂堂帝王,怎会沾染庖厨之物。 他在过来之前,去了何处? 第十三章 珺儿,咱们再生一个孩子罢 玉珺的手僵硬不动,一点点抬眸去看身边人。 赵砚徽一手仍环抱着她,神色瞧不出半分不对:“袖口脏了?莫用手捧,免得脏了你的手。” 他长指勾上她的指尖,温热的掌心落下来,蹭去她手上的面粉。 不等玉珺开口,他便已凑上来吻她的脖颈,声音低哑带着情欲:“时辰不早了,早些安寝罢。” 玉珺被他抱着,分明还是那般亲密的贴近,但她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我现在不太想。” 赵砚徽没心急,只是将她抱的更紧,他知道如何让她有兴致,动作不停,口中却是轻声问她:“有心事?” 玉珺抿了抿唇,到底轻声叹息:“儒祈他……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如何都同他亲近不得。” 赵砚徽没放在心上:“怎么会,他心中有你这个娘亲,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玉珺眉心微蹙:“不一样,他——” “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岁还小,大一些便能懂事。” 赵砚徽不想说这些,直接倾身压了过来,高大的身量能将她笼在怀中,深邃眼底映出她的模样。 身上的暗色龙袍分明更显威严,在此刻与情欲混杂在一起,却似有别样的情致。 他的唇落了下来,温柔却不失强势,夺走她的呼吸与想说的话,直到她撑在他胸膛前的力气一点点软了下来。 赵砚徽的声音更哑了几分:“你若是仍不放心,明日我说一说他就是。” 玉珺的呼吸还未曾平复,却是拉着他的衣襟:“还是算了罢。” 来自帝王的规劝,怕只会被儒祈当做是她又要给皇后施压。 但很快她便不再能去想那些事,心悦之人与自己的肌肤相贴,带着叫人难以拒绝的蛊惑,即便是成婚多年,玉珺也仍旧轻易为他而情动。 她被他抱在怀中,任由他疏解与疼爱,直到亲密无间再无缝隙,便好似能将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微弱裂痕填平,本能的欢愉最能让烦心之事摒弃在外。 情至巅峰时,赵砚徽咬上她的锁骨:“珺儿,咱们再生一个孩子罢。” 孩子的事,已经有四年未曾提及。 四年前,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却是在宫变那夜,被那人磋磨得小产,她与帝王皆因那孩子而悲痛,此后再没提起。 玉珺在情欲中怔怔出神,而后紧紧搂着他,缠紧他的腰,喃喃应了一声:“好。” 解开禁足,当夜留宿,俪妃受宠的事很快便传遍宫中,但这也是狠狠落了皇后的面子。 朝堂之上帝王有意打压公孙一党,后宫之中玉珺又压了皇后一头,她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旁得倒是无妨,只可惜这样一来,儒祈又是好多日不愿来见她。 一直过了小半月,九月十一的彝伏日宫宴,这才终于叫玉珺能瞧见他。 彝伏日祭先祖后,玉珺想要主动与儒祈说上两句话,却是被他有意躲开,待入了宫宴,便一直坐在皇后下首,不曾分给她一星半点的视线。 但宫宴上近臣一同在列,玉珺只得强压失落,端庄坐着。 宫宴过半,帝王摆手,便有御膳房献上团圆糕,帝王亲食以祭先祖,赏与大臣以示圣恩。 可这次,来献团圆糕的人有些眼熟。 为首之人捧着托盘,颔首敛眸仍能看出其窈窕身姿,即便是一模一样的宫装,仍能将人的眸光即刻吸引过去。 玉珺瞳眸微动,她认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盎柔。 玉郡不由得心神一晃,下意识去朝帝王看去,便见他也似没料到,瞳眸微不可察骤缩,但刹那间的情绪泄露很快被遮掩过去。 “献团圆糕,荣祝陛下团圆顺意,我朝万代千秋。” 赵砚徽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赏。” 盎柔叩谢圣恩,怯生生抬头去瞟上首之人,却是在看到帝王的刹那怔住。 玉郡盯着她,似能从她眼中看出她的惊惶与无措,她下意识去看帝王,便见他此刻紧盯着盎柔,似也想开口说些什么。 互有倾诉之意的眸光,灼热到跨过宴上所有的人交缠在一起。 旁若无人,似此刻仅有他们彼此。 第十四章 让人不舍冷待她 失控无力之感笼上玉珺的心头,她觉得喉咙干涩,强挤出了轻轻的一声唤:“陛下。” 可她的声音似被隔绝在外,在他耳边轻飘飘转了两圈,无处可入,最后消散在舞乐之中。 这是自小到大的第一次,赵砚徽忽略了她。 玉珺还想再唤,可喉咙发紧,吐不出声来。 似是不想再自取其辱,亦或者是不愿再次提醒自己面对被忽略的窘境与耻恼。 面前的团圆糕献罢,御膳房的人终究不能过多停留,再粘缠也只能不了了之。 玉珺眼见着盎柔眼底似含着水雾,遥遥望向上首的帝王,欲说还休,又无奈轻轻咬唇,随着众人一同退下。 而帝王呢?人的背影都已消失不见,却还是沉眸看着殿门的方向。 玉珺深吸了一口气,艰难收回视线,手中的杯盏不觉攥紧了些。 宫宴还在继续,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陡然听见杯盏落地的清脆声,众人看去,便见上首的帝王手边空空,明黄的龙袍湿了衣角,而杯盏正在他案底滚动。 玉郡下意识看过去,却正是对上帝王的那双深邃的眸子。 赵砚徽眼神有一瞬的躲闪,但旋即对她一笑示意她安心。 殿上所有人皆朝他看去,帝王抬袖起身:“无妨,朕去更衣,众卿不必惊慌。” 玉珺眼看着他离去,心头有个念头压不住往上攀。 见过盎柔,便打翻了杯盏。 当真有这么巧? 失控与被背弃的暗恼在心肺之中翻搅,她再难坐下去,干脆直接起身,独自一人悄然跟上。 从廊道穿过,帝王没有叫内侍随行,远远看过去,只见那明黄身影并没有拐入旁殿,而是迈入月洞门后向梅园去。 玉珺的心似烈火烹油般煎熬,她步子加快,耳边呼呼风声与她沉闷的心跳混杂着,企图吞噬她的理智。 “陛下骗我……” 一个娇怯怯的女声陡然灌入耳中,玉珺跟随的脚步猛地顿住,直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假山深处,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子委屈地抬头望向男子,而男子的神色隐匿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玉珺只需一眼便能认出,那男子是方才离去的帝王,而那女子,毫不意外,正是盎柔。 “奴婢身份低微,也不怪陛下不愿将身份告知。” 盎柔的眼底含着水雾,饮气吞声,那副忍着不让泪落下的小倔强,让人不舍冷待她。 赵砚徽负手而立,见她这副模样,自然不能免俗,开口时声音温和似又带着宠溺:“为何妄自菲薄?” 玉珺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似有热浪在脑海之中翻滚。 “那陛下为何不来寻奴婢?”盎柔咬着唇,眉目流转间,最后暗自垂下,“那日陛下来见奴婢,还纡尊同奴婢一起想出个新式的团圆糕,您说陛下吃了一定喜欢,是奴婢愚钝,竟没想到您如此笃定,是因您就是陛下。” 玉珺呼吸哽咽在喉间,似被利刃在心肺处划开一道口子,有阵阵寒风直往心肠处去灌。 难怪半月前,帝王的袖口沾染了面粉。 虽是过了半月,但那日帝王恍若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犹在眼前。 她当真佩服,他是如何做到与旁的女子一同做糕点后,面对她的疑问时还能泰然自若,甚至心里装着与另一女子下次再会的承诺,仍旧能与她交颈缠绵,许下再要一个孩子的约定? 盎柔的声音还在不听地往她耳中钻:“您那时说改日还会来寻奴婢,可奴婢等您,您却迟迟不来,这还不是看不起奴婢的出身吗?” 赵砚徽无奈一笑:“并非是朕不想见你,而是——” 他似想到了什么,后面的话止住。 玉珺凉笑着,他这是想到了她吗? 那此刻的他,是在对违背了与她的约定而懊悔,还是觉得她阻挠他们见面实在碍事? 第十五章 承宠侍君 凉风似将玉珺从上到下都吹拂的凉个透彻,甚至灌入口鼻,压住她的唇舌与脚步。 她冷眼看着面前的帝王,听着他掉转话头。 “朕是皇帝,如今向你许诺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帝王之诺,你可该信了?” 玉珺唇角牵起苦涩的笑,他竟也向旁的女子许诺,护她不被人欺负。 那是曾经她以为的独一无二,只她仅有的维护。 还有什么是会永不生变的? 同样的话,听在她耳中,便似利刃般刺穿她对这份情意的笃信,可听在盎柔耳中,却是极好的宽慰之语。 不知她是因年纪小,喜怒来得快去的也快,还是她审时度势,知晓相识的内侍变皇帝,是件撞大运的好事。 她吸了吸鼻子,哭腔还在,但面上已冉起笑意:“说的也是,原本奴婢还担心您帮着奴婢,会不会为了奴婢得罪什么人,如今倒是不用担心了,您可是陛下啊!” 但她似想到了什么,睫羽轻轻发着颤,即便是在月光下,仍能看得出她面上泛起薄红:“奴婢还真以为您是内侍,之前俪妃娘娘曾问过奴婢,是不是想与您……” 她咬着下唇,手中的帕子搅了又搅,含羞带怯的眸子望过去,想说,但似是想等着人开口问才愿意说。 玉珺心中清楚,她问的,是愿不愿意结为对食的事。 若是内侍,便结为对食,那换成帝王呢? 纳入后宫,承宠侍君? 玉珺当真是听得够了,缓步从假山后走出,将她的后半句话接了上去:“是不是愿意,与陛下结为对食。” 她的突然出现让二人具是一惊,盎柔亦是下意识往帝王身后去躲。 赵砚徽见了她,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而后却蹙起眉头:“珺儿,你何时跟过来的?” 这是在怨她偷听。 玉珺牵动唇角:“过来有一会儿了,不敢打搅陛下雅兴,只是听着言语里似提起了臣妾,臣妾倒是不好不应这话。” 赵砚徽面色有些难看,不知是因被打搅了幽会而不喜,还是觉得被她撞破,面上挂不住。 但盎柔这时候却是不在躲藏,直接跪了下来:“娘娘息怒,是奴婢有眼无珠,未曾识出陛下身份,那日才说出僭越的话。” 她的身子抖如筛糠:“奴婢知道错了,娘娘大人有大量,求娘娘宽恕,别送奴婢去慎刑司,奴婢再不敢了胡说了。” 玉珺眉心蹙起,畏惧慎刑司是人之常情,可那日分明是兰荣提议,被她给阻拦,如今被盎柔一说,倒似直接成了她的命令。 幸而帝王那日就在殿外,知晓来龙去脉,否则听了她以退为进的片面之词,又该生出何种嫌隙? 她看向帝王,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男人却对此毫无察觉,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身子颤抖,缩成小小的一团,让人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安抚。 他不耐地抬手按了按眉心:“珺儿,有完没完?你吓到她了。” 玉珺顿觉额角猛跳两下,眼睁睁看着他向盎柔伸出手去:“起来罢。” 盎柔犹豫望着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在将手放到帝王掌心的刹那,忙收了回来,害怕地看向玉珺,眼里闪着泪花:“陛下……奴、奴婢不敢。” 她又是叩首在地,轻颤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怕到语无伦次:“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娘娘……奴婢再不敢了。” 赵砚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会意,瞳孔略过几分厌烦,他按了按眉心,视线再投向玉珺时,眼底只剩下警告与不耐:“怕什么,有朕在。” 他说完这话还不够,又抬了下唇:“朕看谁有这个胆子,敢送朕要护着的人去慎刑司?” 第十六章 他们之间的熟悉与亲密,谁都插入不得 他想护的人? 这句话在玉珺耳中回荡,直叫她耳中嗡鸣,心口梗得发麻发酸。 原来他心里想护着的人里,早已添了旁的女子。 不,应该不能是添一个,而是将她替换了去。 瞧瞧他护着盎柔时,似护着眼珠子般的模样,看向她时那烦恶又堤防的眸光,他的心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何从那些许不坚定的偏移,陡然变成了一整颗心的偏向,这叫玉珺觉得荒谬又可笑。 她强撑起理智,气极之下声音都有些颤:“陛下要护着她?” 赵砚徽不耐烦道:“是又如何?朕是皇帝。” 眼前人长身玉立,依旧是那副俊朗威严的模样,可玉珺却觉得他陌生的很。 当年青涩的郎君拉着她的手,眸光坚定又诚炙:“玉珺,我从未将你当过什么姐姐、奴婢,我想娶你,想护着你一辈子,我心悦你,是郎君心悦淑女般心悦你。” 而如今,少年褪去身上青涩,模样气质生出不怒自威的威严与棱角,却是将旁的女子护在身后,将那威严与棱角向她袭来。 他看向她时的嫌恶,好似她碍事又多余,他低低的声音已经表明他的耐心要耗尽:“珺儿,闹够了没有。” 玉珺闭了闭眼,闹?她何时闹过? 分明她才是被背弃的那几个,为什么弄得好似错在她? 心口似刮骨凌迟般的疼让她喘不上气,她闭了闭眼:“好,臣妾不打搅陛下雅兴。” 她不在停留,转身离去,可眼眶却控制不住湿热,她深吸两口气,想将这哽咽压下,不让她在此时败的一败涂地。 赵砚徽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越蹙越深。 盎柔这时才终于主动拉上他的衣袖,借着他的力道慢吞吞站起来,仍旧躲在他后面,以他做遮挡:“陛下,俪妃娘娘是不是生奴婢的气了?” 她垂下眼眸,自责的不止怎么办才好了,揪着帝王的袖口不松。 “是奴婢不好,惹了娘娘不快。”盎柔咬着下唇,一副强忍害怕的模样宽慰他,“要不,还是奴婢去同娘娘说一说罢。” 赵砚徽烦躁道:“她这是再同朕耍脾气。” 他的视线收回,落在盎柔身上,眉眼柔下来:“你去说?不怕她了?” 她扯出一个笑,拉着他衣袖的指尖在颤抖,还一副故作轻松的模样对他眨眨眼:“奴婢与陛下是好友呀,怕也不能让娘娘与陛下生嫌隙。” 赵砚徽不由失笑:“你先回御膳房罢,是朕娇纵了她,不必牵扯你。” 玉珺走的稍远了些,心肺处的灼痛让她喘不上气,脚步不得不慢下来,她跌跌撞撞撑靠在假山缓两口气,便听着身后二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那陛下,还会来见奴婢吗?娘娘她……” 帝王冷冷的声音传来:“不必理她。” 玉珺的指尖刺向掌心,疼痛叫她回过神来,强撑着力气提快脚步,不愿处于这背弃戏耍的处境。 她先回了宫宴,片刻的离开没让宫宴有丝毫变化,情绪翻涌隐匿在舞乐喧嚣里,杯盏内的果就入喉,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到果酒飞溅出来。 几息的功夫,帝王便也归席,面色阴沉,一眼未曾瞧她。 二人以往亲密无间,即便是玉珺身为嫔妃只能坐与皇后之下,但是他们之间的熟悉与亲密,谁都插入不得。 可公孙韵却觉得,今日有些不同。 她的视线饶有兴致地在二人直接打转,最后对身侧侍立着的嬷嬷吩咐:“去查一查,陛下和俪妃去了何处。” 第十七章 他自是威武霸道,常人所不能及 宫宴散去,玉珺回了长春宫,原本赵砚徽说散了席面来陪她,身体力行地应诺,与她再生一个孩子。 但如今谁还能有这个兴致? 玉珺坐在步撵上,以手撑额,一言不发。 兰荣担心不已,待回了殿中,变着法子问她究竟发生什么。 她是玉珺近身伺候的人,如何看不出这两位主子之间的不对劲儿? 但她心里有她自己的一套章程,且先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先让玉珺服软总没错。 她口中劝说个不停“娘娘,陛下那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您闹些小脾气是闺房之乐,但总是争吵,哪个男子能受得了?之前为了刘大人他们闹了月余,这次又是为着什么呢?” 玉珺一点点掀开眼皮,慢慢挪到她身上,对上她恨铁不成钢的眸光,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出来如何呢? 是听她来劝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声声抱怨出自己心中的委屈,来提醒自己,他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与旁的女子纠缠。 心中百般思绪,最后化作一声长叹:“你先退下罢。” 玉珺盯着空荡荡的内殿,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日兰荣仍旧见缝插针地劝她,她听着心烦,干脆叫她去外面守着。 日暮西沉,殿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她不知出神了多久,陡然听见外面传来兰荣欢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娘娘,陛下来了!” 玉珺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心神,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她现在不想见他,正要寻个借口推脱。 但兰荣有自己的心思,没等她的命令,直接将帝王给请了进来。 赵砚徽站在内寝殿门前,日暮微光打在他身后,叫玉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她闭了眼,有些烦躁地转过头去,未曾起身相迎。 安静片刻后,帝王率先开口:“你不想见我?” 玉珺想起昨夜假山后,帝王护着盎柔时对她的立威之语。 他在她面前自称为朕。 她还记得四年前帝王初登基之时,她在不远处看着他身着明黄龙袍一步步走向权利之巅,看着他身上初现帝王威仪,看着他眉目深沉,冷厉严肃,率臣明天祭祖:“朕承天命,即皇帝位,愿海内晏安,护万民乐业——” 然回了他们的屋子,他将她搂在怀中,讨她欢喜般问:“朕可威武、可霸道?” 玉珺当时点点头,为他高兴,但难免失落:“自然是威武霸道,常人所不能及,只是……我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感觉你一下便离我千万仗远。” 赵砚徽对她挑挑眉,面上笑意张扬,但半点不压眼底柔情,吻了一下她的唇:“这有何难?日后我在外面做皇帝,在你面前,只做你一个人的墨侯。” 可如今,墨侯二字从旁人口中道出,而那帝王威仪,也开始震慑她。 玉珺从回忆中抽离,缓缓吐出一口气:“陛下乃天子,臣妾岂敢不见。” 赵砚徽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生分,眉心不由蹙起,原本尚算是和缓的语气重新染上不耐烦:“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何必如此对我。” 他自顾自径直坐下来,似是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你的错我已不同你计较,这事就这么过去罢。” 玉珺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只觉可笑,她何时有错? 赵砚徽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盎柔入宫不到两个月,御膳房献礼如何能轮得到她?你是真当我看不出来,其中有你的手笔。” 他摇摇头,似是当真宽容大量:“珺儿,你分明是故意要让她知晓我的身份,再我面前,你又何必装出这幅无辜模样?” 第十八章 唯有躺在床榻上,才算能算是不清白 玉珺袖中的手攥紧,却依旧控制不住在发颤,此刻只觉面前人陌生的很。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她什么为人,难道他不清楚吗? 玉珺眼底浮现痛色,唇上血色慢慢褪去:“可在我看来,你答应了我不会再同她有牵扯,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她艰涩道:“陛下,你会有此怀疑,是你心虚。” 是他先一步,容许身边留有另一个女子的位置,是他许诺时信誓旦旦,却在第二日便与旁的女子一同下庖厨。 她揣着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情意,静静看向面前的帝王。 可她的立场太正,倒是将帝王的不该衬的更大,但这并没有让他羞惭,反倒激起他的恼怒。 “够了——” 赵砚徽猛地一甩袖:“你每次都是这样,但凡不顺着你的心,你说话从不给我留情面。”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我为何要心虚,吾乃天子,与谁有私交竟还不能随心?若非不顺你的心你便不满意,我又为何会说不与她见面的话?” 玉珺身子僵硬起来,因他的话呼吸都变得急促。 竟又是在怪她。 好似没了她,他与盎柔之间便可坦坦荡荡来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暗潮,便也好似会跟着一同变坦荡。 是她的敏锐、她的点破,让帝王与盎柔之间,走向那不清不楚、欲说还休的境地。 错都在她。 玉珺笑了,既是觉着这话本身便荒谬到好笑,又觉从她这个人,到她这段情,都好笑极了。 她缓缓抬眸看过去:“陛下,是忍了我许久罢?” 赵砚徽回眸,对上她的双眸,心疼是有,但更多的是觉得烦。 “你还想揪着这点事不放到什么时候?我今日来,本就是想与你和好的,我不在乎你吃味时犯下的过失,你还想如何?” 他将头别回去:“我早便与你说过,我守着与你的承诺,同她之间亦是清清白白,若是连这样你都不满意,那你的所思所想,天底下没有男子能办到。” 玉珺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强硬的模样,她呼吸都梗塞起来,强撑着缓缓站起身。 “是我的不是了,是我给陛下制了难处。” 她轻嘲着,语调很轻,轻到要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赵砚徽回首看了她一眼,自然能看出她这似服软认错的话并非真心,反而是透着嘲讽,自是半点不觉痛快。 她有时候就是这样倔,半点不肯低头。 他不愿再多说:“你且自己好好想清楚罢。” 赵砚徽走的干脆利落,好似在真的受了冤枉,却又在退一步先低头时得了她的冷待。 他的理直气壮,让玉珺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草木皆兵。 可他与盎柔之间当真清白吗? 难道如今的偏袒维护、私下里的见面,还有玉佩、芙蓉池、团圆糕,通通都是清白,唯有躺在床榻上,才算能算是不清白? 玉珺还是有些不争气的鼻子泛酸,跌落回官帽椅中,整个身子缩靠着,深吸了好几口气,仍旧忍不住落了泪。 帝王匆匆离开长春宫的事,自然传到了皇后耳中,而她派去探听的嬷嬷也凑近回禀。 “有人瞧见陛下与俪妃先后入了梅园,后来是俪妃先走出,面色很是不好,陛下出来时也是气冲冲的,重要是二人走后,有个容貌娇好的宫女出了来,奴婢去查了,是御膳房的人。” 公孙韵眼底闪过一瞬的诧异,她是见过帝王与俪妃的恩爱,出了这种事,她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可是昨日二人怪异的神色从公孙韵脑海中闪过,却又将这种可能加大了几分。 她心底涌起一股狂热,凉笑了几声。 这样难舍难分的二人,也会有情变的一日吗?她还以为,她永远等不到这一日,她也很是期待,俪妃失了盛宠,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还会如现在般平静淡漠?俪妃看那个宫女时,也会像看她一样,毫不在意、不以为惧? “乾清宫的宫女也到了出宫的年岁,把那个宫婢的名字问出来,陛下既喜欢,本宫也得帮一把才是。” 第十九章 摒弃六宫,独宠一人 依规矩,宫女年满三十即可出宫,皇后向帝王进言,改为年满二十五,以示皇恩。 赵砚徽不甚在意地点了头,后宫的事本就应全权交由皇后处置,她身为皇后想要使些手段收拢人心,也是人之常情。 新帝登基后,宫中的人手是玉珺亲自调换,以免留着心不正之人在身边伺候,玉珺被请到凤仪宫时,想着大抵是皇后想要借此机会换上自己的人。 她没有阻拦的资格和必要,身为后妃,她对皇后不曾少过半点敬重,身为女子,她也知晓皇后立身的不易。 她这两日憔悴了些,想着能见到儒祈,她出长春宫前花了大力气去梳妆,面上也施了粉,免得显出疲态。 到了凤仪宫,原本正瞧着名册的皇后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都是女子,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寻常。 公孙韵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对她招招手:“不必多礼,俪妃,到近前来。” 玉珺颔首应是,靠近时,才见她手中拿着的是宫女的名册。 “拨到长春宫的人,还是由俪妃亲自过眼罢。” 玉珺简单扫了一眼,而后将名册双手奉回:“臣妾听凭娘娘做主。” 公孙韵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而后又将另一本名册递过去:“陛下身边伺候的人,本宫也不好擅自做主,俪妃也过过眼罢,看看是否合陛下心意。” 玉珺自知身为妃嫔,皇后可说让她定夺帝王身边的人,但她不能应,本想着草草一看了事,却未料到,盎柔二字陡然撞入眼中。 她瞳眸骤缩,刹那的怔愣被公孙韵尽收眼底。 她启唇笑笑:“陛下难得有个可心的人,本宫便擅自做了主,俪妃觉得呢?” 玉珺合该说一句应承的话,可喉咙似被堵住,一声也应不出来。 盎柔的事,皇后是如何知晓的? 玉珺的心似被浸了水的宣纸糊堵着,明明那日的帝王口口声声自诩清白,可若是他不曾提起此事,皇后又怎能投其所好,绕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将人送到他身边去? 公孙韵似料到她心中所想,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拿过桌案上的杯盏,轻轻挂着上面的浮茶,似叹似喜:“有些事陛下不说,也是瞒不过人的,男女之事,往往就差一层窗户纸,越过了碍事的东西去,自然水到渠成,俪妃你说是不是?” 玉珺睫羽颤了颤,越过什么去? 所以,还是她碍着事了,是吗? 公孙韵仍继续道:“陛下素日里朝政事忙废寝忘食,从御膳房拨两个过去,也好叫陛下更称心,何况……说不准这宫中要填新人了呢?” 她说完这话,似是才突然反应过来,轻轻呀了一声:“俪妃,你这面色怎得如此憔悴呢?” 玉珺强牵了牵唇,道了一声没有。 公孙韵抿了口茶,眼底闪过似痛快的笑意:“俪妃,女子最忌善妒,陛下是天子,哪里能真的摒弃六宫独宠你一人?他能守着你四年,已是寻常男子比不得了,你该知足。” 玉珺抿了抿干涩的唇,颔首应了一声是。 她突然觉得,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清,偏她一人沉溺过去,以为少年情意此生不变。 旁人旁观者清,帮她倒着数她情浓的日子,看着她走到注定的结果,而后理所当然地说上一句:“男子嘛,都是如此的。” 公孙韵将杯盏放下,随意一指:“俪妃,这册子,你亲自去送罢,也好听一听陛下的意思。” 亲耳听一听,他是如何当着她的面,允许其他女子留在身边的。 第二十章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玉珺并没有皇后所想的那般抗拒,亦或者失态失礼,她盯着手中的名册几息,便低低俯下身来:“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待她出了凤仪宫的殿门,公孙韵面上原本挂着的笑一点点落下。 她轻嗤了一声:“倒是会装。” 不是情比金坚吗? 当初那般风光,让她这个皇后做的有名无实,如今色非衰仍爱驰,上无爹娘疼护,下无权势傍身,煎熬在深宫之中只会更凄苦。 早晚能看到这一日的,她不急,可以慢慢等。 玉珺从凤仪宫出来,直接乘步辇去向御书房,她面上维持着平静,但盯着手中的名册,思绪却控制不住翻涌。 她觉得好累,累到不想掺和到这些事之中。 她理应质问的,但这几次下来,她心里清楚的很,知道最后什么也问不出来,帝王只会说一句——清白。 兰荣却是与她心境不同,在步辇旁走的雄赳赳气昂昂,大抵无论她是去找帝王服软,还是去处置了盎柔,兰荣觉得她都能取胜。 可玉珺想,若她一开始与帝王在一起,本就是为了操持后宅,亦或者求一容身之所,那她确实会与兰荣一样。 但她不是,她是为了情。 双九年岁时,一门心思投进去,只觉情比青天高,赛性命重。 如今回想,才知什么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恍惚间瞧见了御书房的牌匾,玉珺从手中的名册上收回神,被搀扶着下了步辇,进殿时,却是第一次被内侍给拦了下来:“娘娘,容奴才前去通禀。” 玉珺侧眸看过去,还未曾开口兰荣则先一步跳出来:“你是被什么脏东西糊了眼罢,娘娘都不认识了?娘娘来御书房,什么时候要通禀?” 内侍头低的更低:“这是奉陛下之命。” 玉珺闭了闭眼,心口似被人捏握住狠狠往下拽,她深吸两口气,抬手叫兰荣不必为难他:“有劳了。” 内侍如释重负,忙进到内殿去。 兰荣觑她神色,不敢开口,而玉珺则立在殿门外,思绪被拉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帝王在殿内召见朝臣,她守着规矩,立在殿门外,待帝王出来见到她时,她的裙角已被雨水浸湿。 少年帝王当着朝臣的面,俯身为她提起裙角,而后直接将她揽入殿中,肃着脸对人吩咐,日后只要是她来,不必通禀。 她当时觉得太过张扬,可少年帝王将她拉到炉火旁,蹙眉为她暖手:“给我的珺儿冻坏了,别说废一条规矩,就是当初立这规矩的人我也要找出来挫骨扬灰。” 玉珺当时说他莫不是有些毛病,且不说他这莫名其妙,立规矩也定的是他祖宗无疑。 赵砚徽冷哼一声:“亲祖宗,也得明算账。” 少年摆出傲慢模样来逗她开心的情形尤在眼前,玉珺垂下眼眸,也是忍不住勾起唇角。 此刻内侍终于将她请了进去,赵砚徽冷眸看过去,正好见她面上含笑。 “有什么事叫你这般开怀?” 玉珺看着面前人,人心易变,模样却难。 她的笑一点点收起:“想到些故人旧事。” 而后,她将手中的名册奉上:“御书房宫人调换名册,恭请陛下过目。” 赵砚徽墨色的眸子在她身上扫过,见她恭顺,料想她应是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何处,这才特寻了台阶与她和好,否则调换几个侍女,何至于送到他面前来过目? 他还是对她太好了,让她的日子过的安逸,这才总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较真,对她稍微冷淡些,让她在外面站上一会儿,也便清醒了。 他颇为满意地抬手:“拿过来罢。” 玉珺上前几步,将名册奉上。 赵砚徽随便翻看,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要同我一直置气,如今是相通了?” 玉珺不答。 赵砚徽继续道:“珺儿,你早该懂事些,我有朝政之事要忙,见你时不止寻不到清净,反而要在些男男女女之事上拌扯,如何能不心烦?” 话音刚落,他便陡见手中名册上赫然出现那个名字——盎柔。 赵砚徽面色陡然一沉,而后抬眸冷眼看向玉珺:“你什么意思?” 第二十一章 握紧她的足踝 玉珺敛眸,比起帝王隐隐含着薄怒的语气,她显得平静太多:“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吗?” 她的反问,对帝王来说,如同蓄意的羞辱。 赵砚徽将名册仍向桌案:“你到底想如何,试探我会不会将人留下?” 玉珺平静地看过去,她想,这种事已经不需要试探,留与不留,他的变心已然成了事实。 可不等她答话,内侍便领着一人入殿内。 殿中的气氛骤然怪异起来,玉珺缓缓回眸,只见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盎柔。 她眸子轻颤,所以,盎柔进来时,便是不需要人来回禀吗? 她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到这种时候,还是没忍住攥紧了袖中的手。 赵砚徽则是在盎柔进来时,收敛了方才面上显露出的怒意:“怎得这时候来了?” 盎柔一双小鹿般的眸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跪下施礼,可除了施礼外,迟迟不开口说来意。 玉珺瞧她这副害怕自己的模样,觉得实在好笑。 还是要用当初假山后的那一招吗? 帝王究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盎柔的小心思,还是沉溺在这小意温柔中不愿自拔? 盎柔既不愿开口,玉珺便先一步回帝王所问。 “名册并非臣妾所拟,想来是皇后投其所好,故让臣妾来问一问陛下的意思。” 玉珺一点点抬眸:“所以,陛下要将盎柔调到御书房伺候?” 她敏锐发觉,她说到这时,盎柔的身子稍稍动了动。 赵砚徽端坐上首,一边是玉珺那似看透他心底所想的眸光,一边是盎柔胆怯又含着希冀的视线。 他此刻的犹豫,已经说明了他在她与盎柔之间游移。 这份游移,亦是对从前深信帝王的她的羞辱。 这时盎柔主动开口,一副乖顺的模样:“奴婢听凭陛下娘娘安排,无论是御膳房还是陛下身边,奴婢皆会做好分内之事,为陛下娘娘分忧。” 她听话又识得大体,好似只要上首二人开口,连自己的命也可双手奉上。 玉珺缓缓呼出一口气来,不愿将自己处在被选择的境地:“派人安置盎柔姑娘罢,臣妾告退。” 她转身欲走,可此刻帝王却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珺儿,别使脾气。” 他那与过往一样温柔的语调似化作藤蔓缠绕她的足踝,让她步子顿住。 赵砚徽将她往回拉,而后对着盎柔道:“你先下去罢,有什么事,改日再禀。” 盎柔明显一楞,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依旧摆出那副乖顺却又透着楚楚可怜的模样,颔首应是。 玉珺眼看着她挪动着小步一点点往殿外走,似是在等着帝王开口留她。 可帝王依旧拉着自己的手腕,这让她分不清,帝王的心思究竟如何。 是对盎柔短暂的兴致过了去? 她也想听听帝王要说什么,便也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身边。 赵砚徽无奈叹气:“人我不留,你这回可满意了?我也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尖酸小量,你这样明晃晃的针对她,她即便是了来了御书房,又岂有容身之处?” 玉珺眉心猛地一跳,原来并非是不愿留人,而是要护她。 可不容她开口,帝王便强硬地压下所有话头:“闹脾气也该有个度,好了,过几日是你生辰,同以前一样,把儒祈的课业推了,咱们一家三口过,这件事便就此揭过罢。” 第二十二章 这时候,应该是要回吻的罢? 玉珺有些分不清,帝王究竟是真心实意,要带她与儒祈一家三口团圆,还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想让这件事彻底过去。 但把儒祈摆出来,她的那些坚持也控制不住弱下来。 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儒祈能陪在她身边更重要,即便只有生辰这一日。 玉珺看着帝王一副息事宁人的做派,到底是点了头。 回长春宫后,兰荣不知内殿发生了什么,欢喜又痛快道:“娘娘您不知,方才奴婢瞧见盎柔没等通禀便被直接带进去,可是给奴婢气坏了,还是娘娘您厉害,只要您往那一站,旁人都入不得陛下的眼,瞧瞧,她还不是被灰溜溜赶了出去?” 这话听在耳里,却让玉珺觉得讽刺的很。 且不说内殿的事,与兰荣所认为的不同,即便真如兰荣所说的那般,她也觉得被悲哀至极。 若他的心不曾有半分偏移,又哪里会有被比较的机会? 但玉珺看她欢喜的模样,也不忍将自己身上受了冷水也泼到她身上去。 日子过的很快,九月二十这日,玉珺在长春宫旁的园子中支起了炉子,等着帝王与儒祈归来。 年少时,她陪着帝王一起习武,会了骑马射箭,二人一同去猎了只兔子,回来后生了火准备烤着吃,却被宫人发现,将东西收了去。 那时候她忍不住感叹,下山虽好,但却没有寺中自在。 少年帝王与她许诺:“寻常日子不行,但你的生辰,我定能陪你一同猎野味吃。” 儒祈出生的那年,他们一起在王府支了炉子,那时候他已有权势在手,无人敢置喙,但小儒祈咿咿呀呀只懂喝奶,后来入了宫,儒祈到了皇后膝下,见到了也只会板着小脸说一句,不合规矩。 故而此时除了果子和茶水,只有准备烫煮的长寿面。 约莫到了时辰,便见赵砚徽带着儒祈缓步而来,即便是儒祈生的更像她些,但远远看过去,二人神态举止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玉珺展开笑颜,站起身来迎接上几步,看了帝王一眼,便俯身去看儒祈:“冷不冷?快来炉火旁暖一暖。” 她去牵儒祈的手,儒祈没躲,但身子却僵硬着。。 赵砚徽笑道:“你瞧你娘,心里只有你,我这个夫君都要往后放。” 玉珺听着这话,竟觉有些恶寒。 但她不想让儒祈看出什么,干脆将头转过去什么都没说。 三人坐下来,分明是靠着血脉相连起的,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与隔阂。 赵砚徽问起儒祈课业,儒祈答的毕恭毕敬,确实很像君臣,但却不像父子。 说话间,帝王回头看她,自然地将她的手拉过来,用温热的掌心暖着:“叫兰荣煮长寿面罢。” 玉珺点了点头,回身嘱咐兰荣时,却见内侍站在不远处踱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下意识转过头来看帝王,见他似也发觉,松开她的手,有些不耐起身:“都说了,今日任何朝事不准送到我面前,是谁这么不长眼。” 他站起身:“珺儿,我去去就回。” 见那明黄的身影随内侍先离开,玉珺便离儒祈更近些,她绽出笑:“最近天寒,去见太傅,可要多穿些,母妃给你做了些汤婆子与鞋袜,你——” “母妃。”儒祈开口打断她,“儿臣那有人伺候,何必母妃劳身劳力来亲自做针线。” 玉珺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也不知他是心疼她这个娘亲,还是不喜她送的东西。 但紧接着,儒祈道:“母妃既知晓天寒,便不该非要在此地过生辰。” 玉珺唇角微张,想要解释,但儒祈蹙着眉,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都道了出来:“母妃,您的生辰究竟在哪一日,连您自己都不知晓,为何非要学旁人过生辰?宫中皆知晓你的出身,如此岂不是惹人笑话,即便父皇要为您过,您也合该拦着些才是。” 玉珺的面色白了又白,只觉得被生生戳了肺管,心口漏了气,鼓得难受。 她喉咙干涩,不知说些什么,只得站起身来:“你、你且先坐着,母妃去拿些东西。” 她落荒而逃。 她不知如何面对儒祈,也不知如何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坦然接受,生母身份低微的奴婢出身,与养母高门嫡女母仪天下之间的落差。 她只想先离开,最起码能喘上两口气。 等回过神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跟着走上了帝王离开时的路。 她不由苦笑,下意识向来骗不得人,即便生了隔阂,她竟还是会在下意识不争气地追随他。 她放慢脚步,刚转过连廊,却见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 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到她耳中:“奴婢给娘娘备的生辰礼,娘娘会不会不喜?” 而后,帝王的声音传入耳中:“不会,她岂敢不喜。” 玉珺僵硬回身,正好看见盎柔面色绯红,而帝王手中拿着油纸包裹着的物件。 盎柔眨眨眼,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那就好,陛下与娘娘和美,奴婢就高兴。” 说着,她面上更红了,接下来的话,便有些断断续续、语不成调。 “只要奴婢在意的人能好好的,奴婢就高兴。” 赵砚徽笑了:“在说什么傻话。” 盎柔深吸了两口气,壮着胆子道:“陛下,您能闭上眼吗?” 赵砚徽略一怔,而后无奈一笑,应了声好,合上他那双深邃好看的眸子。 盎柔抿了抿唇:“奴婢没说傻话,奴婢在意的,是陛下您。” 赵砚徽兀地睁开眼,而盎柔鼓足了勇气,直接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下颚落下一吻。 玉珺的呼吸都似停滞,周身涌动的血脉也似阻塞,让她眩晕、恶心。 她眼睁睁看着赵砚徽的墨眸轻颤,看着他喉结滚动,因这在下颚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而悸动与怔愣。 这时候,应该是要回吻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