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夜欲雪》 第21章 过去 “我不怕你。” 其实她害怕得要命，直到上车的时候，周颂雪还能感觉到叶蓁蓁的手还在发抖。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恨到要用这样的谈话作为结尾。 他没有问，只说：“郑嘉悦那边，我会处理。” 叶蓁蓁低声道谢，声音有气无力。她扶着迷迷糊糊的季薰，靠在窗边，街景浮光一般流过车窗。 她无心欣赏。 郑嘉悦讨厌自己，对付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郑嘉悦总会选择最有耐心的那种。这件事情，从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自己，她就一直在做。 可她没有办法向别人解释。好在周颂雪什么也没有问。 季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依旧觉得整个人不舒服。 她恍惚记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很多杂音，但不真切。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的，问值班的小胡，她说：“你让那个负心汉骗了抓去拆开卖掉都不知道呢，昨晚是小叶和二少爷去接你回来的！” 她一脸意外，又有点失落。 周云起昨天晚上那样把她丢在那里，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看到叶蓁蓁开门，季薰想问问她，却见她匆匆止步，拿着手机往回走。 季薰的脚步也跟着停住。 “她知道了，”她想，“叶蓁蓁知道我昨天被二少爷丢下。” 只是一个念头，却像无数面镜子折射，重复着那句话。 叶蓁蓁知道了，她心术不正，想攀高枝。 她装作看不见自己。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吗？ “季薰！愣在那里干嘛呢？” 胡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季薰瑟缩了一下，低着头走开。 太阳真大，天气明明渐渐冷了，她觉得脸烧得慌。 叶蓁蓁接到的电话是特快的专运的。 她以为是骗子，险些挂了电话，对方却说：“是柳女士寄来的，拿着很沉，面单上写着是腊肉。” 叶蓁蓁拿着电话，转身回了房间。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柳少雨她在周家工作，更别说给她地址。 快递的地址明确到了谦南区，后面的街道和栋号都写错了……，晴阑大道写成了清朗大道，十六栋写成了六栋，比正确的地址更让人怀疑。 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只有郑嘉悦。 她喜欢逗小猫似的逗弄她的目标，亲切地逼近，从她身边人一个一个入手。 叶蓁蓁拨了电话。 接电话的果然是郑嘉悦。 她轻快地回应叶蓁蓁：“我在和伯母聊天呢，蓁蓁，你家里人真好相处，我早就该来拜访的，不过蓁蓁，伯母这么亲切的人，你怎么能忍心不回家呢？” 她语气里满是好友间的亲昵，天真烂漫地仰着脸，靠在沙发上，翘着的脚踢开鞋子。 柳少雨双手递过来的果盘，她随手接过，放在桌子上。 “伯母，我就说啦，我一劝她，马上她就会回来的！” 柳少雨几乎鼻酸。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家这个不孝女，真是让人操心，还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叶蓁蓁挂了电话，随手收了两件衣服，塞进包里，跑到楼上去请假。 她没找到周颂雪，只好迂回地找了谷助理和老宅的管家助理，出门时和值班的小胡也说了一声。交代完，她行色匆匆，几乎是跑着出门，拦下路过的出租车。 那个电话，郑嘉悦说完就挂断了，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再打过去，电话关机了。 郑嘉悦是个疯子。 她靠在窗边，浑身冰冷，胃里似乎有东西在翻涌，她觉得恶心。 司机看她神色不对，靠边停了一下，问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小姑娘，你脸色难看得很啊。” 她摇摇头。 “麻烦您开快点，我要去高铁站，越快越好。” 黎城距离京市五百多公里，她坐了半个小时的车，转高铁，还要两个小时四十分钟。 她知道郑嘉悦会等她。 也知道，郑嘉悦不会放过她。 就像她没有放过江曼和林臻一样。 叶蓁蓁最后一刻赶上了高铁，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 手机响动，她匆忙拿起来，看见上面跃动的名字。 周颂雪。 “蓁蓁，”她听见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低沉却温柔，“谷清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回周家等我，我会把郑嘉悦带回京市。” 列车启动了。 她搁下电话，茫然看向窗外，紧绷的神经忽然断开。 捂着脸，面前的大姐碰她胳膊：“小姑娘怎么啦，坐错车啦？” 她摇头，双手紧紧遮住脸，眼泪却从手指缝隙流出来，沾湿了大姐递过来的纸巾。 “没关系啦，坐错车常有的事情，看看风景也好嘛，你这么年轻，时间还多着呢，别计较着几个小时了。” 她还在摇头，大姐啧啧两声，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 “哎呀，你们这些小姑娘，人生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呢？”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晒着大太阳在工地搭脚手架，好几次差点从上面掉下来，我都没有你们这么多眼泪呀，唉，别哭啦。” “真是的，”大姐哄她好一会，停了下来，陷入回忆似的，她说，“怎么跟我女儿这么像呢，也是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也是个爱哭鬼。” 叶蓁蓁在朦胧的视线里，看着大姐，她也擦了擦脸。 “不知道我们家曼曼，在国外怎么样了。” 曼曼。 叶蓁蓁恍惚地想，她也有个叫曼曼的朋友，江曼。 在她之前的"Jasmine." "Jasmine"是个诅咒。第一天到学校报告，江曼在昏暗的画室里，最后一个走。 身上的油彩已经凝固了，她脸上泛起红点，是过敏。 叶蓁蓁看着教室里低着头，在垃圾堆里翻找自己的东西的女孩，正要进去，被学姐拉住。 她低声跟叶蓁蓁说：“她是郑嘉悦的Jasmine.” “茉莉？” “郑嘉悦的Jasmine，是诅咒。” 学姐说，“她会在郑嘉悦的手里像洁白茉莉一样盛开，然后枯萎。” 叶蓁蓁以为那只是一个浮夸的传闻，听着像恐怖故事。 直到她亲眼见到，江曼变成枯萎的茉莉。 第22章 曼曼 叶蓁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起初是学姐帮忙找的房子。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她和江曼的不幸。 叶蓁蓁搬家进来的时候，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教室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瘦弱女孩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口。 她上前打招呼，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是她自我介绍也说了，客气的而问候也说了，坐在沙发上的江曼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冷淡：“说完了吗？” 叶蓁蓁哑然。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江曼的长相，只觉得她很眼熟，好像不只是见过一面似的，除了那种熟悉感之外，更让人在意的是，她的眼睛很红。 该怎么讲？ 叶蓁蓁次日带了眼药水回去，江曼依旧坐在沙发上，双腿蜷曲，抱着双膝，叶蓁蓁没什么心事，觉得那动作对腰椎不好。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善意，把眼药水递给她，江曼没有接过，她放在桌子上了。 学姐听她说起奇怪的室友，有些烦恼地讲：“过几天帮你找个新的房子，你先住我那里好啦。”学姐有男朋友，叶蓁蓁笑笑，说，江曼只是比较孤僻，也没什么不好啦。 她说完那句话，转身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江曼。 一身黑衣的女孩狠狠撞开她，往前走。 好像很急似的。 叶蓁蓁疑惑地看过去，校门前一辆红色超跑停下，穿着紧身吊带，迷彩短裤的性感女人摘下了墨镜，江曼跑了过去，打开车门坐在了她旁边。 女人笑得极为张扬，和江曼那张死人一样的脸色，对比鲜明又诡异。 那是叶蓁蓁第一次见到郑嘉悦，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过来了。学姐反应极快侧过身，挡在了自己面前，叶蓁蓁疑惑地看她。 “蓁蓁，”学姐幽蓝的瞳孔里带了些担忧，“你要小心，别惹到她，郑嘉悦是个疯子。” 郑嘉悦启动引擎，在轰然的声音里扬长而去。 叶蓁蓁从来不会惹事的，她不知道，学姐在担心什么。 郑嘉悦的名声不好，叶蓁蓁虽然和其他同学不熟悉，他们说过一些传言，最吓人的一个是，郑嘉悦害死过她的朋友。 但她没事，依旧花天酒地，有很多的朋友，现在最跟她要好的，是江曼。 他们说到这个名字，神情里透出嫌弃，好像提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叶蓁蓁想要问下去，谁也没说：“郑嘉悦不喜欢我们提江曼。” 但是还是有人对江曼恶作剧，书包里的虫子，柜子里的蛤蟆，水杯里的不明液体，还有随时失误，拍到她脸上的调色盘。 叶蓁蓁有几次站出来，平日关系尚可的同学眼神微妙的看着她。 门外有人喊郑嘉悦的名字。 她回头，看到了靠着墙，朝自己轻轻一眨眼的郑嘉悦。 “哇哦，”她笑起来，“Jasmine，你交到好朋友了！” 而江曼冷冷地推开叶蓁蓁，骂她：“装货，把你的表演欲放到别处使！” 学姐匆匆赶来的时候，江曼和郑嘉悦已经走了。 学姐有些生气，告诉她，蓁蓁，我不许你出头，知道了吗！ 叶蓁蓁觉得这世界不正常，但她说好。 江曼自己喜欢那样子，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们的眼神带着轻蔑，说她"cheap." 廉价低级。 叶蓁蓁开始装作看不到那些眼神，也装作看不到郑嘉悦在合租房面前停下，在自己面前状似熟络地挥手。 而江曼开始每天早出晚归。 半夜的时候，总是噼里啪啦地开门，动静巨大，房间的隔音本来就差，叶蓁蓁被吵醒，起身查看，却又发现江曼把东西扔在地上，人坐在沙发上，像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 叶蓁蓁觉得很奇怪。 窗外是房东家的院子，对面家的房子，此时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江曼？”她忍不住轻声问：“你还好吗？” 那句话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痛处，江曼扭过脸，红红的眼睛看着她。 “我不好，我要死了！” 叶蓁蓁被她的反应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碰到了灯的开关，骤然亮起的灯光打在她脸上。 细细的红点上，鲜红的掌印分明。 “你……有人打你了？” 江曼站了起来。 叶蓁蓁看着她气势汹汹地过来，却擦过自己进了卧室。 “别装作可怜我的样子，让人恶心！” 叶蓁蓁一下子能看出她的恐惧。 她站在原处，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敲门。 “江曼，”她说，“我帮你报警好吗？” 门被拉开，里面没有开灯，一身黑衣的江曼从黑暗中，露出一张惨白，伤痕鲜明的脸。 “你要是想在我这里装好人，找错地方了。”她依旧怒火冲冲，用力扔了什么东西出来，是这些日子叶蓁蓁给她带的解酒药，眼药水，一些零零碎碎的好意。 是冲着叶蓁蓁的脸扔的。 一个盒子砸到她眼角，叶蓁蓁躲了一下，眼角划下一道刺痛的细细伤痕。 “江曼！我是要帮你！” “帮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听着，我给你时间搬出去，不然我保证，你会比我还惨！” 门重重砸上，余震几乎要把这破房子摇散。 叶蓁蓁也生气，她真心要帮江曼，下定了决心，哪怕会被那些人排挤，可是江曼死心眼到这个地步！ 她那时候不知道，那种凶悍是为了什么。 她也没有听到房间内，江曼低声的喃喃自语。 “恶心，虚伪透顶。”她说。 房间的角落，幽幽亮着几个红点。 江曼在一周后死亡，从阴暗的巷子里被发现的尸体，通话记录里面，有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郑嘉悦，另一个是叶蓁蓁。 她垂死的那个夜晚，打电话给叶蓁蓁：“滚回你的黎城，乡巴佬！” 叶蓁蓁觉得江曼疯掉了。 她身边的女孩笑得很大声，说曼曼啊，你干嘛这么对你的好朋友。 江曼在吞云吐雾中瞪着那双发红的眼睛，嫌恶地说：“那女的算个屁。” 那个电话是她对叶蓁蓁最后的预警，可是，叶蓁蓁什么也不知道。 第23章 回转 郑嘉悦对她来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很长时间里，她一听到这三个字就会想起那只很凉的手，她凑过来揽住叶蓁蓁的肩膀，她亲昵地喊她"Jasmine"，嘴巴涂得鲜红，像随时吐信子的毒舌。 她大大咧咧笑着，笑容天真而残忍。 叶蓁蓁在高铁下一站出来，打了车，闷头闷脑地回了周家。 郑小姐回京市了。 郑小姐回了郑家。 郑小姐今晚会到千山楼去，和你解开误会。 信息是谷助理发来的。最后一次打了电话，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对面有什么指示，他复述：“如果你不想见她，就不见，随你的心情。” 叶蓁蓁垂着头。 “要见面的。” 她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擦过地面上的沙砾。她口是心非，对方说，不必见面也可以。 小胡朝她招招手。 “怎么了，早上跑得那么急。” 她笑笑，有气无力地进门了。 小胡按下键钮，门合上，她坐回属于她的保安室里，探头看一眼空空的庭院。 季薰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个两个的，都跟丢了魂似的。 门推开，客厅里空荡荡，没有人，四处收拾得太过整洁，似乎还冒着冷气。 周颂雪不在。 她想也是，因为她招引了郑嘉悦，一定给他惹来好大的麻烦。 低着头，她叹息一声。楼梯上传来声音：“心情很糟糕吗？因为我没给你放假？” 温度明明还是冷的，她却听见了冰雪消融的声音。 叶蓁蓁抬头，看到周颂雪身上的棉质衬衣，暖调的白，他生的好看，穿什么衣服也漂亮，黑色不会让他黯淡，白色也衬他明净隽永。 叶蓁蓁微微仰着头，疲惫感慢慢卸下来，她似乎瞧见周颂雪，便觉得尚有希望，也许因为，她心里知道，他虽然不像是咋咋呼呼的周云起，也从不恃强凌弱，甚至称得上体贴。可他们是不同的。 叶蓁蓁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听见了其中真切的不在意。 郑嘉悦是她的噩梦，而他并不需要把她放在眼里，就像上次，郑嘉悦只能在他面前放放狠话，伸出的手不能碰到自己分毫。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脏轻微地颤动着。 这是一条极具诱惑的捷径。 周颂雪手搭在楼梯扶手走下楼来，他眼睛不方便，步履慢行却稳。 叶蓁蓁思绪杂乱，不知道怎么说郑嘉悦的事情。 说谢谢，还是抱歉？ 周颂雪似乎没觉察她的迟疑，他走向她，准确地停在了距离她三步之外的距离，不远不近。 “谢谢你……” “那该请我吃饭。”他的声音很淡，嘴角微微上扬。 他如愿听见她“啊”了一声。 “那我请你吃饭。” 他有意要和她吃饭，微弯的笑眼里藏着别样的情愫。而叶蓁蓁悄悄抓紧了衣角。 原来如此。她想。 对了，谷助理说今夜要和郑嘉悦在千山楼“解开误会”。周颂雪应该是指的这件事，他要使这件事一劳永逸。 这是对的。她知道这是对的。 叶蓁蓁眼睛里的光有些幽淡。 “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郑嘉悦。 他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感觉到她的沉默，他提议换身衣服，等一会出门走走。 出门？ “不是说了吗？请你吃饭。” 叶蓁蓁不知道为什么换衣服，也许这是什么用餐礼仪。她换了衣服，周颂雪等在门边，她觉得这个背影渐渐有些熟悉了，像他们黄昏时期在庭院里散步。 周颂雪自然地朝她伸手，她心神不定，牵住了，又觉得不太像以往，扶着他走，和让他伸手来牵，似乎不一样。 他穿着那件棉质衬衫，是柔和的，衬衫里撑出宽而平阔的肩线，叶蓁蓁让他牵着，在门边踉跄了一下，靠在他怀里。 短短一瞬。 周颂雪为那刹那投入怀抱的触感稍作停顿，他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扶在她的腰间。 “怎么了？” “绊了一下，抱歉。” 她飞快撤开，他却还牵着她的手。 他们各怀心事，没人注意到近在咫尺，蹲在地上修剪花草，却死死盯着他们的季熏。 剪刀用力地剪下去，咔擦一声。 合着的门从外面打开，郑嘉悦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人，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穿过分板正的西装。 “你好，郑小姐，我是周先生的助理，你叫我谷清就好。” 把她从黎城客客气气“请回来”的人。 她满肚子火气。 郑嘉悦是被两通电话叫回来的。 第一个电话那边自称是周颂雪的助理，客气地请她回京市一趟。电话里说得十分简明，他说，周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四个小时内回到京市。 四个小时。 她觉得周颂雪是疯了。 四个小时的时间，算是即刻动身到飞机场去，也要候机转机。虽然她不可能回头，可她还是觉得周颂雪是有病。 她问你老板是不是疯了？ 她讲话不客气，星宏集团的大小姐，向来如此。 谷助理在那边客气道，老板说，郑小姐打车过来，也是够的，反正您的车子向来比别人快。 他意有所指，郑嘉悦是前几个月有过肇事的前科，让郑家拿钱封口了。 郑嘉悦挂了电话，骂了句疯子。 其实当年周家的二少爷的确风光，但如今他只是一个瞎子，谁人不知道周家真正能够做主的是他大哥。 但郑嘉悦把手机扔到一边，心想怕什么？她郑嘉悦又不是怕大的。 懒懒散散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为自己的到来忙忙碌碌的那个女人，浓妆艳抹，举止并不大方，反而见了她背的包，认识牌子似的，有些做作。 郑嘉悦丢出一沓钱。 她说，叶蓁蓁是她最好朋友。见了阿姨，觉得面善又亲切。 那女人即刻捂着脸几乎要落泪。 太好笑了，郑嘉悦坐在沙发上。 有那样一个家，她想可以猜得到，叶蓁蓁本来看上去就很缺爱嘛。 她得意地有些过头，接到了第二个电话。 “李叔叔！” 那是星宏的秘书，她父亲身边的老人，她向来嘴甜，却听见那边声音有些严厉，“郑小姐，郑总现在很忙，他要我转告你，周先生那边，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许你胡闹。” 第24章 一天 她咬着牙，声音却还甜甜的，她说：“好啦，知道啦。” 对面知道她的性子，没让她蒙混过关，直接下了最后通牒：“郑总停了你的卡，在周先生那边松口前，你……好之为之吧！” 郑嘉悦坐直了。 她咬着牙，说：“李铭山，你别拿我爸压我，把电话给他！” 对面只说了声郑总在忙，飞快结束了通话，郑嘉悦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她打电话回拨给那个什么助理，对方客气地说，“郑小姐，剩下三个小时四十六分钟。” 她看了一眼时间，对面利落地挂了电话。 她不信，她爸爸会这么绝情，也不相信周颂雪不声不响这么久，忽然就能让她爸低头。 星宏还没有潦倒到那个地步。她这样想着，却再次看了一眼时间。 剩下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银行的电话拨了过来，她的客户经理礼貌地对她说，她名下的卡全被冻结了。 她骂了一通，抓起背包跑了出去。 柳少雨茫然地看着她，果盆被带倒在地上，眼神中流露出可惜。 但桌上的现金倒还熠熠生辉，她走过去，拿在手里数了起来。 门外的郑嘉悦摔了一下。 那双恨天高一时卡在了缝隙里，她痛恨这座破旧的房子，手里的卡成了废纸，她骂了几句脏话，回身走到了那个房门前。 柳少雨捧着那沓钱，被她撞了个正找。 郑嘉悦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都会算在叶蓁蓁头上，她保证。 她大步走进去，从柳少雨手里抢了回来，塞进包里。 就算是这样，她几乎赶不上。 四个小时踩着点，她到了千山楼。 然后，她在包厢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我管你叫什么名字！”她不耐烦，焦躁地踢开他即将坐下的椅子。 谷清没和她计较，和气地笑。 “周先生说，郑小姐应该没什么耐心，但还是希望你能听完。”谷清不紧不慢地说，“今晚你等的人不会来，但郑小姐最好在这里等一等。” 郑清悦没听完就拎着包起来，动作太大，她甩出包里的杂物，口红，气垫，甚至是一叠现金。 她看到那些钱，恼火地踢开门。 “郑小姐留步。”谷清伸手拦住，对上那张快要发作的脸。 “星宏的郑总还没有转告您吗？周先生关照过，要和您重申一遍。” “今晚如果没有人来，请郑小姐等到天亮。” “神经病！” 她想要迈出去，手机再次阴魂不散地响起来。 她气急败坏地拿出来，却看到了手机上的备注。 “爹地。” 她接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人欺负死了！” 谷清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看着她。 郑小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半晌，她收了电话，把包狠狠扔在桌上。 “知道了，我不会出去的！”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现在，给我滚出去！” 她看着那张面具一样的笑脸消失在了门缝之间。 她用力抓起包包扔了出去。 车子停在高档餐厅门前。看到餐厅牌子的时候，叶蓁蓁松了口气。 不是千山楼。经理热情的出门迎接，说预定的包厢还在二楼，显然周颂雪是这里的常客。 经理热情而又八卦，：“周先生从来没有带女人来过，这位小姐一定很特别吧。” 太特别了，叶蓁蓁有些雀跃地想，他的意思是，餐厅里没有郑嘉悦。她看着经理，感激地笑了。 经理也笑，这女孩真好看，生得一张文静柔和的脸，又爱笑，怪不得周先生喜欢。 餐厅入口处是玻璃大门，门上精心做了山雾和假山，造型仿真，很是特别。 叶蓁蓁看得入迷，连周颂雪牵着自己的手都忘了惊讶。但很快，她纠结了起来，问：“真的请我吃饭？不是我请你吗？” 她在往常见到这种餐厅，是连看多两眼都不太好意思的。 但，要是周颂雪真的需要她请客，也……也是应该的。 周颂雪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含着笑意。 “当然是我请你，下回你再请我吃别的。” 叶蓁蓁不好意思地笑笑。 经理带着他们进门。 推门进去，叶蓁蓁才发现那些不是门上的假饰，而是门后的真实景象，门内自然生长的植物郁郁葱葱，傍着假山生长。山间留下如烟雾的泉水，清脆的叮叮作响。 她睁大了眼睛。 有钱真好。 她小时候也常看电视，以为自己长大了就会随意出入高档餐厅，吃漂亮好吃的饭。 现在不太想起那些小小的玩笑一般的美梦了，然而歪打正着，竟然也能吃到这样的饭。 很贵的饭。 侍应生也给了一份菜单给她，她看着后面的金额，深吸一口气。 好像也没那么饿。 周颂雪是不必要看菜单的，他问起新的菜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按照之前的来。 叶蓁蓁要了一份最便宜的炒饭，接近四位数，侍应生笑着问还要什么，她说不用了谢谢，虽然不是她请客，她想，下次还要请回来的，而且周颂雪请她这样贵的饭，她难道能请大排档？ 周颂雪叫住侍应生，多要了几份，什么凉菜甜品的，叶蓁蓁脑子好，回想起了那个价格，觉得牙疼。 有钱还是很好的，她想，至少不用在请客和回请客的时候反反复复的计量。 周颂雪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叶蓁蓁和他第一次“约会”，满脑子都是钱。 就像叶蓁蓁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一场约会。 毕竟他们用餐前，自己那样慌张，用餐时，他们很安静，而到了餐后，周颂雪提出散步，他们就在马路边走到另一侧的喷泉公园里。 中间还被小学生冲上来，不由分说地要扶着盲人哥哥过马路。 那怎么会是约会呢？叶蓁蓁回到庭院的时候，心里还憋着那个小心翼翼的问题。 二少爷为什么请她吃饭？ 仅仅是心血来潮，想要到餐厅里找个人陪他用餐吗？ 而周颂雪问出了那个问题。 “蓁蓁，你觉得今天怎么样？” “很好很好。” 她点点头，很贵的饭，不用见面的郑嘉悦。一切都很好。 周颂雪垂下眼帘，轻轻笑了。 第25章 界限 一顿很平淡的饭，叶蓁蓁想他也许有什么话要说，但用餐完上车了，周颂雪只是简单地和她寒暄几句。 她觉得有点奇怪，眼神时不时瞥过去。前面有人逆行，车子刹车躲闪，后面的车撞了上来，叶蓁蓁被惯性带得往身边倒，手下意识抓着什么。 车子停了下来。 她歪倒在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里。 目光停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嘴角略带了一点淤青……她刚才错手打了他，用自己攥紧的拳头。 “对不起……” 司机下车和后面车主处理，周颂雪伸手让她搭着坐起来。 “是该对不起，”他平淡地把那只还没撤回的手捉回来，手心向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叶蓁蓁错愕地看着他。 “扯平了。”他说。 叶蓁蓁愣了愣，说“啊？” 车里不够亮，周颂雪脸上的笑也不像真的，叶蓁蓁觉得她该去配眼镜，要么，就是周颂雪今天心情的确很好。没有别的解释。 等候的时间有点无聊，周颂雪说要下车买个东西。 叶蓁蓁顾虑地看着后面神色激动的车主，却听见周颂雪说，老赵会处理。 她想也是，下了车，牵着他下来。周颂雪顺着纤细的手腕弯下，手指扣住她的。 风有些凉，她衣服穿得还够，只是看着周颂雪身上有些过于薄的衬衫，她有点纠结地看着自己的外套，心想，给他还是不给？ 周颂雪肯定不会要，毕竟他什么身份自己什么身份，但是她也是职场雷达相当敏锐的熟练牛马，晓得有些客套话说出口比明知道它是客套话而缄默不言，其实有差别。 更何况他刚帮了她摆平一个很大的麻烦。 她隐约回过味来，周颂雪帮她这件事情，不是真的只和雇主和员工之间的关系有关，她和周颂雪下车在就近的商场里逛。 他长得惹眼，好些女孩侧过眼频频投来视线。 叶蓁蓁在亮堂的大厅里兜了挺久，牵着周颂雪的手也有点儿粘腻了，她想松开一点，周颂雪没有觉察似的，握得再紧了一些。 “二少爷，你到底想要买什么？” 他逛了一层楼又一层楼，只是说着有东西要买，可她介绍着那家店是什么，讲得口干，对方没有一点想进去看看的。 他其实只是想散步，不想呆在车里吧。 叶蓁蓁心里这么想着，也没有往那方面细究。 “我记得一楼有家珠宝店。” 叶蓁蓁想起早上小胡闲谈说的，那位马上要回国的“唐小姐”，她牵着周颂雪的手忽然松开了。 “怎么了？” 她脑袋空了一下。 “我鞋带开了。” 她蹲在地上，把鞋带拆开重新绑了一遍。 叶蓁蓁绝不是真正的傻子，再想刻意不在意某些微小的，界限边缘的感情，她也该知道底线。 周颂雪在珠宝店挑选的时候，说：“你试试这个。” 她说，“我只是个保姆，试戴这样的贵重物品，收礼物的人要介意的。” 周颂雪脸色不变，只是凝在她的方向的视线没有及时收回，几秒钟的空档，叶蓁蓁收到了司机的短信，说事情处理好了，车子停在楼下等。 周颂雪结了帐，没那东西径直往外走，叶蓁蓁急忙接过柜员递过来的礼盒，袋子都没顾得上拿，小跑两步跟上去。周颂雪也觉得生气似的，没有要她牵着，她微微低头，扶在他手边，轻声提醒他台阶。 夜晚漫长。 上车之后的气氛明显不像之前那样和谐，叶蓁蓁把盒子攥在手里，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周颂雪闭目假寐，等终于到了周家别墅，他才慢悠悠下车，叶蓁蓁把盒子揣进口袋，小步跟上。 夜深了。 长廊下站着的人影还像个柱子似的杵在那里，周颂雪半小时前在床头柜碰到了一个小礼盒，是他给叶蓁蓁买的那条项链，他不觉得她有什么拒绝项链的理由，只是条项链。 但她拒绝得很干脆。 因为什么？她讨厌自己？ 他不想要承认这个最符合常理的猜测，即使他一旦出现这个念头，内心的不安就吞没了他。 是，她再怎么表现出对自己有好感，那又怎么样？他是个瞎子，就算不是个瞎子，整天困顿在这座房子里，和监牢之中的游魂又有什么区别？ 她讨厌他。 否则找不到其他的理由，证明她当时的反应，一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情感，她就会松开手，后退一步，回到分明的界限之外。 长廊的侧边对着一扇窗，他凭着记忆，看过去。 混沌的黑暗里，什么也没有。 过后的几天，周颂雪跟叶蓁蓁的相处多了些什么。 老宅来了人，穿着打扮都挺正式的，用词也很专业，叶蓁蓁听得模糊，只晓得大概是医学术语。周颂雪怎么了？ 她没忍住往上凑，被一扇门堵了回来。 不给听就算了，她往楼下走，看见了许久没见的周云起。 她正想要打招呼，一只手拽着他往外走，她探身看过去，是季薰。 叶蓁蓁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听见季薰近乎带着哭腔的声音：“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样对我！” 她踮着脚，跑快几步下楼，已经没瞧见人了。 周云起跟几个狐朋狗友去了趟烟州，滑雪。 他腿好得七七八八，但其实还是大部分运动都是不能做的，他在烟州几天，主要是为了躲郑嘉悦，还有他哥。 那天晚上几杯酒把他神智洗得差不多，他一时没想到郑嘉悦“找个人陪着聊天”这种话，翻译过来是“找个人玩玩。”第二天在酒店醒过来，他没有犹豫，抓着东西连夜去了朋友家，正巧有个烟州的日程，他自然就去了。 结果一听说郑嘉悦在郑家禁足，他琢磨着他哥气也该消了，谁知道一踏进门，让那小花匠给抓了个正着。 那张委屈的，被太阳晒得黑红黑红的淳朴的脸，让他有些头疼。 “三少爷，我不是那种让人欺负了，还咬牙忍着的女孩子，我虽然很穷，但也有尊严的！” 第26章 离谱 周云起一向觉得周家别墅里的员工都还算正常。 季薰不分青红皂白，将他骂了一通，周云起还想，郑嘉悦那天是不是真的把人欺负了？那他这件事的确做得不太地道。 他想了想，低声说：“那事我确实做得不对，你要是觉得有什么气就发吧。” 季薰眼泪一抹，声音却软了下来，却不像生气了，像不自觉的撒娇。 “三少爷，你觉得做错事，随便低声下气道个歉就有用了，我才不吃你这套呢！” 那还能怎么样？周云起看了她一眼，隐约觉得那眼神和委屈愤怒不太相干，但他又向来看不懂眼色。 他想了会：“她对你做了什么？要不然我去找她对峙呗，争取也让她给你道歉赔偿什么的。” 他讲得不甘不愿，郑嘉悦那疯女人，他现在是最不想见的，但，也没办法了。 季薰深深的喘息，胸口猛烈的起伏着。 “你欺骗我，引我出去，又把我丢在那里，迷晕了我……” “迷晕了你？这疯女人对你做了什么……”周云起更迷惑了：“不是，怎么就都成了我做的？” 季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抚着自己的心口，终于吐出那句话。 “你要赔偿我，不然我会把这些事公之于众。” “三少爷，你知道，我什么也不是，我不会害怕你们这些特权阶级，但是，你的名声可要比我的值钱得多。” “行了，赔偿是吧。” 图穷匕见，他反而轻松起来。 钱么，周家三少爷有的是。他问：“要多少？” 她擦干眼泪，眼神却有点变化，含情脉脉的盯着他。 “我不要钱，我要人，三少爷，我想要……”她说了太多，嘴唇有点干，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我，我想做你的女人。“ “你疯了吧！” 周云起被惊得差点栽到台阶下去，扶住了墙，他逃跑似的大步走开。 ”三少爷，你考虑清楚啊。“她追了两步，看到不远处有人，停下来，声音小小的，“我给你时间想清楚。” 他骂骂咧咧，打定主意，不再搭理她。 有什么好威胁的，他名声向来不好，何况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有做。真是的，他近来这么背运，疯女人惹上了一个又一个！ 叶蓁蓁看见周云起慌慌张张跑出来，只觉得觉得他跑得挺快，问候了一句，他狠狠地咬牙：“后面有鬼追！”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出门了，说回老宅住了，短时间内都不想回来。叶蓁蓁迷茫地看着庭院里突然走出来的季薰，没看到叶蓁蓁喊她，季熏只是留恋地看着周云起的背影。 叶蓁蓁没有多问，她在小胡那里检查门禁，昨晚似乎有个醉鬼打石头进来，碰坏了，小胡说要换一个的，到时唐小姐回来，瞧见了这个多不开心，以为咱们多落魄似的。 唐小姐。 叶蓁蓁知道她不该去想，但石头也落到她这里了，沉沉拉着她下坠。 晚些时候，周颂雪那些客人们出门，其中一个叫做“陈医生”的，特意停下来叮嘱她几句。 他讲周颂雪最近用餐的忌讳，发物海鲜一律不能吃，生活中处处要小心，要为眼角膜配型和手术做准备。 叶蓁蓁脸上的诧异太过明显，他笑了声。 因为张管家事前打过招呼，说叶蓁蓁可靠，陈医生对她多说了几句。 送客出门的时候，叶蓁蓁还心跳砰然，迟迟回不过神。 陈医生说，这次很大几率能配型成功，手术顺利的话，周颂雪能够在明年开春恢复视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听过周家的新闻。 以前的社媒热搜常有周氏集团，尤其周颂雪的消息，出身名流，毕业藤校，年纪轻轻就展露锋芒，当年车祸之前，他才进周氏不久，拿下了一个大案子，所有人都说，这种人进了周氏，恐怕很快，周氏集团就要更上一层，更加的贵不可攀。 当时听来的传言只是毫无真切感的遥远烟云，而到了今天，周颂雪若是好起来，回到他原本就该去的位置，那是她能真切感觉到欢喜的事情，离自己很近的好人脱离了自己的困境，他不会如同黯淡蒙尘的石头，回到从前，如耀眼宝石不可直视。 她轻轻敲门，房内，周颂雪倚靠在沙发上假寐。 叶蓁蓁无声地走过去，取来薄毛毯披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在毛毯之下，她没发现，站在他旁边，微微俯身，近距离看着他。 他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睁开了眼，表情有些紧绷。 “不，正好相反。” 叶蓁蓁看到他刹那融化的冷意，似乎自己也跟着冰雪消融。 但他有一个未婚妻唐小姐，她心里的声音说。 叶蓁蓁笑了。 “我离过婚，有三个孩子。所以二少爷，你不了解我有多喜欢你这样的人，要是哪天能做上白日梦，钓一个有您百分之一的金龟婿，那也够用了呀。” 她把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她看着他松开的手，脸上堆着的笑有点苦涩，可她自己并不觉得。 也许她是有点喜欢周颂雪的。 叶蓁蓁想，他这么好的一个人，谁不喜欢呢。 可是不足够让她放弃高薪工作，做个投身白日梦的癞蛤蟆。 她往后退半步，声音轻快地说：“那我就先出去了。” 脚步声轻缓，她带上门。 周颂雪独坐在会客厅内，空空荡荡。冷色的金属盲杖倚靠在旁边，他伸手，碰了碰，倒在地上，他没有弯身去捡。 他看不见，刚开始失明的那段时间，他曾经在地上捡东西，有人冷语，说像只丧家之犬。 后来那人消失在他身边了。 他不像叶蓁蓁以为的那样是个好人，只是某种原因，他愿意在她面前装作自己并不阴郁，好像和她曾经有一面之缘的体面的男人没有变化。 但她以这样的理由拒绝自己。 周颂雪没有拆穿，他怎么能拆穿呢，人家为了保全他那可怜的自尊，给自己扣了好大一个帽子。 他当然应该领情。 第27章 计谋 照周云起的话说，他们这群人没个好东西。 不只是一向乖张的郑嘉悦，他自己这样花天酒地，除了花钱什么坏事不干的纨绔子已经是非常本分了。但是那些人不珍惜他，讲那瞎了眼的二哥，年岁和他差不了多少，以前也是他们这群富家子弟的表率，“别人家的好孩子”的模板，自身优秀不用说，品行也是没错处可挑的，然而周云起每次听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莫名把周颂雪捧上神坛，他只想说呸。 他哥这人，坏得非常低调。 他惹了他哥，把他的员工送到郑嘉悦那里去，他哥虽然不至于生气，但按照以往小惩大戒的作风，也会略施小惩，这次的那个害羞的小花匠忽然发疯起来，他越想越不对劲。 多半是他哥教唆的，他这人蔫坏，打小就在外头扮好人，但一旦有人惹恼他，他满肚子坏主意，偏偏他平日装得那么人模人样，没人相信自己。 这次的哑巴亏，周云起在吃和不吃之间，选择了祸水东引。 周家不是还有个小保姆吗，她不是也挺喜欢自己的？ 周云起从他哥那里把人借来了，事情异常顺利，他哥一听说他想要为搬出去做准备，同意调几个人借他。他也留了个心眼，没说要借叶蓁蓁。 然后拿着“圣上口谕”借人，到周家点名要了叶蓁蓁和那个叫做胡梦的保安。 那个叫季薰的一直瞪着他。 周云起假装没看见，领着人跑了。 他拿着少爷架子，让那个胡梦在公寓里，把运过来的家具拆箱，然后指着叶蓁蓁，说：“你跟我去买东西。” 小胡站直身子，八卦的火焰从眼里喷发出来。 叶蓁蓁捂住她的眼睛，说：“还是小胡去吧，我有点感冒，一会再出去吹风，可能反倒给你添麻烦。” 她拒绝的话合情合理，周云起看了她一眼。 叶蓁蓁也没有说谎，她看起来确实恹恹的。 他说："那好吧。“ 把走到了门边的小胡推了出去，砰的关上门：“清单我发给你，买不到不准回来！” 叶蓁蓁抬眼看他，觉得他跟有病似的。 周云起心里憋着坏，把刚拆开的沙发往后一倒，抱着手臂微微抬头，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他要有气场，像他哥一样，一看就不好惹，不然这些女人老想着打他的主意。 叶蓁蓁看他一眼，低头拿了小胡刚才用的小刀，划开纸箱。周云起在心里笑得很大声。她知道心虚了，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敢。 还得找个借口发作，他认认真真地盯着叶蓁蓁，叶蓁蓁半蹲在地上，看起来小小的一个，长发束起来，扎了个丸子，细碎的额发粘着她的额头，屋里没开灯，这地方采光好，她站的地方距离投落进来的日光半米远，整个人也没让阳光照到。她认真地拆着比她个子大的电视柜，钉子有点多，她的手猛地收回来，鼓气吹了吹手指，接着拆箱。 眼睛眨巴眨巴，就像一个小玩偶。 周云起的手被拍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站在了她身后，他后知后觉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刚才没留神，走过来莫名其妙戳了戳她的脸。 好软的脸。 “周云起！” 叶蓁蓁连名带姓喊他，有些生气似的，琥珀色的眼睛瞪大了，看起来不凶，但生动极了。 周云起不知道想到什么，让她这么一喊，笑出了声。 “哇，你知道我名字啊，好稀奇。” 叶蓁蓁要收回自己觉得他有病的想法，他肯定有病。 周云起指尖好像还残余着刚才柔软的触感似的，他看着默不作声躲远了拆别的箱子的叶蓁蓁，笑得很欠揍。 这不是一个机会吗？原来他这么聪明。 他自在地往房间里转悠起来，忽然唉哟一声。 叶蓁蓁看过去，浴室里倒在地上的周云起半身湿透，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朝她伸手。 “快，过来扶着我，我的脚好像又伤到了！” 叶蓁蓁心里刚确认的有病人士的形象加上了新的标签，脆皮。 她心里对刚才他的举动多少还有点介意，小心靠在门边，也没伸手：“你还能站起来吗？” 连少爷都不叫了。周云起没来由地嘴角控制不住上扬，捂着脸。 摔个跤傻乐什么？脑子也摔坏了？叶蓁蓁发现自己面对周云起真的刻薄，她心想，不对啊，这位根本没脑子可以摔。 周云起看她不肯动，又嚷了起来：“你扶我一下，快点，想让少爷我着凉吗？” 叶蓁蓁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子，刚碰到他的手臂，却让他狠狠一拉，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扑在了男人身上。 周云起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心想，她真的是小小的一个，轻轻落在自己身上的小猫， 比自己想得轻盈许多。他一心想着外头的监控拍过来不太清晰，顺手揪着叶蓁蓁的衣领把人拽下来一点。 他要确保自己被生扑的画面被完整拍到，然后，谁看了不说一声他周颂雪家里的一个个都对自己图谋不轨。 周云起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得意，没注意到叶蓁蓁挥来的巴掌。 那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巴掌如风，如闪电。 同时又带着馨香清淡的女士香水气息，触感柔软而温暖。 周云起捂着脸，看着叶蓁蓁起身，丢下一句：“我看你不需要我帮忙收拾，另外找别人吧。” 她的声音冰冷冷的，周云起反应了一会，才爬起来追出去。 电梯前按着下楼的按键，她听见追出来的声音，回头狠狠瞪着他，眼眶泛红，衣领的扣子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半开着，露出一片洁白的肌肤。她发觉他的视线，伸手抓住衣领。 “我不是那意思……”周云起目光移开，有点心虚。 她的头发有点乱了，垂落下的碎发贴着修长洁白的脖颈。 “好，知道了。”她掐着手指，没说什么，电梯门打开，她几乎是冲进去的，离开按了关门。 周云起欲言又止，“我真不是那意思！” 门合上，他最后看到的是叶蓁蓁瞪着他的眼神。 厌恶，恶心。 他愣住了。 第28章 生病 叶蓁蓁走得很急，在门口险些撞到车上去，那车子没启动，颜色和车型都眼熟。但她视野被雾打湿了，街道朦朦胧胧，也没看清楚是什么车，转身就要走。 身后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有人急切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没来得及挣开，先听见熟悉的，略带低沉的磁性嗓音。 “蓁蓁。” 蓁蓁，他可从来不这么叫自己，听上去过分亲切。 但她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上车，一路上他没再问她什么，她也觉得难以开口。 说什么？说周云起有意作弄她，还是说他拉她摔倒在他身上，还伸手扯了自己衣领扣子？ 没关系。 她咬着下唇，对自己说。 反正周云起要搬走了，而她之后就不用再见到他。 叶蓁蓁想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工作。所以无论周颂雪知道后，会不会处理，要怎么处理，她最好不要说。周颂雪也许介意，也许不介意。她没胆量保证自己的工作不受影响。 别去想，什么也别想。 她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车子上昏昏沉沉的，下了车，直接往房间去了。 甚至忘了跟周颂雪请假。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柳少雨的信息就见缝插针的发来。 她捏着手机，直到屏幕变暗，对着反照出自己模糊的脸的屏幕，心里憋着的火被大雨淹没了。 变成漆黑的，一抓就碎的灰烬，深深把她埋在坟里。 她很少发脾气，也许是觉得，计算过后，不发脾气会比较有利。她就是这样的人。 柳少雨从前把她当作一个耻辱，学生时期跟了小混混，未婚生下来的女孩，她怎么能承认那是自己的女儿呢。可是那小混混还是跟对了老大，发了家，风光娶了她。叶蓁蓁还没懂事的那两年，据说是过了两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的。 可她运气真不好。刚一懂事，那男的就开始有了别人。 叶蓁蓁晕晕乎乎的做梦，梦到自己追赶不上的车子，梦到小宛乖巧地拉着她说，妈妈也一样爱你的。梦到柳少雨骂她不懂事，梦到她在歌舞厅门口看到那对男女，她回去告诉柳少雨，刀子一样的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梦到……她的录取通知书被撕碎那天，她去跪在那男人家门口，求他给自己一年学费。 自尊不重要的呀。 蓁蓁。跪久了膝盖不会痛的，会麻，比痛难受。 他早不是自己的父亲，身边的女人带着一个，肚子里还有一个。男的冷血，女的却还大方善心，说去庙里磕头，求求娘娘，这胎要是个弟弟，我替你出一年学费。 叶蓁蓁磕破了头，好在那女人去做检查，真的是个男孩。她笑得很开心，叶蓁蓁也很开心。那女人说话算话，真是再好不过。 自尊算什么呢？ 叶蓁蓁早就知道，她不要脸的。 她要赚钱，要留在大城市里，死也死在这里。 夜晚下雨，厨房没等到叶蓁蓁出来吃饭，季厨叫季薰去喊，季薰想起早上周云起把人带走，回来时，叶蓁蓁连扣子都掉了。 她闷不做声说好，走到叶蓁蓁门前，敲了两下，没人应。 季薰回了季厨，说她心情不好，都不想搭理我了。季厨问她，你俩吵架了？你以前很喜欢跟她说话。 季熏摇头。 叶蓁蓁真贪心。她有些生气地想，抓着一个了，还要抢她的。 既然要做这样的人，那天为什么装作看不到自己，装什么高尚？ 外面的天越来越暗，季厨若有所思，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分神，说又要下雨了。 周颂雪敲门的声音不大，但叶蓁蓁正好在那段时间转醒，她觉得又饿又渴，在床头翻找了瓶没开的矿泉水。 窗口笃笃的雨声挺大，她一时间没听出门外的声音。 周颂雪又喊她的名字，声音大了一点，压抑着焦急。她不确定是听错还是真的有人，过去把门打开。 窗外是狂风骤雨，她微微仰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周颂雪。” 声音沙哑，脑子也乱，她叫出名字，脑子嗡的一声。 “二、二少爷。” 周颂雪似乎没听见，伸手，碰了碰她的发丝，往下，碰了碰额头。 “很烫，蓁蓁，你发烧了。” 她愣愣地，说是啊。 他抬起另一只手，提在手上的保温杯，手背泛着很深的红。叶蓁蓁下意识伸手，却在碰到之前抽回。 他烫伤了。为什么？叶蓁蓁鼻子有点酸，她别开脸，不想看。 别让她知道，她什么也不会知道，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周颂雪把水壶往前递了一点，“赵医生开的药，很灵的。” 万籁俱寂，明明窗外的风雨那么大，她低声“嗯”了一句，接过水壶。 她退了半步。 他们的距离，这样就是最近了，再近她不能装作无知无觉了。她抓紧了门把手，周颂雪神色自若，好像不知道她的举动一样。 他说：“好好休息，明天再让医生看看。” 她点头，说好。 下了一晚上的雨。 周颂雪把周云起的东西打包送到他公寓里，附带一个季熏。 叶蓁蓁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周颂雪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一提要把东西送过去，那个女孩一下子站了出来。 “二少爷……”她鼓起勇气，说：“我想当面谢谢三少爷这段日子的关照，所以，能不能让我去呢？” 周颂雪笑了。 “当然可以。” 那辆车满载而去。 周颂雪眼神冷了下来，拨了个电话，对面的声音爆发出尖叫，周颂雪礼貌而温柔地说：“郑小姐，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了吗？” “对，是我，我有件事问你，你方便回答我吗？” 郑嘉悦把手机砸了出去。 碰撞在车窗玻璃上，声音不算清脆，滚到厚厚地毯上。 旁边坐着的是高大的保镖，一脸凶相，却毕恭毕敬地给她捡起手机。 手机的质量感人，对面通话耐心地等待着。 她狠狠砸在保镖脸上。 “我不想接电话，这你也要管吗？” “郑总说，要请您配合周先生。”保镖双手递过来电话，侧脸的刀疤骇人，她被他看得发毛，狠狠抢过。 “有什么话就说！” 第29章 在意 叶蓁蓁总觉得自己眼睛还挣不开，她打着呵欠从房间出来，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年纪看着大她几岁，男的细长眼睛高个子，女的小眼睛中等个子，身量结实。 二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叫她“小叶姐！” 叶蓁蓁回头看了一眼，指着自己：“我啊？” “我们是新来的保姆哦！二少爷说，你以前的工作都交给我们俩啦！”咋咋呼呼那个叫魏满，他身边的女人微微点头，自我介绍，她叫何莉。 何莉和魏满是周颂雪在他哥那里要来的人，值得相信，手脚利索，叶蓁蓁听他们自我介绍，平淡地交接着。 工作区域她早有分区的整理笔记，按照周颂雪的日常习惯做的动线，做到他出现的时候，区域干净，无人打扰，而用餐的禁忌也标注清楚，她习惯整理复盘，工作上向来无可指摘，笔记递出去的时候，何莉看着那本厚厚的玩意愣了一会，魏满——那高个子“哇哦”一声。 魏满从她手里接过去，动作挺用力的，她死死抓住，最后在封皮面临撕裂的时候松开了手。 “小叶姐放心！我们会好好做的！”魏满笑着把笔记放到何莉手上。 真的要把她炒掉了？ 周颂雪昨晚还给她送药来着，她还在那自作多情呢，结果人家是临终关怀，往断头台送饭。叶蓁蓁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点头。 魏满拉着何莉四处看环境，叶蓁蓁看着他们满心期待新工作的样子，有点触景伤情了。 她还有什么不放心？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了。 真是无情。 房子的每一处她都走过，周家房子大，工作其实不算少，可她挺喜欢这里，也许是因为一开始引领她的是和善的张管家，也许因为周颂雪也算是还不错的雇主。 也许因为她多少因为周颂雪而产生过的一点错觉。但现在都没关系了，她停下脚步，魏满经过几十分钟的熟悉，已经有点释放天性的感觉了，打定主意看这个新的管家是好相处的样子，他凑过来，问：“小叶姐有什么吩咐！” 叶蓁蓁：“我年纪倒也……算了。” 何莉到底在老宅的年份久一些，看上去更加稳重，拉好没栓绳的魏满，“小叶姐肯定有工作要做，那我们先去收拾东西，换好衣服工作，晚些见。” 叶蓁蓁点点头，心里却有点茫然了。 晚些，她应该就要走了吧。 天空湛蓝，昨夜的暴雨到了今天，只剩下满园洗过的枝叶，落在地上的叶片也多了，踩在上面，树叶混着泥沙粘在鞋底。 季薰瞧见她，呼了口气，昨天她让季厨说了一通，要她别摆着脸色给叶蓁蓁看，虽然她在周家的时间不长，可短短时间让张管家看重她，周颂雪也待她格外好，肯定是因为人家做事，做人都有些本事的。 季薰心里不服气，可季厨说得不错，她总有些自己没有的本事。她慢吞吞走过来，可叶蓁蓁心不在焉地，自顾自走远了。 她伸出去的手连叶蓁蓁袖子也还没有碰到，僵硬地抻在半空中。 她看见玻璃门倒映出自己可笑的，伸手的动作。 像个乞丐。 玻璃门上的铃铛叮叮作响，进来一个男人，戴着墨镜，身上是挂满鸡零狗碎流苏破洞的牛仔外套。 柳婷华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小云朵，你这审美什么时候能动个手术就好了。” “婷华姐！” 周边是几个年轻女孩，喝着咖啡的视线投过来，对他笑得花枝乱颤。 他咬牙说：“别叫我小名！” “那叫你什么，三少爷？行了，三少爷就三少爷啦，别气。”柳婷华把笔记本合上，倦懒地拨开了碍事的长发，“唐若琪这周回来，你什么打算？” 周云起把墨镜摘下来，没再计较，想起那个名字还反应了一下。 “什么打算？我又不跟她订婚，她家里看上的不是我哥吗？” 他说了一半，忽然轻声说：“不对，你等一会。” 柳婷华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瞧他，淡粉色的裙摆盖不住白皙小腿，她伸脚踹了他一下。 “真的等一会，有重要的事情！” 他起身走到前台，拉了一个取餐的女生一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到哪都跟着我，你阴魂不散吧叶蓁蓁！” 那女生愣了一下，想骂人又没发挥出来，对着他的脸犹豫片刻，在手机屏幕上劈里啪啦地点着。 “你又要找我哥告状是吗！你知不知道我因为那个季薰，被吓得又搬了一次家！”他抓着女孩的手，心里是真的有些怒火。 叶蓁蓁得给他道歉，他想，说不定他高抬贵手，就原谅她了。 “不是……”女生拿着手上调出的好友码半遮住了，犹豫着要不要给。她的声音因为感冒而沙哑，“你……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 “装什么傻，你以为戴个口罩我就认不出你……” 她解下口罩，是一张和叶蓁蓁并不相似的脸。 周云起默默帮她把口罩带了回去，后退两步，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出门没戴眼镜。” 他颓然回到座位上，忧愁地把墨镜戴上，遮住半张因为羞愧而涨红的脸。 “你还不如就承认自己是搭讪呢，那样最多让人骂一句流氓，然后你亮出你华丽的出身，别人就会赞叹，好一个有钱的流氓。”柳婷华一点也不同情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沙发椅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日光鼎盛，街道染成漂亮的大橙子。 “你少说风凉话了，我是丢脸了，这不是因为无缘无故惹到个疯女人吗？”周云起闷闷地把衣领拉高，整个人羞愧得快要埋在衣服里。 “哦，疯女人，简单啊，你找另一个疯女人解决就好。” 她说得云淡风轻，周云起闷闷说：“谁啊，郑嘉悦，拉倒吧，她都差点让我哥连根拔起了。” “三少爷文化水平真是烂得令人发指。”她在满街橙子滤镜里回过头，瞧着眼前霜打的茄子，轻笑一声，“眼神也不好，脑子也差，怪不得是江蔓琴到处推销你的脸呢。” 周云起看着她，眼神变得有点难过。 “婷华姐，你不用每次都拿这种话来刺我。” 第30章 桃源 ”我知道你的意思。“ 叶蓁蓁临时接到电话过来，有些急。 周颂雪说有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家里，她听从他的指令房间里取出那份资料。 厚厚的一沓资料，周颂雪怎么会没有电子备份呢，叶蓁蓁疑惑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翻开，完好地交付到了谷清手里。 谷清拉住要走的她，挠了挠头，说：“那个，我今晚要相亲，你能不能不走，一会跟我换个班呗。” 她本来想拒绝，谷清一再挽留她，“人生大事，小叶，小叶姐！” 叶蓁蓁笑了一下。 反正也要被炒了，她点头。 “太好了！”他松了口气，“我告诉周先生，让他一会找你，然后我就提前下班去咯！” 他腿长，噔噔两下跑上楼，没了踪影。 那栋办公楼她不熟悉，有点像老的四合院，只有三层半高的楼。 外面的倒是有个公司牌子，不过让人花花绿绿涂鸦涂坏了，她端详一会，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公司。 里头上下班的人都比她松弛得多，男女老少端着搪瓷杯走出来几回，瞧着她是个生面孔，流露出好奇。一个留着寸头的女生走进屋里了又绕回来，在二楼三角梅花丛边探头，问她：“小妹妹，找谁？” 她笑笑，说等人。 对方的神色深不可测起来，“不能说是谁吗？这栋楼的人我都认识，你就告诉我呗。” 叶蓁蓁只笑不说话。 她说行吧，我还以为是搭讪我来的呢。 女生兴味索然进去了，屋里传来哄笑声。 叶蓁蓁猜想这个地方是住着什么绝世高人的地方，电视里常有这样的桥段，她知道的。 寸土寸金的京市中心，居然藏着这样一个不把金子当金子的地方，办公楼里的人没有那种卷生卷死的气氛，甚至有人四点半就从楼上打着呵欠下楼，喊着“小王八快走！”手里的绳子一拉，蹦下来一只毛发蓬松的边牧。 叶蓁蓁目瞪口呆，对方把斜挎包一背，朝她挥手：“走啦，下班啦！回见！”连边牧也在她脚边转了两圈。 这一人一狗亲昵得好像和她认识似的。 电视剧里常这样演，一个世外桃源，藏着超然世外的高人，或者盖世天才，她想周颂雪一定在这里请一个重量级的专家出山。 眼科专家，还是退隐江湖的商业大鳄？ 她隐约有些期待，在楼梯有说话声传来的时候，她往上看。 谷清拿着工卡，整理着自己刚穿上的西装外套，对上叶蓁蓁充满期待的眼神。 “小叶？” 叶蓁蓁：啊？ 她往后看，楼道空空如也。 谷清往边上让了一下，“我跟周先生报告过了，你上去吧，三楼304。” 叶蓁蓁上楼，刚才搭话的女孩又噌的跑出来：“你是小谷的朋友啊？” 她看叶蓁蓁点头，蹭过来一点：“女朋友还是普通朋友啊？” “普通同事。” 叶蓁蓁不太适应她自来熟地挽住自己的手，想抽出来，蹭开了她的袖子，露出一大片龙虎的文身。叶蓁蓁麻了。 “你去三楼啊，三楼找谁？” 叶蓁蓁低着头：“找我老板。” “你老板谁呀，今天没听说有哪个项目要开会呀，斐斐吗？习总？老盛？” 她贴得挺紧的，叶蓁蓁看着她胸口隐隐若现的猛虎文身，觉得自己有点冒汗了。 “手。” “首大姐啊？首大姐公司不是都流氓吗，什么时候也招你这样的小白兔？怎么回事，那老流氓换口味了？” 叶蓁蓁被她几乎戳到自己脸上的假睫毛挠得过敏，深深吸气，把她的手扒拉开来。 女生被她那么一扒拉，也不生气，习惯地靠着楼梯扶手，笑嘻嘻地说：“不可能，首大姐不会招你这么薄脸皮的，你就说嘛！我又不吃人！” “我到了，谢谢你！” “诶……那个不是！” 她看到楼梯边上站着的人影，急急忙忙走过去。 后面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角，她惊慌地回头，看见了她要找的人。 另一边的人声淡淡，传来：“颂雪，这就是你要带来的人？” 她眼中的惊慌还没有完全褪去，有些迟钝地看着周颂雪，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大哥，你比我会看人，不会以偏见对待她。” 叶蓁蓁微怔。 今天没听到一句话，她的大脑都会狠狠卡顿。这个世界的语言什么时候瞒着她偷偷更新了系统吗，她就像一台被淘汰的老人机，扯起微笑，装作什么都听懂了。 “你呢，这位叶小姐，你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吗？” 叶蓁蓁艰难地运行着自己过时的浏览器。 像是工作上的事情……她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大到需要他们在这里探讨。 她想了想，在模糊的信息点里面折中：“我当然是全听二少爷的。” 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发言。叶蓁蓁听见旁边噗呲的笑声，那个没有边界感的寸头女孩捂着嘴，做了个嘴巴拉链的动作，站直了，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周颂雪身后。 “是这样的，我们合瑞是众志成城，所有员工都是老板一手带起，我们立志成功老板的不二忠臣。” 周望卿冷笑，看着她。 她摸了摸鼻子，灰溜溜走了，还抽空对叶蓁蓁抛了个眼神：“走呀。” 叶蓁蓁没看见，只听着自己过载的脑壳咔吧咔吧地响。 合瑞，这几年势头大盛的新兴科技公司，是谁的？周颂雪的？ 可新闻明明说他瞎了之后一蹶不振，自己也看着他很少出门，几乎是封闭在家的状态……这样的状态里，他成立了合瑞吗？ 周望卿先让步了。 “总归是你的公司，我当时顾不上你，现在管你，也晚了，不是吗？” “但是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一件事，”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声音缓了缓，“柳婷华说的事情，我不希望那是事实，你要有分寸，颂雪。” 夕阳澄澄的化作了一地粘牙的糖霜，厚厚裹在每个人的身上，发汗出的油泛光，叶蓁蓁站在原地，看着不动的周颂雪。 她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想起下一站要走到哪里去。 良久，叶蓁蓁听见他轻轻地叹息。 他微微低头，明明看不见自己，却能准确把那道无效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周颂雪轻声说：“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第31章 鱼饵 餐厅不是上回那间了。招牌上写着“西台”，装修大方，干净，她进了门，想，这回她总要买单了。 她还记着欠周颂雪一顿饭。 就算她在被炒的边缘，想想还是在点菜之后借口出来，跟上服务员。 那高挑的服务员微笑看她，叶蓁蓁捏着手机，说“你好，我能先买单吗。” 服务员笑着的脸更和气了，嗓子温柔得像一把春风。 “小姐，周先生在这里不用签单的。” 叶蓁蓁“哦”了一声。 不知道是为自己的钱包保住了而开心，还是为还欠着的一顿饭而丧气。 她转身回了包厢，看到对面门有人朝她点头，没看仔细，门已经带上了。 谁呢？她想，估计是看错了，她没有会在这样的地方消费的熟人。 包厢背景是幅画，冷松黑底，射灯的光束软和温馨，漫洒在木制厚重的桌面。 周颂雪分明就坐在那里，灯光同样打在他的脸上，光影浓淡地在那张脸上涂抹，叶蓁蓁想，像从背后的画里钻出来的，松木化人，随意勾一个路过的好色之徒。 她想是这样想，在周颂雪面前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二少爷，能不能不炒我？ 周颂雪眉宇低垂，语气温和。 “我为什么要炒你？” 她闹了个乌龙，周颂雪讲：“你觉得我调了两个人，是要把你炒掉？” 叶蓁蓁平时看着落落大方，但她本质上没那么自信，草木皆兵，杯弓蛇影，更何况她每一次都是被放弃的那个，她有自知之明。 她笑说：“那我以后工作量只剩一点点，工资也会剩下一点点吗？” 她接完话，小心地看着周颂雪。 那不是最好的问法，但她……对叶蓁蓁来说，钱很重要。 周颂雪的视线投过来，桌子不太小，他的声音在雾蒙蒙的光亮里有些虚化了……或许是他说的话，让叶蓁蓁觉得自己天没黑就开始做梦。 他温声说：“你要不要去合瑞工作？后端程序员，需要面试，也有试用期，薪资会高于你现在的工资，具体要通过面试后才能敲定。” 冷不丁冒出的一段话。 周颂雪轻声提醒，“叉子。”，叶蓁蓁把被她差点碰掉的叉子抓了一下，半空里把叉子救了回来。 她把叉子拿好，手却有点不受控制地抖。 叶蓁蓁的第一反应是周颂雪疯掉了。 第二个反应是这么大的晴天怎么下鱼饵啊。 合瑞虽然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也是个名声在外的企业，而且她对那神秘的四合院有种天然的好感，大约是因为那个四点半下班的小王八及它的主人。 哪怕这是个鱼饵，叶蓁蓁也痛快地一口把鱼饵给咬了，怕周颂雪反悔，一下还把鱼饵给吞了。“可以的，我随时到岗，听二少爷的。” 周颂雪莞尔。 她声音清凌凌的，任谁都能听出里面满当的欢喜。 周颂雪不理解叶蓁蓁的学历背景，她学的是计算机，本应该在大企业里找个对口的工作，却在他家里擦玻璃。 他深邃的眼睛望向了她，说出的话却并没有一点情感。 “你自己想好，工作的薪资和现在持平，但工作难度会有天差地别的变化。” 叶蓁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沉默了一下。 大概是认真的。 她说：“二少爷，我真的可以去吗？” 他点点头。 于是叶蓁蓁说，是的。 “我想去。” 某种熟悉的悸动在胸膛里压抑着起伏，她看着周颂雪，好在他还没有复明，她用力的捂着嘴，控制自己不能发出尖叫。 她非常希望再一次回到属于她的职场里。 周颂雪听见她深深吸气的声音，她小心挪动了椅子，在原地站起来，好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踩着厚厚的地毯，蹦了几下。 他略微歪头，视线上移，好像这样也能看到她雀跃的样子。 黑暗里瞧不见的人，慢慢在心里长出一个朦胧的影子，他凭着声音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样子。 一场饭吃得有些久，叶蓁蓁走出包厢，问他：“这次能让我请你吃饭吗？二少爷？” “为什么？” 他明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叶蓁蓁谨慎地想，感谢的话太早说不好，说不定她通不过面试呢。 她说：“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你……” “这次的也记在账上，放心，我不会忘。” 她微微仰头看，周颂雪面无波澜，视线投落在前方。 又是下次？ 大概有钱人不在乎什么时候别人欠了他一顿饭吧，可她欠着，就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接下来几天，叶蓁蓁为了准备面试，整个人几乎泡在了咖啡厅里。 周颂雪让她面试完再搬家，她已经不好意思，对面试更是势在必得，要是通不过，她再厚着脸皮回去做保姆，也够丢人的。小胡拿她开玩笑，说她抛弃他们这些人，独自青云直上去了。 讲得叶蓁蓁脸红，季薰却凉凉地在边上说：“一个程序员，用得着说那么夸张？” 像是替叶蓁蓁说话，语气让人觉得嘲讽，她们说笑几句，就散开了。 叶蓁蓁想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季薰有意躲开她，叶蓁蓁也就不再追着问，赶着去咖啡厅了。 身后有个影子盖过来，是小胡。 “你也要教训我？算了吧，大家摆明都是这里的下人而已，谁高贵过谁？” 小胡还没开口，季薰冷冷堵了回去，说话像没准头的乱放冷箭，小胡愣了下，嗤笑一声。 “看人就像看镜子，季薰，你别把自己的想法往别人头上扣。” “我想什么了！” 季薰摔了手里的东西，转身过来，恶狠狠瞪着她。 小胡一向对谁都带三分笑，这几天让她阴阳怪气的样子也惹毛了，不咸不淡地丢了句：“还能说谁呢，恨不得把眼睛粘到三少爷身上，把人家吓跑了还往上凑，这房子里，除了你季薰，还能是谁呢？” 雨丝飘落下来。 季薰脸上带了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 她瞪着胡梦，一字一顿地喊出声： “你以为我是一厢情愿？你不知道三少爷约我单独出去，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32章 雨滴 天色将暗，胡梦听季薰喊完，呼了口气。 她真是叫不醒装睡的人，就季薰天天往上贴那样，三少爷都给吓跑了，她还有脸在那里编故事呢。 她觉得兴味索然，挥挥手，说行吧。转身走的时候，看到了楼上阳台站着的周颂雪。 胡梦不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但看样子最后几句话倒是听得清楚了，脸色难看得好像要升堂判那倒霉三少爷一个午时斩首。 她回眼看了还在雨里深陷小王子独宠灰姑娘剧情的季薰，拔腿就走。 咖啡厅上的铃铛不知被谁薅掉了。 推门进时都没了声响，只剩下进门的人急促的喘息，“婷华姐！我完了！” 柳婷华还在那个位置上看着他，眼里带着些怜悯，她想，为什么周家个个是人精，唯有这个和她交好的周云起是个傻子呢。 还是江蔓琴生他时候小气，把脑子留给自己用了。精明得过分的狐狸精，生出来一个只有漂亮模样的绣花枕头。 周云起快步走到她面前，整个人几乎滑倒，将将扶着桌子，瘫倒在沙发上喘气。 “那个疯女人对我哥说，我迷晕了她，手机里还有那天晚上的录音，怎么会有人录这玩意，她有病吧！” 柳婷华叹气，慢悠悠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 “这么大个人了，老让人吓得一惊一乍的，你丢脸不丢脸？” 周云起连反抗她的动作都没力气了。 她接着讲：“她说的话，你哥又不会相信，他又不跟你似的好骗。” “可是她有证人。” “谁呢？她的那些小同事？” 周云起绝望地捂住了脸。 “才不是，是郑嘉悦……那疯女人恨不得周家乱成一锅粥。” “哦，她呀。”柳婷华还是慢吞吞地，手指搭在咖啡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你哥也不会相信她的呀，还有别的吗？” “什么！我哥都不信吗？”他错愕地坐直起来，柳婷华被他这反应笑得弯了腰。 “小云朵，别告诉我，你就因为这点小事吓成这样？” “他……不是，我哥不信，为什么非要我回去？” “为什么不叫你回去，你不回去，他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是这样吗？我以为他要把我也送出国去，我就跑了，所以我不该跑吗？” 柳婷华满心惋惜地看着他，多好一张脸，多天真的脑子。 “说真的，你家里真的不能把你送去那种科研大脑的项目里操作一下吗？” 周云起听过她说的再难听的话，这些小打小闹，他几乎脱敏了，纯当作军师的额外代价，他任由柳婷华嘲讽，躺倒在沙发里。 “那我等会再回去吧，一切分辨清楚，我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柳婷华憋着笑：“我要是你，就不回去，直接告诉他，这事就不是你的错，始作俑者郑嘉悦，你么，再是不对也就是个帮凶，还是个被威胁的帮凶，那女的那天骚扰你，你就没有监控吗，拿出来给他发过去，就说她威胁到了你的人身安全，你一见她就有心里阴影，撒泼嘛，谁不会呢。” 她随手一点拨，把周云起点得恍然大悟。 乐滋滋调起监控来了，柳婷华听见声音，凑过去瞧，那女孩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放。 “三少爷，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见我，对我说，我这么漂亮，给瞎子做花匠，是很可惜的！我那时候没听懂你的暗示，后来才想明白的，三少爷！” “三少爷真是一招尝遍天下鲜啊。”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平淡而冷漠。 周云起不知道怎的，听到那声音落在耳边，有点酥麻的感觉。 他撑起那个混不吝的笑意，回身过去，毫不在意地看她一眼：“哦，是你啊。” 叶蓁蓁抱着那个有点过时的沉重笔记本，站直了，眼眸微微下落，居高临下地瞧着这位三少爷。 不得了，她心里冷哼，统一的话术，恶心了周家别墅每一个员工。 周云起胸膛缓缓起伏，在她的眼神里，左侧脸似乎还有点微微发烫。 “叶蓁蓁，你在这里干什么？” 柳婷华看着他，有点想要发笑的意思，这人怎么这么亲切，人家都把眼刀子丢在你脸上了，还这么拿笑脸去贴，怪不得疯女人们可着周云起祸祸呢。 她自认从小是周云起的半个老大，虽然平时欺负他，别人可不能当着她的脸给周云起脸色看。 她轻声讲话：“这位小姐是哪家千金？有点眼熟，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叶蓁蓁不太在意她阴阳怪气。 她们见过，柳婷华还扫了她好几眼，最后的目光里带着点儿不屑，因为她身上那件制服。 “周家一个佣人而已，柳小姐贵人多忘事。” 她没理由多待，这样没交集的人硬是贴在一起讲也讲不出个花来，叶蓁蓁说了声有事先走，不在逗留。 周云起粘在她身上的目光猛地让柳婷华揪了回来。 “周云起。”她不再掐着温柔的好嗓子说话，和刚才损他的时候完全两个模样。 “怎么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柳婷华带了些认真，把他歪到门口去的脖子拧回来。“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上了那个佣人！” 周云起慌慌张张把咖啡碰倒了，洒了柳婷华一裙子。 “你说什么？” 柳婷华看着裙子上的污渍，捏着拳。 “你等着。”三个字说得不轻不重，周云起看见她往门外走，司机及时把车开到门口，分毫不差，为她打开车门上车。 周云起完全没了之前的机灵劲，他整个人轰然如雷击，愣在了当场。 不可能的。 他站起来，直直往门外走，猛地撞到了玻璃门上，周围的人看着他，服务员小姑娘跑过来，问他要不要紧。他摇摇头，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柳婷华真奇怪。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好像他真是傻子似的，笑话。他拉开车门，抬头看着天空，阴云密布的，好像随时要下雨了。 他喜欢叶蓁蓁？除非他瞎了。 雨滴落在他鼻尖上。 他启动车子的动作停顿。 叶蓁蓁刚才往外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只有个小小的电脑包，她没带伞。 第33章 车神 街道上，行人匆忙，积雨云低低压着。 风比雨大，叶蓁蓁还无知无觉天气发生变化，沉溺于刚才听到的对话里。她去得太早了，以至于从头到尾都听得清楚，她没办法偏袒向显然和她更亲近一点的季薰……就算是她以为的亲近。季薰算是和她朝夕相处的同事，一向胆小，乍然发现她对待周云起几乎是骚扰的行为，她一时接受不过来。 可周云起没错吗，这个人还不是自以为是，口无遮拦？可她也没什么立场说人家。 雨水砸落下来，叶蓁蓁才匆匆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抱着电脑包前后看，没舍得打车。 离周家也不远，要不是这个电脑包不防水，她就跑回去了。 叶蓁蓁抬头看看云，躲在了屋檐下。拿起手机看天气预报，说是要持续降雨。 雨势渐渐大了，叶蓁蓁打开打车软件，最近的是一辆埃尔法，她啪一下把手里收起来。 一辆超跑飞快从她面前冲过，溅了她一身水。 车上下来的人她也正好认识，刚才还在咖啡店里不欢而散的男人，声线里带着不自知的张扬：“这么巧啊，又遇上你了！” 叶蓁蓁从包里拿纸巾擦雨水，水渍附在灰蓝外套的袖子上，颜色沉下去一点。 她没看见自己似的，周云起从车上下来，在窄窄的屋檐下靠近，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 叶蓁蓁没看到，也没听到。 屋子里的铁门哗啦拉开，探头出来个老大爷，系着围裙。 “吃面啊？” 叶蓁蓁往上看，招牌歪歪扭扭，红字写着“小王面店”。 “不吃，我们马上走了，谢谢您！” 周云起拉她一下，把没准备的叶蓁蓁拉得一个踉跄。 “谁说我不吃了，我吃……” 周云起压低声音过来：“这家面又贵又不卫生，他家的狗上次还在叼着勺子满地跑！” 叶蓁蓁抿住嘴，没再讲话。周云起没脸没皮又凑过来，“真得走了，大爷在那瞪着我们呢！” 他真是自来熟。 叶蓁蓁受不了他，往旁边挪了挪，靠着墙角。 “为什么不走？我像个开黑车的吗？少爷给你当司机了，你有什么不乐意呢？走啦。” 叶蓁蓁在大爷的怒视里，和周云起喋喋不休的攻击里，终于做出了动作。 她把外套脱了下来，抱着电脑往雨里走。 “喂，叶蓁蓁！" 叶蓁蓁被他拉着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闲着没事找事做，好心送你，你甩脸色给谁看！” “所以你发善心了，我就不能拒绝吗？” 她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白净的脸庞沾着雨水了，却让人莫名觉得她受了多大委屈。 周云起眼神闪烁。他知道她因为上次的事情发火，但讲道理，他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就刚好拽到的是她的衣领子，谁知道那衣服这么劣质？ 但他看着叶蓁蓁的眼睛，就是觉得心虚。 “知道了。”他说，“上次我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对……” 那几个字粘牙似的，他“对”了好一会，最后说：“是我的错，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叶蓁蓁不知道少爷心里的弯弯绕绕，今天太阳又是从哪出来，非要搞一出好人好事，揪着自己不让走。 面店的门口让他的车挡得严严实实，大爷一副再不走就发火了的架势，她没再僵持下去，淡声说：“走吧。” 车子启动前，他丢了包纸巾过来，叶蓁蓁放回去，自己从包里拿。 “我不是跟你解释啊，就是正好想到跟你说一下。” 她看向他。 “那个季薰，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那种人啊，她自己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和她好像没什么关系。 “还有上次，你别误会啊，那个是意外，我就想着……” 叶蓁蓁想起那件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是故意为了捏造周家的人都对自己投怀送抱的证据，好去找周颂雪的麻烦……周云起若无其事地把话咽了下去。 “我只是要把你推开来着，真的，就是你衣服质量不好，我赔你吧。” 叶蓁蓁随意地笑笑，往后靠，闭上了眼睛。 周云起这样的人，本来就看不起她的身份，所以随口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就算是不小心扯坏了她的衣服，他其实是没有一点点愧疚的。 他只是觉得那是不小心，他不知道别人会难堪，因此而忧心忡忡。 她想，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她面试上，去合瑞工作，就不用再让周云起这样轻浮地对待，甚至再也不会遇见他。 周云起望了一眼，她这样算是……翻篇了？ 他又有点放松了，踩下油门，开出了曲折的街巷，大路平直，他看向了路边的商场，那有一家柳婷华常去的女装店，他看了眼她外套上沾染的水渍，怎么看怎么碍眼。 忽然的刹车，叶蓁蓁睁眼。 她脸色不好看。这少爷开车可能是在碰碰车场学的，自己信心满满，一遇上什么都是急刹车。 差点把她也甩出去。 她沉着脸下车，心里想的是就算他把自己随便丢在这里也认了，她拿出手机打车，周云起砰地关上车门，把她拽了进门。 叶蓁蓁捂着嘴，眼眶微微湿润。 “叶蓁蓁，我说赔你衣服就赔你了，不骗你吧。” 她甩开他的手，奔向了卫生间。 叶蓁蓁后悔了。 她双手掬了一把水洗脸，呕吐感不上不下，把她恶心得够呛。 她不该坐周云起的车，怪不得他那么好心，死缠烂打地要她上车，原来是存这样的坏心思。 叶蓁蓁从卫生间里出来，看着靠着栏杆，百无聊赖地和一个小孩玩足球。 小小的玩具足球在他们中间滚来滚去。 这样的人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坏。 也许是单纯车技稀烂吧。 但叶蓁蓁不想再冒险，她的肠胃由自己守护。 叶蓁蓁往墙边慢慢走，混入三五个女孩的同行之中。 “叶蓁蓁！” 她充耳不闻，对自己投来目光的女孩们问她：“叫你吗？” 她摇摇头，快步往前走。 一只手拍上她的肩头。 叶蓁蓁回头，看到一双闪亮闪亮的眼睛。 第34章 解决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呢！” 叶蓁蓁看见了对方眼睛里的真诚。 “哈哈，”她毫无感情地说，“我以为你在前面呢。” 周云起拉着她走，步子挺急的，叶蓁蓁不知道他在急什么，可能也知道自己在耽误一个为了面试而努力的年轻人的时间吧。 她叹息，说：“我真没时间陪你闹了，三少爷，我周一就面——”她止住了话头，还是什么都别说比较好，反正马上从周家搬出去了，以后最后别见面。 周云起兴致冲冲地拐了个弯，带着她进了一间女装店。 “到了。” 叶蓁蓁看他一眼。 他看回来：“衣服，我说会赔你。” 叶蓁蓁看了看衣服的品牌。 迎上来的店员倒是和周云起很熟的样子，朝他打招呼，看着叶蓁蓁也笑盈盈的。 叶蓁蓁知道这牌子，她从前逛商场，从不肯多看这样的店，害怕自己看上去太过在意价格。 想了想，她说：“麻烦你给我拿一件最便宜的白衬衫。” 然后一指周云起：“这位先生买单。” 她一气呵成，把周云起看得有点愣。 “不是，你为什么不看看别的？多买几件？哪有你这么买衣服的？” 叶蓁蓁还有事做，但周云起这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想赔她衣服还是想玩过家家，她没什么耐心照顾他的情绪，只是说：“我不需要别的，只是刚好需要一件衬衫，谢谢你赔给我，以后你也不用记挂这事了。” 周云起看着她平静的表情，她并不开心。 他以为女人买衣服都是会开心的，即便是柳婷华那样娇气的女人，叫他来买单的时候，也是开心的，还会说几句漂亮的话，可是叶蓁蓁为什么那样冷淡？ 他不知道。 一盆冷水泼过来，把他从头浇冷了，只站在原地，手不知道何时抓住了她的，叶蓁蓁皱眉，轻轻拨开，说，“我还有事情，衣服，你还赔给我的话，我拿了再走。” 他迈开步子，在前台结账，叶蓁蓁已经接过装衣服的袋子。 她说，谢谢你了，但我真的有事情，我先走一步。 冷水凝结成了冰，结结实实地把他冻住了。 周云起看着她走远。 奇怪。 他为什么要围着她转？ 衣服赔给她了，事情也翻页了，他在不开心个什么劲？ 叶蓁蓁对面试的把握不大。 这是她准备了好几天，得出的结论，不管是什么专业，不管在校的时候是什么成绩，她毕竟是个普通人，离开领域久了，再想回头，就会发现自己如入迷宫。 她对周云起那么没耐心，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但和他解释不如多点时间准备，她这回打到车子，在天黑的时候回了周家。 周家安安静静的，连向来在门口等着抓人唠嗑的小胡都不在，小王顶着标志性的西瓜头在那里朝她招招手，叫她：“小叶姐。” “梦姐说要出大事。” 胡梦的大事向来多，八卦占百分之九十九，叶蓁蓁没当回事，进了门，魏满鬼鬼祟祟地蹲在花盆边上，跟她说，“那个花匠小姑娘，跟二少爷据理力争说三少爷要娶她咧。” 叶蓁蓁想起来了，那个监控视频，柳小姐的确要周云起发给周颂雪的。 何莉也过来，拍了魏满一下。 “大少爷也知道了？”叶蓁蓁问。 她点头。 当然知道的，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从周望卿身边调过来的。 叶蓁蓁已经是半离职的状态了，据说新管家会很快到岗，她还是过去看了一眼。 周颂雪坐在沙发上，季薰坐在一边，情绪激动时要过来抓周颂雪的手，让胡梦拦住了。 她擦了擦眼泪，坐回去。 “我说了很多次啊，为什么你们不肯相信我？三少爷他真的喜欢我，二少爷，我知道你是嫌弃我出身，可是我没办法改变啊……我们的感情已经发生了，你一定要拆散我们，逼他娶一个门当户对，却一点也不喜欢的大小姐，那样他一辈子也就毁了，他不会快乐的。” 叶蓁蓁倚在门边，没人觉察她，她想了想，没再听下去。 转身走开的时候，听见周颂雪沉默了半响，发出声音。 “如果你们真心相爱，我当然无法拆散你们，相反，我还要第一个祝福你们，为了爱情抛弃物质，多么伟大的爱情。” 他声音淡漠，实在听不出这是好话。 “但周太太可不像我，周云起娶了什么样的妻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妨猜猜，周太太寄予厚望的独子，下半辈子的依仗，竟然娶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姑娘，她会容得下你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爱的是三少爷这个人，而不是钱，你别把我当作那种势利的女人，这吓不倒我。” 他淡声说，“那很好，你这就去找周云起吧。” 她站起来，“你，同意了！” “我没有反对的权力。只是周太太会立刻把他丢出周家，净身出户，他是什么人你也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没了钱，没了周家，你的爱情还会这么高尚下去吗？” 季薰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颤抖。 “会的，我们绝对不会……绝不因为那些身外之物而发生改变。” “好，希望你成功。”他耐心地等她说完，对胡梦说：“请她出去，把工资结清，以后这个人不许出现在家里。” 叶蓁蓁在他们出来之前抽身离开，回到了房间里。 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 叶蓁蓁贴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周颂雪知道周云起对季薰没有意思，为什么不跟她挑明？让她死心？ 因为周颂雪觉得，季薰只是贪图周云起的家世背景，所以哪怕顺着她的话讲，也无所谓，因为她总有一天会碰壁，而他只想把她辞退，再也不受她那些爱情论的打扰？ 叶蓁蓁忽然意识到，她对周颂雪的处理方式感到很陌生。 ……就好像，她原本对他的某种期待和滤镜，因此而产生了一道裂痕。 这才是让叶蓁蓁觉得难堪的事情。 她没有任何立场去那样想。 可她控制不住。 第35章 影子 周颂雪走出门，便能嗅见空气里的清淡的女香后调，叶蓁蓁来过。 到了门前却没有进门，为什么？周颂雪自认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但她可能觉得自己处理的方式不够温和？还是太过宽容？ 他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说到底周颂雪对叶蓁蓁的想法，只是一个男人遇见了还算有好感的女人。他不是周云起那样的愣头青，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徐徐图之。 周颂雪无意传出保姆和雇主越线的绯闻，那就让叶蓁蓁回到她的专业去，合瑞那边的新项目启动，业务部门拓展正好缺人，她调过去，如果能适应工作，那当然很好。合瑞是他一手创建，他依旧随时能见到叶蓁蓁。 如果不能…… 那她就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周颂雪有一张让人误解的皮囊，良好的家教让他看起来温和纯良，就算是沉默不语的时候，不叫人觉得气势逼人，只觉得冷淡疏离，难以接近。此刻他半侧着身，虚无缥缈的视线从那双漂亮的漆黑瞳孔里倾落而下，房间里的灯光从屋里流出，微弱地勾勒出他脸庞柔和的轮廓。 他恰好也穿了纯白的毛衣，在光影分界处，微微垂目，让叶蓁蓁想起留学时看到的大天使雕像。 叶蓁蓁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从天使雕像联想到圣洁，光芒和神性。她想起的是一个偶然听到的古老传闻，相传有一个和天使同胞的双生子，模样分毫不差，却与天使截然相反，借着天使的皮囊做尽恶事，是贪婪，占有，杀掠的恶神。 她站在楼梯下，看着他完全是仰视的角度，心里的声音却并非如此。 就算周颂雪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怎么能这样想他？ 她小心往后推了一步，转身走开，听见他喊：“蓁蓁。” 她有些吃惊，自己没有发出声响，周颂雪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他往前走，似乎再走几步就要踏空，叶蓁蓁来不及多想，几步跑上去，伸手扶着他。 周颂雪的手从容地牵住了她的。 叶蓁蓁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自然地喊他：“二少爷。” “面试准备得怎么样？”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颂雪，昏暗的光线流过他的脸庞，一向淡漠的脸上，似乎扶着温柔的笑意，她似乎看到的是一张虚假的面具。 她说：“还好。” 没有第二个回答。 于是周颂雪说，“别太担心，你肯定会通过的。” 影子投在地板上，模糊得像是一对情人相互依偎。 又像是野兽张开了深渊巨口。 面试官是那个牵着“小王八”的自来熟男生，和毫无边界感的寸头女生。 合瑞真是一个古怪的公司。 叶蓁蓁推门进去，那女生惊讶的叫起来，“是你啊！” 她嗓子有些大，“你本人和证件照怎么一点也不像？” 叶蓁蓁微笑：“照片嘛，谁不修图呢。” “好吧，我是想夸你长得比照片好看的！第二次见面，蓁蓁，我是林玉！” 第36章 犹豫 吴所谓在面试结束的时候告诉她的是，面试结果在第二天下午出来。 但是林玉却笑嘻嘻地看着她。 “放心，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哦！” 她在叶蓁蓁耳边说，然后走开几步，用力朝她挥挥手。 “蓁蓁，明天见！” 叶蓁蓁走出合瑞，脚步有点虚浮。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林玉很大可能只是在逗她玩，她实在不需要把她的话当回事。 但……要是她在玩笑之中，把真话说出来了呢。 叶蓁蓁捏着手机，站在合瑞门口，公司的牌子还是那样涂着各种颜色，有人再次加工，把涂鸦画成了斑斓的蝴蝶群。 牌子边上是块随意的留言板，写着合瑞的宣传语： “自由的我，尊重自由。” “我，即是无限可能。” 合瑞看起来太好了，好得她自惭形秽。 其实只要问一下周颂雪，一切就会得到解答。 但他也许会从有这个想法，到认为叶蓁蓁不需要这份工作。 她会丢掉即将得到的工作吗？ 叶蓁蓁在合瑞前站了很久。 她不会的，她绝对不会去问。 云层厚重，牢牢挡着太阳，叶蓁蓁往前走。 面试前的准备时间那么漫长，面试之后，时间仿佛一下子过得特别快。她祈祷着面试结果早点来，结果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又不敢接了。 她做好心里建设，按下接听，心跳似乎也跟着停顿了。 通知她的是那个林玉，她得意扬扬地说：“没想到吧，我特别跟小李说，你的电话要有我来打！” “恭喜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通过的，总之你通过咯！撒花！” 叶蓁蓁坐直了的背脊松懈下来，靠在了椅子背上，她没有笑出来。 林玉真的挺讨厌的，她想。 然而她说：“谢谢你，林玉姐。” 对面的笑声高高扬起，像是比她还开心，林玉挂了电话，后面有人拍她脑袋，回身，是吴所谓。 “你说话真是膈应人，别把小姑娘吓跑了！” “怕什么，我这是一种伟大的舍己为人，恶皇后给白雪公主塞升级经验呢！” 林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手机里面存了新号码，备注：“小白兔4号。” 第37章 电话 手机默认的铃声响起。 是陌生的号码。 但叶蓁蓁和周望卿都知道，是周颂雪。 叶蓁蓁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却没有第一时间接听。 她把手机放在桌面，轻声问他：“大少爷，我现在要接电话吗？” - 跟着周颂雪的那几个人都是人精，一刻不错眼盯着他，周颂雪为了叫他们松懈，把手机放在了谷清手上，要他代为保管。 机场上的骚乱引起的时候，谷清看了他一眼。 他跟随周颂雪多年，他的手笔自己一眼能看出来，而周颂雪却跳过了自己，安排了这出声东击西。 似乎是因为知道，周望卿特别关照过他一样。但周颂雪又怎么会不知道，谷清是个死脑筋，只认准自己的老板呢。 他刻意地转过头，任由前面闹架的人推搡了自己一把。 再转身，周颂雪已经不见了。 夜市繁华，他靠在冷清的那一边。 靠边的司机以龟速前进，跟了周颂雪好久才贴过来，在车窗里探头，朝他喊：“先生，起步价五十，走不走！” 周颂雪手里的盲杖微微转了边，他稍歪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风带起他漆黑的短发，夜色里，明暗的光线勾勒出那张眉眼深邃的优越骨相，垂眼的动作漫不经心，冷冷清清的样子。 “陈绛意，凭你的车技，倒贴五十万，恐怕也没人敢坐你的车。” 陈绛意推了推眼镜，显然把这话当成了夸奖，笑得春风得意，稍有松懈，一脚油门踩到了十几米外，又猛然刹车。 “天，你这是干什么！” 那边又哄闹起来。 周颂雪淡淡地看去，黑暗一片，他听得出陈绛意做了什么好事，又把刹车当油门踩，碰了人家电动车。 陈家大少，人品学识样样好，就是唯独不能碰车。 这家伙好像天生是跟车有仇，上了车子就麻烦不断，总要叫别人跟着遭罪的。陈家人把他看紧了，不让他碰方向盘，陈绛意却在今天晚上开车乱逛。 陈家人此刻也四处找翻了天，问及了柳家小姐，柳婷华温柔端庄地说：“我也在找他呀，真不叫人放心。” 然后一个电话过来，让陈少爷换台智驾的车。 语气漫不经心，完全没了那副在长辈面前乖巧的样子，“别害人了，算姑奶奶求你了。” 少爷倔强地证明自己的车技，果断地拒绝了她。 然后柳婷华挂了他电话，打了另一个电话，轻声讲： “大哥，绛意说，他会找到颂雪。他俩的默契雷打不动，你知道的。” 周望卿并不担心周颂雪真的出什么事情，他只怕是故意找事，要耽误这次的手术。 第38章 夜色 “转告大哥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 “蓁蓁，你方便的话，过来接我一下？” 一个员工，值当他这样的语气，倒真是出息。 周望卿心里不屑，看着叶蓁蓁的眼神里带着深不可测的探究。 被那眼神看得发毛，叶蓁蓁想，去接一下倒是没什么，只是周颂雪他哥看起来并不友善，仿佛不希望自己再有机会拱他家的白菜。 把她当作什么人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的好吗？ 周望卿看她不回答，眼神示意她。 恕她眼拙，一时间看不出来他那个眼神里表达什么，只能无声地开口：我去吗？ 周望卿眉眼稍微舒展了一点，起身，站在阴影里的何莉闻声而动，把西装外套递上。 周望卿：“我让老赵去接你，顺带送叶小姐回家。” 陈绛意不知道周颂雪对面是谁，听着是个陌生的女孩声音，又似乎有个男人，他慢慢挪着凑过去，周颂雪已经挂了电话。 真小气啊。 陈绛意保证他绝不开车，把人请到了车座上，周颂雪靠着后排车座闭眼小憩，把他看得一肚子委屈：“我是司机吗，还把你往后座送，就该让你坐副驾驶，出了事全赖你个瞎子。” 瞎子说，“那好，我坐驾驶位也是可以的。” 陈绛意不说话了。 车外是浓浓夜色，月亮圆融高挂。 手机震动，陈绛意看了一眼。 柳婷华再次发来消息，追问他是不是找到周颂雪了。 真奇怪，他想。 原先柳婷华已经好长时间不过问周颂雪的事情了，最近又热络起来，陈绛意想点烟，想起车里还坐着个大爷，叼在嘴里的烟又取下来。 周颂雪不吸烟，因此能敏锐地嗅见烟盒打开，抽出的烟支的气味。 “怎么了，柳婷华又找你了？” 周颂雪知道，只有柳婷华发的消息，会让他这么迅速地打开手机，然后略带烦恼地找烟抽。 陈绛意猛地回头，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狗鼻子啊，你是能闻见她微信的味是吗？“ 故作浮夸，掩藏自己的心虚，陈绛意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只要一遇见柳婷华，就会虚张声势。 “闻见烟草味了。” 陈绛意抬脚轻轻踢了一下车门，“狗鼻子申遗去吧。” 他们不会谈及女人的话题，特别是柳婷华。 第39章 老宅 大门紧闭。 周云起被忽然出现在家门的季薰吓了一跳。 她脆生生地叫她：“三少爷……云起！” 周云起被那个声音骤惊，飞奔回了电梯里，死死地按着关门键钮，但是季薰的反应更快，门没合上，她已经伸手进来，电梯门卡了一下，开了。 他忍无可忍，“你到底要什么？” “我能要什么？”季薰大口喘气，“我只是要你承认我们的关系！” 周云起从电梯出来，恼得抓了抓头发。 他们之间有个屁的关系！ 周云起被她搞得快要神经衰弱了，好几天了，这个女人四处堵着他，他换了几个地址，她不知道从哪的来的消息，就是酒店她也能混进去，然后半夜敲开他的门。 周云起把人推开，她又贴过来，双眼含泪看着他。 “我跟你说了，我就是嘴贱，对谁我都那么说的，行了吗！” 她咬着唇，声音微颤：“云起，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你看，那天晚上商景会所，你没有叫别人，只打给我了，对吗？” 周云起觉得自己简直跟她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因为郑嘉悦要叫的是叶蓁蓁，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引她一起来！解释多少次了，你有完没完！” 他吼得季薰一愣，眼泪顺着眨眼的动作落了下来。 她用力地摇头。 “不是那样的，我知道那不是你真正的意思。” 他被烦得没办法，狠狠把人甩开。旁边的服务生带着警察上来，周云起看着歪倒在地上的季薰，心想，太好了。 把她抓起来，或者把自己抓起来。 都行，他不挑。 “怎么回事？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欺负女孩？” “警察先生，别说他，他是我男朋友，”季薰泪眼汪汪地跟那民警说，“他后悔了，不要我了，那天一个电话把我叫去了会所，逼着我做小姐。” 周云起跳起来，“你胡说，我要告你诽谤！” 民警拦在二人中间，周云起无能狂怒，季薰又低低啜泣起来，“他就是不爱我了，想要甩掉我。” 周云起气笑了，索性伸手并在一起：“算了，把我抓走吧，别让我再看见她，去哪都成。” “去哪里都好？正好，太太请你回家一趟呢。” 周云起听见声音转头看去，是周太太的律师汪源。 到了最后还是惊动了周太太，她的律师客客气气地和民警讲道理，手上监控也带来了，说，当天晚上监控也看到了，屋里可还好多人呢，再说这位季小姐没多久就让人接走了，我们都有人证的。 好说歹说，民警让季薰下次不许胡乱说话，还有周云起，不许欺负人家女孩。 转过头，又叫季薰：姑娘，就算是小情侣闹别扭，下次也不能随便说话了啊。 季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说：“可是他欺负我啊，就是他欺负我！” 第40章 大小姐 “这是谁呀？新来的佣人？” 季薰的脸色煞白。 “不是佣人，那就是那个灰姑娘小姐了？你好，我是云起的……初恋。”她眉眼含着笑，身上没有夺目的珠宝，然而手腕上细细的表折射着光，耳垂简单缀着单颗颜色柔润的珍珠，量身定做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布料是光滑流转的缎面，无一不是在表露她是怎样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低头浅笑，就能击溃那些虚张声势的仿牌货。 季薰仰着头看她，脖子都僵硬了。 “对，我是。”她要这么说，反正她就是这么厚颜无耻。她紧紧盯着那个女人，季薰想，反正她已经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当她是个疯子。 “那好吧，看在你是个可爱的灰姑娘的份上，我让云起娶了你，我做大，你做小，好吗？” 那女人说完便捂着嘴笑。 那几个女人也嘻嘻笑着，“你欺负小女孩，好过分啊。” “有什么好哭的，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依然在笑，满不在意地抛下一张手帕。 落在脚边，季薰认得那个品牌名字，她下意识去捡，弯着腰，却不动了。 天气始终不放晴，只有薄薄的一层日光，稍不留神就跑了。 可是她觉得冷。 冷得要死。 她打定主意，周云起那样心软的人，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打动，可是她不知道周宅里藏着那样漂亮的女人，比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漂亮。 “别哭了，不让我就真的让他娶你好了，反正他那个人就是随处勾搭小女孩的呀，我么，大人有大量，就当收留了些小猫小狗在家，也挺好玩的。” 季薰的眼泪被薄薄的日光刺得直往下掉，她擦着眼泪，袖子沾湿了，脸上拙劣的妆容也花了，可是她不愿意逃跑。 她哽咽着拉住汪源的袖子。 “汪律师，我……我们快走吧。” 楼台上的柳婷华垂着眼瞧她，走得真快，像是躲着一个生啖人肉的恶毒女鬼似的。 柳婷华在周家老宅唱了一出恶毒小姐的戏码，看看时间，下午又要赶着去倒周颂雪的胃口。 她最近真是忙啊，可是周太太还好，自己卖她一个面子来帮忙，周太太尚且给些漂亮话，送点瞧着好看的礼。周颂雪呢，他只会给她脸色看，让她少胡闹。 简直是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她满心不情愿地上了车，手机那头的陈绛意叹气，说，你不愿意谁又求你了？自己爱拿别人取乐子，偏说是人家求着你去。 柳婷华随手把这厮拉黑，半响他换了个号码来求饶，大小姐把手机往座上一丢，晾他几个小时。 她心里就是不太乐意，但朋友的忙，别人不开口，她总要帮的，谁让她这人就是仗义呢。仗义的大小姐娇滴滴地给了手势，为她开车的司机似乎眼睛粘着后视镜，及时收到了她的信号，车子停在了即将进合瑞大门的叶蓁蓁面前。 叶蓁蓁差点让车蹭到，贴着缝隙溜了过去，冲到了打卡机面前。 “滴，打卡成功。” 后面的几个被突然拦路的凯迪拉克阻挡，失去了卡点打卡机会，发出了几声高低不一的爆鸣。 此起彼伏的爆鸣声在大小姐从车窗显露容颜的那一刻，刹那停止。 第41章 钱 柳婷华瞧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 她在第一次看到叶蓁蓁的时候就知道了，叶蓁蓁不一样。 性情中的倔强被她所掩藏，低眉顺眼地扮演普通佣人的角色，但眼神不会骗人。 要说是好看，她向来自信的，哪有人能比自己好看呢。可男人就是喜欢那种带着倔劲的女人，她在心里想，呸，男人。 柳婷华自负，也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她生下来就什么都有，那种无论何时都自信的第七，只会让她更加落落大方，把自身的光芒无线放大。 可是叶蓁蓁，她固然也好看，否则柳婷华不会这么特意把人带来，嘲讽的华一句也不说。 因为也真这有自知之明，但是周颂雪有点喜欢她。 这真是不好办。 叶蓁蓁触及她的眼神，知道她对自己没有什么坏心思。 多半是因为周颂雪。 叶蓁蓁抿着茶水，服务员上了菜，她伸长脖子去看，都是她爱吃的。 ……就是这种贵贵的餐厅里的菜，她看了菜单后面的金额后，觉得自己都挺爱吃的。 特别是现在这种天降免费晚餐的环节。 柳婷华思量许久，而叶蓁蓁在她面前慢吞吞地吃饭。 难道她是真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柳婷华单手随意撑着下巴，问她：“叶小姐，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跟你做好朋友的？” 叶蓁蓁点点头，筷子没停。 “你也知道，你和周颂雪云泥之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你再动心思，最终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对吗？” 她这会倒是实诚，讲的话也不难听。 “可是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对他做什么。”叶蓁蓁细嚼慢咽，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看着一脸凝重的柳婷华，“柳小姐，我很有自知之明，你们不用这么试探我。” “就算你真的这么想好了，可是周颂雪不这么觉得。” 柳婷华的嗓音婉转低吟，安静的包厢里，有点蛊惑人心的意味。 “你要是不想要和他纠缠不清，我劝你现在就抽身离开。” 叶蓁蓁动作停了下，面上的神色不变。 “离开哪里？去哪呢？” “随便哪里，只要你想去。我会给你一笔足够的报酬，足够抵得过你在这里工作几十年。” “哇，”拿纸巾擦手，叶蓁蓁弯了弯眉眼，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 柳婷华拧着眉头看她，叶蓁蓁推开凳子，站起来，“我应该跪下来感谢吗？” 柳婷华找不到她不同意的理由，就像叶蓁蓁一样。 叶蓁蓁也蛮想要的，这笔钱对她来说如同彩票，还不用交税。 第42章 冰糖 医院里人来人来往。 叶蓁蓁从来没有来过京市的医院，但去过黎城的小医院，很小的医院，问诊的人也很少，比起这里，截然不同。 她看到紧紧牵着小孩的年轻妈妈，还有推着轮椅的丈夫，轮椅上虚弱的妻子，前面的走廊上有嚎啕大哭的中年人。 为什么哭？ 生命，无非是生命。 生命在这里会变得无限轻，也无比重。 有人投过眼光，又立刻收了回来，自己的事情都打理不清楚了，谁还有功夫去安慰别人呢。 周颂雪始终紧牵着她的手，叶蓁蓁侧目，悄悄地看他，却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闪过的空茫。 她心里忽然有一块慢慢塌陷下去了。 叶蓁蓁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别担心，你的手术一定能成功的。” 周颂雪透过黑暗，似乎看向了周围。 她以为他不会接话，但周颂雪却说：“我大哥是怎么告诉你的？手术成功率很高？” 他微微笑着，那笑容里却带着嘲讽，叶蓁蓁迟钝地问：“难道不是吗？” “蓁蓁，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也就是说，我超过七成的概率，会死在手术台上，或者再痛苦一点，我会因为手术并发症，而在希望破灭后疼痛着慢慢等死。” 叶蓁蓁脑袋是空的。 她眼前是活生生的周颂雪，笑着告诉她，手术的死亡率比他生还的概率大得多。 那是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她能想到周颂雪内心的恐惧……也许不足够体会到他真实感觉的万分之一，他面对的是真实的死亡。 叶蓁蓁无法更好的安慰他，她连切身体会都做不到，谈何安慰呢。 她牵着周颂雪的手更紧了一点。 检查很快就出来，一切如常，只是医生的叮嘱是“尽快手术，那样还有复明的希望。” 叶蓁蓁不安地想，可是也有死掉的可能啊。 周颂雪似乎能察觉到她的不安，反而轻声对她说：“别害怕，我总会做手术的。” 她“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叶蓁蓁最终只是叹息，“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没有办法安慰你，如果你希望找人说话当然可以找我，我随时都在的。” 周颂雪轻声笑，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我不做手术的话，你能不能……” 手机铃声乍然响动，叶蓁蓁慌张的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声是柳婷华。 “前脚跟我说你们没关系，后脚就手牵手在医院玩儿，叶蓁蓁，你把本小姐当傻子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