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世代造反,你小子考上状元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将进酒 “君不见,大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当江辰那带着几分叹息的声音,悠悠响起之时。 所有人的表情,皆为之一变! 王卞身侧坐着词圣。 两人当年争夺诗圣名号,不分伯仲,结果是最后谁也没能摘得诗圣的称号。 反倒各自分了个对圣与词圣的称号。 天然低其他人一等。 此后年年圣人院开门之时,二人必有一争。 虽然各有胜负,但差距依旧很小,不足以分出高下。 后来上了年纪,两人便又将重心转移到下一代的争斗之中。 试图用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来分个胜负出来,期望有朝一日真能培养出一个诗圣出来。 可如今,听得江辰口中吟诵出来的这两句诗。 词圣却一下熄了争锋之意。 他满脸苦笑,口中喃喃念道:“东流之水不复回,白发之首难再黑……此两句一出,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岂非都做了无用功?” 正当他沉浸于这种韶华已逝,光阴变迁的悲哀情绪之时。 江辰的语调,却忽然一转。 同时变化的,还有他手中的琴音。 像是一个人,从原本的劝解,一下转为了饮酒后的微醺,变得激昂了起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所有人闻之皆是浑身一震。 不由低头看向了自己桌上的杯中之酒。 今日宴圣厅大开,本该是众宾尽欢的场景。 可如今所有人皆是垂头丧气,这岂非是对这杯中之物的最大辜负? 再一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仿佛一道光亮刺破心头阴影,所有人的心胸豁然开朗。 “原来,江辰他……是这般想的吗?” 有人喃喃自语:“若他是做这般想,那狭隘的,岂不是我们了?” 世上本没有无用之材,他们却见到江辰所展露出来的耀眼光芒,而忽略了自己身上的可取之处。 这岂不是一种自身心境不够豁达的表现? 所有人在今日见到了江辰的诸多“狂行”之后,对他不满,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 他们心中,总是会不由地想:“他既然有如此本事,那他看我等,岂不是如同看废物一般?” 这种换位思考带来的后果,就是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对江辰的敌意。 而对这种感触最深的,当数江辰的三位舍友了。 几人此刻的表情,都满是内疚。 仔细回想,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江辰分明没有表露出对他们有丝毫的瞧不起的意思。 反倒是他们几人,在得知了对方江家少主的身份之后,态度大变。 对方不在乎他们的平庸,他们反倒嫌弃江辰的身份不好? 叶冠端起桌上酒杯,一口饮尽,他的脸上浮现无奈又自嘲的笑:“看来今日之后……要好好向江兄道歉才行啊。” 江辰的吟诵之声,还在继续。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慕圣者,惜名客,将进酒,杯莫停。” 当这两句诗出来时,所有人看向江辰的目光已经变了。 从一开始的不忿,不服,变成了 他们纷纷端起桌前的酒。 仰头一口饮下,随后齐齐爆发出赞赏之声。 “彩!” 江辰嘴角微掀。 这下,终于有点宴会的样子了。 不然一个两个,都愁眉不展的,像什么样子? 平白坏了喝酒的兴致! 思绪转变之间,江辰手中的琴音又是一变。 他继续吟诵道。 “与君歌一曲,诸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旧圣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而今何叹弈局残?输赢且抛尽余欢。” “五弦琴,千杯酒,且借星斗宴九州,与尔同销万古愁。” …… 一首无名的曲子。 一首被江辰结合当下情境,少许改编之后的将进酒。 便让整个宴圣厅的气氛,一转先前的沉闷,变得活跃起来。 琴圣抬头,看着满座宾客推杯换盏,尽情欢笑的画面。 愣住了神。 在不懂音律之人看来,改变这种氛围的,一定是江辰所吟诵出来的这首诗。 但在他看来,一切都和对方指下所弹奏出来的曲子,脱不开关系。 其中的节奏变化,其中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与情绪,与对方所念诵的这首诗之间的贴合程度。 至少,他的曲子,从来做不到这一点。 “还给你。” 当江辰抱着琴还给他时。 琴圣沉默了好几秒钟才接过。 他看着江辰,咬着牙关,略带不甘道:“你赢了。” 琴圣,认输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那张琴。 眼神复杂。 前不久,他还因为琴弦断裂之事,想着去找知州索要天蚕丝的弦。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琴技,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火候。 想要让琴音再上一层楼,那就只能去追求琴和琴弦的档次。 然而,江辰随手弹出的这首无名曲子。 却宛如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 然后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脸按在琴上说:“你他们给老子看好了!琴是这么弹的!” “唉~” 长叹了一口气。 在一片欢腾热闹之声中,琴圣朝着书圣走去。 他望着书圣,微微躬身道:“我的那场比试,不需要了。” 随后,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情。 便重新回到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重新弹奏了起来。 悦耳的琴音之中。 书圣的脸,黑如锅底。 他看着此时一派热闹气象的宴圣厅,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位正在’与民同乐毫无架子‘的江辰,只觉得心中的嫉愤之情,浓烈得要从胸口之中炸裂而出。 “世上为何会有如此之人?” “为何如此天赋,不是出现在老夫身上?” …… 酒过三巡。 推杯换盏,江辰也有几分微醺。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用金针替自己解酒。 毕竟,现在又不是比拼酒量的环节。 自然是以享受为主。 在这期间,他又在众人的起哄之下,现场即兴吟了几首诗,惹来一片叫好之声。 但,欢愉终有时。 江辰也并没有忘记今日的主要目的。 “第五场,比什么?” 随着江辰那似笑非笑的声音落下,场上热闹的气氛又渐渐恢复了安静。 虽然被一首诗改变了心境,明白了及时行乐的特点。 但他们并没有忘记。 眼下,还有一件大事,等着他们所有人见证。 书圣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江辰道:“第五场,比作诗。” 话音刚落。 “不用比了。” 不远处传来了王卞的声音,他跟词圣对视一眼,同时道:“这一场,我二人认输了。”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又看向书圣。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第六场,比曲艺。” “我也认输。” 不出意外,琴圣也当场认输了。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并不感到意外。 刚刚江辰已经展露过了在曲艺上与作诗之上的本事。 他们若还要硬着头皮比下去,那才是真正的自取其辱。 书圣:“……” 八场比试,只剩最后两场了。 于是,他的目光,望向了从头到尾,始终一言不发的花圣。 第三百二十四章 借春风一用 花艺。 文人八雅之一。 其技艺的比拼,比起其他七雅来说。 更具独特之处,或者说,更艺术。 讲白点,就是外行人大概率会看不懂。 因为它的比较方式,没有完全的打分标准,而是和“意境”这种抽象的概念结合在一起。 意境是很难比较高低的。 在不懂意境的人看来,不就是两盆不同的花嘛…… 不过,在历史演变之中,还是形成了与其相匹配的竞争方式。 “命题!” 花圣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宴圣厅的中心,那个棋圣败给江辰的位置。 稍微停顿了一下。 脑海之中,浮现不久前书圣跟他说的话。 随后,他才看向江辰。 “以命题的方式进行插花,谁所扦插出的模样,更能表达出‘神圣’这一主题,便算赢。” “没问题。”江辰没有丝毫犹豫便点头,随后又问道:“谁来做出评判?” “在场的所有人,谁扦插出来的花,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便算赢。” “行。”江辰耸了耸肩,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花圣点了点头,旋即拍了拍手。 很快,书圣的屏风后面,便有人端着两个大小相同的花盆,来到两人面前。 江辰:“……” 花圣继续道:“将花种于此盆之中,悉心浇灌……” “停!” 江辰忽然打断了花圣的话。 在经历了长达好几秒的沉默之后。 江辰望着花圣:“别的先别说,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花呢?”江辰瞪大眼睛。 他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两个土盆。 “你说比插花,花呢?” 花圣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手上放着几枚种子,道:“……花,要自己种。” “???” “自己种?” “这么玩?” “这不是闹吗?种花要多长时间?” “你是不是输不起啊!” 花圣的话一出,江辰都还没说话,周围便已经是一片嘘声。 面对这些嘘声,花圣表情有些难看,磕磕巴巴解释起来:“花艺比拼,本就是是一种全方位的较量,自然种花也该包含在内……” 然而,这番气弱的解释,却没有人愿意买账。 反倒惹来周围铺天盖地的谩骂。 “什么狗屁的花圣,我看就是不愿认输,故意拖延时间罢了!” “是啊,种花起码都要好几个月,你难道要我们在你这里浪费几个月的时间?” 自从诸圣接连败给江辰之后。 他们的威信,就一落千丈。 尤其是像花圣这种,没什么存在的圣。 本来他若是堂堂正正的输,其他人还不会说什么。 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这么搞,拖时间,就为了保住自己脑袋上的称号。 这就很恶心人了。 楼上,仇天让撇了撇嘴,目光从花圣身上,移到书圣身上,他的眼中闪过几分鄙夷,冷笑道:“老子就说,这老家伙怎么可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脑袋上的名声丢掉,原来等在这恶心人呢。” 他原先就一直看圣人院不爽,跟这些人玩不到一块去。 一旁的枪圣却没说话,只是想起前不久从京城收到来信时,众人之间产生的那场分歧。 从当时,其实就能看出来,其中不少人是不愿意将自己花了一辈子努力换来的名头,让出去的。 就算是女帝的意思,也不可能。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假传说里居然会蹦出个真圣人就是了…… 哦……现在那传说可不能说是假的了。 枪圣摇了摇头。 瞥了眼一旁的刀圣。 心中又忍不住想道:“这老刀梆子一开始就知道了江辰的事情,可前几天却愣是一点风声都不透,想来也是怕其他人听说了这个传闻之后,不敢来了吧……” …… 花圣的脸色,愈发难看。 自从得了圣人的名头之后,他又何尝被人这么骂过? 但同时,他心中也有几分无奈。 并非是他自己要这么做。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情愿直接认输。 也好过在这里挨骂。 可谁让他欠书圣一份人情呢? ‘不过被人这么骂,果然还是不好受啊……’ 花圣心中叹息道。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肃静!” 闻言,场上的骂声顿时小了下去。 只见书圣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圣人的选拔,乃是太祖皇帝钦定,所有的评判标准,皆交由圣人院内部自行决定。” “诸位如今这般不满,可是对太祖皇帝有所不满?” 此话落下。 场中一片沉默,却是无人敢接。 “这老东西,真是为了那点好处,一点脸都不要了!” 仇天让听见此话,气得心中大骂起来,将手直接放在了刀柄上。 “这院长的位置与好处,就让这老家伙如此贪恋吗?” 江辰身后。 李红染也是眼中怒火喷张。 她心中暗道:“好个圣人院!仗着昔日皇族赐予的特权,行如此蛮横之事!还太祖的名号都搬出来,简直反了天了!” 她坐不住,当场便打算自曝身份,狠狠给这圣人院院长上一课! 偏就在这时,江辰开口了。 “无妨。” 他挥手压下众人的不满,望着书圣,微微一笑。 “既然是太祖定下的规则,那我接下便是。” 众人闻言,都面露不解。 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江辰便是那传说之中的圣人没跑了。 而书圣此举,意在阻拦他成圣。 如今拖得了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之后,谁又能确保花圣还在这圣人院呢? 江辰怎么会同意这种事情? 江辰没有解释,只是朝花圣伸手道:“种子给我。” 花圣愣了一下,旋即便将几颗种子,交到江辰的手上。 他的目光也透着疑惑…… 因为换位思考,他是绝不会在此刻,答应这种要求的。 然而,江辰接过种子之后,所说的话,却让他有些不懂了。 喝了酒的江辰,说话时表情迷离,摇头晃脑:“不过是种花罢了,何需几个月的时间?诸君且看我。” 说着,便将手中的种子,翻手埋入花盆的土壤之中。 随后又从桌上端起一壶酒,淋在花盆上。 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之中。 江辰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来到宴圣厅的窗户旁。 哐当! 窗子被粗暴地推开。 冷风从屋外灌进来。 江辰拦腰斜靠在窗边,稀里糊涂的声音便顺着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且向春君,借春风一用。” 第三百二十五章 荒诞离奇 仙神之说,自古有之。 各种传说,各种故事。 或荒诞,或离奇,或浪漫…… 所有人都听过不少。 但要说有谁亲眼见过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没有人能说得清。 世上从无全知之人。 所以传说的真假,也就无从考证了。 也许所谓造物主用泥巴捏人的故事,只不过是上古时期某个劳碌了一天的农人满身臭汗回到家,往身上一搓,搓出一大块淤泥。 嚯!人是泥巴来的。 然后农人高兴地把这个大发现告诉其他农人,其他农人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突然觉得土地好像变得更加亲切了,于是纷纷竖大拇指表示很有道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一代传一代,你加点工,我添点料,故事就越来越丰满,直到最后彻底具象为一个改无可改,添无可添的具体的故事。 嘛,本质上也许就是那么一回事。 但又有谁敢笃定地说一定如此呢? 没有人。 后来者只能从各种书籍,从各种典故,从口口相传的只字片言里,去感受,去拼凑,去寻找…… 从此延伸出一些所谓的文人雅事……寻幽、探秘、访古! 最后又留下一大片无从考证的历史空白,为仙神之说,叠加上层层神秘轻纱。 宴圣厅之中,今日到场的,多是见识不凡之人。 其中不乏有人,曾经便尝试追寻过所谓的传说隐秘。 最后从深山古寺之中折返,旁人问起时,只叹一句“没有仙缘”。 亦有人气血旺盛,胆大无比,从不信鬼神之说,更是对所谓圣人的预言,嗤之以鼻。 认为那不过是将皇权与天命结合,从而制造神秘高贵的一种说辞罢了。 但此刻。 他们一直以来的世界观,都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轰然破碎。 只听得江辰的一句“且向冬君,借春风一度”。 旋即他手中,那刚刚才撒下种子的花盆。 忽然起了神异的变化。 先是一点绿意破土而出。 随后迅速壮大,抽枝,生叶,开花…… 世界安静了。 从厅外灌进来的冷风,吹打着窗子,压得厅中烛火一摇一摆,明灭不定。 所有人忽然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江辰脸上的醉意似乎还没有消,迈着东倒西歪的脚步,重新回到花圣的面前。 他将两盆开得正艳的兰花,推到花圣的面前。 “看……这下可以继续比试了吧……嗯?” 花圣看着江辰的眼睛,以及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感觉呼吸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紊乱了起来。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江辰手中的花盆,随后忽然打了个哆嗦。 那盆花就直直地往地面落去。 花生心神大震。 连忙惊呼出声。 “啊!抱歉!” “哈哈哈哈,没事,下次小心点就好了。” 江辰脚尖一勾,再一翻,花盆便又重新回到他的手中,随后他笑眯眯地重新将花盆递出。 这一次,花圣没有手抖。 但同样,他也没有伸手。 他不敢接。 “我……我……” “嗯?”江辰诧异地看着他。 “我……我认输了。” “……” “认输了?” 江辰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只见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神情无比呆滞。 他挠了挠头,心中暗道:这次是不是有点装过头了?看他们吓的。 他不过是对种子使用了【生命嫁接】的系统技能罢了。 果然,对这群土著来说,这种人前显圣的方式,还是有些为时过早了吗? 江辰摇了摇头。 随后便将目光望向稍远处的书圣。 这个原本倔强的不肯认输的老头。 此时也和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江辰扬眉道:“最后一场,轮到你跟我比了吧?我……” 他话还没说完,这个老头便浑身猛然一震,连忙高举双手道:“认输!老夫认输!老夫也认输了!” 看他那样子,仿佛生怕自己认输晚了一秒,接下来就会发生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书圣是真怕呀。 在他原来的认知里。 江辰再怎么全方面的强,再怎么无敌,那也尚且还在人类的范畴之中。 用阴谋或者阳谋,可以限制他。 但……现在,你告诉我,他会仙术?啊? 这还比个屁啊! 他此刻,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有行为,都是如此的幼稚可笑。 凡人居然妄图忤逆真圣人! 不止是他。 此刻场中的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原来的江辰,哪怕能打,哪怕才情无双。 至少表现方式上面,多少还算个人类。 但现在,你看看,这还有一点人类的样子吗? 剑魁忽然用手肘顶了一下仇天让:“你早就知道了?还让我们跟他打?” 仇天让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他只知道江辰的武艺登峰造极。 却不知道,对方还能做到这一手。 剑魁又问:“等会我们要向他下跪吗?” “要……要的吧。”仇天让也不确定。 向圣人下跪这种事,不是约定俗成的吗? 这些一向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的江湖人,这一刻真见着神仙了。 却全都踌躇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在心中各自纠结着该如何开口之时。 一道人影忽然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只见李红染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江辰的手:“你,跟我过来!” 随后,那位在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真圣人”,就发出一阵“欸欸欸”的毫无形象的声音,被他的侍女拖着离开了大厅。 直到他走后,宴圣厅之中的时间,好似才重新恢复了流动。 人们面面相觑。 随后,或惊叹、或恐惧、或兴奋的各种声音、细细碎碎的出现。 但无论如何,也再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热闹气氛之中。 有人呆不下,于是开始断断续续地告辞离开。 即便最后的气氛变得越发古怪,但所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一件事。 过了今夜。 整个大周,将会出现一个活着的传奇! …… “你好端端地犯什么傻呀!” 圣人院,武圣院,武圣殿。 白日江辰打赢所有武魁之后,这历来被当作景致参拜的武圣殿,便直接成了江辰的所有物。 如今已被下人打扫干净,成了能住人的地方。 但此刻,李红染却站在江辰身后,一边拨弄着江辰的头发,一边嘟囔着什么。 忽然,她从江辰的头上拔下一根白头发,放在江辰面前。 “你看,年纪轻轻的又生了白发。” “才一根而已嘛……没事。”江辰捂着脑袋晃了晃,无奈解释道:“当时喝的有点多,又没有主动解酒……就没想这么多。” “别乱动,什么叫才一根!”李红染听到江辰反驳,不知为何更不满了:“就算是我也明白,少生白发乃是短寿之相……” 她说到一半顿了顿:“我以前见过一些读书人,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然后……” “然后呢?” “死了。” 江辰:“……”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诶……你不觉得满头白毛很帅吗?圣人之相,你觉得怎么样?” “帅你个头!”李红染往江辰肩膀上揍了一拳。 江辰:“……你有点以下犯上了嗷。” “唉……是是是,我以下犯上。”李红染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一口气:“今日之后,想必你成为圣人的消息,便会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名扬天下。” “这不是好事吗?”江辰反问道。 “好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 潜在的威胁(求金票) “好事?” 李红染可不这么觉得。 她神色复杂道:“对天下人来说,这的确是好事……但对你来说……唉。” 李红染望着江辰的后脑勺,忽然住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跟江辰接触得越多。 他越觉得……这个人怎么会是传说之中的圣人呢? 不是说她觉得江辰本事不行。 而是她觉得,江辰身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肩负苍生之命的使命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架子,很好相处,对身边的人很好,这的确是江辰的优点。 但除了这些点之外。 她总是能在江辰身上,看到一种游戏人间的玩味态度。 非要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 李红染觉得他更像是谪仙人,而非圣人。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前者于云端坐观大厦将倾,游离人世,阅览千山而心无所寄。 后者自尘寰肩承狂澜既倒,深扎黎元,遍行百难而血沃中原。 当然,李红染觉得自己可以用一些手段,将这位谪仙人拉落凡尘。 可是……她又偏偏喜欢对方这副永远不在乎别人死活的模样…… 这才是李红染心中最矛盾的地方。 江辰的声音打断了李红染的思绪。 “你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对我来说怎么了?” 李红染声音变得正经起来:“如今的大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天灾,人祸,接连不断……” 江辰闻言点头,深表认同:“那这皇帝确实挺废。” 李红染:“……”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于朝政之上,丞相架空女帝,独揽大权,他听到圣人出世的消息,多半要派人对你下手。” 李红染说到一半忽然愣住。 这一刻,她终于迟钝地明白,原来皇姐在得到消息后,迫不及待地跟丞相打赌,是这个意思…… 她要分散相权!给自己制造喘息的机会! 李红染心中一紧:“难道她没想过,万一我所找到的这个人,不是圣人怎么办?” 很快,她得到了答案。 不是圣人……无非一死而已…… 已经自身难保的皇帝,还在乎一个贼子世家出来的贼二代的命么? “你怎么知道?”江辰这时反问道。 “因为我……” 李红染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身份。 她摇了摇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先听我说。” “好,我听你说。”江辰的声音,依旧如同往常那般,带着一副浑不在意的味道。 但在江辰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已经对他有了充足了解的李红染却听出,对方已经开始对她所说的事情上心了。 她于是又道:“于大周之外,齐国皇帝年岁已高,贪念皇权,妄求长生,一旦他得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得到你!而你,你的家人,身边的友人,都随时可能成为被拿来威胁你的筹码。”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李红染强调似的,故意加重了语气。 江辰终于皱起眉来:“这么麻烦?” 他自身无惧任何威胁。 但他也不会分身,没长着三头六臂。 如果对方举国之力来对付他,他还真不一定能够护住身边所有人。 年事已高,妄求长生……这两个buff叠加在一起,江辰可太知道会催生出一个怎么样的疯子了。 “麻烦?”李红染加重了语气:“从你成为圣人的那一刻,整个天下大势,都将会因你而发生变化!” 江辰沉默:“……” 他一开始,的确没想这么多。 现在听到李红染的话,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一次,步子好像……确实扯得有点太大了。 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好像把棋局走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局面里。 他颇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随后,第一次用审视而认真的目光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侍女来:“你突然之间,告诉我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 李红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发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总该有你的目的吧。”江辰皱眉道:“你想让我去对付那个什么王爷,或者是齐国的皇帝?” “还有,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或许,都有吧……’ 其实李红染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 对方说的那两个目的,说不定正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只不过被对方看破了而已。 于是。 面对江辰的咄咄逼问,李红染沉默了足足有一盏茶那么久的时间。 期间,江辰也一直没有说话。 就这么逼视着她,那好像老鹰的一对眼睛,一眨不眨。 仿佛今日不问出一个缘由,绝不会罢休。 ‘他认真了吗?’ ‘是了,一旦事情涉及到了家人,纵然是他,也无法再保持平静。’ ‘因为我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这时候又说出这样的话,谁都会第一时间怀疑对方是否别有用心吧。’ ‘他会不会赶我走?’ 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对方赶走,李红染心头忽然生起一股悲伤。 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了待在对方身边的感觉。 那种天下大事与她无关,每天什么都不用想,脑袋空空的感觉,令人着迷。 ‘可毕竟,谁会愿意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啊……’ 想到这里。 李红染终于下定决心。 她咬了咬牙:“对不起,你问的这些,我无法回答……如果我让你感到不放心的话,我这就离开。” 说完,李红染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等江辰回答。 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然而…… “下等兵一号!” 刚走到了门口,身后就传来江辰不爽的声音。 李红染本能地一个立正:“到!”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圣人之名,传遍青州 “你打算走去哪?” 江辰叫住李红染,询问道。 “我……” “欠我的钱还完了?” “这……” 江辰走到她身后,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所以你钱没还完,想趁机开溜?” “我……”李红染眼神黯然,她低下头:“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江辰挑眉,按住李红染肩膀,把对方转过来。 “你可曾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没有。”李红染连忙摇头:“绝对没有!” 江辰挑了挑眉:“那不就得了?……你既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何来对不起一说?” 李红染低下头。 江辰捂着脑袋,语气颇为无奈:“所以说有时候真的有点搞不懂女人啊……其实我应该感激你才对。” “啊?”李红染猛然抬头,看见江辰脸上浮现笑意。 江辰耸了耸肩道:“如果仅仅因为别人说了实话,就怪罪别人,那我在你心里也太没格局了吧。” 他捏着李红染肩上的一缕头发,肆意把玩:“若非你今日之提醒,短时间内我还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变得如此麻烦。” “我……”李红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江辰却直接转身,回到原来的地方,拍了拍椅子。 “你的身份,我才不感兴趣,过来,帮本公子梳头。” “哦……” 门口。 许慕妃坐在清冷的台阶之上,长枪横在腿上。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她抿了抿嘴,露出几分笑意。 …… “圣人出世了!” 短短三日时间,这消息便轰动了整个青州,所有大街小巷。 下到平民百姓,上到达官贵人,都在争相谈论此事。 放在别的地方,圣人的传说或许知者甚少。 可因为圣人院就修建在青州城中的缘故,所以青州大部分本地人,自幼便听过这个传说。 传说当圣人降世,将会给大周百姓带来万世太平,让所有人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 不过,谈论是一回事。 高兴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发疯女人,颓然坐在巷子之中,嘴唇干涩,死鱼一样的眼睛打量着街面上散布消息的走报人,露出鄙夷笑容。 “圣人?哈哈哈哈那群成天在圣院里贪图享乐的老爷们之中选出来的圣人,哪会管我们的死活?” 有小心翼翼行走在街头,却被几人忽然团团围住,将衣服里当尽家物换来的一袋米粟全部抢走,看着地上散落的米粒心生绝望之人,欲哭无泪。 “圣人呢,不是有圣人吗?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有牵着孩童的女人,站在人牙子出没的巷子不断徘徊,眼神之中既狠心又不忍,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再等多等上一刻,最后却叹了口气匆匆往家里赶。 孩子不知道自己因为娘亲的仁慈而逃过一劫,听见街边传来的消息,仰头天真地向母亲发问:“娘……圣人是什么?” “圣人是能让所有人吃饱饭的人。” “娘,我饿……我想吃圣人。” “囡囡,圣人不是吃的。” “那圣人是什么?” “圣人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 …… “说!粮食在哪?!” 夜晚,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之中,几条人命歪七斜八倒在地上。 一个带着蒙面黑巾的女子,手中握剑,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商人,她眼中杀意凛然。 “女侠饶命啊!”做老爷打扮的富商,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屁滚尿流。 “把粮食交出来!我就放你一命!” 那富商惜命,不敢犹豫,连忙朝着米仓的位置指了个方向。 何含影偏头,朝着身侧几个同样夜行衣打扮之人扬了扬下巴。 那几人便一拥而上,朝着米仓所在的位置连忙跑去。 不多时,便一人扛着一袋重物跑了出来。 “老大,有米!” 何含影见状微微点头,旋即在富商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剑将其封喉。 “你……不讲……信用!” 富商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流淌而出,他的身子一抽一抽,挤出最后的几个字,很快便咽了气。 何含影冷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轴,往剑上揩拭一番,随后便直接扔在富商的尸体之上。 “做了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你也配跟我谈信用?” 那张卷轴之上,是何含影调查月余所获得的罪证! 其中逼良为娼、霸占他人祖宅、杀人暗算……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如此干脆利落杀了,都是便宜他了。 要不是时间紧急,该是好好折磨一番的。 “走!” 随着何含影一声令下,宅院之中十几个黑衣人,齐齐鱼贯而出。 片刻之后,宅院里才传来几道压抑悲怆的女子哭声…… 何含影听见哭声,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只是命人携着一封书信,带去官府。 她知道,不久后,官府便会派人前来,将这家上下所有财务,全都拿去充公。 这……便是她们天圣教长期以来,与官府之间的不言默契。 “圣女,这些粮食。” “城西的花青巷里,有百户贫苦人家,近日饿死了不少人,送去给他们分了吧,动作隐蔽点,别让人发现了。” 忙活一夜,回到住处,点燃油灯。 简陋的屋子里。 何含影褪去一身夜行衣,摘下遮面用的黑纱,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张脸的嘴角处,有一道延伸至耳根的寸长疤痕。 何含影一边用一块发黄的布帛沾上水,从腋下开始擦拭身子,一边从看着桌上那张宣纸。 宣纸上,从左至右依次列着一些姓氏。 黄(城北)、刘(城东)、许(城南)、张(城西)、李(城西)、李(城北)……白(城西)、江(东西南北)…… 其中大部分的姓氏上,都已经用一条斜线划去。 只有少数是用圆圈划起来,这意味着这家并没有查出有什么罪行。 何含影提笔,将白(城西)划去。 又看向了排在其后面的……江字! “江家……” 何含影陷入沉思。 她知道,江家乃是江州最大的黑恶家族。 青州之中,亦有不少的江家产业……可谓是富得流油。 江家恶名昭著,甚至她几乎不用去找什么证据,就能直接动手。 但…… 这江家又岂是这么好拿下的? 何含影正犹豫着。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敲门之声。 “圣女!” 何含影一个翻身,合上衣物。 这才打开门。 门外是天圣教的教众。 “何事?” “打探到圣人的下落了。” “在哪?”何含影追问。 “明日五时,那圣人会从圣人院出行,在圣人院与官府的人马护送之下,行至二十里外的立言台,依据传说,在空白石碑上立下圣言……” “立言……”何含影眯了眯眼睛,冷笑:“呵……果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未曾立功先立言。” 教众悄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圣女……我们要不要……” “不必!”何含影摇了摇头:“圣人院中,有十八位武魁,我们远不是对手……不过明日我倒是要去瞧瞧,那所谓的圣人,究竟是个什么人!才敢担得起这两个字!” 第三百二十八章 立言? “圣人有三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 圣人院之中。 江辰独坐在一座尘封已久的屋子之中。 他看着面前的墙上,留下的六个大字,表情古怪。 圣人有三不朽。 这一点,身为穿越者的他,自然不会不清楚。 但……为什么这个世界,也是这个标准? 江辰原先单纯以为。 所谓的圣人,只是恰好和前世的称呼撞了名称,其内核,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居然连标准都一样。 江辰不由得狐疑起来。 “难道……那个提出预言的人,还是个穿越者前辈?” 正思索着。 门外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江圣人……院长找您前往宴圣厅。” “哦,来了。” 思绪被打断,江辰无奈地摇了摇头。 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江辰初来圣人院时,给江辰发号牌的女子。 她是书圣的弟子,也就是所谓的圣二代,在这圣人院之中,身份尊崇。 不过随着圣人之名被江辰摘走之后,她头上的光环,就没那么耀眼了。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嫉恨上江辰,反倒是对江辰尊崇不已。 她依稀记得,当初她询问江辰可有什么专精之处时。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没什么专精之道,恰好什么事情都略懂一点。” 当时她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戳戳觉得这人有点装。 现在看来。 对方可太谦虚了。 一个人挑翻整座圣人院所有武魁文圣。 她自己要是有这本事。 怕不是第一天来,就直接嚷嚷着要诸圣前来挨打了。 还等得到第一场试炼结束? 为此,这几天,她总是时不时来江辰面前晃悠。 不过都被恪尽职守的许慕妃冷着脸挡了回去。 眼下似乎给她逮着了个机会,江辰刚出门,她便凑上来道。 “江圣人,院长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好,劳请带路。” 路上,这姑娘也不安分,一会说今天天气真好,一会说江辰衣服合身,一会又大谈天下大事该如何如何运转……颇有几分没话硬聊的架势。 如此热情,给江辰都整的有点内向了。 尤其是来的路上,不时有人驻足朝江辰行注目礼。 甚至还有人壮着胆子上前,请求江辰提笔在自己衣服上面签名题字。 江辰被逼无奈,只能随手写下几个名字,便加快了脚步。 “妈的……怎么古代人也会追星,早知道就不开先河了……” …… 宴圣厅。 当江辰推门而入之时。 里面的十八武魁与八位文圣已经依次落座。 只有最上面的主位空了下来。 见江辰进来,所有人连忙起身,齐声道:“恭迎圣人屈驾前来。” “坐,都坐。” 江辰挥了挥手让所有人坐下。 随后也不客气,直接来到主位一屁股坐下。 “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 书圣站起来朝江辰施了一礼。 这个先前桀骜不驯的老头,自从前不久亲眼见证了江辰所施展出来的非凡手段后。 现在可谓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语气,也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恭谨:“稍后便要乘车前往立言台了,不知江圣人,可否想好了,要立何言?” 立言台,正对圣人院相去五十里远。 二者中间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横穿青州的好几个贫民巷,富人区,以及行政处。 可以说,一路走过去,可以同时看见青州城内好几个阶层的人。 而那立言台,当初乃是与圣人院同时修建的一处建筑。 其中有一块空白石碑。 传说是专门留给圣人出世之时,立言以昭告天下的地方。 书圣此刻所担心的问题,便是这个了。 立言,不是作诗,亦不是题名。 这是一个更加宏大的命题。 而是写出来之后,无论好坏,都必将留名青史的一句话……由不得他们所有人不慎重。 万一江辰所写出来的话,立意不够到位,不能显示出圣人的魄力来,又或者太假太空。 后人会如何评说? 书圣还是有些担心的…… “无需担心。”江辰摆了摆手:“我已经想好写什么了。” “是什么?” 诸圣忙问。 江辰摇头,笑容高深莫测:“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时机一到,你们自然清楚。” “这……” 书圣咬了咬牙,依旧坚持道:“江圣人,此事毕竟是天下之大事,在下觉得您应该还是要慎重一些才是,免得到时不小心落了后人口舌。” “此事休要再提!”江辰依旧摇头。 闻言,诸圣面面相觑,皆有点不知所措。 虽然早已见识过江辰的各种不凡。 但像这种大事,他们还是觉得江辰应该再慎重一点的。 可,他们如今清一色的败者,谁也没立场去教江辰做事。 只能各自无奈地叹了口气。 ‘希望他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吧。’ “算了,反正是他自己的名声,也没我们的事。” …… “圣人……” 名为史奇书的青州知州,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拢在袖子之中的手,反复敲打着大腿。 他的脸上,浮现认真思索之色。 不久前,他亲眼见证江辰是如何一己之力征服整个圣人院的。 自然不会再对传说之事,抱有任何怀疑。 不过他此刻思索的点,也不在于圣人的真伪。 而是在于圣人的立场。 “能写出那首诗的人……可未必是能救百姓之人啊……” 诗能承载一个人的志。 那天听完江辰即兴吟诵的将进酒之后。 史奇书虽然也被其才华震惊得不轻。 可是回去之后仔细思索,就发现一个问题了。 江辰的诗中,个人之志的确大气非凡。 但是,他却无法从中,看到任何心怀天下苍生的志向。 “这样一个人,会是肩承天下苍生之人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人出巡 “个人之志,纵然凌云盖世,若只关注于自身,也绝非大周之福音……” 史奇书对此深有感触。 他身为青州知州,平日跟圣人院之中的几位文圣,都有走动。 这些人能够将自己所擅长之处,锤炼至登峰造极之境地,在他看来,他们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 而他们胸中抱负也十分远大,令史奇书远远不及。 但……要问他们可曾替百姓做过什么贡献?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史奇书咬牙切齿,他无比清楚这一点,也无比痛恨这一点! 他们只会弹琴作画,只会品酒赏花! 在这座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的城市里,他们缩在自己的安乐之地,痛快地花着官府拨款的银钱,摆出一副与世无争高高在上的超然姿态! 虽有文武艺,却不问天下事!美其名曰,超然物外,不染俗世! 狗屁的超然! 要不是因为这圣人院有着朝廷这一层渊源,他早就命人拆了这鬼地方! 前阵子江辰出手,把所有武魁文圣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着实是让史奇书看在眼里,爽在心里,直呼过瘾。 但……这又引发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圣人,会不会也跟书圣之流,是一路货色? 史奇书无比担忧。 这些天,他为此事辗转反侧,但最终,还是决定出面,主动与这江辰接触一番! …… 江辰见宴圣厅诸圣,也没别的意见了。 索性也懒得和这些老头子呆一块。 丢下一句“你们聊,我出门溜溜。”转身便推门出去。 然而,刚出门江辰就后悔了。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乌泱泱围满了一大波人。 他们都是原来参加圣院第一场试炼的试炼之人。 一见江辰出来。 便控制不住地兴奋出声了。 “是江圣人!” “江圣人给我签个名!” “江圣人马上就要前往立言台了,欲立何言,想好了吗?” “我看到今日生人院外,百姓已经是万人空巷,江圣人何时出行?” “江辰,你嘛时候成为天下第一?!” “……” “唉……”江辰无奈。 伸手接住一直递来的笔,开始了朴实无华的明星日常。 一边给人签名,一边嘴里道:“就在今天,就在今天……别急,别互相踩踏,都有份啊……” “认识的认识的,你叫**对吧,有空一起喝酒啊。” 稍远处。 史奇书望着这一幕,不由眯起了眼睛。 年少成名,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这里所有人都是天骄,但他们都要管江辰叫做天骄。 ‘都说利欲熏心,如此盛大的名利,加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又有几个人能忍住不膨胀的?’ 史奇书思索间。 江辰已经来到了他的近前。 他回过神,连忙打起了招呼。 “江圣人!” 话音刚落。 江辰便冲他点了下头:“嗯。” ‘江圣人认识我?’这个念头刚在史奇书心中生起。 下一秒就见江辰掏出毛笔。 在他身上签下“江辰”两个大字。 “不用谢。” 说罢,江辰便绕开他,径直朝着其身后走去:“下一个,还有谁?” 史奇书:“……” 果然膨胀了…… 他摇了摇头,叫住江辰:“江圣人,还请留步。” 江辰回头,诧异:“何事?” 史奇书朝江辰做了一礼:“本官史奇书,还请江圣人借步一叙。” 江辰感到有几分意外:“你就是这青州的……知州?” 先前在宴圣厅之中与诸圣聊起此事时,对方便说,他今日的这场出行,乃是由史奇书史知州一手包办。 如今他出现了,岂不是意味着今日他这场出巡要开始了? “好。”江辰想也没想,点了下头。 …… “江圣人……” 带着江辰远离众人,来到一处清净之地,史知州沉吟片刻,刚开口便被江辰微笑着打断。 “史大人不必客气,叫我江辰便好。” “如此甚好。”史奇书也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托大,叫你一声江老弟。” “哈哈哈哈,史大人随意……”江辰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道:“所以……史大人专程找我,是因为马上就要开门了?” 史奇书点了点头:“圣人出世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青州,如今圣人院门外的出圣街上……” “什么街?”江辰表情古怪,打断。 “出圣街。”史奇书诧异地看着江辰,解释起来:“出圣……的意思,就是圣人会从这里出来,乃是百年前随着这圣人院一同修建而成。” “算了,你还是别解释了。”江辰:“你接着说,出圣街怎么了?” 史奇书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继续道:“如今出圣街上,百姓呼声高涨,只等你这位圣人出现……但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哦?”江辰微微侧目,似笑非笑:“大人莫非是想提前探探,我打算在那立言台上写什么?” 史奇书惊了:“你如何知道?” 江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史大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且放心,我要写的话,绝不会辱没那块立言碑。” 史奇书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真不能现在说么?” “不可说……” ‘现在说了,我还怎么装逼?’ 默默在心中补充了一句,江辰表情高深莫测起来:“史大人,信我!” “唉……好吧。” …… 出圣街! 传说之中圣人出世的消息,早在这几天传得满城风雨。 整个青州城内,万人空巷。 没有谁不好奇,这位传说之中的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官府的官手拉手组成人墙,将激动的百姓阻拦在外,一遍遍喊着让大家不要拥挤的口号。 但依旧没法挡住百姓的热情。 街道两旁的人潮,波浪一样前后鼓动。 而楼上的茶馆,甚至是楼顶的屋檐,也早就被一个个江湖客给占据了位置。 就在所有官兵叫苦不迭之时,忽然…… “圣人出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喊了一嗓子。 所有人全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朝着圣人院的方向望去。 只见圣院大门缓缓敞开。 一辆马车从里面驶出。 马车之上开了天窗,一道白衣身影探出半身,表情肃然。 “这便是圣人?……好年轻。” 这是所有人看到那道身影时的第一反应。 第三百三十章 民妇拦路 “这么多人?” 随着圣人院大门敞开,江辰也被眼前人山人海的场面给惊住了。 圣人院门外的出圣街,街宽能行六车。 进入却只露出一条勉强能容纳一车通行的道路。 而这个人潮,却一路延伸至二十里开外。 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江辰却只能听到一片嘈杂之声。 马车之中,史奇书笑问道:“江公子,感受如何?可能承得起这份重量?” 江辰没说话。 只是扭头给了身后之人一个眼神。 紧随其后,便有数十道身着官制常服之人,从身后鱼贯而出。 他们把江辰所在的马车,护卫在中间,同时为江辰开道。 圣人出巡,开始了! …… 远处的屋顶上,何含影孑然独立,望着那道白衣身影,感到有些许诧异。 她原本以为对方年纪起码在四十岁往上。 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 看着还没她年纪大…… “呵……”何含影想到什么,忽然冷笑一声:“如此年纪,却被推上圣人之位,想必是圣人院是打算趁着灾年,推出一个傀儡,好继续将这场欺诈百姓的骗局延续下去。” 这些年圣人院占着青州最好的一块地,享用着青州最超然的地位。 却没有一点作为,此事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而她,便是这些不满的人之一。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银钱,不用去救济百姓,而是要给圣人院这种毒瘤。 “若是……”何含影望着那道身影,喃喃自语:“我能将他杀了,那这圣人院的计划,岂不是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何含影眼中便闪过一道冰冷杀意。 但,一想到那些武功远在自己之上的武魁。 何含影便又不得不将这个杀意按住。 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圣人,与找死无异。 城中无数百姓,还等着她去解救,她还不能死! 最起码……不能现在死! 何含影猛地晃了晃脑袋,迅速踩着屋檐倒退几步,便打算抽身离去。 她今日来此,只打算认个面,好知道这圣人长什么样子,并不打算做什么。 然而她刚准备走。 街面之上,异变横生。 “这是……”何含影脚步一顿,微微皱眉,脸色难看:“这人是在找死吗?” 只见一道身影,忽然冲破官兵人墙,朝着江辰所在的马车狂奔而去。 其身后的官兵拉无暇他顾,否则只会导致人墙被百姓冲散,只能在其身后发出痛斥。 可那道身影,却带着一种服死的决然。 是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 一个女人拦在了江辰所在的马车的前面。 为江辰开道的官兵,见状吓得一个机灵。 这女人不要命了不成?! 传说之中,圣人出巡,规格同天子一般无二,虽然这一点因为时间赶的缘故,史奇书并没有安排那么大的排场。 但至少礼仪方面是这么回事。 这种时候拦驾,按照律法,那是直接要杀头的! 所以拦路之人,一般都会自备头桶。 官兵心有不忍,扭头见江辰的车驾并未停下,连忙朝那女人发出呵斥。 “圣人出巡,闲人避让!速速离去,恕你杀头之罪!” 说罢,便要伸手来捉拿女人。 但却还是迟了,那女人冲到大路中央,直接便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她望着江辰,披散的头发之中,是一双带着必死决心的眸子。 “民妇曾丽梅,请圣人老爷开恩救命。” 江辰:“……” “停车吧。” “吁~” 随着一道马车拉停之声。 江辰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完了……’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停下马车,不愿伤及无辜,嘿,这叫圣人仁慈。 但这女人,却是必死无疑,这叫规矩! 百姓之中,一片骚动。 “这疯女人是谁啊?圣人的车驾也敢阻拦,不要命了?” “唉,这个女人我认识,也算是街坊,曾经是春花楼的一个姑娘,后来赎身嫁给了一个落榜的穷酸秀才,两口子虽然没什么钱,但却是过着安稳日子。” “可后来,那秀才急于用钱,在外做工时,抢着压低工价,却得罪了其他长工,被当街活活打死,只留下这女人和娃娃。” “听说前不久,这孩子染上了疟疾,却没钱治病,女人到处找大夫,却没人肯接。” “那她也不能拦住圣驾呀,这不是连娃娃的命也一块也葬送了吗,圣人老爷又岂会管她那么多。” “她大抵是疯了罢……唉……” 马车之中。 史奇书的目光出奇平静。 因为身居高位的缘故,同样的事情,他看得比普通人深,也比普通人要远。 对于这种突发状况,他丝毫不感到意外。 仔细想想就知道,这女人绝对是被人诱骗当作棋子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江辰所做的局。 对他们而言,可以试探一下这位圣人的虚实,也能摸一摸这位圣人的性情。 而对江辰而言,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便是墙倒众人推。 史奇书倒是可以出面,做一做这中间的斡旋之人。 身为江州知州,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也可以顺便卖一个人情给江辰。 但…… 他却不想这么做。 因为,他也想摸一摸这个圣人的性情! 他也想知道,这位圣人的心中,百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究竟,会怎么做呢?’ 一息、两息……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江辰开口了。 “你起来吧。” “听说圣人老爷无所不能,是来拯救我们的,圣人老爷,还请救下我儿性命!”女人声音嘶哑,只是伸手将怀中的孩子递出,却绝不肯起来。 她似乎打定主意,只要江辰不答应她,她便跪在地上,不起来。 “只要圣人老爷愿意救我儿,民妇愿意当牛做马……” “诶!”江辰挥手,打断女人接下来的话。 “当牛做马什么的,可就免了!” 闻言,女人脸色一阵惨白。 “圣人老爷,您是不愿意吗?” “别胡说。” 江辰从马车上走下来,表情淡然。 “在我身边,当牛做马的,有两个人已经够烦了……拿过来,孩子给我看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出手救人,有所感悟 “孩子给我。” 江辰伸出手,又朝女人说了一声,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沉稳。 让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莫名安心。 曾丽梅披散着头发之下的目光,微微凝滞,旋即变得激动起来。 不久之前,有人曾对她说。 圣人无所不能,心怀仁慈大义,只要她敢向圣人求助,圣人就一定愿意救她的孩子。 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不顾一切直接冲了出来。 如今看到江辰如此随意,便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当即大喜过望。 连忙把孩子交到江辰手中…… 马车内。 史奇书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望着江辰的背影。 他的表情有些许意外。 原以为江辰哪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起码要经过一番犹豫,权衡利弊。 却没想到,江辰竟答应得如此干脆。 在他看来,这场突发事件之中,包藏了太多不可控之处。 一个处理不好,便会给他的声誉带来巨大影响。 比如说,他心中便能想到的两点不妥之处。 第一,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先河,万一引得其后所有人的效仿,都想白嫖这位圣人,他该如何收场? 第二,万一这女人的孩子已经到了神医难救之绝境,江辰治不好,岂不是平白堕了他圣人的名声? 史奇书又哪里知道。 江辰这副圣人的躯体之下,包裹的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救与不救,扶与不扶这样的问题,早就在生活中,网络上,被询问以及讨论了无数次。 江辰光是在网络上看着,都被迫权衡了无数次的利弊。 然而这所有的讨论,其实最后都指向一句老生常谈。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讲白了,有钱你就救。 江辰如今手中的财力,能力,使得他早已不必去权衡那么多的利弊,可以极大程度地随心所欲。 既然看见了,救人一命又如何? 更何况,做好事也能增加自己的正气值。 江辰完全没有犹豫的理由。 …… 周围所有百姓都看着江辰。 皆屏息凝神。 传说圣人无所不能。 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难道今日,他们就将得见了吗? 人群之中,有几人打扮成百姓模样,混在其中。 他们是奉了王爷的命令,专门来杀江辰的刺客。 若是能取得江辰的项上人头,带回京城,他们将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报仇。 在他们刚离京之时,心中都对这次的任务颇为轻视:“不就一个纨绔子弟嘛,杀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到了青州的时候,他们却猛地发现。 不对!事情有变! 这个原本只是家族势力之中的纨绔,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传说之中的圣人! 奶奶的! 刺杀圣人能和刺杀一个富家纨绔,同一个价格吗?! “该死啊!”其中一人望着江辰,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早知道这小子居然真的能够成为圣人,当初接这单的时候,就应该把价格再报高点!” 可眼下来都来了,总不能再跑回京城找人加钱吧! 不符合业内规矩。 无奈,几人只能硬着头皮寻找机会。 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来完成这场刺杀! ……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 江辰接过孩子,皱眉打量起来。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说先前远远观望,就知道这孩子的情况很严重。 但也没有想到,能严重到这个地步。 稍微摸了一下孩子的骨头,江辰便判断出,这孩子的年龄在六岁左右。 可与同龄的孩子比起来,这孩子的身体却轻得可怕,也瘦得可怕,显然,长期的挨饿受苦,已经让这孩子的身体发育出现了问题,看起来,才三岁左右。 而且如今这孩子正发着高烧,闭着眼睛,表情痛苦睁不开眼。 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微弱。 喊着“娘亲”二字。 他似乎还对外界能做出反应。 江辰的心为之狠狠一揪。 一时间,他真想狠狠将这孩子的生母狠狠大骂一顿。 既然没能力养,又为什么要生? 但转念一想,江辰便知道自己犯了“何不食肉糜”的毛病。 这些思想尚未解放的古人,又哪里懂他的这些道理? 要怪,便只能怪这世道如此…… “唉……” 江辰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叹这孩子命途多舛,还是在叹这个世道之无奈。 但他总算有些明白……当初那位留下预言之人,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一个圣人出巡的流程了。 此刻,他的耳畔仿佛听到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百年之前,跨越时间,传入他的耳中。 “后来之人,请你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这世道吧!” 同时,与眼前的落魄妇人跪在地上仰着头一脸慌张所说出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圣人老爷……我家孩儿是不是……没救了?” 江辰没说话,只是环首四顾。 路旁,窗子,屋檐……无数人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既有期待,还有担忧。 “无妨。” 江辰淡淡说了句。 随后便从怀中取出一根金针。 小孩子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经络,穴位,骨骼都还未定,对普通医者来说,针灸绝非最好的选择。 可对江辰来说。 这些都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江辰手速飞快在孩子的身上插上几根针,没过多久,便又将针一一拔出。 前后所花费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息。 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孩子,便忽然发出一声啼声。 “娘!” 曾丽梅见状,脸上浮现狂喜之色。 “诶!娘的囡囡,娘在这,娘在这。” …… “不愧是圣人啊!如此医术,前所未见。” “这就是圣人吗?传说是真的!” “圣人万岁!” 耳边,围观之人在欢呼。 因为圣人救了一个孩子。 身前,激动的女人拉着孩子,不断地给江辰磕头。 因为圣人救了她的孩子。 咚咚咚的响声连成一片。 江辰却一言不发。 他真的救了这个孩子吗? 【叮!】 【恭喜宿主形象发生改变!】 【一个潜心悔过的恶人形象,终于远去】 【恭喜宿主获得新称号“一个乱世之中,心怀正气之人”】 系统的声音,从心底响起。 久久没有发生变化的称号,终于发生了改变。 江辰心中却毫无波澜,自言自语:“系统啊。” 【怎么了宿主?】 江辰面色无喜无悲,眼中倒映着漫长而拥挤的人潮,他轻声开口:“我突然想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决定了,就在这开个义诊 “系统,我突然想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是什么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又好像,知道了……话说你不会潜移默化改变我的内心念头了吧,以前我可不会有这么崇高的想法。” 【宿主,我只是一个系统啊,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一把刀,一柄剑,或是别的什么趁手的东西,我怎么能改变你的意识呢?你的想法,你的行为,都源自于你自己】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系统回答。 “那看来,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还有几分道理嘞。”江辰轻叹。 不知道是不是头顶圣人称号的缘故。 江辰此刻颇有几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的体会。 初来青州时,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躺在马车里,躺在侍女的大腿上,宛如度假闲游一般,对车外之事,不管不问,不听不闻。 但现在,他发现当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时,他却没法这么做了。 圣人有三不朽。 “德不朽、功不朽、言不朽……” 江辰的脑海之中,回忆着这句话。 看着周围那一张张脸,那一个个在人,一个个人背后的家庭,江辰忽然想做点对得起自己这个称号的事情。 无关系统奖励,无关其他任何事情。 仅仅是“他想这么做”罢了。 …… “多谢圣人老爷!多谢圣人老爷!” 曾丽梅仍在不断向江辰磕头拜谢。 “起来吧。” 江辰伸手,打算将女人从地上拉起。 女人看江辰一身干净白衣,不由生出几分自惭形愧。 不好意思拉住那只手。 然而江辰却丝毫不计较这一点。 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无妨。” 冲女子一笑,随后江辰便朝身后开了口:“取我纸笔来。” 前些天因为时常给人签名的缘故,作为贴身侍女的李红染随身带着纸笔。 听到江辰的声音,连忙将二者奉上。 江辰运笔如飞,很快在纸上写下一张药方。 “刚刚的针灸,虽然救了你儿的命,但身体长年累月留下的病根,却不是区区针灸能够改变的,这张药方,你拿去医馆抓药。” 女人有些犹豫。 江辰连忙道:“不必担心钱的事情,你自管跟那医馆主说是我要你去抓的药,众人见证,你让他自来寻我要钱便可。” 听到江辰这番话,曾丽梅眼中泪光闪烁。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拦车的。 想不到,江辰非但没有计较她的行为,反倒向她施以如此大恩。 连忙作势又要朝江辰下拜。 “圣人老爷,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 “不必谢我。”江辰低头看着那孩子:“只求将来,这孩子长大后,能成为一个可用之材……” 如此不求回报的做法,自然又是引来周围无数称赞。 …… 稍远处的屋顶上。 何含影微微张大了嘴巴。 她原本以为那女人必死无疑。 毕竟,按照礼法,圣人出行,规格同天子。 女子拦路求医,无论理由是什么。 都逃不过一死。 可……她看着江辰那副模样,却似乎丝毫计较的意思都没有。 这怎能让她不感到惊讶。 而且对方的医术,竟然如此之高。 不过片刻功夫,就让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如同起死回生一般苏醒了过来…… 难不成,这个圣人……还是个真货? “不对……”何含影浑身一震,眉头压低几分:“这分明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表演!那女人是个托,包括她怀里的孩子!” 她虽然刚才也被江辰展露出来的本事吓了一跳。 但很快便恢复了几分理智。 自古医武不分家。 何含影自身也不算对医术完全不懂行。 如此骇人听闻的医术,她简直闻所未闻。 连问也不问病有何故,上来就扎针,扎完针就好了……话本折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这只是那所谓的圣人,为了提高自己的名声,用来诓骗无知百姓的套路罢了!” 何含影猛地咬了咬牙。 对街上那位正一脸坦然接受百姓的称赞之人,心生几分厌恶。 “愚弄百姓者,早晚有天让你知道后果!” 何含影并不知道。 在群众之中,有几位她的同行,此刻的表情已是目瞪口呆。 那几位被派来刺杀江辰的刺客,望着江辰那随手将人救活的行为,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们相互对视。 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之色。 “难不成,这圣人还是个真货不成?” 这女子乃是他们怂恿着出来拦车的。 目的便是为了借此把江辰圣人的身份,先拉下来。 他们都做好了随后高喊“圣人是假的”的准备。 然而谁也没想到,处心积虑的计划竟被对方翻手化解。 反倒替对方换来了一大片的赞誉之声。 “不可能!那孩子我已经看过了,病入膏肓,已经是将死之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被治好?” 人无法接受超出自己理解的事情。 哪怕事情就活生生发生在了眼前。 几人却仍不愿意相信,不愿把对方跟传说对应在一起。 毕竟他们的目标是刺杀江辰,若对方是真圣人,他们又怎么可能完成任务。 “刚刚的事情,应该是对方使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我不信,接下来的事情,他还能如此应付!” “不错,刚刚只是为了给事情开个口子罢了,这条街上,如此多的穷人,人人身上皆有难治之症,他如今开了这个口子,我等只需推波助澜,我不信他能用刚刚的方法,把所有人都治好!” …… 马车之上。 史奇书久久不语。 他也没想到,江辰不光文武双全,连医道也如此精通。 难不成,世上所有之事,他全都精通不成? 传说……越发真实了起来。 史奇书心中的那点对对方品行的怀疑,此刻,荡然无存。 他想了想。 随后走出马车。 一露脸,便被百姓给认了出来。 因为心系百姓、事必躬亲的缘故,江州城之中,不少人都见过他这张脸,也对他十分爱戴。 “史大人!” “呀。是史大人,竟也在圣人的车上!” “呵呵……”史奇书没有什么架子,笑着与路旁百姓挥手打招呼。 并开口道:“各位百姓,父老乡亲,今日江圣人驾车出巡,乃是遵照传说行事,路遇不忍之事,遂停车救人,但此事可再一却不可再二,还请各位,莫要让圣人难做,请让圣人畅通无阻地走完这一程。” 毕竟江辰已经开了停车救人之先河,史奇书这话,是为了防止接下来有人打着“圣人救了孩子,为什么不救我”这样的道德高点,再行拦路,带来麻烦。 他虽然是笑呵呵的,但言辞却带上了几分官威。 这让所有人皆是浑身一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打他脸的人,居然是江辰。 “各位父老乡亲,我江辰幸而得圣人院之传承,成了印证预言之人,我在此地发下宏愿,接下来三日,我将无偿为所有人百姓行医治病,有病无医者,尽可来找我!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史奇书的疑问 江辰忽如其来的开口,令人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何含影原本见突发事件妥善解决,冷静分析了一番江辰的动机,正打算抽身离去,这一次竟又被控在了原地。 她眼中浮现异色,扭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出圣街上,那道俊朗的白衣公子。 混在人群之中的几位刺客,本打算再多安排几个人来试探江辰的虚实,听到对方这话也呆住了。 道旁的所有百姓,动静也从一开始的嘈杂,变得安静下来。 他们的呼吸声慢慢粗重。 没多久。 人群之中,一道声音传出。 “圣人老爷,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随着人群的自发让开,一个驼背的、五六十岁的老男人,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他身材矮小,模样丑陋,衣裳破旧。 他驼着背,后颈之上,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狰狞可怖。 那是他年轻时在地里,被不知名的虫子咬了一口,没能及时行医而导致的。 最初之时,那块地方只有一个小疙瘩,除了偶尔发痒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而随着时间推移,当初不起眼的小疙瘩,逐渐长成了肉瘤,也从一开始的不会痛,到后来的夜难安寝。 那后颈上的肉瘤,如同脐带未断的恶婴,纠缠了他半辈子。 他的后半生,是在绝望之中度过的。 方才见到江辰救治孩子的时候,他也想过要冲出来,求圣人治病。 但想到那孩子的母亲,是救子心切,这才冒着大不讳冲出来。 他便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劣,圣人岂会愿意替他治病? 可现在,江辰的一席话,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望着江辰,他的眼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有神过。 “当然!”江辰冲他点头,斩钉截铁道:“是真的!” “我的病,也可以治吗?”又是一道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 “我的呢?” “我的病呢?” “……”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像是一场雨点打在地上,迅速从稀疏变得密集起来,最后汇成一片。 试探之中带着不安。 “所有人的病!”江辰高举右手,如是回答:“都可以治!” 如果说,先前江辰当街治好曾丽梅,尚只是给百姓们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初印象,让他们认识到,这位圣人老爷,或许是个不坏的人。 那此刻,随着江辰的承诺的脱口而出,所有人心中,江辰的地位便在一瞬间直线上升,发光,发亮。 连他身旁的史知州史大人,都在此刻变得黯然失色。 然而此刻,与所有百姓的兴奋欢呼声不同。 史奇书内心却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他听见了什么?江辰要就地开设义诊摊?还连续三天?这期间的费用,谁来承担?治安,又该谁来维系? 一个搞不好,这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啊! 眼见所有百姓,那高喊着“圣人万岁!”所发出的地动山摇的声音。 史奇书猛地拉过江辰,压低声音道:“江公子,你跟我来一下?!!” 江辰闻言,伸手压了压百姓们的声音。 原本喧闹的环境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见史知州忽然拉过江辰,以为事情有变,皆有些不安。 江辰安慰道:“诸位放心,我答应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这才让所有人的表情好受一点。 江辰被史奇书拉着进入马车之中。 刚上车。 史奇书便捂着脑门一脸痛苦道:“江公子,你糊涂啊?!!” 江辰诧异:“史大人,何何出此言?” “您应该先跟我商量一下的,这也太草率了。”史奇书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块:“你开设义诊摊,使百姓群聚于街头,接连三日,这期间若百姓为了争前后顺序,闹出矛盾,而发生争吵打斗,你当如何处理?” 说完,他便直勾勾盯着江辰。 若是对方只是一个有本事,而无谋略之人,那也算不得为天下计之人。 然而,江辰只是略一思索,便给出了回答:“为了防止此事,我会让人在顺风之处,投入安神药物,我可以保证这三日,绝不会发生打斗事件。” 史奇书愣了愣。 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 他也不是个磨蹭之人,当即点了点头。 “好,若是您当真能够做到此事,我也会专门派出一部分人手,来维系这三天的治安,但……” 可说到一半,他又话锋一转,道:“百姓治病,所需要的药钱,谁来出?” 当他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便是在告诉江辰。 官府并没有余钱来支持江辰的这场善举。 并非史奇书不在乎百姓。 而是如今的官府库银,必须花在刀刃之上。 那是用来保证百姓生死的,而不是来助江辰做这种善举的! 江辰也明白这一点。 但他依然很快给出了回答。 “城中富人来出。” 史奇书不解地看着江辰:“富人来出?” 江辰笑道:“不错,酒色财气,皆是引病之根,富人之中,多患有疾病,他们来找我看病,我便找他们收取高价看病钱,正所谓,穷人看病分文不取,富人看病一刻千金!” 史奇书再次一愣。 这一愣不要紧,他看出厉害来了。 若一切都能按照江辰所预料的这般发展。 此法不仅可以完美解决百姓没钱买药的问题。 甚至还能从某种程度上,解决另一个问题。 史知州是知道的。 每年像这种荒灾爆发的时候,上面又拨不下赈灾粮,官府都会主动找当地豪强,乡绅寻求帮助,让他们出钱修建寺庙,布施或是压低粮价。 这本质上,其实就是平衡贫富差距,用富人的利益,去救穷人的命。 然而若是偶尔荒灾还好,官府能够在丰收之年,予以富人们一些好的政策来进行补偿。 但眼下这荒灾,却是一年接着一年。 官府在富人们那里的信用早已透支。 如今,就算是他陪着笑上门,也很难再从那些富人们的指缝当中,抠出一个铜子出来。 但如今江辰所提出的这个办法,却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妙啊!”史奇书想通一切,忍不住称道起来,表情也变得很兴奋。 但没高兴多久,他便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从而脸上多了几分苦恼:“若那些富商,不愿花此冤枉钱,而是假扮成贫民来求诊看病,您又当如何判断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区别对待,贫富有别 “若那些富商,不愿花此冤枉钱,而是假扮成贫民来求诊看病,您又当如何判断呢?” 面对这个问题,江辰微微一笑:“放心,有钱没钱,我一看便知。” “一看便知?” 史奇书张大嘴巴,这说法未免有些玄乎了。 虽说有钱人和普通老百姓气质不一样。 但那指的是普通老百姓装不出富人的样子。 而对那些精于世故的老狐狸来说,想要伪装成一穷二白的老百姓,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史奇书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狐疑。 但转念他又想到那天江辰在宴圣厅所展露的一手须臾生花之术。 又顿时觉得,似乎任何事情发生在江辰身上,都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当即咬牙道。 “好,既然您已将一切都考虑好了,那下官,便舍命陪公子玩一把。” “哈哈哈哈,放心,不会有问题的。”江辰哈哈大笑:“舍命这种说法,也太夸张了些。” 如果说之前,江辰还没有完全的把握,应下史奇书最后所提出的这个问题。 但现在,他确实有了。 就在他刚刚系统提示他身份发生改变的时候。 他的系统商城,又更新了。 这次更新,让江辰多了一个新的可选技能。 【昭刑圣听之术:为天下计者,难免容易遭人蒙蔽圣听,此术对人使用,可分辨善恶、真伪、忠奸】 【宿主消耗正气值,激活此术,每一次使用,消耗正气值100点】 …… 马车之外的百姓里,有许多惴惴不安的面孔。 哪怕江辰已经向他们保证了一定会将自己说出的话落实到位。 但任谁都能看出,刚刚他们青州的那位知州大人,在拉走江辰之时,那表情并不是特别好看…… 此番拉着江辰议事,多半是便是因为对方突然放出的豪言。 贫民百姓都是贱命,都是贱活着,连他们自己都无比清楚这一点。 大人物的出尔反尔,对他们来说,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万一两人商讨之后,出来后,又决定收回方才的话…… 许多百姓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绝望是他们早已习惯的事情,但在见到过希望之后的绝望,最为残忍。 …… 屋顶之上。 何含影的表情,此刻也有些凝重。 作为替百姓抱薪者,他也无比清楚。 方才江辰放出的那些豪言,虽然初听让人很震撼。 但想要实现,却有着重重困难。 替百姓治病不要钱,那买药的钱从哪里来? 此事会不会引起医者商会的不满? 何含影越想,便越觉得这事多半是悬了。 不过她也看出来,江辰虽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是刚刚大义凛然所说出的那番话,却绝非诓骗百姓。 因为这种事情,说出口之后,若是无法实现,对他的名声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若对方只是头顶圣人称号赚名声,便绝对做不出如此有失考虑的事情来。 “无论真假……当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在我这里,已经跟真的一般无二了。” 何含影已在心中悄悄打定主意。 若是江辰从马车之中出来,说因为钱财不够的缘故而无法实现先前的话,那她就是去抢劫江家,也要为这位圣人,筹得足够多的钱财来。 她如此想着,忽然目光一凝。 见江辰与柳知府一前一后从马车之中走了出来。 两人的表情严肃,看不出喜怒。 何含影的心也不觉跟着被牵动了起来。 然后,他注意到。 那个明显对圣人先前之言颇有微词的史知州,这一次并没有屈居江辰身后,而是走到了他的身前。 清了清嗓子,一副要宣布什么大事的模样。 随后,在所有屏息凝神的视线之中。 史知州忽然一笑,他大手一挥:“接下来三日!青州州府,将完全配合江圣人的举措!” 啪嗒! 人群中有老人因为紧张,没拿稳手中的竹杖,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老人伸手想去捡起时,紧随着却被一阵欢呼之声所淹没了。 “知州大人万岁!圣人老爷万岁!” 老人捡起拐杖,眼角的褶皱弯了起来:“好,好啊,咱们青州,不仅有圣人,还有个好官啊……” “呼~”何含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目光望向江辰。 突然有种感情被玩弄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传说中的圣人……不赖嘛。” 她轻笑一声。 这一次终于可以放心地抽身离开。 但她要去的地方,却和一开始有所。 如此重大的消息,得好好散播到需要之人的耳朵里才行。 希望圣人老爷,别怪她多事才是啊…… …… “圣人呢?不是说圣人今日出巡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来?” 圣人院门口的出圣街。 横贯贫民窟,富人区,以及行政区。 富人区虽然街道两旁之人也不少,但却不如贫民区那般拥挤。 富人们打扮得体,或在独间的酒楼之中,沿窗下望,或三五同行,坐在茶馆之中谈笑风生。 大部分的贫民,都朝着圣人院的方向拥挤过去。 他们则是穿着得体,动作游哉地等待着圣人来到他们的面前。 似乎不如此,无法显现出与贫民之间的差距来。 然而他们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圣人的车驾行来。 反倒是远方的那群蝼蚁般的贫民,接连爆发出好几阵欢呼之声。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老爷!” 富人们纷纷派出手下的人去打探。 很快便从回来的人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马家,是附近有名的的大户人家,家底深厚,其家主马章此刻正透过窗户,眺望远方。 “圣人免费替人看病?” “穷人免费,富人却要收取千金的诊费?” 嘀咕了两句,他收回目光,看向同一桌上的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既然能被圣人院选出来充这个门面,又肯夸下此口,想来应当有他的不凡之处,这一招倒是使得好,不如先派出几个人去试一试。” “有道理,那就先派人去试一下吧。” 半日之后。 富人们便得到确切消息。 此事为真。 所有富人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纷纷告辞而去。 “不好意思,失陪了各位,想起家里还有几亩地没收。” “哈哈哈,这不巧了吗,我家也有几间房,好像还没收租。” …… “名字?” “马……马章。” ”住址?“ 马章随口报了一个贫民窟的位置。 他排了差不多一天的队,见终于轮到自己,连忙走上前,学着平日里自己最看不起的穷人的语气,开口道。 “圣人老爷……我……” 他话没说完,便听见江辰那淡然的声音道。 “肾虚,腰椎病……我给你开个方子。” ’这么快?‘ 马章心里一惊。 不过对方却没说错,他的确有这两个毛病。 这圣人的医术,果然深不可测。 这回,自己算是来着了。 一想到假扮一次贫民,居然能白嫖圣人一次,还能省下一笔高昂的医药费,马章便忍不住要轻哼起来。 ”多谢圣人老爷,圣人老爷万岁。“ 学着前面的穷鬼们说完两句吉祥话。 马章便要伸手去接过对方写下的那张方子。 然而对方却一缩手。 斜眼向他看过来。 ”不给钱?怎么,想吃霸王药?“ 第三百三十五章 算账 “不给钱?怎么,想吃霸王药?” 马章一愣。 “还要钱吗?” 他确信自己伪装得极好,从衣着打扮,再到身上的馊味,以及说话时那股谄媚的劲儿。 就算扔到贫民窟里,也半点不违和。 甚至为了伪装,在排队的时候,他还故意跟前后的那些死穷鬼们聊起了天,一起称赞圣人老爷万岁,一起唾骂富人缺德。 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身份! ‘难道,他在诈我?可我怎么没看到他诈其他人?’ ‘应该……只是正好轮到我吧……’ 念及此处,马章立马换上一副丧着脸的表情:“诶哟,圣人老爷,您明鉴呐,草民就是一个死穷鬼,哪来的什么钱买药,您这不是耍我嘛!” 马章的声音引来了身后不少人的探头。 嘀咕声在人群之中传开了。 “前面发生了什么?” “圣人老爷不是说这些药不要钱吗,让我们自管去附近的医馆抓药,怎么这时却又要钱了?我身上可没有钱啊。” “再看看吧,圣人老爷妙手仁心,总不会骗咱们。” “……” 听着群众里传来的声音,江辰不慌不忙。 只是看着马章,语气笃定无比:“少浪费时间,我只给你三息的时间考虑,三千两银子,你每犹豫一息,我就在这个基础之上再加一千两。” 三千辆银子! 马章瞪大眼睛。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把他近一成的家产要去了?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啊! 他当即就慌了。 “圣人老爷!您不能这样啊!我就一贫苦人,哪来的这么多钱?” 然而对于他的这番辩解,江辰并没有予以理会。 只是神色淡然地伸出三根手指:“三。” 马章心脏突突直跳。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敢如此笃信他是有钱人。 他也不怕冤枉了人? 可就是这么一会犹豫的时间。 江辰却已经屈起了一根手指:“二!” 五千两! 巨大的数额,仿佛化作一座大山,将马章压得喘不过气来。 冷汗涔涔自脸颊流下。 两息之间,他便仿佛看见一只无形大手,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宅院之中,用力一捞,捞走了两成家产。 “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啊,圣人老爷您明鉴啊!” “还要做最后的顽抗吗?”江辰眯起眼睛。 最后一根手指,也即将弯曲下来。 终于! 马章无法忍受这股巨大的压力,直接嚷嚷着跳起来。 “不治了!我不治了可以吧!” 虽然不知为什么江辰敢如此笃定他是假扮的。 但马章此刻内心无比发虚,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当即转身便要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用暴躁与不满来掩饰自己的心虚,骂骂咧咧。 “什么鸟圣人啊,一张药方子敢要三千两!你当你的药是金子做的不成?” “原以为是个圣人,没想到是个商人,你做别个生意去吧!” 眼见后面排着队的人都看向自己。 马章直接瞪回去。 “看什么!看你老母啊,还不赶紧走,等会三千银子收你头上来,你们就老实了!” 江辰望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这人典型的谎言被戳破之后,恼羞成怒。 不过,耽误了他这么长时间,他又怎么可能让对方如此轻易离去? 江辰当即往身后打了个手势。 几个官差连忙上前。 “江圣人!” “去,把他抓回来。” “是!” 很快,几人便将马章抓了回来。 临走前有多嚣张,他此刻脸上就有多慌张。 “你……你要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不治了吗!难道众目睽睽之下,圣人老爷还想强买强卖不成?没有这么做生意的。” “做生意?”江辰哂笑,旋即脸色马上冷了下来。 “你承认你是有钱人假扮的了?!!嗯?” “我……”马章一愣。 他的目光朝旁边看去,只见所有人朝自己看来,皆露出同仇敌忾般的厌恶之色。 百姓议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这些有钱人真是脸都不要了,明明有钱,还要假装我们贫民老百姓,也不怕遭报应。” “原来真是个富人啊,我就知道,圣人老爷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不过圣人老爷怎么发现的,我方才跟他说话都没发现……” “这种为富不仁的畜生,就该抓去浸猪笼!” “……” 听着入耳的声音越来越不堪。 马章终于咬了咬牙。 “好,既然被你揭穿身份,那我索性也不装了!” “我就是假扮的,你又能怎么样?” 他不满地嚷嚷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穷人就可以免费,有钱人就得收这么高的费用?” “你就是看不起我们有钱人呗,你觉得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自己想治病救人,你自己治就是了,谁管你,你还硬逼着我们出钱,慷他人之慨!” “原来如此……”马章说着说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来你不是圣人,你是圣母!你圣母心泛滥!” 圣母? 好出戏的词啊。 江辰都愣了一下。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能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 “呵。”江辰眼中闪过厉色:“你问我凭什么?” “是啊!”马章抬头挺胸,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我不买你的药方子,你却想逼着我买,你这不是强买强卖是什么?!” “强买强卖?不不不……”江辰轻摇手指:“你看不看病,治与不治,都是你的自由,但……你耽误了我这么长的时间,这误工费,又该怎么算?” “误工费?我拢共才耽误了多久……也就几息时间吧!” “呵。”江辰冷笑一声,道:“你耽误了我十息时间,的确不多,但你身后这些人,每人都因为你而耽误了十息时间!这条街上数万人,人人都被你耽误了十息时间,你算算,这是多久。” 江辰声音越来越大,直至震耳欲聋! 马章目瞪口呆:“还有这么算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义诊结束 “少废话!”江辰呵斥一声,直接朝几位官兵道:“这人叫马章,给他打上官府欠条,拿不出八千两银子,就用家里其他产业抵扣!” “八千两银子……” 马章人都傻了! 他辛辛苦苦打下了一辈子的家底,居然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要被夺走了? “不!不行!” 他慌忙拦在几个官差面前,又朝江辰露出谄媚之色:“圣人老爷,我买,你的药方,我买还不成吗!” 江辰嗤笑一声:“可以啊。” 他随手一弹,那张纸便飘向了马章,被对方慌慌张张抓在手里。 他连忙朝江辰道谢:“多谢,多谢圣人老爷……” 然而话没说完,却被江辰下一句话堵住了嘴:“八千,再加三千,一共是一万一千两银子,记得及时缴纳。” 马章张大了嘴巴。 他咬牙切齿。 “你这么做,不怕得罪城里的权贵吗?” 只见江辰缓缓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低声冷笑道:“你很聪明嘛……还知道扯虎皮拉大旗,但我是定规矩的人,而你,是不守规矩的人,你觉得,你有资格代表他们,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说着,江辰便扭头看向排队的队伍之中,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当中不少富人假扮成普通百姓混在其中,想免费治病,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立刻出列,回去筹好钱再来。 若被我发现了,他,就是下场!” 听着江辰的话,马章浑身彻骨寒冷。 后悔的情绪此刻终于姗姗来迟。 他恍然间明白。 自己成了对方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而与之相反。 队伍中不少人都是浑身一僵。 一直以来,官府对他们使用的手段,都是怀柔。 谁也没想到,这位圣人的行事手段,竟然如此强硬。 仔细思索一番,不少人都不敢怠慢。 纷纷从队伍之中走了出来。 深深看了江辰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望着他们的背影。 坐在江辰身侧的李红染不解道:“公子,你态度如此强硬,不怕他们一去之后,再也不来了吗?” “不会不来的。”江辰摇头:“对他们来说,钱是赚不完,花不完的……而命却只有一条……普通人是用命换钱,而他们是用钱卖命!这样的机会,这世上除了我这里,其他地方,可就再也没有了!” “就算他们真不来,我也有办法……”江辰朝着李红染微微一笑:“你听说过营销吗?” “营销?”李红染茫然。 “你很快就知道了。” …… 随着伪装成贫民的富人,灰溜溜从穷人的队列里离开。 不久之后,他们之中一些人便重新折返。 这一次,他们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服,神色也变得恭谨许多。 在见识到了江辰那强硬的手段之后。 他们心中都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 生怕成为第二个马章。 当然,也有一些人的确如同李红染所说的那样,一去便不复返。 对付这些人,江辰也有办法。 江家在青州的产业,虽不如在江州那般时一家独大,但绝对称得上一声势力盘根错节。 只不过因为商业性的考量,并没有对外宣称跟江家有关罢了。 这些人,如今就成了江辰宣传医术的天然推广人。 在他们的帮助下,前来找江辰看病的富人,也是越来越多。 这些从富人那里收敛来的银钱。 相当一部分都流向了医馆。 毕竟江辰可以免费给人治病,因为他不缺钱。 但那些医馆主,纵然有着“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的高尚情操。 江辰也不可能一口气把人家的饭碗打掉不是? 他要是一个人把全城的百姓都给治好,他们的生意还上哪做去? 这种做法,虽是至善之举,但在某种意义上,也破坏了青州原有的经济体系。 在江辰问诊的第三天。 史知州找江辰说了此事。 江辰于是便又做了一个决定。 他让青州所有的医馆,以及一些做药材生意的商人。 只以略低于原来市场价的价格,向自己出售药材。 而自己大量买入。 这样下来,倒也弥补了他们未来没有生意的亏损。 ……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原定的三日坐诊,在江辰发现还有许多人没有医治时,改成了五日。 在这五天里,连江辰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给多少人看了病。 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睡在马车里。 起来便是面对人山人海。 而在这期间。 他在青州的声望越来越高。 几乎家家户户,都摆上了江辰的长生牌。 甚至连写有江辰名字的长生牌,都在一时之间成为了整个青州的紧俏货。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行业原本早就滞涩的经济体系,也因为江辰从富人那里大大的捞了一笔,借由医药行业流出去,而进入了枯木逢春的状态。 史知州将一切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整个青州,原本因为荒灾的问题,经济状况一直很差,官府也是入不敷出。 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荒灾会导致金钱朝着不缺钱的人流去,然后烂在他们的库里,或是放在银庄里被用来放平民的高利贷。 从而让民不聊生的社会环境,形成恶性循环。 越不需要钱的人,越不缺钱,越需要钱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物价飞涨,慢慢绝望。 可如今,这个治理荒灾最大的问题。 却被江辰以一人之力,生生扭转过来了不少。 连带着官府的府库,也充裕了起来——毕竟对于那些从富人们手中抢过来的钱,江辰分文未取。 而这种事情的发展,也让史知州终于认识到……这个年轻人,说不定真的能够让世界变得更好。 跟他同样震撼的。 还有这些天,一直在暗中默默观察着江辰的何含影。 这个一手创立天圣教的女人,原本靠着劫富济贫,以图拯救更多普通百姓。 如今却发现。 她们这么久以来的努力。 却抵不过人家一个人五天所带来的效果。 多少心中都有点心灰意冷。 但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 …… “终于搞定了。” 在替最后一个人义诊完后,江辰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二十里的路,竟然这么难走……” 哪怕是他也不由感叹。 这条二十里长的出圣街,他走了足足五天。 但再长的路,也终有尽时。 这城中,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生病,他总不能一直这么坐下去吧。 终究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 江辰的视线穿过茫茫人海,遥遥望着二十里外的立言台。 “走吧,该启程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疯掉的守门人 “不休息一下吗?” 李红染站在江辰身侧,表情担忧。 这段日子,她一直站在江辰身边,离他距离最近,也最能看清这些天他的疲惫。 这个原本身上有着玩世仙人气质的公子哥,这些天是真的在为贫苦百姓而计,既出工又出力。 每天只在马车之中睡两个时辰,还经常要被马车外的突发状况闹醒,像是谁谁谁的病突然发作,半夜忽然发出哀嚎与哭泣。 连换洗的衣服,都是她去买来,让江辰在车厢之中换。 李红染还注意到,这些天江辰头上的白发时不时会冒出来,每次都是她趁江辰枕在她腿上睡觉时,替他将白发拔去。 不然这么多天的累积下来,其他人早就注意到这件事情了。 见江辰好不容易才完成一件事,又要马不停蹄去做下一件事。 李红染想劝他好歹稍作歇息:“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不必了。”江辰神情略显疲惫,但眼神却是透亮。 这些天。 虽然很累。 但江辰却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的确是自己穿越以来,过得最充实的几天。 每当看到那些脸色灰败的穷苦之人,朝自己露出期许目光。 江辰便发自内心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虽说以前也在江州开过义诊摊。 但当时的他,主要目的还是借此机会积攒正气值。 迹虽相同,心却不同。 这一点曾经在他和农圣在田间的谈话中,也隐隐表示过。 他很钦佩高农那样的人。 但他自己却做不到像对方这样不计代价地帮助世人。 举个例子的话,高农的善举,是在牺牲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甚至贷款,去竭尽全力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那江辰便是从自己数量庞大的存款之中,抽取其中一小部分的利息,以此享受助人的乐趣。 哪怕江辰这点利息所带来的帮助,也比高农所做的那些事情要大。 可江辰心中,依然不觉得自己对得起头顶如今圣人的称号。 可现在…… “你看我,现在有点圣人的样子了吗?” 江辰摊开双手,仿佛是在向李红染展示什么。 李红染默然。 江辰却哈哈大笑。 一招手。 “起驾!” 随后便钻进马车之中。 “驾!” 李红染一拉马绳。 这辆停滞了五日的马车,终于重新动了起来。 一路畅通无阻。 道路两旁的百姓欢声载道,鲜花洒满道路,抱着孩子的妇女面带微笑,腰间佩剑的江湖人点头认可,背着书笈的年轻书生则目露钦慕之色。 屋顶之上,此刻也变得空无一人。 虽然看起来依旧和五天前没什么区别。 但史知州却从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那或许是历代皇帝,最害怕的东西。 那是一种狂热,狂热的个人崇拜。 史奇书毫不怀疑,如果江辰在这种时候突然大手一挥,表示自己要创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定会引得这条街上所有百姓云集响应。 好在……这几天的观察下来。 史知州对江辰这个圣人也算有了个比较详细的了解。 他知道,对方绝对无法忍心在这种时候掀起战乱。 就这样,马车在百姓们的呼声之中,徐徐朝着立言台的方向驶去。 …… 立言台。 说是台,其实更像是一个院。 院墙四合,壁漆早已脱落,院中一座石碑高出院,站在远处隐约可见。 大门敞着。 门前一位老登坐在矮椅上,苍颜白发,朝着远方张望。 天气渐冷,老登已穿上暖和的大衣。 老登曾是军中士兵,因伤离开了军营,回乡来到青州寻觅差事。 无意间听说有个闲差,只需要每天看守大门,便能领到不错的报酬。 小登当时只想有个谋生的事,于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职务。 一开始只打算干几年,攒下点钱,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 哪晓得这安稳的日子一过,人的志向便也慢慢被磨去……加上后来又逢饥荒,小登便越发不想放弃这到手的清闲职位。 “还是看守舒服啊。”小登想。 他心中甚至有种荒诞不经的念头:如果传说是假的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在这个职位上干一辈子…… 可一晃一甲子的时间过去,老登的这个念头,却早就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春夏秋冬,四时轮替。 他吃着饱饭,脑袋里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 百姓的未来在哪里? 国家的未来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像是一个个死胡同,将老登那本就不聪明的脑袋,困得难受。 “这就是庸人自扰吧……”老登感叹。 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因为他的眼中,这个国家的百姓的日子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变好,反倒在一天天地变得糟糕。 土地被兼并,财富被聚集在世家门阀的手中…… 官府中掌握青州话语权的权贵,也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没有人在意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老守门人。 他无比希望传说之中的圣人,有朝一日能够出现,能够改变百姓这种日薄西山的处境。 这几乎成为了他苟活于世唯一的执念。 但圣人的传说,就像是大漠里风化的胡杨,随着时间一点点腐朽、消逝、掩埋。 同样腐朽的,还有圣人院,那已经成了一个新的权贵荟萃的场所。 腐朽的臭味,隔着二十里都能闻到。 老登心中既无奈又麻木。 “圣人的传说,大抵只是个谎言吧……” 已经行将就木的老登,偶尔回想自己这被困守的一生,竟觉得整个人生竟是如此单调乏味。 空活百年,毫无价值! 可最近。 他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圣人出世了! 为此官府还专门派了人来立言台这里,想要为之翻新。 却遭到了老登的极力阻拦。 他丰富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这一定是官府里,有人想借此曲吞款项的说辞。 他见惯了那些无耻政客的手段! “如果有圣人!请让他到老夫面前来,否则一切免谈!” 这是一个牙齿漏风的老登,面对年轻的官差,所能发出的最冷硬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这座立言台,早就成了他心中一块不可被玷污的圣地。 他清楚墙壁上每一片瓦缝的来历,知晓台下每一株植物的生长周期! 无论如何,他也绝不愿让出这个地方的管制权。 尽管他眼睛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但其中流露出来的惊人怨气,却让所有年轻的后生都为之一震。 这个老头已经疯了! 这是每一个看过他眼神的人所做出的相同判断。 …… 这一天,老登一如既往坐在门口,像一截枯朽的老木桩子一样。 他眼睛早已看不清,世界在他眼中只是不同色块的堆叠与渐变。 他的耳朵早已听不清,所有声音都像是嗡嗡的噪音。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对一道声音异常敏感。 “你说的疯老头,就是他吗?” 马车之上,江辰指着立言台所在院落门口的老头,扭头向史知州问。 第三百三十八章 立言 “是啊……”史知州表情有些尴尬。 江辰:“……” 见江辰沉默,史知州叹了口气:“唉……不然这个地方,真该好好翻修一下的,也不至于让您如此失了……” 史知州话说到一半,却见江辰挑了挑眉道:“可是我怎么没看出这老头哪里疯了?” “诶?”史知州面露几分诧异。 却忽然见江辰直接从马车上跃下。 并直接朝着守门老头的方向走去。 史知州见状有些担心,怕守门人冲撞了这位真圣人,连忙上前想要拉住江辰。 “江公子,您稍等片刻,等我差人将这老家伙引走……” 话说到一半,却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住了。 只见那从来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的老头,抹布一样皱巴的脸上,此刻却绽放出了笑容,朝着江辰露出恭谨的表情:“是圣人来了吗?” 江辰点头:“嗯,我来了。” 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等待,终换得圣人自远方而来。 老头脸上露出罕见的局促,却又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是嘛……太好了。” “幸苦你了。” “你的眼睛……” “不碍事的。” 老头笑呵呵道。 不远处,史知州张大了嘴巴,听着两人那宛如老友一般的对话,只觉一阵说不出的玄妙自心中流过。 李红染看出他的诧异,不由问道:“史大人,为何这般表情?” 史奇书苦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个老家伙很多年之前就疯了,不过因为一生都没有娶妻,年岁也大了,为官府做了这么多年的活,出于情理,便一直没有将之辞退……可我记得他的眼睛早已经瞎了,耳朵也基本听不到什么东西……可现在却……” 李红染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的老头:“可他并没有瞎。” “没有瞎?” “他的眼睛没有瞎。”作为武人,李红染对这一点还是能做出判断的:“只不过是长年累月,用散瞳的方式看东西,导致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罢了,只要眼睛聚焦,他还是能看清东西的。” “散瞳……聚焦?” 听到李红染口中的话,史知州将信将疑。 虽然不太能听懂这两个词,但望文生义,还是能明白一些的。 李红染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眼睛解释道:“人在看书时,如果陷入发呆做白日梦的状态,就会看不清书上的字,一切都会变得模糊。” “是嘛……”史知州怔住,旋即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看来是我这个知州,太让人失望了。” …… 不知从何时起。 老登就喜欢上了发呆的感觉。 这样,哪怕他一坐坐上一整天,也不必看到街上到处都有发生的人间疾苦。 因为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 同时,他还能借这机会,在脑海之中,不断畅想着那些不可能发生之事。 其中想的最多的,便是有天圣人终于出现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来了,你已不必再继续苦等了”。 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畅想之中。 那个脑海之中的圣人形象,竟然随着时间而逐渐清晰起来。 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有神灵操纵着一切。 老头脑海之中所想象出来的那个形象,竟然和江辰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所以他才能在看到江辰的第一刻,将其认出来。 这,一定就是圣人了!老头无比坚信。 而江辰虽然略有诧异,但却并未对此做过多追问。 既然传说能将他的存在预言出来,那就意味着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玄妙,将他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 非要刨根问题,反倒不美。 “圣人老爷,还请随我到立言台来。” 很快,江辰便与同行之人,在老头的引路之下,进入了院中。 那大院的四周,并没有房间,只有墙壁。 院中花草,早已凋零。 维度中间的那块方形石碑,历经上百年的风雨屹立不倒,反倒历久弥新。 老者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方砚台,又找来一只毛笔。 端到江辰的面前。 “圣人老爷,还请立言罢。” “好!” 江辰应答一声,当即接过毛笔。 然而那支毛笔到了他的手上,只是轻轻一抖,上面的毛便掉了个干净。 老者微微张大嘴巴,显得有些慌张:“圣人老爷,这……” “没关系,应该只是放得久了。”李红染微微一笑取出一支毛笔交给江辰。 然而江辰却没有接过。 “不必了。” 江辰摇了摇头。 他忽然想到,用墨水写上去的东西,万一被雨水冲水掉了怎么办? 当即朝许慕妃道:“下等兵二号,你的枪再借本公子一用!” “好!” 这些天都没什么存在感,默默立侍在江辰身边的许慕妃想也没想,便将银枪交到了江辰手中。 随后,江辰便接过长枪,直接拔地而起。 手中长枪狂舞,却要比笔还要灵活,石屑不断从石碑上掉落。 而他的身后,所有人望着字迹不断从石碑上浮现。 表情也从一开始期待,慢慢发生了变化。 “这……这是……” 虽然早有预料,能被江辰题上立言台上的话,一定有震烁古今之资。 可真当看着那句话在他们眼中成型。 所有望着这一幕的人,皆感觉到一阵难以遏制的震撼。 那文字之中所潜藏的恢弘气魄,就像是一束金光,在霎那间,贯通每个人的脊柱。 …… 京城。 相府。 竹亭之中。 王相正悠闲地泡着茶。 前些日子,他专门花钱买通杀手去取江辰的脑袋。 算算日子,那些杀手,也该得手了吧。 就是不知道,当自己在朝堂上把江辰的脑袋扔在女帝的面前时,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真是想想就让人期待呢…… 正当王权贵畅想着那副画面之时。 忽然,远门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报!青州来信!” 第三百三十九章 青州来信 “来了!” 王相闻言浑身一震。 果然,一切都和他预计的差不多。 “进来!” 王权贵话音刚落,远门之外,一道人影穿过层层门户,最后掀开亭中竹帘,来到他的面前。 此人乃是王权贵的心腹,一见面便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封信件奉上。 “大人,这是青州来信。” “来得正好!” 王权贵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过那信。 只是望着递信之人,游哉游哉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悠然道:“起来吧……如何,是不是事情办妥了?” “这……” 出乎王相的预料,那名心腹,却未直接起身,而是依旧跪在地上,表情也有些犹豫。 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权贵立即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他眉头一皱,将茶壶往桌上一顿。 “有话直说便是,何故如此遮遮掩掩啊,难不成……这么简单的小事,那群人还能办砸了?” 只见那名心腹闻言,眼角抽了抽。 “王爷,他们不是任务失败,而是任务……压根就还没展开。” “没展开是什么意思?” 王权贵不悦道:“那几人可是雨花楼天字号的刺客,拿个人头的事情,效率居然这么低?” “非也……”心腹犹豫着开口道:“这是因为……那江辰已经得了圣人院的正统,如今圣人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青州,刺客们想动手,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什么!” 王权贵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 “圣人?谁让他当上圣人的?!” 心腹浑身一颤,低下头。 “属下也不知圣人院中发生了什么,来信之中并未提到此事,只说……那江辰在青州知州的安排下,开展了一场圣人出巡的戏码,而那江辰就地坐诊,以超凡医术,日医百姓万余人,此举引得青州城内百姓狂热拥戴,甚至连派去的刺客当中,都有两人在目睹之后,自愿放弃了这场任务……” 当那心腹一口气将所知内容陈述完,连忙擦了擦额头的汗。 空气安静得可怕。 竹亭之外的其他侍卫,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因王权贵此刻的脸色,阴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半月之前朝堂上的那场赌局,在京中权贵圈里,早已流传开来。 在大部分人看来,女帝此举如同困兽之斗。 在毫无根据地情况下,居然敢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贼子小人,摆到朝堂之上谈论,并称其为传说之中的圣人。 谁都不认为王权贵会输,他自己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一点。 他只是很期待,当女帝赌输之后,那不甘心又绝望崩溃的表情……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赌输了? 简直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他又不是没去了解过江辰的信息。 江州江家,纨绔二代。 虽然在当地是很有威势,可在他这种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来看,那也只不过是一个蝼蚁般的人物。 如果这天下是一盘棋,他是翻云覆雨的执棋之人,以天下为棋局,而对方不过是一颗棋子。 哪怕知道对方提出了以工代赈这样的妙法,并且据说诗才也很好。 但王权贵却依旧从未拿正眼瞧过对方。 毕竟,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方纵使才能举世无双,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件商品罢了。 可现在,这件商品,这颗棋子,却一跃成了圣人? 还要按照赌约被女帝封为大周国师?跟他平起平坐? 凭什么? “王大人……”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却是王权贵手下的一位幕僚听到动静火速赶来。 “何事如此暴躁啊。” 王权贵看着来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冲天怒意。 此人乃是他手中第一智囊。 他爹那一代王家能够在这京中趁势崛起,背后都有此人的身影。 哪怕是他,也对此人深为敬佩,以叔父之礼待之。 看着对方来到近前,王权贵连忙喝走那位传信的心腹,请对方入座。 “纪叔,还请快快入座……” 纪通明落座之后,眼神环顾一周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王权贵便连忙叫侍卫离开。 偌大的庭院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二人,两盏茶与一封信。 “纪叔,此事你如何看待?您似乎,并不惊讶。” 见纪通明将那封信看完之后,依旧表情淡然,王权贵忙问道。 纪通明摇了摇头,轻笑道:“圣人之事,虚无缥缈,没有谁能说得清楚,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事情过度不合理,那就一定是人在搞鬼!此话能流传千古,不是没有道理。” 王权贵闻言,陷入沉思…… 对方这话可谓是说到点子上了。 又听纪通明继续道:“无论世上是否存在圣人,那都不该是咱们着眼的点,咱们应该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 “此事背后,必定有女帝推波助澜的身影所在,若非如此,她绝不会与你定下如此赌约。”纪通明悠悠道:“十赌九诈,十赌十输,这立赌局之人,往往都是那造局之人!” “你的意思是,她之前的疯,是装出来的?”王权贵皱眉:“可是,女帝困守皇宫之中,身边又无可用之人,除了那个早已发疯失常的前代武圣……还有何人能为她促成此事?” “谁说没人了?”纪通明淡淡道:“你莫非忘了,那女帝还有一个妹妹。” 王权贵浑身一震。 “您是说……” “不错。”纪通明点头笑道:“两月之前,洛王忽然暗中离京,我等欲追不及,于是便将这消息传给了慕家,但却迟迟未能等到慕家捉获洛王的消息,想来……此事多半是没能成功。” “就算此事……是由女帝一手促成,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 “把水搅浑罢了。”纪通明呵呵笑道:“帝王之术,在于权衡,如今王家势大,朝中官员勾结成网,她愈挣扎,便越透不过气,自然想到要引入新一方势力,用以制衡王家,只不过恰好江辰与江家在这个时间,进入了她的眼中罢了。” 第三百四十章 这场赌局,是朕赢了! “原来如此。”王权贵听完纪通明的分析,感觉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 “这么看来,纵然女帝得到圣人,赐下国师之位,只要我们的目标依然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圣人也不足为惧。” “何止如此,女帝还是太年轻,自以为下了一步妙棋,实则在我眼中,这却是最臭的一步臭棋了。” 王权贵一惊,道:“纪叔莫非已有反制之法。” “何止是反制……”纪通明笑了:“自古以来,君权神授,而圣人之说,却天然沾染神圣,你说……若是那圣人,能为我们所用……” 听到这话,王权贵一愣。 这么些年了,他王家虽说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却始终无法染指皇权。 终究是没能坐上那个位置,此事成为了他爹离世前的最大夙愿。 而如今,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不过是利用联姻的方式,来渗透皇室血脉。 他当时和女帝的赌约中提到,若是对方输了,便由自己为其挑选国婿,就是出于这等考量。 可现在,纪通明的话,却为他打开了新思路。 君权神授……对啊,圣人之存在,不就是神权的具象体现吗? 若是能够利用好江辰那圣人的身份……家族基业,恐怕就要在自己的手中,彻底发扬光大了! 想到这里,就算是王权贵,呼吸也不禁变得有些急促。 “派人随时注意那江辰的消息,找好机会和他接触,这是百年难遇的机会!”纪通明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端起茶杯。 王权贵深深看了纪通明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随后亦哈哈大笑着端起茶杯:“我王家能得纪叔这等人物相助,更甚圣人之于大周!” 碰! 茶杯轻轻磕碰,清冽的声音听在王权贵与纪通明的耳中,仿佛仙乐般悦耳。 只可惜,这份欣喜还未持续多久,便很快被另一个消息给撞破了! …… 三日之后。 王权贵正与纪通明在亭中密谋谈事。 却又一次收到了青州的来信。 王权贵没想到这青州来信,居然还能梅开二度。 他新派去的人都才刚出发呢,这封来信,摆明了和上一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还是那名心腹,还是同样的跪姿,同样是一副紧张犹豫的模样。 “王……王大人,那江辰……遵照传说,已在立言台上……立下圣言。” 不过这一次,王权贵却淡定了许多。 “淡定!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王权贵漫不经心道:“圣言?立了什么?” 三天前的那场失态,确实是不应该。 王权贵对此,已经深深地反思过了。 眼下又有纪通明在侧,他便更加要保持一副天塌不惊的模样了。 然而那心腹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属下……属下念不出,还是王爷您自己看吧……” 对此,王权贵与纪通明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狐疑。 里外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有什么念不出的? 王权贵接过信,将其展开,纪通明凑过来看。 旋即,两人皆露出骇然之色。 一向权势滔天,手中掌握千万民生性命的王丞相,只觉得在那句话之下,自己的身影是如此的渺小卑微。 轰! 同一时间,纪通明的脑袋之中,也仿佛万道雷霆同时响彻。 只在一瞬间,他便迅速推翻了不久前才跟王权贵一同定下的计策! 他认真地看着王权贵:“王大人,此子,断不可留!” 王权贵也郑重点头:“纪叔所言是极!” ……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洪亮的声音,自带一股天威。 在乾元大殿上,轰然响彻。 这仿佛是从高天之上,垂落凡尘的箴言,又像是站在泥泞大地下,面朝寰宇发出的凌云之誓! 李红缨高坐皇位之上。 望向底下群臣。 而听到这句话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一阵恢弘的气势,向自己迎面扑来! 让人从脚底一直发麻到天灵盖。 而紧随其后,便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卑微之感。 他们当中,从寒门出身之人,不在少数。 在步入官场之前,在寒窗苦读之时。 皆曾有过要为天下计的宏大抱负。 可是这样的抱负,却在日益眼中的君臣冲突之间,在名与利的诱惑之前,褪去了原有的色彩。 可现在这一句话,却仿佛将他们心中唯一剩下的那份残留之物,都燃烧了起来! “非圣人,说不出如此气壮山河之话!” “承天地之志,手托万千生民,要为大周开万世之太平!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定是传说之圣人。” “……” 瞧见原本死水一样的朝臣,皆在这句话的牵引之下,露出震撼目光。 李红缨微微一笑,看向王权贵。 “王相,如今那江辰,已于圣人院中,取得圣人名号,此间胜负,你可认了?” 王权贵这一次,并没有让人将他的躺椅带来朝堂。 而是站在朝臣的最前面。 他抬头望着李红缨,笑道:“能说出如此豪言之人,非传说之圣人不可,此局,是陛下胜了,那江辰的确是圣人之资。” 所有听到王权贵的话之人,皆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谁也没想到,王权贵居然直接认输了。 就连李红缨也露出几分诧异。 居然这么干脆…… 他原以为,对方起码还要跟她掰扯一番的。 转念一想,对方的这份坦然,倒也合理。 毕竟对方就算与朝中其他大臣串通一气,但也要考虑自己的言行,带来的后果。 一旦废了诚信二字,那他原本所在的集团成员心中,也会生出嫌隙。 大家都是靠利益才走到一起,没道理去为你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卖命。 “既然如此!即刻起,便将国师之位,授与江辰!谁人有异议?” “臣,无异议!” 随着王权贵开了口。 底下群臣,当即便是云集响应。 “臣无异议!” “无异议!” “……” 听着底下响起阵阵声音,李红缨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还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可不知为何,王权贵的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份笑意,让李红缨感到不安。 他为何发笑?我引圣人入朝廷,对他是极大的掣肘,他绝对没理由笑…… 在这份不安之中,这场朝会,终究是以江辰被授予国师之位落下了帷幕。 但很快,李红缨就知道,这份令她不安的来源是什么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齐皇欲求长生 李红缨知道王权贵此人毫无下限,可当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却还是发现自己远远高估了这位野心勃勃的大权臣心中的为人底线。 “他竟能做出此举!”李红缨坐在御花园中,听着下面宫女的来报,只觉得一阵手脚冰凉,睚眦欲裂:“罔顾天命,祸乱苍生!朕要杀了他,朕一定要杀了他!咳咳!” 昨日朝会方结束。 今朝一卷圣旨便通过层层审核,由传奉官带队人马从西门传递出去! 李红缨猜测方可能会对圣旨动手脚,以此误导江辰对朝廷的看法,不过此事她早有对策——她跟李红染之间一直以来,皆有飞鸽用以通信,此事他人不知。 可任由李红缨想破了头,也想不到,那王权贵会做出如此毫无下限的举措。 假传圣旨! 不只是传给江辰的那一封。 还有另外一封。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绍天明命,统御寰区。 今有圣人应世,道贯乾坤,德昭日月。 其名当垂之竹帛,布于遐迩; 其像当立之郡邑,瞻仰万邦。” 乍一听,这似乎是王权贵在为江辰扬名而做出的举措。 举国上下,各地皆立圣人石像。 就算当年开国皇帝登基之时,也从未兴过如此规格的盛事。 李红缨一听便听出,这看似要将圣人之名扬遍天下的举措之中,包藏的冰冷杀机! 如今才刚入冬,饥荒还在恶化,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遍地都是,这个时候,让各地官府放下赈灾之事,为江辰立圣人石像? 还以她的名义? 这是要断绝百姓之希望!离心天下,逼人造反!这是要倒逼她和江辰,一同背上永世之骂名啊! “杀了他!” 李红缨咬牙切齿,心中第一次涌现出如此强烈之杀意! “一定要杀了他!” 如果说,先前王权贵在朝堂上所做出的那些举动,无论是拉拢大臣,打压其他流派之人,尚且还在玩弄权术的范畴之内。 那现在,对方所使用的这种盘外招,就是完全不讲一点规矩了! …… “纪叔,如此做法,恐有伤天和……万一大周因此而分崩离析……” 相府。 王权贵与纪通明对坐。 对方不愧他王家第一幕僚,这一计,哪怕是他也不禁为之拍手叫好。 可听到皇宫之中传来李红缨的反应,王权贵却有些担忧。 “你怕的是这大周的天下分崩离析?” 竹亭之中茶香四溢,纪通明端起茶杯,轻笑道:“你怕的是这位女帝陛下的临死反扑吧。” 王权贵见想法被戳穿,也没有反驳,而是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一边道。 “皇宫之中藏着一位前代武圣,那是万军丛中杀出来的赫赫凶名,虽然听说早已疯了,被软禁在皇宫深处,可谁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几时会清醒过来……”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露出几分苦笑,才继续道:“万一对方为那女帝驱使……” “王相大可放心。”纪通明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那武圣是死是活,就算活着,年纪也已经超过七十岁,何惧之有!” 纪通明正色起来:“咱们要的,并非真为那圣人立像,刻意留出了九个月的时间,便是如此,以此举引来民怨,削弱圣人在百姓之中的地位,况且……” 他笑道:“就算这天下乱了,王相手中紧握大周兵力超四成,更有京城卫戍三万人,还怕平不了乱吗?不如说,这正是王相立功之机!” 王权贵闻言眼睛一亮,连忙举杯与纪通明相碰,同时哈哈大笑:“若有天本相登基临朝,定许纪叔这一人之下!” 国之边境有戍卫将士顶风操练,京城之外有传奉官策马狂奔,有百姓为了生计而奔忙,而城内,王相正相谈甚欢,举杯言笑,商量着如何将这天下换个名字…… “哈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诶,要的,要的!若无纪叔,哪来我王家如今之气象。” …… “启禀陛下,周国今年又发饥荒,大量百姓南迁,如今北境空虚,戍卫军粮草似断还续,正是我国开拓进取之天赐良机,臣以为……” 齐国。 京安。 朝堂。 一名臣子正踏步而出,低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皇帝听。 然而此番切切言辞,换来的却是齐皇语气懒散的回答。 “好了……天天谏这谏那的烦不烦,朕都说了,国与国之间比邻邦交,以和为贵,打下来周国北地能怎么样?打下整个周国又能怎么样呢? 那周国不过一片荒瘠之地罢了……白白给咱们齐国增加负担。 再说,造出来的杀孽,死去的冤魂,最后还不是得算在朕头上? 你看看那周国开国皇帝,当年多大抱负,雄心勃勃,立志要一统天下,结果呢,年纪轻轻四十岁就挂了,而他的后代也没一个能活过五十岁的,现在还被权臣弄政,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着齐皇那毫无志气的发言,底下大臣们面面相觑,各自表情都有些无奈。 他们的这位齐皇,年近七十,渴慕长生,又喜怒无常,让他们这些渴望建功立业的臣子,都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若这位皇帝真无能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位皇帝手段又无比高明,权术,制衡之道,那是信手拈来。 早几年还有大臣想要效仿那周国权相。 结果那位大臣,第一天家里商量好要第二天要做什么,第二天前脚刚踏上朝堂,一句话还没说就被砍了。 就是这么无奈。 “还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回陛下,臣有本奏。” 第三百四十二章 圣人现世,齐国朝堂地震 皇位之上,齐皇盘腿而坐,那是从古书之中寻来的打坐吐纳之法,就算再朝会这样的地方,他也不想浪费任何一次吞吐“天地灵气”的机会。 听到还有人启奏,他睁开眼,看向开口之人,表情平和,眼中却不怒自威。 “何事,说!” “陛下,昨日三十七皇子与四十二皇子又因为争太子之事当街打了起来……臣以为陛下……” 话没说完,便被突然暴怒起来的齐皇直接打断:“大胆!” “你想劝朕立太子,居心何在!” “臣……” 齐皇眼中杀意毕露:“你以为朕会死?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臣不敢!臣绝无此意啊!” 刚说话的臣子,直接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臣无意顶撞了陛下,虽死不足惜,但恐伤了陛下苦心多年攒下的德行啊!” 听到此话,原本杀意正盛的齐皇一愣,旋即浑身杀意一收。 “有道理……既然如此,你这颗人头暂且记下!起来吧。” 闻言,那名臣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谢陛下恩典。” 说着,他起身回到群臣的队列之中。 同时,微不可察地朝着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摇了摇头。 齐狂生垂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攥住又无力松开。 朝堂之上,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仿佛一个皇帝孤立了所有朝臣般的气氛。 他乃是大皇子,但如今,却也已经五十岁高龄。 甚至……这么多年的鞍前马后,对方却连一丝将太子之位交给他的意思都没有透露出来过。 只因为……太子的存在,犯了他想要天子想要长生的忌讳! 齐狂生恨! 却也无奈。 他的父皇,这个老家伙人越老,便越成精。 甚至还真因为常年练习吐纳功夫的缘故,气色也没有褪去多少。 反倒是他,因为常年心有郁结,又过度操劳,看起来气色还没这个老家伙好。 ‘他还能再活多少年?’ ‘就算他死了,我又还能当几天的皇帝!’ 齐狂生越想,心中便越不痛快! 就在这时。 朝中忽然又传出一道声音。 “启禀父皇,儿臣有奏!” “说!” “事关周国……” “若你也是劝朕借机向周国出兵的话,那就无须再说了!”齐皇听到又是周国之事,眉头一皱,便要让对方退下。 然而…… “非也,儿臣听闻,那周国之中,有长生不老之法!” “什么!” 此话一出!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大胆!”齐皇看着开口那人,正是他的第三皇子,表情闪过一瞬间的热切,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冷如刀:“你可知欺君之罪!” “儿臣不敢!” 三皇子齐弥微微躬身,随后挺直腰杆,望着皇位之上那张苍老的脸,道:“父皇莫急,且听儿臣慢慢道来。” “快说!”齐皇催促。 “儿臣派出的探子,在周国之中打探到一个确切的消息,那周国百年之前死去国师留下的圣人预言,已经应验!” 石破天惊,满朝文武齐刷刷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预言,竟然应验了?” “那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不都是假的吗?这么多年,大周搞了个圣人院,这么多年,却什么也没搞出来。” “当年看周国修建圣人院搞得沸沸扬扬,咱们齐国也建了个神人院,结果还真养了一群神人出来……连大地是个球的这种说法都能说得出来,活该最后被人活活打死……” “……” 有人惊讶,有人质疑,然而这样的议论之声还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道声音直接压下! “都给朕闭嘴!” 齐皇发话了。 齐皇很激动。 他看着三皇子:“不必管他们,你接着说。” “是!” 当下,三皇子便将自己所派出去的探子,探出来的所有情报,全都如数讲了出来。 听完之后,齐皇久久不语。 “医术无双……日医上万人,一人独战十八大武魁,武道通神,文道亦是如此……还能让刚种下的种子,须臾生花……这人难道真是……” “父皇!” 见到父皇那已经开始有所倾向性的表情,齐狂生当场坐不住了! ‘该死!这小子想投其所好!好在父皇面前邀功夺我皇位!岂有此理!’ “三皇子之言,断不可信!圣人之说更是无稽之谈!要是传说真能预见圣人,大周岂会沦落百年之久?” “哦?” 三皇子看向齐狂生,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皇兄,我这消息,可是言之确凿,你莫不是不想让父皇求得那长生?” 听到这句话。 齐狂生当即感觉皇座之上那道身影,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严厉了许多。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齐弥,你不要血口喷人,凡事讲究一个证据,你空口白牙便说那江辰是圣人,可有证据?莫不是欺父皇年事已高,没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便可以容得你随意捏造事实?” 齐弥闻言,也不禁一阵呲牙咧嘴。 他感觉对方的话一说出口,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冷了些。 不用想,也知道父皇的视线向自己看了过来。 不过这种难受的感受,仅仅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 便被他挺直的腰背所化解。 他看着齐狂生,似笑非笑:“证据,我当然有。” 齐弥的态度让齐狂生不禁皱眉:“那你倒是拿出来啊!” “那江辰远在周国,我又如何能将之带来……” 齐弥话说一半,齐狂生当即便一喜:“我就知道……” 可话还没说完,又被齐弥接下来的声音盖过。 只见齐弥转身朝齐皇微微躬身道:“父皇,传说那圣人成圣之时,立了一言,传遍天下,还请父皇听完此言,再自行判断此事之真假!” “好!”齐皇顿首:“你且说来!” 传说之中的圣人,所立之言传遍天下,定然将其志向囊括在内。 齐皇倒是真想听听。 就算齐弥是在糊弄他。 他也想知道,对方能说出什么话,自信能够打动自己。 “好,父皇请听我说。” “那圣人在石碑上,立下不朽之言:”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轰! 宛如千斤巨石落入湖面之中,在一瞬间掀起滔天大浪! 整个朝堂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那些研究了一辈子遣词造句,妄想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文臣,瞳孔之中,宛如发生了地震。 他们从未想过,光是文字,便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 而那些领兵打仗,想要建功立业的诸多武将,虽然整体文化水平没文臣高,但这话也齐齐愣在了原地…… 第三百四十三章 弹指百年! “此话……此话……” 饶是齐皇早已见惯了人中豪杰,听惯了志士之言。 可当听到这话的时候,仍旧感到震撼莫名,像是一阵惊雷炸开天灵盖,酥麻之感密布整个头皮。 他猛然从皇座上起身,看向齐弥,脸上涌现少见的血色。 “此话真是那江辰所写出来的?!” 齐弥在念出那几句话之后,瞧见周围所有脸上的一片震撼之色。 心中便一阵暗爽。 而在他看到刚刚还与自己针锋相对的齐狂生,此刻也张大嘴巴,表情与其他人如出一辙时。 更是感觉腰背都挺直了不少。 而听见齐皇的声音,他不敢怠慢,连忙道。 “父皇,儿臣绝无半分虚言!” “好!”齐皇握紧拳头,脸上浮现难以遏制的喜色:“既然此事由你说出,那便交由你去办!即刻领了玄铁令,调遣玄武卫三十,发往大周,无论使用什么办法,也要把那江圣人,请到我大齐来!” “是!” 听到此话,齐弥登时大喜。 若是此事办妥,必得父皇亲睐。 到时候父皇自管去寻仙问道,这皇位,还不自然就落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偷偷瞥了眼不远处脸色铁青的齐狂生,心中冷笑。 ‘就你,也配与我争?’ “……” “退朝!” “退朝——” 太监扯着尖锐的嗓子将齐皇的话复述一遍,底下群臣当即拜倒一片。 “臣等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起身面朝御座退后三步,方才转身离去。 偌大的宫殿又变得空荡了起来。 齐皇盘坐在龙椅上。 望着清冷的大殿,他的心绪很快随着人潮的褪去冷静了下来。 “朕真是老了……”他轻轻摇着头,忽然叹了一口气:“竟也有朝一日如此沉不住气。” 听到这话,一旁的老太监连忙陪着笑道:“陛下不老,陛下可是要当万世之尊的人,又如何会老?” “呵呵……”齐皇苦笑,望着那位自幼便服侍在自己身旁的老太监:“福伯,怎么连你也这般说话了?” “臣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哈哈哈哈。”齐皇哈哈大笑着从皇座上起身,缓缓朝着九级台阶下走去,踽踽而行:“福伯,你不懂朕啊,你还是不懂朕啊!” “陛下是天生圣明,想常人之所不敢想,为常人之所不能为,臣不过一个奴才,又哪能轻易读懂陛下的想法?”福伯低头缓缓走到齐皇身侧,小心搀扶:“还望陛下慢些走,老臣的腿脚,快要跟不上了……” 齐皇却猛地将对方一把推开:“让开,朕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说罢,直接扬长而去! …… 冰冷、死寂、空旷,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江辰此时的感受。 除此之外,他的脑袋也有些浑浑噩噩。 想不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袋里所有的记忆画面,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江辰努力回想,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细节。 明明很多都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此刻江辰却感觉久远到像是上辈子了。 同时,江辰的心中,还多了无数道声音,念经似地反复念叨、盘问。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立德、立功、立言……” “你能做到吗?” “我……”江辰一开始没打算搭理它,但不知怎么越听越烦躁,于是张嘴准备给对方一个回答。 他想回答说自己能做到。 可那道声音却在他回答之前响起。 “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江辰:“……” 想了想,江辰询问道:“你是何人?” “我?一个等你的人。” “等我?的人?” 一个问题换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江辰还想继续追问,那声音却忽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杂乱无比的声音。 匆忙的脚步、紊乱的喘息。 流矢划破长空,箭尾轻颤发出嗡鸣!兵器相击的脆响,让人联想到四射的火星。 “孩他爹!别回去送死!” 女人的尖叫声凄切,如在耳侧。 “娘!娘!!!你在哪里?!” 孩子的哭声充满无助。 “快跑!大齐的军队杀过来了!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 男人的吼声撕心裂肺,愤怒狰狞。 远处有人在大喊着“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然后是更多人的声嘶力竭…… …… 听着那些声音,江辰忽然感觉一阵气闷。 莫名心慌。 自己一定是被直接丢弃在了战场上! 可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做不了! “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啊?!” 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江辰,忽然用力挥拳,砸向面前的空间。 他想藉此发泄心中的烦躁。 然后,视野亮了。 火光冲天的城镇里,穿着胸前写有齐字的士兵,手中举着火把和刀,流寇一般四处抢掠烧杀。 而这座城镇的中心,一座三丈多高,布满苔痕,爬满青藤,模糊到早已看不清面容的石像,忽然开裂,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 “喂!那是什么?!” 这动静当即引来几名齐兵的注意。 “伍长!快看!刚刚石像动了一下!” 很快,一个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身影被叫到了石像前。 他看着石像,微微一愣:“这是……百年前周国圣人的石像……” 百年前…… 石像之中正露出欣喜表情,打算惯足内力震碎自身桎梏的江辰,听到外面的声音,忽然愣住了。 这三个字,像是在他心底按动了某个开关。 随即,他脑海之中那原本使他浑浑噩噩的记忆隔罩,轰然炸碎。 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 过去的记忆像是一方铁盒被打开。 全都无比清晰的浮现在江辰心间。 紧接着…… 江辰整个人如遭雷击! …… 那天,他在立言台上写下横渠四句之后。 正享受着周围人那震惊的反应。 他听见李红染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真不愧是他……圣人立言,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如此宏愿,方衬圣人之资……” 他看见许慕妃从自己手中接回长枪之后,连一向喜爱无比的银枪都顾不上看,只抬头看着被江辰立下圣言后的石碑,张大嘴巴,愣愣出神。 他看见那立言台外的守门人,双目被泪水打湿,发出喑哑的哭声,像是终于等到了这天…… 他还看见史知州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一刻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口中高呼“圣人”二字,纳头便要朝江辰拜下。 江辰心情还有几分得意,回头正打算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 可当他回头时。 却看见那由自己亲手所写出的四句话,忽然像是活过来了。 那些字在他眼前迅速放大,涨破石碑,撑开墙院。 直到将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尽数吞噬! 再之后,江辰的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江辰最后听到的,是李红染那焦急而慌乱的声音……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回忆到此结束。 江辰双目失神僵硬在原地。 久久无法恢复正常思考……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最大的骗局? “百年前的圣人?” 小兵看着眼前的石像,露出惊诧的目光:“那位不是……” “没错!”魁梧汉子挥舞大刀,随手将一个慌乱逃窜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砍杀,同时哈哈大笑道:“圣人这种称呼早就过时了!现在民间还在谈论那人的,流传更多的称呼,应该是骗圣才对!” “骗圣!果然是他!”几位小兵看着那中心的石像,皆是为之一震。 几人对视,想起了那个传说。 虽然已经过去百年,但那个传说,却并没有随着历史而埋葬。 反倒一直在民间流传,争论不休。 哪怕后来的史学家说出: “圣人之说——千古惑世之伪谋!” “江辰——欺天盗行,旷古巨诈之奸人!” 想要将当初那件事盖棺定论。 却依旧挡不住百姓对这个传说的好奇。 几位小兵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两百年前,周国国师舍命预言,传闻百年后大周之中南,将会出一位圣人,于是大周朝廷专在青州修建圣人院,延续百年。” “百年之后,那江州的反贼江家的江辰来到圣人院,以武力斗败十八位武魁。” “又以文道方式,斗败八位文圣。” “当时圣人的头衔落在他身上,一时之间风光无二,天下瞩目,只可惜,这样的风光没持续多久,此人便仿佛人间蒸发般不知去向了……这,也就是后世将其定为千古第一骗圣的原因了。” “因为大周王朝,便是间接因为他的这个骗局,而亡了国,后来有人猜测,这江辰其实是咱们齐国人,是当时的皇帝陛下专门派去祸乱大周的暗子……” “……” 听着底下小兵们的窃窃私语。 身材魁梧的伍长皱眉不爽道:“都特娘的给老子闭嘴!先把上面吩咐的事情做好,之后你们爱聊圣人还是半圣!老子管不着!” 伍长说完,冷笑着环顾一周,心中暗道。 ‘想不到,这处地方居然还藏了一尊石像,看来上头预料的没错,这里果然是大周余孽天圣教众的一处据点!’ 他舔了舔嘴唇,又瞥了眼那座石像。 不知怎么,越看越觉得碍眼。 “来个人,去将那石像砸了!” “真要砸吗?这座石像,可能是如今存世的唯一孤本……”一个小兵支支吾吾道,毕竟事关传说,加上刚刚隐约看到的那邪门一幕,让他心中不免有几分发怵。 “废话,不毁了难道供起来?你们也知道那是骗圣了!” “……” 几个小兵闻言,只能收起刀,摩拳擦掌,朝着石像走去。 正当几人将要靠近石像之时。 忽然。 空气之中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一支箭矢从远处破空而来。 直接将其中一人射杀! “放肆之徒!胆敢砸毁圣像,你们这群侩子手!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何人胆敢阻拦我等!” 伍长眉头一皱,迅速朝着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道穿着虎皮衣裳的娇俏身影,从远处策马狂奔而来。 此人面上倒映着冲天火光,她睚眦欲裂,杀气腾腾。 “我要杀了你们!!!” 何梦来乃是天圣教这一代的圣女,与教众隐居在这桃源县。 供奉圣像已经经过了足足五代人! 她外出游猎,在远处山顶上这桃园县中火光冲天,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于是飞速赶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 看见这些残忍无道的齐国士兵,带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的架势,要将整个桃园县之人尽数杀光。 何梦来心中已是杀意沸腾。 又看见几个齐国士兵要将她家世世代代供奉的圣像也给推倒。 何梦来哪里还忍得了,直接就是一箭射出,结果一人。 紧接着,她没有丝毫犹豫,便再次弯弓搭箭。 又是一箭朝着几人射来。 咻! 然而这次因为有了防备的缘故。 几位齐国小兵连忙举盾相迎。 将那射来之箭拦住。 “找死!” 一个军伍之中,总共才五人,皆是过命的交情。 伍长眼见自己一个弟兄被射杀,而那凶手还要逞凶。 当即便是大吼一声,挥舞大刀朝着对方冲杀而去。 对方调转箭头,却被他一一拔刀于空中击落。 “你这弓用的,也不怎么样嘛!” 伍长狞笑一声,速度再次加快。 然而那少女脸上却未见有丝毫慌张之色,反倒在情急之下,展露惊人的决策能力。 一夹马腹,直接在猛冲之中,便来了个急停。 也不跟伍长打,而是直接调转马头朝着远处奔逃而去。 “想跑!” 伍长皱眉。 他还以为对方气急之下,一定会跟他硬碰硬,没想到居然如此谨慎,掉头就跑。 而且这一手腰马合一的功夫,也让他有些惊讶。 只片刻的功夫,便驭马跑到了远处他追不上的地方。 可正当他追不上之时,对方却又停下,继续弯弓搭箭。 朝着他这边射来! 咻! 何梦来瞅准一个角度,便是一箭,再次收割一人。 伍长勃然大怒。 “杀我兄弟,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 “那就看谁先死吧!”何梦来冷笑。 他跟座下的这匹马,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默契,她有自信,自己用这种游斗的方式,便能将这些人活生生磨死! 没有人追得上她! 可忽然,她瞳孔一缩。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伍长狞笑一声,竟然直接放弃了追击,而是转头朝着石像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不是要保护这座圣像吗?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毁了它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绝望,落败 “你不是要保护这座石像吗?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毁了它的!” 魁梧汉子狰狞大笑着靠近石像,临近时又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 “你敢!” 何梦来见此情形,双目猩红一片。 魁梧汉子脚步不停,扭头,表情狰狞:“一个破石像,老子有什么不敢的?” 说罢,将石块高高举过头顶,作势便要砸下。 何梦来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咬紧牙关,眼皮狂跳。 凭心而论。 在她心中,对这座圣像,没什么好感。 甚至,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爹娘,要守着一个石像,隐姓埋名隔绝于世,甘愿清贫一辈子。 明明外面的世界更大! 他相信,哪怕乱世,凭爹娘的本事,到了外面,也能闯出一片天来。 何苦呢? 大周早就亡了! 圣人传说更是早就被证伪! 那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一个祸国殃民的骗子! 为什么要守护这样一个破石像? 她小时候,也曾向母亲问过这个问题。 母亲也似乎对此有些迷茫,沉默了许久。 才说:“守护圣像,是我们天圣教世世代代的使命……若有天灾难从天而降,圣人会再次出现,行走世间,为万世开太平!” 可笑的是。 守护圣像守护了一辈子的娘亲,重伤垂死之际。 那狗屁的圣像,却依旧什么作用也没有发挥出来! 而如今,战火延绵到了桃源县,大齐军的无情铁骑,踏破百姓的院墙……所有天圣教教众生死存亡…… 而他们所信奉的圣人,所守护的圣像呢? 却依旧冷眼看着一切,就好像心是石头做的一般…… 是了……那本就是一块破石头,你又能要求它做些什么呢? 蠢爆了! 什么天圣教啊!什么信仰啊!什么圣人啊!相信这种事情的人,真是蠢爆了! 而为了一块破石头,赌上性命这种事情!更是愚不可及! “可是!” 何梦来咬紧牙关,腮帮咬肌突出,原本娇俏的脸上,此刻浮现几分狰狞。 “可是……” 那石像,是她娘临死前最后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啊! “娘走后……你就是天圣教的圣女了……保护好圣像……” 脑袋里,闪过母亲临死前最后的交代。 何梦来迅速弯弓搭箭。 “咻!” 一根羽箭破空而去,眨眼间便要射中那魁梧汉子。 魁梧汉子微微皱眉,连忙侧身躲开。 这一退,便使得他的位置离石像更远了些。 不过他脸上却未见丝毫慌乱。 而是转头直接下令道。 “你们两个,挡我前面!” “是!” 还活着的两个小兵听到伍长下令,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上前合盾将魁梧汉子罩在其中。 三人结成一个盾阵。 任由何梦来的箭一根根射来,却都被两面盾牌所挡住。 “该死!” 何梦来大骂一声。 随后收弓,从马的腹侧,取下一根长达两米的马槊。 望着远处朝着石像所在位置迅速靠近的盾阵。 何梦来知道,眼下破阵的方式唯有冲锋一途! “乌云!” 她口中喊着马儿的名字。 希律律…… 马儿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心意,右前蹄轻刨地面,摆出随时可以冲锋的战斗姿态! “好马儿!” 何梦来轻拍马背,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随后表情一狞,双腿用力,猛地一夹马腹。 乌云长嘶。 四蹄重踏地面,朝着前方盾阵悍然冲去。 二十几丈的距离,不过须臾间便被跨越。 何梦来加紧马腹,双手紧握马槊,往前捅去。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魁梧汉子嘴角微微勾起。 上钩了! 就在何梦来马槊将要捅到他身上时。 也不见那魁梧汉子下令。 三人结成的盾阵,便在一瞬间散开。 那盾牌被扔在半空。 两个小兵已然来到了马身侧面,拧腰转胯,同时挥刀! “斩马!” 随着魁梧汉子一声暴喝。 在何梦来失焦的目光之中。 两把钝刀狠狠割入乌云的马腿之中,再一拉,带起大蓬鲜血。 热血溅入她的左眼。 令她眼前画面变得一片猩红。 在魁梧汉子那狞笑着的表情之中,乌云发出一声痛苦嘶鸣,原本高昂的马头,顷刻间矮下去半截。 原本极致的速度带来的强大惯性力道,这一刻成了摧毁乌云自身的沉重负担。 “乌云!” 在何梦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之中。 乌云的上半身因惯性继续前冲,宛如雪崩时从山体剥落的巨石,狠狠砸向地面。 同时,何梦来也被这惯性甩飞,在惨叫声中,翻滚好几圈,才终于停下。 何梦来浑身剧痛难忍。 马槊早已甩飞不知何处,她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第一时间便朝乌云望去。 然后她愣住了,眼前的惨状,让她的心脏狠狠为之一颤。 被砍断马腿的乌云,马颈因剧痛反弓如满月,喉间迸出类似陶瓮炸裂的嘶鸣。鬃毛在风中炸开,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试图用最后的神经反射抬起头颅…… 何梦来的心在滴血。 随后,少女愤怒的声音,带着像是要将整个燃烧殆尽的火焰,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深处迸溅出来。 “你们这群!!!” 话没说完,一道身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已经结束了……” 一把环首刀横在何梦来的脖颈处,刀锋吐息,带来刺骨寒意将,何梦来的怒火冻结。 “你杀了我两个弟兄!我不会这么轻易杀你的!” 魁梧汉子脸色冰冷,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何梦来落败的事实,以及自己绝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决心。 随后,便直接抓着何梦来的头发,不顾她的惨叫与反抗,将她从地上提起,随后像是摔打玩具那样,重重抡在地上。 砰! 下半身摔打在地上,又弹离地面的瞬间,何梦来忽然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灵魂都离开了身体。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下一刻,双腿传递而来的真实而强烈的痛苦,又将狠狠她拽回现实。 “啊!!!!!” 凄厉的声音,划破长夜。 但……痛苦远没有就此结束,这只是个开始! 第三百四十六章 从石像里伸出的手 一下! 两下! 三下! 桃园县的石像旁,一个魁梧汉子,抓着一个体型娇小的少女的头发,像是砸玩具一样,反复朝地上砸去。 地面上的血迹,也从一开始的血点子,变成了一大片的血花。 何梦来双腿血肉模糊,隐约可见骨。 按理来说,这样的痛苦足以让任何一个铁血的战士昏迷过去。 可对何梦来却不是如此。 每当她意识空白要陷入昏迷的时候,又会被更刺激的疼痛而惊醒。 像是被人按住头不断暗入水中,每次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又会再次陷入窒息的痛苦。 连昏迷,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 ‘什么时候是个头?杀了我吧。’ 何梦来清醒时的每一刻,脑海中都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一旁的几个齐国小兵,虽说也不是没杀过人,但见此情形,还是有些生理不适,其中忍不住提醒道。 “魏伍长!她……她好像快死了!” “快死了?” 姓魏的魁梧汉子闻言,摔打的动作一顿。 旋即她将何梦来抓到自己眼前。 果真见少女双眼瞳孔已经渐渐扩散,这是要死的前兆。 “杀了我兄弟!哪能这么轻易死去?” 魏伍长冷笑一声,直接将女人扔在地上,朝两个小兵吩咐道。 “弄醒她!别让她死了!” 说着,大踏步朝着石像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是要保护这座石像才会中我们的计,这种蒙昧的信教。”他冷笑道:“呵呵,连骗子都信……我还真想看看,砸碎他的石像,又会发生什么事,你们觉得呢?!” 两个小兵,其中一人用刀背往何梦来脚上一拍。 剧烈的疼痛便再次将她唤醒。 魁梧汉子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的耳中。 但在此刻的她心中,却再激不起半分波澜。 ‘呵,信仰也好,娘的遗嘱也好,那种害人的东西,想怎么砸都随便你们好了!’ ‘什么狗屁的圣人!’ ‘我真是蠢爆了……明知道那种东西没用,却还……’ ‘娘……对不起!’ 想到娘临死前的声音。 何梦来心中又是一痛。 可再痛又能怎么样呢? 她早就痛得快死了,那所谓的圣人,所谓的信仰,又为她做了什么呢? ‘你这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如果你有灵的话……’ ‘就请让这些刽子手,全都去死吧!’ 何梦来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在下一刻又猛然醒悟。 有那么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何梦来忽然笑了起来,一开始是悲怆的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压抑癫狂而绝望的大笑。 笑声之中,何梦来的眼泪如注。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原来所谓的信仰……从来就不是什么应该真实存在的东西。 那只是人在陷入绝望,无能为力的情况下。 所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人力已无法挽回,所以要去虚构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来给内心找点安慰。 想通这一切的何梦来。 发现不光自己蠢爆了,自己的爹娘,祖父母,甚至是那个开创天圣教的第一代圣女。 全都蠢爆了! “假的!全是假的!” “狗屁的圣人,狗屁的信仰!” “呵呵……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梦来嘴角鲜血溢出,声音疯狂而悲哀:“全都是狗屁!” “你砸吧!那种东西,根本不配让人信奉!” 魏伍长听见她癫狂的声音,扭头朝她望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 “疯了?” 要是女人疯了,那折磨她,可就没有意义了。 可他转念一想。 说不定对方这只是为了让他停止砸石像这一行为,而故意装出来的样子。 “管你真疯假疯,等我砸了这破烂石像,且看你是什么反应!” 如此想着,魏伍长举起大石块,朝着石像所在的位置一步步逼近。 “你给我看好了!看我是怎么砸了这破石头……” 说着,他将石块高高举过头顶。 可忽然……异变横生。 噗呲! 像是锋利的剑刺入血肉。 魏伍长的脸上,表情僵住了。 因为一阵剧烈的疼痛,正从他的心口处袭来。 “谁……谁偷袭我……” 巨石脱手,翻砸在地,魏伍长听见不远处自己的两个手下,同时忽然发出惊惧的声音。 “伍长!!!!!” 魁梧汉子心头闪过一丝不妙。 ‘糟糕……动不了……我在流血,心口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哇!” 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恐怖的出血量,让魏伍长眼前阵阵发黑,同时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剧烈摇晃,让他难以站稳。 他强撑着痛苦,缓缓低头。 当看清偷袭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后,魏伍长瞳孔骤缩。 那是一只手。 一只从石像里,伸出来的手。 ‘见鬼!石像里……还藏了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他是……’ 最后的意识,魏伍长脑海之中,隐约猜到了一个名字。 那是活在一百年前,绝对不可能还存世的人。 可他已经无法去验证了…… …… 两个小兵愣住了。 何梦来也愣住了。 因为视角的缘故,他们将这场对魏伍长的‘偷袭’,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安静的石像上,忽然从里向外破开一个洞,一只手以恐怖的速度,从魁梧汉子的胸口插入,又从后背伸出,上面抓着一颗心脏,正鲜活地跳动着。 然后那只手没有做过多犹豫,直接将心脏捏爆。 魏伍长,死! 如此轻易! 如此毫无征兆! 看见这幅画面的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只有何梦来带着那只手,表情呆滞。 她守了这座石像足足十六年!怎么不知道里面还藏了人? “石像里有人!杀了他为伍长报仇!” 两个小兵,其中一人忽然撕心裂肺喊道。 可喊完之后,他却没有往前面冲。 而是没有丝毫犹豫,便急速抽身后退,甚至连地上的何梦来,都来不及管。 他原本就是江湖人,生性谨慎,武功在这一个队伍之中,也仅次于他们的伍长。 眼力同样如此。 只一瞬间,他便判断石像里面的那人,绝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而那个听了他的话,提刀上去的小兵,跑出去一段之后,才猛然发觉自己被卖。 当场便停住脚步,回头皱眉骂道:“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石像里面忽然传来人声,声音之中,杀意仿佛形成实质,让人遍体生寒。 “从刚开始你们就吵啊吵啊!老子也想问问你们,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四十七章 咄咄相逼 江辰很茫然。 同时也很愤怒,像是心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莫名其妙的……像是被人整了一样! 一晃,百年过去。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他所熟知的、认识的所有人,全都埋葬! 崔云绣、江英雄、赵青君、叶庭…… 还有他那两个隐瞒姓名的两个侍女……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脸,从江辰的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全都……死了! 只要想到这里,江辰的心口就像是被火焰灼出了一个空洞,令他怎么也无法恢复冷静! “轰!” 巨大的轰鸣之声,从石像内部传来。 几丈高的石像底下,破开一个大洞,乱石穿空,烟尘四起。 随后一股强大的气劲从烟尘中心爆开,像是波纹一样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碎石滚地,长风猎猎。 一道白衣身影自烟尘中迅速清晰。 看着那道身影,持刀小兵猛得打了个哆嗦! 如此恐怖的内力,这……是人? 瘫倒在地上的何梦来,眼睛缓缓瞪大,原本死灰一样的眸子,此刻竟有了些许变化。 他看着江辰,一时之间,竟然连身体的痛楚,都因此刻的震惊而驱散了不少。 对方的穿着,这打扮,这站姿……以及这张脸。 这人,竟然和她天圣教世代守护的圣像,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何梦来心中巨震不已! 传说不是假的吗? 可就算圣人还活着,现在也已经一百多岁了吧! 可为什么他的脸,看起来却如此年轻! 就在何梦来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时,那持刀小兵哆哆嗦嗦开口了。 “你……你是什么人!” “老子是什么人?” “呵呵……”江辰低声发笑,笑声凄凉,像是离群的草原孤狼,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隔世的孤独感。 “有什么意义吗?”他惨然一笑:“百年弹指一挥,故人尽数凋零,我是谁,在哪里,到何处去……全都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话,持刀小兵猛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 “百年?!!” 眼前这个人活了百年?长相却如此年轻,他难道是神仙? 他猛地想起百年前那位晚年为了寻求长生,而不惜一切代价向大周发兵,最终把大周覆灭的皇帝。 当时他要找到的,莫非就是眼前这人? 持刀小兵越想越心惊,越思考越恐惧。 但除了恐惧之外,竟莫名的多了几分欣喜。 若眼前这人真的是从百年前活下来的那位存在。 传说吃了他就可以长生不老……那这传说,岂非也是真的? ‘看他现在的言辞,估计睡了百年尚未清醒,若是我能乘机唬住他,吃了他的肉,我岂不是也能长生不死?’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多了几分狂热。 连忙开口道:“前辈!在下见你对现在的情况还有些迷茫,若是前辈信得过我,在下可以……” “吵死了!闭嘴!” 江辰脑海之中本来就混沌一片,见状烦躁地往地上踢了一脚。 紧随着一片碎石迅速划过持刀小兵的脖颈。 咻! 风吹过,一具无首尸骸沉沉倒地。 一颗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脸上还是一脸惊骇的表情。 而那位早已趁机跑远的小兵,回头看见这一幕。 吓得魂飞魄散的同时,又是一阵庆幸。 还好自己反应快,跑得早…… 要不然…… “咻!” 一颗石子追上了他! …… 看着之前自己拼尽全力无法战胜的对手,顷刻间便尽数毙命。 何梦来心中的震惊,早就去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程度。 同样生起的,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圣人……” 她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传说……是真的……” “娘没有被骗……娘也没有骗我……” 脑海之中又闪过娘临世前的模样。 何梦来就感觉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与愤怒。 她攥紧拳头用力砸在地面上。 朝着江辰发出嘶吼。 “既然你真的存在!为什么这一百年你要躲起来?!不是说圣人可以给万世开太平吗!你的作为,哪里配得上这几句话!” 哗! 刚刚还在不远处的江辰。 一个瞬身的功夫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居高临下望着她,那双眼睛,像是有两团火焰在跳动。 何梦来心里一紧。 只听江辰用比她更饱含怒火的声音狠狠骂了回来。 “你他妈问我,老子他妈问谁去啊?!” 江辰说着,下意识便要动手,可手上动作做到一半,又这么僵在了远处。 他转儿用力撕扯起头发来,声音低沉宛如野兽:“老子特么在立言台下,刚刚立完言,莫名其妙就昏了,一醒来就到了这破地方,还被人封在石像里,老子他妈问谁去啊!” 何梦来先是一愣,随即将脖子一梗,恶狠狠骂道。 “你不是圣人吗?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这种事情,你还需要问别人吗?!” “我他妈的……” “他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什么啊?”何梦来暴怒,随后冷笑:“圣人?我呸!世人说的没错,什么狗屁的圣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只顾自己苟活的混账!” “你说什么?!!” 江辰本来就处在狂躁之中,心中一股无名火没处发泄,刚刚连杀三人,此刻手上血迹都还温热,令他有种嗜血的渴望。 此刻被何梦来这么一激,当即只觉得心中怒焰如同被浇了一桶汽油,火势迅速升腾起来。 但他还是强压了下来。 只是冷冷警告道:“我劝你别再说多余的话!别再刺激我,否则……” “否则什么?”何梦来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挑衅着开口。 她表情愈加冰冷,脸上满是憎恶与怨恨。 “你自己放弃一切,当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的时候,你就应该想过有天会被人指着鼻子吗?怎么,还不让人说了吗!” “……” “大周百姓被人奴役的时候,你这个圣人在哪里?末代女帝,被一丈白绫赐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的信众死不瞑目,人头被人摆成京观供人参观的时候,你他妈又在……” 何梦来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手,此刻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像是提小鸡一样,将她从地面提起。 江辰声音压抑低沉:“算老子求你,别逼我……” 第三百四十八章 恢复冷静,看破局势 “啊……咳……咳……” 何梦来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本来就已经痛苦到几乎快要麻木的双腿,此刻无力的垂落,又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皮肉成了负担,附着在腿骨上,带来皮肉剥离般的撕裂痛楚。 与此同时,强烈的窒息感,像是一张大网将她浑身上下紧紧束缚,她每呼吸一次,这张大网便收缩得越紧。 但她却又好似浑然不觉。 只是双眼死死瞪着江辰,继续冷笑着开口。 “怎么了……咳咳……圣人……不……让人……说话了?” “闭嘴!”江辰喝骂,手掌如同铁钳般收缩。 换来的是何梦来的又一阵剧烈咳嗽。 但她却仍倔强地继续开口。 “我爹…娘都死了…因为她是…你的…信徒…” “……” “我娘…说…圣人…总有…一天会…出来…拯救…世人…于水火…” “她跟…我爹…被齐军…包围…我爹…拼死…将我…和我娘救出来…我看…见我…爹的脑…袋…被齐…军的…刀砍…成两半…的时候…你在哪里?” 两行清泪,从何梦来的脸上流下。 这个少女,在被魁梧汉子折磨的时候没有哭,在面对江辰的冲天杀气时也没有哭。 但在这一刻,诉说起自己的爹娘时,眼泪却像是终于决堤了似的,怎么止也止不住。 当眼泪滴落在手上的时候,江辰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身上血迹斑斑,如同从战场厮杀归来的将士一样的姑娘。 其实就只是一个孩子…… 放在前世,她也只是刚刚上高中的笑靥如花一样的年纪。 可现在,这个孩子,却被迫经历着堪比地狱般的恐怖场景。 江辰的胸膛,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出来。 不自觉的,他的手松了几分。 何梦来得以喘息,她贪婪地呼吸着,涕泗横流…… “可笑的是,我娘直到最后病逝,都还一直心心念念着要我保护圣像!” “狗屁的圣人,狗屁的圣像!” “看到周围的战火了吗?我们都要死了,在这个最绝望的时候,你突然来了?!” 何梦来哭着哭着又笑了,那是嘲讽的笑,那是癫狂的笑。 “扮演英雄,直到最后一刻,所有人都绝望了的时候才出现这种事情,就这么好玩吗!!!” 江辰:“……” “给人以虚假的希望得已生存!”何梦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发出最嘶哑的声音:“这样的圣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咳!!咳咳咳!!!”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 江辰将对方重新放回了地面。 “……” 其实对方有很多话,他完全可以解释的。 他当然可以解释,因为那些事情根本怪不到他头上来。 甚至从对方一开始对他的怨意,从底层逻辑上来说,根本就说不通。 他有什么错呢? 他医治百姓,带来粮食种,救济饥民……作为一个恶人世家的纨绔二代,他已经做到了满分! 可是对圣人这个由他心血来潮一腔热血戴在头上的称号来说,他却是不合格的。 当对方将挤压多年,如山似海般厚重深沉的怨恨,狠狠砸过来时。 江辰发现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沉默。 唯有沉默!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此刻,他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圣人之道,绝不是以他原来那半吊子的心态,可以随意踏上的。 世人已将他捧上神坛,他作为人的任何一点毛病,都会被人无限放大。 他不能犯错,世人也不允许他犯错! “这就是圣人吗?” 江辰抬头,望着虚空。 脑海之中灵光一闪而逝,被他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但……还不够。 现在的他,还不够冷静。 在何梦来的惊呼声中,他忽然做了一个动作。 他从胸口取出几根金针。 随后毫不犹豫扎进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之中。 只一瞬间,江辰那原本压抑而充满怒火的心情。 全都平息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 而那之前被弹指百年之事所挤压而生出莫大慌乱的头脑,也重新变得灵活了起来。 ‘系统!’ 江辰在脑海之中呼唤。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果然如此,系统不在,这说明现在的我绝对不可能处在现实之中,否则没有正气值的加持下,我的肉体再强,也绝不可能活过百年。’ ‘事情的起源,是因为我在立言台上立下圣言,当时的场景,的确也很像某种针对我而来的幻术……在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一号叫我的名字,说明她并没有看到我眼中的景象。’ ‘那当年预言我存在的国师,身份非同一般,他很有可能是某个穿越者前辈,所以……他早知我要来,所以这应当是他对我的某种考验。’ “呼~” 想通前后关窍,江辰长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假的,那他就没必要为了故人的凋零而感伤了。 也许现在,幻境之外,自己正躺在床上闭目,被她们轮流照料呢……又或者,干脆是看似时间过去很久,实则在外界来看,自己在这里面的所有经历,都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被接收了记忆。 一切皆有可能嘛。 “那我就按照你给的这个圣人剧本,正儿八经走上一遍!他妈的给老子瞪大眼睛,看清楚了!” 江辰忽然发出振奋的声音。 这让正在独自垂泪的何梦来一愣。 旋即便看见江辰把自己身上插着的几根金针迅速拔下来。 然后就朝着她走来。 何梦来沉默片刻,开口道:“杀了我吧。” 江辰:“你想求死?” 何梦来泪迹未干,语气满是失望:“所谓圣人,到头来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会有嗔恨、愤怒的情绪……我刚刚这般骂你,你其实不止一次对我动了杀心吧。”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她看了眼自己那双血模糊的腿,旋即又嗤笑道:“圣人亲手杀了我,正好让我下去的时候,带句话给我爹娘……” 说着,她哽咽起来:“这世上啊……从来没有什么圣人!天圣教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我们,我们也根本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的存在之上!” “不怪你,算我求你,亲手杀了我……结束这个本就不存在的传说吧!你也不喜欢什么事都没做,就迎来所有人的埋怨吧。” 还是一样的针锋相对,一样嗔怨的语气。 听在此刻江辰的耳朵里,却像是小孩子赌气般。 “若我执意要当这个圣人呢?”江辰说。 第三百四十九章 李红染留下的日志 “若我执意要当这个圣人呢?”江辰说。 何梦来一愣。 旋即冷笑道:“事到如今,世上有无圣人,又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有意义。” 江辰点了点头。 “大周已亡,故人已逝,你父母死在了齐兵的追杀之中……” “你既然已经知道!”少女要紧牙关,握紧拳头,不争气的眼泪从脸颊滑落:“你为何……” 江辰打断道:“我会创造意义!” 站在一片火光与哀嚎声中,江辰望着少女起誓,语气坚定:“我会创造出他们曾经存在过的意义,还你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说罢,江辰便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少女望着江辰踽踽独行的背影,愣住了。 忽然想到,如果圣人也有心的话,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会如她一样,感觉到不甘与孤独呢。 他去哪里,没有说。 他要去做什么,何梦来不知道。 只是看江辰走的这么孤独,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连忙追赶上去。 可刚走出两步,少女却惊讶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已经尽数痊愈。 她张大了嘴巴,再看江辰,却隐约在对方的头上,看见几根白发。 长生不死之人也会生白发吗? 何梦来将疑惑压在心底,奋力追赶。 …… 这一夜。 本该被齐军彻底覆灭的桃源县,却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甚至那些原本在齐军屠刀下逝去之人,都起死回生般活了过来。 而被派出执行这场任务的千人军团,却尽数歼灭。 所有幸存下来的人,在谈论此事之时。 口径却不一而足。 有人说,当时救下自己的是位年轻人,白衣黑发,像是从地狱走出的玉面修罗。 也有人说,救下自己的是位中年人,那人浑身染遍鲜血,头发灰白。 甚至还有人说,当时救下自己的是一位老者,穿着一席红衣,鹤发童颜。 也有小道消息说,那人的脸,竟跟县中那座早已废弃多年无人打理的石像,生得有几分相似。 不过当人想去验证之时,却惊讶发现,那座立在县中有着悠久历史的石像,竟然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地残渣。 此事被引位怪谈,一时之间仙神之说甚嚣尘上。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无从考证了。 …… “你救了他们,为什么却不告诉他们?” 县郊的一座屋舍之中。 何梦来正一脸复杂地望着江辰。 昨天在亲眼目睹江辰救下一个个人,头发从黑变白的时候,她便发现自己,对这个圣人恨不起来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所恨的,就不是圣人,而是这个夺去她双亲性命的世道。 甚至,是无能的自己。 只是恰好对方的存在,给了她一个去怨恨的理由…… 江辰则是背对着她,蹲在清溪旁,清洗着被血迹染红的衣裳。 血迹染红溪流,又慢慢被水冲淡。 江辰语气有几分高深莫测:“假如有天真的盛世太平,那一定是一个不需要圣人的世界……你叫什么名字?” “姓何,名叫梦来。”何梦来说着,又探头看了眼江辰,犹豫了一下,道:“你是不是不会洗衣服?” 高深莫测的气氛突然破裂。 江辰洗衣服的动作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来,表情难看地看着何梦来。 “我是怕力气太大,这衣服又娇气,一不小心洗破了……” “我来吧。”何梦来叹气道:“早听闻圣人乃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身,十指不染阳春水,此话果然不假。” 江辰还想解释什么。 何梦来却不由分说,直接来到江辰身边,夺过他的衣服。 “还是我来吧!” 江辰:“……”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江辰却依然有种自尊心受到暴击的感觉。 “算了……反正都是假的。” 江辰挠了挠头。 刚刚洗衣服时,又被他发现了一处破绽。 他的衣服还是当年穿的那身,倘若真的经过了百年时间沉淀,肯定早就已经腐朽不堪了。 又怎么会还跟新的一样呢? “什么是假的?”何梦来回头,看向江辰,语气诧异。 “没……”江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道:“我先去看看书,衣服要是洗不干净,你看看屋里有什么,随便拿一身给我就行了,我不挑。” “好。” 江辰所指的书,是他昨夜回头清理石像的时候发现的。 在那座石像的内部,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本书,江辰认出那封面上的字迹,跟下等兵一号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回来之后,只看了其中一本的封面和扉页,便隐约猜到里面是什么,有点不太敢看。 但转念一想,既已知一切都是假的,看看又如何呢? 进入屋舍,找到那几本书,江辰打开其中一本《江辰观察日志》,打开扉页看了起来。 扉页是文言文形式的书面语,翻译后如下。 【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三,圣人江辰,于立言台上,写下其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后,不知何故,当场暴毙而亡,心脏骤停,脉搏停止。而其后,尸身七日不腐,不合世物常理,疑其并非死亡,而是处于某种沉睡状态,故录下此书,望其将来其苏醒之时,能够了解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希望这段文字不要写太长)】 “果然……”江辰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这个世界的一号,专门留给我的东西,是想让我藉此了解我沉睡期间发生的事情……但……” 江辰看着那几本书厚重的模样。 便知道,自己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沉睡,完全辜负了对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这几本书中,包含的将是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下的,对方一生的全部经历!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辰继续往后看了起来。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一日。” “公子,你沉睡未醒,我跟许红染将你带到了青州离县之中,一处酒楼中暂住,圣人院之人无法信任,你的圣人称号太过亮眼,在你重新醒来之前,我们只能隐姓埋名!” “近日圣言传遍整个青州,青州百姓如同朝圣一般,先后来到立言台下行跪拜大利,口诵‘圣人万岁’” “前几日接连暴雨,堤坝被冲毁,史知州焦急万分。” “听说江州的堤坝也被冲垮了,不少良田被水淹没,惹得哀嚎不断,江州的荒灾好像更严重了。” “……” 第三百五十章 李红染的日志(二)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 “你沉睡未醒,虽然久未露面,但你的名声却依旧如日中天,前往圣人院与立言台朝圣者往来不绝,多是贫苦百姓。” “听说江州突然爆发瘟疫,如今百姓人人自危,同时,有一个名为东风帮的帮派与江州方家勾结,同时趁乱造反,但被你爹带人亲手镇压。” “……” 江辰摇头失笑。 东风帮要造反,他不奇怪。 他曾经去过一次东风帮,知道里面近七成的人,都是他老爹安排进去的江家自己人,如果对方要造反,自己老爹可不会惯着他。 不过方家会造反,那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应该是被人蛊惑了吧,不然一个商贾之家,哪来的胆子造反的? 江辰继续往下看。 “……年,十一月十五日。” “你沉睡未醒,百姓讨论之声空前高涨,同时,这一日一个自称天圣教圣女之人找上了门,求见于你,她自曝姓名为何含影,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被许红染打发走了,留其一命,只是因为其并无杀心,我们这天又带着你换了个地方住。” “同时,这一日,一封圣旨传至青州,朝廷想为你立像。我怀疑这根本不是女帝的旨意,而是朝堂之中有人想要捧杀你,你快点醒来吧,情况好像越来越糟了……” “天圣教……圣女……姓何……”江辰嘀咕着,望向柴门外,何梦来一边擦汗一边哼哧哼哧洗衣服的背影。 说的应该就是她家的先人吧。 江辰目光向下。 “……年,十一月三十日” “该死!这些天青州有人一直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我派二号出去打探,得知对方乃是齐国人!传闻已经传到齐国那边去了吗?!” “青州没法待了,我们决定带着你连夜赶回江州!江州毕竟有你爹在,对你来说最为安全。” “……” “……年,十二月三日” “……赵青君死了,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血已经凉了,杀她的人没有找到,许慕妃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我知道她也哭了。 “我尝试了好几种办法想要唤醒你,可是都失败了,如果你还醒着,你一定可以叫她起死回生吧 江辰,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江州很乱,每天都在死人,到处都是尸体” 看着这段文字,江辰的心脏猛然一紧。 一种窒息感包裹住了江辰。 隐约间,他仿佛透过泛黄的纸张,看见一个女子孤独的身影,晚上坐在书案前,一边垂泪一边记录。 而或许那时,自己就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床上,一动不动。 又或许她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会不会有奇迹发生,自己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哪怕心中明知这是假的,但江辰,心中却仍然有种慌乱如麻的感觉。 那个曾一脚踹开他房间大门的红衣捕快,算是他来这方世界认识的第二个人,竟然就这么死了?!横死街头? 虽然曾经也闹出过一些不愉快,但最后双方早已冰释前嫌,甚至还发生过一些相当暧昧的事情…… 那天过后,彼此便再也没有见过。 若时间线真按照这日志上的发展,岂非当初江边的那场吻别,竟已是诀别?!! 想到这里,江辰心中便又是一痛。 他连忙取出金针,扎在自己身体的几处穴道上。 极致的冷静,取代心慌,他这才感觉好受一点。 “没想到,有天医术会被我用来做这种事情……”江辰自嘲地笑了笑。 重新看向那段文字。 这一段字迹最为潦草。 几行字,占了一整页纸。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位侍女与对方有什么关系。 但下等兵二号,都因为对方而哭了,想来关系匪浅。 而且,许慕妃这个名字…… 江辰猜测,这或许就是二号的真名。 而一号的名字,或许就叫做李红染……这是洛王的名字。 想到平时自己叫对方名字时,对方那奇怪的反应。 江辰做出如上判断。 继续往下看。 从这一天的记录开始。 文字的风格变了。 字迹也变得愈发潦草,很多时候,都像是在匆匆忙忙的逃窜过程之中写下的。 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而上面的内容,也给出了答案。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找到了杀赵青君的凶手,她是在探寻当初在江州城外,埋伏我的人的时候,找到了对方,被人发现而杀死的!” “杀她的,是恶人谷的慕家人!也就是前朝余孽!他们似乎一直没有死心,妄图光复旧朝” “许慕妃瞒着我去找对方给青君报仇,重伤垂死,她是爬着回来的……怎么办,许慕妃可能也会死,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你爹找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却依然无法挽救许慕妃过重的伤势……”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一个黑衣人半夜突然闯入了许慕妃的病房,竟然将止住了她的伤势! 这是第二天慕妃告诉我的!她说那人以半圣自称。 同样医术精湛,她是我听说过的医术第三好的人,仅次于你和医圣。 不过他还对许慕妃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真的很奇怪,他跟慕妃说了句“抱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难道慕妃的伤势,是她造成的? 可如果是她造成的,又为什么还要回来救下她呢? 那真是一个很古怪的人。 总之,老天有眼,许慕妃的命保住了”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七年,十二月三十日” “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前寻找你的齐国人,找到江州来了,他们目标很明确,一来就找到了你爹,让你爹将你交出来” “你爹偷偷把我们安置到了城郊一处地方”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一月一日” “江辰,你娘死了,是被暗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江辰数了数,是一百零七遍的对不起。 第三百五十一章 李红染的日志(三) 对不起三个字,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足足一百零七遍。 江辰看着整版的文字,沉默了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下看了。 这书里记录的东西,虽然只是躺在那里的文字,却对他来说残忍至极。 乱世里,悲剧才是底色。 他知道,这后面一定还有更加摧心的事情……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只要当做在看故事一样……” 如此自我催眠着,江辰终于颤抖着翻开了下一页。 “记于长风一百二十八年,一月十日” “江辰,江州下雪了,很大的雪,好冷。” “有几天没记录,因为这些天都在躲避追杀,追杀我们的人很多,各方势力都在寻找你,我们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跟许慕妃又在江州辗转了许多地方,我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次性告诉你吧” “江州出了一位半圣,名为慕寒星,他跟你一样,无所不精,被追杀的这段时间,他帮了我们许多,我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说你于他有半师之礼,这说法让慕妃有些吃味,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想她应该是不开心的,除此之外,她还发明了一种渡气之法,或许能将你唤醒,我按照她说的对你试了几次,没用……你发现你沉睡之中居然没有口臭,这点很是奇怪,你何时才能醒来” “崔姑娘很担忧你,我抽空去见了她一面,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想见你,但我没敢带她来,她是个好姑娘,不应该参合进这些纷扰之中,这天杀的乱世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流云楼你开的私塾还在,只是物是人非,生意不好做,天天都有人来闹事,陆姬和小药罐求着我教她们武功,我教了她们几手让她自己琢磨,她也想见你,同样的,我没敢带她们来” “天圣教的人来到了江州,我跟她们几经接触,发现那其实是一伙劫富济贫的刺客组织,目前看起来,并无坏心,不过人心隔肚皮,我不敢确信,那圣女想见你,我也依旧没答应” “你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这些天你们江家的很多产业,都在紧缩,他说,可能马上就要打仗了,我发现你爹其实没有称霸之心,更多的像是在寻求自保,他说宁愿散尽家产,也想换得你和你娘的性命,你爹头发也白了一些,但身体并无大碍” “我又回头看了你一眼,你还在熟睡,喊着慕妃一起帮你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当过新年了吧” “……”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一月三十一日” “冬天快要过去了,今年冬天江州城中死了三成以上的人,尤其是老人,街头上多了好多尸体,有些都发臭了” “天圣教圣女又找到我,依旧是想求见你,她看起来很疲惫,这个冬天她做了很多事情,在百姓之中有着蒙面侠女之名,可她却很不开心,我们吵了起来,她质问我,为什么圣人不作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江辰,你快点醒吧” “朝廷下了征兵令,感觉有可能要打仗了” “崔姑娘找到我,说她打算进京,参加今年的春闱,毕竟她是今年江州的金榜魁首嘛” “……”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二月一日” “我劝住崔姑娘了,为此,我不惜向她告知了我的身份,她听后很震惊” “江辰,你一定不知道吧,原来你的这位侍女,其实是大周王朝女帝的亲妹,洛月王,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便没法再以平常人的眼光看待我了,在你身边服侍你的这段日子,或许是我一生中少有的惬意时光,不必步步惊心,攻心算计,可现在我只求你快点醒过来,无论你怎么看待我都好” “慕寒星向我们告辞,他打算去一趟青州,我将你昏迷前后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说一定会找到唤醒你的方法” “……”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四月一日” “难得的一段安静日子” “公子,你已经睡了半年了,追杀我们的齐国人看似放弃,实则只是隐藏了起来,因此我们依旧是小心翼翼” “此外,你的名声好像臭了,听说除了青州以外,好多地方,都掀起一股灭圣毁道的风潮,就连京城也不例外” “慕寒星从青州回来,一无所获,她对自己感到很失望” “我想回京城了,姐姐一个人在京中,处境愈加堪忧”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五月三日” “有人放出风声,说吃了你的肉,可以长生不老,该死!来找你的人越来越多了!是齐国那边来的消息!我知道齐皇妄求长生多年,没想到他竟已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五月九日” “慕妃死了,杀她的人武功很高,她自知不敌,担心被人用手段逼问出我们的下落,选择了自杀,我清楚她的,我清楚她的(泪渍若干)” “……”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五月二十四日” “我决定回京城了,皇姐需要我” “我不能带着你一起,此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涂抹)我一定会回来的” “半圣打算随着一同前往京城,临行前的前两日,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竟是一位女子女扮男装,那是位很漂亮的姑娘,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我将你交给了天圣教,也将你在沉睡的事情告诉了她,她知道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和失望,只是说了句‘原来如此’,然后便向我起誓,纵使豁出性命,也一定会护你周全,守到你醒来为之,她的表情很认真” “她可以信任,这是我观察她很久后得出的结论,对了,她叫何含影,嘴角有一道疤” “……” 江辰就这么,在沉默之中看完了第一本日志。 然后,她拿起了第二本。 第二本日志比第一本更厚,内容更多。 打开一看。 里面是李红染回到京城之后的所见所闻,比如朝中日渐紧张压抑的气氛,女帝愈发喜怒无常的性情,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而在这本书中,江辰也见识到了李红染性格发生的变化。 或者说,在京城后的她,才是她从小到大一贯表现出来的性情。 谨言慎行、心思玲珑…… 那是一个相当需要如履薄冰的地方,哪怕她是王爷,也是如此。 这本日志或许李红染一开始没想着还能交给江辰,只不过是因为经常记录,以至于形成了习惯。 习惯在临睡前给江辰写点什么。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本书。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八年,六月十七日” “我回到了京城,见到了皇姐,半年多未见,皇姐身上发生的很多变化,让我不敢认” “……” “六月三十日,齐国皇位骄替,三皇子登基,给我国递了一封请帖,皇姐在朝中陈述此事,无人回应,朝中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重,王权贵的狼子野心,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 “七月二十日,刺客刺杀女帝未果,同样也是这一日,慕姑娘的身影,正式进入了朝中臣子的眼中,我知道此事是王权贵派人干的,真想在朝堂上弄死他!可是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如同老木,杀他恐致人心离散” “……” “八月四日,慕姑娘不愧是你的弟子,才华无双,一篇《凌云赋》叫满朝文武齐齐变色,颇有你的风采,我有预感,她和你一样,是能够改变大周的人!但她自己却似乎没这个自信,我为此每天都想方设法赞扬她” “……” “八月十五,慕姑娘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又叫王权贵狠狠吃了个鳖,真解气” “……” “九月十三,齐国向我国宣战了,大周百废待兴,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原来王权贵竟暗中通敌!告知了我国边境布防,该死的卖国贼!好在此人如今已经伏诛,杀他的人是慕姑娘” “……” “十月十一日,我军连吃三场败仗,丢了三座城池!满朝文武都慌了,皇姐也心忧不已,慕姑娘临危挂帅,远赴边境” “……” “十一月十日,前线传来噩耗,慕姑娘被斩了,尸首被挂在城楼上曝晒,军将之中还有叛徒!该死!该死!!是谁!!!该死!!!” “慕姑娘死后,我这才明白,原来前几月的安稳,竟是虚假之繁荣,死了一个王权贵,朝中依旧是奸臣当道” “……” “十一月二十五日,大周境内数十个反贼家族同时造反,以起义军的名义!说有佞臣乱政,他们要清君侧!” “……” “十二月一日,起义军向京城长驱直入,道路之中非但无人阻拦,反倒屡屡大开城门任其通行!如果不是奸相立圣人像,离散了人心,又怎会如此?!!不甘心,我好不甘心!江辰,醒来吧,果然只有你才能(涂抹)江辰,大周已经没救了” “……” “十二月十七日,我劝皇姐走,她此生还从未离开过皇宫,我以为她会答应,可是她拒绝了,她跟我说国在君在,国亡君亡” “……” “十二月二十一日,我想青君,想慕妃了,想皇姐了” “……”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九年,一月二十日”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你的身边” “回到江州,我才知道,天圣教圣女为了不让人发现你的存在,竟将你放入了你的石像之中,我想打碎这石像,想见见你,但我不能辜负何姑娘的一番苦心” “齐军还在找你,齐国先皇求长生之心不死,盯着青州与江州这两处地到处搜寻你的下落,但凡与你有过交集之人,皆被当成突破口” “我尝试打探崔姑娘一家的下落,才得知他们家早已搬迁,不知去到了哪里,希望她能幸存下来,但我知道这恐怕很难,齐国皇帝根本不顾大周百姓,民心向背,齐军更是杀人无算,疯了,他们都疯了,整个世道都疯了,到处都涂满了鲜血” “我想过写下这段文字之后,便求死,人间已成了地狱,我一个女子,是活不下去的,可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活到你醒来的那天! 如果有天你醒来后身旁一无所有,就算是你,也会感到寂寞的吧” 何姑娘邀请我加入了天圣教,我同意了” “……” 第二本书看完。 江辰长长吐了一口气。 看完这本书,他仿佛随着李红染的视角,见证了大周朝堂的虚假繁荣,又亲眼见证了这繁荣的落幕,也能感觉得出来,在这个过程之中,李红染得心境变得愈发麻木。 而这个女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在不断失去。 失去信赖的手下,失去王朝兴盛的希望,失去唯一的亲眷…… 其中有些文字,看似轻描淡写,可实则每一字,每一句,江辰都看出了其中太多犹豫之处。 同时,这一本书之中,涂抹修改的痕迹,也是最重的一本。 若第二本书都已是如此,第三本又会是什么呢? 江辰翻开第三本书。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让江辰心脏几乎骤停的字。 “记于长丰一百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一日,李红染绝笔” “听何姑娘说,天圣教任务凶险,九死一生,一直是齐军的眼中钉,天圣教教众向来都有临行前写绝笔的习惯,我决定入乡随俗” “……” 双手颤抖地看完李红染留下的最后几本书。 江辰的视线,僵在了最后一封绝笔处。 “记于长丰一百四十七年,一月一日,李红染绝笔”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二十年,公子,今日窥镜自视,奴家这才发现,我竟已经这般老了……” “是啊,已经二十年了,谁人能二十年容颜不老呢” “曾经总爱给公子挑白头,这才发现,原来长白头发是这么麻烦的事情,真难看,怕是公子再醒来,已经认不得奴家了” “二十年啊,我们相逢不过几月,离别竟已有二十年了,说来也真是奇事一桩了” “我近来时常感叹,当初见公子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难道那是一场梦?” “若那是梦,我这写下的东西,又是给谁看的呢?” “哎呀,老了,脑子也糊涂了,胡言乱语,公子若是看见,切莫放在心上” “再说说如今的局势吧,原本大周境内,现已是诸国并立的状况,而齐国在几年前经历了一场叛乱,现在的齐皇,是当初的大皇子,也已经七十余岁了,最近似乎走上了其父的老路,欲求长生之心复燃” “要这是真的,这可不太妙啊,恐生乱世,百姓们好不容易才在这几年恢复了些元气,可不能又叫那齐军毁了” “我得看看去,待我回来,再写写路上的所见所闻” “……” 如果说,第一本书是李红染在等待之中所写的,第二本书是在绝望之中所写的,那这后面的所有书,便都是在麻木之中所写下的。 而最后的这段记录。 像是在李红染早已习惯了现在生活的平常的某天,临时决定去做某件事然后……一去不回。 江辰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于是走到溪边,朝何梦来问道:”你认识李红染这个人吗?“ ”好熟悉的名字……“何梦来皱眉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她是二代圣女吧,我娘跟我说过,初代圣女死后,天圣教就交给了她打理,据说她还是大周遗孤。“ ”她怎么死的?“江辰沉声问道。 ”……这”何梦来看着江辰的表情,犹豫起来。 “说!”江辰逼问:“她怎么死的?” “她的死法……” 听完何梦来的讲述,江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柴房走去。 找到一把柴刀。 何梦来连忙叫住他。 “你要去哪?” 江辰手上握着柴刀,直直朝门外走去,他头也没回,只说了六个字。 “叫日月,换新天!” …… 长丰一百二十七年。 大周,青州城。 立言台旁。 平躺在地上的江辰猛然睁开眼,紧接着大口呼吸了起来。 熟悉而陌生的蓝天,映入眼帘。 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随后,眼前的视角便被两张熟悉的脸给占据了。 李红染的脸挨他很近,几乎快跟他贴在一起。 许慕妃离得稍微远一点,双手抱胸,眉宇紧皱。 看见江辰醒来,两人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李红染直接扑进他的怀中,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公子!你终于醒了!刚刚吓死我了!” 江辰身子一僵。 又听李红染继续道:“刚刚你突然昏倒,连呼吸脉搏心跳都停止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就说了来之前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偏不听……” 梦醒了吗?江辰感受着怀中的轻柔,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沉默许久,他缓缓伸手,在李红染后背轻拍。 “没事,没事了,我回来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一语道破李红染的身份 “哗啦!” 由史知州安排的房间之中,江辰独自一人,赤身坐在浴桶之中。 伸手舀起一捧水,浇在脸上,随后将脑袋枕在木桶边缘。 望着高悬的木梁,江辰眼神复杂。 “系统。” 【怎么了宿主】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对吧。” 【宿主若是愿意将其当成一场梦,那便是梦】 “这样啊……” 江辰轻轻将口中的气吐出。 随即颇有些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 他在那个世界呆了十年! 整整十年! 前五年,血雨腥风,他从桃源镇走到大齐皇宫,每到一处,便平一处乱,血衣圣人之名响彻天下。 最后更是孤身一人闯入京城,突破三道兵力封锁,当着文武百官之面,用柴刀将大齐皇帝一刀枭首,朝堂之上,血流成河。 又五年,江辰治世,立傀儡皇帝,颁布上百道令法,凭一人武力,威震诸侯,令大齐上下,一片清平,令天下一统,万邦来朝。 在这十年之中,江辰手段齐出,将大乱之世,生生掰正了回来…… 如果人生是一本小说,那样的结局,倒也配得上圣人之名了。 但终究……那不是江辰所想要的。 毕竟,在那个世界,他再如何翻云覆雨,再如何享誉天下,也终究只是一个无根浮萍。 家国天下。 那个世界后来一国独大,天下尽在掌握,可江辰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无尽的空虚……因为那个世界,早已经没有他的家。 他终究还是要回到这个乱世里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看过的,李红染所亲手写下的那些文字,江辰便感觉一阵后怕。 若是现实中的自己,当真一睡不醒……那她的命运,岂不是便会如同那世界所发生的一样…… 江辰越想越冷,越冷越想。 越想越冷。 越想, 越冷。 越冷…… 江辰皱眉,紧接着朝门外大喊:“下等兵一号,没热水了!” “……来了公子!” 房门很快被打开,又关上。 李红染提着一桶热水,噔噔噔朝着江辰跑进。 她熟练地把热水倒进江辰的浴桶之中。 可在这个过程中,闭目的江辰嘴唇忽然动了动。 一道声音,传入李红染的耳中。 顿时,她浑身一僵。 恍当~ 手里的木桶,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异常。 她机械般转过头望着江辰,表情有些不自然。 “公……公子,你不要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是……” “真的吗?”江辰闭目倚在浴桶之中,嘴角露出几分笑意:“你叫李红染,却骗我说你叫李慕妃,是因为你跟二号交换了名字,同时,你也是大周女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李红染喘息声加重,脸色微微发白。 “公……公子……你一定是弄错了,这或许只是巧合……” 不等她说完,江辰继续开口,道:“对了,你小时候在宫中住的地方叫做撷芳殿,此外,你跟你姐姐相差三岁,却长得有九分相似。” 终于意识道江辰真的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李红染眼睛缓缓睁大,艰难开口。 “……公子,别说了……” “没完呢。”江辰悠然摇头:“你第一次走葵水是在十一岁的夏天,在你跟你姐胸口上,都有一颗痣,不过你的在左胸口,你姐姐的在……” 眼瞅着江辰越说越离谱,李红染终于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 “别说了!!!” 江辰睁开眼,歪头看去,只见李红染双手抱胸,十分有十二分警惕地望着他。 娇俏的脸上,已生出两朵霞红,耳根也粉红粉红。 “你……你……你……” 她一脸说了好几个你字。 这期间,表情变了又变。 震惊,茫然,愠怒,娇羞…… 她语无伦次,退后一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我可从来没和你说过?” 不,江辰所说的那些东西,何止是她从来没和江辰说过。 是她压根就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啊! 江辰又是怎么知道的?! 简直匪夷所思到令人毛骨悚然! “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江辰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若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信么?” 李红染想也不想,疯狂摇头。 “不可能。” 江辰摊手:“可我真的是做梦梦到的。” 李红染:“……” 江辰:“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话说到一半,却注意到李红染忽然将头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抬起头,重新开口时,声音带上了几分严肃与认真的味道。 “你是何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 “额……”江辰挠头:“刚刚。” “刚刚?” “在梦里。” “在梦里!”李红染眼睛微亮,又马上黯淡下去:“江辰,不要……开玩笑了。” 江辰:“……” “知道就知道。“李红染双手后背,抓着衣角绞来绞去,她似有些许不满:”可你为什么你要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这直男式的发言,听在李红染耳中,顿时让她本就复杂无比的心情,变得糟糕透顶了起来。 为什么这个男人,在这方面不能敏锐一点呢? 李红染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江辰,眼神之中竟第一次有了少许疏离。 她紧咬牙关:“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了?” 李红染听到这顺其自然的回答,简直恨不得朝他身上咬下两口肉来。 “你难道会不知道,一旦你将我的身份点破之后,我就没法像以前一样……一样。”有些话实在羞于启齿,李红染猛地将脑袋一甩:“罢了!” 说完,便直接转身朝着门口,直直走去,似乎打算就这么逃离。 而望着李红染生气的背影,江辰却笑了。 “真好懂啊……女人……” 在读过了李红染写的那几本日志之后。 江辰敢打包票,这天底下,再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李红染会有的想法。 如果考试内容是考李红染在各种情景之下的心情,江辰会不出意外地在试卷上交出满分的答卷。 “你说什么?” 李红染听到江辰的话,猛然回头朝他怒目而视。 “我说,你这就是鸵鸟心态。”江辰扒在桶沿,懒懒道:“你不就是觉得,一旦你被我道破了你真正的身份之后,便再也拉不下身份,像从前一样当我的侍女了嘛……”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李红染变成了落汤鸡 “你不就是觉得,一旦你被我道破了你真正的身份之后,便再也拉不下身份,像从前一样当我的侍女了嘛……” 江辰轻笑:“是了,洛王的身份高贵,又是女帝的亲妹,这个身份所代表的象征意义,让你断然不可能去做有辱这身份的事情。” 李红染愣住:“你既然知道……” 话刚说出口,又被江辰打断。 江辰似笑非笑:“可原先这个身份江辰并不知道,因此你心中还可以欺骗自己,所以可以坦然地将自己当成江辰的侍女与之相处……就算江辰知道了,只要彼此心照不宣地不说出来……就还能继续以这样的身份相处……你心中是这样想的吧。 可这个蠢货呢,却直接将其一语道破,这种关系,还怎么继续进行下去呢?” 李红染听完江辰的话,手指轻轻颤抖。 她想不通。 为什么江辰可以将她的心理,分析得如此透彻。 甚至很多细微的地方,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之处。 却在江辰说完之后,发现与对方所说的,完全没有错。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对方有种能够看透她心思的魔力。 “为什么……”李红染两眼空洞。 他忽然感觉这个男人好可怕。 就像已经将她完全看透了。 “想知道吗?”江辰嘴角咧开,像是恶魔的低语:“为什么我能猜透你的心中之事呢?洛—月—王~” “……” “你过来,靠近点,我就告诉你,洛—月—王~” 李红染第一次知道。 原来自己的王爵封号,可以在一个人的口中,被叫出如此诱惑的意味来。 鬼使神差的。 她竟真的一言不发,朝着江辰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明明她刚刚才从他身边走开的…… “说吧。”站在距离江辰五步的位置,李红染终于看着江辰开了口。 在身份被江辰道破之后。 她虽然人还是那个人。 可再面对江辰时的身份,却与以往不同了。 一个是身份卑微的侍女下等兵一号,另一个是有正式封号的大周皇室之女。 人本来就是会因为所代表角色不同,而改用不同形象,说出不同话的生物。 这种切换,就像在学校说普通话回家自动变成家乡话那么自然,很多人自己都意识不到。 这一点在李红染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太远了~”江辰摆了摆手:“这可是重大秘密,你不靠近点,我怎么说得出口。” 李红染迟疑了一下,于是又朝江辰走近了两步。 “再近点。” “……” “干嘛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 终于,在江辰的一声声得寸进尺的催促声中,李红染与江辰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强装镇定,但微红的耳根却暴露出了心中的无措:“可以说了吧,都这么近了!” “耳朵靠过来~”江辰翻了个白眼,朝她招手。 李红染抿了抿嘴,在经历了长达半秒钟的内心天人交战。 终于微微躬身,侧耳靠近江辰。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一阵湿热的气息钻入耳中。 那是四个字,带着一种强烈的侵占性。 “你中计啦!” 下一刻。 李红染忽然感觉到一只大手,从自己腰侧袭来。 “扑通!” “江辰!” 一只落汤鸡仓惶从水中钻出脑袋,李红染怒不可遏地看着江辰。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胸膛剧烈起伏。 再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也是皇室……对方明明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什么还能如此有恃无恐地戏弄于她…… “切!” 江辰撇了撇嘴:“没大没小。” 李红染反驳:“你才没大没小!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现在是……” 她话说到一半,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空气安静了。 李红染缓缓低头,看着一只从水里伸出的,正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 “啊……” 李红染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又被水给呛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 随后,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辰。 脸颊迅速发烫发红,嘴巴也变笨了好多。 “你……你……” 李红染两眼圈圈。 ‘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能……呜……’ ‘他难道就一点不懂得尊重人吗?’ ‘我可是大周的王爷!王爷啊!’ 正当李红染内心慌乱如麻之时。 江辰似乎又一次读懂了她心里的想法。 “既然大周的王爷,这么了不起。”江辰歪着脑袋,眼神清澈地看着已经彻底凌乱的李红染。 仿佛在说。 ‘可现在被我揉月匈的人,又是谁呢?’ “我……我……” 这转折来得太快太突然,李红染已经彻底搞不清状况。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他还这样,他难道心中对皇权就没有一丝丝敬畏吗?’ ‘哪怕一丢丢也好啊……’ “我说,你呀,就是想太多了。” 江辰抬手,在李红染脑袋上敲了一下。 李红染吃痛,双手抱头。 又听见江辰的声音。 “你觉得,你王爷的身份,就能够改变我对你的看法吗?”江辰看着李红染问:“嗯?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李红染委屈道:“……我良心现在让你抓着了。” “先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江辰不乐意了,他明明很认真在说事,这人却老打无关紧要的岔。 “请正视我的问题!” 李红染:“……” 见李红染哑口无言,江辰于是又问:“还是你觉得,你有了王爷的身份之后,就可以飘了?可以骑到我头上来了?” “不!”李红染匆忙否认:“不是这样的!” 之前江辰问出的问题,她心情复杂,尚且还能用沉默应对。 可唯独在这一点上,她不想江辰误会。 “那不就得了。”江辰微微一笑。 “可是……”李红染还是纠结:“可是……” “放弃思考吧,你这脑袋想不明白的。”江辰叹气:“将你的人生完全交给我,你内心的纠结也好,身份变化带来的心绪变化也罢……在本公子这里,你只要扮演好侍女的身份就好了,其余一切问题,只管依赖本公子就行。” 江辰这次的声音,是那种少见的认真,眼神也无比坚定。 李红染愣了愣。 她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就不纠结了。 ”哦。“ 第三百五十四章 暴雨的预言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究竟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又得有多狂妄自大。 才能郑重其事地说出“将你的人生全部交给我”这种完全不负责的话? 李红染不知道,此时的她已经无从思考。 但她知道一件事,也许自己藏着迟迟不愿暴露身份,所在等待着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可…… “你到底是有多了解我?” 木桶之上水雾升腾,李红染看向江辰说。 江辰只回答了两个字。 “全部。” 便让李红染愣在原地,像是被箭射中心脏。 “你……你不许骗我。” “嗯。”江辰点了下头,又补充:“骗你是狗。” 李红染仍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睁大眼睛想要看进江辰的心里,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可是她失望了。 他的眼神朦胧而神秘,悠远而虚无,竟有种看遍沧桑拥有大智慧的通透感。 这是从前的江辰所不具备的眼神。 若非他的手中,还握着她的良心,并且正在丝毫不讲客气地把玩揉弄。 李红染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变了一个人。 良久,李红染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以放开我的良心了吗?公子。” “哦。”江辰收回手,礼貌道:“多谢款待。” 刚才的滤镜轰然破碎。 李红染无语:“……” 这人怎么还谢上了! 要她怎怎么回?难道回一句“不用谢?” 去死吧! 江辰望着李红染轻咬下唇,眼神游的娇羞模样。 便知道,在李红染这份答卷之上,自己已经给出了接近自己心中的满分答案。 之所以说是接近。 是因为,江辰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一分在哪里。 他舍弃了李红染作为一个人,未来的可成长性、以及对方选择未来的自主权利。 这是很蛮不讲理,很霸道的一件事情。 但,这就是江辰做出的选择。 在了解到未来她身上会经历的事情,以及会发生的变化后。 江辰决定将其养入温室里,仅此而已。 而多年之后的李红染回忆起这一天,也不禁感慨道。 “原来在那个寻常的下午,在那个民不聊生的世道里,属于我一个人的乱世,便已经被他用蛮横的方式结束掉了。” …… 晃荡! 房门打开。 江辰神清气爽从里面走出。 许慕妃站在门口,腰背挺直,持枪而立,朝江辰微微躬身。 “公子。” 说完,便下意识朝门里面望去。 她记得刚刚王爷才从里面走进去,怎么出来时却只有一个人? 然而不等她看清,江辰便迅速一把关上门。 许慕妃抬头看着江辰,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叮! “咳咳……”江辰清咳一声:“唉,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冒失呢,居然能不小心掉水桶里……你说这你说这……唉。” 许慕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江辰瞪她一眼:“看什么看,去给一号买身合身的衣裳来。” 许慕妃面无表情:“……哦。” 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去。 然而刚转身,江辰却又叫住了她。 “慕妃。” 许慕妃一愣。 又听江辰道:“买回来之后,就拜我为师吧。” 许慕妃扭头,向来面无表情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辰。 而很快,这份难以置信,又变成了一种惊喜。 “真的?” “嗯。”江辰点头,表情认真:“真的。” “好!”许慕妃展颜一笑,随后迫不及待地朝着远处跑去。 施展轻功,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江辰的眼前。 江辰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真是,明明笑起来这么好看,也不知道多笑笑。” 忽然。 “慕妃死了!” 当初在李红染日志上看到的那句话,猛然插入大脑。 令他脸上笑容一僵。 “妈的……”江辰收敛起笑容,烦躁地揉了揉脑袋:“该死,怎么尽想些乱的。” “怎么了公子?” 房间之中,传出李红染关切的声音。 “没事!” 江辰说。 “我让慕妃去买你的衣裳了。” “那不都是你害的。”李红染的声音又羞又恼。 “好……怪我,怪我。” 江辰无奈,抬头看天。 今日天色不错,是个顶好的晴朗天气。 但江辰知道,一场关乎无数百姓存亡的大暴雨,即将来临。 …… 客栈之中。 “江公子。” 望着江辰和他的两个侍女出现在门口,史奇书连忙起身相迎。 老家伙笑呵呵道:“江公子可算是来了,让我一番好等,你要再不来,我都打算请人去找你了。” “抱歉。”江辰有点不好意思。 这澡确实是洗的有点久。 “无妨,无妨,哈哈哈哈。”史知州摆手大笑:“既然江公子你终于来了,关于这饥灾的治理,我可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之前江辰当街义诊,从青州的富人阶层狠狠捞了一拨金,同时还带动了整个江州市场的货币流通。 而那些得来的货币,江辰分文未取,导致如今府库充裕到要爆仓。 史奇书治理荒灾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打这么富裕的仗。 自然是野心勃勃想要大刀阔斧在青州整顿一番。 还这片土地,一个新气象。 不过他也没有飘。 而是决定第一时间与江辰商议。 “江公子,如今青州百姓皆爱戴于你,你这声名可谓是如日中天,就算是在下,也远远不及,若是由你来亲手操刀青州政务,想必也能更好地给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本就是场面话说得极为漂亮的人,若是再加上真心实意,可谓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就算江辰,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让自己也听得颇为舒爽。 若是之前的他,恐怕又得因此而将归期继续延后. 但现在,却不可能了。 “史大人。”江辰看着史奇书道:“我要回去了。” “啊?” 史奇书被江辰这番话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江公子这就要走?” “嗯。” 江辰点头,表情认真。 “现在就走,回江州。” “可是……”史奇书怎么也没想明白。 江辰才在青州做出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常理来说,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在青州多待两天,趁热打铁,再留下些事迹,作为自己传奇一生的开始吗? 他有许多话想说。 但看着江辰那无比认真的神色,却什么也说不出。 只能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江公子,我送送你。” “好。”江辰没有拒绝,他也有一些事情,需要跟这位知州大人交代一番。 …… “你是说,青州马上将会迎来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暴雨?” 马车上。 史知州看着江辰,表情凝重。 江辰点了点头:“这场大暴雨,将会是天下大乱的开端,冲垮河堤,冲毁良田……无数人会因此而流离失所,现在加固河堤已经来不及了,你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将河堤附近的百姓疏散。” “可是……” 史知州偏头看了眼马车外。 马车外阳光和煦,哪有一点灾害将近的影子。 前阵子虽然下过几场雨,但河堤却是坚固无比。 第三百五十五章 圣人走过的路,皆是神迹 “可是……” 史知州偏头看了眼马车外。 马车外阳光和煦,哪有一点灾害将近的影子。 前阵子虽然下过几场雨,但河堤却是坚固无比。 那水位,至今也还没涨到足够让人引起重视的地步。 监水局那边,没传来什么预警。 这个说法,换做别人来说,史知州多少得骂对方一句危言耸听,杞人忧天…… 可眼前之人是江辰。 史知州不敢怠慢,连忙把到嘴边的疑惑吞进了肚子里。 认真道。 “好!在下定会重视此事。” “嗯。” 看着史知州严肃的模样,江辰知道对方是上了心的,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 从江州到青州,是顺流而下,坐船不过三日。 但回去却是逆流,因此走陆路更快些。 但也需要至少七八日。 史知州原本只打算送江辰出城走到五里亭便折返。 但随着攀谈的深入,史知州发现从江辰那,可以学到许多精妙的行政手段,不知不觉便送了一亭又一亭。 等到恍然回过神时。 已经是日暮西颓了。 望着窗外残阳,史知州终于起身,朝江辰深深一拜:“今日得将公子指点,更胜读破万卷书。” 江辰哈哈大笑:“无妨,政令再好,人才是其根本,若你是个罔顾百姓的知州,我可不会跟你说这么多。” “惭愧……”史知州又看了眼窗外斜阳,终于道:“江公子,在下便告辞了。” “我送送你。” 送史知州下了车。 目送其背影远去,江辰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 “史大人。” 史知州回头:“江公子还有何事?” “史知州可曾听说过天圣教?” 史知州迟疑:“倒是听说过……” 江辰问道:“史大人以为这天圣教如何?” 史知州愣住。 天圣教他当然不陌生。 知道那是一个以劫富济贫为手段,为贫苦百姓谋利的组织。 虽然明面上与青州官府没有直接交集。 但暗地里,官府却是对于天圣教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为其开放后门,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史知州知道,那天圣教一直以来都是打着替圣行道的名号行事。 莫非是这一点……触了江圣人的霉头? 想到这里,他稍显迟疑。 在心中斟酌起言辞,半晌才道:“在下以为……” 话刚说出口,便被江辰打断:“史大人!” 史知州又是一愣,抬头,只见这位年轻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必顾虑我的看法,只说你是做如何想的。” 仅此一言,便让史奇书浑身一凛。 他自认阅历无双,擅长察言观色,可面对江辰时,却有种心中念头无所遁形的感觉。 奇也怪哉…… 史知州心中嘀咕一声,旋即便将那些小心斟酌的言辞,全都咽了回去。 “在下以为,那天圣教在生于乱世,心系百姓,行的是义举,做的都是官府无法触及的脏事,仅凭这点,称其中教众一声义士,也不为过……但,”史知州说到这里顿了顿:“组织存在太久,总会有其腐朽的一天,回顾历史,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将来若是天下清平了,这天圣教若还继续存在,反倒有可能会成为一个毒瘤。” 啪啪啪! 江辰抚掌大笑:“哈哈哈,史大人以史为鉴,此番分析鞭辟入里。” “江公子谬赞了。”史大人苦笑:“其实这问题若非江大人提出,在下是不想面对的……毕竟……如今的官府也确实承了她们这份情,若是将来日子一好,便拿其开刀,未免太过无情,所以,我原本打算,将这个问题留给后任者。” “人之常情罢了,史大人无需为之烦忧。”江辰摆了摆手。 狡兔死走狗烹,虽说历来有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出来。 大部分掌权者最后的做法,都是采用拖字诀——自己在位时假装看不见,留给自己的继任者处理。 “这样……”江辰站在史知州身边,望着远处道:“你便将这天圣教,当作是我的门下正统,如何?” “这……”史知州顿时瞪大双眼:“江公子这是认真的?你难道不担心,这天圣教扯虎皮拉大旗,反倒害了你的名声……” “不担心。”江辰微微一笑:“若是史大人有机会见了那天圣教圣女,你便跟她说,所行之事,若无愧于心,放手去做便是。” “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史奇书只能郑重应下。 江辰点了点头:“此外,我再送史大人以及青州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史知州下意识问。 “大人明日便知……” 江辰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这笑容的影像,直到夜晚史知州睡在驿站之中,躺在床上,仍挥之不去。 他泛起了嘀咕。 “难道他专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不成?可他又说了是送给青州的……” “可有什么东西,是要等到第二日才能揭晓的呢?” 高人行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总不能是在故作高深吧……” 第二日。 史奇书在睡梦之中,忽然被手下急促的敲门声所震醒。 “谁啊,发生了什么大事?” “史大人,史大人,快醒醒,有神迹!有神迹啊!” 手下那欢喜的声音,大得能把房顶的灰给震下来,敲门声更是让人烦躁不堪。史奇书昨夜本就没睡好。 打开房门。 便没什么好脸色道:“什么神迹?” 手下一脸兴奋,道:“大人你随我去田垄上看就知道了!” 这手下大呼小叫的模样,让史知州撇了撇嘴。 ”淡定,淡定,凡事要淡定,平日里本官都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 砰! 关上房门。 史奇书摇头道:“就算地里长出了娃娃,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 因为昨日分别时,江辰留下的话,以及那高深莫测的模样,一下子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大礼、神迹……“他嘀咕一声,拍了下脑袋,又重新打开门,“慢着!神迹在哪,快带我去!” ”啊?大人您不换身衣裳吗?“ ”别管那些小事了!快带我去!“ 史奇书在手下的带领下,匆匆忙忙往田垄上赶。 路上,有不少人都跟他一样,被人拉着往那边走。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却只有“神迹”两个字,不断进入他的耳中。 就好像所有人,都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史奇书心中越发好奇,这所谓的神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把所有人的魂都摄走了不成。 终于赶到田垄上。 史奇书连忙纵目四顾,他一开始还没察觉出哪里有什么不对。 因为天间既没有神物在闪闪发光,也没有凭空出现什么大字预言未来,只有最普通最普通的一片庄稼…… 等等?庄稼! 史知州浑身一震! 原本忽略的事实,这一刻像是两根钉子刺入双眼那样醒目。 他双目失神,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那是用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出的震撼。 只能嘴巴一开一合,跟田垄上的其他人一样,嘴里不断重复着那一句。 ”神迹……真的是神迹……“ 寒风吹拂,行道两旁,地里庄稼,一夜金黄……那是江辰所走过的路。 第三百五十六章 都水丞何在? “公子……” 马车上。 李红染低头,看着正躺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一脸憔(享)悴(受)的江辰,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你的头发又白了。” “无妨。”江辰眼睛都没睁一下,枕着李红染的大腿,哼唧哼唧翻了个身:“你替我拔掉就好。” “这次……有点多。” “有点多?” 江辰一愣,扯过自己的头发一看,顿时一阵呲牙咧嘴。 只见他随手抓出的那一缕头发,近乎五分之一都是白色的。 “我做好事,罚我白头……呵……算了……”江辰摇头笑了笑,把头发往脑后一拨:“那就不去管了。” 江辰早就尝试过了,自己就算满头白发,也丝毫不影响颜值。 “真的没事吗?”李红染还是担心。 人之头发与人的气血息息相关。 江辰这一头的白发,在他看来,已是气血衰败,油尽灯枯之相。 李红染觉得他就算哪天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可他还这么年轻…… 想到这里,李红染脸上更复杂了。 “说了别担心……”江辰看了眼李红染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 他撇了撇嘴,伸出手:“良心让我揉两下,比什么药都管用……” 李红染一把拍开江辰的手,抿了抿嘴。 “公子,还有人在呢……” “有人?谁?” 江辰扭头。 只见许慕妃坐在对面的位置上,面上没有表情,动作却有些不自然。 正悄悄挪着屁股往车门方向移动。 见江辰看来,她立马并拢双腿,恢复成一脸镇定的模样。 在许慕妃看来,眼前的两人一男一女。 一个是她的主上,另一位也是她的主上兼师父。 她地位最低,两人要当着她的面做什么,她也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可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又还是有点为时尚早。 所以她只能尽力隐藏自己的存在,希望不要有人注意到自己。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江辰觉得有趣,与之对视。 许慕妃一开始还淡然地与江辰对视。 可没几秒,就在对方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 许慕妃:“……” 搓了搓手,又挠了挠头,然后又摩梭起自己的银枪……做完这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假动作,许慕妃余光发现江辰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抿了抿嘴,感觉屁股烫得不行。 终于,她唰地一声,直接从座上站了起来:“我……我去外面……警戒。” 江辰微微一笑,没有拒绝:“行吧,记得把帘子拉严实点。” “好。” 一问一答,直接给李红染看傻了! “为什么你们两个,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有默契啊!” “许慕妃!你给我回来!” 许慕妃一愣。 看了眼李红染,又看向江辰,陷入犹豫。 江辰开口道:“乖徒儿,出去吧,这是为师的命令。” “好!” 得到江辰的首肯,许慕妃终于如释重负,直接一把掀开车帘走了出去,同时还没忘记带上她的那杆银枪。 马车内,传来李红染诧异的声音。 “为师?” 李红染一脸惊讶地看着江辰:“你什么时候收她为徒了?我怎么不知道?” “嘿……”江辰嘿嘿一笑,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李红染的良心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拿开啦~” 李红染没好气道。 笑死,根本不听的。 她刚把江辰的一只手拿开,对方另一只手又滑了上来,这次甚至是直接从衣摆下面探上来的。 像是被一条灵活的蛇缠上,李红染不安分地扭捏起来,同时嘴上嘟囔。 “说的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是啊!我什么都知道。” 江辰毫不谦虚,悠然道。 同时,还在心中默默补充一句:关于你的全部。 …… “驾!驾!” 官道上,一辆马车急速奔驰,往青州城赶去。 史奇书坐在车厢之中,浑身激动到几乎快要颤抖。 虽然那已经是早间的事情了,可他心中的震撼,直到现在都还没消散。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江辰催生植物的能力。 可在他看来,那等奇诡异术,就算江辰能够使用,恐怕也有所限制。 可今日见到那道旁田野之中的景象,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想错了,错得离谱。 “无所不能”这个词,原先以为只是传说里夸大的说法,现在却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久久无法恢复冷静。 “本来想要治理今年这场荒灾,尚且只有五成把握,如今有了这份大礼……这把握起码能再提升两成!” “……” “大人!到了!” 正在脑海之中,不断畅想着未来,史奇书的思绪,突然被马夫的声音所打断了。 马车缓缓停下。 史奇书走下马车,刚打算回府,好好筹划一下接下来的政令措施。 然而他刚进门,就被一大群人给围住了。 …… “史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可让下官一阵好等。” “你们这是?” 史奇书望着眼前众人,有些诧异地开口道。 他认出这些人,都是他青州之中的官员骨干。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同时出现在这里。 “有事找本官?” “嘿嘿……是这样的……”面前一位老者,从众人之中走出,腼腆地笑了起来:“咱们都听说了圣人出巡的消息,只可惜前阵子大伙都忙,没时间来与江圣人见面,你看,” 老者说话同时,伸手从身后拎出两瓶好酒。 “这不一空闲下来,恰好又逢圣人立完了言,赶紧来谒见圣人嘛……” 他说完,一旁马上传来附和的声音。 “是啊,我等这些天,可是天天都能听到圣人的事迹,立言台我也专门去看了,圣人写的真是好啊,是我,一辈子也写不出如此有气魄的话。” “对了,那江圣人如今何在啊?没和史大人一起吗?” 望着眼前众人的表情。 史奇书心中顿时了然。 他明白眼前这些人的想法。 这些久混官场的老油条,估计一开始就不相信有什么圣人。 而是把江辰的存在,当成了一个空降到自己头顶的大官。 所以前些日子,一直保持着观望态势,自衿身份,谁也不愿亲自下场与圣人接触。 想着等圣人找上自己门来,在拿出他们在官场上养出的那一套相人之术,好好相一相这位圣人。 这个念头,和城中的富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人家江辰眼中压根就没有他们的存在,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他们。 这就显得他们像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的小丑了。 但随着这些天外界的风声变化,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连忙来找圣人赔礼道歉来了。 史奇书遥想当年,自己刚刚走马上任之时,也被这么晾过一段时间。 ‘这群老家伙,这些年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唉……”史奇书叹了一口气,由心地感受到一阵失望,随即开口道。 “你们来迟了,江圣人已经走了。” 此话一出,当即惹得众人一片惊呼。 “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 “走去哪?难道圣人不打算留在青州吗?” “回江州了。”史奇书淡淡道。 “江圣人是江州人?!”人群中,有人大为惊讶。 史奇书点头:“嗯。” “这样啊……” 众官员面面相觑,心中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们守着一块骨头,故意藏着掖着,以为别人也在觊觎他们的这块骨头,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在意他们。 “唉……” “那看来,是我等来迟了。”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告辞了……” “慢着!”史奇书忽然响起江辰临走前给自己的提醒。 “史大人,还有何事?” 正打算离去的众人,听到史奇书的话,齐齐回过头来。 只听史奇书开口道。 “都水丞何在?” …… 看着众人全都离去。 都水丞看向史奇书:“史大人,不知您找下官有何事?” 第三百五十七章 青州都水丞:圣人是我爹 看着与自己一同前来的众人,全都一一告辞离去。 都水丞转头不解地看向史奇书:“史大人,不知您找下官有何事?” “的确有事相商。”史奇书表情严肃:“我且问你,近来青州水道水况如何?你如实说来,不要有任何隐瞒。” 听见这话,都水丞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近来灵江水况……与平日无异,虽然前阵子下过几场雨,但水位一切正常,史大人不必担忧。” 史奇书对此回答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道:“我问你,若我判断接下来会遭遇连续不断的大暴雨,致使河堤被冲垮,你觉得,此话有几分可信度?” “此话可万万不敢乱说啊!”听见这话,都水丞当即就是脸色一变,差点当场跪下。 “下官这些年治理水患,可谓是勤勤恳恳,一刻也不敢松懈,在修建堤坝上,更是不敢有丝毫的偷工减料,这一点,工部所有人同僚都能作证,还请大人明鉴……” 瞧见对方反应如此剧烈,史奇书都给愣住了。 好半晌,才有些啼笑皆非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水都丞紧张不安地看了史奇书一眼:“大人不是要治我的罪?”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治你的罪。” 史奇书摇头,颇感无奈。 ‘这官场的风气,还真是叫人如履薄冰啊,一点细微的风声,都能将一个好好的人吓成这样。’ 心中感觉一阵讽刺悲凉的同时,史奇书又开了口:“黄大人,你放心,我绝无问罪之意。” “真的?” “当然。” 都水丞反复确认,终于明白史知州没骗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便连忙抱拳苦笑道:“看来是下官误解大人之意,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无妨,仕途风气如此,怪不得你。” “既然如此,不知大人突然间问及此事的意思是……” 史奇书没有隐瞒,如实道:“实不相瞒,不久前,有人亲口对我说,不久之后,整个江南沿江一带,都会遭遇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 话音刚落,都水丞便道:“大人,此话绝对是在危言耸听!我也懂些许观天象之术,接下来几日,我可以担保,绝对是连续的大晴天……况且,就算遭遇大雨,青州河堤上半年才加固了一次,绝不会被冲垮,大人可以放一万个心……” “若这话是圣人亲口说的呢?”史奇书冷不丁开口道。 都水丞:“……” “那……”他犹豫了一下:“那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史奇书:“……好家伙。” …… 从知州府上走出,都水丞回头看了眼。 又转过头望向天上。 他不由犯了嘀咕:“这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怎么可能会下雨呢?还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暴雨?” 虽说是答应了史大人,接下来疏散百姓的吩咐。 但那只不过是他对于上级的命令,没法拒绝罢了。 归根到底,他内心深处还是不愿相信的。 毕竟,他在都水丞这个位置上,待了几十年。 这几十年的经验,早就让他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实干经验。 别的方面他不理会。 可至少在治水这方面,任何人要是对他指手画脚,他都是不服气的。 可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呢? 传说之中的圣人亲口说出来的事情,他可没法反驳。 摇了摇头,都水丞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最近官府财政发了一笔横财,左右都是来源于那江圣人,我又何苦费这心思去证明他是错的呢?” “上头有令,我只管照做便是。” 想到这里,都水丞回了府上,便立刻着手开始了疏散水边百姓的工作,以及那个圣人预言会发生山洪的地区附近的百姓。 这时的都水丞还没有意识到,正是他的这份听之任之的咸鱼心态,让他保住了脑袋。 同时,也挽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 …… 三日之后。 一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狠狠地光顾了青州。 没有任何事先的预兆。 彼时的都水丞站在自家的屋檐下。 他看着那白茫茫像是要贯通天地的无边雨幕。 以及那如同天公发怒般咆哮的雷霆。 狂风大作,连他院子里的那棵坚韧的老树,都被吹得如同野草飘摇乱颤。 都水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进入自家的祠堂。 把亲爹的牌位撤下。 把江辰的长生牌放上去。 然后恭恭敬敬上了三柱香。 并连磕三个响头。 “圣人老爹保佑……” 正在屋檐下快乐戏水的孩童,看见都水丞的迷惑行为,不解地走上前:”爹,您做什么呢?“ 都水丞看了他一眼:”臭小子过来,你爷爷显灵了,快来给你爷爷磕一个。“ 孩童不解,看着那桌上牌位上写着的名字,诧异:“爹,您是不是糊涂了,这分明就不是爷爷的牌位啊,这上面的人姓江,我姓黄……” “逆子少废话!以后这姓江的,就是你爷爷!” 第三百五十八章 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同一时间。 青州城内,无数人都在看着这场暴雨,脸色各异。 “几十年难遇的暴雨……”有人原本在都水丞麾下做事多年,性子刚直,一直瞧不上都水丞那副唯令是从的性格。 之前都水丞吩咐他们去协助河边百姓搬家之时,他还老不乐意。 觉得上半年动工本就花了不少钱,水坝早已修得固若金汤。 完全没必要再费这闲工夫,简直是在杞人忧天。 若非都水丞大人三令五申,强行要求他去做这事,他本打算磨几天洋工的。 可现在,看着街上几乎快要没过膝盖的积水,他却感觉到一阵无比庆幸。 同样感到庆幸的,还有知州府中的史奇书。 除了庆幸之外,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后怕。 望着无边雨幕之中,府上下人忙前忙后往外铲水的慌乱情形。 史知州轻叹。 “如此暴雨天灾……又发生在荒年,若无江公子的提醒,今年这青州,只怕是都要被大水给淹了……” “好在,如今提前得了他的提醒,青州却将这场雨的危害降到了最小……如此功绩,虽不说名流青史,那也是要在史书上狠狠落下一笔。” “就是不知道,江公子此时到哪了,应该已经出了青州吧……” …… 青州与江州的交界处。 江辰与李红染几人正躲在驿站之中避雨。 天降大雨,道路泥泞,马车已是寸步难行。 江辰若是一个人,倒是能够扛着这大雨赶回去。 但却没有那个必要。 他在上路之前,便托了好几名驿夫给江州捎去了信。 没出意外的话,此时的江州,应该早已经做好了迎接这场大雨的准备了。 “倒是偷的浮生半日闲~” 站在驿站酒馆二楼房间的窗户边,江辰轻叹。 一旁的李红染闻言不禁瞥了他一眼。 “你瞅啥?”江辰回瞪她一眼。 “我是说这句诗……” “少废话!”江辰反手便给了她一肘子:“肘!跟我进屋。” 李红染:“……” 这人好烦! 刚想夸他这句诗念的好来着。 结果转头就做这么破坏氛围的事情。 李红染正要开口吐槽两句。 却见江辰望着远方的目光,忽然凝住了。 李红染诧异:“怎么了公子?” 江辰脸上浮现几分异色:“这么大的雨,居然有人纵马……” “纵马?” 李红染看了眼江辰,又转头朝着远处官道看去。 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哪有什么人纵马? 李红染脸上不由浮现疑惑之色。 “哪有人?” “不着急,让马儿再跑上一会儿。” 另一边的许慕妃往雨幕中盯了半天没有看见江辰所说的人,于是侧耳倾听。 半晌,她忽然开口道:“有马蹄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 两人果然看见两条马匹从雨中飞奔,朝着驿站方向狂奔而来。 “驾!驾!” 那是两个汉子,各自手中提着一个方匣。 随着两人迅速靠近驿站,一股淡淡血腥之气也随之传入江辰的鼻子之中。 他微微皱眉。 “那匣子里面的是人头!” 听得此话,还在好奇那两人为何冒雨赶来的李红染与许慕妃二人,皆是浑身一凛。 “当真?” “错不了!” 许慕妃闻言连忙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同时心中暗道:‘这两人皆是江湖人打扮,如今冒雨前行,要么是后有追兵,要么便是有目标在这驿站之中,无论如何都会惊扰公子。’ 想到这里,她当即开口道:“公子,我下楼去驱逐那两人……” “不必。” 江辰挥手拦下跃跃欲试的许慕妃,道:“有人要出手了。” “谁?” 江辰伸手指了指。 许慕妃连忙低头朝着对面楼下望去。 驿站下面是酒馆,但里面此刻人却并不多。 很快她便看到了江辰手中所指的黑衣蒙面女子。 说来也奇怪。 江辰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女子,一直暗中跟在他们后面。 一开始江辰以为对方是齐国的刺客。 但算算时间,齐国人应该也没这么快赶来。 距离自己立言才过去多少天? 但一时之间又拿不准她的动机,所以江辰才一直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这下,倒是能探探此人动机了……” …… 何含影看见远处赶来的两人。 心中顿时起了几分警惕之情。 这几日,她一直暗中跟在江辰后面,首要目的便是为了保护江辰。 虽然双方从未发生直接接触,但她心底早就认可了他圣人的身份。 自然不愿见到对方半道陨落。 同时,还有个次要目的。 便是与江辰接触一番。 远远瞧见那两人靠近,对方的目光似有若无朝江辰所在的楼上看去。 何含影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此番救他一命,岂非便是最好的契机?’ …… “太好了,总算是赶上了。” 马背上,一道干瘦的身影,远远看见江辰的身影,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喜色。 他名为赵川,乃是当初从京城受王相之命,前来暗杀江辰的刺客。 这些天,一直蛰伏着,等待一个机会。 如今江辰被困驿站,岂非就是他们见到江辰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两人握着木匣的手心,都不由产生了一丝热意。 距离驿站不到一百步,两人猛地双腿发力,一夹马腹,再次加速。 眼瞅着二人就要在驿站下马。 异变横生。 斜刺里猛然窜出一条银色刀芒,朝着其中一人狠狠杀来。 那刀芒藏在雨里,连杀意也一并隐藏,叫人防不胜防。 好在,两人都是经验老到的刺客,精于暗杀之道,对此都不算毫无准备。 那被刀芒缠上的一瞬间,赵川猛地重踏脚蹬,整个人凭空窜起一丈之高,凌空倒翻,险陷避开这一杀招。 落地之后,他也没有松懈。 而是很快与同伴汇合,两人同时站在雨中,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赵川皱眉道:“这手暗杀之术,你也是刺客?谁派来的?难道也是王相?” “也?”何含影一击未能得手,便看出这两人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 心中更添几分警惕,此刻一边调整站姿寻找机会,一边朝两人开口道:“你们是王相派出的刺客?” “你难道不是?”赵川道。 “我当然不是,休要将我与你们这些走狗相提并论!” “走狗……” 听到这两个字,赵川脸色猛然一沉。 他朝着身旁同伴压低声音道:“我来对付她,你去保护圣人,此人多半是来刺杀他的,恐有同伙。” 同伴用力点头:“好!” 然而他刚打算抽身去往驿站。 雨幕之中便打来一道暗器,将他逼得无法存进。 赵川脸色一变:“不好!这人还精通暗器手法!你快与我共同将她斩杀!” 说话间,三人同时起刀上前,在雨中站成一团。 …… 楼上。 李红染看着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两人,不解道:“公子,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江辰也正纳闷呢。 他原来看这两方人,其中一方藏头不露尾,另一方则是一身血腥气。 瞅着都不像什么好人。 可听到他们说话时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思。 江辰又觉得,好像这两方人马,都对他没什么恶意。 ‘难不成?其实两人都以为对方是来刺杀我,然后又各自为了保护我,所以才和对方打起来?’ 这猜想虽然荒诞,但江辰越想,便越觉得合理。 他很快做出决断,朝一旁的二人问道:“你们知道怎么才能不提雨字,表现出雨势很大吗?” “不提雨字?”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 便看见江辰忽然双手卷成筒状,朝着雨中战作一团的三人大喊道:“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乌龙双方 “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当江辰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的那一刻。 正在雨中激战的三人皆是一愣。 随后在一个拼刀过后,迅速借力拉开身位。 同时朝对方看去。 不知为何,三人感觉随着江辰这番话落下。 这泼天的雨势,似乎还变大了一些。 是错觉吗? 不管了! 何含影没有转头,而是紧盯着对面二人,朝江辰开口了:“江圣人!这两人乃是来杀你的刺客!我一人恐是不敌,只能勉强拖住他二人,还请您速速离开此地!(圣人小心,此人多半是王相派来追杀你的刺客,驿站之中恐怕还有其同伙!)” 刚说完。 何含影脸色便为之一变。 她发现,对方竟然同时和她说了差不多的话。 这种感觉,顿时让她无比恶心。 ‘该死!这两人居然还耍如此阴招!’ 她殊不知,对面的赵川二人,心中同样是一阵恶寒。 ‘奶奶的,这女子好生狡诈!’ 彼此相顾,皆是杀意毕露。 然后,又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何含影眼神冰冷:“你二人手持染血木匣,冒雨赶来,形迹可疑,你以为圣人会信你?” 赵川勃然大怒:“你这女人藏头不敢露脸,又精通暗杀之道,除非江圣人瞎了,才会看不出来你的不怀好意!” 二人话音刚落,再次朝对方怒目而视。 并同时解释道。 “我这木匣带血,是因为里面装着真正刺客的人头!” “我不露脸单纯是为了方便江湖行走!” 说完双方又是一愣! 紧接着便感觉一阵无名火涌上心头。 同时撂下一句。 “该死的刺客!” “恶心的女人!” 便再次握刀朝着对方扑杀而去。 江辰:“……” …… ‘此人情急之下,不顾同伴照应,单独与我拼刀,这是难得的破绽,他还不知道我藏了实力,我定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先杀一人!’ ‘这女人肯定想不到,我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她,只要杀了这难缠的女人,圣人之危解矣!’ 就在两人各怀鬼胎朝着对方动手,毫不保留地使用出自己隐藏的那部分实力的一瞬间。 一道叹息却几乎同时传入两人的耳中。 “唉~” 然后,两人便见到那位看起来瘦弱无比的圣人。 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刀相碰的中间。 两人眼中同时浮现骇然之色。 ‘不好!我会误杀圣人!’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两人心中。 便因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江辰手无寸铁,却敢直接伸手硬撼两人刀兵,伸出手指,偏偏捏住两人刀芒最盛之处。 画面定格了一瞬。 随后江辰便一个旋身,轻描淡写般将二人同时朝着各自原本的方向甩飞出去。 刷! 泥泞的地面上,顷刻多出两条笔直长槽。 长槽尽头,二人刀插地面以此消力,又倒退数步,方才勉强站稳。 站稳之后,两人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整姿再战。 而是同时望向江辰,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 都是武林好手。 对于实力的高低判断,他们皆有自己的一套窍门。 但总体而言,大致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看抱架、看脖子、看背、看腰、看腿、看太阳穴高度…… 江辰的身体,在这几处地方,虽然都极具美感。 但任何一个人,都不愿相信这样的身体,能够有多高的武力值。 这一点,也正是江辰的武力值老被人误判的根本原因。 哪怕他们知道江辰是圣人了,也还是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现在,见到了江辰出手之后的两方人。 都直接呆住了。 何含影张了张嘴巴:“江圣人……” 欲言竟无词。 对面的两位京城刺客,同样哑口无言。 江辰叹了口气。 “唉,先跟我上楼吧,所有事情,摊开来讲。” 何含影跟赵川两人愣了愣,随后都没有迟疑,跟上了江辰的背影。 另一位刚刚没来得及出手的刺客,也同样跟在了后面。 三人是一言不发。 在目睹了江辰那身手之后,几人顿时感觉自己原来自己那暗中保护江辰的想法,全都是在自作多情。 …… “说吧,各自都是什么情况?又是什么来头?” 将两拨人都带进驿站之中,江辰一屁股直接坐在椅子上。 也没让三人落座,而是直接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望着浑身湿透的三人。 “我……” “圣……” 见二人又要同时开口,江辰直接没好气打断道:“闭嘴,一个一个来,你先说。” 江辰看向何含影:“你跟了我们一路了吧。” 何含影闻言又是一惊。 “您……您一直都知道?” 﨔 第三百六十章 您猜? “您……一直都知道?” 话一出口,瞧见江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何含影便立马懊恼地住了嘴。 她明白,自己说了句废话。 在已经见识过了对方的不凡武力后,还怀疑对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说辞未免也显得太蠢了些。 “抱歉。” “无妨。”江辰微微一笑,道:“还是那个问题,我想知道,你跟着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其实是……”何含影张了张嘴,又忽然闭上了。 “怎么了,不方便说?” 江辰挑眉,手指轻轻敲打椅子扶手。。 “没……” 何含影有些犹豫。 她发现,虽然这只是个简单的问题,自己居然还不好开口。 难道要她说,她跟了对方一路,目的是为了暗中保护对方? 先不说,对方需不需要她保护。 就说,无亲无故的,对方凭什么信她的一面之辞? 想到这里,何含影顿时感觉心中苦涩了起来。 而站在她一旁的赵川,瞧见她迟迟不表,以为她是在心中筹谋措辞,当即忍不住开口了。 “藏头藏尾者,必是鼠辈!犹犹豫豫者,必有异心!” “江圣人!依我看啊,此人定然是被派来刺杀您之人!此人一身行头打扮,以及刚刚在雨中使出的手段,皆是刺客手段,这当刺客的,能有什么好人呐!” “哦?”江辰看向他,好奇道:“你怎知,当刺客的就没有好人了?” 赵川闻言抬头挺胸:“因为我兄弟二人,皆是刺客!” 江辰:“……” 自杀式的发言,换来的是江辰的沉默。 赵川拍着胸口,继续现身说法:“正因我是刺客,我才知道,这些收钱取人命的勾当里,藏了多少坏心。” “嘿!” 他冷笑一声,看向何含影道:“之前你说,你也是来保护圣人的,既然是行保护之事,那又为何却布罩遮面?莫非,这张脸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听到赵川此话。 何含影心中更添紧张。 她脸上生着一条丑陋疤痕,从不以此示人,就算是天圣教的教众,也从来没有几人见过她这张脸。 可眼下,她若是不揭面示人,反倒还真成了对方口中的藏头鼠辈了。 正当何含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旁传来的江辰的声音。 “你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听到这话,何含影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圣人明鉴,正是如此。” 要是圣人能够体谅她此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她?”赵川闻言,立即不满地小声嘟囔了起来。 江辰闻言,瞪了他一眼:“到你说话了?” 赵川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虽然交谈不过几句,江辰心中其实对何含影的身份,一惊隐隐有所猜测 何含影不想让江辰为难,开口道:“江圣人,只要您愿意信我,我纵然解下这张丑面又……” 然而江辰却伸手拦下了她的动作。 “不必,你的事,我已经知晓。” 何含影闻言又是一愣:“已经知晓,可……” 可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正当她对此疑惑之时,江辰开口了。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不愿揭面,是因为脸上有一道疤痕。” 何含影浑身一震。 又听江辰补充道:“在嘴角的位置,对吧。” 李红染等人还没什么反应。 何含影却忽然有种毛骨悚然,脊背发凉的感觉。 她脸上疤痕这事儿,可还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啊! 而且她确信,今天才是她和江辰的第一次照面。 “您……您是怎么知道的?”何含影看着江辰,打了个哆嗦。 “看来还真是你……”江辰摇头失笑。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合。 临行前,她还专门叮嘱过史知州照顾天圣教。 却没想到,这位天圣教圣女,居然在这个时候就注意到他了,还暗中护送了一路。 想了想,江辰又道:“你名字叫做何含影,是天圣教的创立者,也是天圣教的圣女,我说的可对?” 何含影:“……”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圣人有多大本事这件事,没个概念,那现在她是真相信世上有神仙了。 她都还没说什么,江辰就把她的信息,全都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另一边。 李红染本来听到江辰忽然说对方脸上有疤这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只是十分好奇江辰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是对方哪里露出了破绽?只是她没有注意道。 可这会儿,听见江辰如数家珍般,把对方从名字到身份全都说出来。 李红染心中方升起一丝古怪来。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场面。 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就,有点像,当初江辰拉她进浴桶那天发生的事情。 当初江辰,好像也是这般,一下便道出了她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想到这里,李红染心头莫名不爽。 …… 何含影看向江辰:“圣人明察秋毫,一切都与您所说的一般无二。” “呵呵,果真如此……” 江辰说完,又看向赵川二人:“现在轮到你们了,说吧,冒如此大雨也要来找我,各自手中还提着一颗人头,我倒是看二人,有些许图谋不轨啊。” 赵川还有些懵逼。 啊? 怎么就到他了? 那女人不是啥都还没交代嘛! 怎么就洗脱嫌疑了? 但他转念一想。 虽然这女人什么都还没说,可圣人却好似能掐会算一般,一下就点破了对方的心中所想。 又听到江辰下一句话,一下便点出他手中木匣里的人头。 赵川不敢怠慢,当即单膝跪下,将背上的木匣拿出,摆在江辰面前:“江圣人!小人有罪!” “哦?你有何罪啊?”江辰目露好奇。 “小人曾对圣人……动过一次杀心!” 话音刚落。 整个房间,瞬间杀意盎然。 “大胆!” 许慕妃一声怒喝。 其手中长枪当即发出一阵轻吟,再下一刻,枪头便直接压在了赵川脑袋之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何含影与赵川几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可在反应过来之后,几人便又是一惊。 本来见识到圣人展示出得功力,已经足够让他们惊讶了。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 一个站在江辰身旁,看模样明显是个花瓶的女人。 竟也使得这一手霸道无匹的枪法。 看那气势,武功恐怕也远在他们之上。 “好了,先别激动,听他说完。”江辰也没想到许慕妃竟会如此激动。 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就算真有人想杀我,那也要有人能做得到才行啊,放下吧。” 许慕妃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当即便将手中长枪一收。 可双眼,依旧微微眯着,盯在赵川脸上。 如此情形,只叫赵川头皮发麻。 江辰重新将目光投向赵川,笑道:“说吧,你对我动过一次杀意?原因呢?难道就是你之前在雨中提到过的王相?” “正是如此!”赵川说话同时,瞳孔一缩。 门外雨声如此之大,纵然是兵器交击之声,也传不出多远。 他没法想象,江辰是如何隔着这么远,还能将他当时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的。 ‘难道这圣人,当真就什么都知道吗?’ 恰逢这时,江辰又开口问:“既然你一开始是打算杀我,为何后面又放弃了?” 赵川有心试探这一点,想了想开口道:“您猜?” 﨔 第三百六十一章 所谓刺客,草台班子 “您猜?” 说完这句。 赵川看着江辰,一脸期待。 而江辰看着他,一脸疑惑。 “……” 半晌。 江辰:“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赵川:“???” 江辰:“来人,把这两个刺客推出去斩了!” “欸欸欸!”赵川顿时急了:“圣人老爷,有话好好说,斩不得,斩不得啊!” 另一位他的同伴,也顿时汗流浃背,连忙高声道:“误会,误会啊……” …… 究竟有什么误会呢? 原来。 大周丞相一共派了四个人来暗杀江辰。 本来,这几个刺客都是一伙的,是同属于一个刺客组织之中的天级刺客。 可是那天,在亲眼目睹了江辰行医治世之后,四位刺客当中的两人,心中想法却发生了动摇。 两人一致认为,江辰这样的人,杀不得。 这是应运而生之人,杀了可是要遭天谴的。 于是两人果断放弃了这次的任务。 那么就有人要问了,刺客组织,不应该规矩森严吗?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这玩意很好理解。 其实刺客这玩意吧,就是被影视剧影响的人提起来,才会觉得有多可怕,内部等级有多森严啥的。 但实际上,刺客组织这玩意放眼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草台班子。 前世古代历史之中有荆轲刺秦,跟在荆轲一同进殿的秦武阳,不就是因为年少杀人,就被燕王选为荆轲的副手,从而一同被派遣去刺杀秦王? 总之,赵川两人决定收手不干,大不了不要那尾款。 可另外两人却不乐意了。 担心两人直接投敌,于是设计想要将赵川两人杀掉。 结果却被赵川二人提前料到先机,直接给反杀了。 赵川两人杀了队友,发现刺客生意也黄了,加上又没别的生计本事。 心中唯一尚存的,就是对江辰的一腔敬佩之心。 于是两人脑筋一转,一拍即合,便将另外两名刺客的脑袋割了下来,当作自己来投靠江辰的投名状。 “所以。”江辰犹豫了一下:“这木匣里的两颗人头,就是你们打算来投诚我,送我的礼品?” “没错,您请看……” 赵川一脸狗腿之色地说着,便打算将那木匣打开。 被江辰连忙用脚制止了。 “去去去,有病吧你们!”江辰嫌弃得不行:“人头给我有什么用啊?拿来吃吗?呕~” 给自己说恶心了。 差点呕出来。 江辰摆了摆手:“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这……” 赵川与他那名兄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然后同时点头道:“好……” 看着有些不情不愿。 毕竟不管怎么说,两颗人头,也是他们拼死换来的东西。 但圣人不喜,他们也没办法。 只能遵照江辰的吩咐,朝着外面走去,打算找个地方把木匣处理了。 然而,两人刚刚踏出门口。 便听身后传来一段让两人后背发凉的话。 “江圣人,他们方才说的话,我有些许疑虑……”只听何含影忽然开口道:“来刺杀您的,一共是四名刺客,有两个想杀您,有两个不想杀您,其中一方被杀了,两个人来找您,您怎么知道,他们两个,就是已经放弃了杀您的那两个呢?” “对哦!公子。”李红染也突然一抚掌,看向江辰:“公子,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不是假意投诚,实则心怀鬼胎呢?” “万一两人是就是主张刺杀你的那个呢?”许慕妃说完,又自顾自点了下头,她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 当即握紧了长枪:“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听到几人这话。 赵川明显慌了。 他们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刚刚的解释之中,居然还有一个这么大的疑点。 “江……江圣人,您相信我的吧。”赵川缓缓转过头,欲哭无泪。 他总算也是能够体会不久前何含影那无助的心情了。 最终,还是把希望,寄托给了江辰。 这次江辰并没有叫他失望。 “放心,他们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听到这话,赵川心中方松了一口气。 连忙朝江辰躬身道:“多谢江圣人信任,在下以后定当为圣人效力,万死不辞……” “这些就免了。” 在他不解的目光之中,江辰朝摆了摆手,淡淡道:“等雨停了,你们就该干嘛去干嘛吧……” “可是……”赵川听江辰这话意思是不让他们追随,当下又是一急。 “没什么好可是的。”江辰看着两人,眼神平静抱了一拳:“二位义士之高义,江辰心领,你我本非同路人,无非是恰逢大雨,恰好汇聚于此驿站罢了,雨停之后,便是江湖陌路之时。” “……” 江辰身后,许慕妃皱起眉头似有所悟,悄悄对李红染道:“公子这话,大有禅意。” 李红染回:“那是因为,那两人都是糙汉,若是两位绝色女子,你看他还禅意不禅意。” 许慕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江辰:“……” 﨔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何含影的几层目的 江辰:“……” 他怀疑李红染对自己存在严重的误解! 不过…… 算了,不过些许误解罢了。 目送赵川二人携着木匣远去,江辰摇了摇头,当着李红染和许慕妃的面。 他将目光转向了何含影。 然后,江辰表情露出些许错愕。 “嘶……” “怎么了江圣人?”何含影见状有点紧张。 见江辰将那两人打发走,自然便以为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 于是她抢先开口了:“圣人不必担心,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等这场雨停之后,我便会自行离去……”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含影不解。 江辰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他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少有点冒犯。 ‘好矮……’ 原来江辰还没有注意到,这回将一切误会解除之后,他终于有闲心注意起别的事情。 这才发现,这姑娘真的好矮。 或许是他所认识的女子之中,最矮的一个了……目测不会超过一米五,这还是在穿了鞋的情况下,跟江辰坐着差不多高。 不过,舍弃掉这点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江辰倒是发现,对方的身材比例极好,甚至可以说是精致。 不会因为身高而显得像个大头娃娃,反倒矮得无比均匀,非要说的话,像是等比例缩小的赵青君。 这可能也是江辰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对方长的矮的原因。 想了想,江辰礼貌道:“红染啊,你去给这个矮子鬼准备一套换用的衣物。” 李红染:“……” 何含影:“……” 许慕妃:“……” …… 窗外雨声大作,天河倾斜不再是一个形容词,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一片,檐角的水珠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连续的瀑布。 这是何含影此生见过最大的一场雨。 人在面对这场雨时,除了在天威浩荡之下,感叹自身渺小之外,很难再有其他的感受。 非要说有的话,也许还有一点点的安心。 门外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屋子里的炉火上烘着湿衣裳,里面的柴火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过惯了刀口添血日子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站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大周圣人,此刻就站在门外。 想到这里。 何含影都不由为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感到脸红。 保护圣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拉上窗帘,缓缓来到镜子前。 摘下面具。 见过何含影那双眼睛的男人,无不想亲手摘下这张面具,想看看这面罩之后的样子,究竟是怎样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脸。 但假如真见到了这张面具下的脸后,人们便不会这么说了。 人们会惋叹、叹息……称她是一块碎玉。 可正是这样一张脸,却是何含影每日都不得不要面对的。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何含影心中才会升起别样的情绪。 她会意识到,自己不是什么冰冷的刺客,而是一个女子。 纵然心中有家国大义,有着为百姓抱薪赴死的宏大愿景,但她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 是女人,便没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 哪怕她时常自我安慰,用各种花言巧语哄骗自己,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又用许多繁琐的事务困住心中的念头。 但那只是一种逃避罢了。 这疤不仅在她脸上,更在她心里。 当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 她再次面对着这张脸,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路跟随着江辰来到此地,背后其实还藏着一份巨大的私心。 她想请圣人出手,为她医治这张脸。 或者说,之前在青州见识到江辰的医术的时候,她脑海之中就有过这个念头了。 她知道,这对医术通神的圣人来说,绝非难事。 可当时的江辰所面对的那些患者,都是些被疾病缠身,痛不欲生的百姓。 与他们相比,她只是脸上有道疤,这痛苦,太轻了。 何含影如此想着,伸手抚上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现在,可以开口了吗?” 她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何姑娘,衣裳换好了吗?我有事找你。” 是江辰的声音。 “好了……”何含影下意识说道,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又闪过一丝慌乱,连忙道:“稍等一下。” 说着,她迅速戴上面罩,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次朝门口道:“江圣人,进来吧。” 话音刚落,江辰推开门走进来。 他一进门便笑道:“姑娘感觉如何,衣裳可还合身?” “是有点大了。”再次见到那张脸,何含影有些拘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又补充道:“不过无妨。” “的确是有点大……”江辰上下打量对方一眼。 对方身体还是太娇小了,如今这身衣裳是李红染的,穿在她的身上,颇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蹩脚感。 连原本的身材,都被衣裳所全部盖住了。 什么也看不到。 这多不好。 江辰微微皱眉:“这样,等你原来的衣裳干了之后,换下来我帮你改一下针,这雨可能还要再下几天。” “不……不用了,这衣裳穿着很舒服。” ? 这姑娘回答问题,怎么蠢驴不对马嘴的? 江辰哭笑不得:“我说的是衣裳大小,又不是说衣服料子。” “抱……抱歉。” “跟我说话,没必要如此紧张。”江辰无奈一笑。 他明明还觉得自己很平易近人来着。 怎么感觉这姑娘有点怕他呢。 “也别老圣人圣人的叫我,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你叫我江公子,或者直呼我的名字也行,我叫江辰。” “好。”何含影点了下头,看向江辰,小心开口。 “不知道……嗯,江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确实是有事,差点搞忘记了。”被这么一提醒,江辰也想起,自己的确有事情要找这位姑娘。 “何事?”何含影不解道。 只听江辰沉吟道:“天圣教是你创立的吧,这点你先前已经承认了。” 天圣教三个字,一传入耳朵,何含影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 虽然先前江辰就已经道出了她天圣教圣女的身份。 她也承认了。 但当时,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对这个事实,进行展开叙述。 在何含影看来,对方不在意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凡了解过一些天圣教的教义就知道了,她们是一群打着圣人的名号,自作主张借此行事之人。 原先天下没有圣人还好。 也没人追究这个。 但现在圣人成了真,她们的处境就多少有些尴尬了。 说轻点,她们这叫志同道合。 说严重点,她们这就是在弄虚作假。 但凡江辰对外宣称自己跟她们没有关系,她们这天圣教就差不多可以宣告完蛋了。 甚至这几天,天圣教之中不少教众,都因此而产生了动摇,向她这个圣女,提出质疑。 所以何含影来见江辰,其实还有这一层意图在。 她想得到对方的承认。 但这对不善言辞的何含影来说,有点难。 毕竟,彼此之间,也还没有建立起什么信任。 要如何,才能让对方如何相信她,不会借此败坏圣人的名声呢? 就在何含影犹豫之时。 江辰开口了。 “何姑娘,我已跟青州知州说了这事。” 﨔 第三百六十三章 论破人的羞耻心 “已经跟知州说了?”何含影闻言瞳孔微缩。 难道对方是嫌自己处理起来太麻烦,所以打算让官府介入处理?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 正当何含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江辰再次开口了。 “嗯,没错。”只见江辰道:“我已经让史知州承认了你们的存在,以后你们若是行事,无须再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大可以直接以我的名义行事。 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你们还可以向官府求助,他们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当然,这倒也不是说,从此以后你们行事就能无所顾忌了,其中有些不能做的事情,还是要注意,比如要杀什么人,对方有什么罪,对方的罪是否致死……这也是你这个圣女要把控的,但我相信你。” 话说到最后,江辰展颜一笑,让何含影都看呆了。 她张大嘴巴,喃喃自语。 “相信我……”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乱世里的信任,竟然是这么轻易的一件事情。 换位思考,她自己恐怕都没法信任自己这样一个藏头藏尾之人,怎么也得经过好几天的观察,才能做出判断吧。 而且,听江辰话里话外的意思。 对方是在自己来之前,就跟官府那边打好了招呼……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如果不是江辰此刻表情认真,她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结结巴巴道:“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干嘛要骗你。”江辰语气轻松。 何含影浑身激动起来:“多谢圣人!” 说着,便要朝对方拜下。 然而拜到一半,却被江辰扶起。 江他语气颇有些无奈。 “刚才说好了不必这般叫我,怎么又忘了。” 何含影连忙改口:“多谢江公子!” “这还差不多。” 江辰摇头失笑。 这姑娘,怎么说呢,给他一种特耿直的感觉。 这点跟许慕妃很像。 但如果说许慕妃的耿直之中,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腹黑,有种暗戳戳的坏心眼。 这姑娘就是那种所谓的一根筋。 完全是直的。 不过这样才好,这样的人,也能让江辰放心把代理权交给对方。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你好好休息,我已让掌柜的新开了一间房,今晚你就住这。” “好!” 何含影连忙道。 目送着江辰朝门口走去。 何含影有种犹在梦中的感觉。 她没想到,自己的目的,居然如此轻易就达到了。 甚至她都没主动开几次口,对方就像料定到了一切一样,全都帮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真好啊……”何含影呢喃道。 越和这位圣人接触,她便越觉得。 这个人简直太完美了。 完美到不像这个凡俗里的人。 不仅轻易洞察人心,分辨善恶,还如此心怀大义…… ‘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的能让大周走向更好的人吧。’ 何含影如是想道。 当思想上升到国家民族大义的层面,何含影自发的就忽略了自己原本的另一个目的。 知道江辰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才猛然想起。 ‘自己好像还想请求对方给自己治脸来着……’ 于是连忙叫住江辰。 “江公子!” “怎么了?”江辰脚步一顿,回头望着她,嘴角缀着几分笑意。 “我……”望着那张脸,何含影张了张嘴。 却发现那几个字的请求是如此地难以说出口。 ‘糟糕,这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机啊!’ 何含影心中警兆声大作。 对方刚刚跟她的谈话,事关民生疾苦,教派存亡……那都是有高度的大事。 她这句话要是一说出口,岂不是白白把刚刚那对话的高度给拉下来了? 而且,万一对方看见她如此在乎个人利益,觉得她这个人不靠谱了怎么办? 甚至有可能,对方会因此朝她露出鄙夷的目光:“什么?原来何姑娘你竟是如此在意皮囊表象的肤浅之人啊,这样怎么成大事?看来我还真是看错人了呢。” 想到这样的场面有可能会发生。 何含影就猛地打了个哆嗦。 当即朝江辰回道:“没……没什么!” “诶?”江辰挠了挠脸:“真的没事吗?” “真的!”何含影全身绷紧,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 “真的?”江辰还是狐疑。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好吧……”江辰见对方不愿说,只能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要是何姑娘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别客气啊。” 何含影用力点头:“嗯嗯嗯!” “那我可走了啊。”江辰说着,便再次转过身。 见状,何含影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一口气。 好险…… 差点就被对方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在意皮囊这种表象的肤浅之人了。 但转念一想,何含影又感到一阵黯然。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肤浅的想法呢,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干成什么大事吗?’ 就在这时。 已经走到门口的江辰忽然背对着她开口了:“诶,何姑娘啊。” “啊?”何含影忽然一震,连忙将表情一收,道“怎……怎么了江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没……没有啊。”何含影脸色顿时一肃,连连摆手。 同时她心中暗道。 一定是自己刚刚的表现太不自然,让对方看出了端倪……自己绝对不能承认! 就在这时,江辰又开口了。 只听他若有所思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我觉得,你不妨想象一件事。” “什么事?”何含影不解道。 “你可以想象……”江辰转过身,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就算是圣人、皇帝,也是要每天拉屎的。” 听到这话,何含影愣住。 她突然就觉得,好像所有难以启齿的话,都没了羞愧的必要了。 﨔 第三百六十四章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是人就会拉屎。 圣人也好,皇帝也罢。 当江辰用说真理一样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 何含影一开始其实是很懵的。 他可是圣人啊……怎么能说出如此粗鄙的话来,还一脸的镇定自若,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别人会对他产生什么看法吗,不怕人觉得这圣人不靠谱? 可紧随其后,何含影就恍然了。 并不会。 就算是圣人,也会拉屎,会开人玩笑叫人“矮子鬼”,甚至还会偶尔像寻常男人一样,用下流的目光在她身体的某些部位轻轻扫过,虽然很隐蔽。 但即便如此,也玷污不了他曾做出的那些丰功伟绩。 动摇不了他在何含影心中的高大形象。 甚至她反倒因此,觉得他多了几分好亲近的感觉。 何含影突然就觉得自己那点矫情,烟消云散了。 “江圣人!” “是江公子。”江辰强调。 “好……好的江公子……我想请您,为我……除去脸上的疤痕。” 何含影鼓起勇气开了口。 说完就一脸紧张地看着江辰。 但很快,这份紧张不安就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消散了。 想象之中对方一脸鄙夷的画面没有出现。 反倒是颇为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这一点,怪我。” 何含影连连摆手。 “没关系没关系,我绝对没有怪您的意思!就算您治不好,我也绝对不会怪您的!” “哈?”江辰摇了摇头:“怎么会治不好呢,面罩揭下来我看看。” “好。” 何含影只回了一个字。 看得出来还是有点紧张的。 江辰想了想,回头看了眼,顺手将房门关上。 “放心,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 何含影的面罩遮得相当严实。 戴着面罩的时候,江辰感觉她有点像前世英雄联盟里的阿卡丽。 嗯……全方面缩小般。 就像许多玩家无比好奇阿卡丽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样子,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说江辰不好奇何含影的长相是假的。 毕竟那双开扇一半的桃花眼,是真的很勾人。 或许她没有在刻意向谁释放魅力,但人却会不自觉地陷入进去。 人还真是视觉动物啊,江辰感叹了一下,便催促道:“放心吧,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看见的。” “嗯。”何含影又点了下头。 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面罩上。 自上而下,面罩轻轻滑落。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之中,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江辰。 她有些怕,怕他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目光,那种叫人无从反驳又让人心里堵得慌的淡淡惋惜。 然而什么也没有。 江辰的表情就很平常。 或者说,此刻就算有什么情绪,他也绝不会表现在脸上。 当好大夫的第一点,就是要安抚好病患的心情。 “能让我摸一下吗?” “好。” 何含影没有拒绝。 此刻江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高尚的道德气息,在这种气息的笼罩下,就算江辰提出让她当场脱掉衣服,她也会以为这是祛疤的必要步骤,从而照做。 “这疤有十几年了吧。”江辰摸了摸,漫不经心道。 “十三年。”何含影说。 “记得还真是清楚啊。” “有办法祛掉吗?”何含影有点紧张地问。 在她眼中江辰的医术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这给她希望的同时又埋下了一种等量的绝望——假如连江辰都没办法,那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祛掉了。 好在…… “不必担心,不是什么难事。” 江辰微微一笑,给出的答案并没有让何含影失望。 “只是需要一些药物的辅佐。” “什么药?”何含影忙问,事关自己能不能恢复容貌,她显得有些迫切。 “驿站附近没有医馆,你知道了也没有用。”江辰轻轻摇头,又在对方失望之前告诉她:“但正好这几种药,这附近的山里应该都有。” 何含影眸子一亮:“什么药,我去采。” “说了你也认不得,还是我去吧。” “可是下这么大的雨……”何含影这会却又担心了起来。 “行了,你打算自己去的时候,也没见的你这么在乎这场大雨。”江辰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圣人可没你想得这么娇气。” 他说着便起身,在何含影异样的目光中,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子。 原先听着还沉闷的狂风暴雨声,一下全从外面灌了进来,像是洪水开了闸,地面多谢数道水痕。 何含影愣了愣,旋即才想起什么似的,朝江辰的背影喊了一句。 “江公子,伞!” 可不给她话说完的机会,江辰已经动作灵巧一个翻身,投入了这片风雨之中。 何含影连忙追到床沿,只见到白茫茫的雨中,一道白衣人影兔起鹘落,须臾间便消失在了天边。 何含影望着大雨,心头没由来地升起一丝异样。 这样的大雨天,一个男人冒着危险去为她采药。 换做任何女子,此刻心中恐怕都会产生几分难以遏制的悸动。 她没敢擅作主张将这丝归结于心动。 只希望江辰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若圣人因为自己这点无足挂齿的小事出了意外…… 何含影轻轻咬着下唇。 那她可就是万死莫辞了! 这份担忧一直持续到江辰回来,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前后一共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江辰再次出现在窗沿,手中抓着一把药材。 他看着满身湿透的何含影,无奈笑道:“怎么不关窗啊,刚换的衣裳又湿了。” “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何含影话刚说到一半,却惊奇地发现一件事。 “你衣服怎么没湿?” “就叫你不用担心了,你看我傻吗?”江辰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转身将窗子关上:“区区风雨,如何能拦得住我。” 关上窗后。 何含影惊奇的目光,又在江辰身上打量几眼。 她真的没看错。 这么大的雨,对方在雨中走了小半个时辰,浑身衣裳居然是干的! 有些耸人听闻了。 反倒是她,只因为在窗边站了会儿,上半身就湿了个干净。 原本宽大不合身的衣裳,这会儿却很好地勾勒出女子的身体曲线。 但她此刻顾不上这些,或者说压根没注意到,而是一心朝江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 “内力外放啊。”江辰很轻松地说道,同时还很不君子地在对方身上瞅了两眼。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江辰深谙其道。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另一边的何含影反正也没注意到,这会儿还在倒吸凉气中。 “嘶~” 她心中暗道。 ‘内力外放,传说之境。’ ‘这圣人,这下是真的不像凡间人了。’ 震惊完,这才反应过来江辰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她有些茫然地问道。 “江公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江辰说完,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好,于是又放下草药,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谢谢。” “啊?谢什么?”何含影被江辰搞得有些晕乎,只能下意识回了一句:“不……不用谢。” 说完才发现江辰的目光,正直直盯着自己某个部位。 她低头看一眼,随即一种灼烧的感觉,从心口处开始蔓延,迅速侵占大脑。 﨔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雨停,终有一别 食色性也。 此乃前世著名圣人名言金句。 但现在江辰是圣人。 他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发扬一些言行,免得千年之后被人考古,让人们觉得圣人形象是如此片面而不真实。 有乃不看,是王八蛋。 单押! 真好,又为后世rapper提供素材了。 江辰心中洋洋自得。 可一想到眼前这个肤浅的女人,完全无法理解他那早已横跨千年的思想纵深,也无法理解他这句话会为后来者考古做出多伟大杰出的贡献。 江辰就一阵悲哀。 “真是愚蠢的时代。” “说完了吗?江公子,我要关门了。”何含影面无表情。 看向江辰的眼神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种感觉,像是从原本仰望着云端的神仙,变成看脚底下的垃圾。 江辰完全不生气。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要是真有人把他供起来,放进庙里,他才真的会感到有些不自在。 失去了做人的乐趣,就算当皇帝也挺没劲儿的。 “嗯,你换好衣服叫我,我替你先把药泥弄好。” “谢谢……” “不必!”江辰抱拳道:“等价交换。” 回应他的是一把关上的房门。 “砰!” 真生气了吗? 好像也没有不生气的理由吧…… 江辰摇头失笑着,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殊不知。 何含影此刻正靠在门后。 虽然表情冰冷得像是刚杀完人的杀手。 可三分之一个呼吸之后,她的脸颊便迅速变红发烫。 “啊!!!!!” 她惊呼一声,双手捧着脸颊捂住耳朵,本就娇小的身体,直接缩成一个球,缓缓蹲了下来。 “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生命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但有些人在经历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羞耻极限时,大脑会为了防止人体做出某些极端行为,主动关闭掉人体对外界感应的感应。 也就是俗称的大脑空白。 何含影刚刚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现在恢复过来,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 只觉得恨不能把发生的这一段记忆,从自己脑袋里剪掉。 “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 何含影蹲在地上,画起了圈圈,欲哭无泪。 …… 雨再大,也总有会停的一天。 相聚再好,也有离别的一天。 七天时间,一晃而逝。 “何姑娘,告辞!” 李红染双手抱拳,朝着何含影做出辞别。 “嗯,你们也是,多保重。”何含影背着一个小包裹,仰头看着李红染,也十分珍重道。 几日相处下来,彼此也算是熟识了。 李红染发现这位何姑娘意外地很对她的胃口。 虽然是小小的一只,但是志向却十分远大。 谈及她的梦想时,对方眼中刹那间迸溅的花火。 让李红染也为之侧目。 她说:“希望有朝一日,天下百姓人人都能丰衣足食,我便死而无憾了。” 那坚定的眼神,那挺起的胸膛。 让李红染对志士这个词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一介女子,生在乱世,尚且有如此抱负,这尘世之间,又到底还有多少如她一样的人呢? 若是这些志士能凝成一股力量,为大周所用,这大周朝堂之上,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气象。 届时,就算不需要圣人出世,天下也一定会焕然一新的吧…… 李红染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辰是被迫改变自己去接受圣人的身份的。 每次看到他那年纪轻轻就白了许多的头发,李红染就感觉一阵揪心。 就好像全天下的事情,都压在了他一个血肉之躯身上。 这担子,光是想想,都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目送何含影背影远去。 “公子,你不跟何姑娘道别吗?” 李红染想了想,看向江辰忽然开口道:“江湖路远,有些人一旦别过,可能此生难见。” “我……”听到这话,江辰犹豫了一下。 自从那天发生了那场尴尬之后,他原本以为没什么。 哪晓得自他把药给对方之后,对方就似乎开始有意无意躲着他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好几天。 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愣是没再搭上半句话。 江辰都被搞得有点郁闷。 心想自己当时的轻浮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其实本意只是为了向对方展示一下自己平常人的一面。 可能是让对方幻灭了吧。 江辰不由想道:就像很多后世追星的女孩子,明星偶像跟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让她们仰望,一旦不小心突破了这层距离,光环就会褪去,被打落凡人。 “我看还是没这个必要了吧……”江辰轻轻摇头,心情复杂。 李红染歪头打量了江辰一眼,忽然开口:“公子,有时候你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江辰不解。 “公子有时候明明可以轻易洞察人心,有时候却又感觉对人心一窍不通。” “你是说我虽然有时候聪明,有时候也会犯蠢吗?” “非也……”李红染轻轻摇头。 将一封信交给江辰。 “这是何姑娘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 﨔 第三百六十六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信里面写了什么?” 马夫正在驾车,车轮缓缓朝西南方驶去,雨已停了小半日,但道路依旧泥泞难行,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泥地里看不见的碎石挡路,车身时不时颠簸一下。 马车里,江辰难得地没有和李红染再挨一块。 而是一个人坐在一侧。 李红染见江辰正在阅信,表情复杂,有些好奇地开了口。 江辰斜她一眼,手指夹着信纸抖了抖:“想看?” “算了。”李红染听到这话脸颊鼓了鼓,移开视线:“反正也不是什么能给别人看的东西吧。” 女子给男子留信……加上这几日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以及第一天两人还在房间之中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其中发生了什么,两人都三缄其口的态度。 很难让李红染不去将对方留信的目的,去和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联系起来。 然而并没有。 江辰笑了笑,大大方方将信纸递给了李红染。 “看吧看吧,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东西。” “真能看?” “真能看。” 江辰哭笑不得。 女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东西你不给她看她不开心,你给她看了她又疑神疑鬼。 当看完了信,李红染表情顿时也有了几分复杂。 倒是一旁的许慕妃相当淡定。 江辰估计她多半没看懂。 他问两人什么感受。 李红染感叹道:“何姑娘的志向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远大得多。” “你呢?”江辰又问许慕妃。 许慕妃表情酷拽酷拽,似乎信中内容没对她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因此只是敷衍地回了句:“厉害。” 当然也不排除她没看懂里面内容的可能。 江辰哭笑不得:“是啊,虽然个子矮矮的,但野心却一点不小。” 他一开始也以为对方专门留下的这封信,事关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 然而并没有。 甚至一点都没有提到。 何含影写的是天圣教将来发展的规划。 她说天圣教之后会由暗转明,从青州开始,逐渐在向大周全国各地发展教徒教众。 让天圣教成为一个足以改变整个乱世的庞然大物。 里面的规划写的很细致。 条条框框罗列清楚,显然不是头脑一热的结果。 估摸着在那天得到江辰承认的话之后,她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了。 “你觉得她能成功吗?”李红染问出这个问题。 这句话是信中结尾,何含影抛给江辰的问题。 江辰摇了摇头:“不好说。” 事情没发生之前,他也没法评价事情能不能成功。 虽然已经看过了后来的历史。 但他自身就是蝴蝶效应之中最大的那只蝴蝶,轻轻一震翅,原有的历史走向就发生改变了。 他才不会傻到将所有的事情都往那个未来去套呢。 刻舟求剑显然不明智。 而且这事本身就很荒谬,即便是他也没法拿捏准。 何含影想走的是一条创造理想国的路子。 但她却忽略了,每一个试图推翻原有政权的组织领导人,一开始的目的或者幌子,都是创造一个理想国。 这道路注定泥泞而艰难。 “不好说?” 李红染不解,她说只要有你帮助的话,再难的事情也能成功吧。 江辰看着李红染笑。 “真把本公子当成神通广大的神仙不成?” 李红染小声说难道不是吗? 江辰就笑而不语。 马车之中安静片刻。 李红染撇了撇嘴将信还给江辰,又将脑袋随意靠在许慕妃肩上,提起另一件让她感到好奇的事情。 “说起来,虽然相处这么些天,都还没见过何姑娘的脸呢。” 跟人结交颇深,到头来却连对方的脸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说不郁闷是假的。 她知道江辰已经将她脸上的疤痕治好了。 但一直没好意思主动当面问。 “谁让你不问的?”江辰吐槽:“非要端着,死傲娇。” “什么傲娇?”李红染没听懂江辰的意思。 这代沟啊…… 江辰摇头叹息:“取纸笔来,我画给你看。” 就当打发路上的无聊时间了。 …… 江州。 连日的暴雨刚停,大街小巷便热闹了起来。 家家户户都有汉子扛着木料,推着拉车走来走去。 屋顶上,屋子里,叮叮咚咚的击锤声不断响起。 “多亏了江公子啊……” 柳知府坐着马车上,正前往灵江畔看水势,路上瞧见城中百废待兴的气象,非但没有“这场暴雨毁了他的升官梦”的难受,反倒无比庆幸。 得亏是江辰在暴雨之前便来信提醒了他。 让他得以将灵江附近的居民百姓转移。 要不然,这场大暴雨造成的危害,将难以估量。 而其中最主要的,是挽救了成千上万户人家的性命。 虽然现在造成的灾害也不小,但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说到一半,柳知府又失笑地摇了摇头:“不对,现在得叫他江圣人才对。” 往来的行商,早将青州发生的事情传了过来。 饶使柳知府早就见多了江辰的不凡之处。 但这个消息传入府中的时候,仍然有种石破天惊的荒诞感。 那个出生在贼子世家,自幼桀骜难驯作恶多端的纨绔二代,成了传说之中能够拯救大周的圣人? 对此,柳知府只能说世事无常。 “柳大人!” 柳知府的马车在护卫的保护下,正行到一处。 忽然听得马车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一位老者,不知何时拦在了马车的面前,看起来忧心忡忡。 “草民有要事求见!” 柳知府认出那人正是江州妙手堂的堂主,医佬。 对方带着手下的妙手堂中人这些天一直在江州奔走,就算是暴雨也挡不住对方为民除病的决心,这一点帮了官府很大忙。 柳知府不敢怠慢,连忙邀请对方上车,又问对方有何事? 医佬没有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柳大人,江州南城多处地方,爆发疫病!还请官府增派人手进行隔离!”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柳知府大吃一惊。 “疫病?病从何来?” 医佬摇头表示不知道,原因还在探查之中。 只说事发紧急,请柳知府增派人手。 这疫病目前暂无医治之法,只能阻断隔离,若是不加以控制,恐怕要不了多久,这瘟疫便会蔓延全城。 说完他便下车离开,六七十的老人家,行动起来风风火火。 柳知府目送其离开,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他妈的!城中暴发疫病,为什么如此大事,现在才传到本官这里!” 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按理来说,这等大事刚有苗头他就应该知晓了! 一旁陪同的下属瑟瑟发抖:“大人,前阵子咱们的心思都在那暴雨以及灾后重建的部署上,南城知县那边虽然有消息说病倒了几户人家,可在当时谁也没重视,谁能想到,竟然是感染了疫病。” 听到下属的解释,柳知府脸色更难看了。 归根结底,还是这场暴雨带来的影响。 大暴雨影响了官府消息的传信系统,同时还分散了官府人员的注意。 导致如此重大的消息,居然比原来延后了这么多,这才传入他的耳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 如果说荒灾是一把杀人的刀,疫病,便是附加在这把刀上最毒的药。 历有记载“饥民死十之三,疫病死十之七” 柳知府咬了咬牙,捏紧了拳头,随后又无力地松开。 “立即打道回府,该重新商量一下人员的部署了。” 原本他还在庆幸,自己遵照江辰的来信,把天灾造成的损失减到了最小。 但现在看来,这庆幸完全多余。 这场疫病,不知圣人又可否预料到? 想来也是不可能。 能言中暴雨,他能说江辰懂得观测天象。 但这疫病,却是防不胜防,江辰远在青州,又如何能够言中? “这下真的糟了啊……” 﨔 第三百六十七章 南城疫病 夜凉如水。 南城一座寺院,被官府当做临时隔离点。 里头的房间之中,塞满了各色各样的疫病患者。 每个房间之中,都有横七竖八的人躺在墙角。 止不住的痛苦哀嚎声,哭泣声,就像一池来自地狱的血水,将整个寺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浸透。 听到这些声音的所有人,都感觉无比窒息。 捂住口鼻的大夫们在房间之中穿梭,个个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大夫,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我不想活了。” 有人挣扎着求死,立马被好几个人冲过来死死按住。 他痛哭流涕,拼死挣扎,发出声声哀求。 “求求你们,让我死吧!” “老子不想活了,给个痛快吧!” 大夫看着病人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庞,做出无力的安慰:“再忍忍,不要放弃,妙手堂聚集了江州最厉害的大夫,他们一定能找到治疗疫病的药。” “大夫,我还不能死,我家就我一个青壮劳力,要是我死了,他们一定会活不下去的,一定要救我,救我啊!!!” 有人求生,尽管身体已经因痛苦而痉挛到不成人形,却依然一遍遍朝着距离最近的大夫发出祈求。 大夫们尽管心情沉重,却依然接下对方的话:“会救你的,我们一定会救你的!请相信我们。” 这样的场景和对话,发生在每一个房间之中。 崔云绣带着纱巾捂住口鼻,站在院落之中,听着房间里面传来的哀嚎,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这时,两个人合力抬着一个死狗般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院中。 听着那啪的一声闷响。 崔云绣就知道,又有人死了。 一个穿着白衣用白巾遮住面容的女人,从不远处走来,走到崔云绣身边,跟她打了个手势。 示意她去外面说话。 崔云绣点了点头,两人朝着院外走去。 “呼~” 那女子揭开面巾,狠狠吸了口空气,朝崔云绣看来,她开口道:“又死了一个,是自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大夫的刀,被发现的时候,他旁边的人正看着那把刀发呆,要不是大夫及时赶到,自杀的可就不止那一个人了。” 崔云绣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嗯,知道。” 然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那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自责,疫病这事,全城的医者都束手无策,你不用怀疑自己。” “嗯。”崔云绣点了点头。 但神色却并无丝毫的好转。 女子想了想,问道:“江……辰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要两天。” “放心,等他回来了,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女子想起什么,勉强笑了笑:“毕竟,现在他可是传说之中的圣人。” “……嗯。”崔云绣应了一声,突然看向女子:“柳清,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柳清诧异道。 崔云绣摇了摇头,拍拍脸,从地上站起来,她苦涩一笑:“我只是感觉自己有时候挺无能为力的。” “你就是觉得离开他什么都做不到吧。”柳清摇了摇头,宽慰道:“可千万别这么想,他刚走那几天,你可是开设义诊,救了不少人,这其中,可没有依靠那家伙,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 “嗯,也对。”崔云绣点点头,不置可否。 想起什么,又看向柳清,问起那个一直担忧的问题:“柳清,你跟着我来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嘛,你爹可是……” “害,你放心。”柳清狡黠地笑了笑:“我爹现在每天忙的焦头烂额,可顾不上我……到处都缺人,连我的护卫都被调遣到只剩下一人,至于我会不会被传染,你也大可放心,我可是一口这里的水都没喝。” 崔云竹摇摇头,她还是不放心:“水的问题倒是其次,就怕散播疫病之人,另有其他目的,你的身份又敏感……” 今日白天,一个蒙面黑衣男子忽然来到隔离之地,告诉了这场疫病的来源。 原来是有人趁着那几日暴雨,往南城的水源处投入了大量尸体,那水源之水,连通了南城的井水,这才导致这场疫病在南城爆发。 也就是说,这场疫病,乃是人为所致。 对方目的暂时不得而知。 但崔云绣知道,有意让世道变得更乱之人,定然有着取世之心。 这种敏感时期,柳清的身份就很危险了。 “放心吧,相信我的伪装水平,一般人是绝对看不破的!” 看着柳清拍着胸口信誓旦旦保证的样子。 崔云绣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亏得你也好意思说,之前你带我女扮男装逛青楼,惹出多大麻烦。” 柳清被她这么一提,瞬间想起当时的窘境,脸色当场一黑。 她费力解释:“当时那就是个意外,意外你知道吗。” “好好好,意外,意外,哈哈哈哈哈。”崔云绣看着柳清窘迫的模样,笑得更肆意了,颇有一种要在笑声中将阴霾一扫而空的架势。 柳清无奈地看着崔云绣: “你别不信啊,我最近可是拜了一位易容师父,那人的易容之术,可谓是出神入化,你看我现在这张脸,我爹都认不出来。” “好,我信,我信……”崔云绣正顾着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忽然发现柳清僵住不动了,不知何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易容?” 﨔 第三百六十八章 江辰赶来 “易容?” 柳清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二人同时一僵。 柳清本来就会一些武功,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感知能力却是练出了些许名堂,等闲三两人却是近不了身,若是有人出现在其身后,必定有所感应。 然而此刻出现的这人,却宛如鬼魅,直到对方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才反应过来。 这可让柳大小姐吓坏了! “何人偷袭于我?” 她说话的同时没有回头,只是用眼睛注视着崔云绣,对方得脸色虽然一开始有些错愕,但马上就变成了惊讶,而非敌意。 随后,那只手松开,身后的声音同时出来。 “抱歉,不小心吓着姑娘了。” 柳清连忙朝着崔云绣的方向快速跨出两步,这才转身。 只见她原来的位置,此刻站着位身材修长的男人,一身黑衣,脸上也用黑巾遮住。 “你认识?”柳清仍然有些警惕,朝崔云绣问道。 崔云绣解释道:“这位公子正是告诉了我们病源所在之人。” “就是他呀。”柳清恍然,随即不解地看向对方:“你来就来,突然出现在人身后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一声招呼不打忽然出现在武者身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万一我将你当作敌人,不小心误伤了你。” 慕寒星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拱手道:“抱歉,在下只是恰好听见二位姑娘正在谈论圣人,故有些好奇,特来一探究竟。” 说着,她看向崔云绣:“崔姑娘,你说那江公子两日后才会到江州来,此事可是属实?” 崔云绣点了点头:“不错,江辰要赶来,还需两日。” “这下麻烦了……”慕寒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两日,许多患病之人,可撑不到两日啊。” “的确如此……”崔云绣闻言也有些黯然。 疫病爆发已经五天了,这五天里,每天都有人被感染,每天都有人死去。 江州乱象不止。 而且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天知道,两日之后,这南城又会变做一个什么鬼样子。 可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等着江辰的到来。 正是这种无力感,让崔云绣这几日心情都有些低落。 正在此时。 慕寒星忽然开口了。 “我找到了治这病的药。” “当真?”崔云绣与柳清二人当即便是眼睛一亮。 同时抬头朝慕寒星望去。 慕寒星不敢与二人的目光对视,只是道:“我不确定,但我想要试一试。” “你确定……你懂得医术?”这人黑纱蒙头不露脸,加上刚刚又无端出现在柳清身后,让她有点警惕。 “医术,在下自然是懂得。”慕寒星看向崔云绣:“但我方才也说了,这次的疫病,我也是第一次见,我没法保证,我所配置出的药方,真的能够祛这病。”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总该试一试的!”崔云绣在这种时候,异常果断:“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崔云绣看她不露脸,便知道对方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应当有别的原因,所以她并没有追问对方的姓名,只是问她的姓。 “我姓慕。” “慕?”崔云绣与柳清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大概十几日前,那场大暴雨还未下。 秋闱金榜一面世,便在考生之中掀起巨大轰动。 原本最被看好能够摘得榜首的叶庭,这次秋闱却只夺得了第三名。 第一名,是崔云绣,这一点倒是没太让人意外。 毕竟连秋闱考卷都是江辰出的,以他的行事风格,崔云绣不拿第一,反倒显得不正常了。 所以最受所有人关注的。 还是这秋闱的第二名。 慕寒星。 横空出世的神秘天才! 不显山不漏水,所有人在此之前,听都没听过。 而在这之后,无论人们怎么打听,也无法打听到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 这反倒更加惹人注意了。 对此,崔云绣知道的远比寻常人多。 因为江辰跟她提过这个名字。 那是江辰第一次主动提出收徒,结果却被人拒绝了,所以此事也令江辰感到有些遗憾。 另外,慕姓也是十分少见的姓。 所以慕寒星一爆出姓氏,两人心中便有所猜想。 崔云绣看着慕寒星,不再犹豫: “好!慕公子,妙手堂那边,我会替你担保,让你放手尝试一下。” 这下,反倒轮到慕寒星诧异了:“姑娘竟如此信任我?” “无论信与不信。”崔云绣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道:“情况紧急,既是有能者,就该有尝试的机会。” “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寒星也没有再做任何矫情。 …… 片刻之后。 寺院之中。 有人已经配出疫病治疗药方的消息,在所有医者之中不胫而走。 但这事却并没有直接告诉给所有患者。 这是崔云绣要求的。 她偏头看了眼躺在偏院之中的地上,嘴唇乌紫的女人,又将转过视线看着慕寒星道:“慕公子放心,就算你失败了,也不会有人怪你,你尽管放手一试。” 慕寒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崔云绣此举是在减轻她的压力,心中感激的同时,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他郑重点头:“好!” 慕寒星实在不是一个什么有自信的人。 尤其是在听说了青州江辰成圣的消息之后。 她便知道,自己并非那预言之人。 但她却并未因此而对江辰产生任何怨言,甚至,还因此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不用再背负一个这样近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在身上。 然而,她这份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爹便直接跟他说:“这圣人之位,绝对不能让给他人!只有你,我儿寒星,你才是真正的圣人!你也必须是!” 慕寒星不理解。 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江辰的圣人之名,都传到江州来了,她爹拿什么让她去争斗? 慕青衣狞笑一声,说名声这种东西,想弄出来,简单的很! 于是,就有了江州这场毫无预兆的疫病。 而投毒之人,正是慕寒星的师父,当代医圣! “吾儿寒星,只要你答应为父与你师父,你师父便会将这场疫病的解药交给你,你拿了解药,解了这场疫病。 到时,为父自会暗中运作,让江州百姓齐诵你名,让你被拥簇上圣人的位置!就算那江辰回来了!在这江州,他才是假的那个!” 慕寒星自然是不愿答应,她早已洞悉父亲的计划,只不过是借着圣人的名声,方便起事罢了。 她爹要造反,便必然伴随着流血与牺牲,到那时,死的可不只是江州疫病这点人了。 但,他不答应,便又只能看着疫病蔓延下去。 一个艰难的选择题摆在慕寒星眼前,让她这些天无比挣扎。 好在……他在经过多番尝试之后,依靠自己的医术,找到了解这种疫病的药方。 而现在,正是她验证自己所配制出的解药,能否起效的时候了! “大娘,放心,只要你吃了我这个药,一定能好的!” 慕寒星手中端着药,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女人。 她年纪看上去有五十多,或许比这要年轻,但从外表上,已经很辨别出来了。 病痛的折磨,让她的眼神暗淡无光,皮肤皱得宛如抹布,意识已经几乎模糊。 只能模糊地感觉出来,自己正在被很多人所注视着。 她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注视她的人,除了崔云绣与柳清之外,还有许多妙手堂的大夫。 因为江辰的关系,他们对崔云绣并不陌生,而此刻对于这个由崔云绣推荐而来之人,他们自然是抱了几分信心。 “不行,她已经听不清我说的话了。”慕寒星两指在对方脖颈处按了一下,随即便摇了摇头。 崔云绣看向周围其他大夫。 有人解释道:“这位老人家是目前症状最严重的了,估计很难活过今天,所以才……” 慕寒星闻言心中又是一沉,这让她试药的难度,又凭空增大了不少。 可接都接手了,她总不能说为了保证药效,放弃治疗这位大娘吧。 只能扭头朝崔云绣道:“你替我将她扶起来。” “好。” “还是我来吧。”崔云绣刚说完,柳清便抢着上前:“你是大夫,要救人的,可不能被传染。” “可你……” “无妨。” 柳清摆了摆手,看向慕寒星:“要我把她嘴巴掰开吗?” “不用。” 慕寒星摇了摇头,在柳清将女人扶起来的时候,便伸手捏住女人的脸颊,将其嘴巴打开,然后便将药灌了进去。 动作干脆利落。 随后,她又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针包,又在女人身上扎上数针。 那运针的手法,看得周围的诸位大夫都是一惊。 内行看门道。 他们本来是看在崔云绣的面子上,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让这位黑衣公子尝试一下。 却没想到,这女人无意间展露出来的医道水准,竟然还远在他们之上。 众大夫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皆看到了一种希望。 说不定,还真有的用! “好了……”慕寒星在做完自己所能做地一切之后,开口道:“接下来,就是等药效发作了。” …… “逆子!逆子啊!” 江州,某处大院之中。 慕青衣正一脸怒容地在房间之中走来走去。 一旁的手下们皆是噤若寒蝉。 任谁都知道,这些天,他们这位谷主心情可谓是跌到了谷底。 先是捉拿王爷的任务莫名失败,并失去了一帮谷中好手。 随后,原本有着圣人之资,寄托着谷主希望的少谷主,竟然在秋闱之中,只夺得了第二名! 但这还不是最让慕青衣烦躁的。 最让他烦躁的,是青州那边不久前传来的消息。 那原本不被他放在心上的江辰,居然在圣人院之中,成圣了? 百年前的预言成真了,却不是落在他坚信的慕寒星的身上。 这让慕青衣如何能接受! 他原本的计划。 就是借着慕寒星圣人的名声,先一步夺得民心。 然后再借用荒灾的各种显像,来聚拢从众,以此起兵造反。 拉拢大周各地世家,许诺诸多好处,付出无数代价,他筹划了多少年?又等了多少年? 结果来到江州之后,事事不顺。 仿佛老天爷就站在他对立面似的。 眼下,在医圣与他的共谋之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一个让慕寒星,有机会站在圣坛之上的机会! 只要他点头,她就能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可偏偏,慕寒星却不愿意了! 慕青衣哪里受得了这个,自己辛苦栽培出来的儿子,路也已经铺好了,却不听他的命令。 这不是逆子,是什么? 慕青衣越想越来气。 就在这时。 一旁久未开口的医圣开口了。 “谷主!还请保持理智,少谷主年纪尚轻,拿捏不了事物的轻重,也看不清世道局势,以为可以凭借一腔孤勇扭转大局,但年轻人嘛,总要碰壁后,才能有所得。” 慕青衣看向他,无奈道:“你我都是知道她的天赋的,你也不怕她真把这疫病解药制出来了?” 医圣闻言,摇头笑了笑:“谷主放心,少谷主虽然天赋了得,但也只得了老夫七成真传。” 慕青衣闻言一愣:“你教她时,还留了手?” 医圣呵呵一笑:“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此事古来有之,老夫又怎么能不防着这一手呢?” “谷主大可放心,我在瘟疫之中添了毒,她解不了,而只要她解不了,到头来,还是要来找到老夫求解药的。” “万一……”慕青衣还是担忧。 “谷主是怕万一,那江辰回来吧。”医生呵呵一笑,道:“短时间他不会回来的,青州的饥荒远比江州严重,若那小子当真是圣人的话,就一定不会撒手不管……方才对得起他立言时所留下的那句话……啧……” “而倘若他是个假圣人的话……那就算他回来了,又如何呢?” “老夫也真想看看,这所谓的圣人,医术又能比老夫高明到哪里去呢?” 曾经他前往妙手堂讨教,虽然输给了江辰留下的一句话,但那只是因为对方利用医理,取巧罢了。 真比起来,医圣并不认为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和知识,会输给一个年轻人! “谷主,请拭目以待吧。” …… “成功了!” 寺院之中。 一道喜悦的声音忽然响起。 听到这话的所有人全都围了上来。 只见那喝下了药的老妇人,竟然不用人搀扶,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长着嘴巴朝人喊道:“水……水……” “快去给她取水来!” 慕寒星浑身一震。 崔云绣也面露喜色。 然而,那端来的水,刚被老妇人饮下,她的口鼻之中,便倒灌出了鲜血,将茶碗迅速染红。 “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所有人脸色皆为之一变。 “发生了什么?”崔云绣瞳孔骤缩。 “不!怎么会这样?”慕寒星猛然抓过老妇人的手,不顾对方吐在她身上的血水,发出焦急而慌乱的声音:“她刚刚明明都已经好了,怎么会这样,而且现在脉搏也强劲有力,心跳也……怎么会这样,心跳得好快!” 慕寒星懵了。 她双目失神,喃喃道:“这种情况,我救不了她……” 就在这时。 远处一根金针穿过人群,扎在老妇人的身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让几人赶到熟悉无比的声音。 “人还没死呢,别急着哭丧啊。” 﨔 第三百六十九章 解决江州疫病 “江辰?” 崔云绣看见熟悉的金针,又听到那远处传来的声音,又惊又喜,连忙朝院墙上望去,果真见到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正立在墙头之上。 随后她的目光却凝住了。 “你的头发……” 白衣从墙头落下,轻盈得像是被风吹落的树叶,月色在他的公子袍上覆盖一层清辉,人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 可这副画却有着残缺之处。 白衣公子的头上,黑色与白色交织变成灰色,看起来就像焦枯的禾苗。 不止是崔云绣,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场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无论是妙手堂中的医者大夫,还是柳清与慕寒星。 他们各自眼中的不可思议,就像一个个问号,出现在头顶上。 这位近来人虽不在江州,江州却已有他的传说的圣人,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他去青州的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其实变化的又岂止是头发。 与江辰接触时间最长的崔云绣,只第一眼,便从江辰眼中看到了不同于出发之前的东西。 如果说原先的江辰,眼神清澈而充满张扬意气,那现在他的眼神,就有了一种看遍沧桑的深沉。 崔云绣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她早就将生命都托付给对方,想要参与对方生命里的一切,如今对方身上起了让她无法理解的变化,这变化让她担忧,又让她恐惧。 “无妨。” 江辰笑着向她点点头,却并未在她身旁做片刻停留。 现实不是演戏。 陨石要砸到头顶了,先跟喜欢的女孩子表个白。患者病入膏肓了,别急,我先处理一下和她的感情私事……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江辰等得起,可危在旦夕的病患却等不起。 随着江辰的靠近,围在那老妇人身边的所有人全都自发让开。 他们看着江辰。 眼神好奇而充满希冀。 没有人多嘴提问。 只有慕寒星扶着老妇人,看着江辰,眼神复杂。 “你能救吗?” “当然。” 两个轻飘飘的字从江辰的口中,听在所有人的耳中,仿佛一锤定音。 江辰来了,这场横行肆虐,带走无数人生命的瘟疫,便可以结束了。 …… 慕寒星见过医圣的医术。 曾经她一度以为,那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而所谓的圣人,就是能够在各行各道之上,超越其他人,或着达到其他人的并肩的水平。 这已经很难了。 毕竟天下英雄,如同过江之鲫,能够专精一道,并踏入巅峰者,便已是举世无双。 可当她看见江辰的医术之时,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江辰的医术,早已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了。 用一个夸张点的词来形容。 那就是“神奇”。 至少在慕寒星的理解之中,江辰在将老妇人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这个过程中,所使用出来医术。 已经超过了她对医术的理解。 或许……也只有拥有这种神奇的医术,才能印证那圣人的传说吧。 比起他来……自己…… 慕寒星正有些失神。 江辰忽然开口道:“别发愣了,你之前熬的那个药还有吗?” 慕寒星一愣,犹豫道:“有是有,可是……” 熬药当然不可能只熬一碗。 只是,她这药不是已经证实没用了吗? 她正因此而自责呢。 “没什么好可是的。”江辰微微皱眉,开口道:“你那药并非没用,只是这老妇人的身体情况,已经到了虚不受补的境地,老人家身上的病,可不止是只有这疫病一种。” “好……” 听到江辰的声音,慕寒星眼睛微亮,旋即恍然大悟似的,连忙朝着远处跑去。 不久后,端着一碗药跑回来。 在他期冀目光之中,江辰将她熬出的药,喂入老妇人口中。 这一次,老妇人并没有出现刚才那样呕血的反应。 但也没有直接醒来。 而是沉沉睡去。 “好了。” 做完一切,江辰拍了下手,道:“老人家身体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闻此话,所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后,所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振奋。 先前,他们每个人,都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而急得焦头烂额。 如今,江辰出手将一位患者治好之后。 原本盘踞在所有人心中那份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毕竟治病这种事情,只要有了首例治愈的例子,就能够以此延伸出第二例,第三例。 “不愧是圣人啊,此番,若不是你出手,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一位年事颇高的老者,望着江辰感叹道。 “惭愧啊,我们以医者自居,没想到遇到瘟疫,竟然如此束手无策。”一个中年医者,露出惭愧之色。 “……” 江辰笑了笑:“大家都是不计代价,为百姓抱薪之人,有什么可惭愧的,这场疫病造成事发突然。” “就算是我一人之力,也没法同时兼顾如此多的病患,接下来,还需要诸位一同联手。” “是!!!” …… 随着江辰重返江州的消息一传出。 整个江州都因此而产生了一场大地震。 原来许多人都以为,江辰必然会在成圣之地久留。 可谁也没想到。 他竟然没几天就回来了。 其中,对此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当属慕青衣了。 此刻,他感到无比震怒。 “又是他!又是他!!”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他不明白。 从理性来说。 青州出圣人。 此事必然震动天下。 引来无数人前往朝拜。 想要求见其一面。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名声,也将会被进一步放大。 而且,只要那个青州知州不傻,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住江辰。 这种事,对双方都有利无害。 慕青衣实在找不到对方这么块回到青州的理由。 他转头看向医圣。 这个老头子此刻也是一脸错愕。 这与他以往算无遗策时的表现,截然相反。 他也在疑惑这件事。 “没道理啊,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他来都已经来了!我们再纠结此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关键时刻,慕青衣反倒展现出了及其干脆的决断能力:“无论如何,江州一定是要乱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医圣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纠结此事,毫无意义。” 他看向慕青衣:“要开始了吗?” 慕青衣望着他,眼中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头道:“我们早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其实所谓的谋划者算无遗策,并不是说事情一定会呈现直线,要按照他们想象之中的那般发展。 任何事情,都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而是他们能够在事先,便计算出数种可能。 一旦某件事,打破了他们原有的预期,他们便能迅速将计划,转入另一条线上! …… “江辰,你本来应该是两天之后才能回来,怎么却提前了这么多?” 寺院之中。 难得的空闲时间。 崔云绣找到江辰,问出心中的疑惑。 﨔 第三百七十章 重逢 江辰原定的归期,是在两日后。 回来之前,他专门给她留了信的。 信上也提到,他到来的时间,只会比这晚,不会比这早。 她也已经做好了这两天江州疫病导致死伤惨重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江辰居然计划中早了整整两天。 “这个嘛……”江辰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原来是计划两天后才到的,可结果在途径荒郊时,拉车的马,却踩进石缝之中,卡断了腿。” “马卡断了腿?”崔云绣顿时发出无比惊讶的声音。 马这种生物,和别的不一样。 因为马是站着睡觉的,一旦断了腿,失去了行动能力,便意味着,马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所以马的主人,一旦发现马腿断了后,就会选择用不那么痛苦的方式,将马杀死。 这一点崔云绣是知道的。 “可是以你的医术。”她看着江辰,眼神不解。 “马当然是活了下来,断掉的腿骨也被我给接好了。”江辰捂着额头无奈道:“但即便是我,也没法让马的腿骨,在短时间内迅速长出来,所以只能将马夫和马,留在路过的驿站之中了。” “难怪……”崔云绣若有所思:“没看见李姑娘和赵姑娘。” “她们。”江辰朝寺院外望去:“就在外面啊。” “啊?”崔云绣惊呼一声:“那你们是……” 江辰说到这里也有些哭笑不得:“我发现,马拉车,居然没我拉车跑得快,正好也想试试自己如今的极限在哪,于是我就代替了马的位置……” 他摊了摊手:“结果就是这样了。” 崔云绣低头,看了眼江辰沾上泥巴的双腿,原先她光注意着他的头发,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江辰一向是个爱干净的人,很少会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她知道对方所言非虚,不由长大了嘴巴。 用人代替马拉车? 这是什么夸张的代步方式? 崔云绣的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一副这样的画面。 一辆马车,原本拉车的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江辰,江辰用两条腿漫山遍野地拉车奔跑,路上激起烟尘无数,官道之上,用马拉车的行商,被两条腿的江辰超过,张大嘴巴看着对方一骑绝尘的模样。 “噗,哈……哈哈哈哈……” 崔云绣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江辰肩膀上,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对不起,没忍住。” 江辰:“……” 月光下,寺院后面一座山,山脚下一座亭子,女子依偎在男子的怀中,发出鬼畜的笑声。 “喂,我说,笑得也太久了吧。”江辰感觉自己成了一根没有感情的柱子,被人在身上蹭来蹭去:“消停点吧。” “……” 崔云绣没有说话。 只是笑声小了下去,身子依旧轻轻颤动着。 憋得很难受的样子, 有这么好笑嘛…… 江辰后知后觉,她好像在哭。 “你……”江辰扶起崔云绣,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通红的眼睛,他不禁皱起了眉:“哭什么?” “对不起,我……”崔云绣抹了下眼泪,头发粘在脸上,看起来破碎又凄迷。 她不想说,自己其实很想念他。 她只是一个除了脸蛋长得还行,其他没什么本事的小女子。 而对方,却是她看着一步步从一个纨绔子弟,发生改变,直到变成如今的模样,大周圣人。 如果人的变化快慢,是一场赛跑。 她是以缓慢的速度悄然变化,那江辰就是如同穿云之箭那样,剧烈地发生着改变。 这巨大鸿沟,时常让崔云绣感到一种难以触及的恐惧。 因为她曾经看过一本关于蜉蝣的志怪书。 里面就提到,世上有一种蜉蝣精怪,它们以天为单位,发生着寻常人好几年才会发生的变化。 这使得它们的生命像流星一眼闪烁。 却也像流星一样无比短暂。 半个月不见的江辰,眼神却像是经历了数十年风雨那样沧桑。 头发也成了半白不白的样子。 这本来是崔云绣无聊时看的闲书,此刻却恰好印证在江辰的身上。 她害怕对方像话本里的蜉蝣精怪一样,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突然有一日就寿终正寝了。 这种恐惧,被此刻的夜晚无限放大。 江辰并不知道对方脑海中杂七杂八的想法,只是叹了口气道:“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将对方拉入怀中。 “你怎么老爱说对不起呢?明明有没做错什么,我在路上听说了,今年的秋闱,你可是拿了榜首,很争气嘛。” “你知道那是因为你……” “可是答卷是你填写的呀,哪些字也都是你写上去的,那些知识,同样装在你的脑袋里……怎么就不是因为你呢?”江辰使出了诡辩之术。 崔云绣没有说话。 江辰于是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是想听那个吧。” “嗯?” “咳咳……”江辰清咳一声,将语气维持在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嗯,我也很想你。” “什么?”崔云绣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江辰。 江辰挠着脸,表情虽然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说话却变得磕巴了起来。 “本来应该刚刚说的,但不是因为人多嘛……而且这种话说出来就觉得很油……嗯,你别光盯着我啊,怪尴尬的。” 﨔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小别胜新婚 “按照惯例,在久别重逢之后,应该要做的一件事……应该是……” “什么?” 崔云绣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还在思考着蜉蝣精怪的事情,犹豫着要怎么向江辰开口询问。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江辰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炽热的视线,微微灼人。 崔云绣下意识抿了抿嘴。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无意识动作,看在江辰眼中,反倒平添了几分诱惑。 在崔云绣眼中,他只是半个月没见到江辰。 可在江辰的视角中,却是隔了十多年。 江辰本还担心,这十年的时间,早已磨灭了他心中对于对方的那份感情。 毕竟在那个世界之中,他早就预知到自己迟早有天会回来,所以并没有与那个世界的人,产生太多羁绊。 就是担心自己的感情被困在里边。 江辰觉得自己就像性压抑了十年的瓦学弟,可能已经压抑到连情欲这种东西都快感受不到了。 可当他看见对方那张脸,看见对方梨花带雨的破碎表情时。 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他依旧只是个好色之徒。 好色之徒,重新喜欢上一个喜欢着自己的貌美女子,那不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嘛。 江辰没有说话。 只是环住崔云绣的后脑,让两张脸缓缓贴近。 在这个过程之中,崔云绣眼中的情绪,一共变化了三次。 第一次,她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第二次,这丝错愕变成了慌乱。 这可是寺院清净之地,虽然夜晚让这个后山的凉亭无比安静,可在她的观念中,在这种地方,显然做这种事情并不合适。 第三次,她眼中的慌乱,变成了顺从。 世上还能有比这更适合表达思念的方式吗? 月光下,男女唇齿相碰。 长风吹动林梢,沙沙作响,宛如优美的乐章,薄云拢住明月,宛如轻纱,洒下氤氲的微光。 久别的有情之人重逢,连这天地,也知趣地不再打扰。 除了一个人! 柳清踏着月色从寺院地后门走出。 她一边顺着山路往上,一边闷闷地嘀咕。 “这两个家伙!说好救人的,结果关键时刻却跑没影了,真不会挑时间。” “就算久别重逢,也分清主次吧,眼下疫情又没完全结束,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去救,他们也……” 小声地嘀咕之中,柳清听到山坡上传来影影绰绰的喘息声。 她抬头看,正好见到凉亭飞角,便知道自己终于找到地方了。 连忙加快了脚步。 “诶!寺院里又出现了有人不受药力的情况,我说你们两个在……干……” 柳清话说到一半,声音越来越小,直至细弱蚊蝇。 冷风吹动柳大小姐的额前头发。 她的脸颊迅速滚烫。 眼前的画面,实在有些超过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想象极限。 她伸手指着两人,舌头如同打结了般语无伦次。 “你们……你们……” 两人同时朝她看来。 那茫然之中还夹带着高涨的情欲的视线,让柳大小姐再也扛不住。 “啊!!!!!” 一声惊叫,划破夜空,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 薄云飘走,明月重新露头,高悬天际,为人间带来清幽的光亮。 “不知廉耻……道德败坏……毫无人性……” 鸡鸣寺的院墙出,柳清抱着双膝坐在墙角,双目之中惊魂未定,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难听的词汇。 慕寒星从一旁的门口焦急地走出,看见柳清,顿时皱眉诧异道:“这位姑娘,方才我让你去请江公子来,他们人呢?” “他们……他们在……” 柳清两眼圈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方才看到的画面。 “他们……在……那个……我……” 慕寒星对柳清的反应感到很奇怪。 她想到什么,迅速伸手贴在柳清的额头之上。 很快,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好烫! “恶心的男人,别碰我!” 柳清气愤地一把拍开慕寒星的手,双手抱胸,警惕地看着对方:“离我远点!” 慕寒星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她一愣。 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正是一副男人的打扮。 于是连表歉意道:“抱歉,一时心急,我只是担心,你也不小心染上了这疫病。” “我好的很!不用你担心!” “好……好吧。” 柳清冰冷的话语,让慕寒星有些无所适从。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从善如流之人。 甚至从小被当作男孩养大这一点,也让她不像平常女子那般善解人心。 只能暗暗猜测,莫非这难道就是传说之中的女人心海底针。 慕寒星摇了摇头,只能道:“姑娘若是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还请及时跟在下说,需知道病不讳医的道理……事情紧急,在下这便上山,把江公子找来。” 说着,慕寒星便要朝着上山路走去。 但忽然,柳清却一把叫住了她。 “慢着!你现在还不能去!” “为何?”慕寒星回头不解地看着她:“有个病人出现了不受药的情况,如今危在旦夕,若不及时找来江公子,恐怕性命难保,人命关天,姑娘若是没有特殊理由,在下可是非去不可。” 闻言,柳清脸色复杂极了:“我……你……这……” 完辣! 柳清本来以为自己撞破了崔云绣和江辰两人之间的事情,已经很尴尬了。 要是再放这位慕性公子上山,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毕竟眼下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柳清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好。 只能在心中暗自埋怨起崔云绣跟江辰两人。 就算有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们也不能真新婚啊! 慕寒星见柳清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终于意识到她此刻的反应,可能和上山看到的东西有关。 这让她也不禁感到有些好奇。 ‘难道她是看到了江公子的什么秘密?如果是这样……我的确不好窥人隐私。’ ‘可话又说回来,眼下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想来江公子应该会体谅我的。’ 想到这里,慕寒星心思敲定,当即便抬腿朝着山上走去。 她施展轻功,动作飞快,只一个起落,便飘出三五丈。 这般身手,让柳清顿时一惊。 她匆忙起身,想要劝阻已是来不及。 就在她急得焦头烂额之时。 江辰的声音从前方的山路之中传来。 “找我,有什么事?” 慕寒星与柳清的身形同时一僵。 只见前方山路上,一道白衣身影,正牵着一个素雅的姑娘,下山而来。 两人衣裳整齐,脸色平静如常。 慕寒星顿时一喜,连忙道:“江公子,有个病人喝了药之后,打起了摆子,我找不到病因,这才想着来找你。” “原来如此。”江辰淡淡点头,拉着崔云绣与慕寒星错身而过。 “交给我吧。” “是!”慕寒星朝江辰的背影抱拳一礼,随后连忙跟上。 很快,江辰又路过了柳清。 江辰倒是走得坦荡,神色镇定如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是被她拉着的崔云绣有些许不自在,埋着头不敢与柳清对视。 在沉默之中,完成了这场擦肩而过。 柳清:“……” 她抿了抿嘴。 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为这两个人的事情而语无伦次模样,实在没有任何必要。 﨔 第三百七十二章 恩与仇 “好了,已经没事了。” 江辰直起腰,低头又朝床上的病人看了一眼。 然后扭头朝慕寒星道。 “真不愧是江公子。”看着病人气色没一会儿就好了起来,慕寒星由衷赞道:“这运针的手法,无论看多少遍,依旧叫人叹为观止。” “所以……”江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兴趣拜我为师了吗?” “啊?” 慕寒星闻言一愣。 要知道,她这次出行,可是专门连脸都给遮住了。 身形也进行了伪装。 看起来就像个男人。 江辰又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这不应该啊。 想到这里,慕寒星用诧异的表情朝江辰开口道: “江公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江辰摇头失笑,并没有揭穿她。 而是道:“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说出来的话,永远有效。” “好……好的……” 慕寒星无奈。 她听出江辰的语气里,丝毫没有任何的询问或者商量的意思。 而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一般。 这让她有种挫败感。 对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就在这时。 “江……江辰!” 一道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江辰与慕寒星同时朝那人看去。 只见躺在床上的那人,惊恐地看着江辰,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哟?怎么,难道还是个熟人?” 江辰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不过对方此刻形容憔悴,早已看不出人形。 江辰一时之间也不确定这人自己认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 床上的病患神情无比惊恐,连忙将头摆到一边去,不敢与江辰对视。 这反应让江辰皱起了眉。 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取出一根金针扎在对方身上。 只一瞬间,那年轻人便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嘴巴,竟然哪哪也动不了。 就这么僵在了床上。 米白恐惧极了。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有再一次见到这个恶魔的一天。 米白本是江州下级线中,一个书院当中的天才,有幸参加当初的流江画舫。 然而,正是那一天的所见所闻,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个名为江辰的刽子手,突然闯入画舫楼船之上,手起刀落,便结果数人。 血腥的场景,是远庖厨了二十多年的米白,从未见过的 那天的事情过后,江辰这两个字,就仿佛噩梦一般缠上了他。 哪怕没有见到江辰的人,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江辰这两个字,他就会浑身发软,大脑空白,呼吸困难。 因为恐惧,在秋闱之中,只参加了一场考试,便放弃了。 因为他无意间听说了江辰成为秋闱出题人的消息。 他以为,这样就能躲过那两个字。 可偏偏,从那以后,江辰这个名字,就像是噩梦缠上了他一样。 走进任何一家酒馆,他都能听到不下于两桌的人,在谈论江辰。 放弃了秋闱之后,他也不敢回家面对乡亲父老,更不敢面对那些同窗与师长。 于是他只能躲到南城,仗着自己读过书,谋了一份账房的差事。 然而,江辰这个名字,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本来听到那天流江画舫之事被曝光,江辰被所有人唾弃之时,还有几分激动。 没想到,才高兴没多久,那件血腥的往事,居然就这么莫名的销声匿迹了! 江辰背后,那可怕的能量,让他光是想想,就喘不过气来。 此后,他连账房先生的工作都辞了。 终日躲在家中,不敢抛头露面。 外面一点风声,都会让他感觉坐立不安。 在这种终日惶惶的压力之下,他终于病倒了。 但,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最绝望的是,他病的那个时期,正好南城爆发了瘟疫。 他因为症状的缘故,竟被官兵直接当成疫病患者,统一放在了一处地方隔离。 这下,他就算没病,也是有病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 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他都已经病入膏肓。 死就死吧。 他这么想着,放弃了垂死挣扎。 然而,命运却再次跟他开了一场玩笑。 那个害得他沦落至此的恶魔,竟然成了他再次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的脑袋懵了足足三秒,才终于确认。 就是这个人,这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他哭嚎,哀求。 只求这个恶魔,能够饶过自己一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真的起了效果。 对方居然真的放过了他。 同时,还顺带将他身上的金针拔了下来。 朝着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他周围的其他人,也都一一离开了。 “死里逃生!” 他坐在寺院的客房里的床上,庆幸自己又活过一天。 然而,很快他就惊讶了。 “我怎么还活着?” 米白记得,自己明明已经病得都快死了吧。 本来身体就不好,来到寺院之后又感染了疫病。 可现在,他回过神,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心中疑惑的时候。 “小子。” 一旁传来一道声音。 那是跟他同住一个房间之中的病友。 此刻对方看起来也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他没好气道:“你小子干嘛呢?刚刚可是人家亲手将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你不思感激,反倒如此抗拒,也不怕让人寒心了?” 米白愣住。 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江辰,救了他的命? 﨔 第三百七十三章 柳知府的烦闷 “是他救了我?” 米白听到周遭的声音,一时愣在了原地。 因为一直避讳这人的名字,他对江辰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 黑恶家族的纨绔恶少、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能量巨大杀了人却不用偿命的操盘之人! 他从江辰身上看到的,感受到的,一直都只有天罗地网一般密布整个江州的黑暗与窒息。 可现在,有人说。 是他救了自己? 米白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张着嘴巴,望着开口那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可是……” “不可对圣人不敬!” 角落里的男人发出严厉的声音,再次叫米白住了嘴。 米白眼中闪过浓浓的难以置信。 圣人? 这两个字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但对从小读书立志的米白来说,却是无比熟悉。 圣人院是天下才人心中的向往之地,是真正的天骄云集之所。 有人说,就算在科举之中考上了状元,也不如在圣人院之中成为一道之上的圣人含金量高。 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大的说法罢了。 但也足以说明圣人院在天骄们心中的超然地位了。 许久没听过江辰的传闻,他居然成了圣人院之中的圣人。 这给米白带来的冲击感,丝毫不亚于自己的村里的地痞,某天突然当上了封疆大使。 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几分不真切的眩晕感,许久才定住神。 米白看着角落里的男人,开口问道:“那他是什么圣?精于哪一道?” 说话同时,米白心中有着自己的猜想。 莫非他成了诗圣? 他觉得这个猜想是最接近真相的。 因为他依稀记得,当初他没考的那第二场秋闱考试,江辰在题目之中写了一首诗。 那首诗后来在江州之中被广为流传,哪怕彼时已经在四处躲避这个噩梦的他,也听说了对方的才名。 不少人称这首诗是千古名篇。 虽然听说这些年圣人院一直没有确立诗圣是谁,但……米白觉得,凭借一首诗就能成为诗圣,那也太扯了点。 ‘难道他是仗着江家的势力,在圣人院之中进行了一些暗箱操作?’ ‘如果是那样的话,江家的势力可比我想象之中的恐怖太多了。’ 米白对江辰的恐惧,早已经深入骨髓。 在他眼中,江家就算有人渗透到圣人院之中,也不奇怪。 然而…… “什么精通哪一道?” 房间里的男人不解地看着他:“圣人就是圣人啊,传说之中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 米白浑身一震。 眼中更加难以置信。 江辰成了圣人? 不是圣人院之中专精某一道的那个圣,而是对应传说之中的那位存在? “这……怎么可能呢?” “你管他可能不可能哟……”男人没好气道:“你刚刚都吐血了,所有人都以为你要死,还是人圣人亲手将你救了回来,不管怎么样,这份救命之恩总是在的吧。” 米白听完之后便沉默了。 他望向门口。 只可惜,江辰的身影并不在他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 …… “你拉我出来做什么呢?” 出来门,江辰收起金针,不解地看着崔云绣。 随即想起什么道:“你认识那小子?” 崔云绣点了下头,道:“也不算认识,不记得名字了,但在流江画舫上见过。” “是那次啊。”江辰恍然大悟:“难怪这么怕我。” 他摇头失笑:“这就怪不得了。” 既然找到了原因,那他就没什么好奇了。 想了想,江辰又问道:“对了,柳清呢,我正好有话要跟她说。” “柳小姐她……刚刚回去了。” “回去了?” 江辰有些诧异,但很快便释然:“也对,她本来就跟我不对付。” 江辰可是清楚地记得。 在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与她有着婚约的柳大小姐,可是一见面就找他的茬。 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那些不满只是针对于原主而非他。 但江辰可是因为她莫名糟了不少白眼。 后来两人的那个婚约作废后,江辰提出让她以后别跟自己见面后,对方果然就再也没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想来对方也乐得不见他。 反正也是想看两厌。 “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的?”江辰诧异。 崔云绣表情有几分纠结:“其实柳小姐她人很好的,虽然有时候会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但其实她是个很有善心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柳小姐她其实……后来也没这么讨厌你。” “是嘛。” 江辰耸了耸肩,并不在意。 崔云绣抿了抿嘴。 看江辰那浑不在意的样子,她有心说什么,知道也是徒劳。 只能叹了一口气。 “唉。” 就在这时,江辰忽然开口道:“你好像和她关系不错?” “是……是这样。” “那如果下次你再跟她见面,你就替我跟她说声抱歉吧。” “啊?” 崔云绣闻言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江辰:“道歉?” “是啊。”江辰微微一笑:“既然你跟她成了朋友,我如果跟她之间关系还是这么紧张,你夹在中间也会为难吧。” 崔云绣眨了眨眼睛。 “江辰你……这是在替我考虑?” “这不是应该的吗?”江辰斜着眼睛看着她:“你就跟她说,那个什么约定,只是一时气话,叫她不要太放在心上……你这什么表情啊,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没有,我不是……”崔云绣连连摇头,脸上却是笑得眼睛都弯了:“下次见面,我一定会好好跟柳小姐说的!” 曾经的江辰,无数次向柳清表明爱慕之情,还为此做了很多傻事。 这些事情,哪怕原本对江辰并不关注的崔云绣,也看在眼里。 后来江辰性情大变。 便再也不搭理柳大小姐了,反倒是跟她之间的关系慢慢进展。 崔云绣夹在中间,就一直对柳清抱着某种负罪感。 哪怕柳清几次三番在这件事上跟她抱怨。 “你这莫名的负罪感到底哪来的啊,搞得好像是你拆散了我们似的,其实压根就没这回事,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崔云绣看得出。 柳大小姐其实就是一特不坦诚的人,经常性喜欢正话反说。 如今江辰愿意主动示好,修复关系。 这着实是让崔云绣减轻了内心的不少负担。 “江辰!” “嗯?……亲我做什么?” “谢谢你!” “少来,谢个蛋。” …… “唉……” 又结束了一天繁杂的审批工作,柳知府走出房门,望着漆黑夜色,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江州是一个永远在四面漏风的房子。 那知府的工作,就是竭尽所能,去修补这个房子的漏风之处。 然而……最近这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所有的事情,就好似堆在了一块似的。 暴雨让灵江涨水,冲垮了堤坝,冲毁了房屋,虽然人员伤亡不大,但带来的经济损失,却是不可估量。 而最近,莫名其妙又爆发了疫情。 更是为让本就糟糕的民生状况,雪上加霜。 “缺钱呐,缺人……” 恍惚间,柳知府竟然有些怀念起曾经和江英雄合作的日子。 虽说经常出现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感。 但该说不说,江英雄在出钱出人这方面,是真仗义啊。 想到江英雄,柳知府便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江辰。 “嘿!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道了,贼人窝里出了个圣人。” “唉,只可惜,江辰现在不在江州……如果他现在在这里的话,一定有办法轻松解决这些问题吧。” 柳知府正这么想着。 府门之外,传来一道马车停稳的声音,紧接着是看守的声音。 “柳小姐回来了!” 﨔 第三百七十四章 柳知府的惊喜 “柳小姐回来了!” 柳知府闻言一愣。 抬头看月,月亮早已过了中天。 这意味着时间早已超过了子时。 柳清居然这么晚才回来? 柳知府想到这里,眉头直接拧成了一块,他捶着脑门,说不出的难受。 “疏于管教啊!” “……” “爹!您还没睡呢。” 从府门外走进来,刚走没几步,柳清便看见自己老爹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朝她招手。 柳清一愣。 旋即朝着柳知府走去。 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抱怨道:“怎么连个蜡烛也不点,这么黑。” 柳知府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这几天都是这个点回来的啊,您竟然不知道吗?”柳清诧异地看着柳知府。 她一向知道怎么应付自己父亲。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 柳知府顿时就有些词穷了。 愧疚感一下就涌上了柳知府的脑袋。 他捏着眉心,表情复杂。 许久,才语重心长开口道:“女儿啊,爹这些天都在忙,没花心思在你身上,爹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难免会碰上危险,最近外面又不太平……” “行了,爹您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柳清就怕她爹唠叨。 “我在外面也没有乱玩啊。” “不是乱不乱玩的事……”柳知府耐心解释道:“爹是担心你的安危。” “你要真担心我的安危,怎么还把我的护卫抽调走了?”柳清语气带刺道。 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 于是连忙补充道:“爹,您就放心吧,我会武功的,而且我行事向来稳重,这您又不是不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沉默。 空气之中,气氛带着沉重的压抑。 看着脸色有些糟糕的父亲。 柳清咬了咬牙道:“爹,其实我今天回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柳知府看着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随口问道。 “什么好消息?” “江辰他,从青州回来了。” “哦,江辰回来了啊,那可以啊,什么时候喊他来家里吃个饭……”柳知府话说到一半。 表情猛然一变。 “什么!” “江辰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还一副有气无力表情的柳知府,在听到江辰回来之后,声音瞬间提高了八个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忙碌了一天的的人。 柳清都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道。 “就刚刚。” 她这些天,时常无意中听到柳知府念叨着江辰的名字。 自然知道江辰的到来,对老爹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对方此刻的反应,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只见老爹整个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握紧拳头,一副振奋的模样:“江辰现在人在哪?在江家吗?爹这就去登门拜访。” “诶,爹你现在去啊?”柳清连忙叫住柳知府。 “因为很急啊!” 柳知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前往江府拜访。 虽说过往是有些恩怨。 但早在上次的商会之中,与江辰一笔勾销了,甚至后来彼此还有所往来。 “再急你也不能半夜去啊!”柳清没好气道。 自己回家时,都没见老爹这么激动。 哪晓得对方现在一听江辰两个字,两眼就冒光了。 “而且……人家现在也不在家,你去江府有什么用?” “不在家?”柳知府诧异地看着柳清。 “当然不在家。”柳清道:“难不成我还能是刚从江府回来?” 柳知府一想也是。 顿时有些惊乍起来:“那你是从哪知道这个消息的?属实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属实属实!”柳清翻了个白眼。 这老爹怎么疑神疑鬼的。 她干脆起身,一边往亭外走,一边漫不经心道:“我是在南城的寺院见着他的,你要见他,明天去那就行了,他保管在那的……我去睡觉了。” “诶?怎么走了呢。” 柳知府诧异道。 她还想询问些细节呢。 比如江辰为什么会突然回到江州,比如说江辰有没有跟她留下什么话带回来。 可看着柳清那烦心的模样,柳知府便知道问也是白问。 只是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去拜见圣人,你跟不跟我一起?” “我去做什么?”柳清头也没回:“我跟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去就好了。” 柳知府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无奈一叹。 “唉。” 说起来,曾经的江辰与柳清之间还有过一段亲事。 只不过后来他跟江英雄摊牌之后。 这门亲事便当场作废。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 短短几个月时间,曾经的纨绔二代,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圣人。 﨔 第三百七十五章 母行百里寻儿 如今,虽说柳知府与江辰乃至江家的关系有所修复。 但这玩意就像碎玉,再怎么粘合,也回不到曾经的样子。 就比如这桩已经解除的婚约。 这段时间江辰不在江州,柳知府也不是没和江英雄打过交道。 但这桩姻亲却是再没有被任何人提起过,就宛如不存在似的。 若要问柳知府心中有没有后悔。 其实倒也没到后悔的地步。 后悔的大前提是,人基于现状的糟糕,从而对过去经历的事件,以及自己所做出过的选择,而产生的不满情绪。 但实际上,在过去的柳知府眼中,当时的江辰的确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谁看了不得背后啐他一口? 如果那时的江辰是真的这么废,柳知府自然就没有后悔的理由。 如果那时的江辰只是假装成废物,那柳知府就更加没后悔的理由了。 顶多算是被蒙在鼓里,不知事情全貌。 归根结底,在这件事上,柳知府就没啥后悔的必要。 所谓的姻亲,也只不过是当初江英雄借酒发作自己不好拒绝,从而留下的一个烂摊子。 那段时间把女儿烦的天天来找他告状。 最后两家关系破裂,女儿的婚约解除,皆大欢喜。 但柳知府担心就担心一件事。 女儿后悔了怎么办? 知女莫若父。 柳知府看得出,过去的柳清对江辰嫌弃那是真嫌弃。 可现在,她嘴上虽然还是那副嫌弃的样子。 但怎么看,都多了几分嘴硬的味道。 独自一人将女儿拉扯大的柳知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唉,冤孽啊……” 从亭中走出,柳知府望月长叹,声音惆怅。 …… “江公子!” “哟,你怎么来了?” 第二日一早,江辰刚医治完一位病患。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走出房门,透过寺院大门,正好看见柳知府从马车上下来,隔着好远就开始叫他。 这个江州最大的父母官,此刻看起来神情憔悴极了。 江辰一眼就看出他昨晚没睡好。 不禁用打趣的语调道:“许久不见,柳大人可还安好。” “唉,别提了,前些日子发大水,淹了城中不少房子,如今又要动工,筹备……”柳知府苦笑一声,又朝江辰做了一礼,道:“不过也无妨,多亏了江公子你的提醒,还有那以工代赈之法的提出,这些都不成问题,反倒是你……” 柳知府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江辰的头发:“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江辰:“……” 几乎每一个见到他头发的人,都会好奇问一嘴。 江辰实在懒得解释了。 索性甩了甩头发道:“没事,我自己染的,如何?” 柳知府:“……” “对了,柳大人来找我,可有何事?” 听到这里,柳知府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有些事情,还请江公子随我移步……” “那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辰打断,他环顾一周,到处都是匆匆行走的医者:“现在我可忙的很,柳大人有什么事等我闲下来再说吧。” “应该的,应该的。”柳知府说着,又试探道:“那我在这等你。” “在这等?”江辰表情有点担心:“柳大人毕竟身份不同,让人瞧见会不会有点不太方便。” 柳知府心想也是:“那……我回去等也行。” “那你不白跑一趟嘛。” 江辰皱眉:“这样,我给你想个办法。” 片刻之后,江辰让柳知府把一身行头换掉,换成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 柳知府低头看着自己新行头,也有几分新奇感,不由感叹道:“不愧是江公子,做事就是周到,这样就不怕让人认出来了。” “客气。”江辰嘿嘿一笑,朝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朝后挥了挥手,道:“行,你就在这等吧,我忙去了。” “好嘞,您先忙。” 柳知府目送江辰进入一扇门中,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身行头,又是一阵摇头晃脑:“还真别说,好多年没穿这样的衣裳了,居然还有点怀念。” 正自言自语着。 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喂,那个谁?发什么愣啊,过来帮忙。” “啊?”柳知府一愣,看向那人,指了指自己,还有些不敢置信:“你,在叫我吗?” “废话,难不成我在对空气讲话?”远处的医者没好气道:“快过来搭把手,这有个病人突发癫痫,快按不住了!” 听到对方的话,柳知府不由朝江辰的方向看去,却正好看见江辰去而复返,正站在门框里,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这下,柳知府哪里还不明白。 自己上了江辰的当。 他无奈,只能朝远处的医者喊道:“诶,来了,就来了。” 说着,便连忙朝着那边的房间跑去。 “跑快点!没吃饭吗你!”那医者催促。 柳知府无奈回道:“……这不刚吃完饭,不能剧烈运动嘛。” “嘶,还真是。”那医者待他走近了,上下将他打量一眼,目露惊诧:“还真别说,在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个体型的……” 柳知府:“……” “行了,也别说闲话了,过来帮病人按着脚。” “好。” 柳知府无奈走进门中。 他来拜访江辰之前,专门还推了好几个会议。 以及好几个事项。 怎么也没想到一来,就直接被江辰用计拉了壮丁。 但他也没拒绝。 反倒在心中暗自揣测起来:江辰此举莫非有什么深意? 柳知府并不知道,在他方才跟江辰谈话的时候。 角落里,有一道身影正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在他无意识的视线移过去后,那人立马便藏进了墙后。 …… “竟然连知府大人,也已经被江家所渗透了!” 米白靠在墙后,脸上满是骇然之色。 他无法忘记刚刚的那一幕。 正如他无法忘记,当初在江辰的威逼之下,柳知府照顾全船之人的性命,朝江辰下跪求情的画面。 在他看来,打那以后,这江州最大的官与匪,定然会是水火不容。 然而,当他看到了刚才的那幅画面,他却从心底感到一阵发寒。 同流合污,这四个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又被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强行压下。 “我不能妄下定论,只是交谈对话,说不了什么,柳大人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昨天,他被救好之后。 妙手堂的医者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是离开这个病患集中点,进入另一处由妙手堂组织的隔离观察地。 二是留下来,成为一名志愿者,帮医者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二。 虽然他已经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江辰救了自己的命,以及对方成为了圣人这一事实。 但他过往的经历,还是让他对这个事实感到半信半疑。 他怀疑江辰只是在作秀。 毕竟,对方当初在船上杀起人来时,眼中可是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这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大周的圣人。 这事实对米白来说,可不是一股脑就能接受的。 作为读书人的米白,坚信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 他决定,这几日都待在寺院之中,暗中观察江辰! “我一定会找到你这贼人作秀的证据的!然后亲手将你揭穿!” 这是米白的决心!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这期间,米白时不时就趁着帮忙搬东西的功夫,路过房间门口,朝里面看一眼。 甚至,到了最后,因为在江辰面前晃悠了太多次,他还被江辰叫过去帮了几次忙。 他趁机提出,成为江辰的专门下手,对方也没多思考,顺势就同意了。 ‘太好了!他昨天果然没有认出我,竟对我如此没有防备!’ 完成如此“壮举”的米白,心中颇有一种独自执行危险任务,隐藏身份接近反派老大的感觉。 又紧张又刺激。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对方的“伪装”简直天衣无缝。 他“暗中”观察了一上午。 却无论如何,也没从对方身上,找到任何一丝对方包藏祸心的证据。 动作、言语……甚至是无意间流露出的一个眼神。 都无不说明着,对方对“救人”这件事的不留余力和专注。 这发现让米白感到有些沮丧。 甚至心中还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念头。 “难不成……他真的是在好心救人?” 可是,这个刽子手,又怎么会救人呢? 两个念头在米白的脑海之中冲撞,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此刻的他,还没有意识到。 马上会发生一件事,让他对江辰的印象彻底发生改观,并恨不能以死相报! …… 下午。 黄昏时分。 江辰忙碌了一天,终于将寺院之中的所有病患,七八百号人,都一一检查了一遍。 确认不会再有人吃了药后产生并发症,这才收了手。 这活本来江辰是交给慕寒星处理的。 但比起江辰来,对方寻医问诊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江辰心想着能让病人少受点苦,还是少受点,所以就干脆主动出手了。 以前的江辰坚信“能力越大,权力越大”的至理名言。 可真当他体验过权倾天下的感觉之后,反倒对权力这种东西怯魅了。 这也是他从那个世界之中,学得的东西。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现在的江辰,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的担当。 “你去吃饭吧,那边生了灶,米和菜都是免费的。” 随口朝米白招呼了一声,江辰便打算去找同样忙活了一天的柳师傅。 就在这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紧急的声音。 “老人家坚持住!马上就见到圣人了!再坚持一下!他一定能救你的。” “快快快,开门,进去,江公子应当还在寺院里面。” 米白与江辰两人同时望去。 只见四个粗布麻衣的汉子,正合力抬着一个老人家,急匆匆跨门而来。 而在他们身后的,是几位神情焦急的医者。 一见到江辰便喊道:“江公子,这有个老人家在喝了药之后,突然说喘不上气了,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我们从另一个隔离地将他带过来,您看看还能不能救。” “好,我看一下,你们先将老人家放在地上。” 江辰刚刚才换回原来的衣裳,一身白衣不染尘,这会见到有人急诊,二话没说便立刻进入了医者的角色。 几人闻言立刻小心将老人家放在地上。 然而老人家那不受控制的喘息声,却依旧没有停止。 就像一个破烂的风箱,发出的喑哑怪叫。 甚至,在因为接触地面受凉的瞬间,老人家的口中,更是咳出鲜血。 这变化,看得周围所有人都是慌乱不已。 唯独米白好似傻了一样,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江辰微微皱眉,推了他一把。 “别发愣啊,快去取我金针来。” “诶,好,好……”米白连连点头,随后魂不守舍往原来的房间里面跑,动作狼狈至极。 在米白去取金针的过程之中。 带着老人家前来的医者,主动向江辰开口问道:“江……江公子,这老人家,你可有救治的把握。” “放心。” 江辰递出一个自信的眼神,让那医者稍微松了一口气。 “既然江公子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的救了,你们几个也能放心了吧。” 医者的另外一句话,是对那几个抬人的汉子说的。 那几个汉子还是紧张,其中一人又朝江辰道:“您就是江圣人?您可一定要救救这位可怜的老人家啊。” “可怜?”江辰联想到方才米白那古怪的反应,有些诧异道:“怎么说。” “唉~”那汉子闻言叹着气解释了起来:“江圣人您有所不知,这位老人家,本来是乡下人,儿子今年来参加秋闱,结果人就不见了,老人家左等右等,在家没等到人,向同乡打听,这才知道她儿子在秋闱中途就放弃了考试。 老人家怕儿子遭了难,于是一个人走了上百里路,来到江州城里找人。” “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汉子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唉,你说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死脑筋,考不好大不了明年再考嘛,至于寻短见?” “留下一个老人家,孤苦伶仃,百里寻儿,在城里人生地不熟,到处瞎转悠,要不是在南城这里遇到了好心人,说不定就沦为乞丐之流了……” “但结果还倒霉地碰上了瘟疫……唉……” 汉子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远处一道身影,正握着针包从房间走出来,他加快脚步,却越走越踉跄,脸上更是已经泪流不止。 﨔 第三百七十六章 他一直都知道 米白上一次见到母亲时,她正熬着大夜缝补他临行的衣裳。 昏黄的烛光里,女人的脸慈祥和蔼,看见他醒来,关切地说:“不好意思啊儿,娘又把你吵醒了。” “入城的盘缠娘已经给你备好了,就在这个缝制的口袋里,你点一下数,不够再跟娘说。” “儿啊, 在书院要好好读书,要听先生的话。” “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 “记得要早点回家啊。” “……” 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 米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见到母亲时,竟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倒在地上的女人生死不知。 站在旁边的男人语气悲叹,诉说着女人的凄惨遭遇。 以及她那个不孝顺的儿。 米白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那该死的羞耻心竟在这时做起了祟。 让他怕被人发现,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不孝的儿子。 但这份羞耻心很快又被更大的负罪感所取代。 米白的眼泪无声流下。 所有发现这一幕的人,都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表情变成了诧异与古怪。 “世间竟有这种缘法?” “……” “江……圣人。” 终于赶过来的米白,将手里的针包递给江辰,他的手指颤动,声音带着哭腔:“请您一定要救救她,求您,求您了。” 江辰微微一愣。 他也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巧合之事。 但很快,他便接过针包,微微一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 片刻后。 在所有人一眨不眨的专注视线之中。 江辰将扎在女人身上的金针全部都取了下来。 “怎么样?” 见江辰起身,正在观望的几位汉子,其中一人好奇询问道。 “放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真的?” 那汉子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在他看来,江辰就是拿着金针在女人身上扎了扎。 虽说那眼花缭乱的手法,让人直呼邪门。 但一切发生太快,反倒让人没什么实感。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看,这不是醒了?” 江辰正没好气地跟那汉子说着话。 话说一半,地上的女人便忽然浑身震,如同做了噩梦般,直接睁开了眼。 “乖乖!我勒个乖乖!” 一开始还有些质疑的汉子,见状直接瞪大了眼睛,直呼不可思议。 江辰摇头失笑。 行医以来,这样的场景,他早就见惯了。 看着其他人那大惊小怪的模样,他一开始的确有些暗爽。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这种爽感早已在了日复一日的重复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满足感。 每当江辰看着一个垂死的生命,从自己手中鲜活过来,他都会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我这是在哪?” 醒来的女人,在沉默了好几秒之后,终于从茫然之中回神,望着人群里最显眼的俊俏后生,发出这样的疑问。 江辰耐心地解释道:“大娘,这里是寺院,我是这里的大夫,刚刚您被人抬着过来,不过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这样啊,真是太谢谢你了,救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命。”老人家脑袋还有些糊涂,但还是礼貌地朝江辰道谢。 说着又有些情绪低落了起来:“大夫,虽然你救了我,可是我现在没有钱付你的医药费。” “不用客气。”江辰摆手,正色道:“我们这里是义诊,不收取费用的。” “真的吗?”女人的眼中,闪过几分欣喜,旋即又是一连串的道谢声。 江辰笑呵呵道:“您的身体可还没有完全好,后面我还会再给你开一张药方子,您也放心,这些都是不要钱的……” 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赠品的鸡蛋,打折的过点熟食,以及免费的会诊。 你可以说他们贪小便宜,说他们势利眼、没眼力见,可你没法否定,这些细小的关怀,却是实实在在地丰富了他们那浅薄的精神世界。 “对了大夫。”女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您是江州城里的人吧,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这么高,看起来很老实……”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 肚子里本就不多的形容词,支支吾吾地从嘴里蹦出来,看着有些笨拙。 此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 角落里,她心心念念的孩子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隔,正望着她的模样,无声哭泣。 “娘!!!” 一声再也无法压制住的悲切呼喊。 叫女人回了头。 她的眼神从迷茫,迅速变得欢喜起来。 “诶!我的儿哟!” ……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这时,江辰就悄悄朝其他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出去。 他则走在了最后,关门前,又朝门里提醒了一句:“马上到饭点了,记得按时吃饭,你俩都是大病初愈,也别吃太多,不消化,记得找我拿药方”。 当晚。 江辰结束了与柳知府的聚餐回来。 正打算去第二个疫情隔离地看看。 米白却突然找到了江辰。 “江公子……不,江圣人。” “找我怎么事,你娘的病难道复发了?”江辰好奇地看向他。 “不,不是因为这个。”白天在江辰面前保持着不卑不亢态度的男人,此刻有些扭捏:“我是有事想跟您说。” “何事?”江辰微微皱眉:“如果是道谢的话那就不用说了,我做事想来只求问心无愧,倒是不求你的感谢。” “不,也不是这样。”米白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我有事想跟您坦白。” “坦白?”江辰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夜黑风高的,一个大男人找到一个大男人说要向他坦白。 玛德,怎么跟演川剧似的? 想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还是别了,我对你的坦白不感兴趣。” “不!”米白坚持道:“此事若是不说,我会一辈子过意不去。” “行吧。”江辰闻言,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那你说吧,我不保证我能全听完。” 听到江辰的许可,米白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之前就见过您,在那条流江画舫之上!当时的我,不,知道不久前,我还将您当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二代,我为此向您道歉。” 米白说完,就无比紧张地看着江辰。 他以为江辰脸上多少会有些惊讶。 比如说,没想到自己和他之间,曾经还有过这样的矛盾。 然而。 对方的表情却是异常平静。 “就这?” 江辰表情古怪:“你浪费我时间,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啊?”米白一愣:“这……难道您一开始就知道了?” “废话!”江辰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搞这么严肃,走了嗷,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花点时间陪护一下你娘。” 说完,江辰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只有米白还愣在原地,眼中带着难以置信之色。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﨔 第三百七十七章 圣人院的萧条 米白原本选择不暴露身份,最大的担忧,就是怕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将自己灭口。 毕竟,算上当初在船上发生的事情,两人之间可是有恩怨在的。 然而,对方却告诉他,从始至终,对方都知道他的身份! 也就是说,江辰是在清楚他们之前的恩怨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抛弃恩怨,救了他的命,和他母亲的命! 这种胸襟,这种气度。 让原本打算主动向江辰坦白示好的米白。 顿时有种辛辛苦苦接满了一杯茶水,直接洒在了地上的感觉。 他在愕然之中恍然了。 原来,这中间的所有算计,全都是他一个人在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对方压根都已经不在乎过去的那件事了。 也根本没空去计较两人之间的恩怨。 只有他,还一意孤行地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斤斤计较着。 然后自以为是地,在与空气进行着斗智斗勇。 “哈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原地的米白,想明白一切之后,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 几个月以来的心中愤懑,全都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世间有夫如此,当为真圣人!” …… 青州。 圣人院。 自江辰不打一声招呼离开青州之后,已经过了十余日。 原本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诸圣云集,带着诸位天骄才子闭关学习的时候。 但现在,这里面除了无尽的萧条以外,别无其它。 原因很简单。 圣人都已经出了,圣人院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再者,原本柳知府就早看圣人院不顺眼了,碍于传说,这才一直从官府往里面拨银。 现在圣人已经确定,史知州说什么也不会再从官府拨出一粒铜子给圣人院,甚至已经暗中开始运作,琢磨着什么时候将圣院下面的这块地重新收回官府。 这让习惯了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生活的文圣们,都有些难受。 一个个都像是被打落回凡间的仙人,骨子里充满着狼狈。 “什么玩意!” 这天,正在宴圣厅之中饮酒的诸圣,忽然见到大门被一把推开。 画圣从外面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毫无文人形象。 这让其他人感到诧异,不由问道:“白兄,何事如此气愤啊?” “他奶奶的,我本来想拿着画作去换些银钱,结果你知道对方给我开的什么价吗?” 他语速飞快,不等其他人问,便愤愤地解释道:“五十两银子!他妈的!这群有钱人没一个懂画的,我这画光是颜料钱,都不止五十两银子了!他居然敢这样跟我报价,真当打发叫花子呢!” “居然有人这么不识趣?”书圣附和着骂了一句,紧接着又问:“……那你卖了吗?” “怎么可能啊!以前我一幅画作千金难求,五十两银子,这简直就是在羞辱我!”画圣想也不想便道:“我当着那人的面,直接把画给撕了!”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起来:“就是撕了也不贱卖给他,可惜你们没见到他当时的嘴脸,那真叫一个解气。” “既然你都解气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又这么生气?” 冷不防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画圣朝那里望去,枪圣正横枪坐在桌前,给自己沽着酒。 他不紧不慢开口道:“你解气,是因为你自以为是地表达了自己的文人气节,你生气,其实是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有因为你这个举动而生气吧,我猜,对方当时的真实表情,应该是很诧异很古怪才对。” 平静的声音,带着让人破防的力量。 整个宴圣厅,因此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江辰赢了他们。 不光是从他们头上,夺走了荣誉这种抽象的东西。 同时,也夺走了一切更实际,更贴近现实的东西。 身价!地位!名声! 可以说是全方面的打击。 如果江辰此时在这里的话,还能举出一个更贴近现代的例子。 世界杯里常遭人下黑脚的内马尔,就是因为其球场上华丽的过人动作,让防守他的人沦为配角,而被他过掉的每一个世界名将,在这之后,身价都会大跌。 当然,其实按理来说,就算是这个原因导致的跌价,也不可能导致原本价值千金的名家作画,一下子跌到只剩五十两银子。 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青州自身的行情问题。 江辰开设义诊的时候,极大地平均了一下青州城里的贫富差距。 有钱人变得没那么有钱了。 那画作、书法、笔墨这一类的文娱衍生产业的产物,又不保值,价格自然就都有所下滑。 枪圣环顾一周,看着宴圣厅中,众人难看的脸色。 他仰头将杯中之酒一口饮下,随后直接起身,提枪朝着门外走去。 “你也要走了?”书圣,原本圣人院之中的院长,他看出枪圣的去意,不由出声询问。 这些天,原本来圣人院之中的文圣武魁,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甚至连原本常驻圣人院的九人里,也走了两个。 现在连枪圣也要走? “嗯。” 枪圣点了点头,把枪往肩上一扛,朝书圣看去:“我没你们那么有文化,但也知道坐井观天的道理。” “原本我以为自己就是那天,见了江辰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过是小小的一方井口。” “原来这天下,还有让我难以想象的人存在,趁着还年轻,我想重出江湖再走上一走。” “告辞。”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 便昂首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 可就在他接触到门的一瞬间。 一道如同亢龙般的轰鸣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里,站着数十道身影。 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只短小的金器,像是笛子,中间镂空,有烟从中徐徐升起。 刚刚的巨大声响,似乎就是从这根贴合手型的金器之中所传出来的。 来人环顾一周,转动着手中短器,插进腰间,然后微笑着开口了。 “你们之中,哪个是圣人?我找他有点事。” 﨔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时代变了 “你们是……齐国人。” 枪魁皱眉。 他早年走过南闯过北,大周与大齐虽然都使用的同一种语言,但口音以及念字时的重音都存在着明显区别。 只从一句话中,他便隐约判断出对方的来历。 无意间的一瞥,又见到对方身上那带着大齐风格的饰物,更是让他确认了这一点。 “嚯,倒是个有见识的。” 齐国三皇子齐弥,闻言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一眼枪魁。 见他手中长枪,通体漆黑如墨。 随即笑道:“看来阁下便是大周枪魁。既然是你,那就好办了。 我且问你,那圣人江辰,现在人在何处?” 来者不善的气息,宛如一股阴风拂面。 习武之人见多了世间恶气,枪魁自如泰山般岿然不动,只是眉眼压低三分,周身煞气浮动:“你找江辰,所谓何事?” 他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几位文圣,也已经从方才那阵剧烈的轰鸣声中回过神来。 书圣猛地站起身来,望着齐弥,怒道:“圣人院平日从不对外开放,年轻人,你是如何进来的?” “唉。”齐弥闻言叹了一口气,语气有几分无奈:“现在是我在提问你们,几时变成你们向我提问了?” “你既然来到了我们的地盘,就得听我们的问题!”画圣也开口了,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怒意。 本来他们这些天,他们就被一阵阴云笼罩在头顶,整日愁眉不展。 而如今他们的自留地,却被一个人外来的年轻人不打一声招呼便直接闯入。 本来心头就已经够窝火了。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还言辞狂妄,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瞬间便将几人心中的情绪点炸。 哪里会给他好脸色看? 就连枪魁,也握紧了手中长枪。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自误,这里,不是你该放肆的地方。” “哦?”齐弥不紧不慢道:“若我今日,偏要放肆呢?” “那就问问我手中的枪,答不答应了!” 枪魁话音刚落。 只一瞬间,手中枪刃,便点在了齐弥的脖子上。 只需稍加用力,便能刺穿对方的喉咙。 同时,一股无形气势,从枪魁身上散发开来。 他望着面前的齐弥,冷冷道: “年轻人,看在你是远道而来的份上,方才的不敬之言,我可以当作没听见,只要你现在……” 枪魁话未说完,却注意到,那被他长枪所指的年轻人,表情只产生了一瞬间的惊愕,但旋即便被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所取代。 只一瞬间,枪魁心中警兆声大起! 习武多年所养出的警觉,让他在一瞬间紧绷全身肌肉。 他视野之中的一切,全部亮起红闪。 下一瞬间,又是一阵如先前般的亢龙轰鸣声,震颤耳膜。 暗器? 枪魁心中只来得及浮现这一个念头。 身体的本能,直接取代他的神经! 连头都来不及转,手中长枪已经迅速朝着响声的方向挥去。 乒! 一颗金属材质的弹丸,被长枪荡开。 “叮”的一声,击穿不远处桌子上的一座琉璃玉盏。 玉盏轰然炸开。 同时炸开的,还有枪魁那此刻发麻的头皮!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年,心中没有过这种直面死亡的恐惧感了。 当初虽然被江辰轻易击败,但因为对方身上没有什么针对他的杀意,所以他并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 可就在刚刚,他清楚地意识到。 自己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 如果他的枪再慢那么一分。 如果他没有提前预知到危险…… 枪魁还保持着挥枪的手势,冷汗不觉已密布整个后背。 他迅速朝着刚刚危险袭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身着黑衣,带着獠牙面具的身影,手中正持着一中空金属器具,那里面正往往冒着硝烟。 样式与之前齐弥收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暗器?”枪魁咬着发颤的牙关发问。 “这叫枪,火枪,你没见过很正常,这是独属我大齐的神兵秘器,见过它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居然能活下来。”回答的身影,从他的另一侧传来。 齐弥在刚刚的一瞬间跳到了一个安全处,被几人护在身后。 他看向枪魁,眼神竟有几分惊讶。 似乎在他地预想之中,对方刚刚应该死了才对。 “不愧是大周枪魁,就算是我大齐的十大武道宗师,也做不出你刚刚这么快的反应,我原本是看不上你们这些武魁的,但现在,你似乎改变了我的看法。” 枪魁没想到,自己自幼便冠绝同济的超绝武力,竟然不被对方看在眼中。 闻言又惊又怒:“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何人?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齐弥笑道:“我只是一个听闻圣人出世,想要前来一睹圣人风采的无名之人,只要你们现在告诉我圣人所在,我这就离开。” 他说着,朝一旁做了个手势,瞬间,身旁那数十道身影,人人都端起一把火枪。 用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枪魁。 在这一瞬间,枪魁只觉得眉心疯狂乱跳。 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简直比被将脖子送上虎头铡还要来得强烈。 ‘区区一样兵器,何来的如此压迫?’ 枪魁想不通。 就像一个愚笨的古代人,怎么也不能理解脚下的土地其实是一个球那样。 这是一种对认知层面的颠覆性打击。 枪魁恍然了。 从面前所有人的动作之中,枪魁并没有感受到他们的武功有多高,可偏偏,那股无形的压迫,却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仅仅凭借一个兵器,就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杀伤,那我习武这么多年,与人拼天赋,拼传承,拼努力,所为的,又究竟是什么?’ 危难当头,枪魁竟感觉无比茫然。 “怎么?”见枪魁眉宇之间,愁绪如麻,半天没说话,齐弥再次开口:“还是不愿说吗?” “……” 许久,枪魁终于开口了:“你说,你所用的这个兵器,也叫做枪?” 齐弥闻言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不错,它叫火枪。” “既然是枪,可敢与我分个高低?”枪魁握紧手中长枪,枪尖缓缓扫过四合,他望着齐弥,目光决然:“只要你们胜了,我便将圣人的下落,告诉你们!” “……” 齐弥闻言沉默了片刻,旋即望向周围,那些头戴獠牙鬼面的影卫,虽然看不清表情。 但他能猜出,此刻他们的面具下,一定都是一副玩味的表情。 他收回目光,朝枪魁咧嘴一笑:“好啊。” …… 一日后。 一亮从青州前往江州的马车上。 齐弥回想起昨日的场景,微微一笑:“所谓枪魁,也不过如此,若这般武艺也可称为枪魁,那我大齐皇宫之中,枪魁可是多了去了。” 一旁传来另一道声音,正是大齐影卫卫夫长,此刻他正把玩着手中火枪,摇头失笑:“不知者无畏罢了,以凡人之枪,也敢与我大齐之神枪撼缨,甚至能够屡次躲过我的出枪,此人倒是也有几分本事的。” 齐弥莞尔,想起什么又开口道:“听说那圣人武艺还在这枪魁之上,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卫夫长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在他看来,对方纵然武道通神,也不过他的一枪之敌。 一枪不够,就多来几枪。 “时代已经变了,血肉之躯如何敌得过我大齐王朝的神兵利器,大周的这群武人,蛮愚而自知,岂能明白锤炼身体,不如锤炼器具的道理?” “不过……”卫夫长话锋一转:“三皇子殿下,陛下可是下令要我等来请这大周圣人,我们却施之以暴力,若是将来圣人面见了陛下,说您坏话,那……” “放心。”齐弥呵呵一笑:“我会把圣人好好请回去的,暴力从来不是目的,只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若他真是圣人,就不会不明白,识天数,知天命的道理。” …… “你心里有事?” 江辰回到江州的第三日。 这天又是在行医治病。 江辰却发现,慕寒星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心不在焉。 不由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朝她问道。 “没……没事。” 慕寒星闻言浑身一震,旋即发现身旁的人是江辰,连忙摆手道。 江辰不说话,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他那清澈而温润的眼神,让慕寒星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压力。 这两天的接触下来。 慕寒星发现比起上次的接触,此时的江辰身上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最大的改变就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 慕寒星总觉得,对方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似的,却也因此而沉默。 就像最高明的剑客,从不轻易出手,一双眼睛却能够看出其他人的所有破绽,然后在合适的时候,送上见血封喉的精妙一剑。 而现在,这个剑客向她出剑了。 接,还是不接? 终于,慕寒星还是硬着头皮,决定将实话说了出来。 “江公子,今晚我可能要回家一趟,我爹让人跟我打了招呼,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原来如此,那你就回去吧。” “可是如今还有这么多的病患,我这个时候离去……”慕寒星显得有些犹豫。 “害,地球离了谁不会转啊?”江辰轻笑:“你放心回去便是,这里的事情,尽管交给我便是。” “那……就多谢了。” 江辰目送着慕寒星出了门。 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暗中跟上了对方。 尽管对方这几天都是用纱巾遮面,但江辰却早已看破对方身份。 也自然知道,对方的父亲是谁,这之后又会做些什么。 但他并不着急揭穿这一切。 慕寒星是好人,但她爹却不是。 李红染留下的日记里。 清楚地记着,慕寒星打伤许慕妃之后,又半夜偷偷前来为其治伤。 这一行为充满着矛盾。 如果江辰所料不差。 此刻的慕寒星,正处在一种内心的天人交战之中。 一面,她要为了家族的使命而做出一些违心的行为,另一面,她的内心又渴望着真正的天下大义。 这种内心冲突,在江辰所知道的世界里,慕寒星并没有自己解决。 她选择了逃避。 最后她只以半圣自称,跟着李红染入了朝堂,却因为心性没能补全,而草草的死于大齐与大周的战事之中。 她是真正有可能接过江辰衣钵的人。 江辰希望这一次,能够替她把残缺的心性补全。 所以,他这次回来之后,才没有急着对慕家动手。 这是独属于她的历练副本。 所以,此刻江辰跟踪慕寒星的目的,并非是她。 而是在等着另外一个人的出现…… 在李红染的日记之中所提到的,横死街头的赵青君! 江辰跟着慕寒星走了没多久。 就注意到一道隐藏在行人之中的身影。 每当她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再出来,都会变成另外一张脸,连动作,身形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有时是老太龙钟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动作蹒跚。 有时是街头混混,动作嚣张,妈见打。 有时是行色匆匆的长工,扛着木料低头赶路…… 只有她无意间瞥向慕寒星的目光,江辰能够从中看到熟悉的眼神。 江辰也并不着急着揭穿对方。 而是如同在观看一场变装秀般,饶有兴致地跟在其身后。 …… 赵青君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找到凶手了。 当初,王爷带着许慕妃来到江州,在路上遭遇埋伏。 虽然最后是江辰出手,将李红染救了下来。 但这却不意味着,这件事迎来了结束。 对方是谁? 为何要对王爷下手? 对方又是如何得知李红染的行踪,提前埋伏在那里的? 这其中,重重疑点。 在赵青君看来,其中必然隐藏着一场惊天密谋! 她倒不是为了揭穿这场密谋,换取功名。 只是单纯地为了报答当初李红染的知遇之恩。 怎么也得把这幕后的凶手找出来。 否则对赵青君来说,那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般不舒服。 暗中调查,困难重重。 因为无论怎么看,江州都没有哪个势力,能够一下部署出这么多的精锐来完成对李红染的那场截杀。 除了江家。 但江家偏偏是最没可能做这件事的。 调查的过程之中,赵青君时常想起江辰来。 ‘如果江辰能够帮忙的话,这件事说不定就能有所进展。’ 这样的想法,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然而,每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当初在江辰房间之中发生的那档子事,便又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唉,冤家……” 﨔 第三百七十九章 神秘的小巷(两章合一) 用力甩了甩脑袋。 把江辰的脸从脑海之中甩出去。 进行任务的时候,分心乃是大忌。 赵青君深谙这一点。 很快便压下心思,继续跟上了前方的那道黑衣身影。 虽然是在暗中调查,缺少人手,缺少情报。 但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还是被她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那就是她所跟踪的这位慕姓年轻人。 慕姓,在如今的大周,可以说是几乎绝迹。 因为慕姓,乃是前朝皇室的姓! 这自然就成为了大周开国皇帝的忌讳。 当初为了彻底铲除前朝余孽,那位开国皇帝甚至还专门针对这一氏族,暗中展开了一场血洗。 惹得大周的慕姓之人纷纷隐姓埋名。 这事没被记在史书上,赵青君也是曾经偶然听李红染提过一嘴才知道,原来历史之中,还曾有过这样一段龌龊。 她更没想到,当初无意间听说的故事。 如今却成了破案的关键。 金榜之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慕姓之人…… 人为导致的疫病…… 这些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事情,却在赵青君的脑海之中,隐约被一种模糊的脉络,所联系在了一起。 ‘慕姓之人,想要推翻大周,还原旧朝,甚至已经与京中权贵勾结在一起,从而得知了王爷的行程。’ 这是赵青君依据直觉所做出的推测。 证据? 没有证据! 只有真正断过案的人才知道,大部分的时候,直觉远比证据来得更加可靠。 大部分时候的寻找证据的过程,其实都不过是参照脑海之中的推测,进行按图索骥罢了。 也就是所谓的先有“推测”,再有“证据”。 当然。 如今的赵青君,其实对自己的这份直觉也没有了以往的那份信任。 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出在江辰身上。 这个男人身上的不合理之处太多了,已经连续好几次让她的直觉判断失效。 “怎么又想到他了?” 赵青君猛地甩了甩脑袋。 目光再次望向了前方的那位慕姓年轻人。 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然而,没跟着走多远,赵青君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余光扫视四周的街面。 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跟着对方,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之地。 虽然还是在城中,但路上的行人比之之前,已经少了太多。 ‘这可麻烦了……’ 赵青君心中嘀咕一声。 作为追踪方面的行家。 她无比清楚。 没了行人打掩护。 她的伪装,便失去了意义。 暴露的风险将会呈直线上升。 是就此作罢,还是继续跟着? 两个选择,摆在赵青君的面前。 在进行了短暂的天人交战后。 赵青君咬了咬牙,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 毕竟。 对方也精通易容之术,这一次她侥幸看破对方的伪装,但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机不可失的道理,赵青君还是懂的。 只不过这一次,赵青君换了种方式。 她不再是隐藏在人群之中,而是选择隐藏在了不易被察觉的暗处。 就这么继续跟着对方走了二里地。 赵青君忽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怎么回事?’ ‘莫非是空气里加了东西!’ 赵青君心中警钟大起。 身为武人,她对自己的身体了解程度深入脏腑。 任何一点异常,都会引起她的注意。 正当赵青君捂住口鼻,眼神四下环顾,打算探究原因之时。 她的目光却忽然凝住了。 慕寒星那边的事情起变化了! 在暗巷之中隐匿身形的赵青君,朝着慕寒星的方向望去。 只见这位走了一路的慕姓年轻人,忽然在一间客栈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客栈四面门窗紧闭,楼上的窗户之中,没有一丝光亮,借着月光,赵青君勉强能够看出客栈的破败。 很显然,这间客栈早已闭门歇业很久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破败的客栈。 两旁的暗巷之中,却忽然浮现几道壮硕的身影。 一看便是横练的高手。 几人将慕寒星团团围住。 是暗哨! 赵青君浑身一震。 心中思绪纷飞。 在江州城内,了无人烟的地方,隐藏着一个隐秘而戒备森严的客栈。 四周都遍布着哨岗。 光是这一点。 就已经足够令人心生疑窦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让赵青君对自己原先心中的猜测,增加了几分笃定。 只见那慕寒星当着几人的面,摘下黑巾面纱后。 月光下,原先将慕寒星围住的几人,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变得毕恭毕敬了起来。 其中一人的脸正好面对着赵青君,她认出对方说话时的口型。 少主? 赵青君心中又是一凛。 ‘这慕姓之人,果然不简单。’ 赵青君心中悄悄记下了此处地点。 ‘虽然还是没找到什么实质证据证明对方与那件事有关,但是已经摸到了对方的窝点,接下来只等寻找机会潜入一探究竟。’ ‘此地多有古怪,我孤身一人,却是不宜打草惊蛇。’ 念及此处。 赵青君心中萌生出几分退意。 便要抽身离去。 可偏偏就在这时,赵青君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脚。 低头一看。 竟是一条硕大的蜈蚣! 二指粗细,密密麻麻的蜈蚣腿,正有节律地震动,顺着她的双腿,向上蜿蜒爬行。 …… “少主!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嗯,我知道了。” 慕寒星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下,她又开口道:“师父往空气里添加了瘴毒?” 闻言,面前为首的汉子连忙称赞道:“不愧是少主,明察秋毫,不过这瘴毒却是无味无害,只是会让人感觉到轻微的不适罢了,比其谷里的瘴气来说,九牛一毛,对咱们来说,更是没有丝毫影响。” 慕寒星皱眉:“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二谷主只是用这种方式,驱散附近的百姓罢了,也是一片好心。”为首壮汉挠嘿嘿一笑,言语之中带着敬仰:“毕竟随着谷里的弟兄陆陆续续来到江州,住的地方不够,这样正好也能空出些房子给弟兄们住,还能以此引来毒虫,作为此地天然之屏障,以防止有人窥探,实乃一石二鸟之妙策。” 慕寒星闻言眉头皱得更深:“这样做,与霸占他人田产之恶棍何异?” 为首汉子闻言一愣。 随后心中腹诽起来:怎么这少主今天憨憨的?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少主不会现在还不知道吧? 想了想,他开口道:“少主放心,周围的百姓都是自发搬离此处的,没有人逼迫他们。” 慕寒星闻言,心中不由暗叹:如此大规模的百姓搬迁,江州官府居然至今都没有动作,看来江州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他们无暇他顾了。 父亲与师父,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这才敢行如此明目张胆之事。 估计要不了多久,便是他们行大事的时候了。 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慕寒星想到这里,便感觉心中堵得慌。 但她也知道,跟下面的人争辩,不会有任何意义,彼此观念南辕北辙。 当下便熄了争辩之心。 “罢了,带我去见父亲吧。” “少主这边请。” “……” 正当几人打算从暗道进入客栈之时。 远处忽然传出的一阵细小响动,在这安静的夜空下,就好似打破水面平静的涟漪一般引人注目。 几位恶人谷中的壮汉,瞬间警觉起来。 朝着不远处的一处暗巷发出大声怒喝! “呔!何人在那鬼鬼祟祟!” 说话的同时,几人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 惊疑不定。 他们可是清楚地记着,那个巷子之中,是没有布置哨岗的! …… “该死!” 赵青君的手中,正死死攥着一条蜈蚣! 在见到这蜈蚣的瞬间,她本来已经瞬间压下了呼吸的紊乱。 没想到这条蜈蚣反倒先受了惊,直接蛰了她一口。 她反应极快,伸手将蜈蚣捏死。 但却不可遏制地发出了动静。 “必须赶快抽身!” 听着几道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靠近,赵青君迅速做出判断。 跑! 她今天只是暗随,身上并没有携带刀具,赤手空拳断然不是这几个横练高手的对手。 可正当赵青君打算抽身离开之时。 没想到腿上竟然传来一阵肿胀发麻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几乎感觉不到那条腿的存在。 赵青君心中大骇! 什么蜈蚣,毒性竟然如此之烈?发作如此之快! 身后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每一步落点时的距离,都比上一步靠近一大截。 而其中一道脚步,虽然声音轻细,但拉近距离的速度之快,迈步时的距离之远,都让赵青君心惊不已! 刚刚那帮人之中,居然还藏着如此高手。 赵青君扶着墙壁,将蜈蚣甩在地上,一只手拖着那条被蛰咬的大腿,费力往前拖动。 徒劳! 失去直觉的那条腿,虽然在她的拖动下移动了一小步,但传来的脚感。 却宛如踩在棉花上一样,要将她的身子重心,拉着往一侧偏移。 而这种不协调感,正在迅速从她的那条腿上,朝着身体其他地方蔓延。 人在做梦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被身后什么东西追赶,而自己拼命地想跑,却发现双腿不停使唤,既感受不到肌肉发力时的紧绷,也无法感受到脚踏实地的实感,只能一边挣扎,一边仍由绝望侵占所有意识。 赵青君此刻,便感觉自己处在这样一个噩梦之中。 可手扶在墙上传来的粗粝的触感,却又在提醒着她这冰冷的现实! 噩梦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往往意味着醒来。 而现实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呢? 冷汗涔涔从她的额头浮现。 她的呼吸声愈发紊乱。 ‘莫非我今日,便要栽在此处?’ 这样的念头一浮现,便以比毒素更快的速度,迅速蔓延,占据赵青君的整个身心。 就在此时! 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传入了赵青君的耳中。 “别动,别说话,配合我。” ‘什么?’ 模糊的意识,让赵青君根本分不清这突然的来者是敌是友。 而对方,也浑然没有征求她同意的意思。 直接拉过她的身体,将她抵在了墙上! …… “何人在此?” 当慕寒星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巷口,并朝里面的人发出询问之时。 映入眼帘的画面,直接就像是在慕寒星那纯洁的内心土壤上,投下了一枚原子弹。 暗巷之中。 两道修长的身影,其中一人,正将另外一人抵在墙上。 一只手掌铁钳般锁住另一人的双手,将其按在头顶上方的墙面上。 而两个人的脑袋,正抵在一起,像是同一根藤上结出的两只瓜那样不分彼此。 而他们的身体,也紧紧挨在一块。 似乎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对于慕寒星的到来,也浑然不觉。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在慕寒星的视角看来,那两个人……分明都是男人! 是男人! 男人! 男人…… 可是,他们明明都是男人啊!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慕寒星的大脑,当场宕机了。 “少主!里面发生了什么?” 慕寒星的身后,几位壮汉,注意到自家少主的状态不对,连忙出声问道。 几人心中都满是好奇。 好奇里面是什么景象,让自家少主发生了如此剧烈的状态转变。 然而,正当他们要靠近去看时。 慕寒星却直接转身,朝着他们大喊道。 “你们别过来!” 听闻此言,几人的脚步皆是一顿。 “少主,莫非巷中有什么危险?” 为首壮汉还是头一次见少主脸上,露出如此慌乱的表情,心中不由一紧,连忙问道。 慕寒星迅速回应道:“没有危险!你们都别过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半步!” 说完。 她便不顾几人精彩的表情,朝着里面走去。 刚走出两步,又鬼畜似地猛然扭头:“不许过来啊!退回去!各退十步!听到没!” 几位壮汉面面相觑。 都是满脸的困惑。 但对于少主的命令,他们不敢违背,只能按言照做,各自退了十步。 再看那边,少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就像一个神秘深渊巨口,将他们的少主吞噬得一干二净。 那一晚,终究是没人知道那个神秘的小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那个神秘小巷的传说,却悄无声息地在恶人谷的一帮汉子口中,传得越来越邪乎。 有人说,少主在小巷之中看见了怪物,怕吓着他们,这才没让他们靠近。 也有人说,少主在小巷里看见了神仙…… 当然,这些说法都不可靠。 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 第二天,少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本《大周地理图志》的书,一边翻书一边小声嘀咕。 ”嘶,地图上也没这个叫成都的地方啊,莫非那人诓骗了我?“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