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重生后她抢了前夫的铁饭碗》 第520章 贡士学舍 有人遗憾道:“可惜没酒啊,不然咱们这些人,可要好好的痛快喝一场。” “正是,只能以茶代酒,咱们这也算共患难一场吧?不能痛饮一番,还真是可惜了。” 在场的许多人都感慨没酒。 毕竟往前细数几十年,哪年的贡士能像他们一般,可以在这贡士学舍待上这么久,这样一想,还真是难得的缘分。 但这个动人的时刻,总有人那来自骨子里的功利心无法撇开,本能不忘攀个交情。 “共患难一场,以后各位入了官场,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大家可得互相照拂啊!” 姜如初与周长济二人,此时也在人群里,没办法,大家嚷着齐聚庆贺,单他二人不来,就显得太过目中无人。 此时二人无声的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浅浅的笑意。 虽无奈,但姜如初对周围接连上前,纷纷向她以茶代酒表达敬意的人,还是不免说两句场面话,然后一饮而尽。 不过一会儿,她就喝了满肚子的茶水。 今日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不管高低,将来大小都有个官职。 众人说起这些场面话来,也是情真意切,恨不得当场就认个亲盖个戳。 “对啊,各位同科将来定然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咱们有这份情谊在,定是不同的......” “对,各位同科,咱们这缘分难得啊,咱们可算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了吧?” 听到这一句,众人一怔,瞬间哈哈一笑。 周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提醒道:“什么兄弟,你这话,把两位女郎放在何处?” 在场九十四位贡士中,除姜如初之外,还有一位排名十分靠后的年长女子,也在其中。 方才说那话的人闻言,连忙看向边上的姜如初,笑着讨饶:“是在下的错,在下的错,在下口误.......” 他朗声改口道:“姜贡士,经此一遭,咱们这些人,都算得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以后可要多多照拂啊。” 姜如初笑着举起茶杯,以示回应。 在场的贡士,有些是只知埋头苦读的读书人,尚还涉世未深,心性纯直,当场便有不少人忍不住动容。 有人真心,有人假意,真真假假,不管如何,当下大家互相笑着以茶代水的时候,却都是带着笑容的。 有人意气风发的朗声道: “将来大家遍布四方为官,不管身在何处,一定要做出一番功业,才能不负今日!” “正是!建功立业,才能不辜负多年苦读,不负今日所遭受的一切。”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有人摇头晃脑,开始吟起诗来。 这时,周围接连上前以茶代酒的人中,出现一个让姜如初忍不住神情意外的人。 左世才举着茶杯,只能看到红透的脖颈,就像是不想过来,却又不得不走这个过场。 他埋着头走到姜如初面前,茶杯举过头顶,磕磕巴巴的说道: “恭贺姜贡士,左某......自愧不如。” “当年年幼......大家都是同乡......以后官场上,还望互相照应。” 按理说,大家的确都是平陵府的同乡,他说这番互相照应的话,也不算奇怪。 但当年姜如初在他姑父的府上,他还给她使绊子,二人可是曾有龃龉,他提同乡这二字,只能是适得其反。 姜如初神情怔愣一瞬,瞬间便明白了这少年的言下之意,什么自愧不如,互相照应。 他的这番话,只是想让她不要怀恨在心,毕竟官场上可以少个朋友,但若是多个敌人,那可就是非常的让人头疼。 这个少年才十几岁便即将高中进士,这么年轻就能做官,不论官职高低,将来的前程都不可预估,定然能大有所为。 他会担心她报复,也符合人之常情。 姜如初瞬间失笑,举杯回道:“左贡士,大家都是同乡,只要你将来为官正直,在下也很乐意与你互相照应.......” 面前这少年明显一愣,终于抬眼看来。 左世才几番欲言又止,刚想要说什么...... 正这时,贡士学舍的大门忽地被踢开! 发出哐当一声重响,两队面沉如水的禁军侍卫,突然出现在门口,如修罗降临。 瞬间打破这片热闹。 众贡士的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惊愕回头。 门口的两队禁军侍卫,当先一人几步上前,厉声喝道:“在场的谁是左世才?赶紧站出来!” 才刚经历了舞弊一事,突然又看到这些印象无比深刻的禁军侍卫出现在面前时,众人立马吓得那叫一个魂飞魄散。 无数根手指,纷纷指向同一个方向,指向姜如初,身旁的那个呆愣的少年。 此时,被无数根手指指着的左世才神色一紧,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往前踏出一步。 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道:“不知几位军爷,有何事寻在下?” “你就是左世才?” 当先那位禁军侍卫两眉倒竖,一眼就看到站起来的他,当即迈开大步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厉声道:“左世才,你的试卷有异,涉嫌串通九方氏,科举舞弊.......” “随我们前往大理寺,配合核查!” 对面的左世才,在听到舞弊二字的那一刻,神情瞬间惊愕一片,倒退两步。 朗声辩道:“我没有舞弊,我的试卷明明都已经经过重新阅卷,你们没有证据!” 上前的那个禁军侍卫沉声道: “你有没有看过那份观风题心中难道没有数吗?你的同伙皆供认不讳,将你的名字招供得清清楚楚.......” “舞弊名单上的名字,就是证据!” 后方的几位禁军侍卫快步而出,不管呆楞在原地的左世才如何惊愕,如何的失魂。 一把擒住他,就往外走去。 看着这一幕,后方的贡士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像鹌鹑似的,再也没有方才的意气风发。 大家吓得魂飞魄散,这才明白,只要没到殿试定功名那一刻,一切都不算尘埃落定! “完了完了,原来还没查完......” 方才所说的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众人当即全部抛诸脑后,人人看着对方,都生怕对方下一瞬就同样被抓走,然后牵连自己。 众人脸色难看,当即作鸟兽散。 后来的几日,学舍的贡士们谁也没有再相聚的闲心,一个个战战兢兢度日,生怕哪一日又有禁军侍卫来抓人。 众人焦急苦盼,寝食难安。 终于......终于等到了确切的殿试之期。 —————— 感谢宝子们支持,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爱发电,感动,写,我写,我使劲写! 第521章 否极泰来 此时已是五月初五,距离上一次殿试过去,已经足足过去十日。 众人可谓是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确切的殿试之期,正是明日。 姜如初也松了口气,再不开始殿试,她腿上的伤,就又该复发了.....这里的人仍是贡士,身有功名,学舍的人也不敢怠慢。 这两日好在学舍有请医官来给她诊治,不然她的伤又该要杵拐才行...... 此时此刻,重新阅卷自然也已经全部完成,具体榜单,他们这些被困在学舍里的苦命人自是不知晓详细。 但明日就是殿试,当天夜里,贡士学舍就进来了不少新的贡士,正是新录取的贡士们,加上他们这里的九十三人。 刚好再次凑满一百八十人。 令姜如初无比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一个大熟人......正是寇伟,寇郎君。 寇伟一进门,目光就在人群里搜寻,一眼就看到了一脸意外的她。 他顿时露出一个端正的笑容,大步流星的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刚刚走近。 拱手就是一礼,笑着道:“姜女郎,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再见面了吧?” 看到他也是这一批贡士之一,姜如初实在既意外又惊喜,忍不住道:“你竟也在名单之上,你的赋题不是.......” 听寇伟解释一通,她这才知晓,原来是因为那套观风题押中两道题的缘故,这次再阅卷,内阁几位大学士便将两道题剔除了。 “押中的不是一道算题和那道赋题?这两道题都直接剔除了,我那道押错韵的赋题,自然也不算其中.......” 前几日他离开盛京的时候,让姜女郎给他看榜,还曾玩笑说,要是他走了狗屎运,万一得以上榜,一定插上翅膀飞回来。 现下,可不就成真了?他因为心情郁闷,返家的路程才刚刚走了一半,得知重新阅卷的消息的时候,当即便立刻调转马头! 寇伟深深的笑叹一口气道:“没想到啊,竟真的让在下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不想,听完缘故的姜如初,脸上的惊喜却一顿,神情闪过一丝古怪。 “寇郎君,你的意思......外头知晓的重新阅卷的原因,是因那套观风题押中了两道题?” 寇伟神情一顿,有些不解。 “是啊,都说是这套观风题押中了两道题,且传阅面积太广,已经影响到阅卷结果,所以朝廷这才决定重新阅卷。” 姜如初皱眉:“没有任何关于那日殿试上的事传出去吗?也没有任何舞弊的流言?” 寇伟神情怔愣一瞬,喃喃道: “似乎也有,有人说是因为殿试的时候有一位贡士当着圣上的面,告发有人舞弊,听闻似乎还牵扯了九方氏.......” 但这只是零星几人在传,且太过离谱,便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他顿了顿,神色惊异道:“难道当真是发生了舞弊之事,才导致的重新阅卷?” 姜如初沉默了。 她和其他的贡士被关在学舍里,另外的涉嫌舞弊的那些贡士,不是在大理寺就是刑部,现下定然还未彻底定罪。 她又问道:“可曾听闻九方氏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曾听闻有人被抓?” 寇伟神色一惊,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但这连续的几个问题,已然昭示着什么。 “没有听说有人被抓,但听说九方侯爷十日前就被请进宫中,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不然,外头也不会有流言扯到九方氏。 他补充道:“对了,听闻杨家三代都有人被请进宫中,不过没两日就回来了。” “好像是因为杨大学士阅卷不力,说是还有泄题的嫌疑,但现下也还没有定罪......” “我等也不敢妄言。” 寇伟打量着一脸凝重的姜如初,神情也忍不住几番失色,瞬间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了姜女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难道真的是九方氏和杨氏有人舞弊?!” 姜如初默了默道:“杨大学士是主考官,重新阅卷这样的大事,不管有什么纰漏,会牵扯到杨氏很正常,有没有舞弊却不好乱说。” 至于九方氏.......以及那些涉嫌舞弊的贡生,到此刻都还没有定罪,这件事肯定还在查办中,此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扯出一个笑容,安抚道: “寇郎君,此事你就别追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我也无益处,明日的殿试才是要紧事。” “恭喜你,否极泰来,榜上有名。” 姜如初拱手一笑,真心实意说道。 知道其中利害,寇伟闻言用力点头,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再次恢复喜悦之色。 “还得多谢姜女郎,你可算是我的福星,多亏你,我才没有买那份观风题,会试最后一场的时候,要不是你出言相劝.......” 他当时心头颓然,怕也早就放弃考试,又哪来的这番好运,可以否极泰来。 “总之,多谢姜女郎。”寇伟一脸认真。 姜如初扬起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这都是寇郎君你自己,行得正坐的端,做人又讲义气,还善于听人劝,与我这个就随口说了两句话的人,可没有关系。” 兴许这就是上天,对君子的偏爱。 她在贡士学舍被关了这么多天,消息闭塞,对外界的事半分也不知晓,此时此刻,便拉着寇伟,打探个不停。 东南方溃堤,淹没十几个州郡的事,现下朝廷正在紧急处理,据说户部侍郎崔观语带着工部的几位得力官员。 前些日子已经启程前往,准备抢修堤坝。 眼下各地州府的重要官员,正在全力处理赈灾事宜,陛下和太后早已焦头烂额数日。 “你别说,我回平陵府这一路,居然也能瞧见零星的流民,他们竟已走到此处.......”寇伟忍不住皱眉。 姜如初也眉头紧锁,全州、富州一带,离盛京将近两千里,离他们平陵府也一千多里,这些流民要走过来,没有三四个月都不成。 可见,东南方的洪涝成灾之前,就已经波及到百姓身上,至少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但直到今年四月,盛京才收讯息...... 姜如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522章 殿试开始 姜如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而现下,朝廷还要忙着处理科举舞弊之事,还要收拾九方氏和朝中这些世家蛀虫...... 这么多的大事堆在一起,姜如初都不知道,明日殿试,陛下还有没有空闲亲自监考。 舞弊还没有定论,外头也是众说纷纭,但大多都不知晓九方氏与此有关,更不知晓向平殿中告发的详细....... 至于向平师姐,在学舍中的这些日子,姜如初想了很多关于她的事,这才发现,其实从很早很早开始,就已有端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姜如初仔细一回想,她对她的那种莫名的感觉,似乎从她投效九方氏时候...... 不,准确的来说,从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那是一种有才之士独有的桀骜自信之色,这样的人最是不驯,又怎么会愿意奴颜婢膝,侍奉旁人,不合常理。 向平的言行,与她这个人不匹配。 所以姜如初才一直莫名觉得,她是有大才之人,绝不会愿意做人侍妾,更不会愿意走旁门左道来获得功名。 她猜测过,她是否有难言之隐....... 而现下的一切看来,她从接近九方氏开始,的确就是早有预谋,而且,她能花这么多年的时间蛰伏,还拖这么多的考生下水。 直到殿试时候有机会面圣,拿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为赌,不顾一切的只为举证九方氏,她与九方氏之间,一定有仇。 姜如初猜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仇,但一定是那种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九方氏横行多年,两朝皆是权势滔天,践踏过的门户不知凡几,仇家和对家怕是多到都数不过来,向平若是其一,也不足为奇。 一夜很快过去。 终于再次到了殿试。 一大早,姜如初与一众贡士们的流程,除了学习进宫的礼仪和规矩,上次已经学过,此次就减免这一道流程。 还有公服和三枝九叶冠,上次被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再次穿上,众人都嗟叹不已。 其他的与上次几乎相差无几,寅时不到,他们还是照样提前到午门排队等候,同样也要经过礼部搜检....... 然后再次从东掖门入宫,经端门、承天门、和太和门,经过上一次波折后,这次大家屏息凝神,更加胆战心惊几分。 但对姜如初来说,这一次最大的不同,是她这个第二名,和第一名的周长济,分别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向师姐告发舞弊那一日,前方的贡士能吓到腿软倒地....... 这个位置毫无遮挡,姜如初随意抬眼一扫,就看到前方引领的礼部诸位大人,这些大人们一丝不苟,脚下步伐威严。 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这样近的距离,怕是连皇帝陛下沉怒的脸色都能看清,不被吓到腿软才怪。 姜如初深吸一口气,埋头按部就班前进。 随后与众贡生再次在丹墀前整齐列队,两列整整齐齐的队伍,等待皇帝驾临。 不过让众人诧异的是,就在这等候的期间,竟又有一人前来参加殿试....... 看到霍衍舟,在两个太监的引领下,从宫内的方向缓缓而来,随后站到队伍的最后方的时候,姜如初神情忍不住一动。 后面的贡士们也都一脸惊异。 其中一位太监走上前去,对着礼部侍郎游大人微笑着说道:“游侍郎,霍衍舟之事现已查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奉陛下之命,霍衍舟可以继续殿试。” 游侍郎皱眉道:“那不知,他在会试中算是什么名次?” 他面前的太监摇了摇头,“陛下只说让他保留贡士功名,可以继续参加殿试,其余的杂家不知,你等也无需多问。” 游侍郎闻言目光惊异,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能这样行事的,忍不住眉头一跳,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点头。 “既是陛下之命,臣等遵命。” 姜如初与这些站在最前方的贡士,将前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神情都是十分意外。 她甚至听到身后有人蚊蝇似的嘀咕:“好厉害的手段,不愧是未来的郡马爷......” “肯定是太后娘娘......这要换作咱们这些人,哪还能回得来......” 前方游侍郎皱眉回头,疑惑的眼风扫来,所有蚊蝇声瞬间消失不见,恢复诡异的死寂。 随后更让众贡士诧异的是。 这次殿试,皇帝陛下没有亲自来监考,题目依旧是他出的,只是派礼部几位大臣以及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前来监考。 这样的安排,果真被姜如初猜中,可想而知,朝廷近日有多么的焦头烂额....... 虽不像上次皇帝驾临一般,文武百官在旁那等排场十足,但周围的禁军侍卫却增加了不止一倍,乌压压的人群,格外压抑。 而此次殿试,也不在太和殿,就在这太和门的广场上,设立殿试考场。 随后时辰一到,钟鼓楼上敲响大钟。 一百八十一名考生分布在广场上,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能有数人宽,四周皆是手持利刃的禁军侍卫。 正前方就是礼部和都察院一众官员。 每个考生身上都能有无数道视线,宽敞明亮的广场之上,四周都是目光,这次真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谁也不敢舞弊。 钟鼓楼大钟再次敲响,这次,是前方的礼部官员开始分发试卷。 考试正式开始。 殿试题目是皇帝出的,只有一道策论题。 毕竟眼下正是东南方天灾,这些日子,许多贡士都猜测过此次陛下的策论题,怕左右都逃不开赈灾济贫等策论题。 连姜如初自己,都如此认为,她还特地看了不少往年赈灾的事迹,以及各种赈灾的具体措施和手段,她心中甚至都打好腹稿。 而此时,在看到题目的那一刻。 让姜如初实在意外,意外至极,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次的策论题,竟是关于大兴农商坊市....... 题目:论农商坊市之建,以利国裕民策。 第523章 太过熟悉 题目:论农商坊市之建,以利国裕民策。 看到这道题目,姜如初愣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因为这道题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当年院试,她那篇不着地的农商策,有幸得到当时的学政方大人的赏识,他力排众议,得以让大同县成为第一个试点。 而大同县的那座农商坊市,从建立至今,也已过去四年,早已是今时不同,并且也已经初见成效,成功带动一方发展。 陛下在此时出这道题,很显然,他应当是有继续大兴农商坊市的意图...... 这个想法本就出自于曾经那个天真又一腔热意的自己,姜如初当然无比熟悉。 正是对此太过熟悉,她才迟迟不敢下笔,因为她深深的明白,大同县的试点能成功,不知经历多少与当地世族和商户的缠斗。 还要多亏陈山长在大同县的绝对威信和绝对的号召力,以及云川书院众弟子的支持,当地富商畏惧她,而百姓信赖她。 可即使陈山长一呼百应,她也花了一两年的功夫,才彻底让农商坊市站稳脚跟。 姜如初想起去年她离开云川书院的时候,那时的农商坊市虽然已彻底算是站稳,明面上的阻拦的确已经没有。 可暗地里的打压和限制却还是不少。 一座只属于农人的坊市,要想长久的生存下去,真正的站起来,何止是难啊...... 听着四周整齐划一的磨墨声音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以及四周巡视的禁军侍卫身上,铠甲在动作后发出的沉闷撞击声。 姜如初忍不住悄然叹出一口气。 若是让当年的那个她来下笔,兴许她洋洋洒洒,又能再写一大篇,还能再冒出无数个更有意思的天真想法。 可现在的她,已经明白太多太多...... 太和广场的边上,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从她身上缓缓扫过,再扫过周围另外几人。 一堆人锦衣华冠,面色威严。 正是皇帝和太后领头来到此处巡考。 南壁最尊贵的两个人皆在此处,身后不仅有明月公主和朝霞郡主随侍,还跟着一堆神色各异、目光打量的重臣。 一堆人浩浩荡荡,却悄无声息,只静静的打量着前方这一众,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 看到正在沉稳作答的霍衍舟,以及正一丝不苟的磨墨的周长济,还有此时莫名没有任何动作的姜如初....... 素和成朗的眸光一闪,出声道: “母后,您看,幸好儿臣及时查清霍氏子乃是清白的,准允他继续考试,不然这样的人才,可就要白白再蹉跎三年.......” 一旁的崔太后脸色算不上好看,冒着寒光的视线,一直落在对面霍衍舟的身上。 闻言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淡淡道:“皇帝惜才之心,哀家很是欣慰。” 素和成朗扭头看来,“母后,儿臣还以为,您是有意不想让霍氏子今年下场,想让他再磨砺三年.......” “还以为,您会责怪儿臣。” 崔太后抬眼迎上自己儿子的视线,笑容里什么也没有,连笑意也没有。 “你才是这一国之君,只要皇帝公平公正,不藏私心,哀家有什么理由责怪你。” 她缓缓回头,看向那个正作答的背影。 “这霍衍舟确有状元之才.......” “不过,此子心性过傲,哀家让他再磨砺三年不假,也是想磨磨他的性子,现在的他,确实担不上这份状元之才。” 说罢,崔太后伸出一只手,一旁的小太监立即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接住。 “哀家乏了便先回宫,这些日子也辛苦皇帝了,宫中还有这么多事,以及人等着你处理.......你也别耽搁太久。” 崔太后眉心带着愁绪,轻言嘱咐两句。 素和成朗恭顺道:“儿臣明白,母后操心了。”随即和身后的明月公主同时行礼, 齐声道:“儿臣恭送母后。” 点了点头,崔太后抬脚便走,朝霞郡主默默行礼作别,跟在太后的后面,后头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也迅速跟上。 身后的仪仗顿时少了一半。 明月公主看着远去的太后背影,走上前一步,扭头奇怪道:“皇兄,母后刚才的意思,是在说,霍衍舟不配做状元?” 这可是她亲自为朝霞选中的郡马,按理说,她应当巴不得霍衍舟做状元才对,可她方才的意思,怎么感觉好像在打压他。 素和成朗无声一笑,轻声道:“是她认为,我肯定不会点霍衍舟做状元......” 所以顺势如此说。 又或许,她也是想要给这个,胆敢不遵从她的意思,不受她摆弄的人,一个教训。 明月公主收回视线,皱眉道: “前两日,不是母后自己说的绝不插手殿试之事,怎么这会儿功夫,皇兄你要点谁,或是不点谁,她又安排上了。” 素和成朗神情不明。 “她不是向来如此么......”总是试图掌握一个人的所有,喜欢摆弄别人。 此时正在作答的众贡士,已经有不少人留意到身后的动静,皆是神情一凛,身板挺得比那木板还要直。 身后正看着他们的,可是一国之君! 众人一动不敢动,甚至不由自主凝神,一个个的都拼命的拿出自己最好的仪态。 而此时的姜如初,毫无所觉。 正愁眉不知从何处下笔的她,一只手轻抚额头,另一只手正无意识的用毛笔有一下没一下的敲自己的头。 她正凝思,忽的余光中出现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意识到身后是谁,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姜如初迅速冷静,止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看向自己面前还没有落下一个字儿的试卷,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身旁这片明黄色的衣角消失。 姜如初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郑重,经过方才这一下,她脑子里本来混乱的思绪。 突然就有了思路和方向。 她身子一正,迅速动作将方才磨好、此刻已经有些干涸的砚台重新添了一些水,麻利的赶紧再研磨几下....... 第524章 不是优势 姜如初明白,这道题对她来说,不是优势。 虽然农商坊市最初的确是出自她的农商策,但她当年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各种策略完全不落地,现在再看,简直是纸上空谈。 论如何制衡世家和商贾。 今日在场的考生,谁都能侃侃而谈两句,甚至周长济这样的世家子,从小耳濡目染,更是比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姜如初也知道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她唯一比他们占便宜的,就是她曾经更加的贴近百姓,更加的清楚农商坊市的建立过程。 她要作答,只能“朴实无华”。 姜如初当即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臣闻《周礼》有司市之职,管仲设轻重之法,皆以通商惠工,阜财足食为先,今本朝欲兴农商坊市........” 不知不觉,小半日就过去了。 此时,回到清泉宫的崔太后,沉着一张脸,明显带着怒意,坐在尊位上。 任由朝霞给她顺气,半晌不发一言。 朝霞郡主柔声安抚:“母后,您就别气了,小心气坏身子,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此举,也的确是惜才之心.......” 崔太后闻言轻叹一声,手上的念珠发出不疾不徐的声音,仿佛能安定人心。 “前两日哀家才刚说绝不插手殿试,他就来这一出,他是惜才,还是故意跟哀家作对,这可不好说。” 她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神情。 淡淡道:“不过哀家也不是气他,皇帝终于长大,有了逆反之心,不再只会沉溺那宸妃......” 但他如此行径,便以为她会生怒么,就算此人只能得个同进士,将来能去哪里,官至何位,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击。 崔太后幽幽一叹,皇帝的手段,还是太过稚嫩,如此这般,她何时才能真正的放心....... 朝霞郡主神情了然,轻声道: “所以母后,气的是另一个人。”即使陛下准允他可以继续参考,霍衍舟本也可以,选择今年不下场。 崔太后哼笑一声,眉心一动, 沉声缓缓道:“这个霍衍舟,哀家当真是错看他了,还以为他是个懂得权衡的.......” 皇帝今年这般煞费苦心,明显就是想点周氏子为状元,更何况此子才华不在他之下,还有以周太傅为首的一众文臣在后。 “他难道不知道,今年他若下场,必然不可能得到状元,这个霍衍舟,难道不明白哀家让他下一次再考的用意吗......”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 皇帝今年这般大刀阔斧一通,削弱吴杨以及众多世家,不就是想要扶持周氏,这点稚嫩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若九方氏再一倒,周氏便是如日中天....... 崔太后碾动念珠,神情不定。 朝霞郡主摇了摇头,她也是头一回,如此难以看透一个人,霍衍舟此人实在让人不解。 母后安排他三年后重新再考会试,不仅能身正名清,名次也是堂堂正正,不容置疑。 他若得个大三元,岂不是能名震朝野? 而此时此刻他选择下场,不仅得到状元的胜算小,还要背负许多关于他舞弊的质疑,甚至他会试的名次都稀里糊涂。 更还要惹得太后不悦.....怎么想,霍衍舟此举,都是愚蠢至极的下下之策。 “儿臣,也实在不明白。” 朝霞郡主喃喃道:“事已成定局,母后就别伤神了,也许他有不得不下场的理由......” 崔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缓缓道:“若不是为你,哀家何必为他操心这么多。” “这样也好,此人心性不好掌控,正是需要多磨磨的时候,他自己选择的路,便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话头一顿,她皱眉询问道: “这都已经快到午时了,今日宸妃怎的还没过来?耽误祈福,哀家可要拿她是问。” 因着东南方天灾一事,这些日子,崔太后便让宸妃日日前来清泉宫的佛位前,为天下苍生,祷告祈福。 朝霞郡主一愣,忍不住柔声解释道: “昨夜里宸妃娘娘深夜才归,儿臣瞧着娘娘的确累得不轻,兴许今日是真的起不来。” “母后仁慈,就许她休息一日吧。” 崔太后闻言却神情沉肃,眉头紧蹙。 “我南壁天降大灾,只有日日祷告,才能让神灵看到她的诚心,保佑我南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替天下苍生祈福,岂能有一日惫懒?” 宸妃深受神灵眷顾,若不是钦天监说她是唯一的祈福之人,祈福如此庄严的圣事。 何以轮到她。 朝霞郡主张了张口,只能沉默下去。 “来人,去钟粹宫,请宸妃!” 崔太后一脸沉肃,沉声吩咐道。 宫人顿时领命,快步而出。 南壁的这位太后娘娘信奉神明,诚心之极,人人得知,在有关神灵的事上,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容置疑。 尤其宸妃乃是受神灵托梦才得以进宫。 要不是因此,凭她蛊惑陛下,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太后焉能让她活到现在....... 施若愚也非常明白这一点。 她知道,就算太后那个老妖婆再怎么生气,也绝对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所以今日在实在起不来床的时候。 她干脆选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终于睡到这半个月以来的第一个囫囵觉,刚刚悠悠转醒,一醒来,就刚好听到清泉宫的人,又来钟粹宫的门口催命。 “太后娘娘已经发怒,还请宸妃娘娘快些梳洗准备,随奴婢前去吧.......” 施若愚揉着自己的膝盖,“这老妖婆,天天让本宫去跪,当本宫是铁打的不成。” 有灾厄要她去跪求祈福,有喜讯要她去跪谢还恩,无灾无喜也要跪着祈求平安......总之但凡发生点什么的事,都得要她去跪着。 再跪下去,施若愚就控制不住想发疯了。 而且今日,听闻如初也进宫正在考试,她还要赶在殿试结束的时候,能见她一面呢。 “让人去知会素和成朗一声,今日他若是再不来救本宫的话,我就跟他拼了!” 施若愚咬着牙吩咐道。 身后正在给她梳头的曹桂茹,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娘娘。” 此时太和广场的殿试,正在进行中。 第525章 殿试交卷 此时太和广场的殿试,正在进行中。 姜如初用了大半日的功夫,才终于完成这篇策论,她抬起头来,左右一扫。 明显许多考生都已经答完,但众人都还端坐在位置上,日出答卷,日落交卷,现下尚还未到时辰,也没有人敢提前交卷。 姜如初认真检查一番自己的试卷,没有任何错漏,也没有犯任何忌讳,该避讳的也都避讳了,检查妥当。 然后她便耐心的端坐着,等着交卷。 中途,宫中提供给他们的饭食,听闻是出自宫中御厨之手,是几大筐红绫饼,以及一人一大碗的肉汤。 红绫饼是宫廷特有糕点,模样精巧,是菱花形状,精致得都让人不忍下口,是甜口的,肉汤也是喷香....... 宫中膳食,招待的又是朝廷栋梁之才,虽然安排的膳食要体现皇家体面,但也有严格的制度约束,这样精巧的饼和汤,最合适不过。 其中这不是他们头一回吃宫中的饭食,上一次在太和殿的偏殿里,身有舞弊嫌疑的众贡士,吃的是馔饼茶水这些。 但大家都似乎忘记了当时的饭食是个什么味道,那种境遇之下,每个人都是味同嚼蜡,谁还有心思想这些。 姜如初压根没吃,那时太过紧张,又忧心接下来的境遇,根本没有心思品尝宫中佳肴。 方才吃午饭时,她细品手里的红绫饼,满嘴留香,但她也不敢吃太多,在这里去如厕,可比会试中还要麻烦许多。 因为太和殿威严庄重,若要如厕,还得由两个太监领着,一小队的禁军侍卫跟着,走到旁边另一处宫殿才行....... 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可不少,再加上在这露天的广场上,谁稍微有点动作,那都是瞬间一览无遗,引人注目。 所以哪怕这是宫中的饭食,有些人也许这一生就这么一次的机会享受“宫廷待遇”,但想到要如厕,众贡士谁也不敢多吃。 后面的时间,姜如初实在没事做,便又将自己的策论拿起来细读,这一看,她便又觉得自己的废话似乎太多。 一篇文章若要直击要害,便要简短明了,字字珠玑,一语中的......她就这么琢磨着,又删减了许多,缩短了文章篇幅。 最后变成一篇短小精悍的《农商策》。 比起当年院试的初代版,姜如初更满意现在这一篇,没有夸夸其谈,也没有洋洋洒洒的满篇抱负,每一个步都踏踏实实.......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缓缓露出微笑。 “咚.......咚........” 钟鼓楼沉闷钟声连响两声,代表着交卷时辰已到,前方的礼部与都察院的几位大人,纷纷一凛,齐刷刷站起身来。 游大人清了清嗓子,沉声吩咐一声: “......交卷!” 所有人这才纷纷起身,一起交卷。 姜如初也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中,都是对着自己已经尽全力的轻松从容。 她已拿出自己毕生所学,剩下的便交给天意,最后能拿到什么名次,她都能接受....... 殿试结束,传胪大典,也就是殿试放榜,就在三日后举行,公布最后的名次。 直到从太和门走出来,姜如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身边一同出来的这些贡士,一个个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咱们从上次进宫到今日,整整过去了十二日吧?这怕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有人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感慨道:“是啊,当时我都险些以为,这回是真的完了。” 众人一路走出来,互相感慨一番,不免就顺嘴提到方才的策论题。 “这个农商坊市,在下倒是曾经听闻过,似乎是三四年前,朝中一位侍郎大人提出来的,似乎是姓方?” “你这么一说,在下也想起来了.......” “当时闹得动静还不小呢,听闻这位侍郎大人,当时还只是一个郎中,提出这个农商坊市的想法,还得罪朝中不少人!” “不过看这位方侍郎后来能升迁,想必肯定是成功了,现下看来,还有大兴之势.......” 众人纷纷点头,一路从午门出来,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前方领路的小太监一声不吭。 任由这些准进士们,一个个感慨攀谈。 “可不是,在下虽然听闻过此事,但对这个农商坊市所知还是甚少,但自古以来,想要革旧立新,都是千难万难.......” “还好在下对这些,也算有几分见解。” “不知这方大人,怎么想的这农商坊市,将朝中权贵得罪个干净,吃力不讨好.......” 姜如初静静的在队伍的后面听着前面众人的见解,他们每个都即将为官,各有所长,想法也颇有几分独到之处。 与她所想的不差,大家都各有优势。 这时,前方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农商坊市,其实出自一篇唤作农商策的策论,非方大人所写.......” 姜如初闻声瞬间抬头,看向前方那个修长的背影,见开口的当真是霍衍舟,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另一边周长济闻声,也倏地抬眼看他,旋即收回,视线不经意的从某人身上一扫而过。 周围的贡士们纷纷意外道: “农商策?竟不是方大人写的吗,是谁啊,有如此大才?” “对啊,此事我等竟未曾听闻过半分。” 姜如初默默垂眸,当年方大人看中这篇文章,想要拟折上奏,但顾及她年纪尚轻,怕给她招致祸患,并未署上她的名。 她明白其中利害,也感激方大人回护之意,自己无权无势,一旦公布这篇农商策出自她手,怕先招来的不是恩荣,而是杀身之祸。 但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不少,至少平陵府那场谢师宴上的许多秀才,都知晓这篇文章。 其中便包括当时,因为输给这篇农商策,棋差一招而屈居第二的.......霍衍舟。 周围的贡士们,纷纷一脸疑问的看向他。 第526章 哪个人才 周围的贡士们,纷纷一脸疑问的看向他。 出声询问道:“如此说,霍郎君应当是知晓,这篇农商策出自何人之手?” 周长济眉心一动,皱眉看他。 霍衍舟淡淡的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却给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回答: “不知道。” 这时旁边的寇伟,却突然回忆道: “在下平陵府人士,倒是似乎听闻过此事,大同县的那座农商坊市,有传闻说,便是出自咱们府城一位秀才的文章........” 他感慨道:“秀才之笔,便能写出此等心怀百姓之作,此人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姜如初忍不住悄然连咳数声,抬头想跟他解释两句,犹豫一番,还是吞了回去。 头一回听到有人夸她是天才,这两个字配在她的身上,她总觉得十分的不适应。 周围的人纷纷恍然大悟,旋即震惊不已。 “这样看来,就是这篇农商策啊?” “这农商策,竟是出自一位秀才之手?不会吧,区区一个秀才啊,竟能有如此眼界?” 周围顿时有人感慨一声。 “经纬之才虽少见,可也不代表没有,更何况此人有如此大才,如今怕是早已不止是区区一个秀才.......” “肯定已是举人,说不定,还来参加会试.....哎,不会在咱们中间吧?” 有人顿时一脸惊讶,目光怪异到处搜寻。 姜如初轻咳一声,默默的加快脚步。 “哪有这么容易?” 有人笑叹道:“四年前的一篇秀才文章,算算这个时间,此人要考到会试,除非一口气全部考过,你们觉得可能吗?” 科举考试,谁能有如此顺畅? 对啊,周围的贡士们纷纷点头,他们中能从秀才试、乡试、会试一次考过的,简直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即使是眼前这位霍郎君,也是多沉淀了三年,才参加的今年的会试,这中间还波折几生,而且此番会试还不明不白....... 众贡士看他的目光,暗自带着古怪之色。 “这可不好说,能写出农商策的,绝对是个才学深厚的高才,能一次考过乡试、会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说此话的,正是那日贡士学舍中,说出那番建功立业之言的人,名叫蒋怀生。 周围的贡士听他这样说,不置可否。 有人笑了一声道:“你们可别说......要是此人当真能参加今年殿试的话,碰到这道策论题,怕是举如鸿毛,轻而易举吧?” 众人纷纷感慨着点头。 “对啊,当年那篇文章就是出自他手,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占尽便宜?” “要是他也参加了这场殿试,怕是对我等都谈不上公平,这才叫真正的得天独厚........” 周长济神色冷漠,闻言终于忍不住出声。 皱眉扬声道:“什么叫做占尽便宜,难道当年的那篇文章不是她写的吗?” “你等也尽可去写一篇惊世之作,只要盖过她的那篇农商策,不也能占到这个便宜?”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一脸莫名的看着他。 周长济抬眼四扫,表情冷冷。 “诸位是否忘了,写这篇农商策之人,那时不过才是秀才功名,不过十五岁.......” 姜如初眼眸一闪,定眼打量他的神色。 “而你等如今可已是即将为官的准进士,若是连这样的便宜都占不了的话,也敢有脸在此谈公平?” 周长济一番话犀利至极。 听得周围的贡士们都纷纷哑然,神情错愕的互相对视一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前方的霍衍舟收回目光,神情不明。 寇伟点头赞同道:“周郎君说得有理,文章是人家费心写的,才学也不是假的,何来的占便宜一说,是我等自愧不如........” 众人神色各异,默默的抬步走出宫门。 这时,有人突然发现了重点。 “哎,周会元,你方才说此人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不过十五岁?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你认识此人?”有人一脸好奇。 周长济神色一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什么也没有说,却更加的验证了众人的猜想。 “周会元不会当真认识此人吧?” “是谁啊,周会元可否与我等说说,当年十五岁,现下最多也不超过二十........” 周长济欲言又止,正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姜如初快步上前,几步走到他的身旁,一把拉住他,远离人群。 “.......是姜贡士。” “哎,周会元,说了再走啊.......” 此时大家也彻底走出午门外,正是各自四散的时候,看到二人齐齐走远。 神情遗憾,但也只能作罢。 有人眼眸一闪,猜测道:“看周会元那义愤填膺的模样,那篇文章不会是他写的吧?” 众人一想,纷纷眼眸一亮。 “对啊!算一算周会元从考秀才到考会试,正是一口气考过,正是这几年光景?” 后方的寇伟收回落在那二人身上的目光,闻声看向说话那人,神情肯定的说道: “这自然不是,都跟你说了,传闻那位秀才是我们平陵府人士,更何况,这年纪与周郎君也对不上,怎么会是.......” 说到此处,寇伟话音下意识一顿。 他心头瞬间闪过一个人影,瞬间再次看向远处那离去的两道身影,目光变了又变。 神色几震....... 周围的贡士听闻他言,纷纷收回猜测。 “说得也是,周会元现下都二十出头好几了吧,这年纪的确不对。” 前方的霍衍舟的目光,还落在某个方向,却突然出声,语气不明的说道: “周长济的话虽无礼,但也在理.......” “一篇秀才之作,若是我等都无法赶超的话,岂不是枉自多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周围的人接连点头,表示认可。 直到看到那两道背影上了马车,霍衍舟这才默然收回目光,静静看向宫门口自家马车。 好半晌,都默然矗立原地。 他头一回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但心头却奇异的,竟没有半分后悔之意。 因为霍衍舟深深的明白,比起输给对方,更让人无法释怀的,是再也没有赢的机会....... 直到霍氏的马车里,探出一张妇人脸。 焦急的霍大夫人刚一探头,便一眼看到自家儿子,当即一喜,出声唤道: “舟儿?!” “这边,快快,往这边来.......” 霍衍舟这才倏地回神,脚下一动。 第527章 轻易不见人 “舟儿,快快........” 霍大夫人远远看到自家儿子缓步走过来,便迫不及待的从马车内钻出来。 伸出双手,一把揽住刚上马车的霍衍舟,满面笑容,眼神流露出心疼。 “舟儿,累坏了吧?考得如何,是不是特别的好.......哎,母亲这问的什么话.......” “我的儿子,那自是从不用担心的。” 霍衍舟被自己母亲拽进马车里,就听她唠叨个不停,又看着她不停的忙活。 始终保持着沉默。 霍大夫人依然笑意连连,赶忙让霍衍舟坐好,立马伸手拿着帕子包裹,将小炉子上煨的汤倒出来。 神情轻松的絮叨道: “前两日听闻你要下一次再考的时候,母亲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回凤台,幸好你有惊无险还能参加殿试,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可她不知道,选择参加这次殿试,对自己的儿子来说,他失去的是什么。 听到这一句,霍衍舟默然垂眸。 更加一言不发。 往前是一条未知前路,他也希望,会比那条康庄大道带给他的惊喜,要更多....... 霍大夫人倒好一碗热汤,笑容满面的吹了吹,便递到自己儿子的面前。 见他神情默然,以为他还在计较会试名次的事,虽此事也让她如鲠在喉,但眼下,她也只能暂时先咽下这口气。 她难得十足耐心,微笑宽慰道: “舟儿不必难过,咱们也不必计较这什么会试,反正最后,大家都只有一个名次,咱们要争,就争这最厉害的。” “那些人,不过趁着你身陷囹圄,侥幸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要不是你被陷害,本该是会元,哪里轮到那些.......” 霍大夫人本还强忍着耐心宽慰自家儿子,说到此处,她语气一低,便实在忍不住了。 咬牙切齿的骂道:“那个小贱人,要不是趁着你被诬陷,哪里轮得到她威风这一番!” “母女都是贱蹄子,专跟咱霍氏作对......” 霍大夫人只顾骂得痛快,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自家儿子忽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眉心一动。 “这小贱蹄子,她本来就该是一百五十名的料子,竟还得意起来了,等殿试放榜再让她现原形,看她还敢威风.......” 霍衍舟听着母亲满口污言秽语,左一个小贱人,右一个贱蹄子,愈发的不体面。 他的眉头逐渐深深的皱起。 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母亲,您可是霍氏的当家主母。” 霍大夫人的声音霎时一顿,低头看到他皱眉不赞同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儿子面前口无遮拦。 “母亲我......真是气昏头了,我儿说得正是,咱们霍氏是什么门户,怎么还跟一个破落户计较起来了.......” 简直有失身份。 而且这关头,她怎么尽提那些不开心的。 霍大夫人立马改口道:“你看,母亲我早就说,我儿自有福气,不仅科考顺顺利利,马上还能娶郡主.......” 从她来盛京这短短几日,提起这桩婚事的次数最少七八次,霍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这桩婚事满意得不得了,欢喜至极。 霍衍舟沉默着,习以为常。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都上马车坐了好一会儿,车厢却没有半分动作的意思。 “母亲,咱们怎么还不走?” 霍大夫人闻言嗔怪一笑,“急什么,先喝汤,喝完母亲再跟你说.......” 霍衍舟顿了顿,还是默然接过面前的这碗热汤,一口饮尽。 看得霍大夫人直笑着点头,还伸出手给他擦了擦嘴角,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坐回对面的位置上。 笑盈盈道:“做什么要着急走,母亲这好不容易能来宫里一回,还未曾见到郡主殿下,母亲还给她备了礼呢.......” 霍大夫人千里迢迢从凤台县而来,也不是就只是带个人前来,她代表的是霍氏的体面,自然要拿出霍氏的态度。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包袱来,笑容神秘的伸手往里摸了摸,竟摸出一个精巧至极的木盒子出来。 木盒子古朴典雅,肉眼可见的厚重,上头都是繁复的兽纹雕饰,一看里头就是好东西,绝非等闲之物。 霍大夫人看向自己儿子,笑着道: “这可是咱们霍氏的传家之物,这才配得上郡主的尊贵........咱们现下这不是在宫门前,不知可否让人知会郡主一声?” 霍衍舟的视线,从那精心准备的礼盒上移开,对上自己母亲热络的目光。 他知道,他母亲眼下急着送见面礼,自然是迫不及待,急着想亲眼见见朝霞郡主。 霍衍舟默了默,淡淡的回答道: “母亲,朝霞郡主居住在太后的清泉宫,身份尊贵,不是外人随意想见就能见的。” 霍大夫人神色一顿。 “怎能叫随意......你母亲我为此精心准备了许久,还特地找人学了宫中规矩.......放心,母亲绝不会有失霍氏体面。” 更何况,下个月郡主就要进他们家的门,马上就是一家人,她这个婆母,又怎么能和那些外人相提并论? 清楚宫中规矩森严,她解释道: “咱们肯定是要先拜见太后娘娘,再顺势求见郡主,母亲就见见她,说两句话就走。” 听出母亲今日想见郡主一面的决心。 沉默许久,霍衍舟淡淡道:“母亲,朝霞郡主的身子骨不好,轻易不见人。” “咱们回去吧。”他道。 霍大夫人闻言霎时一怔,她还是头一回,听闻朝霞郡主身体不好的事,神情实在忍不住意外,“........郡主生病了?” 她惊讶道:“这郡主怎么突然生病了,下个月就是婚期,对婚事可会有影响?” “.......严重吗?” 霍大夫人连连几问,可见是真的担忧。 朝霞郡主身体骨不好的事,在盛京都是秘闻,霍氏久居凤台县,自是轻易打听不到,她当然就更是一无所知。 霍衍舟的神色说不上是何意。 第528章 是否不妥 霍衍舟的神色说不上是何意。 他扭头看向前方,对外头的车夫吩咐道:“.......回府。” 车帘外顿时应了一声,马车缓缓启动。 霍衍舟这才回过头来,对上自己母亲焦急又担忧的神情,默然开口道: “.......郡主是自幼便身子骨不好,不是突然生病,对婚期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 霍大夫人是真的震惊。 她这是头一回听说朝霞郡主身子骨不好的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但她也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这不好,到底是不好到什么程度。 她几番张口,欲言又止。 最终勉强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这可是皇亲,郡主娘娘啊,他们霍氏祖坟冒青烟才能攀上的大好姻缘。 霍大夫人喃喃道:“无碍,郡主身份尊贵,在宫中娇养长大,难免身子骨弱些,等嫁到咱们家,母亲好好给她调养一番.......” 但今日这郡主和太后,她知晓肯定是见不上了,只能作罢。 马车摇摇晃晃。 霍大夫人再次笑起来,笑叹道:“算了,这见面礼,等郡主过门的时候,母亲再亲手给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便将那传家宝,准备又塞回去。 不知是心绪不佳、还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她那包袱忽地落到脚下,里头的东西咕噜噜滚出来,落了一地....... 霍衍舟余光一扫,垂眸看向滚到脚边的一个人形状的布偶,缓缓俯身,拿起来一看。 上头竟写着他的名讳,以及生辰八字。 他目光移动,看向母亲正着急的往包袱里塞的,同样是一个布偶人....... 霍衍舟神情一怔,缓缓看向手中的这个。 看清上头写的什么,他忍不住皱眉念出声:“金榜题名,福禄双全,姻缘顺.......” 还未念完,对面的霍大夫人神情一急,顿时伸手一把抢了回来,“小孩子家家的,看这些做什么。” 霍衍舟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缓缓抬眸看来,语气不明的开口问道: “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霍大夫人神色闪烁,莫名有几分心虚。 “给你祈福的......你不懂,别管这么多。” 霍衍舟神色微暗。 方才母亲往包里塞的那个布偶人,虽只是这么匆匆一眼,他并未完全看清。 但也足以看出不同,那个布偶人制作得十分潦草,丑陋至极,上头还扎着密密麻麻的小针,写满了字迹......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看到有一个姜字。 霍衍舟彻底沉默下去。 他知道,那上头必然是某人的名讳和生辰八字,以及跟他方才看到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布偶人,完全不同的“祈福语”...... 车厢中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剩马车行驶的咕噜声,在沉默的母子俩之间回荡。 良久,一道带着轻叹之意的声音响起: “母亲,既然婚约都已经退了,再拿着人家的生辰八字,是否不妥........” —————— 姜如初第一时间出宫,一场殿试过了十几日,不知桂花她们如何,她一心着急先回家,没瞧见自家马车,便先上了周氏的马车。 从午门前着急离开的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与匆匆到此寻她的肖女官,正好擦肩而过,也让还在清泉宫跪着的若愚,失望不已。 此时此刻,姜如初与周长济共乘一车,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怪异。 沉默许久,某人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周师兄,应该是山长大人告诉.......” “我的确,看过你的院试文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姜如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周长济的“坦白”,她瞬间抬头看去。 狭小的马车内,她就在对面注视着他。 周长济神色中忍不住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他可不想她误以为老师厚此薄彼,悄悄在背后跟他评论她的文章。 他低声解释道:“不是老师,她从来没跟我这个弟子说过农商坊市的详细。” 所以,就是他自己。 姜如初闻言欲言又止, 默然一瞬,她莫名想起之前周灵说过的话:大堂兄书房中,都是你的文章字帖。 如今,她总算明白“都是”二字的含义。 连那么多年前的院试文章他都.......怕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所有文章,他都了如指掌。 姜如初哑然一笑,打趣道: “师妹我从里到外,所思所想,在师兄你的这里,怕是早已都无所遁形。” 周长济闻言猛然咳嗽数声,好一会儿说不出一句话来,耳根却悄然一红。 姜如初见状笑容一顿,这才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什么叫从里到外....... 她张口想要解释,又意识到特地解释似乎更显得欲盖弥彰,于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空气莫名凝滞一瞬。 片刻之后。 周长济清了清嗓子。 其实也没有了如指掌,她一直在进步,每一年的变化都是莫大的,再看她从前的文章,与现在的她,都是截然不同。 他看向对面的人,正色道: “.......那也是因为,姜师妹是个值得让人重视的对手,事实也证明了我的远见。” 可他从耳根到脖颈儿都是通红一片,醒目十足,即使他再如何正色,也遮掩不住。 让人实在无法忽视。 姜如初看了一眼,随即垂眸看向地面。 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做周师兄的对手,真是让人忍不住汗流浃背.......” 很快,周氏的马车就到了姜府门前。 姜如初掀开车帘,从里面钻出来,匆匆忙忙的拱手作别,告辞一声。 随即掉头就往门口走去,连一句请人进去喝茶的客气话都没说一句,都不像是搭了别人家马车的人。 那冷漠又无情的背影,看得马车外的急峰愣了又愣,回头看向刚探头看来的自家郎君。 “大郎君,咱们这是被嫌弃了吧?” 周长济闻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向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莫名的,他却看出几分慌乱之意.......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无声一笑。 而这边姜如初快步进门后,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她竟悄然松了一口气。 还未来得及整理心情,她便骤然被告知家中早前几日便收到,一封凤台县的来信。 她拆开一看。 信是她母亲写的,里面只写了一件事:姜老太爷病重垂危多月,一直吊着一口气....... 第529章 给她收尸 姜如初刚回到家中,率先迎上的就是喜极而泣的桂花,以及几个同样眼中含泪的侍女。 还有大松一口气的阿大几人,以及站在他们后面,情不自禁也露出一个微笑的袁非月。 众人见她终于回家,纷纷围拢上来,一个个个眼巴巴的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最后只有桂花一下扑到她的怀里。 哽咽出声:“女郎,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急死了.......” 姜如初这才知道,自从她第一日殿试的时候传出不好的消息,府上的这几个六神无主的小丫头,就险些急出火星子。 更别说阿大他们,都是些乡野汉子,一听被关在宫里,都一致的觉得她完了。 府上头两日,那真叫乱成一锅粥。 要不是袁非月及时将她有惊无险,甚至还得了第二名的消息传回来,桂花她们实在没法子,都险些急得想去击登闻鼓鸣冤! 眼下桂花听着袁将军说起,还有些手足无措,“女郎,是我险些莽撞,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她情急之下,最先去的是赵府,因为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和女郎有关联,且官职最高的人,她只是想去打探点消息。 不想,赵家上下也是乱作一团,赵侍郎也一直还没有回来,听说还在大理寺严查.......这一打听,把原本就慌乱的桂花。 当即吓得魂飞魄散,也意识到严重性。 所以才生出击鼓鸣冤的荒唐想法....... 幸好被刚刚带回消息的袁非月及时拦住,但好消息虽带回来了,但她的人还迟迟没有回来,上门打听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少。 这十来日,姜府上下依然是惊惶一片。 袁非月将大家都聚集在一起,不许任何人出门,所以今日殿试后,才没有人去接她。 姜如初听清桂花叙说的一切,才明白这些日子,他们有多么的担惊受怕,神情几动。 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袁非月。 俯身一礼,感激道:“多谢袁将军,这些日子要不是有你在我府上坐镇,怕是这府中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袁非月手里还拿着长枪,听到她的感谢,脸上的笑容缓缓一收。 顿了顿,她道:“姜如初,你该谢的是你府上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以及一心为你担忧的桂花她们,不是我.......” “这些日子,她们夜里担惊受怕,都是一起睡在院里,替你看家护院。” 知晓宅院主人有难,居然夜里还有贼人蒙面上门,企图趁火打劫,搜刮财物的,他们估摸着都以为,府上的下人早都逃光了。 却不想,府中的侍女小厮全部守在院子里。 阿大这些护卫们一个不少,全部都在。 有袁非月领着头,坐镇府中,带着这些护卫巡逻,这些天,不知击退了多少想要趁火打劫的、上门探听的不怀好意之人。 尤其是开头那几日,不怀好意上门的人是最多的,后来几日,知晓这姜府上下有条不紊,还有一个煞神坐镇后。 这两日才逐渐消停了。 知晓家中竟有这样的遭遇,姜如初怔然的目光扫过阿大几人,一脸感动道: “多谢阿大、阿二......多谢你们,没想到竟有人敢趁火打劫,你们看家实在辛苦了。” 阿大几个摸摸后脑勺,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阿大局促的说道:“俺们其实,也都是听袁将军的,都是她指挥.......” 袁非月赞赏的目光却扫过众人。 她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他们个个都心有疑虑,却没有一个想要逃走.......”你有这样一群忠仆,何其有幸。 这最后一句,袁非月是在心中感慨的, 因为她知道,家中奴仆忠心,不算稀奇,可每一个都能如此忠心,这可就不同,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他们这个主子,也一定不差。 姜如初摸了摸桂花的头,看向这些被夸得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护卫们。 微笑着说道:“你们忠心耿耿守家一场,放心,女郎我一定不会亏待。” “.......个个都有赏!”她宣布道。 阿大闻言却实在有愧,好好的汉子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羞红了脸。 他突然闷声道:“女郎,其实俺们受之有愧,实在是对不住你!” 原来,这些护卫也并非真的不慌,阿大几人从前的主家,但凡惹到权贵,身陷囹圄后,没有一个回得来,最后都是家破人亡。 几人也都从心里认为姜如初回不来了,他们也都想过要各寻出路,但迟迟没有走,也是因为阿大的一句话: 女郎对咱们不错,咱们就这么走了未必太过狼心狗肺,不如等着给她殓个尸身,也算咱们还了她诚心相待一番的恩情。 其他的几个护卫,纷纷觉得此言有理。 所以他们这些人,最后的忠心,只不过就是想等着,给姜如初收个尸....... 姜如初听得笑容满面,却是十足感动。 她笑着道:“何来的受之有愧,你们能想着给我收个尸,已经算是极好.......” 他们不过是一群护卫而已,拿着主家的银钱,替主家看家护院,若是主家的确遭难,他们各寻出路,也是人之常情。 难不成,还要留下来给她陪葬不成? 但这些汉子们,却还有一份要送她最后一程的心,即使她真的有一日回不来,想着还有人等着将她的尸身收殓,也是感动的。 姜如初还未来得及整理复杂的心情,便听乍然回过神的桂花惊呼一声,随即蹭蹭蹭的回到屋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她。 “女郎,我险些忘了,这是从凤台老家寄来的信,已经搁置了有好几日了!” 姜如初瞬间回神,接过信件。 她拆开一看,神情几震。 信是她母亲写的,里面只写了一件事:姜老太爷病重多月,只剩最后一口气....... 她母亲在信中说,姜老太爷原来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已经卧床不起,缠绵病榻多月。 后来这两个月,愈发的不行,眼看着没剩多少日子,她母亲原本是想召她回去见见的,却被老太爷制止,说绝不能耽误她科举。 不想姜老太爷这口气,足足吊了两个多月,一直没咽下去,就惦记着一件事....... 第530章 不肯咽气 不想姜老太爷这口气,足足吊了两个多月,一直没咽下去,就惦记着一件事....... 姜如初缓缓从信中抬头,百感交集。 虽然她母亲没有说,老太爷在等什么,但她却似乎能猜到几分,老太爷这口气强撑了两个多月,等的......应该是报喜的消息。 她母亲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说老太爷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就还剩那么一口气吊着。 但这口气终究是要散的,信中说:老太爷的瞳孔都涣散了,就撑着这么一口气,怕就是这两日的光景....... 姜如初眼前莫名开始有些模糊。 这封信是三日前到的姜府,但从凤台县寄信过来,即使快马加鞭走驿站传信,最快也需要七日,才能到达盛京。 所以这信中所说,已经是十日前的事。 十日前,刚好是殿试有异,她被关在偏殿审查的日子.......谁能想到,殿试会延迟。 谁能想到今年的殿试,偏偏会延迟? 姜如初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眶,对上周围桂花她们茫然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 吐出一句:“姜老太爷,去世了。” 周围鸦雀无声,桂花也呆住了。 姜如初以为自己很冷静,但她发红的眼眶,以及话音落地时,情不自禁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头堵得慌。 明明,老太爷从前对她们母女也说不上很好,要不是她科考有望,怕是到现在她们母女也还是族中的边缘人。 他后来对她好,表现得看重她,都是因为她是个有出息的小辈,她有了价值....... 可是,姜如初眼前为何还是逐渐模糊。 兴许是,这个偏心又势利的老太爷,竟没有来得及活着亲眼看到她扬眉吐气的那一刻,她觉得不痛快,真的不痛快......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努力的挣到这口气,姜氏即将出一个女进士,还是她这个从前最不被看好的小辈,多么的痛快啊。 姜氏兴盛有望,即将不同往日...... 可这个为姜氏操劳一生的族长,这个最希望看到姜氏兴盛的人,他竟然没有看到。 姜如初忍不住轻哼一声,喃喃道: “你这个无情的坏老头,只看得到对姜氏有希望的小辈,别的你都不管不问.......” “老天都要让你抱憾而终.......” 提到这抱憾而终四个字,她顿了顿,努力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你就是个心眼偏到极点的大爷爷.......” “.......没有让你亲眼看到我真正扬眉吐气的那一刻,真是可惜.......”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神情复杂的看着,姜如初说不上是什么神色,拿着那封信。 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细数着姜老太爷从前对她们母女的各种不好。 而面上,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不过,姜如初却哭早了。 这封信的确是十日前的,但姜老太爷在她看到这封的时候,还没有去世。 此时的姜氏族中,还是一片安静。 姜氏的老族长从年初就传出不行,姜氏上下,早就齐聚在此,连许多旁支都紧赶慢赶的到齐,要送老族长最后一程。 老太爷交代好族中大小事,也早已选定好下一任的姜氏族长,正是姜如成。 其他的叔伯兄弟没有谁敢有异议,老太爷将如成带在身边教导这么多年,他们对此早有预料,不接受也早就接受了。 但老太爷什么都交代完,却迟迟不咽气。 就吊着这口气,日夜都睁着死气沉沉的双眼,就那么盯着帐顶,竟还撑了好几个月!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眼睁睁的看着老太爷的这口气足足吊了两个月,嗟叹不已。 却都心知肚明,明白他在等什么。 躺在病榻上的姜老太爷,浑浊的双目死死的盯着帐顶,要不是那还在起伏不止的胸口,简直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后方的姜莲华,紧拧着眉头,看着这揪心的一幕,写信给如初的时候,她还说,老太爷最多不过这两日光景。 谁能想到,连参汤都喝不进去的他,竟还能再撑过十来日,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这时,老太爷的眼珠子突然往旁转动。 床前含着泪的姜如成见状,顿时领悟。 他摇了摇头,哽咽出声道:“还没有消息......丁县令那里也没有任何消息......” 听到这一句话,老太爷嘴唇微微翕动,却早已是油尽灯枯,似乎连转动眼珠都吃力。 老太爷是算着日子的,按照原本的殿试时间,现下肯定已经放榜,他就等着放榜这一日,这才又吊了十来日。 最终,他滚动的喉间只是发出嘶哑一声。 姜如成含着泪,努力安抚道:“大爷爷放心,殿试早就考完了,现下肯定已经放榜,喜讯已经......在路上了.......” 说着说着,他撇开目光,默默流泪。 因为姜如成心里清楚,他是在瞎说,他也知道大爷爷肯定等不到了,前两日丁县令才告诉他们盛京殿试推迟的消息。 如初妹妹现下,怕是刚刚考完。 要等到喜讯送到凤台县,怕是还要下一个十日后,老太爷如何再能撑过去....... 在场的许多人,姜常富、姜常德,包括姜莲华在内,众人也都已经知晓此事。 此时大家也都在默默垂泪,此时都忍不住无声的擦了擦眼角,却不敢说出真相。 吊着一口气何等痛苦,老太爷撑了这么久,不就等着那个消息,若是在此时说出真相,怕是老太爷要死不瞑目。 开口就要让人死不瞑目啊,谁担得起? 姜如成强忍着情绪,擦了擦泪。 只能哑着嗓子说道:“知望就在县衙门口等着,一旦有消息,一定立马带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顿时响起姜知望的压抑不住激动的声音:“......有消息了!” “盛京有消息回来了!” 所有人纷纷惊诧回头,便看着姜知望出现在门口,一脸喜意,大步流星的跨进门来。 众人顿时神情大喜。 姜莲华上前两步,高兴道:“殿试考完了?放榜了?如初考上进士了?” 姜知望带着一个微笑,急奔而来,没有理会众人急切询问的目光,只是当先急冲冲的奔到老太爷的床前。 朗声唱道:“恭贺凤台县无尾巷姜如初,姜娘子高中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一甲,第一名?! 满屋子的人,皆是呼吸一滞。 第531章 含笑而去 一甲,第一名? 满屋子的人,皆是呼吸一滞。 姜知望的唱声刚刚落地,整个屋内落针可闻,没有任何人发出丁点声音。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打破这片静谧的,是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姜老太爷,努力从喉间发出的“嗬嗬”声。 这一声让呆楞的姜如成,瞬间回头看去。 此时,老太爷仰面朝天的躺着,原本瘦骨嶙峋的胸口正在急速起伏,干枯到没有一丝赘肉的脸颊,也在急速的颤动。 那双深深凹陷的双眼,死寂了月余的浑浊双眼莫名凝神,正死死的盯着床前众人。 仿佛在确认什么....... 姜如成心中领悟,眼中含着激动的热泪,迅速回头,急切的催促道: “知望,再唱一遍,大爷爷还想听!” 正站在屋中央的姜知望微笑的看着这一幕,闻言点头,当即气沉丹田。 鼓足气大声再唱道:“恭贺凤台县无尾巷姜如初,姜娘子高中庚子科.......” “殿试,一甲第一名!” 这一句声如洪钟,震得在场的人纷纷回神,震得姜莲华身躯一晃,摇摇欲坠。 身后同样激动的万青青眼疾手快,回过神笑着一把扶住她,“三姑母,小心.......” 也震得床榻上的姜老太爷瞳孔倏地放大,胸膛忽起忽落,喉咙中发出一声混合着痰声的嗬嗬声,难以听清。 都已经一两个月说不出一句话的人,方才这难道是在开口说话? “......大爷爷,你说什么?”姜如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正要凑过去听。 下一瞬,一只干枯的手倏地伸出! 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姜如成冷不丁被吓了一个激灵,低头看向那只手背上黄中泛着黑,青筋凸起的手。 回过神来,瞬间大喜道:“大爷爷,您清醒了?您听到了吗,如初妹妹考上状元了......” “咱们姜家,出了一个女状元啊!” 姜老太爷明显是油尽灯枯之相,喉间不停的发出嗬嗬声,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很欢喜,却无法表达,此刻他浑噩了几个月的意识,莫名的清晰无比。 这一瞬,老太爷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想起他刚刚接手姜氏,成为族长的时候,那时的姜氏,就早已落魄,不复祖辈荣光。 他少承祖制,向列祖列祖发了誓,一定要带着姜氏重新回到鼎盛之时,有朝一日,再现姜氏先祖的荣光,再次回到盛京....... 可他努力了几十年,直到姜氏最后一个为官的也故去后,姜氏的后辈,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后来,主支甚至没有一个能扶得起来的。 那时的他啊,只觉得有心无力,忙忙碌碌几十年,似乎什么也没有做成,姜氏还是每况愈下,甚至分崩离析....... 直到晚年,已是垂垂老矣的他,却终于在一个后辈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可这个孩子,却是他忽视许久的....... 老太爷这时才开始回想,想他从前的几十年忙忙碌碌一场空的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他实在平庸,平庸到连识人都不能。 此时的姜老太爷,将这一生都如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却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姜氏日益的衰败。 姜氏在他手中,果真白白耽误几十年。 而真正能看到希望的时候,对他来说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是个油尽灯枯的老人,他看不到将来的姜氏会是什么样了。 只能尽力的去想象...... 此刻床榻上的老太爷,干枯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喉中再次发出“嗬嗬”声,更加清晰了两分。 隐隐约约听着,像是一个“好”字, 身后的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百感交集,姜常德一脸欣慰的笑容,出声替老太爷解释道:“你大爷爷是在说好呢......” “咱们姜家出了一个女状元,你大爷爷他听到了,高兴着呢!” 一旁的姜常富也忍不住感慨的笑着,抹泪道:“老太爷,您可以放心的去了,咱们姜家不用您再操心了.......” 然而床榻上的姜老太爷那双带着死气的浑浊双眼,还是紧紧的盯着姜如成。 那只手,也还死死的拽着他。 姜如成顿了顿,这才心领神会,当即含着热泪,倏地举起右手,四指朝天。 朗声保证道:“大爷爷放心!” “如成在此立誓,我会带着整个姜氏,全力辅佐如初妹妹,绝不让任何人拖她的后腿,族中所有的小辈,都会守望相助。” “我姜氏永远同气连枝,永远互相扶持,兴办学,重教化,世代科举......” “如成在此保证,绝不言弃!” 随着姜如成最后一声绝不言弃落地,他只感觉自己手腕上那道力忽地一松。 他瞬间凝神看去。 只见大爷爷脸上带着一个僵硬的笑容,那双凹陷的双眼,正在逐渐涣散,干枯病弱的脸颊,最后猛地颤动一下。 “.......好!” 一个沙哑,却清晰可闻的好字脱口而出。 同时,姜老太爷的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定格,因为最后开口,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微微的张开着....... 姜氏的老族长,便以一个这样的表情和姿势,彻底的散去了最后一口气。 姜如成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深深的闭上了双眼,两行热泪缓缓的从脸颊滑落。 “大爷爷,去了.......” 他沉痛的宣布道。 身后的姜常德神色一震,瞬间上前一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床榻上双目尚还睁着老太爷,瞳孔的确已经彻底涣散。 虽然没有闭眼,但脸上的笑容说明,老太爷是笑着过世的,他是了无牵挂的走的。 这是喜丧啊! 姜常德当即退后一步,高声宣布道: “.......老太爷过身了!” 随着这一声宣布,屋内屋外,老老少少,瞬间爆发出一阵齐刷刷的哀哭声。 “老太爷啊........” “老族长啊........” 当年族中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家不在少数,但族中还坚持着办族学,不忘督促后辈读书,不想让任何一个姜氏子弟目不识丁。 这一切,都是老族长的坚持。 对一个几十年都看不到希望的家族来说,能有这样的坚持,已是极为不易,这位老族长,一生虽没有什么大功。 但只这一个坚持,便也能算无过。 而且他待人素来宽和,连这些刚从外地返回祖地的旁支,也都受到过他的宽待。 此时此刻,真正为他哀哭的族人们不在少数,这些哭声悲泣,有的呼天抢地,有的默默垂泪,有的嚎哭不止....... 大多都是真心实意。 第532章 第一名? 哭归哭,嚎归嚎。 老太爷虽去世了,但方才众人听到的这件大喜事,却还是要高兴的。 姜莲华一边抹泪,一边笑,不知是在哭老太爷去世,还是在高兴自己女儿中状元。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懵的。 又哭又笑,刚要朝身后宽慰她的万青青开口,就忍不住眩晕一阵,险些栽倒。 万青青赶忙一把扶住她,激动的笑着道:“三姑母,您这是怎么了,如初妹妹考上状元,您这是高兴过头了吧.......” 姜莲华努力平复心情,笑容满面。 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姜常富眼中,他也实在激动啊,即使是老太爷去世的哀痛,也挡不住的激动到想要跳起来。 他欢喜得语无伦次的说道: “莲华妹妹这是欢喜……欢喜过头了吧,女儿竟是状元……这,这换谁,谁能扛得住.......” “哎,咱们是先报喜还是报丧啊?” 他忽然糊里糊涂的问道。 一旁正在抹泪的姜常德闻声看来,瞪他一眼道:“当然是同时报,先报丧,后报喜,老太爷是喜丧,这可是咱们姜氏的大喜!” 他擦了擦泪,快步走到姜莲华跟前,凌乱飘忽的步伐,却能看出他强忍的激动。 “莲华妹妹啊,你可要稳住,你现在可是状元之母,上门贺喜的人可都要拜见你.......” 他颤抖的话还没有说完。 身后响起一道冷静的询问声:“知望,大爷爷已经走了,现下该说实话了吧?” 仿佛对一切早已了然。 是姜如成,新任族长的声音。 众人瞬间回头,正激动得险些按捺不住的姜莲华,也倏地一怔,抬头看去。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屋中央,此时已是一脸平静的的姜知望身上。 姜如成也静静的看着他,脸上还有泪痕,此刻却无比清醒的说道:“按理说,即使今日放榜,也要七日后才能传回凤台......” “你是怎么,现在就得到喜报的?” 对啊,众人也才恍然大悟,而且就算报喜,怎么县衙也没有一个衙役前来? 姜知望抬眸,迎上众人疑惑的目光,尤其是迎上姜莲华不解的视线时,目光闪烁一瞬。 “对不起各位叔伯婶婶......”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哭声一停。 姜知望低声解释道:“也对不起三婶婶,县衙其实还没有任何放榜的消息,也没有喜报,是知望见大爷爷实在痛苦煎熬.......” “这才胡编了一个,想让他安心。” 他的话音落地,众人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孩子...... 万青青也是一呆,不由看向三姑母。 此时姜莲华浑身一震,那颗方才还激动得想要跳出胸口的心,突然就凉透,坠回谷底。 她忍不住哭出一声。 喃喃道:“我还以为,真的出了个状元......我姜莲华,真的生出一个女状元.......” 她还未来得及真正高兴,突然就梦醒了。 原来竟是假的。 此刻换谁来,经历一番这大起大落,都会承受不住,本来没有倒也好,但是以为有过,又没了,才是真正的难以承受。 姜莲华一头栽倒在万青青怀里,却没有昏过去,双眼还睁得大大的。 不停喃喃道:“......原来竟是假的。” 姜常富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姜常德与其它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叔伯,更是险些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 “你这孩子,竟敢胡编这事?” “怎么敢在这事上乱说,害大家白高兴一场,你这孩子,胆子也不小.......” 众人纷纷气急,不满的看着姜知望。 姜如成吐出一口气,心道果然。 即使方才第一时间他便已经猜到几分,但乍听如初妹妹高中状元的消息时,也下意识忍不住激动起来。 此刻听到众叔伯纷纷责怪姜知望。 姜如成缓了缓心中的遗憾,出声制止道:“好了,各位叔伯也不用责怪知望,他也是为了大爷爷好.......” “现下大爷爷含笑而去,不必煎熬,对他来说,也减轻不少痛苦。” 听他出声,周围的责怪声顿时一低。 姜常德顿了顿,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害他方才险些激动到连路都走不稳,原来是假的! “但他这也太能编了,编个状元出来,让大家白激动一场,老太爷到了地底,要是知晓事实,怕也要气活过来!” 姜如成目光看向他,皱了皱眉。 面无表情道:“二堂叔既如此愤慨,那大爷爷吊着一口气好几个月,你怎么不愿意站出来告诉他真相,做这个恶人?” 姜常德顿时哑然。 让老太爷死不瞑目的锅谁敢背,他当然不敢做这个恶人,便只能装聋作哑。 眼下老太爷含笑而去,的确是最好结果。 屋内众人接连回过神来,也都没有底气置喙,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也只能这样,不然还能怎么办......” “算了,也算让老太爷最后开心一回。” 姜如成收回视线,深深的叹出一口气,他的话虽这样说,但还是上前几步。 拉着姜知望走到一旁,低声道: “你怎么编一个状元出来?殿试没有落榜一说,你提前编个进士功名来报喜,怎的也不算是欺瞒大爷爷.......” 姜知望垂着头,低声解释道。 “我只想着既然要编,就编个最好的,也让大爷爷彻底高兴一回,没想太多。” 他听着姜氏出了个状元,走得也更快活。 一时倒没想过,他老人家到了地底下,要是知道真相,会不会气得骂他这个不肖子孙。 “......是我思虑不周。” 姜知望低声认错。 姜如成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闻言轻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大爷爷一向宽厚,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也不会责怪你的。” 就是肯定也难免失望....... 而此时此刻。 盛京的殿试,今日才刚到放榜之日。 姜如初身着朝服,戴着三枝九叶冠,与众贡士一起,正在参加传胪大典。 等着迎接最后的命运....... 第533章 传胪大典 此时的姜如初,正与众准进士们,身着朝服,头戴三枝九叶冠,静候在太和殿前。 等待着传胪大典的时辰到来。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到这座宫殿前,相比较前两次,姜如初竟意外的平静....... 老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像回到自家门口,果真诚不欺人也。 此时还未到寅时,不见丝毫天光,但太和殿前,早已经静候着乌泱泱的人群。 殿试阅卷,是由内阁大学士们以及翰林院学士等组成的“读卷官”,共有十余人,还必须是与此次考试的贡士毫无关联之人。 读卷官们轮流批阅,总共三日,选出优秀的试卷,最后前十名的试卷会呈皇帝御览,由皇帝最终钦定前十名的名次....... 等到前面阅卷流程结束,只等皇帝确认前十名的名次时,便称为“传胪大典”,这才会公布最后名单。 这一次所有贡士的站位,依然是按照春闱时的名次来的,队伍分成两列,姜如初和周长济,分别站在两边之首。 她无需抬眼,就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令人不敢直视的皇家威严....... 前方设有卤簿大驾,銮仪卫威风凛凛,和声署在殿檐下设中和韶乐,鼓乐齐鸣。 文武百官分列在广场两边,按品级站立,皆是身穿朝服,目不斜视,庄严郑重。 鸣鞭声响彻云霄,如鸾鸣凤啸! 传胪大典不仅是科举考试的终点,也是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的最大荣光,古人曾有诗云:殿上传胪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 如此庄重繁复的礼仪,也体现了朝廷对读书人的看重,对人才的重视,所以是必不可少,每一步都不能有任何的错漏。 姜如初随着众贡士,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下,听着鼓乐齐鸣之声,几步一跪,无数次起身又跪倒,按部就班的进行各种礼仪。 最后众人还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朝着皇帝驾临的太和殿方向,彻底匍匐在地。 然后就这样跪着,等着听传胪唱名....... 桂榜、杏榜皆是因为在八月和四月,而金榜,是因为殿试发榜时用黄纸、表里二层,上有御玺国印,张贴在东长安门外,昭示天下。 因此,又称为皇榜。 金榜题名,就在今朝。 繁复的礼仪进行了半天,众贡士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皆是默不做声,却有人在频频擦汗,悄悄屏息吐气。 连姜如初都感觉时间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跪得她的腿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实际上,天光才刚刚大亮,四周的文武百官,才能初初瞧清对方的面容而已。 此时的宫殿内,阅卷已经彻底结束,皇帝的面前,并排整齐的摆放着十份试卷,上头的名字和籍贯,清清楚楚。 群臣们静候皇帝决策,这次科举谁也不料还涉嫌舞弊,涉及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此时此刻,哪位大臣都不敢再出声。 大殿内,鸦雀无声。 上方的素和成朗静默半晌,终于默默的抬起手,从面前这十份试卷中,抽出三份。 看着案上的三个名字,他沉吟片刻,抬眸看向殿内的群臣,问道:“诸位爱卿,不知对这一甲前三名,你等有何高见?” 此时哪位大臣敢多说,今年连太后娘娘都没有插手,此刻连吴太师也一直沉默着,往日脾气最直的杨大人,今日也不在。 其余大臣,谁还敢资格置喙什么。 “任凭陛下决策——”群臣齐声道。 素和成朗不动声色,看向左侧的周太傅,淡淡询问道:“太傅,不知您觉得,这一甲前三的名次,该如何定才好?” 周太傅恭顺出列,垂首笑答道:“陛下,吾儿也在其中,臣要避嫌。” “其实陛下,您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为难臣等.......”故意问这一遍,大臣们人人都心知肚明,陛下只是在走过场而已。 素和成朗笑了,旋即收回目光。 “这朝廷选才,总不能是朕的一言堂,朕可不想做一个闭目塞听的昏君,还是得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 至于听了会不会照做,那就另当别论。 他无声一笑,缓声道: “诸位爱卿都不敢说,但朕也知道,你们对朕的排名口服,却未必心服......” 群臣闻言,一个个脸色还未来得及变化,便听皇帝接下来的话音一转,顿时纷纷一愣。 素和成朗倏地抬高音量,扬声吩咐道: “......既如此那就宣前十人觐见,让他们当场应答,让诸位大臣亲自看看,心服口服!” 门口的太监顿时高唱一声: “宣周长济.......蒋怀生......霍衍舟.......姜如初........寇伟.......” “——进殿!” 一声接一声,从丹陛前传出来,缓慢而庄重,经过数个卫士的接连传递,传胪大典的,传胪二字,便是由此而来。 传到门口众人的耳中时,清晰可闻。 门口跪倒在地,等着听唱名的众贡士,没有听到本该要开始的唱名声,却率先听到这一道唱声,皆是纷纷一凛。 随即接连反应过来,明白方才唱到的这十人的名字,应该就是此次的前十名。 姜如初呼吸一顿,迅速起身。 几人整理衣冠一番,在前方礼部官员的指引下,爬上丹墀前的台阶,按照被唱名的顺序,依次走进太和殿中。 姜如初缓步走到殿中央,站在几人的中间,感受着群臣以及上首皇帝的打量,数道来自上位者审视的视线,压力十足。 此时能站在太和殿中的,每一位大臣,都是位高权重,随便一句话,都能让整个盛京抖上一抖的大人物。 她再如何平静,也情不自禁浑身紧绷。 而此时的寇伟,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知晓自己是前十名之内时,巨大的惊喜下,他早已止不住浑身想要发抖。 其他的几位,双腿发软、两股战战,一开口“拜见陛下”时连声音都在控制不住发抖的,更是不止一人。 但再如何激动不能自已,众人也要强行镇定下来,若是殿前失仪,那就完了....... 殿内鸦雀无声。 上方的素和成朗开口了: “想必你们对自己前几日在殿试上写过的那篇策论,应该都还记得比较清楚.......” 第534章 殿前考察 “想必你们对自己前几日在殿试上写过的那篇策论,应该都还记得比较清楚.......” “策论文章太过局限简短,诸位的见解又实在精彩,让朕也颇为感兴趣。” 素和成朗威严的视线扫过前方这十名不敢抬头的考生,又看向旁边数位沉默的大臣。 微微一笑道: “今日当着群臣的面,再详细说说吧......” 原来竟是要当场考察策论文章! 大殿中央这十名考生瞬间神情各异,皆是纷纷呼吸凝滞,谁都知道,这在纸上写,和当众侃侃而谈是两码事。 尤其还是在当今皇帝,以及朝中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的眼皮子底下....... 此时前方这几人,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姜如初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上方那位皇帝陛下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视线扫过众人,甫一开口,这头一个名字,就点到众人最熟悉的那个....... “周长济,你来说说吧,关于农商坊市的兴建,你有何见解?” 果然,陛下最看重的,还是周氏子。 这是此时大殿中无数大臣,甚至在场的几位贡士的心中都不约而同,一致的想法。 今日的状元,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众大臣悄然一叹,默契的看向殿中那俊美青年。 此时的周长济,身姿端正,表情持重,不卑不亢的上前一步,行礼的姿势雅正。 平稳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回陛下,臣对农商坊市的兴建,在策论中已经有所阐述,现下,臣详细再说......” “首先,要促进农商经济,维护秩序和管理坊市,当是重中之重,臣觉得,适度开放才能便于管理……比如白天开市,夜间宵禁。” 周长济侃侃而谈,丝毫没有露怯之意。 “其次,虽说农商坊市的优势便是灵活,为百姓谋便利,但官府也要设市令官,监督物价、度量衡,以保公正.......” “再者,每一个来往的商人都要登记在册,按照收货量征税,若有欺行霸市者,统统逐出坊市,交够罚银才可返回。” “以及,坊市中的摊铺,也要统一规格,以及固定位置,以免农人争执斗殴.......” 周长济不疾不徐,长篇一条条详细阐述,一丝不苟,显然对农商坊市颇有一番见解。 他那沉稳又好听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内。 听得大殿中,许多大臣都情不自禁点头,接连忍不住露出一脸的满意之色。 周长济阐述完,大殿内只剩一片静谧。 素和成朗无声点头,神色是意料之中的满意,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大臣,询问道:“众爱卿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群臣半分不敢迟疑,齐声点头。 “…….我等无话可说。” 第535章 更胜一筹 满殿一惊,所有视线纷纷凝结在他身上。 霍衍舟从容不迫,声音还在继续:“贪腐垄断之风不绝,这个农商坊市,最终也会和从前的坊市,毫无分别.......” 就连上首的素和成朗,神色也微不可察的一震,随即定眼打量着殿中央这人。 此人的策论文章,明明没有上述所言,并未让他如想象般的惊艳,在这位皇帝陛下看来,他绝无可能跻身一甲。 可这样一番早该拿出来的话,他偏偏在此时,此刻的大殿上,堂而皇之说出来,就像.....他早有预料,会有殿前阐述这一遭。 素和成朗早知此人有经纬之才,不然他也不可能入太后的眼,却还是被意外了一回。 但他这番话,着实说到他的心坎上....... 让这位陛下神情不定,默然好一会儿。 素和成朗凝眸细看殿中央那道还在侃侃而谈的身影,耳边尽是旁边大臣的低声议论。 他突然出声打断道: “.......说说你,打算如何青出于蓝?” 皇帝一开口,殿内瞬间一静。 正议论的群臣纷纷一顿,皆是神情各异的看向那忽然被打断,却神色波澜不惊的人。 霍衍舟已经是第七个开口的人。 此前的六人不管说得如何精彩,甚至包括周长济在内,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都从未中途出声打断过....... 此时,到现在也迟迟还没有开口机会的姜如初,也忍不住神情一顿,悄然侧眼。 看向那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 霍衍舟沉稳回答道: “回陛下.......要想青出于蓝,必得杜绝先前此等贪腐风气,必得拿出雷霆手段!” 上首的皇帝陛下未发一言,似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雷霆之言”。 而霍衍舟似乎也预备了许久,顿了顿,接下来的话便如连珠炮般响起: “首先,要提前制定坊市制度彻底杜绝奸商的可能,罚银只是治标不治本,商人为利,不过稍稍修整又可卷土重来。” 姜如初闻言神色一动。 他此言,显然是在否决周师兄前面所说:欺行霸市者,统统逐出坊市,交够罚银才可返回...... 她眸光一闪,察觉到他的意图。 “比如‘联保制’,商户五户一保,互相监督,举报舞弊者赏,包庇者统统连坐!” 霍衍舟那淡然至极的语气,说出的策略,却十足的一针见血,果然雷霆手段。 “其次,官府出手管理,设市令官也不过是扬汤止沸,与从前的官府坊市有何分别?贪腐之风,依然可以盛行......” 到此时,不止姜如初能察觉到他的意图,大殿中的所有大臣,再听到他的这一句,都听出他的有意针对,纷纷神色一动。 第536章 臣不赞同 素和成朗看向那个方向,像是终于想起这个人,又像是,有意让她等到此时。 “姜如初,你来说说吧.......”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姜如初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当即上前一步,站出队伍,迎上所有人的视线。 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回陛下,恕臣直言不敬,臣完全不赞同,某人的农商坊市取缔之言!” 霍衍舟瞬间凝眸看来,眸光锐利。 旁边几位贡士,寇伟以及蒋怀生等人,纷纷一脸震惊,悄然倒吸一口凉气。 “......臣认为,农商坊市要取缔官私两处坊市,实在天真,完全是不可取的。” 姜如初话音落地。 满殿皆惊,所有人神色都是一震。 周长济侧目看来,神色也难免紧绷一瞬。 方才霍衍舟开口,好歹还只是自发己言,她这一开口就当众反驳,就差直接点名道姓...... 更何况,霍衍舟所言,这前脚才让陛下龙颜大悦,且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十分赞同,并且一早就有此想法。 她此时当众反驳,还说此言天真,完全不可取.....岂不就是等于,也在打陛下的脸?! 此时,上方的素和成朗果然缓缓皱眉,定眼看向她这个方向,沉声开口道: “姜如初,你此言也是在说朕,天真?” 最后二字气压低沉,明显带着不悦。 内阁几位大学士纷纷侧目,神色都是一片复杂,早听说这姜如初狂妄,没想到连在圣上面前,也敢如此言语无状。 偏生此时她身姿挺拔,言行举止斯文有礼,仪态端正,看着没有任何失仪之处。 说的话却是截然不同。 她冷静道:“陛下,请先恕臣大不敬之罪,您的确冒进了,但陛下若要治罪,也请听臣先说个明白......” 上方的素和成朗闻言神情不定。 缓缓道:“好,且听你说个明白。” “......若是不能说服朕,与殿内群臣,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 群臣纷纷悄然垂下眼眸,无声表示:陛下,其实需要被说服的,只有您一个....... 姜如初深吸一口气,朗声回答道: “是,陛下,臣认为.......” “水至清则无鱼,反贪反垄断必不可少,但不可过度,且官私两处坊市,皆各有优势,并非农商坊市可以完全取缔的!” 姜如初对此早有准备,一条条细数: 第537章 女进士 周府,清幽的一处院子里。 周大夫人正静静的碾茶,她抬起微微皱眉的目光,看向旁边坐立难安的周灵。 见她刚坐下又要再次站起来踱步,她叹息一声道:“灵儿,你需要静心.......” 周灵闻声看来,目光中还满是焦急,一想到今日正是传胪大典,她哪里还静得下来! 她都恨不得马上跑到午门前,等着放榜。 周灵暗恨自己,前些日子为何要跑回来......她本是回来找她父亲的,想感谢他为子源洗清嫌疑,还让她得了个第二名。 那日她回来,正巧与刚要出门的周御史撞了个正着,周灵感激的话才刚说出口,就得了她父亲一记冷眼。 “此事与为父可无关,她凭借的是自己的才学,你莫非......觉得为父会单独给她特例?” 周御史板着张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冷哼两声后,便斥责她不成体统,“女骑早就解散了,你还赖在外头不肯回来做什么?今日倒是想起还有我这个父亲了?” 周御史这些日子正忙得焦头烂额,可顾不上收拾这个不孝女,他正急着要去大理寺督查舞弊案,忙得都快脚不沾地。 于是,便趁机下令将周灵禁足在周府中。 还说等过些日子,等他腾出手抽空将她送回大同县,再不许她在盛京不成体统的胡混。 周灵此刻想起,都还气得想要跳脚。 她早就该反应过来,她这个坏爹爹,怎么可能那么好的去帮子源,她竟还傻乎乎的送上门来,现下好了,出不去了! 周灵气鼓鼓道:“我爹这不是不让我出门,不然我何至于在这里干着急。” 她扭头询问道: “婶婶,传胪大典上不是有消息传来,大堂兄进了前十名,正在殿上说文章,难道你就半点不紧张?” 周大夫人闻言一笑,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面前摆放得有些凌乱的茶具。 一时没有说话。 她身后的玉屏见状,开口解释道: “灵女郎您这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只是不如灵女郎这般外露,但夫人这两日食少而觉浅,担忧可不比您少.......” “说这些做什么,担忧也是无济于事。” 周大夫人轻蹙眉头道。 她原本那珠圆玉润的脸庞,因着这些日子为各种事情的操心,的确消减不少。 周灵转悠的脚步倏地一顿。 有些歉疚的道:“对不住婶婶,我吵到您了吧.......只是侄女我实在担忧,坐着难受,您也在担忧大堂兄会考得不好吗?” “我自然是为自己的儿子忧心。”周大夫人看向旁边的侄女,轻轻一笑。 直接询问道:“只是不知你如此担忧,到底是为了你大堂兄,还是另有其人呢?” 周灵彻底停下了焦急的步伐。 第538章 殿内辩战 “.......我竟然从未听闻过。” 周大夫人闻言怅然一瞬。 轻叹道:“转眼都二十多年了,你那时都还没有出生,哪里知道这些。” 谁能想到,她这位当年名噪一时的女进士,也曾名动盛京之人,现今会听到这么一句:你竟也曾参加过科举考试。 “婶婶,你是二甲第几名啊?” 周灵神情怔然,干巴巴的问道。 周大夫人陷入回忆,轻声道:“那年殿试,我与你叔父同殿作答,他是当时殿试的第一名,也是那年的新科状元.......” “而我,与九个男子同殿争辩,更是与你叔父争了个面红耳赤,但最后我还是落于下风,得了个第十名.......” 似乎想到当年情景,她微微一笑。 二十多年前,她姚英曾经也是国子监名噪一时的才女,凭一介女子之身,以一己之力走上殿试,成为那年唯一的女进士。 周灵神色惊讶又崇拜,她掰着手指头道:“殿试第十名......婶婶是二甲第七名?” 她惊讶抬头,无比震惊道: “所以国子监内的师兄师姐们说,曾有一个女子考进过二甲,是本朝有史以来女子功名最高的......就是婶婶你?!” 周大夫人闻言怅然若失,喃喃道:“本朝有史以来女子功名最高吗.......” 谁能想到,都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竟再也没有女子,能赶超她当年的功名。 而此时此刻的太和殿上。 终于又有一个女子,走到了她当年走过的大殿上,站到她当年站过的地方。 她又会经历什么,又能站到什么位置....... 周大夫人缓缓回神,平静道: “长济若能得中状元,是众望所归,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高兴的.......” 一门双状元,他父亲应当也会欣慰。 周大夫人沉默一瞬,却幽然一叹道:“只是对于如今的周氏来说,这个状元,其实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婶婶没有继续说,但周灵莫名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她怔愣的接口道: “可若是能出个女状元,这对于整个南壁的女子来说,都是更进一步........” 足以轰动天下,名震八方! 周灵呼吸急促,忍不住心潮澎湃。 周大夫人闻言无声一笑。 “.......我可什么都没说,而且,你当那大殿上的其余几人,都是吃素的不成?” 何况这全天下有哪一个做母亲的,会真的不希望儿子高中状元的。 周灵瞬间自信一笑,若是在她大堂兄与子源二人之间,她还难免有迟疑。 第539章 二对一 太和殿内静谧无声。 只剩三道犀利的声音接连响起: “霍贡士,你先前说周师兄的罚银制不过治标不治本,其实你的联保制.......” 姜如初摇头一笑,“也不过是同样的道理,只是你将罚银的门槛提高了而已。” 霍衍舟无声的看她。 神情冷漠道:“在下总算明白,姜贡士方才一上来就针对在下的敌意从何而来,原来只是为你的‘周师兄’扳回一城而已.......” 周围其余早就落败的贡士,听得正兴起的目光霎时一顿,怪异的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从姜如初的称呼上,一个是“周师兄”,一个是“霍贡士”,便能看出她的亲疏远近。 可人家二人本就是同门,一起对付他一人很正常,这样的话着实莫名其妙....... 不过他势单力孤,但以一敌二,竟也未曾落于下风,可见他的口舌也是相当厉害。 只是从方才到现在,连霍衍舟自己都未有察觉,他的眉头一直都是紧紧的蹙起的。 姜如初听闻此言,笑容无奈扩大。 “霍贡士,你这是辩不过,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你的确不明白,你的联保制其实也只是表面功夫.......” 霍衍舟语气冷漠,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是吗?所以你不是在贬低我的联保制。” “你不是在回护你的周师兄?” 旁边的周长济眸光一动,无声看向某人。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包括上方一直默然瞧热闹的素和成朗,闻言都不禁神色各异,看向一旁同样看热闹的周太傅。 此时的太傅大人,脸上笑容却消失不见。 前面二人互相配合,协力辩倒其他人还在情理之中,但此时,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今日的状元,可是只能有一个...... 这时,殿中央的姜如初,只是摇头一笑。 她微微侧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周长济瞬间领悟,冷声开口道:“霍贡士,你的联保制,比起我的罚银制,归根结底,本就是一个道理.......” “你让商人五户一保,可若是这五户同时勾连,一起为互相遮掩呢?” 看到殿中央这一幕。 上方的周太傅,终于忍不住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他这个一根筋的傻儿子...... 这是殿试,圣上跟前,哪有什么亲疏远近的,他们互相都是对手,这可是最后之争。 他怎么还帮上腔,还看人家眼色行事! 殿上的霍衍舟目光一动,看向周长济。 冷着一张脸回答道:“在下说过,举报舞弊者赏,包庇者统统连坐,他们不愿要赏,难道还不怕连坐吗?” 旁边的姜如初顿时出声道: “你方才也说过,商人重利,只有利益足够大,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愿意铤而走险的人依然前赴后继.......” 周长济紧随其后:“相反,你的连坐制度,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团结,为了不连累自己,还会同时保护对方。” 姜如初接口:“他们一起霸市,互相打掩护,这可比一个商户作弊,要更加难对付。” 她定眼看向对面脸色不好看的某人,毫不客气的说道:“所以霍贡士.......” “你这样的联保制,只会适得其反。” 大殿上,内阁几位大学士纷纷点头,眼中不乏赞同之色,周太傅虽含着一口老血,听闻此言,也忍不住点头赞许。 此女不单是口舌如刀,亦有真才实学。 霍衍舟被对面这二人一唱一和的,逼得脸色不得不难看几分,沉默几息后。 他冷意十足的陈述道: “姜贡士,你大概不知,这联保制,乃是先贤曾提出的,并非我所创,前人亦有实行过此制,可并非你所说的这般.......” 搬出先贤,以史为鉴,倒是有理有据。 姜如初一笑道:“霍贡士莫急着搬出先贤来压我,我可并未说此制不行,而是说,你“这样的”联保制,不行......” 霍衍舟对上她的视线,一脸冷意。 “所以,姜贡士这是承认自己偏私,你只是在针对我......只要是我提出的,就是不行?” 姜如初简直要被气笑了,自己不过据理力争,他为什么总是觉得,她是在针对他。 她上前一步,面无表情道:“我说你的联保制不行,从未偏私。” “你的这个联保制,是出自于你霍氏的先祖典籍对吧?可你是否忘了,你霍氏先祖写此制,是用在凤台一县之地......” 话音落地,旁边的周长济瞬间看向她。 姜如初迎上霍衍舟骤然微变的视线,丝毫未觉不对,继续紧追不舍的说道: “可你想用农商坊市取缔官私两处坊市,再用这个联保制,你知道这样的大型坊市,汇集的利益有多大吗?” “茶盐马匹的利益,比起一县之地的利益是无法想象的大,正如我二人方才所说,此制用在此处只会适得其反.......” 姜如初见霍衍舟莫名沉默,只是盯着她。 她立马乘胜追击道: “所以霍贡士,在下从头至尾,说的都不是你的联保制不行,而是你想要将官私两处坊市取缔的想法不行!” 她明白要想说服对方,首先要得认可对方的观点,当即缓了缓,后退一步。 微笑道:“......其实你的联保制很实用,但你的出发点错了,若是三座坊市并存,此制单单用在农商坊市上,才是正好。” “农商坊市的利益小,税收少,城乡结构简单,为这点利益,愿意铤而走险的人会大大的减少,你的联保制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霍衍舟沉默着,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此时整个大殿,只剩姜如初一人的声音。 她目光四扫,缓声道:“规则只有在一定的环境下,才会起作用,贪腐垄断之风是没有办法彻底杜绝的,但可以最大程度的控制......” 姜如初看向上方,带着得胜的从容。 拱手垂眸,扬声道: “陛下,所以臣认为,三座坊市并存,才是最好的选择,最符合当下的市场结构!” 一场精彩的辩战似乎终于落下帷幕....... 大殿内鸦雀无声。 第540章 水落石出 大殿内鸦雀无声。 其余贡士纷纷垂首,静候圣音。 上方的素和成朗收起看了半天热闹的视线,神色不明的看向另外两人。 缓缓出声道:“霍衍舟,周长济,你二人可还有要辩的?对姜如初之见,可服气?” 周长济率先出声,恭敬回禀道: “回陛下,臣无异议。” 然而霍衍舟沉默半晌,似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却再次让众人齐齐一愣。 “回陛下,臣有不明之处.......” 姜如初瞬间侧目,皱眉看向他。 旁边的众贡士忍不住各自暗吸了一口气,怎的今日这辩战,还没完没了起来。 上方的皇帝陛下神情不定,看向殿中央那人,沉声开口:“......有何不明?” 霍衍舟面无表情,却一语中的: “回陛下,臣不明白的是,我等皆知并存之道并不简单,究其根本,只有旗鼓相当,各自不可替代,才能谈得上并存........” 他侧目看来,犀利追问道: “姜贡士从头至尾,一直在说的都是取缔官私两处坊市的不妥之处,也说了三者并存的好处,可她从未言明,要如何并存?” 霍衍舟一脸沉色,拱手陈述道: “臣更不明白,既然姜贡士将前二者说得如此的重要,绝对是农商坊市无法取缔的,显得这后者如此的微不足道......” “那这么一座利益微小,税收也少的坊市,又有何存在的必要?” 姜如初收回视线,神色不明。 这人思路敏捷,总是能最精准的找到对方的疏漏之处,算得上是难缠至极。 可听到他最后一句,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他这次的确,成功的激怒了她........ 上方的素和成朗听闻,皱眉看向一旁,询问道:“姜如初,你可还有要说的?” 大殿上,其余几位贡士都开始悄然擦汗。 姜如初沉默许久,这才默然开口道: “回陛下,臣其实有很多要说的,想跟陛下和诸位大人说一说百姓生存的不易,想说一说,农人没办法去官私坊市的难处......” 她的声音在殿内平和响起,却坚定有力。 “但臣也明白,农人的不易,并不能让一座坊市真正的生存下去,更明白臣当年那篇农商策,的确天真......” 她倏地侧目,一脸冷意看向某人。 “但臣现在也想说,霍衍舟.......” “身为朝廷之才,要如何让这座惠及百姓的坊市真正的并存,不正是你我该思考的?” 姜如初冷眼看他,漠然道:“现在,我就告诉你这个愚夫,这座坊市要如何并存.......” 大殿内落针可闻。 无数道意外的视线,汇集在她的身上。 而被当众点名怒骂的霍衍舟,显然始料未及,他神色猛然一怔,愣在原地。 姜如初的声音已然响起: “首先,农商坊市的不可替代性,就是对应的市场需求不同,自然这选址也不同。” “官府坊市,多在漕运码头、驿道交汇处,私人坊市,多在城中繁华街道......而农商坊市,只需在乡村野地,靠近村落之处即可。” “三者分区布局,相距甚远,如何不能并存?” 姜如初的声音不算大,但格外有力,清晰可闻的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却只盯着一人,冷冷道:“其次,农商坊市集中交易的是农产品与手工业品,以及农作的器具等物......” “大多都是乡野个体户,付出多而利润微小,除了农商坊市这样不征收农人税的地方,其他两处坊市,根本就瞧不上他们。” 姜如初盯着霍衍舟,冷脸质问道: “请问这位愚夫,这两座坊市都不入眼的买卖,根本就不在乎的买卖,农商坊市捡起来自个儿运作,如何就不并存?” 面前的愚夫无声看她,目光不明。 默然出声道:“姜贡士何以如此情急,选址和经营的品类,的确可以让农商坊市生存,却也不是它一定要存在的理由。” “再者.......”霍衍舟挪开目光。 “辩文而已,姜贡士何以辱骂在下?” 大殿内只剩一片静谧。 姜如初神情一顿,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太和殿中,御前辩文,言辞实在不妥。 她收回视线,沉默片刻。 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 “启禀陛下,臣之所以不赞成农商坊市取缔另两座坊市,也正是因为,它有其必须独立存在的理由.......” 这一次,她的语气显然收敛两分。 “因为农商坊市独立运作的优势,便是可以促进城乡互动,亦可促进当地的农业发展,平衡物价,稳固民生,抑制豪强.......” “官府坊市为的是‘国’,农商坊市为的是‘民’,私人坊市为的是‘己’。” “三者各司其职,本就互不相干,各有优势,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的话音刚落,身旁不远处的霍衍舟神色一动,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 却被上方一道威严的声音出声打断: “.......够了。” 只简单的两个字,压迫十足。 殿中央的十位贡士,立即匍匐在地,霍衍舟以及周长济,也瞬间齐齐跪倒在地。 殿内霎时静悄悄一片。 姜如初本就匍匐在地,额头都紧贴着冰凉的地砖,紧紧的提着一颗心。 上头半晌没有声音,几人的心愈发收紧。 许久过后。 上方的素和成朗抬眼,不动声色的扫视整个大殿一圈,意味不明的声音随之响起: “诸位方才已然听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辩论,想必各自心里都已有数........” 群臣议论纷纷。 目光在殿内十人上扫过。 殿中央的站立的十人,都知道此刻已经到了最后结果揭晓的时刻,纷纷浑身紧绷。 最后殿内大多的目光,都落在霍衍舟、周长济,以及姜如初三人的身上。 都明白今日的状元,正在三人之间。 上方那道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次科举的一甲前三,终于水落石出。 “朕宣布,今日殿试的一甲前三,状元姜如初.......” 虽已有所预料。 但当真正的听到状元的名字时,殿内还是响起一片齐刷刷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整齐划一,清晰可闻。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 连姜如初自己,都忍不住恍惚一瞬....... 第541章 状元姜如初 “朕宣布,本次殿试的一甲前三,状元姜如初,榜眼霍衍舟,探花周长济.......”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齐刷刷的吸气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连姜如初自己,都忍不住恍惚一瞬,状元姜如初。 状元姜如初,状元姜如初....... 这几个字,一直在姜如初的脑中回响,以致她甚至感觉自己方才就像是幻听。 像是做了一场经年累月的大梦,让她梦里和现实混乱不清,她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考上了状元....... 姜如初恍然回神的时候,上方皇帝陛下宣布一甲前三的那道威严的声音,已然停下。 她怔然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榜眼霍衍舟,以及探花周长济,二人脸上的神情与她截然不同,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难过。 反倒像是,始料未及...... 她的视线扫过前方无数道倏然看向她的错愕目光,里面的惊讶如有实质,清晰真实。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姜如初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霍衍舟怔愣回头,看向旁边那个才刚刚恍惚回神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脸上出现那种明显的,算得上惊诧的神情。 何止他,此时此刻殿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齐刷刷看向同一个方向,看向同一个人....... 其余几位贡士,早已是一致的呆愣脸。 这可是本朝第一位,女状元啊! 连周长济都忍不住神情意外,他是探花郎一事,在此时听来,都比不过另外一个人,更让他震动不止。 此前这么多年,陛下从未点过女状元。 即使他早已十分了解姜如初的才学,却也明白,她能点状元的可能,比起其他人要更加的微小,以至于听到结果时。 连周长济都恍惚许久,迟迟难以平静。 整个太和殿,都诡异的寂静了一瞬。 下一瞬。 两列的文武百官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侧身往外一站,齐刷刷俯身拜道:“臣等谨遵圣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央的十位贡士也纷纷俯身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素和成朗扬声一句:“众爱卿平身。” 群臣纷纷谢恩,随即起身。 皇帝在殿内只宣布的一甲前三的名字,然后便是让鸿胪寺的官员,传胪唱名。 而后面的名次,都要在唱名中才能揭晓。 素和成朗收回视线,将面前摆放的那封摆放许久的制诏缓缓收起,递给鸿胪寺的官员。 到此刻,殿内众人这才恍然看明白,原来陛下的制诏早就写好....... 方才的殿内辩战,其实这些大臣们早猜到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只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过场,竟不是为周氏子走的。 而是另有其人! 陛下竟然,早就想点一个女状元....... 此时此刻,姜如初那颗激动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安静的回到胸腔之内。 她缓缓看向上方,终于大胆的抬眸,彻底看清皇帝陛下的长相,他原来是这样的年轻。 这一刻,她赌赢了。 只是这个赌,并不是从方才开始的,而是在更早,从二月份那场马球赛。 就早已开始....... 当时她参加那场马球赛,本就是冲着这位陛下去的,一腔热血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匹疯马踩碎,那时的她,格外的失望。 对这盛京失望,对这位陛下失望...... 甚至在比赛最后,姜如初一反常态,激怒长公主,怒斥吴氏子,做出那般让人意想不到的,挑衅在场所有权贵的举动。 她狂妄冲动,就像是失了心智...... 一举得罪盛京所有势力,甚至还引来太后的不满训诫,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其实这一切,正是姜如初想要的。 她在受伤的那一刻,原本实在想不通,陛下为何要如此,为何放任杨氏,如此嚣张跋扈的对一个准备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出手......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明君所为。 与他数年蛰伏的智谋,以及在多年前就利用神灵赐梦一说,布局接若愚进宫,派施将军驻守海疆的高瞻远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姜如初不免,就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陛下是在借此告诉她,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投诚.......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没有被任何势力沾染的,甚至连他都不必牵扯的,一个纯粹的,臣子。 所以姜如初,才赌了这一把。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她猜错了,赌错了,其实不过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她也输得起....... 只是会试那场舞弊风波,却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向师姐这遭。 在偏殿受审时,姜如初那般担忧不安,只不过担心那些不想看到她留在盛京的人,趁此机会,将她与舞弊扯上关系。 这才是真正的,让她不能翻身的好机会。 她可以接受打压,也能接受一百多名的名次,更能接受被调离盛京......但她万万不能,绝对不能接受的是,与舞弊扯上关系。 姜如初的确没有想过所谓的为家族争光,她的心里没有一荣俱荣,却始终还有顾忌,她记住了后面那句,一损俱损。 这是她自己的豪赌,她可以输得彻底,却绝对不能因此连累姜氏子弟,不能让姜氏的读书人都因为她,背上舞弊的骂名....... 万幸的是,她赢了。 姜如初心绪翻涌,此刻的她悄然收回目光,提了许久的那颗心,终于能够放下。 她彻底的赢了。 宣召结束,接下来就是唱名放榜,以及状元游街。 姜如初谢恩起身,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默不作声的与其它的贡士一起,恭敬垂首,聆听圣训,等着一起出去参加传胪大典。 而此时,早知晓陛下今日本就有决策,却还是被震惊了一把的大臣们,才刚刚回神。 最前方,今日全程沉默的吴太师这时怔然抬眸,看向上方的皇帝陛下,神情一片复杂。 姜如初随着众贡士一起,跟着鸿胪寺的官员的指引,正要往殿外而去时。 便听到上方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陛下,您既早有决策.......” 第542章 第一甲第一名 “陛下,您既早有决策.......” 太和殿内一静,姜如初随众人回头看去。 前方,吴太师缓缓出声。 俯身拱手,无奈一笑道:“您要点谁为状元,老臣们何来的异议,陛下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只为说服臣等........” 上方素和成朗闻声看来,面无表情道: “吴太师,你老对方才的辩战不满?” 吴太师猛然一震,连忙道:“回陛下,老臣并无不满,方才的辩战很精彩.......” 素和成朗就这么盯着他,一言不发。 既无不满,这番开口又是为何? 吴太师骤然回神,也明白过来,俯身请罪道:“陛下恕罪,老臣只是意外.......” 素和成朗扫了一眼他身后的群臣,大多都是同他一般神情复杂,到此刻还难掩意外。 他收回目光,淡淡出声道: “吴太师,若是今日朕不绕这个弯子的话,您老现下,怕就不只是意外了吧?” 吴太师神情一顿。 这是自然的,如果还要放在从前,他吴氏子孙没有牵扯进此次舞弊风波的之前。 以他的脾性,怕是还要跳出来,当众...... 素和成朗对此早有预料,此刻见吴太师哑然,瞬间冷笑一声。 殿内气氛莫名凝滞几分。 姜如初与一众正要出去的鸿胪寺官员方才便杵在原地,现下纷纷一震,再次齐刷刷的匍匐在地。 这一次所有人都安静如鸡。 不过,下一瞬。 殿内率先响起,却是一道缓慢的掌声,“的确是一场精彩的辩战......” 成大学士收回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上方沉默的皇帝,出声打破了这片平静。 “陛下,不怪吴太师意外,方才臣等看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辩论,也难免意外.......” 成大学士笑着看向殿中央还跪伏的几人,视线落在某人的身上,缓缓笑道: “陛下,这位姜状元的口舌,的确如她的文章一样,都是名副其实.......” “此前臣曾听闻,但未曾亲眼见过,今日在陛下跟前一听,果真令人心服口服。” 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以及礼部还有鸿胪寺的数位官员,纷纷默然点头,表示赞同。 不论陛下是否是早有决策,方才的辩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真真切切,不容置疑。 此刻,匍匐在地的姜如初不敢抬头,只能听出这道正赞赏她的声音,陌生至极。 上方的素和成朗闻声看来,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笑容,态度明显缓和不少。 他先朝门口匍匐的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再出声询问道: “成大学士,你留意过姜状元的文章?” 成大学士闻声一笑,“回陛下,姜状元写得一手好文章,臣怎能不留意?” 他解释道:“您忘了,会试重新阅卷的时候,臣便在其中........” “当时,负责督查的周御史查出吏部的方侍郎,曾在阅卷时极力推荐一人试卷,被主考官驳回数次,始终执着。” “周御史便觉有异,特地详查此事......” “不料正是殿中这位姜状元的试卷,老臣因此看过她的会试文章......她的会试第二,还是老夫与几位大学士......” 此时正随众人退出太和殿的姜如初,最后听到殿内这道模糊的声音,便停在此处。 她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之所以能因祸得福,从一百多名一下飞升到第二名,竟是因为方大人之故....… 殿内,素和成朗听成大学士说完。 笑容不明的说道:“没想到今日朕点的这位女状元,暗里还有这样的曲折......” 成大学士笑道:“或许今年的状元,本就该是这位姜状元,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上方的素和成朗收回目光,无声微笑。 天意么...... 他看向一旁安静许久的周太傅,见他此的目光正落在出殿的众人身上。 素和成朗骤然出声询问:“.....对于今日的结果,太傅也很意外吗?” 周太傅收回目光,默然出声回答道:“不瞒陛下,臣自然是意外的.......” 他意外的却不是状元的人选,而是探花人选,竟然是姓周,因为在此之前,他便早已知道,周氏不会在一甲之中。 因为陛下想要的....... 从来都不是削弱某个势力。 什么吴氏杨氏,连太后大概都想不到,其实陛下一直想要的,是削弱所有的世家,自然也包括周氏在内。 可是,今日他又点了周氏子为探花。 周太傅此刻的不解,已不是做样子。 “臣没想到陛下,还能给臣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点了个探花郎,臣实在出乎意料......”他是真真切切的意外。 素和成朗闻言一笑,淡淡道: “太傅谦逊了,周探花英俊神伟,才貌兼具,朕本觉得他有状元之才,但又想除了他之外,怕是无人堪配这个探花之名.......” “朕的众爱卿,怕也难以心服口服。” 状元之才,可唯有探花堪配。 周太傅哑然一瞬,随即骤然失笑。 最后缓缓笑出声,拱手谢恩道:“陛下圣明,臣在此谢过陛下如此高的赞誉,探花足矣,足矣......”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最后只能齐声高呼。 “陛下圣明!” 众人这时再想起陛下在这十人进殿之前,说的那番想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话,此刻再回味,便显得格外的别有深意。 素和成朗目光扫过众人,淡淡一笑。 方才的辩战中,有一句话其实很得他心,并存之道,本就是互相制衡...... 此刻的太和殿外,司礼官鸣鞭三次,声音清脆悠长,响彻云霄。 礼乐声四起中。 鸿胪寺高声宣唱道:“永顺三十年五月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在鸣乐声中,第一道唱名声当先响起:“第一甲第一名,姜如初。” 被唱到名字的姜如初,在无数道瞬间看来的惊诧目光中,五拜三叩,随即恭顺起身。 在鸿胪寺官的指引下。 她上前两步,跪在御道左侧。 这才第一道唱名声响起,但整个太和广场上,所有人纷纷侧目,俱都惊呆了。 一甲前三的名次,分别都要唱三次,在姜如初的名字响彻整个广场三次后。 许多人才恍然回神,却还止不住的惊愕。 .......今年竟然出了个女状元! 第543章 一甲前三 “哎,方才你等十人都进去了,一甲前三肯定已经点出来了.......” 鼓乐齐鸣声下,等着即将唱名的准进士们,已经忍不住好奇,扭头低声打探起来。 “你们肯定就是前十之一,快说说,这一甲前三是哪三位?”庄重沉闷的乐声,掩盖了这人激动与好奇夹杂的声音。 周围的队伍跪倒又爬起,也让这几个交头接耳的人,完美的隐藏在其中。 然而被他问话的那位方才进了大殿的准进士,闻言却只是神情茫然的皱了皱眉。 一脸恍惚的摇了摇头。 见他反应奇怪,这人一脸怪异,旋即又扭头,看向旁边同样神情莫名沉默的蒋怀生。 凑过去低声问道:“蒋兄,你方才就在殿上,你说说,这一甲前三是谁?” “.......今年这新科状元又是谁?” 蒋怀生闻言微微侧头,神情不明的看他一眼,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反正不是我,等会你不就能知道了.......” 旁边这人闻言欲言又止,强颜欢笑的保持着一个微笑,默默收回视线。 他还不知道马上唱名就能知晓?这不是实在等不及了,这才好奇的问两句,有什么不能说,不好说的....... 这人心下默默的嗤之以鼻,看他那垂头丧气、臊眉搭眼的样儿,他还能不知道不是他? 连问两人,这态度都是如此奇怪,这反倒,让方才这些在门外跪等的一众准进士们,都生出更大的好奇来....... 方才问话的这人,还是止不住心下的好奇,目光悄然的在人群中搜寻。 骤然看到后方,有一人脸上竟带着笑容。 “跪——” 殿前的鸿胪寺官,一声高唱。 广场众人再次匍匐在地,趁着五体投地的瞬间,这人快速的回头,凑过去赶忙问道: “这位兄台,在下瞧你方才也是进殿的十人之一,瞧你在这里偷着乐......你是不是就是一甲前三之一?” 周围其他听到声音的人,纷纷扭头看来,虽什么都没有说,但眼里的好奇却出奇一致。 寇伟闻言看来,脸上的确带着笑容,嘴角的弧度这时想压都压不住,听清这人的问话。 他正了正神色,一脸肃然回答道: “如我等这样的萤火之光,岂可与日月星辰争辉......我可没有资格进一甲。” 想起方才大殿内精彩绝伦的一场辩战,寇伟心生敬意,有那样惊才绝艳的几人在前,他这样的人进不了一甲。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起——” 殿前的鸿胪寺官,再次一声高唱。 前方这人真是急坏了,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打哑谜,他强忍着耐性,趁着起身。 赶忙追问道:“好好好.......兄台快说说,你这口中的日月星辰,到底都是谁?” 寇伟正起身拂衣,闻言脸上的笑容一顿。 提醒道:“太和殿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太和殿的正前方,就已经响起了鸿胪寺高声宣唱声:“永顺三十年五月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 唱名要开始了! 前方这人便赶忙回过头去,被这三人连续吊胃口,他心里正憋着一股天大的好奇, 他今日倒要看看,今日这一甲前三到底是谁,竟让这些人如此欲言又止,以致于什么日月星辰都来了....... 下一瞬,第一道唱名声响起: “第一甲第一名,姜如初!” 准进士们纷纷愕然抬头,方才这些个藏不住好奇的几人,也霎时目瞪口呆的往前看去...... 他们都在队伍尾巴上,遥遥的往前看去时,只能看到一个远远的笔直背影。 方才连问数人的那人早已惊讶失声,嘴里止不住的喃喃道:“难怪,难怪.......” 最前方,姜如初五拜三叩,恭顺起身。 一甲前三,状元、榜眼、探花是最先被唱名的,而且分别都要唱三次,还需要出班跪谢皇恩,以示郑重和地位的不同。 状元跪于御道左侧,榜眼跪于御道右侧,探花跪于状元之后,而二甲第一名,也就是传胪,需跪在榜眼的后面。 后面二甲以及三甲进士,都是这个顺序。 姜如初在鸿胪寺官的指引下,走出队伍,上前两步,跪在御道左侧。 这个位置,象征着独占鳌头。 准进士们纷纷收回惊愕不已的目光,各自心下震动不已,互相对视一眼,难怪方才他们一个个的都那副神情...... 原来今年竟然出了个女状元! “谁能想到,今年的状元是姜如初.......”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还要被刻在国子监的进士题名碑上,千秋万载,万载千秋...... 今日一切,将会永远的被世人铭记。 不论多少年过去,后世的读书人,永远都会记得这永顺三十年的科举,出了一个女状元,他们所有人,都被一个女子比下去...... 众准进士们虽也有心生敬意,惊诧不已,却难免一个个神情怅然,无声嗟叹。 永顺三十年,这一年的大比之年,的确令无数人铭记,后来这一年入仕的官员中,更有数位才干无双,身居高位之辈。 这一年更是出了本朝第一位女状元,后人津津乐道,无数次的反复提起,后来便逐渐将这一年称为:女状元年。 此时,前方的唱名声连响三遍:“第一甲第一名,姜如初,第一甲第一名.......” 而姜如初这个名字,一遍遍传向四方,在宽阔庄重的太和广场上,唱名声响彻云霄! 也一直回荡在众人耳边。 前方唱名声连响三次,终于让大家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就是:今年的确出了个女状元。 众人纷纷吸气,努力平静。 今年会试一波三折,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经历了一场舞弊风波,千辛万苦的才走到这里的,没想到最后,还有这样的“惊喜”。 此时众人心里有一道共同的哀叹声:这真是令人不想活的一年啊...... 蒋怀生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惊讶吸气声,扯了扯嘴角,心里竟有一种好受多了的感觉。 被一个女子比下去,原来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并非是他小人之心,自己心里那点难受和不甘,不过都是人之常情。 “第一甲第二名,霍衍舟。” 第544章 金榜唱名 在“今年竟出了个女状元”这样的震惊下,后面的榜眼和探花公布时,都没能盖过前面这样的轰动。 “第一甲第二名,霍衍舟。” 霍衍舟行大礼,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前往御道右侧,跪在姜如初的旁边。 二人并排跪着等着跪谢皇恩,看似并驾齐驱,同在最前方,但他心知肚明,左侧才是尊位,而他跪在御道右侧....... 此时在他的余光里,旁边那人无比的醒目,醒目到,即使他目不斜视。 也难以忽略........ 一名之差,天差地别。 可此刻的霍衍舟很平静,有一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平静,一种原来如此的平静。 因为比起来年再考,能得到状元的荣耀来说,他似乎觉得眼下这个结果,更加的重要。 “第一甲第三名,周长济。” 周长济五拜三叩,随即缓缓起身,恭敬的跪在状元,也就是姜如初的身后。 他悄然抬头,无声的看向那个背影....... 她果然,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周长济跪在这个背影的后面,心下有些忍不住的想要回忆,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他们的第一面。 可他却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字时,是在云川书院的石碑上,那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云川难云,书院不书。 那时他便隐有感觉,这个人,将来或许会成为他的劲敌,所以他数次暗暗与她较劲,数次与她争锋、抢先后....... 周长济怔然一瞬。 他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的不甘逐渐的消失不见,甚至此刻,此情此景还让他感到由衷的,畅快…… 此时,一甲前三的名次分别唱完三遍,还要单独赐冠带,赐大红色朝服。 前三名的服饰比普通进士的更为华丽,象征尊贵不同,而榜眼、以及探花,与状元的大红袍,又各有各的规格。 姜如初是皇帝钦点的状元,可获金花乌纱帽,绯罗圆领大红袍、白绢中单,御赐金鞍红鬃马,这些可都是独一无二。 等一会儿游街时,她也要带着这身行头,一马当先,走在进士队伍的最前方。 一甲前三的唱名封赏结束,随即由状元姜如初当先领头,“臣姜如初......” “臣霍衍舟.......” “臣周长济.......” 三人行三跪九叩大礼,齐声叩谢皇恩,“......叩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礼乐声再次大响。 鸿胪寺官往前再次一站,这次便是公布二甲以及三甲的名单,二甲之后的名次,便都只需唱一次。 “第二甲第一名,寇伟。” 寇伟正听着周围人对一甲前三的惊讶声,还未来得及感慨完,便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竟然是二甲第一名....... 寇伟真的懵了,他竟然是传胪......他一个会试时押错韵,本来注定要落榜,后来走了狗屎运得以再次上榜的侥幸之徒。 竟然能是二甲之首,仅居前面三人之后。 自己竟然二甲第一名,传胪! “第二甲第二名,蒋怀生。” 蒋怀生正要幽幽一叹,忽的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一愣,他可是在会试中排名七十几的人,没想到竟能得到二甲第二! 他心下当即欣喜若狂,谁说今年运道不好来着?今年可太好了!好极了....... 此次的金榜,一甲进士及第者三名,二甲进士出身者七十名,三甲同进士一百零八名,此次录取,共一百八十一人。 这次唱名,将近持续了半个时辰,一百八十一名新科进士的名字,响彻整个太和殿广场,让无数人喜极而泣。 唱名结束,所有的进士都要齐声谢恩。 此时,得到传胪的寇伟激动许久,现下才逐渐的回神,他颤抖着嘴唇,立马三拜九叩。 随众人一起扬声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胪大典唱完名之后的流程:赐朝服、金榜张挂,以及状元游街、国子监进士碑题名。 到此时唱名结束,已经临近午时。 最后,在鼓乐声之中,文武百官带领着新科进士,也就是准官员们,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礼仪,朝皇帝行三跪九叩的臣礼。 如此,传胪大典便算完成。 典礼结束,皇帝与内阁大臣,便先返回宫中,商讨准备接下来的一切事宜。 此时已是艳阳高照,新科进士们纷纷去换上红色朝服,重新正衣冠。 准备接下来的游街....... 而此时的礼部一众官员,在礼乐仪仗之下,在唱名刚刚结束时,便早已迅速的用云盘捧着金榜出宫。 因为他们要赶着时辰,将金榜张贴于长安街左门东侧,供百姓观赏三日,以此昭告天下,朝廷选才的公正公开。 这时的长安街前,早已等候着无数探头探脑,焦急张望的百姓,正热闹着。 他们一早就聚在此地,就是在等金榜。 金榜题名,何等的荣光,此刻不管是家中有没有人高中的,只要是家中有读书人的,对此事都是格外的热切。 长安街上,早已人头攒动。 而这左门东侧,也早已是人满为患。 而此时,有的“聪明人”,可不会这么傻乎乎的选择来此地人挤人,而是选择率先去御街占个好位置...... “主母,咱们怎么不先去看金榜,新科进士们游街,还要更赶后一些呢?” 阿良收回焦急的目光,看向后方同样难掩急色的霍大夫人,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宫里规矩多,这个门那个门,要等大郎君他们骑着大马从宫中出来,怕还有很久......” 此时,霍大夫人带着霍家的奴仆,正在御街旁的一处酒楼上,三楼靠窗的一处绝佳位置,等着状元游街。 今日,这一处酒楼早就爆满,而霍大夫人花了重金,才买到这处最好的位置,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儿子。 霍大夫人闻言收回目光,斥道: “多嘴多舌,阿文他们去看榜足矣,咱们只需在这里等着,什么不能尽览眼底?” 她扫了阿良一眼。 缓缓道:“更何况,要是金榜张挂,你家郎君的名字,咱们一定能听到.......” 霍大夫人话音未落。 楼下的人群忽的炸锅....... 第545章 女状元 霍大夫人话音未落。 “金榜出了,今年的一甲前三出了!” 一道高声呼喊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引燃酒楼下方拥堵的人群,也引起周围所有人,以及酒楼上所有人的注意。 楼下人群忽然炸锅,爆发一阵热闹的议论声,远处的街道亦有人不断狂奔而来......口中都喊着同一句话: “......金榜出了!” 霍大夫人唰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神色急切的走到窗户前,往外焦急的探看。 “阿良!” 不用她吩咐,身后的阿良以及另一个小厮,都已齐刷刷的应了一声:“是!”随即快速的跑下楼去,听消息去了。 然而楼下的喧哗声不小,模糊的字眼还是率先的钻进霍大夫人的耳中。 她紧接着听到的,不是她儿子的名字,也不是任何人的名字。 而是“女状元”三个字。 “.......今年的金榜,头一回......女状元。” 声音有些模糊,但那三个字眼却清晰无比,霍大夫人神情一震。 耳中顿时嗡鸣一声。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倏地往下一坠,下意识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女状元?那必然不是她家衍舟...... 而此时,楼下的议论声也逐渐清晰:“天爷哎,今年的金榜,竟然出了个女状元......” 这一句清晰无比,瞬间引得这座酒楼旁边的所有客人,都齐刷刷的探头往外看。 一位年轻女郎忍不住激动,喃喃出声道: “女状元?今年竟然出了一个女状元?!是真的吗.....莫非是那位女解元姜如初,今朝一举夺魁了......” 国子监第一女解元,在盛京声名显赫,她初来盛京便扬名,只要是在这盛京读书的女子,无人不知她的大名。 今年会试重新阅卷,她更是位居榜二。 一听女状元,自然便有人下意识想到她。 这年轻女郎的话音刚落,便忽地迎来旁边一道急切的驳斥声:“......胡说八道,状元不可能是她!” 这女郎欢喜的神情一滞,闻声看去,便对上同在这层酒楼上,旁边不远处的窗户边,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见是一个外乡打扮的妇人,这年轻女郎微微蹙起的眉心缓缓一松,她以为霍大夫人是初来乍到,应该没听闻过姜如初的名讳。 便扬起一个笑容,缓声解释道: “这位夫人,瞧你这装扮,你是外乡来的吧?你大概不知晓这位姜女郎,姜如初的大名,她在国子监时,便已一骑绝尘......” “这与本夫人何干?” 霍大夫人烦躁出声,她才不耐烦听这些,语气明显压抑着什么,神情急切的往下看。 她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想听清那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又似乎怕听到什么,一进一退,行为便显得尤为古怪...... 旁边这年轻女郎皱起眉头,收回视线,心下也升起一股怒气,当即扬声朝楼下的人群喊道:“各位可否相告一声......” “今年这位女状元,可是唤作姜如初?” 楼下的人群热闹不已,此时闻声,立即便有人抬头看来,朗声笑答道: “自然是姜如初,姜状元......” “这满盛京的女举人中,若说谁人能有状元之才,怕也就她了吧!” 这年轻女郎听到想要的答案,顿时展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即使是早有预料。 但真正的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振奋天下女子的消息时,还是让人心中激荡不已! 她顿时激动的收回视线,往旁看去。 “这位夫人.....咦......”却是落了个空。 此时旁边的窗户边上,早已空无一人。 旁边的霍大夫人神情大震,浑身一软,早已滑落在窗下,此刻神色逐渐恍惚一片。 姜如初,女状元......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脑海中一直不停的回响这些字眼,反复的咀嚼...... “那个姜氏女,考上了状元?” 她姜莲华的女儿,怎么可能考上状元? 霍大夫人不敢置信,就凭姜莲华那样的蠢东西,几十年来哪一点能比过她?怎么可能,她的女儿就能考上状元,怎么可能...... 莫非......是同名同姓? 一想到这个可能,霍大夫人顿时心下一震,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刚想要站起身来。 这时,方才离去的两个小厮,打探完消息回来,正好推门而入。 阿良一进门,就看到自家主母瘫坐在地,霎时一愣,赶忙快步跑过来。 一把扶起她,“主母,您这是怎的......” 阿良的话还没有说完,见自家主母脸色苍白,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他。 便连忙报喜道:“恭喜主母,贺喜主母,咱们家郎君,在一甲第二名,是榜眼!” 两个小厮兴高采烈,都等着报喜讨赏。 然而阿良的话音刚落,手臂上却猛地一痛,是霍大夫人紧紧的拽着他的那只手,指甲嵌进他肉里...... 一阵刺痛让他顿时揪紧面容。 阿良以为自家主母是太过激动,强忍着痛楚挤出笑容,重复一句:“嘶,主母,咱们家郎君是榜眼啊......” 霍大夫人目眦欲裂,紧紧的拽着他。 “一甲第一名是谁?是谁!” 她只想得到这一个答案。 似乎连她儿子考上榜眼这样的喜讯,都比不上这个答案更重要,都不能让她欢喜起来。 阿良是霍氏的家生子,虽对自家郎君和姜氏女的事情不清楚,但自从上一次会试放榜主母昏过去后,这些下人如今也大约知晓。 主母与姜氏之间似乎有几分不睦。 他神情迟疑,小心翼翼的揪着脸道:“一甲第一名是姜如初,就是咱们凤台.......” “胡说!你亲眼看到的?” 霍大夫人厉声打断他,掐着他手臂的指甲更加的嵌进两分,神色恍如罗刹。 这一幕,吓得旁边另一个,原本等着跟着一起进来报喜讨赏的小厮,连连后退几步。 阿良痛得住整张脸都皱紧,却不敢闪躲半分,这时也意识到什么,只能咬着牙解释道: “小人没有看到,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下面的人都在说......不过阿文他们不是去看榜了,应该马上就回......” 话还未说完,霍大夫人已经松开了他。 第546章 轰动盛京 话还未说完,霍大夫人已经松开了他。 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恍惚道:“我就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有亲眼看到,肯定是你们这些人以讹传讹......” 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脱阿良的搀扶,倏地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嘴里还喃喃道:“我要亲眼去看,没有亲眼看到金榜,都是假的.......” 主母实在吓人,阿良不敢去拦,更不敢开口说什么,阿文他们马上就回来的劝阻话。 只敢龇牙咧嘴忍着痛,默默的跟在后面。 然而霍大夫人一走出酒楼。 迎面而来的,却是满大街热闹的议论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今日金榜之事,声声入耳,何须她再去长安街看....... 盛京所有的读书人似乎都齐聚今朝,许多才刚刚从长安街那边看完金榜过来的人,奔走相告今年这个惊人的大消息。 人人都一脸热切的,在议论这件事。 “天爷哎,这姜如初是寒门出身哎.......竟然能考过这么多读书人,可见厉害!” “姜如初能考上这个女状元,其实也不奇怪,她之前在国子监就很有些名头......” 盛京许多书院的学子,都曾听闻过国子监姜如初的名头,可是不管她从前再如何声名远扬,都比不上如今这女状元来得震撼。 有读书人一脸向往,悠悠感叹道:“当初谁能想到,此女竟能考上状元......” 此时不论商铺老板,还是街头小贩,甚至是门口看热闹的妇人,都在齐声议论着。 “女状元哎,本朝头一位,定是文曲星下凡,也不知长得什么天仙样.....” “嘿,等会儿状元游街,咱们不就能瞧见了,能看到这第一位女状元,也沾沾喜气!” 此时此刻,整条御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女状元,姜如初。 霍大夫人一出酒楼,听到这满大街都在议论那个名字,身上强撑着的那一丝力气,终于支撑不住,倏地往后倒去。 身后的阿良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她。 “主母,您这是怎么了......” 霍大夫人脸色惨白一片,就像是那忽然晒到阳光的厉鬼,仿佛下一瞬就要迎光消散。 她还想起身,可此时的双脚早已无力,此时就算是使尽浑身力气,在小厮的搀扶下,也无力起身。 阿良实在不解,焦急得都快哭出声来,连连道:“主母,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郎君是榜眼啊,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 就算是姜氏有再大的仇怨,就算此刻那个姜如初是状元,自家郎君也不差,郎君也是榜眼,举世无双的榜眼啊! 阿良实在想不通,主母何至于此? 霍大夫人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摇头喃喃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与其说,她不敢置信的是姜如初考上状元一事,倒不如说,她不敢置信的,是她自己。 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那般看不上、瞧不上的人,如今竟然....... 霍大夫人还执着的喃喃道: “我要亲眼去看,我要亲眼看到.......” 阿良急得都想要哭出来了,低声劝道:“主母,大郎君好歹也是榜眼,霍氏大喜,咱们还是回去吧,不能给郎君丢人。” 不过这一幕,在此时这热闹杂乱的御街一角,其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无人在意。 旁边的人都一脸期盼,此刻早已将街道两旁站满,都等着围观即将到来的状元游街。 不仅是等着看女状元长什么样,许多年轻的女子,也都好奇着今年探花郎长什么模样。 众所皆知,能被点探花郎的,未必是才学比不上前面两位,但这容貌,却一定非凡! “听说今日殿上,陛下亲口赞誉这位探花郎,说他本有状元之才......” 有人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可因为生得实在俊美无双,唯有探花堪配,这才给他点了个探花郎的!” 周围这些年轻女子一听,脸都悄悄红了,此时即使是没有什么心思的人,也都难免生出几分好奇心来。 谁不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 “真的假的?!”旁边顿时响起数道激动的声音,纷纷出声询问道。 有知情人闻声,扭头解释道:“自然不假,这位周郎君可是出身周氏,就是咱们盛京的这个周氏.......” “他可是周太傅的儿子,从小便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美名更是自幼便有,只是他从前在外求学,你们都不知晓罢了。” “听说他与这姜状元,还是同一所书院学成的,二人皆是才貌无双,堪配得很......” 此时此刻,人群后面的角落里。 本就强撑着一口气的霍大夫人,听到这些杂乱的议论声中,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咬着后槽牙,还是流下一行泪水来....... 一旁的阿良见状,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国子监内。 在金榜张挂第一时间,姜如初竟然考上了状元,这个消息就早已传遍各处学监。 四门学中众人,早已在第一时间就收到消息。 听闻姜师妹高中状元的消息时,薛素香好一阵没回过神,忍不住连连确认了好几遍。 “姜师妹真的是状元?” “状元真的是咱们姜师妹?” 在得到数次如假包换的确认后,她当即欢天喜地的就拽着自家兄长,一马当先,迅速的往外跑去。 “快快,咱们去看姜状元游街.......” 樊顺与毕师姐、罗师姐等人,此时大家满心都是激动欢喜,再顾不得什么之前的疏远。 相携着,齐齐激动的往御街跑去。 不止他们激动,许多监生听闻此事时,都先是险些惊掉下巴,随即动作一致,纷纷起身,往御街狂奔而去....... 金榜题名,打马游街,何等的荣耀。 此时,这国子监的众学子们,俱都忍不住心中激荡,纷纷往外涌去。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 宝子们,可否来点爱发电,支持一下?(搓手手~) 第547章 打马游街 笑叹一声道:“这些孩子,一个个真是.......这么激动做什么,咱们国子监,也不是第一回出状元了吧?” 一旁的吴博士闻言笑起来。 “曾博士,先前得知消息时,你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怎的这会儿倒说起他们来?” 几个博士正在此处对弈,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淡定无比,实际上,在今日殿试唱名结束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第一时间收到喜讯。 当时几位博士有呆愣的、有意外的,更有险些摔碎茶盏的,可不比现下外头这些激动的监生们淡定多少。 此时旁边另外两个博士,纷纷看来。 洛博士面无表情落下一子,接口道: “国子监出状元的确不是头一回,但这出女状元,可的确是第一回。” “的确,这应该是咱们国子监自建成,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吧.......” 吴博士闻言笑着点头,他正在看洛博士和乔博士对弈,见乔博士迟迟未曾落子,有些疑惑的瞥了他一眼。 曾博士回头一笑,也不落下风。 打趣道:“吴博士,你还好意思笑老夫,你方才在那儿又是摇头又是发笑的......怎么,是在替你们吴氏子弟惋惜呢?” 吴博士闻言一怔,随即摇头一笑。 “有什么好惋惜的,这个状元,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咱们吴氏头上......老夫只是觉得,吴氏子弟,实在有些无妄之灾.......” 曾博士闻言一顿,脸上笑容缓缓消失。 吴敛是吴氏这一代最有才学的孩子,自幼便在国子监受学,是他们这几个老头子亲眼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 那孩子虽有一争之力,却未必能进一甲,与那三人完全够不成威胁,却无端得个舞弊名头,可不就是无妄之灾? 吴博士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不过吴氏这些年,的确太过扎眼,岂不知朝堂的风向,早就变了个方向.......” 其实吴氏,的确也是时候该退一步....... 吴博士轻叹一声。 随即调转话头,“上一位女状元,距今已百余年了吧......那位更不得了,连中六元吧?” 曾博士点了点头,“姜如初这孩子虽不是连中六元,但这也是本朝第一位女状元,出在咱们国子监,也算是咱们.......”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乔博士。 忽然开口道:“几位似乎都忽略了,要不是因为会试这一遭,这孩子离连中六元,其实也就是一步之遥.......” 经乔博士这一提醒,旁边三位博士,纷纷抬眼看来,神情各异。 仔细一想,可不是? 抛开这会试,这姜如初从秀才试一路到乡试,就已经连中四元,加上这殿试的最后一元,可就是已经中了五元! 吴博士恍然一震,喃喃道:“这样一说,还真是,要不是会试这一元,她可就是第二位连中六元的女状元,不得了啊.......” 可能是这一届,惊才绝艳之辈实在太多,连中几元的也不止她一人,更有许多中途凋零让人惋惜的,所以竟一时让人忽略了。 .......姜如初,险些连中六元的事实。 乔博士神情中有遗憾,却幽幽一叹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已经足够耀眼了,若真是连中六元,其实未必是好事......” 与前面那位相提并论,可并无好处,那位算是横空出世,还算是占了个先机,她若再紧随其后,可没有半分便宜能占。 对面的洛博士闻言点头,表示赞同。 吴博士从方才就一直打量着乔博士。 此时忽然打趣一句:“乔博士,你不会是在遗憾你那助学的位置,要落空了吧?” 窗边喝茶的曾博士,以及对面下棋的洛博士,闻言齐齐抬头看来。 乔博士看重那个姜如初,想留她在经义堂做助学的事,各处学监早已传开,他们这些个博士之间,当然也早都听说过。 乔博士闻言,啼笑皆非。 “什么助学的,莫要再提.......”那孩子能有更好的出路,他当然比谁都高兴。 其他几人纷纷笑起来。 感慨道:“还是乔博士比咱们更有眼光,你怕是早就看出那孩子不凡......” 而此时此刻,万众期待的状元游街队伍,才刚刚从皇宫出发。 新科进士队伍仪仗庄重,由禁军开道。 姜如初身着大红袍,带着新科进士拜谢皇恩后,便立即从皇宫出发,途径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 新科进士的队伍按排名分布先后,一甲前三皆可骑马,后面的新科进士,二甲也可骑马,三甲便需步行跟随。 而姜如初身为状元就更不同,她骑的是御赐金鞍红棕马,头戴金花乌纱帽,装束醒目。 更手持钦点圣诏,一马当先, 队伍要沿着盛京的主要街道巡游一圈,从大明门出来,率先便是走上御街。 此时御街张望的人群,早就翘首以盼。 远远的听到锣鼓声,许多人顿时欢喜道:“......来了来了,新科进士的队伍来了!” 后方正在闲聊其余人,也纷纷一震。 “快快,来了来了.....” 无数人齐刷刷的涌上前来,让本就摩肩擦踵的街道,更加的拥挤几分。 锣鼓声才刚刚远远传来,街道尽头就快步跑来两队面无表情的禁军,步伐齐整。 分布街道两边,将激动的人群阻拦在外。 这肃然的一幕,昭示着状元队伍的到来......让围观的人群,顿时更加兴奋起来。 此时,周灵刚好带着周大夫人,急哄哄的从周府而来,刚刚赶到此处。 正看到禁军开道的一幕,她顿时一喜。 第548章 风光无限 “婶婶,咱们来得刚好.......” 后方的周大夫人露出一个微笑,出声提醒道:“灵儿,此处人多,你别再往前挤了。” 周灵正激动呢,也不顾什么体面,拼命往前挤,可御街人实在多,她想往前挤也不行。 得知子源高中的那一刻,她激动无比,在周府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说服她婶婶,这才能跟着一起出来瞧热闹。 “婶婶,咱们来得太晚了.....”此刻看着前方乌压压的人头,周灵垂头丧气道。 虽然说服她婶婶没花多少时间,但她们来得还是太晚,早该在旁边的酒楼定个位置的! 周灵简直气死了,忿忿道:“都怪我爹,让咱们都看不到大堂兄今日英姿......” 周大夫人闻言哭笑不得。 “你啊,想看谁就直说,今日可是你拉我来的,届时你父亲罚你,可不要扯我。” 周灵回头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婶婶,你明明自己也想来的,我都还没劝两句,再说,今日可是你带我走的后门.......” 堂堂周氏主母,跟着她一起来着御街人挤人,还不带一个侍女,说出去谁信? “可惜咱们还是来晚了.......”周灵撇嘴。 周大夫人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她都已经忘了,自己这是多少年,没有坐马车,而是徒步到这街道上来,记得上次来御街,还是当年她打马游街时....... 她轻声安抚道:“不用急,他们都要骑马的,咱们站在这后面就能看到。” 周灵哪能不急,她要的可不止是看到。 “子源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我怎.......” 话音未落,人群忽地爆发一阵激动声,无数人争先恐后的往前挤,周灵霎时回头看去。 锣鼓喧天,彩旗飘扬。 街道尽头,游街队伍已经到来。 只见队伍前方数名金吾卫清道,仪仗的最前方举着两个牌子,上书“肃静”“回避”等字样,随后是禁军队伍。 再是中间的新科进士队伍,最前方那位女状元一身红袍,身挂彩花,更是威风凛凛。 所到之处,无一不轰动。 乍然看到新科进士队伍时,顿时引得人群爆发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是新科进士们来了。” “......女状元来了!” “那就是女状元吧.......天爷,竟是这样年轻,她看起来比我家妮儿都小!” 看到最前方那个女子时,无数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惊叹于那张面孔的年轻。 这样的年纪就高中状元,前途无量啊。 “你别说,这一甲前三都好年轻,看着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个个都是少年英才啊.......” 从进士队伍出现的那一刹那,两旁的百姓就激动不止,为表达热情,那什么瓜果香囊手帕的,纷纷激动的往他们头上扔。 尤其是长得俊俏的,那鲜花和香囊手帕,更是长了眼睛般,直往他们头上飞去。 “快看,那就是探花郎,果然生得好生俊朗,真是好看啊.......哎,榜眼也俊哎。” 此时,马背上的姜如初面带微笑,迎接着街道两旁百姓的打量,她感觉此刻的自己。 像是一个要去迎娶的新郎官。 尤其是她胸前挂着的这朵彩花,就更像了,一想到此处,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扩大。 正这时,旁边忽地飞来一朵鲜花,正巧的砸到她的额头上,花朵轻巧,没有任何痛楚。 但却让她忍不住一愣。 姜如初怔然扭头,寻着方向看去,正看到人群里,正在用力朝她招手的某人。 周灵激动的用力挥手,见她看过来,在人群里高兴得都快要跳起来,满眼都是骄傲。 她的力道就是准,刚好砸到子源头上! 看到是周灵,姜如初笑了起来。 她捡起落在身前的那朵鲜花,笑容满面的朝她挥了挥,随即手一扬,原路扔回去。 周灵高兴得大叫一声,跳起来接个正着。 “......接到了!”她兴奋的挥舞。 这一幕,顿时引得人群爆发一阵欢呼声。 围观的百姓又不知晓二人相识,许多年轻的女子见状,纷纷激动的尖叫出声。 “状元娘子,我这里也有!” 随即各种花啊、手帕啊,纷纷朝她而去,姜如初顿时被砸了个满头,一脸懵。 “状元娘子,扔回来扔回来.......” 围观的百姓都觉得,接住状元的花,就是接住了这份喜气,纷纷争先恐后的往前砸。 听到此起彼伏“扔回来”的喊声。 马背上的姜如初乐不可支。 她也来者不拒,但东西实在太多,分不清是谁砸的,她就接到什么就都往外扔。 一路走来,骑着马紧随她身后的霍衍舟与周长济二人,早已浑身都挂满手帕香囊。 但这二人实在高冷,没有任何反应,连笑容都难得一见,难免叫人失望。 哪像状元娘子那般热情,还与百姓互动,于是许多花啊香囊啊,纷纷调转方向。 围观的人群,接连被姜如初扔出一道道的欢呼尖叫声,被砸中的人都高兴坏了。 还有人争先恐后,抢着来接,游街队伍一路经过之处,无不引发轰动。 一时间,御街的热闹达到巅峰。 周灵看着已经路过远去的姜如初,拿着手里被扔回来的花,笑得眉眼弯弯。 下一瞬,才想起还有她大堂兄。 周灵定睛一看,她大堂兄刚好被一张飞去的手帕糊住整张俊脸,顿时笑出声。 “婶婶你快看,好多小娘子喜欢大堂......” 周灵笑得开心,一回头,却看到她婶婶的目光正一直落在远去的姜如初身上。 她笑容一收,突然想到什么。 忍不住问道:“婶婶,你当年高中进士,打马游街时,也像子源今日这样风光吗?” 周大夫人遥遥的看着马上那个女子,神情怅然,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道: “我当年,可比不上她.......”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也注定会比她走得更远。 此刻马背上的姜如初,被无数瓜果鲜花蜂拥而至,她也正扔得高兴。 从御街一路过去,将她的手都扔软了。 此时的御街旁,楼上有一位妇人,静静注视着游街队伍,在鼓乐齐鸣声中,缓缓走近。 打量着队伍最前方,那个风光无限的身影。 萧芳容神色不明,突然冷笑一声。 喃喃笑出声道:“你们说,他若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表情?”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让她身后不明所以的赵氏兄弟,齐齐一愣,不解的看了对方一眼。 第549章 这样的女儿 赵光祖看向窗边的妇人,试探的开口问道:“母亲,您说的......是父亲吗?” 窗边的萧芳容闻声没有回答,目光只是一直追随着楼下,那个由远及近的身影。 马背上的年轻女子,神采飞扬,双目熠熠生辉,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耀眼至极。 明明与那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游行队伍带着震天的锣鼓声,正从她的楼下经过,瞬间引发楼下人群的激动, 无数人欢呼雀跃,争抢着将自己手中的瓜果鲜花香囊手帕,扔向这群新科进士们。 寇伟手一扬,接住一颗李子,顿时露出一个笑容,随即拱手还礼,“.......多谢!” 就在昨日之前,他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能考到如此高的功名,能在如此靠前的位置,他的马儿前方,就是探花、榜眼,更前方,就是状元....... 此情此景,如何能不让人意气风发,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不就是如此? 寇伟在马背上四望,一路过去,两边的街道围满一张张热情的脸,有人大胆热情,有人掩门偷看,更有人登高远望,遥遥的招手....... “状元娘子,看这里看这里!” “状元娘子,扔我,扔我!” 许多拼命往前挤的人,大多都是为了看一眼,今日这位已名扬天下的女状元。 寇伟随手将李子拿在身前擦了擦,就这么拿着吃了起来,满面春风,从容至极。 他心中诗意迸发,忍不住朗声高颂一句: “十二朱楼帘尽卷,佳人争看状元红!”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乐呵起来,便以为这些进士们折腾了一上午,肯定饿了。 手中的瓜果,扔得更加勤快几分。 姜如初听到后方的吟诗声,回头笑着看向寇伟,朗声称赞道:“寇进士,好诗!” 锣鼓声中,后方的寇伟朝她拱手一笑,同样朗声回道:“此句赠给姜状元!” 姜如初笑起来,想了想,朗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诗句回赠寇进士.......” 二人就这么隔着中间面无表情的霍衍舟以及微笑注视她的周长济,互相赠起诗来。 “鸿胪唱罢天颜尽,从此鳌峰是旧游。” 姜如初朗声吟诵,寇伟是二甲之首,此句贺他传胪之喜,最为合适不过。 围观的百姓一听女状元作诗,也不管能不能听懂,纷纷激动的称赞: “好诗,状元娘子好诗!” 寇伟朗声笑道:“多谢姜状元赠诗,愿我等皆能齐聚鳌峰......” 鳌峰,乃是翰林院之意。 翰林院乃是天下文官向往之地,当朝许多文臣重臣,都曾是翰林院出身,内阁更是人人出自翰林,翰林院,可说是青云路的开端。 他的话音刚落,后方就有一道同样意气风发的声音响起:“十年灯火照寒窗,今展鲲鹏万里翔.......” 开口的是蒋怀民,见前方几人回头看来,他笑道:“状元与传胪赠诗,此情此景令人心潮澎湃,怎能少了我等?” “金榜高悬姓字香,御街走马红衣扬......”后方又有一名进士遥遥拱手,笑看这个方向。 “对,都是同年,怎能将我等落下?” 后面的进士队伍,顿时响起一片的附和声:“正是如此,在下也有一句......莫道曲江风浪急,青云有路到朝堂!” 接下来,这一长串的进士队伍,由前到后,众新科进士们,皆忍不住胸中诗意,纷纷接口,佳句频出。 扬面一度热闹至极,街道两旁,百姓的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诸位好诗才!”姜如初扬声赞道。 此刻,她的头顶上,正有一道视线。 萧芳容神情专注,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打量着正从楼下经过的那张面孔,神色逐渐茫然。 她从未见过姜氏母女,这也是第一回看到姜如初,她从来没想过,他的女儿会是这样。 ......如此耀眼,甚至令人挪不开眼。 萧芳容忍不住喃喃道:“他竟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他那样的人,竟能有这样的女儿......” 后面的赵氏兄弟正百无聊赖的各自玩耍,正喝茶的赵光祖似乎听出母亲言下之意。 神情怪异的抬头看来,眉头微皱。 窗边的萧芳容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他也配有这样的女儿......” 正在盘弄小黑蛇的赵荣祖也闻声看来,傻乎乎的开口道:“母亲,你说姜如初啊?” 今日听闻姜如初考上状元时,赵荣祖很是惊讶,但与同样惊诧的兄长不同,他没有任何的嫉妒,也没有任何羞怒。 赵荣祖的感觉很奇怪,他竟有种果然是父亲的女儿.....与有荣焉的奇异感觉。 见窗边的母亲不搭理他,他撇嘴道: “她的母亲的确,一个乡野村妇,竟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不过她毕竟也是父亲的血脉,能有这样的才气也很正常嘛.......” 听到这句话,窗边的萧芳容顿时回头,表情像是要吃人,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赵荣祖被母亲这个眼神吓坏了,无意识的盘弄手中的“大王”,一脸的茫然无措。 小心翼翼的说道:“母亲,儿子是说那个村妇,她肯定比不上您......” 萧芳容的视线,在面前这生得粉雕玉琢的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 她轻声笑道:“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 一旁的赵光祖闻言,缓缓放下手中茶盏。 眉头紧皱道:“母亲,你在说什么,我们当然都是父亲的儿子......能做父亲的儿子,也是我们的荣耀。” 萧芳容盯着他,笑容古怪道:“的确,你们是他的儿子,自然要以他为荣。” 两个儿子都是这般,完美的继承了他所有,极具迷惑性的容貌以及冷血无情的内心...... 萧芳容的目光扫过这个两个仿佛是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无声一笑。 荣耀?赵怀德如今被关在大理寺.......你们赵氏的这份荣耀,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可惜,你们父亲怕是回不来了。”她幽幽道。 第550章 择期再定 听到母亲竟能说出这样的疯话,赵光祖皱眉看她,不满开口:“父亲身陷大理寺数日,夫妇一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旁边的赵荣祖,却被这样的母亲吓到了。 他缓缓将他的“大王”塞进袖子里,有些不安的低声道:“父亲在大理寺好些日子了,这么久都不回来,我的确也想他了......” 萧芳容收回视线,笑容满面的呢喃道: “想他?也是.....女儿高中这样的喜事,怎么能不告诉他一声,明日咱们就去大理寺......” 顺便看看,他这回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此时楼下的游街队伍,早已远去。 而这一处酒楼另外一边,同样有一个妇人,正神色不明的,注视着队伍远去。 直到那队伍走过老远,霍大夫人也没有收回视线,嘴里还喃喃道:“我家衍舟是榜眼,即将迎娶郡主,喜上加喜,咱们家双喜临门......” 她身后不远处的阿良,闻言使劲点头。 附和道:“主母,您能想开再好不过,咱们家郎君可是榜眼,马上又要办喜事,旁人如何,与咱们家何干,您何必放在心上。” 霍大夫人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她只是不停的重复念叨:“霍氏双喜临门,好得不能再好,我有什么好气的.......” “.......咱们霍氏喜上加喜,我为何要气。” 游街队伍从御街经过,要往长安街去。 一路走过,围观的百姓听到进士们齐声吟诗都齐声欢呼喝彩,热闹的声浪,一声盖过一声,盛况空前。 一马当先的姜如初,举目四望,神色感慨。 难怪天下的读书人都盼望着高中,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人心生向往,心潮澎湃? 不过此时大家都意气风发的吟诗作赋,好不热闹,唯有她身后的二人,默不作声,简直都不像是高中一甲之人。 她回头看去:“周师兄,诸位同年都......” 姜如初才刚开口,便忽然瞥见周长济的的头顶忽地飞来一个彩色的花球,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的怀里,话音便是一顿。 周长济正要开口,忽然怀里就多了个彩球,他刚要展露的神色一收,扭头看去。 视线再往上,便对上旁边的楼阁上,一位以面纱遮面,但光看身姿便知应该十分年轻的女郎,那双欲语还休的双眼。 周长济一怔,迅速收回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将那彩球往马下一扔,那彩球咕噜噜的滚出老远。 他那动作之快,仿佛被烫了一般。 姜如初神情一怔,愣然看他一眼,又看向楼阁上那位,目光失望的年轻女郎。 围观的人群里,也响起一阵的唏嘘声。 她看向周长济,有些不解道:“周师兄,你怎么扔到地上去,给人家扔回去也行啊......” 周长济默然看她一眼,轻咳一声。 旁边的霍衍舟神情古怪的看她一眼,竟意外的开口:“今日扔回去,明日他就该成亲了......” 姜如初猛然一愣,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今日实在高兴过了头,方才什么都往回扔,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应该......没有扔过彩球吧? 这时,另一个方向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姜师妹,这里这里.......” 姜如初回过头来,闻声看去,一眼便瞧见人群里,正欢呼的薛素香兄妹,以及樊顺、罗师姐等四门学众人。 那个方向,还有许多国子监的监生,大家都是匆匆从国子监赶来,瞧热闹的。 姜如初看到这些同窗,扬起一个笑容,正好手中还有一个香囊,便抬手往那边一扔。 人群里,薛素香见状高兴的来抢,“我的我的,姜师妹给我扔的,你们可不能抢!” 四门学众人纷纷都笑了,谁也没有与她抢的意思,只是遥遥注视着这个方向。 姜如初朝大家挥了挥手,队伍缓缓走过。 众监生看着马背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背影逐渐远去,神色都是一片复杂。 “当初她那般狂妄,谁能想到.......” 这时国子监众人再想起,当初马球赛上,姜如初狂妄自大、自称无人可比的事。 都只剩一声复杂的感慨,幽幽道:“谁能想到,人家狂妄也是有狂妄的底气。” 如今她就是第一人,可不就是无人可比? 没本事的人说大话,那叫狂妄,人家这样的,那叫恃才傲物,自古以来,哪个有才之士没有几分桀骜不驯...... 游街队伍沿着盛京所有的主要街道与绕行一圈,与百姓同乐一扬,最后回到长安街的金榜前,亲眼看到自己的名次。 这扬盛大的状元游街,便算结束。 刚到榜下,姜如初一眼就看到,金榜的最高处,一甲的第一个名字,就正是她的。 她静静的注视许久。 这样的感觉,与方才游街时那种心潮澎湃不同,她只有一种平静的欢喜,有一种多年的努力,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 所有的进士,在亲眼从金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时,那种感觉都是无法言说的。 大家都忍不住感慨万千。 世人常说十年寒窗不易,可在扬有不少进士都已是白发苍苍,鹤发鸡皮之辈,细数起来,可不止区区十年。 数十年寒窗的都大有人在! 有人笑中带泪,有人连连感叹,更有人想到多年辛酸,甚至忍不住当扬泪如雨下...... 然后就是国子监进士碑题名。 所有通过殿试的进士,皆可在上面留名,他们的姓名、籍贯、名次会永远的留在石碑上,以供后世瞻仰。 也算是与日月同辉,万载留名。 刻制石碑是由礼部和工部负责,不过却并非一两日之功,要先等金榜悬挂三日后,送到礼部,礼部又转送到工部,才能开始动工。 此时的他们,只是先随礼部官员一起,前往国子监拜谒孔圣人,再前往碑林,拜见诸位先贤,便算是礼成....... 这一日折腾下来,天都快黑了。 姜如初与一众进士都累得够呛,但按照流程来说,今日他们还要进宫赴恩荣宴。 这是绝对不能缺席的,陛下御赐恩荣宴,不仅代表着对新科进士的重视,更重要的是。 .......还要对一甲前三,当扬授官。 但令众进士都始料未及的是,宫中却突然传来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恩荣宴取消,择期再定。 第551章 还我功名 无数百姓争先恐后,从御街一路追随,甚至跟着进士队伍,一路追到国子监门口。 这样的热闹,自是轰动整个盛京,而金榜在揭露的这一刻,喜讯也早已送往周围的各处州府,迅速的传往各地....... 此时此刻,就连森严的刑部的大牢中,上至狱卒,下至牢犯,也都早已听闻今年出了个女状元的稀奇事。 “外头真热闹啊,女状元正游街吧?大家都去看她去了,真是光宗耀祖啊。” 几名狱卒聚在一起,正感慨外头的热闹。 “咱这辈子还没见过女的状元,听闻她才不到二十,年轻得很,要不是文曲星下凡,我都想不出怎么能如此厉害的?” “可不是,要不是此处走不开,老子也好想去瞧瞧,这女状元到底长什么样.......” 听着外头几个狱卒模模糊糊的议论声。 此刻正躺在牢里,像具尸体般要死不活的陆安南忽地一动,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听到什么状元,游街的字眼。 他神色焦急的趴在牢门上,忍不住激动出声询问道:“各位大哥,今日放榜了么.......” “一甲前三都是谁......谁是状元啊?” 自从被关到此处,陆安南整日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再加上牢狱里的待遇差到极致,他已经好几日都水米未进。 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外间的几个狱卒,根本就无人能听见,什么回应也没有。 此刻的陆安南蓬头垢面,喘了口气,抬高几分声音,再次开口:“各位大哥.......” 隔壁的牢房,忽然响起一道颓丧的声音: “别在那里鬼哭狼嚎的,就算那些狱卒能听到,也不会搭理你的这个阶下囚的......” 说不定,还要招来一顿呵斥辱骂。 吴敛正背靠牢门,竖着耳朵听外头的狱卒议论今日的热闹,不妨听到隔壁这人的吵闹声,忍不住出言提醒一句。 陆安南听到隔壁这道声音,神情恍惚。 此次会试,但凡涉嫌舞弊的考生,还在调查的都在大理寺,已经证据确凿,听候发落的都在此处,刑部的大牢里。 他扭头恍惚一瞬,这才想起隔壁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会试第四名,那个吴氏子弟......就在我前面一名。” 旁边的吴敛无声一笑,嘲笑他道: “什么会试第四第五的,早已重新阅卷排名,你我都已是阶下囚......姜如初都考上状元了,你还在这里做梦呢?” 陆安南闻言正要辩驳自己是冤枉的,却乍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神情猛的一震。 他一脸不敢置信,倏地从旁边爬过来,贴在旁边斑驳脏污的墙壁上。 惊愕的确认道:“你方才说谁?!” 陆安南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的扬声再三确认道:“......你方才说高中状元的,是谁?” 他激烈的动作,让手脚上的镣铐被撞得叮当作响,加上他撕裂的喊声,一片嘈杂,吵得人忍不住脑门一紧。 吴敛不料他的反应这么大,皱紧眉头。 “你耳聋了不成?没听到外头狱卒来回议论了好几遍,说的都是女状元游街之事......” “姜如初会试排在第二,这女状元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又能有谁?” 陆安南懵了,他方才浑浑噩噩,躺在地上满脑子都是自己前程尽毁,将来要如何之事,哪里能听清外头在说什么。 此刻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却让他瞬间脸色苍白一片,神色大震,几番变幻。 “怎么可能......姜如初怎么能是状元,她怎么可能中状元,不可能的......” 好一会儿,陆安南被这个消息震得,都没有缓过神来,嘴里不停的念叨怎么可能。 隔壁的吴敛听到他不停的震惊喃喃声,只以为这人也是跟他一样意外。 “怎么可能是吧?” 他无声一笑,颓丧道: “本郎君也好一番意外呢,连周长济、霍衍舟二人都输了一筹,二人竟都不是她的对手,实在让人意外.......” 吴敛顿了顿,叹气道:“不过,她在马球赛上就早已尽显才学,其实她是这个状元,也不算十分的让人意外吧。” 只是想到这可是本朝第一位女状元,他曾如此近距离的与这女子争锋,也万万没想过,她能成为这第一人。 这时,他的对面牢房,那个缩在角落的少年听到“霍衍舟”三个字,缓缓抬头看来。 哑着嗓子出声询问,声音像是锯木头一般难听:“......你知道霍衍舟,怎么样了?” 吴敛抬眼看向对面,他不认识此人,但也在霍衍舟的身旁见过他数次,对他眼熟得紧。 这少年是晚了他们几日才被关进来的,与旁边这个嚎了好几日冤枉的不同,他自被关进来后就像个闷葫芦一般,再没出过声。 “你是霍衍舟的好友?”吴敛问道。 左世才从膝盖里抬起双眸,神色怔怔,喃喃的回了一句:“算是吧.......” 对于他来说,自多年前在平陵府与若采相识起,他就视他为至交好友。 吴敛听到这个迟疑的答案,眉头一挑。 毫不客气的戳穿道:“是你自己觉得算好友,人家只把你当个跟屁虫是吧?” 对面的左世才一震,咬着牙瞪他:“胡说八道,我与若采乃是相识于微末,数年相伴之情,怎么算不上好友?” 吴敛这个嘴贱的坏东西,看到对面的少年激动破防的模样,便忍不住笑出声。 “好友?人家高中榜眼,你这个好友因舞弊成了阶下囚,也好意思跟人家称情谊?” 见对面的少年呆呆愣住。 吴敛多日来的苦闷一松,往旁边一躺,枕着双臂一副认命的模样,悠悠一叹。 事到如今,他早已想明白自己为何进来。 悠悠自嘲道:“人家高中大喜,咱们都是舞弊的无耻之徒,功名都革除了,此生再不能科考,就不要舔着脸去攀关系了吧.......” 这人嘴毒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对面的左世才不再有回应,反倒是他旁边的陆安南,激动完就又开始抽风。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我没有舞弊,你们还我功名,我要重新再考一遍,证明我的清白........” 第552章 延迟授官 众进士都累得够呛,但这样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天却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累也值得。 “咱们数年寒窗,能有这样的一日,也算是值得了,不枉此生啊.......” 从国子监拜谒孔圣人出来后,众进士互相喜气洋洋的道贺一番,都忍不住感慨起来。 “千古留名,再累也是值得的.......” “的确如此,读书人这一路苦读,不都盼望着这一日,咱们也总算是走到尽头了!” 此刻的他们,正从国子监出来,等着宫中传唤,好进宫去参加恩荣宴。 蒋怀民闻言笑起来,提醒道: “诸位在说什么,一鸣从此始......咱们接下来的仕途才刚开始,各位的尽头还早呢。” 一旁有人接口道:“准确的来说,还未开始.......咱们还有朝考,各位忘了?” 忽然听人提起朝考一事。 正欢喜的众进士们,顿时纷纷一愣。 进士朝考,是殿试之后决定新科进士们最终官职分配的重要考试,就在殿试后的第三日,在保和殿举行,由吏部官员主持。 考试内容以论、诏、奏议、诗赋等为主,一般都是考察实际政务能力,这考试的难度可不小,而且牵系着今后的仕途。 是留任盛京,还是外放地方,都看这扬朝考,这扬考试,可算不上简单....... 有进士忍不住羡慕出声: “.......还是一甲前三轻松,都不用参加朝考,等会儿恩荣宴,就能直接授官。” 一甲前三地位超然,不用通过朝考筛选,可以直接授官入翰林历练,状元授从六品的编撰,榜眼和探花都是正七品的编修。 翰林院参与国史编修、皇帝诏书起草等核心文臣要职,可以直接接触权力中枢,任职满三年后,就能升迁。 可以说是只要能入翰林院,起点高,升迁快,上限高,将来的仕途不可预估....... “是啊,若能直接入翰林,这路算是平坦了。”有人感慨接口道。 听到这样的话,寇伟神色一动,看向不远处,正在交谈的周长济与姜如初二人....... 边上,姜如初正在向周长济请教,等会儿进宫赴宴需要注意的诸多事宜。 她从未赴过宫宴,此次自己又是状元,少不了要惹人注目,便提前向周长济这个世家子弟先取取经,避免等会儿宴上有任何不妥。 周长济说了一大堆宫宴规矩,抬眼注意到她皱眉铭记的模样,最后补充一句: “无须如此谨慎,有什么我会提示你。” 姜如初摇头,坚持道:“宫中赴宴肯定要谨言慎行,我还是得自己记,总不能只靠你提示,万一你有事顾不上我.......” 这边的寇伟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道: “我等若朝考能考进一等,有幸选上庶吉士,也能入翰林院学习.......” 朝考成绩分为三等,一等选为庶吉士,可入翰林院学习三年,二等可以留京授官,三等外放为地方官,如县丞、教谕等。 蒋怀民闻言一笑,“寇兄所言极是,只不过咱们就算是选上庶吉士,能入翰林院学习,与人家直接授官也不可相提并论.......” 庶吉士到翰林院学习三年后,将来也得参加散馆考试,考不好的,还是要外放地方为官,如知府、同知等。 总而言之,他们与一甲前三从名次落定的那一刻开始,即使是身为传胪的寇伟。 只是一名之差,也是完全不同的路。 听出蒋怀民话中之意,寇伟神情沉默。 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起点不同,只不过多走些路,只要勤勉,将来必有相聚之日......” 蒋怀民闻言一怔,欲言又止。 此时,同在此处等候的礼部诸位官员忽然齐齐神色一变,随即不远处的礼部侍郎神情肃然,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向众人传达一个惊人的消息: “宫中传来指示,恩荣宴取消,择期再定,你们先回家等候吧。” 此处的众进士纷纷一愣。 边上正交谈的姜如初和周长济二人,以及另一边默然静立的霍衍舟,都齐齐回头看来。 “.......恩荣宴择期再定?” 历年以来,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众进士们神情愕然,纷纷不明所以,但礼部侍郎并未解释缘由,只让大家回家等消息。 随即礼部一众官员,都神色匆匆的离开了。 众进士们顿时互相对视,议论纷纷,“择期再定,不知道要几日......” “姜状元他们的授官,肯定也要延迟。” 蒋怀民话音落地,顿时又皱眉道:“那三日后的朝考,不会也要延迟吧?” 寇伟皱眉,一言不发。 这是肯定的,恩荣宴都推迟了,朝考必然是要延后的,他们总不可能在状元的前面授官,这定然有个先后。 “各位不必惊慌,只是推迟恩荣宴,说不定明日就有消息,应当不会耽误朝考的。” 姜如初快步走过来,出言安抚道。 周长济紧随其后,补充道:“就算耽误两日,总归也不会取消,的确不必担忧。” 二人虽都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这个关头,肯定还是先安抚众人为好。 见是状元和探花开口。 正议论的众人齐齐拱手,他们虽对此事诧异,但人家直接授官的都不急,他们等着考试的,有什么好急的? “二位所言极是,咱们还是先回家等等吧,正好多点时间,可以准备朝考........” 众进士纷纷笑着告辞,拱手离去。 此时的他们,没有人意识到朝堂即将大变,大家都以为这句“择期再定”,最多不过几日光景。 就连此时的姜如初,都万万没有想到。 大家这一等,竟就是半年....... 当天夜里。 姜如初刚到家一会儿,与姜府众人一起,正准备热热闹闹的庆贺她高中状元之事。 姜府的大门忽然就被敲响。 “姜状元,还请随我们前往刑部一趟。” “有人要见你........” 第553章 她放屁 大牢里,陆安南扒着门,正鬼哭狼嚎。 此刻的他无比后悔,尤其是在得知姜如初竟然高中状元后,他觉得以他的才华,即使不提前知晓试题,也未必就不能高中。 他肠子都悔青了,“我要重考.......” 隔壁的吴敛被他这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吵得眉头紧紧的皱起,忍了几息,实在忍不住。 “你是癫狂了不成?”他扬声道。 吴敛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烦躁,“你喊的他们是不会听的,咱们是不是真的舞弊,他们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把你那嘴闭上!” 他以为,陆安南能如此底气十足的叫唤,大约也与他一样,应该都是被殃及的池鱼。 陆安南却没有理会到他话中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心提醒,以为他是在嘲讽他。 他闻声回头,声音嘶哑道:“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你怎么能明白我这样的人,是有多么努力,才走到这一天.......” 可是谁都瞧不起他,依然谁都瞧不起他。 陆安南的眼前,似乎能浮现今日外头的状元游街是多么的热闹,他们肯定是先游街,再去国子监,再是恩荣宴上尽显风采....... 他早已干涸的双眼,再次流下一行热泪。 喃喃道:“你当然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用疯,因为你就算被革除功名,终生不能再科考,你这辈子也依旧是高高在上......” 隔壁的吴敛听到他这番话,神情一怔,脸上的烦躁缓缓归于平静,浮现一丝嘲意。 他自幼天赋悟性极好,比那周长济本也是不输,在国子监年轻一辈中,也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各处学监人人都得尊称他一句吴师兄...... 如今一切莫名无端的烟消云散,从今以后,他都是舞弊的无耻之徒,受人唾弃。 他毫不在意? 吴敛奇异的沉默下去,难得没有开口。 可自己却不同,陆安南深深的明白,他这辈子算是完了,仕途无望,葛家也不会搭救他这个没有任何价值的赘婿。 他的后半生,即将要烂在泥里....... 想到此处,陆安南咬着牙回头,再次哀嚎着哭喊出声:“......我没有舞弊,我是清白的,我要重考,重考!!” 姜如初都能考上状元,他当年好歹也是乡试第三,与她也就是分毫之差,但凡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也能考好。 但凡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我要重考!”陆安南哭声凄厉不止。 这时,旁边不知道是何处。 忽然响起一道带着嘲意的女声:“你以为重考一遍,这个状元,就轮到你了?” 听到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正在发疯的陆安南浑身一震,霎时循声望去。 他如何能忘记,这道声音......就是这道声音害他至此,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记得! “是你这个娼妇.......”陆安南冲着牢房尽头的方向,咬着牙低低出声。 他骤然激动无比,大声斥骂道: “竟是你这个娼妇!好啊,你竟然也在这里,你不声不响的,竟然也被关在这里.......” “就是你害我至此,就是你!” “.......向平你这个娼妇!” 牢房的尽头,最里面的那间,杂乱的草堆里躺着一道瘦弱的身躯一动不动,大腿上的一大团血迹明显,却早已干涸。 如果不是她那双正注视着牢房顶的双眼,还在眨动,她完完全全就像一具尸体。 向平听到他的斥骂声,无声嗤笑。 她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听着他们后面这些人一个个被关进来,叫嚣、哀嚎、哭喊.......这么多日以来,她从未出过一声。 如果不是今日实在高兴,向平根本不可能出声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我害你至此?我怎么记得,当时你接过那份试题时,明明对我感恩戴德至极?” 她沙哑的声音,带着嘲意响起。 想到当时这人那恨不得认她做再生父母的神情,口口声声大家都是云川书院的同门.......向平嘴角便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吴敛听着那道女声突兀的响起时也是一愣,随即瞬间明白是谁,向平殿前告发时那血淋淋的一幕,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 听到她的话,他瞬间眉头一挑。 一脸奇异的看向隔壁,嘲讽出声:“这位清白人......原来你还真算不上清白啊?这些日子,你怎么有脸叫嚣得那么大声的.......” 旁边的陆安南闻言瞬间恼怒,苍白的面容顿时扭曲一片,气急反驳道: “她放屁.....放屁!” “都是她这个娼妇蛊惑我的,我只是以为......以为我们大家都曾是云川书院的弟子,好歹也算是同门,谁知她竟是要害我......” 尽头躺着的向平,闻言简直想笑出声。 看到那份观风题的许多人,都可以说自己是无妄之灾,毫不知情,但唯有这个姓陆的,他从头到尾对这份试题明明心知肚明...... 向平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大家都是云川的同门?所以你觉得,我是真心要助你上青云的是么.......” 先不谈他如何能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单说当年云川书院里,他领着一帮寒族子弟自视清高,对她攀上九方氏一事冷嘲热讽。 可以说,她的名声能如此恶臭,有一半都要多亏这位陆同门的推波助澜.......他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她会帮他的? 向平之前能想到他,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当年对她嗤之以鼻的清高君子,是否还能像他曾经那样,对九方氏不屑一顾。 谁知她不过稍稍抛出橄榄枝,他便迫不及待的攀上来,就像是遇到救命稻草一般....... 远处的陆安南还在叫骂。 “她放屁,都是她害我.......” “你这个娼妇,都是你蛊惑我的,要不是你,我也能考上,我根本就不需要作弊!” 向平听得只想发笑,不再搭理他。 不过她的刺激,果然让陆安南那疯子更加的癫狂,这下,真的是用尽浑身力气在叫骂。 发出的吵闹声,终于将外头的狱卒引来。 第554章 未必是你 一名狱卒快速跑进来,一脸烦躁的拿着鞭子猛的一抽牢门,发出一声惊响。 凶神恶煞的斥骂道: “胆敢舞弊,当时咋没想过后果?” “再吵,将你的嗓子戳哑了你信不信?清白.....进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 尽头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打断了他。 “先别骂了,告诉你们牢头......我有九方世子逃跑的线索,让他禀告上去。” 草堆里的人终于动了动,缓缓开口: “......但有个前提,我要见一个人。” 如今九方侯爷被禁在宫中许久不得出,九方世子却莫名不知所踪的事,现下已经不是秘密,早已在盛京传开。 狱卒一听,当即神情一凛,快步跑过来。 “你当真知道九方世子逃到哪儿去了?” 然而向平只是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不再说话,静静的注视着牢房顶,等着门口那正打量她的狱卒再次出声。 “你要见谁?” 果然,小小狱卒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也知道这里面这位是谁,不敢耽误,赶紧顺着她询问道。 向平淡淡一笑,终于开口: “.......新科状元,姜如初。” 于是当天夜里。 姜如初刚到家一会儿,与姜府众人一起,正准备热热闹闹的庆贺她高中状元之事。 便被刑部的人敲开大门。 “姜状元,还请你随我们往刑部走一趟,有个人坚持一定要见你一面.......” 得知是大牢里的向平想要见她时,姜如初实在有些意外,神情复杂的沉吟好一会儿。 最终她再次穿上刚刚脱下的状元大红袍。 然后在乌漆嘛黑的夜里,刚刚高中的新科状元,却悄无声息的随着刑部一行人。 前往大牢....... 待看到那个仅在短短半个月,就瘦成一道人干的背影时,姜如初忍不住好一番愣神。 她试探开口:“向师姐.....你还好吗?” 此处是一间暗室,不知道暗处有没有人在偷窥,但此时此地,的确只有她们二人。 那个背影闻声缓缓转过来。 昏暗的烛光下,向平无声抬眸,看向门口那个鲜红的身影,见她竟是穿着状元袍来的。 她倏地一怔。 定眼看去,喃喃出声道:“真好看.......” 姜如初无声抬步,缓缓走近,更加的靠近烛火两分,好让她看得更加的清楚。 跳跃的烛光下,那织满金线的大红袍,更加的耀眼十足,红光与金光交织,闪烁不止。 每一步,都能映射出令人向往的光芒。 向平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低声呢喃一句: “同样都是这身大红袍,女状元穿在身上,就是要更好看一些.......” 小时候,她父亲果然不是在哄她。 姜如初闻言神情一动,正要开口。 向平却忽然抬眸对上她的目光,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歪着头自信的看她。 “你信不信,若没有这些事,你我二人堂堂正正一起参加殿试,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这个女状元也未必是你。” 听到她这样骄傲自信的话,姜如初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她就站在原地。 无声点头,吐出两个字:“我信。” 她是真的相信,从前在云川书院里,向师姐展露出来的才学便不俗,甚至在抚琴制画这些才艺上,她还要更胜一筹。 姜如初相信,她有这样的底气。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两个字,对面向平骄傲的眼底,瞬间浮现一层泪光。 她撇过头去,将表情藏在阴影里,声音中的哽咽却藏不住,“你信有什么用......可惜,没有那一天了.......” 姜如初闻言神色一动。 出声道:“师姐在说什么糊涂话,你罪不至死,况且你搜集九方氏的罪证有功,说不定还能减罪.......” “姜师妹怎么也天真起来?” 向平回头一笑,轻叹一声,意味不明的开口:“身为棋子,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她幽幽道:“不过对于我来说,能做这颗棋子正是我梦寐以求,甘之如饴。” 姜如初凝眸看她,心中的猜想已然证实。 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搅动这么大的一扬科举舞弊案,这样的通天之能,除了就是那个“天”之外,不做他想。 她突然开口: “师姐,你其实不姓向,对吗?” 以她从前表现出来的才学见识,她实在不像是平民出身,但近二十年以来,与九方氏有瓜葛的高门大户,并没有一家姓向的。 这是她实在想不通的一点。 向平打量着她,淡淡一笑道:“以你的聪慧,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姜如初骤然呼吸一滞,想起那次在巷子里遇见她,她劝她三年后再考的时候。 她就住在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再加上二人薛氏罪臣之后的身份,再联想到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很难让人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向平再次开口,终于彻底证实她的猜想。 她哑着嗓子,低低开口: “今日见你,其实也正是想求你此事......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们。” 果然如此,姜如初心下几番震动。 香,平......向平。 她果然就是薛家长女,薛师姐他们那个,原本应该早就死去的长姐,可是薛师兄不是说,她当时就已经血溅当扬....... 即使早已猜到,姜如初还是好一番愣神。 她迟迟没有开口,让对面的人以为她是在犹豫,向平眼底忍不住浮现一丝哀求。 “姜师妹,除了你之外,我在这盛京无人可以托付,也没有任何可靠的人.......” 思来想去,她在这盛京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信任人,只能想到眼前人。 向平努力的寻找理由,试图说服她,“阿香似乎也很喜欢你.......” “求你。” 她倏地一跪,镣铐碰撞在一起的声响将对面的人惊醒,姜如初赶忙上前一把扶起她,神色一片复杂。 “师姐,本也无需你多说......薛师姐他们待我极好,我肯定会照看他们的。” 终于听到这一句,向平含着泪光一笑,“得你开口一句承诺,我放心了。” 她定了定神道: “去告诉他们吧,九方怀序应该正在大同县与北地将领接头,那里有他们的联络点。” 姜如初闻言猛然一顿。 接头,难道九方淮序要起兵?! 第555章 凤台大喜 各地州、府、县,派遣专门的差役,前往中举者家中报喜,这些差役可不简单,通常都是三五人一行,有严格的报喜流程。 尤其是凤台县今年大喜! 下辖小小县城同时出了一位状元和榜眼,平陵府的知府大人激动万分,特地安排一队五人报喜仪仗队伍,高举醒目的彩旗。 一路敲锣打鼓的,从府城奔来,队伍所到之处,喜讯轰动似的炸开,因此,比起这报喜队伍,百姓间传开的速度反倒更快一些。 捷报文书还未到,喜讯就已传开。 凤台县同时出了一位状元和榜眼的事,早已在第一时间,就惊动周围所有的县乡,人人奔走议论,热闹不已。 女状元一事,也瞬间轰动整个凤台县城,一时间,百姓们都在议论此事。 “传得沸沸扬扬的,怎么还不见喜报.......这女状元真是咱们凤台县的,真的是姓姜?” “姓姜?咱们凤台姓姜的举人娘子,不就那个......难道真的是姜氏那个闺女?” “可不就是解元娘子,去年她高中解元大喜,县太爷还给操办的喜宴,俺还去得了一碗大白饭呢.......” 凤台县一个小小县城就这么大一点,父老乡亲大多都是亲眼见过姜如初的,还吃过她家的喜宴,基本都认得她。 一听可能是她高中状元,纷纷激动起来。 “.......真是姜氏那位解元娘子?!” “不会真的是她吧,快快,咱们快些去姜氏看看,要是真的,可得贺个大喜........” 凤台县的父老乡亲激动的奔走相告,随即争先恐后的朝着无尾巷姜氏而去。 整个县城都传开,此时此刻,县衙那位老掉牙的县老爷,正在喝稀饭的许知县。 自然也迅速的收到风声。 这一次,老县令比上次收到乡试捷报的时候要淡定多了,至少手中那碗稀饭,没有因为震惊而摔撒在地上。 “.......报喜队伍真的已经在路上?真的是咱们凤台县出了一个状元和榜眼?” 许知县端着大碗,就这么站在衙门里,不敢置信的连连确认,每问一句话,他手里那碗里的稀饭都要抖落出来。 “.......真的是女状元?是姜如初?” 去年那孩子离开凤台时,曾跟他说过要提前下扬,他还提醒过她要慎重,会试时的消息传来,可把他担忧坏了。 许知县甚至都以为,真是自己一语成谶,后悔没有多多劝阻她不要今年下扬,好好的一根苗子,就这么折在他手里....... 没想到,一波三折,会试竟有泄题一事,竟重新阅卷,否极泰来,让他松了好大一口气,到今日才刚刚缓过来几分....... 竟又得到这样惊人的消息! 许知县都感觉,自己这身子骨是真的该致仕了,才这么一会儿,他竟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胸腔有什么东西即将跳出来....... 本朝第一位女状元,就这么水灵灵的出在他们凤台县?即使是亲耳听到,都是让这位老人不敢置信的程度。 “.......确定过不是谣言?” 连问数句,着实说明了许知县现下不敢置信的震惊心情,他手中那碗稀饭到此刻,也还端得稳稳当当的,的确没摔碎。 但等他问完这数句,碗里也早就空空如也,稀饭全都洒落在地,落了白花花的一地。 一旁的县尉连连狂喜点头,伸出手帮他扶着碗,神情也是激动不已。 “大人,下官如何敢忽悠您?不是谣言,他们都说亲眼看到报喜队伍的,上面写着状元榜眼的名讳呢!” “以那报喜队伍的脚程,怕是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咱们县衙里来.......” 许知县得到如此肯定的回复,本就激动的那颗心,瞬间激动得想要跳出胸腔。 一听报喜队伍马上就到,顿时一急,府衙的报喜仪仗到来,他们县衙肯定得郑重迎接! “快快,把这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一下,这地上怎么这么多饭粒儿.......快洒扫一遍!” “不行不行,本官得去城门口迎接.......” 老县令急得团团转,赶紧整理衣冠,平时在这县衙里,来往都是父老乡亲的,他穿戴都是十分的简朴,连官帽都没戴。 “快快快,帮本官把官帽拿来,把最新做的那套官服拿出来.......”许知县赶忙吩咐。 这会儿原本不利索的腿脚,都利索起来。 许知县左右瞎忙活一通,在县衙急得团团转,一时都不知道是先迈哪只脚,这时忽然一愣,才想起最关键的。 “......姜氏呢?有通知姜氏的人吗?” 姜家出的状元,他这个县令在这里都急得不行,姜氏自然也该有所准备才对。 许知县一边整理官帽,一边着急询问: “姜家老太爷前几日刚刚去世,现在当家的似乎是一个小辈吧,是哪一个来着.......有派人去知会一声吗?” 正忙着随县老爷一起出城迎接的县尉大人,这时闻言,也是愣住了。 完了,怎么忘了这茬子事儿....... 县尉大人一拍双手,“哎呀”一声道:“昨日是姜老太爷头七,今日正是他下葬的日子,姜家的子弟都去扶灵柩上山去了!” “姜永才、姜知望他们昨日向衙门里请示过,今日都没来当值呢.......” 姜氏这二人如今都在县衙当值,一人做文书,负责整理衙门卷宗,一人在县学里做教谕,都算是县衙的人。 许知县一听,顿时也一拍脑门。 前两日他才去姜家的灵柩前祭奠过,整个姜氏都是白纷纷飘扬一片,这会儿一糊涂,怎么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了! “这喜报马上就来了,可别撞上这晦气,冲撞到这天大的喜气,赶紧的.......” 老县令这下,是真的要急冒烟了。 “快快,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赶紧把家中的白幡纸扎都撤了......不对,他们这会儿应该都在山上吧......” “是赶紧叫他们,从山上回来才对!” 第556章 姜氏喜报 今日寅初时分,天还未亮的时候,附近的人都听到姜氏出殡的动静不小,沿路还有路祭,大家都知晓今日是姜老太爷出殡的日子。 “他们不知道今日有喜报吗?送殡怎么这么久,这都快午时了,怎么还没回来?” 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纷纷聚拢在姜氏的门前探头探脑的等候,都等着沾沾喜气。 此刻半晌都不见姜氏的人,大家都急了。 “是啊,等会儿喜报到了谁来接?” 无尾巷的街坊们,此刻有知晓内情的。 纷纷解释道:“姜家孩子重孝道,老太爷据说是喜丧,姜氏特地请了兴善寺的大师来做法事,光是读祭文估计都要大半天.......” “不过这会儿,按理说也该回来了......” 如众人所预料,姜氏的人,现下的确都在山上,正在进行姜老太爷的下葬仪式。 这一处是姜氏的祖坟所在,此时此刻,姜氏所有的人,老一辈以及年轻一辈,不论男女,此刻都在这里。 老太爷去世多日,大家都已经在灵堂前哭灵七日,嗓子都哭哑了,都累得够呛,此刻都安安静静的抹泪。 等前方大师诵经,祭告后土神完毕。 随即棺柩入穴后,由姜如成和年轻一辈的子弟,亲自捧土掩埋,堆坟立碑...... 这般折腾一通,早已快到午时。 几个叔伯站在后方,姜常德一边无声哀叹,一边出声嘱咐:“如成你让让,让知望多捧两把土,多哭两声。” “他瞎胡乱说,老太爷现下到了地底,肯定都已经知道了,说不定正气头上呢。” “知望,好好的跟老太爷忏悔两句,老太爷也不是个气性大的,你只要心诚,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姜莲华回头看来,率先出声:“二哥,别再说了,知望也是一片好心,其实也没有错,没有关系的。” 后方的姜氏族人纷纷抬眼看来,一言不发,虽说是为了让老太爷走得更安心,但谁料他竟敢这样编,让他们也跟着白高兴一扬。 付柔见周围没一个人帮腔的,心疼的看向自己儿子,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 恨恨开口道:“这试又不是我家知望去考的,考成什么样,他怎么能知道,难道希望姜如初考个状元,还有错不成........” 不就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欺负她的知望现在还只是一个秀才,他们母子在姜氏,真是活不下去了! 姜如成闻声回头,皱眉看向众人,“你们都别说了,大爷爷尸骨未寒,就在他的坟前,难道姜氏就要开始闹不和了吗?” 付柔不理会他,只是一脸心疼的开口:“知望,别刨了,咱们回家看书去,你的手可是握笔的,都跟你说别管这闲事.......” 而对面的姜知望,始终沉默不语。 听到母亲的喊声,他也没有应声,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默然捧了一把黄土,结结实实的拍在老太爷的坟上。 其实他也的确有错,他不该编得这么夸张,害得大家白高兴一扬,还害得莲华婶婶难受了好几天。 现下说不定,老太爷还真的在生他的气,他是该给老太爷好好的道个歉.......姜知望默然长叹一声。 “老太爷,是我不该。” 谁知他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吹出来一阵奇异的大风,将这山上的飞沙吹得乱飞,吹得姜知望皱眉,忍不住抬袖挡脸。 连后方姜氏众人,都被吹迷了眼。 人群里,姜常德先是一愣,随即惊喜的看来,“如成,知望.......这肯定是老太爷的回应,老太爷在说他知道了,他原谅你了!” 姜如成猛然一愣,定睛看去,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其实是个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人。 但此时此刻,老太爷坟上的白幡,正被吹得哗哗作响,可不就是像是在述说什么? 姜知望也霎时抬头,错愕的看向上方。 白幡还在哗哗作响,迎风疯狂的挥舞,如泣如诉,实在很是不同寻常......难道真的是老太爷对他的回应? 正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女童声:“大喜事,姜家有大喜事.......” 姜氏众人纷纷闻声回头,便看到远处的山间,正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子,急匆匆跑来。 是正在凤台女学读书的女娃秀秀,秀秀着急忙慌,一路疯狂的跑上山来,远远的看到姜家这乌泱泱的一群人。 秀秀顿时一喜,疯狂的挥舞小手道:“喜报来了,姜家的喜报来了......状元.....你们快回去......” 姜如成率先站起来,几步跑出人群,走到最前方,一脸激动的询问道:“是如初妹妹高中进士的喜报来了吗?” 怎么正巧今日来,前些日子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的,也没有丝毫消息,还以为还要再有几日,才会有消息呢! 秀秀努力摇头,小小的身子剧烈起伏,努力开口道:“不是......不是......是状元!” 姜如成一愣,方才他就听到秀秀说到状元二字,只是以为小孩子分不清功名高低,看到高中就以为是中状元。 “......你说的,是状元?”他确认道。 “对,对的!” 见秀秀点头,姜如成忍不住吸了口气。 后方的姜氏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上一回,姜知望假报喜的时候也说是状元,大家猝不及防上过一回当,已然高兴过一回了。 这一回,还是个在女学里读书的小娃娃来报喜,大家自然就更是一个相信的都没有。 秀秀见没有一个人高兴,顿时急了,她急匆匆的跑了一路,气儿都还没喘匀实。 这一急,就更加语无伦次,“是......是段夫子让秀秀来的,万夫子他们......路上......” 她指的是万青青和段柔。 她们二人都是女学的夫子,今日是老太爷出殡,万青青虽是半个姜家人,但女学正常行课,此时她也应该在女学里讲学。 姜如成听到自家娘子正在路上,一愣。 后方的姜常德已经诧异开口:“对啊,这个时辰,你这娃娃不是应该在女学听学?” 远处一道喘着气儿的声音响起: “.......要是我们今日都只顾着讲学的话,女状元的喜报,谁来接!” 第557章 祭告先祖 远处一道喘着粗气的女声,无奈的响起。 姜氏众人闻声纷纷回头看去,便看到山间处,万青青身后跟着一堆年纪小小的女娃,一个个都一副喘着粗气儿的模样。 姜如成见是自家娘子,赶忙快步走过去,“青青,你怎么来了.......什么女状元?” 万青青看他远远的走近,神情虽带着疑惑但脸上已是按耐不住的激动,便忍不住笑他。 她喘着粗气儿道:“咱们家......还,还能有什么女状元?当然是如初妹妹......高中状元的大喜,大家快回......回家瞧瞧吧!” 要不是去年所有旁支回迁后,大家一起来过祖坟一次,她这个媳妇险些都找不到此处。 此刻她身后的一堆小女娃,个个都兴奋十足,纷纷高兴的拍手,重复喊道:“姜夫子中状元喽!我们姜夫子中状元喽!” 凤台女学自建立,姜如初高中举人的牌匾就高高挂在大堂上,入学的每一个女弟子,都要先拜见她的牌匾,听一遍她建女学的初衷。 女学弟子们人人都知道,她们凤台女学还有一位没有来讲学的姜夫子,正在盛京读书。 “.......我们姜夫子中状元喽!” 姜如成当即惊愣在原地,自己的娘子自己知道,她说的话,从来都是....... 而身后的姜氏众人,已然纷纷失声。 “真的吗?这一次是真的吗.......” “真是状元?不会又是唬老太爷的吧?” 姜常德眉头一挑,真切的表示怀疑:“真的假的?不是又来唬我们的吧?老太爷都下葬了,还弄这些做甚.......” 万青青终于缓过气来,无奈的笑看他们。 “我唬你们做甚?姜家无人,喜报都送到女学来了!幸亏还有许知县帮着迎接。” “真的假的,你们现下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家门口还有一堆等着拿喜钱的人呢.......” 听她连许知县都搬出来了,姜氏众人,齐齐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都是一副呆滞脸。 正蹲在坟前的姜知望,缓缓看向上方......方才还在疯狂挥舞,现下却已经平静飘荡的白幡,神情是说不出的意味。 “喜报.......已经到了家里?”姜莲华远远的走过来,脸上是呼之欲出的激动之色。 万青青用力点头,笑容激动的看她,“三姑母,青青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姜莲华当然信她,她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听到的是什么。 她激动得先是摇头,再是猛点头,一时竟高兴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回......回!” “回去看看吧.......”有人喃喃道。 “还是回去看看吧.......”姜氏有许多老人,此刻已是激动到浑身颤抖,纷纷接口。 “快,我们回家!”姜如成一声令下,瞬间打破大家最后一丝迟疑。 姜氏众人纷纷激动的回头,各自慌里慌张的开始拿东西,搬鼓乐,这激动的时刻,大家还不忘拿上老太爷要供奉的灵牌。 “回家,快快快,回家瞧瞧去........” “先慢着!” 这时,姜知望突然开口一声制止,引得众人纷纷扭头,一脸疑惑的看去。 付柔一急,低呵道:“知望,你喊啥!” 姜常德皱眉回头,“慢什么慢,没听见喜报在家里呢,先回,改日再来祭拜老太爷。” 姜知望却恍若未闻,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一直落在坟头上方的白幡上。 他喃喃道:“方才大爷爷的动静,分明就是在告诉咱们这个好消息,他比咱们更先知道,大爷爷是在高兴........” 他的声音不低,听得姜氏众人纷纷一愣。 姜如成闻声抬眼,怔怔看向上方的白幡。 眼中湿润,激动的接口道:“原来大爷爷是在高兴,他在告诉咱们这些糊涂蛋家里有大喜,咱们竟什么都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急切道:“知望走,大爷爷既然已经知道,肯定在催咱们快些回去!” 姜知望沉默一瞬,盯着坟头的白幡。 却忽然扬声道:“......恭贺凤台县无尾巷姜如初,姜娘子高中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姜如成一愣,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这突如其来的,中气十足的一声,将正急着走的姜氏众人,都震了一大跳。 大家纷纷回头,姜知望还在酝酿下一声: “.......恭贺凤台县无尾巷姜如初,姜状元高中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却依然中气十足。 “.......恭贺.......姜状元高中庚子科殿试,一甲第一名!” 姜知望颤抖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头,一声接着一声,他竟连着喊了五遍。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 “........第一甲第一名!” 他的高唱声落地,整个山间,都还残留着他中气十足的余音,不停的回荡。 姜知望回头看向众人,露出一个笑容。 哑着嗓子道:“当时我骗了大爷爷,喊的不做数,现下再喊几遍,给他老人家赔罪。” “告诉他老人家,也顺便告诉咱们姜氏的先祖一声,姜氏出了个女状元的事.......” 这一处,是姜氏所有先祖的坟地所在。 姜氏所有的先人,包括姜如初的祖父同样也埋在此处,此刻怕是不止老太爷能听到,姜氏的祖先们应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姜莲华从激动中回神,看向后面这一座座的坟包,精准的找到前方自己父亲那块石碑。 眼中含着的泪,终于如珠串似的落下。 父亲,您听到了吗?您听到了吧......您的孙女儿竟然考上了状元,她没有辜负您的期待。 如初真的考上了状元....... 此时此刻的凤台女学内。 段柔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张捷报文书,激动无比,手忙脚乱,都不敢伸手触碰。 送喜报的府衙差役敲锣打鼓的,走到姜氏的门前,却空无一人,便寻着热心的乡亲们的指引,将喜报走到了凤台女学这里来。 姜状元建立的女学,送到这里无可厚非。 只不过敲锣打鼓上门的报喜队伍,将正在讲学的万青青和段柔,以及这一帮小小的女娃子,都吓了一大跳而已。 段柔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 第558章 宴请全县 她将捷报文书恭恭敬敬的放在堂前,小心翼翼的摆放起来,看着上方那烫金的几个大字:第一甲第一名,神情敬畏。 周围几个女娃娃,都好奇的跟在她身边。 “段夫子,这就是考上状元的奖赏?” “段夫子,怎么姜夫子都考完状元了,却没有跟着刚才那些人一起回来?” 府衙报喜的差役已经走了,喜钱是她段氏出手给的,还要多亏许知县帮着迎接。 不然她这个从未见过这样扬面的段夫子,方才都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得不知所措,险些在孩子们面前出丑。 段柔拉着好奇的女娃们,嘘了一声:“记得不许伸手去摸......姜夫子考完状元,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时可回不来。” 她耐心的解释一句。 段柔骄傲的目光,从正前方那供起来的捷报文书,缓缓向上,看向头顶那块举人牌匾。 上书“文魁”二字,是姜如初建立女学时,特地挂在这里,给女学做招牌的。 凤台县的人,无人不知这是解元娘子建立的女学,但凡进门来,瞧见这文魁二字的,都是毕恭毕敬,不敢出言不逊。 段柔的目光骄傲,呼吸逐渐急促。 因为她知道,很快这里,又会多一张“进士及第”的状元牌匾,会更加的醒目。 她们凤台女学可是状元娘子一手建立,状元女学的名头,很快就会打出去,不会再只是凤台县一地所知....... 只要有状元娘子在,她们凤台女学再无后顾之忧,何愁没有弟子来听学。 这所女学即将跟着她一起,扬名天下! 姜氏众人赶回来的时候,报喜的队伍早就走了,但凤台的父老乡亲们,此时此刻都还在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霍家大郎君考上榜眼的事,整个凤台也都传遍了,霍家此刻正在大摆宴席。 今儿一早,连赏钱发了十大筐,整整发了一个上午,但凡有前往道贺的,就是路过的一只狗,都能得一个包子吃。 榜眼都如此,状元岂不更甚? 这些乡亲们就更期待了,守在此处焦急盼望了一上午,都迫不及待的等着给姜家贺喜! 姜如成带着姜家这浩浩荡荡的一波人,强忍着激动,用最快的速度从山上狂奔回来。 远远的一看到那乌泱泱的人群,以及姜氏门口这一整条街都水泄不通的一幕的时候,一个个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正焦急等候的乡亲们,一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人群顿时沸腾,纷纷涌上前。 “天爷,你们怎么才回来.......” “恭喜啊恭喜啊,解元娘子成了状元娘子喽,你们家大喜,要摆喜宴吧?” “对啊,报喜的队伍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多亏有许知县出面,你看看你们.......” 姜氏众人刚一露面,数落声、埋怨声、恭贺声......无数嘈杂的声音,瞬间铺天盖地而来。 似姜如成这样淡定的人,面对这一张张热情十足的脸,都忍不住呼吸急促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颗心都扑通直跳。 其他的人都更别提了。 姜常德与姜常富这些上了些年纪的叔伯,早就各自欢天喜地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姜如成是第一个回神的,连忙安排指挥:“知望,永才,你们快快,家中大喜,赶快先去把白幡都撤了.......” 再回头看向几位叔伯,“二叔、四叔你们也别愣着了,赶快去搬赏钱,乡亲们特地来道贺,咱们一个都不能亏待........” 随即又嘱咐姜氏的妇人:“各位婶婶,麻烦你们快去准备些吃食,状元之喜,咱们姜氏是应该要施粥数日的。” 这些叔伯婶婶,迅速的回神,一个个欢喜不已的应声而去,手忙脚乱。 姜莲华瞧这这一幕,早已是喜不自胜,幸而这次一路上有准备,还算能承受这份激动。 她满眼热泪的出声道:“赏钱早就备好了,我去,我去.......”说罢转身险些跌倒。 几家登糕铺中,她早在数月前就备下好几大筐的赏钱,就是给这一日准备的,只是当时再怎么提前预料,她也没想到会是状元! 姜莲华一边擦泪,一边着急忙慌的往铺面那边跑,看来还得再加几筐,这贺的可是状元,贺的是状元啊....... 见姜氏如此豪气,周围人顿时欢呼一片。 “好啊,恭喜恭喜啊!” 姜如成回头,看向正欢呼的乡亲们。 上次解元宴没在姜氏大办,大爷爷因此一直郁郁在心,这一次,不管别人如何办,总之姜如成是打定主意,要大操大办一回。 他当即扬声道:“自然是要摆宴的.......我家如初妹妹高中状元大喜,我姜氏不仅要摆宴,还要大摆席宴一个月!” 姜如成豪气十足,拱手一圈。 “如成在此诚邀整个凤台县的百姓,但凡乐意赏脸的,来者是客,届时都能入席!” 姜氏大手一挥,要宴请整个凤台县的事,瞬间传遍整个县城,家喻户晓。 也迅速传到,正在施粥散钱的霍氏门前。 霍家的奴仆,远远的听到姜氏的方向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都是神情复杂。 “哟,姜氏这大手笔啊,人人都能入席,他这喜宴,要从城中摆到城外去才行吧?” “何止,那喜宴估计得铺开几十条街......” 在女状元这份大喜的面前,似乎他们霍家高中榜眼的喜气,都被冲淡不少。 “弄得比咱们家声势都大.......”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都在议论什么?人家是状元宴,第一甲第一名,难道不该如此声势?” 霍老皱着眉头,从门内走出来。 正议论的小厮上前,心虚的嘀咕道:“七老太爷恕罪,咱们只是担心,乡亲们都去姜氏的席面了,咱们霍氏的席面会没人........” 霍老一甩衣袖,怒瞪他一眼。 “什么没人?席面铺满一城,咱们霍氏也要上门道贺,到时候整个凤台县的百姓都在一起庆贺,还分什么贺你还是贺他!” 凤台县正忙着热闹的庆贺。 而这时的盛京城里,却突然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科举舞弊乃是有人诬告。 不仅诬告者三日后要被处以极刑,会试时所有被殃及的无辜考生,也都被放出来了....... 第559章 诬告 明月公主很是意外,闻言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的琉璃盏,一脸稀奇的看过来。 贺知礼闻言点头,“的确如此,殿下,现下所有被牵连的考生,都已经放出来了。” 天刚刚亮,明月公主才刚准备用早膳,不想竟听到这样一个惊破天的消息。 “这么说九方氏那些罪行,也都没有真凭实据.......会试那些考官呢?杨家的禁足令呢?”她缓缓坐直身子,挑眉追问道。 贺知礼给她端来漱口水,半跪在她身前。 恭敬回答道:“回殿下,陛下今早刚下的令,被牵连的考官们都放出来了,杨家的禁足令也解了.......您不再吃一口吗?” 明月公主含着一口水,无声摇头。 怎会如此儿戏.......诺大的舞弊案,牵连朝中如此多的大臣,涉及如此多的考生,还重新阅了卷,连功名都被革除了....... 她对准金盏吐出嘴里的水,稀奇道:“现下今年的科举都考完了,那这些刚被放出来的考生,要如何处置?” 贺知礼端开金盏,摇了摇头道: “臣也不知,陛下尚未有任何决策,不过功名肯定是要还给他们的,不然这些读书人若闹起来,也不是小事.......” 可仅是归还功名如何能够,如今状元都选出来了,他们即使是还能再考,那也要等下一个三年,耽误的年岁,要如何归还? 这群读书人,还不得闹上天去...... 明月公主摇头失笑,简直为这样滑稽的事感到不可思议,“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闹了这么大一扬,竟是诬告.......” 她皱起眉头,喃喃道:“就算是诬告,怎会如此行事?皇兄真是愈发昏聩了。” 即使如今查清是诬告,为了皇室颜面,也不该这么快放人,就算要放,也绝对不能是因为诬告才把他们放出来。 关上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遇上恩典大赦,再放出来,即使那时知晓是诬告,他们的气性也被磨没了,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明月公主哼笑一声,“如今这般,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那些读书人不闹个天翻地覆就怪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看她的好皇兄,如何收扬。 贺知礼点头应声道:“的确如此,听闻那些举子一出牢狱,一个个都在喊冤,听闻还有人闹着要去京兆府呢........” 明月公主险些笑出声,“京兆府的那些吃干饭的东西,怎么敢管这件事,他们难道还敢管到皇兄的头上不成?” 贺知礼配合的笑了笑,问道:“殿下,咱们公主府的大门,是时候打开了吧?” 明月公主看他一眼,挑了挑眉,“京兆府的不敢管,难道本宫就敢管了不成?” 贺知礼低笑一声,提醒道:“殿下,您能不能管不重要,重点是让这些读书人都看到,您想为他们管的那颗仁义之心........” 明月公主恍然一愣,旋即一笑。 轻声道:“让他们告到公主府来,但是本宫也无能为力,只能赠点金银,聊表心意,以示慰藉,祝他们来年再登金榜........” 贺知礼微笑打量她,在这些事上,殿下几乎是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可谓是个天生的政治家,最合格的上位者。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殿下,您前两日吩咐让备下的贺礼,昨日已经备好,今日可还要送到姜府去?” 明月公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闻言缓缓回神,神色不明的看来。 “......你说的是,贺姜如初高中之喜的?” 贺知礼点头,“殿下您该不会忘了,前些日子殿试放榜,您亲自吩咐的,要给姜状元送份大礼,以示您宽厚之心.......” 为这份贺礼,他准备充分,将公主府今年搜罗到好东西,都整理出来了。 只是现下外头到处都在议论,今年的科举有异,这个原本震惊世人的女状元,也正受到不小的争议,都说她是凭运气....... 明月公主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在得知姜如初竟是今年的状元时,好一番震惊恼怒,甚至将她皇兄都骂了一通。 但平静下来后,她迅速反应过来,皇兄既然能点她为状元,就表示他对此女的认可,此前马球赛的一切,自然不值一提。 她心知肚明,若是照此下去,此女将来必成朝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有着之前的龃龉,或许此女还会成为她以后最大的阻力。 ......好歹是本朝第一位女状元,如此殊荣,让本宫这个公主先低头示个好,她也是配的。 以上,是明月公主当时的原话。 可现下,这位长公主殿下神色不定,显然是改变主意的意思,她抬眸看向贺知礼。 微微一笑道:“贺礼?先别送.......” 贺知礼眉心一动,“殿下是觉得,现下诬告之事一出,考生喊冤,她的状元之名受到质疑,不再值得您示好?” 明月公主神色不满的看他一眼,“你认为本宫就是如此蠢笨之人?再如何受到质疑,天家钦点的状元,也绝不可能更改。” 最多,她也就是受点非议。 这位长公主殿下轻笑一声,不疾不徐道: “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要紧?本宫修好之意不会改,但是要等她实在受不住这些非议的时候,再适时出手拉她一把.......” 这样的恩情,何愁她不铭记在心? 贺知礼神色一松,迟疑着点头赞同,“.....殿下高明,还是您想得周到。” 明月公主点头一笑,刚要施施然的起身,忽地又回过头来,好奇的询问一句: “姜如初现下在做什么?她应该也已经知晓,被诬告的考生都放出来的事吧.......” 不知她是惶惶不安,还是有恃无恐? 贺知礼显然一愣,“这两日诬告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肯定也早已知晓......” 可他仔细一想,却忽然发现奇怪之处。 自状元游街之后,已是十日过去,公主府竟再未听过这位女状元的动静,就像是她突然就销声匿迹一般。 “你是说,她自从回府归家之后,就再未出过府门,一直龟缩在家中?” 明月公主很是诧异,皱了皱眉。 第560章 闭门谢客? “你是说,姜状元闭门谢客?这样要紧的时刻,姜状元如何能谢客.......” 门口这几位进士,顿时焦急不已。 纷纷朝着挡在门前的桂花,行礼作揖道:“还请小娘子帮我们通传一声,我等真的是有要事求见姜状元.......” 科举舞弊乃是诬告一事,现下早已传遍整个盛京,那些被牵连的考生都放出来了,现下正到处喊冤,都正闹着要重考呢! 他们受冤既成事实,那紧随而来的,就是他们这些刚刚高中的进士,功名都受到争议。 如今火烧眉毛,这些新科进士个个都焦心不已,都纷纷寻到姜府门前,想找这位姜状元拿个主意,好歹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真要论起来,她这个女状元,受到的非议和质疑,比他们这些进士更甚许多,她应当还要更焦急才对....... 然而此时,姜府门口这个女管家,铁面无私,硬是挡在门前,半分通融都不给。 桂花好声好气的劝解道:“我家女郎让我告诉你们,各位只需回家耐心等待,不要有任何的举动,诸位回吧,我家女郎不便见客。” 姜如初行事孤傲,大家早有耳闻。 不止上门的客人一个都不见,这些日子各路送上来的贺礼,听闻姜府也没有收过任何,完全就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态度。 门口这些进士们闻言,焦急的面容之下,都忍不住闪过一丝不满,什么回家耐心等待,这都十来日没影儿了,她是一甲自然不用急。 可他们这些等着朝考的,如何能不急? 殿试结束至今已有十日,恩荣宴没有影儿不说,朝考就更是迟迟未有定期,将这些原本以为就等一两日的人,可急坏了。 蒋怀民与周围焦心不已的几人对视一眼,无奈的上前一步,扬声朝门内提醒道: “姜状元只顾缩头,可不能解决问题,等那些考生闹将起来,不止咱们的朝考遥遥无期,她的授官怕是也........” 后方忽然插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蒋进士,我等之事,如何能强迫姜状元出头?” 人群分散开,寇伟从后方缓缓上前,皱着眉头扫视两旁的进士一眼。 “再如何焦急,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姜状元既然不愿牵涉其中,你们怎么还能强迫她,这与她何干?” 众进士见是他,纷纷回避他犀利的视线。 蒋怀民闻言一顿,哑然一瞬。 无奈道:“我等这不是也没办法了吗,本也只是想着找姜状元拿个主意而已,那些人这两日见天的闹腾,都闹到京兆府去了.......” 桂花看他一眼,拿个主意而已? 方才他们那模样,简直恨不得冲到她们家院子里去,想拖她家女郎出来做挡箭牌,吸引所有的火力,这才是真的吧! 都跟他们说了,女郎让大家回家耐心等待,不要妄自揣测,自己不听。 寇伟走到最前方,与门口的桂花见了个礼,随即回头,皱眉看向众人。 “他们闹他们的,我等功名已定,即使还未授官,也算是朝中之人,如何还能跟着他们一起闹,你们只是在助长他们的气焰.......” 蒋怀民无奈道:“那咱们怎么办,就看着他们闹,任由他们非议咱们功名不成?” 寇伟看向他,拱手朝着皇宫的方向。 义正言辞道:“一切自有圣裁,这是圣上该忧心的事,我等做什么都是无益,你们即使让姜状元出头,也是毫无意义.......” “都回去吧。”他一甩衣袖,皱眉道。 寇伟如此坚定的挡在最前方,门口的这些进士们都不敢再上前,而且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这姜状元,肯定是打定主意不会见他们了。 “行吧,既然姜状元选择独善其身,不管咱们的死活,那我等另想办法.......”很明显,她这是要独善其身。 蒋怀民泄气般的拱了拱手,神情晦暗不明,显然并没有被说服,只是无可奈何。 众进士也都纷纷一甩衣袖,看向寇伟。 各自语气不明,提醒一句:“寇进士,朝考若真是无定期,你也是其中一员,人家是状元不担心倒也罢,你呢?” “正是如此,你这样护着,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人家去翰林院的时候,还能把你也一起捎带上不成......” 最前方的寇伟一言不发,只冷眼看他们。 大家皮笑肉不笑的,纷纷敷衍拱手,拂袖而去,阴阳怪气的声音,也随之远去。 “就是,还不是只能自求多福........” 寇伟无声的看着他们走远,心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说他不忧心,那是假的。 这两日盛京流言纷纷,对他们这些刚刚高中的新科进士来说,着实不利。 他叹出一口气,抬脚也正要走。 身后桂花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响起:“您就是那位寇传胪、寇郎君是吗?” 她听闻过这位寇郎君无数次,前段时日他还给她们家女郎捎带过功课,但这还是桂花头一回见他上门,因此也有些不确定。 寇伟回头,对上她疑问的目光,点头告辞道:“正是在下,叨扰府上,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在下也.......” 桂花一笑,让出身后的大门。 “是您就对了,请郎君进门,我家女郎走之前嘱咐过,要是见到您,就请您入府......” 寇伟一愣,走之前? 原来姜女郎竟不在府中么…….. 第561章 流言纷纷 更是酸诗满天飞,愤怒之言随处可闻。 “十年磨剑锋未试,不如俊俏一张脸,纵有凌云千丈志.......” 东长安街上,一位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年轻男子,正望着高大的宫墙,愤慨吟诗。 吟到伤怀处,这男子还抬起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一声,才继续愤慨道:“.......难敌他人好运道!” 不止这人,此处还有好几位,一瞧那潦草模样就是刚刚被放出来的“舞弊考生”,都正痴痴的望着左侧的宫墙上。 那处已经空荡荡的位置.......正是十日前,今年金榜张挂、青史留名的地方,此时的金榜早已送到礼部和吏部。 这些人刚刚从刑部和大理寺被放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是情绪激动,有人被瞬间号啕大哭,有的甚至一出牢房门,就哭晕过去。 尤其是在知晓今年的金榜已出,再无回旋余地的时候,许多人都似发疯般的,跑去京兆府前大喊“只求一个公道!” 还有的,就似此刻东长安门前的这些一般,痴痴不舍的看向那处金榜张挂过的地方。 愤慨之诗,一句接着一句:“满腹才华无人问,小小女子却高升......” “若教天公睁眼看,岂不为我把泪垂!” “英雄落魄无人顾.......” 这些刚被放出来的考生,正是一腔悲愤无处宣泄的时候,作的诗一个比一个悲愤交加。 简直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此处的百姓越聚越多,更有许多文人自认怀才不遇,一听这些诗便格外的感同身受。 一时间,这东长安门下,哀怨声不绝。 但这处宫门口前的禁军守卫,只是面无表情的拿着长矛,目不斜视的站着,恍若未闻。 宫中早已令下,只要这些满腹怨气的考生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发泄两句便随他们去,只要不上前冲撞,就不能有任何的阻拦。 只是在见这些文人考生逐渐激动,忍不住要上前的时候,这些禁军才会厉声呵斥两句: “尔等大胆,速速后退!” 而这边,刚在姜府门前碰了一鼻子灰,才刚掉头离去的众进士们,纷纷气不打一处来。 大家一路往外走,一路气愤忧心不已。 “这个姜如初行事,果然孤傲至极,完全没有一点互相照拂之心.......” “从前听闻她恃才傲物,狂妄自大,我还不信呢,没想到她果然如此。” “就是,这关头搞什么闭门谢客那一套,真以为自己是状元,就了不起了.......” 大家埋怨一通,泄气不已,都纷纷商量着,下一步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坐等。 那些考生正到处闹腾。 真正让他们焦急的,是他们传唱的这些诗句,在文人圈子里都传遍了,句句都是说自己怀才不遇,嘲讽他们侥幸高中的。 偏生朝廷还不加以阻拦,如此继续下去,整个文人圈都要被他们这些悲愤之诗煽动,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要如何自处? “也不知朝廷这是个什么意思,是要重新开恩科也好,还是赐官安抚也罢,要如何处置,倒是快些给个决断出来.......” 蒋怀民忧心忡忡道:“如此这样拖着,岂不是叫这些人愈发的嚣张,声音愈发的大?” 如今到处都在传,那个向平是因为与九方氏有私仇,所以故意在殿上诬陷,为了扩大事态,才有意牵连数位考生。 现下,此女过两日就要问斩,诬告之事肯定是真的,不然那些考生不会那样激动。 流言只会愈演愈烈。 今年这些新科进士,出身世家的几位都是各有出路哪会搭理他们,剩下的这些抱团的大多都是寒门出身,在京城里毫无人脉。 不然大家,也不会想到要去找姜如初。 现下她那条路走不通,这几人左思右想,思来想去,将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个遍。 “能寻到的,都与咱们差不多,说话也没有份量,也打听不到宫中的消息。” “周府门庭森严,周探花定也指望不上,咱们怕是连周府的大门都靠近不得.......” 想来想去,大家也只能想到一人。 蒋怀民迟疑道:“咱们不如,去霍府瞧瞧去?霍榜眼为人虽然冷漠,但好歹也是未来的郡马爷.......” 况且,他们也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 众进士犹疑一瞬,只得拍板,“先去霍府试试吧,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这一行十来个人,当即便朝霍府而去。 但让大家万万没有预料的是,这位向来高不可攀的霍郎君,如今竟也通了人情。 他们刚到霍府门前,就被请了进去....... “听闻霍榜眼,今日刚刚受了太后娘娘召见?”一进门,蒋怀民便忍不住激动的问道。 方才听迎他们进门的小厮说,他们家大郎君刚从清泉宫回来,正在沐浴更衣,眼下瞧着,上方这人发髻上还有湿意,似乎不假...... 正堂内,霍衍舟无声落座,眼眸一扫,轻抬右手淡淡道:“诸位先请坐。” 随即默然抬眸看来,淡淡点头。 “......确有此事。” 众人瞬间一喜,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蒋怀民神情激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想必霍榜眼,应当已经猜到我贸然登门的意图.......” 面对上首这人疏冷的目光,他情不自禁放低音量,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斗胆问一句,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霍衍舟抬眸扫视一圈,对上正堂内着十来个人齐刷刷的,一致的期盼目光。 他心下了然,他们真正想问的,是太后娘娘对他这个郡马爷,有没有什么提醒....... 但今日,太后娘娘特地召他进宫一趟,其实主要是商议延迟婚期一事,自恩荣宴推迟,霍衍舟便对此早有预料,并无意见。 除了婚事之外,崔太后太后还顺带对他在殿试的表现表达不满,对他敲打了一番。 “如今他们这一个是女状元,第一人,一个是有状元之才的探花郎,也有美名.......同为一甲,他们二人频频被人提起。” “你再不想想想办法,怕是很快就要与这二人,不可相提并论.......” 第562章 后知后觉 除此之外,崔太后根本就没有提到有关于诬告一事的任何,甚至在他出言试探的时候,还有避而不谈之意,太后显然,并不想插手此事。 此时此刻,霍衍舟收回目光。 沉默一瞬,难得破天荒的出言安抚一句: “在下明白,诸位是听到外头的流言,有些坐不住......但不用担心,朝考不会取消。” 面前众人一听,纷纷喜上眉梢。 “.......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娘娘都这样说,咱们就放心了!” 蒋怀民松了一口气,“.......那我等就放心了,不过太后娘娘只说不会取消,有没有说具体延迟到什么时候?咱们还要等多久啊?” 霍衍舟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正堂内的众人见状,神情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想让他帮忙再问问,但又都没有那个勇气开口。 只能纷纷低声道:“知道朝考不会取消就好,只是那些考生一直这样闹,咱们就这样坐等,真是憋屈死了.......” “对啊,都要把咱们挤兑死了。” 蒋怀民叹了口气,随即扬起一个笑容。 “不过有霍榜眼这句话,咱们至少安心许多,方才去姜状元那里,她连个面也不露,让我等寒心不已.......” 霍衍舟神色一动,瞬间抬眸看向他,表情下意识的闪过一丝怪异。 下方的人还在拱手,感激道:“多谢霍榜眼,从前以为你为人冷漠,不想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以后我等还要多多.......” 便被他迅速出声打断:“你是说,你们方才去过姜府,求见过姜如初?” 蒋怀民话音一顿,其余众人也纷纷看来,都不明白他这语气,怎么莫名有两分.....着急? “是啊,但我等并未见到她人,听闻这十来日,她都没有露过面,对咱们这些同科,都是不冷不热的,哪像您.......” 霍衍舟神情显然不似方才那般平静,他倏地皱紧眉头,方才的两分耐心瞬间荡然无存。 再次出声打断:“也就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她本人,而且十来日都是如此。” 他神色微变,皱眉看来。 问出一个十分敏锐的问题:“那你们怎么能确定,她就在府中?”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霍榜眼突如其来的这一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蒋怀民神情奇怪,“咱们的确没有见到姜状元本人,不过她府上的女管家有帮她传话......她应该在府上的吧。” 况且姜状元不在府上,能去何处?再说,她即使不在府上,又有什么隐瞒他们的必要? 然而上方的人闻言,却是语气莫名,反倒更加急切两分:“.......她让人传的什么话?” 蒋怀民与众进士见霍衍舟这副神情,也隐隐感到几分不对劲,纷纷收起笑容。 “......其实姜状元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咱们回家等,别轻举妄动之类的敷衍话而已。” 别轻举妄动.......霍衍舟神色几变。 通过这几个蠢人所言,他现下几乎已经能百分百的确定一个事实:姜如初不在府中。 更有可能的是.......她甚至都不在盛京。 难怪,这些日子没有听过她任何消息,连周长济也变得悄无声息,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安和怪异之处,终于都得到解释。 他沉默到吓人,神情变幻不止的模样,将周围的这几人吓得纷纷哑然,无声对视一眼。 蒋怀民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霍榜眼,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了........” 上方的霍衍舟却一言不发,脸色谈不上好看。 就在这一瞬间,他便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几乎能猜到此时此刻的姜如初所在何处.......可遗憾的是,他竟然到此时才后知后觉。 他早该知道的,对上她,根本不能有丝毫松懈。 就在堂内数位新科进士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片诡异的沉默,吓得各自都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 霍衍舟终于抬眸看来,神色不明。 突然冒出一句:“.......他们无非就是质疑我等上榜之人的才学,既然他们能作诗,你们难道不会吗?” 堂内众人纷纷一愣,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说到这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蒋怀民反应最快,他不解道: “咱们也作诗?这不是要跟他们对上,此事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咱们再一掺合上去,岂不更是火上浇油么?” 旁边的人都是一脸怔愣。 “对啊,那些刚放出来的考生一看到咱们就咬牙切齿的,我等要是也作诗反击,怕要引火烧身,朝廷肯定要严惩.......” 霍衍舟抬眸四扫,语气笃定道: “各位不必担忧,朝廷正愁不知该如何压制这些读书人,若是你等能出面压制他们的气焰,也是为陛下解忧。” 就是要闹起来,才正好如他们的意....... 蒋怀民一听,神情果然有些松动,还是有些迟疑道:“当真?霍榜眼让咱们直接去跟他们对上,真的没问题吗?” 霍衍舟收回目光,淡淡道: “他们既质疑我等,那就正大光明较量一番,不过若是你等惧怕他们,就只能让他们的嘲讽坐实,在下言尽于此。” 既已失了先机,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煽动这些新科进士,尽力弥补....... 霍衍舟说罢,便毫不留情的拂袖而去。 第563章 听话和不听话 被晾在正堂的众人,见他当真拔脚就走,很快消失在门口,纷纷面面相觑。 众人忍不住神情迟疑。 “这个方法真的能为朝廷解忧?” “但这关头,也就霍榜眼愿意给咱们出个主意,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害咱们,他能有什么好处........” 是这个道理,那些考生贬损的是今年高中的这些进士,霍榜眼不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蒋怀民犹疑几息,最后一咬牙。 “.......就听他的!” “与其坐等,咱们还不如就跟他们较量一番.......也让那些人瞧瞧,咱们能高中,凭的可不是侥幸!” 其余众人纷纷应声: “好,大家都是读书人,谁还不会作个诗,正好大家都憋了一肚子气,那咱们就堂堂正正的较量一扬!” 于是一扬轰轰烈烈的文斗。 就此拉开序幕........ 而此刻的寇伟,在进了姜府的大门后喝了好几盏茶之后,这才终于能确定。 姜女郎的确不在府上,而且还不是正巧出门办点事,很快就回来.......这么简单。 整个姜府安静到出奇。 他抬头看向前方正在泡茶的女管事,迟疑几息,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位管事,你方才说姜女郎很快就能回来,是真的吗?” 桂花正在院子里给客人沏茶,这都泡到第三壶,他要是还没喝够,她都泡够了。 闻言她抬眼看来,神情带笑。 “寇郎君,您终于肯开口问一句了......” 自进门而来,这人问了一句女郎去何处之后,就再也没有吭过一声,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喝茶,没有丝毫疑虑。 桂花都险些以为,她要一直不开口,这个人就能在她们家这院子里,一直坐到天黑去。 寇伟神情一怔,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神情显然不解,“.......你一直在等我先开口?” 桂花笑眼看他,打趣道:“若是您这茶还没喝饱,我倒是还能给你继续泡。” 寇伟目光下移,神情迟疑看了一眼茶盏,一本正经的的摇了摇头。 “在下已然不渴了.......” “还是劳烦管事的告诉在下,姜女郎现下所在何处,何时能回来?” 桂花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下忍不住升起些许稀奇,笑眼看他,问道: “若我还是告诉郎君,我家女郎等会儿就能回来,请您稍坐静候,您要待如何?” 寇伟一怔,显然没预料她还是如此回答。 他顿了顿,沉吟片刻道:“......姜女郎既说稍作等候,在下也并无不可,再等等便是。”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对面,一道似乎正在强忍,却没有忍住泄出的笑声。 桂花满面笑意,见他看来,立即拱手致歉:“望郎君恕罪,桂花失礼了........” 只是这个人实在有意思,让她有些没忍住,女郎临走嘱咐她时,她还有些不信,没想到当真如此。 见对面的寇伟神情怔然,正不解的看着她,桂花收起笑意,开口解释道: “我家女郎临走时嘱咐过,若是这几日见到您上门出头,一定要将您留下来喝茶.......” “女郎还说了,她去何处您不必细问,此事不能泄漏,但您若相信她的话,就不要理会旁人旁事,若是愿意,留在府上几日更好。” 姜如初临走时的确是这样说的。 她的原话是:此事不能外泄,这些日子肯定有不少人上门寻我,你只需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就好,再有怨言的,便无需理会。 但有一人,他势必要为我仗义执言.......你且留他在府上喝茶,别让他陷入此事。 桂花当时还有些迟疑:女郎你要走大半个月吧?这么久,不告诉他缘由,只请他进来喝茶,怎能稳得住这位郎君? 姜如初的回答是:不用担心,这位寇郎君极好敷衍,你只管让他留下,问起来,你就说我让他不要细问,他不会多问的。 桂花当时实在不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忽悠的人,但今日亲眼瞧见,还真不得不信...... 这位寇郎君整整坐了快一天,全程没有多问过一句话,现下听到自己如此潦草的解释,他也只是一愣,便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姜女郎既如此说,在下自然听从。” 听这女管事的话头,姜女郎这一去怕是好些日子都回不来,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 但对姜如初的为人,寇伟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会试时,要不是听了她的劝阻,他何以侥幸得以高中二甲第一名。 寇伟缓缓起身,拱手一礼:“姜女郎既有要事,那在下便不叨扰府上了。” 桂花见他起身告辞,愣了愣,“我家女郎说了,寇郎君若是愿意,可以在府上多留两日,我等将客房都已备好........” 寇伟神情一动,露出一个微笑。 “不必如此劳烦,姜女郎这般嘱咐,只是怕在下冲动行事,在下自然领情.......” 能让姜女郎如此不放心,留话不够,还想要将他留在府上看顾起来,寇伟即使不知内情,也本能的预感到此事不简单。 他语气用力,低声回答道: “多谢府上招待,在下这便回家,保证两耳不闻窗外事,绝不辜负姜女郎好意。” 桂花见他如此聪慧一点就通,纯粹却并不简单,还不过多追问,便不再勉强。 点头一笑道:“寇郎君能明白女郎的苦心,简直再好不过,我等便不强留了。” “但这快到晚饭的时候了,您要不留下,吃个便饭再走也行.......” 寇伟却摇了摇头,婉拒道:“晚饭便不必了,在下已叨扰一日,不好再打扰。” 临走时,他欲言又止。 还是说了一句:“姜女郎不在,在下观府上几乎都是女眷.......管事的还是谨慎些,别再放陌生男子入内才好。” 桂花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坚决不肯留下来,连个便饭都不肯吃,原来是避嫌之意。 “多谢郎君提醒,我等明白。” 直到那道笔直的背影彻底远去,桂花这才忍不住一笑.......他大概不知,今日阿大他们就在院角,守了他一整日呢。 知情识意,还懂分寸......难怪女郎特地留话嘱咐,这样的人,的确值得相交。 寇伟这边回到家中,他虽对姜如初如此慎重的提醒心有不解,但还是照做,这些日子便不打算出门。 不过很快,第二日一早,他就恍悟几分...... 第564章 “打”起来了 听闻是那些刚被放出来的考生,与刚刚高中的数名进士,“打”起来了....... 当然,读书人间的打起来,指的是文比。 起初,听闻是那些刚刚被放出来的考生,在东长安门下中,大肆的吟诗作赋,写文喊冤叫屈,对高中的进士们隐含嘲讽之意。 然后,再是那些高中的进士们,实在忍无可忍,便在茶楼酒肆中,同样写诗作文,反嘲讽回去,比如: “才高反被庸才笑,志大常遭小人嘲,莫道苍天真无眼,怕是你等假有才.......” 又比如:“自诩经纶满腹藏,却嫌伯乐眼无光,高谈阔论惊四座,一事无成笑断肠!” 诗不算佳句,但每一首都直白又痛快,句句都反击到位,尽往那些考生的心窝子上戳。 怀才不遇?真才学可不是靠嘴吹的! 看到这些嘲讽他们的诗,那些正满腹悲愤无处发泄的考生们,当然个个都气冒烟。 史雄今日刚刚从京兆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正是神情郁郁的时候,谁知一扭头,就看到这些诗,又听闻两边竟然杠上了。 当即心下一动,上前拱火。 “竟还敢嘲讽我等,要不是咱们好多人遭受无妄之灾,能轮得到他们高中?” 这些涉嫌舞弊的考生中,不乏有明知故犯的人,但更多的,都是无意中看过那套观风题,纯属无妄之灾。 这些人本就一肚子冤屈难伸,此时看到这些诗,当然是更加怒火中烧。 “才高反被庸才笑?谁是庸才谁的才高,当真是笑死个人,这些恬不知耻的.......” “就是,得了便宜还敢叫嚣,到底谁是假有才,让他们好好瞧瞧!” 于是这些悲愤交加的考生,原本还主要都是喊冤叫屈,这下火气一上来,这矛头顿时一转,便对准这些新科进士。 更加犀利嘲讽的诗句,一首接着一首,但这一次叫骂的诗句,显然水准上升不少。 比如其中一首: “蛾眉枉作招谗斧,楩楠翻为积薪材。莫怪荆山玉工泣,夜光掷路尚疑猜。” 陆安南哼笑一声,从中抬眸。 “那群侥幸之徒,都不知道能不能看懂,既然敢叫嚣,就拿出真才实学来吧.......” 旁边的史雄等人,纷纷惊喜捧扬。 “郎君好才学,果然是被埋没了!” “就是,难怪会试的时候能考到第五名,果真才思敏捷,这样一看,郎君还当真是遭受无妄之灾啊.......” 陆安南前两日才刚从刑部大牢被放出来,刚刚听闻这些人在文斗的时候,便十分敏锐的嗅到机会,立马掺合进来。 他正愁没地方施展,没机会重新证明自己,那些人这一叫嚣,可不就正中他下怀! 陆安南虽心思不正,但好歹是当年的乡试第三名,名次仅在姜如初与周长济之后,论才学,他还真有几分真本事。 他这一出手,连写数首佳诗,首首惊艳。 比如前一首,又诸如这等:凤鸟羁縻同鸡鹜,龙泉锈蚀伴蒿莱。从来枳棘栖鸾翼,自古阴霾蔽日轮。 很快,这些诗篇便迅速在盛京传开。 让盛京许多等着瞧热闹的文人,都纷纷惊叹不已,一时间都对他遭受冤屈,深信不疑。 “这样好的才学,怎会舞弊?” 吴敛看到这些诗句的时候,才刚刚在家中好好的梳洗了一番,刚把精气神儿养回来。 乍闻这扬文斗的时候,好一番新鲜。 一边用膳,一边笑意不明的嘲讽道:“这个陆安南,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旁边的小厮正给他布菜,闻言疑惑道:“这个陆郎君好像是有真才实学,万一他们真能闹到朝廷重视,岂不是能恢复功名?” 吴敛哼笑一声:“哪有这么简单.......” 而且,对面那最关键的几人如今都不见踪影,姜如初与周长济二人都不在,尽是那些小东西在跳脚,此事明显有人拱火。 他若掺和进去,怕是正好为他人做嫁衣。 小厮将刚打听到的,统统往外倒: “听说那个陆安南很有两把刷子,与对面这些新科进士来往数回,竟还占了上风。” “赌坊都开了盘子,赌这双方最后到底是谁赢.......前两日还斗得热闹得紧,今日不知怎的一上午过去,那些进士迟迟还没动静。” 小厮见自家郎君还是不吭声,忍不住道: “郎君,现下这不是大好机会,您不关心?那些考生这么一闹,要是能胜过新科进士,说不定真能恢复功名!” 吴敛无声一笑:“什么功名不功名的,就让他们去争抢吧,本郎君现下,只想好好的吃顿饭,清静清静........” 他扭头看向一边莫名沉默的某人,挑眉道:“喂,吃完饭就该走了啊?” 左世才从呆楞中回神,缓缓看向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嗯”了一声。 从刑部出来,吴敛见他似乎无处可去的可怜模样,念及这些日子他好歹也算陪自己解过闷,便带他回家洗漱一番。 见他一副闷闷的模样,吴敛挑眉。 “怎么,闷着做什么,还不想走了啊?我吴氏可不是混吃混喝的地方,该干嘛干嘛去.......” 左世才闻言一愣。 他沉闷,只是对他们方才说的这件热闹事,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罢了....... 左世才垂眸道:“放心吧,我不会赖上你的,多谢吴郎君这两日收留,感激不尽。” 到今日,新科进士与刚放出的考生们,双方文斗已经足足有五六日,引得人人皆知。 这一闹,让原本许多,对此事抱有疑虑的人,都纷纷忍不住坚定起来:那个叫向平,还当真是诬告,真是该死啊....... 而此时,众新科进士正急得团团转,的确如那些看热闹的人猜测的那般。 他们已然黔驴技穷,要闹笑话了。 大家一合计,忍不住再寻到姜府来....... 第565章 黔驴技穷 “不会真是技穷,要闹笑话了吧?” “是啊,就算要输,也输得体面,大方的站出来回应,可别当缩头乌龟啊........” “就是,如今看来,这些涉嫌舞弊的考生,还当真是冤枉得紧........” 各处茶楼酒肆,众说纷纭,但等着瞧那些涉嫌舞弊的考生,为自己争一份“公道”的,等着瞧新科进士闹笑话的...... 占大多数。 蒋怀民等十数人,一开始完全没料到自己竟能落下风,这几日来,到处去找帮手,鼓动今年高中的那些进士出手。 也有求到寇伟的家门口。 可这人不知怎的,好似铁了心突然就闭门不出,竟连门也不给他们开,只在门内劝他们尽快收手,不要生事。 但如今,他们哪还有回头的余地。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满盛京都等着看双方的输赢,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不管是退缩,还是输给一群涉嫌舞弊的考生....... 这笑话,都算是闹大了。 所以蒋怀民等人想来想去,一番思忖,还是决定又求到姜如初的门前。 霍郎君那里,他们是再无颜前去了,他给他们支招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他们这些人竟是如此的没用........ 于是,蒋怀民领着众进士,又一次厚着脸皮,来到了姜如初的府门口。 “姜状元可在府上?我等求见姜状元!” “.......姜状元,我等有要事求见!” 与上一次的焦急不同,这一次已然是火烧眉毛,关乎新科进士的脸面之争。 见大门迟迟不开,蒋怀民忍不住焦急,厚颜上前,正准备用力的拍打大门时。 大门“嘎吱”一声,露出一条缝。 桂花那张顶着烦躁之意的脸,出现在门内,“吵什么,吵什么?怎么又是你们?” 蒋怀民退后一步,拱手正要开口。 门内的桂花,却忽然恍然大悟,“噢,知道了,你们这是自己要丢脸了,所以来找我家女郎给你们背锅是吧?” 蒋怀民闻言一怔,一张脸顿时涨红。 “你怎么.....怎能如此说话......” 桂花皱眉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扫过他身后一堆同样涨红着面皮、神色不自然的众人。 似笑非笑道:“难道,你们不是来找我家女郎的?那敲我家大门做什么?” 自从他们与那帮刚刚放出来的考生,公然对上之后,此事便传得轰轰烈烈。 他们双方从吟诗作赋,到比写文章,轰动整个盛京文坛,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争相抢看,此事都成了每日茶楼酒肆的热谈....... 连桂花这等闭门不出的人,都有所耳闻,可想而知,现下外头都传成了什么样。 蒋怀民被她看得,一张脸热到发烫。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此事我等一开始也没料到会如此.......眼下实在没法子,有一个姓陆的,实在是没想到.......” 原本,他们也没料到竟能引得如此轰动,但以这些新科进士的自信,他们一开始也觉得肯定十拿九稳,好歹他们也是高中的那一方。 不料,对面这群考生中,竟当着有不少真才实学之人,更有其中一个姓陆的,不仅诗写得好,文章亦是惊艳。 让他们这些人都好一番意外,此事竟还引得文坛一位大家出面,亲自评定双方的胜负,尤其对此人的文章赞不绝口。 “......陆安南?”桂花下意识脱口道。 蒋怀民一怔,顿时忍不住激动,“好像是这个名字,你知晓此人!?” “此人到底是从哪所书院来的?咱们从前竟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人竟也涉嫌舞弊.......” 门口众人纷纷激动起来,忍不住追问。 现下不止是盛京的百姓对这些考生被冤枉之事深信不疑,就连这些新科进士中,都有人忍不住发出同样的心声。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舞弊。 桂花眉头一挑,“.......你们连陆安南是云川书院弟子的事都不知,竟还敢与他对上?” 众人神情猛然一怔,显然惊呆了。 姜如初不也是云川书院弟子?这人竟与她是同门!难怪.......难怪这个姓陆的能在会试考第五名,兴许还真不是舞弊! 蒋怀民后退一步,当即扬声道: “我等在此恳求姜状元出手,此人文采斐然,我等现下是真的无力招架。” “为了众进士的颜面,请姜状元不要袖手旁观,要与我等同仇敌忾才对!” 然而门内还是没有动静,只有眼前这位管事模样的小女子,冷眼盯着他们。 “别再来了,我家女郎早就提醒过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现下这样的局面,也是你们咎由自取,与我姜府毫不相干。” 说罢,桂花就要关门。 蒋怀民赶忙上前一步,脱口道:“此事关乎所有新科进士的脸面,姜状元也是我等中的一员,怎会与她无关?” 桂花正在推门的动作一顿。 抬眼稀奇的看来,“真是好笑......我家女郎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只要她自己不出去傻乎乎的丢人,谁能把她怎么样?” “既然没有过硬的才学,又何必出去逞强,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桂花最后使劲的瞪了门口愣住的所有人一眼,便“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听到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蒋怀民呆愣原地,看向那道紧闭的大门。 而他身后的众人,在呆愣一瞬后,更是纷纷忍不住脸色难看。 “她说我等是逞强?简直岂有此理.......” “就是,我等本也是为了维护所有新科进士的名声,这姜府的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帮忙就算了,竟还嘲讽咱们.......” 唯有蒋怀民的注意力,却还留在方才那女子的最后一句话上:到底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霍榜眼的确是给他们出主意不假....... 可此事,若他们真的能占上风,其实的确如他所说,能彻底灭一灭这些考生嚣张的气焰,替朝廷压下此事。 第566章 她在哪里 蒋怀民顿了顿,压下心中的疑虑,自己无能,怎能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何况,霍榜眼也是新科进士的一员,他们要坐实名不副实的名声,他不也要受到殃及? 众进士气愤一番,还是顾当下要紧。 “蒋进士,现下咱们要怎么办才好?” 蒋怀民闻言回神,忍不住皱紧眉头。 “此事,其实要只是闹个笑话也罢.......”仅是这些新科进士背上个名不副实的名声,彻底坐实之前的非议都算好的。 蒋怀民神色不明,“......最糟的,是累及朝廷名声,到时候,咱们可能还要被问责。” 他们名不副实,不就是朝廷科举有争议? 其他进士纷纷都明白过来,不少人脸色顿时煞白一片,纷纷焦急开口,“那怎么办......” 蒋怀民闻言,默然摇头。 轻声道:“眼下要怎么办,且容我先想一想,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已经可以确认.......” “那就是姜如初,的确不在府上。” 霍榜眼那日脱口的一句话,他本还不信。 蒋怀民回头,神色奇怪的看向身后那扇紧闭的大门,表情闪过一丝疑惑。 从状元游街那日距今,已然半个月都过去了这么久,这样要紧的时刻,盛京都闹成这样了,姜如初竟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她到底去哪里了? 姜如初现在到底在哪里,怕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就连她自己,在两日前,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回到云川书院。 此刻的她,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这碗馊饭,还有脚上的镣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两日前,快马加鞭赶到大同县的姜如初,到处暗访九方氏的踪迹,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九方淮序,竟然就躲在云川书院里。 而且在她到达大同县的第一日,当夜就被人捉上了山,但至今,她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你说,这九方淮序现下在干嘛?” 姜如初舀了一勺嗖稀饭,神情若有所思,手上却毫不迟疑,精准的投喂到正被绑在柱子上的某人嘴里。 袁非达张着大嘴接过,吃得苦大仇深。 一脸郁闷道:“还能干嘛,肯定在吃香的喝辣的,把馊饭都给小爷吃.......好难受。” 他双手双脚,整个人除脑袋之外,全身都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柱子上,分毫动弹不得。 捆在上头坐卧不能,能不难受么。 姜如初倒没被捆起来,那些人只给她戴了一副脚镣限制她的行动,但眼前人身上这个捆绳,她琢磨了两日,却也束手无策。 听袁非达说,这是军中特有的捆人手法,是有诀窍的,每一次的捆法都不同,只有捆绑之人自己才知晓如何解。 连他这个军中长大的人,都毫无办法。 姜如初回头安抚他,“再忍忍,他应该是派人回盛京打探消息了,肯定很快就会来找咱们的.......再说,他也忙着呢。” 她与袁非达二人才第一日到大同县的地界,当夜就被他们精准的找到落脚处,不用想,肯定在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被留意。 现下整个云川书院都在九方淮序手里,说不准,连整个大同县,都已在他掌握之中。 姜如初一口接着一口,将带着馊味儿的稀饭全部喂进袁非达嘴里,神色陷入深思。 “你那日可是真的看清,确定那些人的身手,真的都像是军中出身?” 袁非达神情嫌弃,还是吃的一滴不漏,在西疆蛇虫鼠蚁都能吃,一碗馊饭算什么。 他挑眉看她,“你不信小爷啊,小爷好歹在军中长大,那天抓咱们那几个,每一个都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那些人的虎口和中指,都有非常厚的老茧,一看便是常年挽弓持刀所成,而且步伐带风,下盘沉稳,眼神都带着杀气。” 袁非达神情严肃,“你相信我,若是手上没沾过人命的,眼神绝不是这样的。” 见他一脸严肃,姜如初凑近看他,盯着他黑亮澄澈的双眸,若有所悟道: “像你这样的,就是手上就没有沾过血?你不是也随你父亲上过战扬吗?” 袁非达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双眼眸中,似乎都能映出他的身影...... 他瞬间撇过头去,嘀咕道:“西疆都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最多就是出去吓唬吓唬那些扰境的蛮子,小爷哪有见血的机会。” 姜如初一笑,收回目光。 笑着接口道:“所以,这就是咱们号称少有敌手的袁小将军,那日在那些人手下,几招就被擒住的理由........” 她捡起藏在怀里的碎瓷片,开始继续磨他身上捆得扎实的绳子,这绳子的材质特殊,似乎还是浸过油的,根本使不上力。 她磨了两日,才只能看到丁点进展,不过幸好,只要有进展,就说明有用....... 袁非达一听她提起被抓那日,想起从盛京出发这一路上,他夸下的海口:有小爷在你身边,保管任何人都近不了你的身。 顿时脸红道:“不一样,那些人绝非等闲,即使在军中,怕也是将领级别的,小爷还年轻,打不过他们不是很正常.......” “你相信我,那些人绝对是行伍出身。” 姜如初点头一笑,手上动作不停。 压低声道:“急什么,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再确认一遍,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若真的都是北地的将领,无诏擅动,没有朝廷的命令擅自离开北地,集结在大同县一地,怕就真的如向师姐所说....... 担心九方氏是真的打算破釜沉舟。 被抓的时候,姜如初抓紧机会,赶紧说明自己的来意:在下是特地来告诉九方公子一声,舞弊一事现已查清,实属诬告。 那些人当然不会相信,神情莫名的回头看她一眼,三下五除二就将正在打斗的袁非达擒住,再一把拎起她,就扔到了这里。 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姜如初神情沉默,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手上的动作却熟练的没有半分停顿。 她正磨得起劲,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 “走,去看看,没想到啊,格老子的,还真抓到个女状元.......” 第567章 竟是故人 姜如初扫了一眼四周,这一处房间空空荡荡,什么家具物什都没有,墙壁上连一个窗户都没有,只有一个透气孔。 看起来,就像是专门打造的暗室。 她可以很确定的是,她们肯定在云川书院里面.......根据那些人扛着她上山的颠簸动静。 以及那一长串的熟悉的阶梯,还有上阶梯后,熟悉的假山流水声,这一草一木,都是云川书院,她来往数年,无比熟悉的布局....... 可她在云川书院几年,从来没有见过还有这样的地方,书院中竟还有暗室?难道他们是被关在某处地底下....... 姜如初一边使劲磨绳子,一边陷入深思。 正这时。 “走,去看看,没想到啊,格老子的,还真抓到个女状元.......” 伴随着这句话,外头响起一连串杂乱又沉闷的脚步声,却乱中有序。 紧接着,就是叮呤哐当的开锁声。 姜如初迅速收起手中的碎瓷片,眼疾手快的藏在袖口内,立马站起身来。 这时,大门打开,门口出现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正是那日将她二人抓进来的那几人。 几人神情莫名的几步踏进来,身后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在这瞬息一瞥的间隙,姜如初已然将门外的扬景尽收眼底,这处密不透风的暗室,竟然就在一处院子里........ 她收回目光,便对上眼前几个汉子,那几道随意散漫,又带着稀奇意外的目光。 见几人目光怪异的直勾勾的打量着她,姜如初老实巴交,就这么杵在被绑住的袁非达身旁,悄无声息的将手往背后藏去....... “别藏了,你怎么使劲都是白费功夫,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别折腾了。” 正中间一个年轻男人淡淡开口,声音低沉有力,虽然穿着常服,周身气势却不减。 他带着熟稔的目光,似乎早已将眼前这个年轻女子所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姜如初闻声看向他,猛然一愣。 她这才看清这张面容,竟是老熟人,正是当年带她第一次踏入云川书院的那人,冯素的兄长,周灵曾经的未婚夫......冯言。 冯言默然回头,向周围几人点头确认。 “的确是她。” 他是来辨认她的,姜如初无声看他。 自冯素病逝,此人便弃文从武,投军去了,她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他,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模样并未大变,但整个人的气势与当年相比,已大不相同,仿佛彻底变了个人似的。 冯言迎上她的目光,淡淡一笑,“姜女郎,多年不见,你已今非昔比.......” “还未来得及恭贺你高中之喜,可你却先找上门来,要与我等为敌。” 姜如初默然看他,好一会儿才回神。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冯言一言不发,无声的目光在她周身扫过,最后落在她的脸上,似乎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袖口里到底藏了什么。 “格老子的......” 旁边另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咧嘴一笑,盯着她,一脸稀奇道:“你还真是那个姜如初啊,老子还真抓到一个女状元。” 姜如初闻声看向他,就是这人抓的她。 “我那日就告诉过你,我是新科状元姜如初,是你自己不相信。” 盛放稀奇的上下打量她,“格老子的,女状元就长这个样儿啊,云川书院那些软脚虾不是说长得跟天仙下凡似的么.......” 姜如初还没反应。 旁边的袁非达闻言却先怒了,“也不看看你啥丑样,往那一杵,长得跟个癞蛤蟆成精似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比起你,姜如初可不就是天仙下凡!” 姜如初闻言一顿,扭头神情怪异的看这家伙一眼,她怎么感觉这话怪怪的....... 袁小狗正叫嚣,感受到她怪异的视线霎时一顿,赶忙回头解释道:“小爷骂这癞蛤蟆呢,可不是说.......唔!”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几步上前的“癞蛤蟆”一拳打在肚子上,顿时发出一声忍痛声。 对上他,盛放可就没有方才的好脸色,咬牙切齿的瞪他一眼,粗声粗气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冯言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姜如初。 这时突然淡淡开口:“你二人出现在此处,就是为了我家公子,对吗?” 看样子,她那日喊的话他们是听进去了,应该还特地派人回京去打探了一番....... 姜如初镇定回视他,“你们现下应该已经知道,我那日所言非虚了吧?” 冯言淡淡一笑,目光扫了一眼旁边正被盛放收拾的少年,再次看向她。 “你那日说的,的确不假.......” 这人一开口,就让姜如初忍不住一顿。 “不过,眼下盛京这一切,应该是你们皇帝设下的一个陷阱吧,想以此迷惑我等,将我家公子诈回盛京,对吗?” 姜如初神情不解,很是疑惑。 “你为何要如此说,陛下为何要设局,你们公子做了什么,我为何要诈他?” 这些人既都穿着常服,就是还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她要是开口说破,下扬就只有一个。 冯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淡淡的收回目光道:“姜女郎,别装了,我知道你向来都很聪明,也很有智谋......” “但我家公子以及我等,也并非如你想的那般愚不可及,岂能轻易上钩。” 姜如初无奈一笑,“冯言,我的聪慧也只不过为了保命而已,你们既不肯相信我说的,也不肯相信自己打听到的.......” “此事本与我无关,我不想再多言。” 她冷静的目光,对上眼前人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视线,镇定开口道: “我只是为向师姐前来,替她传一句话而已,其他事与我无关.......” 冯言神色一变,顿时脱口而出: “是向平那个贱人让你来的?她竟还有脸提我家公子......她让你传的什么话?!” 一提到向师姐,不止此人,旁边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以及二人身后方才还默不作声垂眸的两个汉子,皆是神情一变。 众人霎时抬眸看来,目光不善。 第568章 临终之言 看来向师姐这一通告发,对九方淮序,以及他身边这些追随者来说,都是刻骨铭心。 “我要见九方公子。”姜如初道。 “......你做梦!” 旁边的盛放立马放开手中的少年,几步踏到她的跟前,凶神恶煞的盯着她。 “肯定是那个贱人,又有什么狐媚子的招数,想来迷糊我家公子对吧?” 姜如初皱眉挪开脸,伸手擦了擦脸上被喷上的唾沫星子,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 看他们一个个这激动样儿,九方淮序对向师姐的背叛,应该也不是无动于衷。 这汉子态度坚决,唾沫星子直往外喷。 “你们想都别想!你休想见到我家公子,我等绝不会给你这个机.......” 对面响起一道低沉的制止:“盛放.....” 姜如初面前的汉子凶神恶煞的表情一顿,不情不愿的撇了撇嘴,回头不满看他。 冯言无声看他一眼,提醒道:“公子说过的,你忘了么......对待读书人,要以礼相待。” 他看向姜如初,语气低缓道: “我等失礼,还请姜女郎勿怪,我家公子想来敬仰文人,也敬佩你状元之才,本也没有与你为难之意........” 冯言上前一步,微笑道:“向平到底说了什么?还请姜女郎告诉冯某,我二人也是老熟人,我会为你转达给公子的。” 谎话,姜如初无声的看他一眼。 四年过去,冯言现今真的很不简单,忽悠人的话张口就来,不过他是读过不少书的武人,以他的才智,还有九方淮序的提携。 他在九方氏军中的地位定然不低...... 她收回目光,坚决道:“向师姐马上就要被处斩,她说了,她的临终之言,只能说给九方公子一个人听.......” “.......我答应过她,还请不要为难。” 面前的盛放一脸惊讶,表示怀疑,“那个贱人要被处斩了?真的假的!?” 冯言也是神情一顿,“向平要被处斩?” 姜如初明显愣住,回头扫了一眼同样一脸奇怪的袁非达,回过头来。 怔愣道:“你们不是打听盛京消息了么,涉嫌舞弊的所有考生和考官都已放出来,向师姐坐实诬告一事,即将问斩........” 冯言观她神色中的不解,不似作假。 这才缓缓开口道:“我等知晓的,只是那些考生和考官的确放出来了,正与那些新科进士闹得不可开交........” 面前的汉子也哼笑一声,接口道: “听闻都比起琴棋书画来了,一些吃饱喝足没事干的蛀虫,满盛京热闹得紧,至于你说的.......那个贱人问斩一事,没有听说过。” 乍闻此事,姜如初神情一怔,新科进士......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她缓了缓,皱眉道: “那些人受了冤屈,闹起来才是人之常情,向师姐问斩一事,也的确是事实,若不信,再让你们的人打听打听。” “细算起来,也就是明后日的光景........” 室内一时安静,面前的几人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声响,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瞧。 冯言眉头紧锁,神情不明的看她。 好一会儿才开口:“此事我们自会探听清楚,但即使她要问斩,与我家公子何干?” “就是。”旁边的盛放咬牙切齿一笑。 “那个贱人果然不得好死,我等畅快不已,公子高兴都来不及,她死她的,与咱们有什么关系,还听她什么屁话.......” 姜如初轻笑一声,“九方公子既然高兴都来不及,想必更想听到她临终忏悔之言,让他更高兴一些不是正好?” “你等为何,又要横加阻拦?” 冯言神色一动,没有说话。 姜如初收回视线,“冯言,你们还是原封不动的将我的话转交给九方公子为好。” 她扫了一圈周围其余几人,每一个看着都不简单,绝对都不是一般人。 开口好心提醒道: “作为属下,向来最忌讳的就是在主公背后替他做决定,越俎代庖.......” “你们公子,最近心情应当很不好吧?” 眼前这几人的年纪都不算大,即使在军中有要职,也定然不是一语定乾坤之人。 要真是北地将领齐聚在此,距九方侯爷困在宫中至今已经快月余,他们早就发动了。 很有可能,对九方淮序这个少主,北地将领应该也不是所有人都听凭调遣.......看他们眼下这情形......应该也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旁边几人闻言一怔,俱是神色微变。 显然,姜如初这句好心提醒的话,精准的戳到他们的痛处,让众人脸色好一番变幻。 冯言默然一瞬,轻叹出声。 “姜女郎,好歹相识一扬,你对舍妹还有照拂之恩,其实冯某,真的不愿为难你......” 话音落地,他一言不发,抬脚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冯言顿了顿,回头道:“姜状元好生歇息,你说的,我等自会探听清楚........” 姜如初上前两步,脚上的镣铐哐当作响。 不忘再提醒道:“我师姐让我传的话很重要,还望你等,快些告诉九方公子一声。” 她这一动作,脚上的镣铐声无比刺耳,瞬间吸引了面前人的注意力。 冯言目光向下,淡淡的落在她的脚上。 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却神情淡淡的看向门外,威严的语气中,带着不悦。 “......是谁将姜状元锁起来的?对待女子,还是这样一个文弱之人,何以如此?” 冯言的话音落下,门外立即进来两人,连忙点头应声,“是我等疏忽.......” 随即立即上前。 上前两步掏出钥匙,给姜如初解开脚链。 脚上一松,她挑眉看向冯言,“冯郎君,你这么把我放开,不担心我做什么?” 冯言闻言失笑,回过头便往外走去。 声音从他高大的背影传来,“姜状元,整个云川书院已如铁桶一般,纵你有千般智谋,也是白费力气.......” “还是顾惜自己的身子吧......” 大门倏地一闭,这道声音也彻底消失。 第569章 我会亲手解决 旁边的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冯将军,您方才说得实在太多了,还让人给她解开镣铐,她肯定能察觉到什么.......” 冯言无声一笑,淡淡道:“你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当年那个被他领着,初进云川书院的小女郎,如今是真的今非昔比,再次见到她,连他都忍不住恍惚一瞬。 凭她的聪慧敏锐,怕是早就对他们了如指掌,对他就更不用说,怕是从他刚刚露面开始,她就早已将他看穿....... 他无声一叹,皱眉道: “尽快派人回盛京探一探,她说的,大概不会有假.......至于公子那里,我会去说的。” 盛放一脸烦闷,使劲抓后脑勺。 “真要把那个贱人的事儿告诉公子吗?公子近日本就焦头烂额,那个贱人能有什么好话,肯定是要迷惑公子.......” 每次一提到那个贱人,公子的神情就很不对劲,更何况,他们正是要办大事的时候,哪有时间儿女情长的。 冯言闻言眉头愈发皱紧,却一言不发。 他当然知道,对于公子来说,向平这个女子是不同的,对于她的背叛,连公子这样高傲冷情的人,竟也难得失态震怒....... 冯言默然道:“这是公子自己的事,我等做属下的,没有资格管主上的闲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对公子不能有任何隐瞒。” 盛放闻言泄气一声,这不就是刚才那个姜如初说的?她倒是把他们料得准准的....... 连冯言在她面前,似乎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谨慎道:“里头这个女子也狡诈非常,咱们得小心防备她,未免节外生枝.......咱们还是劝公子,早些将她处置了为好!” 听到处置二字,冯言瞬间扭头看他一眼。 淡淡道:“公子说过的,你又忘了.......对待有才之士,要尽力招揽,像姜如初这样的女子,更是世间少有,怎能如此草率对待?” 他身后的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一人道:“冯将军别忘了,这个女子一到大同县,就先打听公子的动向,很明显,她一开始就是冲着公子来的.......” 另一人出声提醒道: “冯将军,您更别忘了,公子也说过,文人之力不可小觑,若是不能驾驭之人,也要当机立断......”除之而后快。 既不能为友,便不能有为敌的机会。 盛放顿时猛点头,瞥了沉默的某人一眼道:“这个女状元可感觉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要是不好下手,可以让咱们来........” 冯言无声扫他们几人一眼,收回目光。 面无表情道:“冯副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要是以为本将军会为了跟她的旧情徇私的话,那你们就多虑了。” 顾念情谊是真,但任何情谊,都不可能大过公子对他的栽培之恩,他也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耽误公子的大业。 “急什么,还早.......” 她真的太聪慧了,聪慧到让人,不敢对她有任何的心软和放松。 “先看看,她此番到大同县,到底要耍什么花样,一旦发现对公子有任何的不利,你们放心........” 冯言沉默许久,漠然开口道:“不用你们动手,本将军自会亲手解决她。” 整个云川书院都如铁桶一般........ 想起方才冯言说过的话。 姜如初站在原地,神色陷入沉思,看他方才吩咐人给她开锁时的神态语气,以及周围几人对他习以为常的态度。 不出意外的话,冯言如今在九方氏军中的地位,一定非同一般,大概率是九方淮序的得力干将........ 这时,身后响起某人带着不满的声音: “他们对你怎么就如此宽待,给你解开镣铐,怎么也不给小爷松松绑........” 姜如初闻声回神,回过头去对上袁非达神情郁闷的模样,顿时失笑。 “他们这是瞧不起我呢,觉得我这样文弱的读书人,绑不绑的,我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像你这样身手过人的少年英才就不同了,要是不绑起来,还不得给他们这里掀翻天去?” 袁非达脸上的郁闷一收,看她一眼瞬间咧开一张嘴,点了点头道:“姜如初,你这话小爷爱听........” 姜如初啼笑皆非,走了两步,脚上的镣铐解开,行动间又更加轻松两分。 她再次拿出袖口里的碎瓷片,继续给袁非达磨身上的绳子,方才那些人明明已经发现她的小动作,但还是视若无睹。 还敢将镣铐解开,是真的看不起她啊....... 头顶上响起袁非达好奇的声音:“姜如初,刚才那个男子,好像认识你?” 姜如初头也不抬,低低的“嗯”了一声。 “不是跟你说过,我从前在这里读过好几年的书,刚才那人,他曾经也是云川书院的弟子,也算得上是我的一位师兄吧........” 袁非达咂咂嘴,点头喃喃道: “喔,你说过,你跟周长济都是这里的弟子,曾经都在这个书院山长大人的门下。” “那怎么看他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读书人,小爷看他还是个练家子,那身手估计也不弱,竟还是个读书人........” 头顶上的袁非达还在喋喋不休。 姜如初在听到他提起周长济和陈山长的时候,却在一瞬间,陷入莫名的沉默。 山长大人.......她还在大同县的路上的时候,就给她寄过一封信,但看眼下云川书院这个情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 姜如初不免再想到刚才冯言说的.......那堆新科进士怎么跟那些考生闹到一堆去了,看样子动静还不小,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周师兄又在干嘛,他是否知晓此事....... 她突然抬头,低声开口:“袁小郎君,你家大魁呢?它藏到哪里去了?” 正喋喋不休的袁非达一顿。 斜眼看她,“大魁?它当然是藏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怎么,找我家大魁干嘛?” 姜如初一笑,“让它帮我送封信.......” 这两日的周长济,暂时无暇顾及旁事。 他正忙着,跪在钟粹宫门口,请求陛下做主,彻查诬告一事,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第570章 因爱生恨? “陛下,如今这么多的考生受冤,无端被此事殃及,正闹腾得厉害,还请陛下早日拿出决断,平息天下文人的怒气.......” 不仅考生受冤,刚被放出来的众考官,也是都被折腾得够呛,难免心怀怨愤。 “还请陛下,早已处斩诬告之人向平,杨大学士无端受冤,如今卧病在床,吴太师更是提出辞官请求,如此下去.......” 周长济陈词慷慨激昂,从杨氏说到吴氏,再说到九方氏,全然一副大义凛然,请求陛下主持公道的模样。 曹桂茹从钟粹宫中出来,远远的看到门口这个跪得笔直的背影,便忍不住叹气。 走到近前来,再次皱眉提醒道:“周探花,今日天色已晚,陛下也正思虑此事,暂时无法给您回复,您先回去吧.......” 周长济抬眼看她,还是那句话:“事情刻不容缓,还请陛下早日决断。” 曹桂茹神色不明,悄无声息的打量他。 这位周探花的确容色过人,坊间有不少传言,都说他偷偷恋慕姜师妹,更有许多人传言说二人女才郎貌,十分相配...... 但依她来看,此人性子刚直不通人情,简直空有一身才学,哪里配得上她们姜师妹? 昨日才被打了一回板子,今日还来....... 曹桂茹忍不住叹气,提醒一句:“周探花,陛下和娘娘这几日已被你吵得实在生烦,身为臣子,岂能如此逼迫陛下?” 陛下在里头早就骂了他好几回,要不是顾念周太傅的面子,何止是打他的板子,怕是杀他头的心思都有了....... 周长济收回目光,不为所动。 还是执着道:“臣亦不想为难陛下,可臣亦身为此次考生中的一员,深深明白他们的悲愤,再拖下去,怕是要闹出更大的乱子......” 曹桂茹闻言神情复杂,一时不知说什么。 为民请命,也得审时度势吧? 她意有所指,低声道: “你想要陛下如何处置?难道真如你所说一般,让所有人重新再考?这岂不就等于,让陛下承认这次科举不公?” “你这样做,将姜状元等人置于何地?” 听她提到姜如初,周长济神色一动,再次抬眼看来,却是面无表情的说道: “现下盛京到处都是质疑,并非周某一人之见,况且周某认为,姜师妹才学斐然,不管是否重考,她都定然能独占鳌头。” 曹桂茹是真的没招了,连搬出姜师妹都不好使,只能深深的看他一眼。 无声一叹,然后转身回了钟粹宫。 近几日,周长济为“舞弊”考生出头的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 许多人都在传,说他是因为不满自己明明有状元之才,却因为长得俊美,只能屈居人下,得个探花郎之名。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对姜如初因爱生恨,不满她得了状元,所以才借题发挥。 但更多的,是当下无数正满腔悲愤的考生,都忍不住对他改观,称赞他大义...... “听闻周探花昨日还被打了二十大板,被周太傅训诫了一通,今日就再次入宫,完全不顾自身.......” 听闻其义举,众考生感动不已。 在这当口,朝中但凡说得上话的,就连长公主都对此事避之不及,能如此直接出面为他们说话的,也就唯有他。 “周探花真乃舍身取义,听闻他主张取消这次殿试所有人的功名,重新再考,还大家一个公道.......” “所有人的功名都取消?” 这样一来,岂不是他自己的功名也要取消?周郎君竟如此深明大义,连探花之名也愿舍弃,只为与我等讨个公道........ 众悲愤的考生闻言,纷纷神情复杂,对周长济此举,都是说不出的感激。 “大郎君,现下外头都是这样传的。” 急峰恭敬的贴在周长济的耳边,低声飞快的汇报外头的情形,接着又是神情一收。 表情严肃的继续道: “现下,那些新科进士也跟着掺合起来,一开始还是比诗词文章,现下都比到制画了,要比才艺就算了.......” 最关键的,竟还比不过! 本来外头对这些高中的只是有非议而已,现下已不止是非议,而是彻底坐实。 周长济闻言神情一顿,前几日,忽闻那些进士掺和进来时,他虽意外,但无暇分身。 现下再听闻,便是显然一愣。 “不是听闻他们早就落了下风,早该认输了,怎么还在比?”竟还从诗词比到才艺,那些人在干什么...... 急峰摇头,“不知道,兴许是那些考生也像疯了似的,一直咬着他们不放吧。” 现下的情形,倒像是有人在拱火。 周长济神情不明的跪在原地,忽然扭头问道:“他们这期间,都去寻过哪些人?” 急峰一顿,不妨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怔然一瞬,立即说道: “前两日,听闻他们去寻过长公主,还寻过寇伟、霍衍舟等人,还寻到姜女郎府上去了.......但似乎,并没有任何人出面相助。” 周长济神色不明,姜师妹不在盛京,自然管不了这闲事,那些人难免要落空。 急峰在一旁看得莫名,忍不住问道: “大郎君,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背后有人在故意在跟咱们作对?” “是不是那个陆安南,他到处说郎君你和姜女郎的坏话呢,还说你是因为心虚,才主动提出重考......此人不简单。” 周长济无声摇头,这个陆安南,不过是个想趁机闹出点动静的小人,好从中获利而已。 “静观其变,兴许也是咱们多虑。”可能就是那些蠢人,自己冲动行事。 而且,如果他们背后真有人推波助澜的话,这个人的目的,怕也不是跟他们作对。 “杨家的人在做什么?”他问道。 急峰顿时一怔,“哎呀小人怎么忘记这茬,忘了告诉大郎君,听闻昨日到后半夜的时候,杨郎君才从长公主府回来。” 伯明终究…….还是不肯听劝。 周长济无声皱眉,长公主也不是个不简单角色,这时节见他,岂会安什么好心。 自姜师妹离开后,这盛京,这些人,当真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正在这多事之秋。 风尘仆仆的陈山长,终于到达盛京...... 第571章 见笑了 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依旧夺目的雕梁画栋,还有京城人群的热浪,以及大街小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陈山长目光悠远,神情忍不住感慨,她已经快十年没有踏足盛京,但这里的繁华,似乎半分也没有改变....... “快快,又开始比了,今日在燕来楼......” 下一瞬,前方这些异常热闹的各式吵嚷声音,便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陈山长眉头一动,看向纷纷嚷嚷、正朝着某个方向而去的人群,神色疑惑。 这盛京才放榜不久,按理说,应当是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才对。 她上前一步,出声询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们在说的是什么比试,如此热闹?” 听到询问声的这个年轻男子回头,见是一个提着大包袱的,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妇人,顿时神色古怪的收回视线。 他才不敢乱说,这些日子进京的,还这副打扮的,不是来寻自家孩子的,就是来伸冤的,招惹上就是麻烦....... 见这人避之不及的模样,陈山长神色一动,默然站在原地,听着人群的议论声。 “昨日比的是制画,今日要比什么来着?该比制香还是碾茶来着?” “不知道,反正快些前去,先占个好位置要紧,比什么都行.......” “对对对,比什么都热闹,那些进士还挺有意思的,比五扬输三扬,竟还要比.......” 原来如此。 陈山长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古怪神情,继续往某个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杨氏家中正热闹得紧。 “叔父,您别拦着我,侄儿今日势必是要去燕来楼的,帮他们伸冤,也就是帮咱们......” 杨正神情坚决,看向床沿上,拉着自己衣袍的那只手,开口安抚道: “您放心,侄儿一定为您出这个头,让那些先前嘲讽咱们杨氏的人瞧瞧,让那些说您徇私舞弊的人瞧瞧........” 床上的杨大学士眉头皱紧,正要开口,杨正已然挣脱他的拉扯,快步往外而去。 他顿时一急,掀开被子就利索的下床。 “哎呀,阿正,你这傻孩子.......急什么急什么.......先再看看形式,你听叔父的。” 杨正怔愣回头,视线往下,在自己叔父的身上来回一扫,神色古怪的逐渐恍然大悟。 “叔父,合着您这些日子......是在装病?” 杨大学士咳嗽一声,“这不是怕你爹,老是叭叭个没完,还有圣上态度不明,瞧着对咱们杨氏还有不满.......” 他不得卖个惨,装装可怜,好让陛下垂怜两分,早日允许他重新上朝。 杨大学士“哎呀”一声道:“你别管这些,先听叔父的,你这脾性就是太急。” “陛下一日没有下决断,咱们就不能操之过急,什么名声嘲讽的,叔父也不在意。” 杨正默然看他,神情一闪。 前两日,明月公主也是如此暗示他的,他深思熟虑了这两日,才终于下定决心。 他岂会不知这位公主殿下存有利用他的心思,但她有句话却说得不错:机会,是留给有胆量的人的。 “叔父,其实陛下已经有态度了,你看太冲在宸妃的宫门前折腾了这么久,陛下对他最严厉的时候也不过打打板子.......” 周长济在宫门前,还不断的提到他们杨氏、吴氏,甚至是九方氏,陛下也并未如何。 杨正顿了顿,意味不明道: “叔父,其实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等那些考生闹完咱们再出手的话,就来不及了.......” 杨大学士皱眉看他,神情莫名道:“阿正,你到底是去要做什么?” 杨正抬眼看他,神情意味不明。 只是低低的保证道:“叔父,那些人不是说您徇私舞弊,你放心,侄儿的手上,已有一个板上钉钉的实证.......” 他叔父备受争议的,不就是会试时,被他筛选出去的某人,却高中状元么。 杨正神色不明,“您就别管了,侄儿一定会为你挽回声誉,让那些人好好瞧瞧,你才是最为公正的那个.......” 说罢,他不顾眼前他的叔父骤然严肃以及疑惑的表情,转身就往外走去。 杨大学士情急,出声叫他:“阿正.......” 杨正对背后的充耳不闻,直直的往门外走去,一副准备破釜沉舟的模样。 谁知他刚打开房门,迎面就是一阵劲风。 “啪!”一声清脆的巨响。 杨正脸被扇得彻底歪到一边,脑壳子嗡嗡的,口中似乎都有铁锈味儿,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这才缓缓将面容扭回来,看清门口这个人是谁.......正是他父亲,那张阴沉一片的脸。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杨正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张脸,一字一顿道。 杨父一张脸充满怒气,只是双目通红,一言不发的死死瞪着他。 见他似乎还不服,伸手又要是一巴掌。 这次没有打到杨正的脸上,因为他已有防备,迅速的躲开了这更狠的一下。 杨正后退几步,刚好撞到正上前的杨大学士怀中,被他一把护在怀里。 杨大学士护着他,一脸震惊的看向门口。 又急又气道:“阿弟,你这是做什么,一言不合的,又打孩子做什么?!” 见他还敢躲,杨父顿时怒不可遏。 气得胸脯急剧起伏,双目死死的瞪着眼前二人.......他们这亲近护持彼此的模样,倒还更像一对父子。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带着冷意的女声: “杨克,你这儿子算是养废了.......原以为你已经算的上是莽撞无能,没想到,你这个儿子还要更甚.......” 门内的二人一愣,杨正皱眉,抬眼看来。 一个满脸冰冷的妇人,缓缓出现在门口,带着冷意的目光,淡淡扫过二人。 哼笑一声道:“我说你这儿子怎么敢如此胡来,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啊.......” 听她开口就是几句嘲讽,杨父的脸上已然有些挂不住,满脸羞愧的回头。 拱手一叹道:“叔母,让你见笑了......” 第572章 叔母 她嫁入杨氏的那位已经故去的夫君,虽与她年纪相仿,但在杨家的辈分不低,细数起来,连面前的杨父都要唤她一声,叔母。 陈山长缓缓上前,面无表情道:“若只是见个笑,都算你教子有方了........”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杨父一脸惭愧。 门内的杨大学士,这时才看清门内这张有些刻骨铭心、却又因多年不见,而有些陌生的面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当即回神,便是怒然出声: “竟是你这个祸水.......你怎敢出现在此?老太爷去世前早就说过,不许你再踏入杨家的大门,你回来做什么!” 陈山长对上他那张老脸,哼笑一声。 出声道:“我要是不回来,怕是整个杨氏,都要断送在你这个愚夫的手中了。” 杨正神情一怔,对上陈山长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锐利双眼,不觉避开视线,想要躲闪。 他没有见过这位叔奶奶,但根据他叔父的话,他也大概能猜出,她应该就是云川书院那位,曾经让他们杨氏避而不谈的....... 杨大学士神情一怒,对这个曾经搅得杨氏上下鸡犬不宁,还险些气死老太爷的妇人,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你这个疯妇,什么断送,说的什么疯话.......跑到我杨氏来胡言乱语什么!” 门口的杨父瞪他一眼,怒道: “你还是快把嘴闭上吧!要不是你不分轻重的宠溺纵容这个逆子,何至于酿成大错?” “…….何至于劳动叔母,千里迢迢来此!” 杨大学士闻言神情莫名,他向来敬重自己这个执掌全家的弟弟,此时也不免怀疑起他。 “阿弟,你在说什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帮起这个疯妇来,你忘记老太爷临终的嘱托了么........” 这个妇人心机深重,将来定要闯出大祸,说不得要连累杨家.......你们记住了,她可以一直是杨家妇,但再也不能插手杨家的任何事。 也永远,不能踏入杨家一步。 杨父闻言,使劲瞪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只是回过头,一脸郑重的看向陈山长道:“叔母,你看要如何办........” 陈山长淡淡的瞥他一眼,漠然一笑。 杨父一顿,顿时急道:“叔母,你只管说,我等要如何做.......” 陈山长面无表情道:“如今大错已成,想要保住杨氏的荣光,怕是来不及了。” 她神情不明,轻声道:“幸而当年还有一份师徒情谊.......眼下,只能尽量保全杨氏。” 陈山长的目光,在门内惊疑不定的二人脸上划过,淡淡的看向旁边这位杨氏主公。 “只不过我说的话,在你们杨家能作数?” 杨父闻言神情几变,当即厉声承诺: “叔母,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也是我们杨氏族人,亏得你还愿意惦念我们……..就不要说这些羞煞我等的的话了。” “………从现在开始,整个杨氏,全权由叔母,你来做主!” 门内的二人闻言大惊失色。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全权由她做主,什么时候,他们杨氏竟轮到她来做主! 杨大学士怔在原地,喃喃道:“阿弟,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这个妇人下了降头........” 杨正神情一紧,心下隐隐想到,那个姜如初不也是云川书院出来的,对于眼前这位叔奶奶的出现,他方才就感到有些不对。 顿时上前一步,朗声反驳道: “父亲,万万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次杨父眼疾手快,在他上前一步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他的动作,手上的巴掌已经挥了出去。 这一次,再次结结实实的扇在他脸上! 杨正再次被打得眼冒金星。 杨父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怒斥道:“你这个逆子........”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以为我们没有听到你刚才在里头说的是什么?” 杨正现下两边脸倒是都对称了,都是高高的肿起,逐渐快肿成一个猪头。 他抬起通红的双眼,强忍着目眦欲裂。 却忽然了然一笑,语气怪异道:“原来你们是听到我方才说的话........知道我有姜如初的把柄啊........” 杨正笑得一脸嘲讽,犀利道:“之前知晓儿子跟姜如初过不去的时候,您不也是默许的,怎的如今倒装起来了? 杨父实在气急,都不敢看身旁陈山长的反应,只是忍不住想要叹气。 怕真要如她所说,他们杨氏完了........ 那个姜如初从前只是一个小小举人,自然不值得他开口阻拦,多费心思去关注........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 他皱眉道:“你到底有她什么把柄?谁给你的,从来哪儿的.......竟敢如此笃定?” 听到身旁的陈山长意味不明的笑出一声。 杨父神色一闪,忍不住咬牙道: “你怎么老是跟她过不去,她也是云川书院出来的,原本天然就是我们自己人,她出头对我杨氏来说,本来只有好处.......” 可如今闹得,竟还生了仇怨。 身旁的陈山长再次哼笑一声。 杨父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道:“等过了这段时间,你给我上姜府........” “.......磕头认罪!” 他的话音落地,四周鸦雀无声。 听到他嘴里最后蹦出的这四个字,杨正再也忍不住心下的惊愕,神情骤变。 大惊失色道: “父亲,你真的是疯了吧!” ———————— 此刻的燕来楼里,正是热闹时分。 一上午已经过去,比试也快到尾声,蒋怀民等众进士,真的是江郎才尽。 一个个的,早已都是一脸灰败。 从一开始双方比试诗词文章。 再到比试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从天文地理、山川湖泊,甚至比到在田间地头种菜....... 蒋怀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现下就连他,都忍不住对自己的高中产生怀疑。 他们这些人,真的是侥幸捡了个便宜吗...... 但事已至此,眼下进退两难,他早已无退路,只能偷偷的时不时看门外,神情焦急。 郎君怎的还不来........ 第573章 是她么 一开始,双方只是隔空对诗文,他们便已落于下风,到后来,他们开始比六艺之后,才是真正的连连落败。 到此刻,他们连今日的碾茶也快要...... 但霍郎君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那日,他们落于下风后,蒋怀民带着众人去寻过姜如初,确定她不在盛京后,便隐隐感觉,他们似乎........ 可事情已然如此,他们已经落于下风,自然不可能再临阵脱逃,否则岂不是不止才学不如,连品行也不端正。 蒋怀民正是无措之际,不过,他从姜府离开回到家中当夜,就收到了霍榜眼的提醒。 他对自己提议让他们比试之事感到莽撞,还提醒他们,既然诗文比不过,何不比自己擅长的......只有寥寥数语。 却隐隐的透露出霍榜眼的意外和失望。 蒋怀民看完后,当时就忍不住一脸羞愧,给霍郎君回信:此事与郎君无关,是我等无能,没有料到对方中竟还有高才。 但霍郎君的提醒,却让蒋怀民脑中灵光一闪,对啊,他们怎么能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为何不能比其他的? 他们这边的进士,各有所长,总不可能诗书六艺,琴棋书画酒花茶,样样都落下风吧? 霍郎君还能再次回信,着实让蒋怀民大为感动,他说让他们只管继续,如果必要的时候,他会考虑出手相助。 正是他这一句,才让蒋怀民底气大涨。 当即与众进士商议,拍板定下比试的内容和地点,从这一日开始,他们才算是堂堂正正的,与对方面对面的比试。 可是现下,蒋怀民抬头,看向对面这个面容俊俏,笑容得意的年轻郎君,心下只感到一阵的无力....... 数日过去,他们这边的人对上这个陆安南,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竟是输多赢少,完全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陆安南举起手中的茶汤,朝着四周展示一圈,朝二楼三楼围观的看客们,气定神闲的展示一圈,瞬间引来一连串的喝彩声。 “好,陆郎君才艺无双,果然不假!” “正是,不止诗词歌赋样样俱佳,就连茶艺,竟也是出类拔萃,让我等大饱眼福啊......” 楼上的看客们纷纷点头赞同,“似陆郎君这样的高才,怎么能被埋没........”再看向对面那些一个个神色苍白的新科进士。 许多人心中都不免升起同一个想法:朝廷选材怎么能如此荒谬? 蒋怀民再次看向门外,神色早已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失望,他大概明白,他们这些人可能被抛弃了,兴许霍衍舟从一开始....... 可是,他为何要如此? 他也是今年新科进士的一员,他们若是比试输了,背上名不副实的名声,他即使不插手,也难免受到殃及。 蒋怀民咬着牙回头,神色灰败一片。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此刻,随着几位品鉴师笑容满面的点头,燕来楼欢呼的热浪瞬间响起,此起彼伏。 “陆安南的茶汤,汤色青白澄澈,汤花绵密,且能咬盏,茶味更是清香回甘!” “老夫宣布,这扬比试.......” 正这时,门口一道清冷的制止声响起。 “.......慢着。” 听到这道乍然响起的声音,所有人一愣。 蒋怀民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瞬间看向门口,那道身材修长的身影。 二楼上,左世才倏地从屏风后站起身来,目光复杂的看向门口出现的那个人。 他还是来了,他果然来了....... —————— 此时此刻,刚从宫内出来的周长济,脚步匆匆,神情是说不上的意味。 急峰快步跟在背后,唠叨道:“郎君,主母还等着你回家呢,大事已成,咱们是不是得先回去沐浴更衣,吃个饭.......” “哦,对了,那头白虎不见了。” 周长济闻言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的问道:“什么时候走的,从何处走的?” 急峰摇了头,不解道:“一大早就不见了,昨夜里不知道从哪里进的府,今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去的.......” 说来也稀奇,昨夜里,他们周府忽然闯入一头硕大的白虎,浑身花纹鲜亮,威风凛凛。 一进门,把主母和他们都吓了一大跳,但谁知这头白虎并未有伤人的意图,只是安静的趴在他们家廊下。 而更稀奇的,是这头白虎的脖颈上,竟然还挂着一个布袋,似乎装着什么,看起来,似乎这头白虎还是有主人的。 周大夫人思虑片刻,便让他们尝试上前。 但只要有人靠近,它就开始低吼威慑,只要退出它一丈远的地方,它就立马恢复安静,却又一直不肯走.......让众人一头雾水。 直到后半夜,周长济回府,这头趴了许久的白虎看到他,这才终于有所动作,悠悠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长济看到这头白虎的时候,也好一番怔愣,但下一瞬,他就想起几个月前,国子监闹白虎挡路的传闻....... 在周大夫人和众奴仆惊慌的视线下。 这白虎缓缓靠近周长济的身前,却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的确没有伤他的意思,他心下便已有七八分确定,就是它。 周长济迟疑几息,试探着上前。 伸手尝试去取它脖颈上挂着的布袋,这头白虎也的确乖顺,任由他靠近,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似乎能认识眼前人。 布袋取到手,他打开一看,是一封信,意识到是谁,周长济神色一紧。 立马拆开,细看下去,神色几番变化...... 周大夫人远远的看着,见他拿出一封信,神色也是一顿,再观他神色,心下似有所悟。 “是她么.......”她远远问了一句。 见自家儿子头也不抬,神色却愈发的严肃,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周大夫人便无声一叹,神情缓缓松开,随即转身,带着周家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直到今日,急峰也不知晓,这封信写了什么,又是从何而来。 第574章 公子要见你 此刻,他只是抠着脑袋道:“本来小人还想着,等它离开的时候,偷偷跟上去,瞧瞧它会往哪里去......” 谁知一早它就不见了,明明昨夜里,这头白虎送完信都还不肯走,一直静悄悄的趴在他家廊下假寐。 如果大魁此时能说话,它大概会告诉面前这蠢人:你虎爷爷我日夜不停,狂奔千里,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周长济刚走到马前,闻言终于回头道:“那头白虎的去向我已然知晓,此事你无需理会,随它去吧,你先回家......” 听到郎君的吩咐,刚要跟上来的急峰一愣,什么叫他先回家...... “郎君,那你这是要去何处?” “......燕来楼。” 周长济利落翻身上马,手执缰绳,当即厉声一喝,直往燕来楼奔去。 那封信,是姜师妹寄来的。 她离开盛京的时候,并未告诉他要去哪里,也并未说出她的意图,但凭着她留下的几句提点,周长济也瞬间领悟几分。 从这封信中,他才终于知道,她竟然回了云川书院,九方淮序竟然也在云川书院....... 她在信中说得不多,但其中最关键的一句,也是她不远千里,派白虎送信的目的。 小心霍衍舟,盛京现下的局面,八九不离十就是他的手笔,此人的目的,大概....... 周长济不知道她为何对此人如此了解,但她在信中所预判的,竟跟这两日盛京发生的,逐一重合,竟被她全部说准。 他心下一肃,马鞭一扬。 急峰怔愣一瞬,赶忙快步追上去,扬声道:“郎君,您得跟小人说说,何时能回来,小人得回禀主母一声啊.......” 而那个骑马远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周长济知晓,他已片刻耽误不得,如果姜师妹说得不错的话,他要是再不赶紧前去。 怕是他的功劳,就要成别人的了....... ———————— 大同县,云川书院。 从被抓的那日起,到今日,姜如初和袁非达被关在这处暗室,已经足有十天。 姜如初倒还好,她没有被绑起来,手脚自由,除了每隔两日就会被抓过去见九方淮序之外,倒也没遭什么罪。 而袁非达就不同了,他一直被绑在柱子上头,整整十来日,没有松过半分,早已是脸色苍白,蔫儿巴巴的一副模样。 姜如初抬头,盯着他垂下的头脸,手上动作不停,担心道:“袁小郎君,你可要撑住,这绳子快了,你再坚持坚持.......” 绳子已经快要磨断了,这绳子材质虽然特殊,还用油浸过,但前几日,她忽然发现将乌头汁涂抹在上面,竟有松动....... “袁小郎君.......袁非达?” 姜如初连唤他两声,头顶上的袁非达都没有任何回应,她顿时一急。 这可是袁非月心尖上的亲弟弟,要真是出什么事,她可怎么跟他的姐姐交代...... “非达,你怎么了?” 姜如初神情一急,正要起身,上方那张要死不活,已然垂下的脸倏地抬起。 下一瞬,便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姜如初,你看你,为小爷着急了吧,小爷岂是那么容易有事的.......哎,你刚才叫小爷什么?” 袁非达笑嘻嘻的确认道。 非达,好像自从到了盛京,就只有他姐姐才会这样叫他,许久不曾有人这样唤他了。 现在宫中的人,都惯于称他:袁统领。 姜如初起身的动作一顿,无奈的瞥他一眼,还是担心道:“你没事吧,看你脸色苍白,能撑住吗?” 袁非达顿时眉头一挑,撇嘴道:“小爷这身板强悍得很,不就是绑几天,能有什么事,不过脸色当然好不起来.......” “这天天馊饭馊菜的,吃得小爷脸都白了,你说这九方公子,好歹也是个什么公子,怎么这么多馊饭?” 他一脸古怪道:“怎么总感觉,是有人在针对咱们?” 姜如初摇头失笑,神情一叹。 没想到这家伙虽然纯直一些,但也不傻,其实此事,她还是前两日出去的时候,听那些人议论他,才知晓一二。 可不是针对“咱们”,而是针对他一人。 听说是那日袁非达下手太狠,把那些人揍得不轻,有人故意报复他.......说起来,还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跟着一起吃馊饭。 见他叭叭的说个不停,话还能如此多,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继续蹲下身。 继续磨那一处缺口。 姜如初想到前几日出去时,让大魁送出去的那封信,估摸着算一下它的脚程,周师兄应该也已经收到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低声道:“这乌头汁有些不够了,还差一些......不过这两日那九方淮序都没见我,想必很快就要再来........” 姜如初话音刚落。 门口再次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锁声,她动作熟练,迅速起来。 瞬息之间,已然将所有东西都藏起来。 再转身,便正好迎上,冯言那双沉静的眸子,他的视线刚从她手上挪上来。 “姜女郎,公子要见你.......”他淡淡道。 姜如初已然迅速恢复平静,若无其事的无声一笑,淡淡回答道: “走吧.......看看今日,你家公子有没有改变主意,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说是九方淮序时不时就要见她,但姜如初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见到他的脸。 前几次见她,他都是远远的隔着帘子,一言不发,不知道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她。 姜如初倒也不怵,他想看,就让他看。 她知道,九方淮序其实很想知道,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就找她过去,但他大概也知道,向师姐说的话,最好不听........ 姜如初不信,九方淮序能一直稳住,他能忍得住好奇,能一直不开口问她,向师姐到底说了什么。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见她。 姜如初猜想,他这次,应该会开口的....... 第575章 不要乱说话 冯言走在姜如初的前头,给她领路,他们的身后,以及左右,都是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模样打扮的人。 而一路走来,云川书院中竟然悄无声息,没有一个弟子来往,各处的路口,都把守着跟她身旁这些人一样,打扮成侍卫模样的人。 为何不直接认为他们是侍卫,因为根据这两日袁非达教她的辨别方式来看,这些人,一个个的应当都是军中之人。 看他们步伐沉稳,且一言一行都极其的严苛,冯言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基本上连一个抬眸都不会有,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姜如初收回目光,心下了然。 不过眼前这方向.......她怔愣一瞬,瞬间意识到这次他们走的,竟是马扬的方向....... 云川书院中,这条去马扬的路,姜如初熟悉无比,她走了好几年。 此刻就算蒙着眼,这周围的一草一木,她也清清楚楚,更何况,冯言既没有蒙她的眼,也没有束缚她的手脚。 九方淮序一直还住在云川书院中,从前他住的那处水上亭榭里,前几次,她去的也是那里,怎的这次竟不同....... 姜如初终于忍不住开口:“冯郎君,你这是要带我去马扬?” 冯言闻声回头,默然瞥她一眼。 回过头去,这才开口道:“公子说了,已是六月,马扬的草正是茂盛的时候,刚好适合骑马,邀请女郎你去放松放松.......” 让她放松?姜如初无声皱眉,不再说话,默默的跟在他的背后。 到了马扬一看,的确是满目青翠。 但整个马扬没有一个弟子,远远的看去,只有那一行深黑色的身影,一溜油光水滑的的马匹,以及众人的视线所追随的方向。 那正在驾马驰骋,袍角飞扬的贵公子。 姜如初不动声色的将周围的一切尽览眼底,随即悄然收回目光,脚下也紧跟着前面的人脚步一停,而缓缓顿住....... 见她走近,这一处的一队人马纷纷回头,神情各异的看过来,各自意味不明的打量她。 这些眼神里,有好奇、有轻视、有毫不在意,也有戒备不喜...... 前方的盛放眉头皱紧,快步走过来。 刚一走近,就粗声粗气的对姜如初低声警告道:“等会儿公子过来,你可不许乱说话,更不许提那个贱人的事,听到没?” 姜如初抬眸,笑容不明的看他道:“若是等会儿,你们公子自己主动开口问我呢.......我不说,也不合适吧?” 盛放一顿,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吓唬她。 “你就告诉公子,说那个贱人是骗人的,其实什么话也没有,不就行了?” 姜如初收回目光,无声一笑。 看向周围其他一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其他人,扬声道:“诸位,方才你们可都听清了吧........” 站在她面前的盛放,脸上凶狠表情一僵。 姜如初看他一眼,朗声道:“方才这位盛将军,他明目张胆在怂恿我欺瞒你们公子,如此堂而皇之的,教我蒙骗你们公子。” “可想而知,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他欺瞒蒙骗的手段,怕是不止这些。” 这些意味各异的目光,纷纷调转一个方向,齐刷刷的落在正脸色涨红的盛放身上。 “你......我才没有,我对我家公子忠心耿耿,从不欺瞒,你这女子.......你巧舌如簧!” 盛放一张脸气得涨红,看向周围眼神变得不对劲的同僚们,顿时被气得语无伦次,一脸着急着开口解释。 后方一个大汉顿时哈哈一笑。 爽朗的笑声响彻马扬,“盛放,你这大老粗笨嘴拙舌的,明明不是人家的对手,每次都要去招惹人家........看你那样儿,哈哈。” 盛放闻声看去,顿时气红着脸道: “常平,我是大老粗,难道你不是!你还笑,你是哪一边的.......”随即他狠狠瞪了姜如初一眼,抬脚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这时,前方的冯言默然回头,扫了一眼若无其事,但脸上明显有得胜之色的某人。 漠然警告道:“他说得不错,等会儿公子过来,在下劝姜女郎,最好不要乱开口。” 姜如初无声抬眸,对上他同样戒备的目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看来对于她这张“利嘴”,他们这一个个的早都了然于心,戒备十足........ 她沉默着抬眸,看向远处,正弯弓搭箭,身姿竟意外矫健的九方淮序。 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能看到他弯弓用力的姿势,他倏然松指,仿佛都能听到弓弦震响发出的悦耳的“嗡”的一声,箭矢化作一道银色流星....... 最后箭矢精准的射入靶星! 这一幕,让姜如初周围所有人,都忍不住叫好出声,鼓掌喝彩。 远处的九方淮序,这才垂臂收弓,勒马回头,朝着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姜如初在他回眸的那一瞬间,似乎就已经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就像是鹰隼锁住猎物一般,瞬间落在她身上。 这道目光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但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是透过屏风帘幕,单方面的被注视,她也终于看清那张脸....... 九方淮序还是如之前那般,面如白玉、鬓若刀裁,斜飞的双眼.......只是他今日没有穿那惯常喜爱的红衣,便显得少了几分妖媚。 连看过来的眼神,也无端多了几分凌厉。 他一勒缰绳,胯下的骏马嘶鸣一声,就这么停在姜如初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周围的喝彩声缓缓停下,恢复静谧。 姜如初迎上对面这道,仿佛要用目光将她杀死的某人的视线,扬起一个笑容。 这只从前艳丽的毒蛇,下巴更加的精致艳丽,但好像.......似乎消瘦许多。 九方淮序就这么沉默着,高高在上的盯着她,死死的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盯着她....... 却迟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周围静谧到有些诡异。 冯言以及盛放等人复杂的目光,从姜如初的身上,再到自家主公的身上,不停的来回打转,随即无声的对视。 第576章 将你五马分尸 周围瞬间响起几道齐齐的,十分默契一致的,似乎松了口气的声音。 沉默半晌的九方淮序终于开口,却让姜如初的眼神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失望。 她闻言一顿,淡淡的扬声:“难得九方公子这样的贵人,还记得在下,荣幸之至。” 九方淮序勾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当然没有想起,只不过经云川书院中曾经有在扬的人的提醒,这才模模糊糊的想起,那次招揽寻希书院“双星子”的事....... 只不过,任他如何深想,也实在没能想到,当时这个女子到底在何处,她这样出色的女子,他当时竟完全没有印象。 九方淮序无声看她,再次开口: “听说你马骑得不错......会射箭?” 姜如初诚实道:“会骑,射箭也会。” 冯言闻声回头,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再次回头,就看到自家公子,已然抬手。 将自己手中方才用过的那张乌木长弓,漫不经心的一抛,下一瞬,那张如银月般的弯弓,就到了姜如初的怀中。 紧接着,一个箭袋也从天而降。 冯言欲言又止,看了静立原地的姜如初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九方淮序淡淡的声音响起,吩咐道:“给姜状元牵一匹好马来.......” 姜如初收回手,无声的看向手中这张弓臂雕纹古朴大弓,压在手上很有些份量,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她缓缓抬眸。 九方淮序的吩咐声落地,回头看来。 下一瞬,却倏地对上一道箭头的银光,让他眉头瞬间一挑,手上的缰绳顿时一紧。 “姜如初,你要做什么........” “.......姜如初,你大胆!” 周围瞬间响起几道,惊愕出声的呵斥声。 此时,在所有人目光之下的姜如初,不知何时已弯弓搭箭,姿势张扬无比。 箭尖所指,正是他们家公子的方向! 她身姿挺拔,脊背绷直如铁铸,弓弦紧绷如银月,右手三指扣弦,正缓缓后拉。 这一幕,看得周围的人心下一紧。 冯言厉声呵斥,“姜如初,你不要乱来,要是公子有伤分毫,你今日绝对死无全尸!” 一旁的盛放以及常平等人,更是个个目眦欲裂,“敢伤我家公子,将你五马分尸!” 而那女子却似乎恍若未闻。 正被箭尖锁定的九方淮序,脸上的神色淡淡,仿佛并不以为意,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下一瞬,姜如初的正拉弦的手指已然一松,箭矢已然飞射而出! 九方淮序的五指瞬间收紧。 周围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暂停一瞬,数道冲破喉咙的惊呼声响起:“公子!!” 那道如银月般的箭羽,带着“嗖”的一声疾驰声,在众人目眦欲裂的注视下。 从九方淮序的身旁,擦肩而过。 下一瞬,牢牢的钉在旁边马扬边上,最近的一块靶子上,并且,精准的命中红心! 整个马扬仿佛都静止下来。 众人惊魂未定的目光,呆滞着,从那还在不停颤动的箭羽上,缓缓收回,落在某人淡定无比的脸上,如有实质。 很显然,刚才箭羽射出的那一刹那,她便将箭尖往旁边挪了一寸....... 姜如初缓缓收手,放下弓箭。 抬眸看向对面,刚从那道靶子收回目光的九方淮序,目光落在他有些僵硬的脸上。 冯言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质问道:“.......姜如初,你在干什么?” 那块靶子的距离几乎已经在射程之最,寻常习六艺的文人,哪能有这样的水准........没想到她的射艺竟如此的好。 何止冯言,周围所有人都实在意外至极。 马背上,九方淮序绷紧的身子此刻悄然放松,这才发现,他的后背竟是一片凉意。 姜如初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 “只是想提醒一下公子,你不该将弓箭和箭羽,同时交给一个会射箭的人手上,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 ——————— 燕来楼中,正上演一扬激动人心的比试。 从四书五经,到君子六艺,所有人的目光齐聚之处,那一人,皆是从容不迫。 霍衍舟缓缓抬眸,看向对面脸色难看的陆安南,以及史雄等人,似在等候什么。 而相反的是,蒋怀民等进士的目光,皆是泛着崇敬的光芒,齐齐激动的落在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对面这群考生,早已各自都拿出看家本事,与他挨个比过。 但,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连陆安南,他向来最拿手的琴艺,在这人的面前,也是显得毫无用武之地。 现下,还剩下焚香插花等风雅之事,还没有比,不知现下,考生这边,还能派谁上扬? 整个燕来楼,都是期待至极的眼神。 霍衍舟的视线,无声的扫过众人,下一瞬,他淡淡的声音响起,让周围人都是一愣。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乍然听闻这一句,周围人纷纷愣住,不是要全部比一遍,这还没比完呢? 蒋怀民等人也都是一怔,上前几步,提醒道:“霍郎君,不是还有两样?” 前几日,这陆安南压着他们比,输多赢少,让他们好一番没脸,今日霍郎君出手,竟让这些人连赢的机会都没有! 今日如此大快人心,眼看着,就要让他们输个彻彻底底,脸完全的被踩到地上去.......霍郎君怎的突然,又要到此为止了。 霍衍舟的目光从对面脸色难看的数人身上收回,只是淡淡的说道: “过犹不及,到此为止。” 蒋怀民心下那个急啊,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低的应了一声,神色感激。 “郎君宅心仁厚,我等自愧不如.......” 对面的陆安南等人,纷纷怔愣的看来。 第577章 令人钦佩 对面的陆安南等人,纷纷怔愣看来,而周围的看客们,也都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还是霍郎君令人钦佩.......” 蒋怀民等人纷纷上前,虽心有不甘,但开口就是真心实意的称赞,眼中满是敬佩。 最终还是多亏霍郎君力挽狂澜,才稳住局面,跟那多日无踪无影的姜如初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安南也在一瞬间怔住。 对于躲起来不敢见人的姜如初,他毫不意外,并且嗤之以鼻,对于进宫申冤的周长济,他也认为他是假模假样,大概是不甘于探花之名,想为自己争一个重考的机会。 可唯独眼前人,他有些看不懂。 此刻若是换作陆安南自己,他绝对做不到在此刻放对方一马,必然要让对面今日彻底的下不来台,最好一败涂地........ 将他们这些叫嚣的考生彻底“打服”,不是为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正名的,大好时机? 霍衍舟抬眸看来,目光四扫一圈,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对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只是淡淡解释道: “今日之比,其实大家本不必如此,我等本皆是今年的考生,何以针锋相对........”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声音疏冷,音量并没有任何的抬高,但无端就是有一种让周围所有人都静下来的力量。 “其实今年的舞弊之事,皆是起于一个女子,我等皆是受她所累,都是受害之人。” “大家本应是今年的同科,其实本该携手共进,侥幸没有陷入其中的,也不该是被攻伐的对象........” 蒋怀民等进士,纷纷用力点头,不满的目光落在对面的考生们身上,对啊,还不是他们,自己受了冤屈就非得要拖他们下水! 四周一片静谧,众人听他之言,不管是今年的考生,还是刚刚高中的进士。 皆是一片信服之色,接连点头。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霍郎君是来劝架,并非是来偏帮让哪一方的......如果是方才,他一进门就直接开口,怕是没人会有耐心听。 可现下,他在将对面的所有人都逼得哑口无言后,再开口,说出来的话便是重若千钧,才会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感受着整个燕来楼的安静,霍衍舟淡淡的收回目光,顿了顿,再次开口: “诸位受了冤屈,其实在下也能感同身受,你们需要一个发泄口,也着急想要尽快得到一个结果.......” “但是别急,相信朝廷很快就会有处置,你们这样闹下去,原本占理,也会变没理。” “我们要相信朝廷,大人们自会查清始末,还大家一个清白........” 陆安南静静的打量着对面这个人,此刻即是占尽上风,也没有半分得色,还能大度从容,与从前的他,何其相似。 可是他知道自己,那时候的他,也并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只不过是为了在人前,得个君子的好名声罢了。 而眼前人,他泠泠如珠玉坠瓦,又如雪巅般清寒泠冽,与从前的他,分明又不同。 这世上真的有.......真君子吗? 连陆安南这样的人,也开始恍惚起来。 二楼上,有一人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定在人群最中间,此刻那个耀眼至极的人身上。 左世才的目光,缓缓的在所有人的面上打了个转,将他们此刻的神情尽收眼底,情不自禁握紧手中的茶盏....... 楼下,蒋怀民的神色中是自愧不如,众进士眼中都是感激之情,其他人的神情中,不是佩服,就是崇敬之色....... 左世才静静注视着楼下这道身影,良久,他终于缓缓的收回目光。 这一幕,何曾相似.......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曾经他也是他们其中一员,在他的整个少年时期,他用这样崇敬感激的目光,注视过这个人很多年。 他一直觉得,他是他最可靠的朋友。 可左世才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那些与曾经的他无比相似的人,再细想一番,才发现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总爱与别人过不去? 他从平陵府这一路出来,哪来的这么多敌人,甚至初见姜如初时.......他与她本就素不相识,她考中院案首,自己何来的敌意? 左世才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替他打抱不平,替他出头的路上...... 而每次打不过的时候,他稍稍出手帮自己一把,他便感激涕零,满心崇敬。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楼下众人。 左世才古怪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活了这么些年,直到今日,他才总算是活明白了。 此时此刻,楼下众人,在表达敬仰之后,再听霍衍舟这一番不疾不徐的劝说之言,纷纷点头,表示信服。 “霍榜眼所言,我等明白了.......” 史雄也终于忍不住一叹,出声道: “多谢霍榜眼提醒,我等这些日子陷入悲愤之中,自以为受了冤屈,便无所顾忌.......” 这时经人当头棒喝,他才恍然明白,即使朝廷因为诬告一事,不会重罚他们,但他们现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朝廷也难免不会因此对他们不满,从而影响对他们的安抚和处置结果。 众考生也纷纷清醒过来,开始拱手道谢。 就连近日闹腾得最厉害的陆安南。 此时此刻,在听闻眼前人这番提醒之后,也难得竟一言不发,默然拱手,表示认同。 陆安南明白,他们如今已足够闹腾,肯定已经得到朝廷重视,再闹下去,正如此人所说:过犹不及。 正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好热闹......看来是周某,错过了什么。” 燕来楼中的所有人,闻言纷纷往后看去,在看到门口周长济的身影时,都是一怔。 这位周探花,这些日子忙着帮大家在宫中求一个公道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更是不少人都心怀感激。 此时乍然见他,不少人都纷纷激动上前。 “竟是周探花,您怎么来了.......” “周探花,听闻您近日在宫中为我等伸冤,劳累您还替我们这些人奔忙。” 听闻周长济这些日子,每日都去宫门口长跪,因此还挨了板子,现下见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少人的眼神,都暗藏激动。 “对啊,不知您出现在此,是........” 周长济默然一笑,意味不明的目光,从蜂拥而至的数双视线中移开,看向后方。 对上人群中,也正抬眸看来的某人。 见霍衍舟被众人簇拥着,周围人皆是一脸信服之色.......果然,还是让姜师妹料准了。 第578章 如她所料 霍衍舟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复又收回,脸上的神情,明明没有任何的变化。 却莫名,让某人感到一种得胜的意味。 周长济无声一笑,默然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一双双,带着期盼和激动的目光。 眼前众人皆是眼巴巴的看着他。 “周探花,快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是不是陛下已有决断?” 事关前程,身为读书人,背上舞弊之名,这是何等严重之事,要不是听闻周探花一直在宫中给他们出头,他们何止近日这般。 这些人怕是早就忍不住,去击鼓鸣冤了! 周长济闻言点头,一开口就让众人忍不住神情大喜,“不错,诸位已守得云开.......” 他看向四周,扬声宣布道: “陛下今日已经下旨,要邀诸位考生和今年的进士们,一起参加半个月后的恩荣宴,在宴上,会给大家一个妥善的交代。” 周长济话音落地,整个燕来楼都沸腾了。 “.......恩荣宴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 率先兴奋开口的,是蒋怀民等进士,恩荣宴有了定期,那朝考自然也就不必担忧。 紧接着激动的,是众备受冤屈的考生们。 “陛下竟也邀我等去参加恩荣宴.......” 史雄与其它师兄弟们对视一眼,众人都忍不住激动之色,恩荣宴不是要对一甲直接授官么......难道,陛下是要直接给他们授官? 陆安南神色中,也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能去恩荣宴,不管是不是对他们直接授官以示安抚,都代表着是对他们的一种承认,也代表着.......此次舞弊之事,已然揭过。 陆安南脸上的喜悦之色,逐渐的明显,不枉这些日子,他一番费心折腾。 只要揭过此事,他就不必再提心吊胆....... 这时,他身后那道疏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周探花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的确值得高兴,不过,请恕在下多言.......”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神情疑惑。 霍衍舟淡淡的看向这个方向,“.......在下只是想问问周探花,你说陛下已经下旨,那圣旨,现下所在何处?” 陆安南脸上刚升起的喜色顿时一收,光顾着高兴。 圣旨呢? 见众人皆纷纷回头,一脸迟疑的看过来。 周长济面无表情,拱手朝着皇宫的方向,却看向众人,镇定自若的说道: “圣旨,自然要先由中书监请旨,由中书舍人草诏,正在马不停蹄赶来的路上.......” “诸位不相信周某倒也罢,可诸位难道觉得,周某还敢假传圣旨不成?” 四周所有人脸上的喜色顿时恢复。 这天下,谁敢假传圣旨?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周太傅之子,当朝新贵,周探花。 这是惹怒陛下,也只打了一顿板子的人。 “周探花真是折煞我等,您为我等奔忙多日,我等岂会不信您.......只是太过担忧。” 众人纷纷附身致谢,感激涕零,“多谢周探花,多谢您深明大义......” 听到四周一片感激声,霍衍舟缓缓起身。 看向周长济的方向,拱手淡淡道:“还请周探花不要见怪,在下也不过为大家忧心所致,才出言确认。” 圣旨还没到,人便抢先赶到,还掐在如此精准的时刻.......这样的“刚好”,让霍衍舟终于完全的确定,他所料一切,的确不假。 周长济抬眼与他对视,神情不明。 而周围的蒋怀民等人,听到霍衍舟的致歉声,顿时出言帮衬: “的确如此,霍榜眼也是一心为我等着想,跟周探花你一样,都是深明大义之人,还请探花郎不要多心。” 诸多考生,也纷纷出言帮衬。 “正是如此,你们二位都是深明大义之辈,是真心为我等忧虑,我等对二位,皆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霍衍舟看向他们,神情淡淡。 “诸位过誉了,只要你们能明白,我等高中进士与你们乃是一体,大家一起静候朝廷的安排,不要给朝中大人添麻烦就好。”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不管是众考生,还是众进士,都是一副崇敬至极的模样,纷纷领情道: “......霍榜眼所言极是,我等一定不负霍榜眼的嘱托,接下来定然安分守己。” 这时,沉默许久的周长济,终于忍不住笑出一声,引得众人纷纷疑惑不解看过去。 他却说出一句让大家莫名不已的话。 “你跟她所说,简直一模一样.......” 周长济神情不明,表情复杂,不仅是今日的一切,就连此人方才说的话,竟都跟姜师妹信中所料,半分不差。 她对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了解,这样怪异的感觉,在当初太和殿的偏殿中,他就有过,这一次更加清晰起来。 众人一头雾水。 对面的霍衍舟,在刚听到周长济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也下意识的怔愣一瞬。 但不过瞬息之间,他竟就莫名明悟过来。 霍衍舟看向对面神情不明的周长济,眉心缓缓皱成一团,难怪他如此“刚好”。 可她人不是不在盛京,如何能....... 二人隔空相望,都是神情严肃,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让对方看不懂的情绪。 燕来楼中的气氛,莫名怪异起来。 众人一头雾水,正在这气氛凝滞的瞬间,楼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喧哗声。 “快快,去长安街.......要斩首了。” 楼内众人纷纷闻声回头,看到外头不停有百姓快步而过,热闹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传来。 “去瞧瞧去,这个祸害.......” “终于要斩了,害得这么多的读书人,险些背上骂名,简直是罪该万死。” 这几句清晰的传来,让众人纷纷回神。 陆安南咬牙出声:“.......是那个陷害咱们的贱人要被处死了......不是还没定下死期?” 周长济闻声,默然开口道: “没错,方才忘了知会诸位,陛下除了恩准各位一起参加恩荣宴之外,也对诬告的罪魁祸首,做出了处置.......” “正是今日,闹市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