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色撩人,疯批九千岁甘为裙下臣》 第101章 看透 徐窦氏话语刁钻, 涉及孝道礼法,陆言卿若是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答错。 “本县君有几个问题想请徐老夫人解惑。”陆言卿掀起眼帘,目光冷厉地望向徐老夫人:“继室与嫡妻,以谁为尊?” 徐窦氏摸不准陆言卿目的,谨慎道:“自然是嫡妻......” 陆言卿冷笑:“请徐老夫人解释,为何嫡妻为尊?” 徐窦氏迟疑:“自然是礼法。” “再请徐老夫人解释,嫡长女与无媒苟合的继室,以谁为尊?” 不给徐窦氏喘息的机会,陆言卿步步紧逼,持续发问,刻意在‘无媒苟合’四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明白陆言卿目的和徐窦氏,声音弱了几分,不情不愿地回答:“那自然是嫡长女......” “那便是了。” 陆言卿笑得讥讽:“老夫人既口口声声要对本县君说教,为何不事先打探清楚再开口。” “虞氏原本就是陆瑜养在外面的外室,二人合计毒害我母亲,害我同胞妹妹。” 陆言卿眼神冰冷,冷然道:“本县君为母报仇,有何错?” 伶牙俐齿的话听的徐窦氏目瞪口呆,脑袋一片空白, 陆言卿冷哼,“徐夫人这般在意名声,想必被庶子姨娘谋害,也会打碎牙齿活血吞,宽容大度将家产拱手相让吧。” 徐窦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陆言卿见状,冷嘲道:“徐老夫人自喻长辈,却是非不分,呵!” 轻飘飘的一个‘呵’,臊得徐窦氏老脸通红,她支支吾吾半晌,语气讪讪:“空口白话,谁都会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证据。” 徐窦氏嘴硬归嘴硬,心里却已经萌生退意, 她也是继室,听说虞灵下场后心有戚戚,加上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忍不住摆谱,想要落一落陆言卿的面子, 不成想陆言卿是个没脸没皮,同她撕破脸皮死磕到底。 徐老夫人在心中暗骂,“作为儿女,害生父就是错!” 陆言卿可不惯着她,“依徐老夫人的意思,刑部和大理寺都是吃干饭的?查不清案子胡乱定罪,制造冤假错案?” “徐老夫人若是不信,不如同我一起去刑部,大理寺等地翻翻卷宗,让他们跟您老好好讲一讲办案过程!” “若实在不行,老夫人还能提出疑议,让此案重新审理,左右公主府势大,重审不过您老一句话的事。” 徐老夫人脸色一变,当即否认,“老身可没这样说!” 见实在是在陆言卿手中讨不着好,徐老夫人面子挂不住, 随意扯了个由头同寿亲王妃告辞。 ...... 室内一片寂静, 安静得让陆言卿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与怒气未平的喘息, “你啊你,还真是伶牙俐齿,一张嘴跟抹了油似的,巴巴地说个不停。” 寿亲王妃叹道:“方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阿岚的影子。” 听到母亲的名讳, 陆言卿猛然抬头,四目相对,寿亲王妃眼中满是怀念之色,像是透过她在看故人。 “阿岚年轻时候也是这般肆意,浑身布满了尖刺,不让任何人欺负了去。” 寿亲王妃轻笑,眼角浮现几丝细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意,你的嘴比她厉害得多,今日徐老夫人故意为难,若换做是她到最后恐怕已经撸起袖子动了手。” 温软的话,听得陆言卿诧异,“您与我母亲相识?” “萧岚这样传奇的女子,没有人不想结识一番。” 寿亲王妃轻抿一口茶盏,语气中带着艳羡,“阿岚的前半生活成了女子另一幅模样,不拘束于后宅,而是肆意洒脱地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身为女子却不比男子差,提枪上阵,军功赫赫。” “我听过她的很多传闻,有褒有贬。可等到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那些贬她的话定是男人传出来的。” “没有一个女子会讨厌阿岚这样的人,自信大胆,明媚张扬。” 寿亲王妃感慨,“可惜了,红颜薄命,她那身武艺最终还是被后宅埋没了。” “母亲没有被埋没,她亦是萧家的英雄。” 若不是母亲决然地到京都嫁人平息皇帝的戒心,萧家不可能安稳这么多年。 母亲不是坠落的星,她是以身补天的功臣。 陆言卿说完,安静地垂眸, 衣诀‘沙沙’的摩擦声在上首响起,紫色裙摆在眼前荡出弧度, “如意,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寿亲王妃走到陆言卿面前,眸光深邃:“惠敏若是如你一般聪明就好了,可惜,她没有,为了一个虚伪的男人,用拙劣的手段伤害至亲。” 第102章 爱女之心 寿亲王妃的话令陆言卿心咯噔一下,她站起身,跟在寿亲王妃身后紧张的后背都冒出了汗。 惠敏郡主和她做的事情,寿亲王妃都知道了! 距离护国寺刺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寿亲王妃夫妻除了帮皇后对付动手的皇贵妃外,就是请各类名医帮惠敏郡主治病, 陆言卿还以为寿亲王妃他们早已相信惠敏郡主因为意外惊吓疯掉了,不成想他们一直知道惠敏郡主是装的! “很难猜吗?” 寿亲王妃看着陆言卿惊诧又警惕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她是我的女儿,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她究竟疯没疯,我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清楚。” 太后日渐年迈,一旦太后仙逝,寿亲王府将会失去唯一的靠山, 所以太后才替寿亲王府指了宁国公府的婚事,两府成为姻亲,日后若是寿亲王府有难,宁国公府也能帮衬一把, 从长远看,与宁国公府的联姻对于寿亲王府来说至关重要, 可方才,寿亲王妃表明,她知道惠敏郡主是装的, 即使知道惠敏郡主是装疯卖傻,可寿亲王妃依旧出面帮惠敏郡主退掉了宁国公府的婚事,为什么? 这与她从小接受到的教导不同,无论是皇后还是陆府的那些人又或者是先生,他们都教她世家子女当有大局观,联姻嫁给对家族有助力的人是她们反哺家族的唯一使命。 寿亲王妃亦是世家女,她不会不知道惠敏郡主和宁国公府婚事的重要性,可她还是做了。 “晚辈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陆言卿咬着唇,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明知道惠敏是装的,您却放弃寿亲王府未来的依仗之一,为她推掉了宁国公府的婚事,为什么?” “如意,你还是个小姑娘,总想那么多,不累吗?” 寿亲王妃被她的这个问题逗笑,抬手落在她的脸侧,替她理了理垂落的流苏珠串, 陌生的亲昵让陆言卿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她身体僵硬,放在小腹上的手紧张地收紧,紧接着,她听到寿亲王妃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惠敏是我的女儿,她若是嫁得不开心,往后的一辈子就都毁了,不想嫁,那便不嫁,寿亲王府还未沦落到需要卖女儿去维持荣光的地步。” 寿亲王妃脸上挂着浅笑,眼中的光却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当初给她定下宁国公府的婚事,不是因为宁国公府对寿亲王府有帮助,只是因为宁国公府是个好归属,” “宁国公府家风清正,宁世子我见过,虽说性格冷了些,但却是个有魄力,会疼人的,宁国公府到他手中也不会败落,惠敏若是能嫁过去,与宁世子举案齐眉,下半生定会过得不错,可是她看不上。” “如果惠敏看上的人是个好的,我们都不会阻止,可偏偏她眼神不好,净逮着歪瓜裂枣去挑拣。” 陆言卿被寿亲王妃的话惊住,“您意思是只要那人是个好的,即便他家贫无权,您也会同意惠敏嫁过去?” “钱,权,你觉得,寿亲王府缺这两样东西吗?”寿亲王妃不屑,“若那男子真是个有本事的,婚后我们帮衬一下,再不济也能替他谋个闲职。” “可那人就是个只会嘴皮功夫的怂货。” 提到惠敏郡主喜欢的男子,寿亲王妃揉了揉额头显然头疼得不行, “这孩子又正好到了与人唱反调的年纪,我们越是劝阻,她便越是要反着来,一心护着那个男子,绝食自杀。” “王爷气得想将那男子杖杀,却又怕惠敏记恨上我们,与我们断绝关系。” 话说到这里,陆言卿大概猜出了寿亲王妃的目的, 特地留下她,以母亲旧识的身份来表现出对她的亲近,为的就是惠敏郡主, 人总是将最恶劣的一面留给最亲的人,越是钻进牛角尖,就越是听不进亲人的话, 寿亲王妃这才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想让她去劝惠敏郡主。 陆言卿直言,“您是想让我劝惠敏郡主?” 能劝的,她上次已经劝过,结果惠敏郡主压根听不进去半句,让她来劝,不过也是一样的结果。 除非,惠敏郡主能自己看清。 “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装疯卖傻下去。” 寿亲王妃叹了口气,眼角被岁月刻下的皱纹明显,“你若是能让惠敏回心转意,我寿亲王府允你一个人情。” 陆言卿苦笑,“您太高看我了,上次我已经劝过,可她一心都在那男子身上,根本听不进去。” 寿亲王妃握住陆言卿的手,将“你与她年岁相仿,最是了解这个年纪的姑娘家,你替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惠敏迷途知返。” 陆言卿本不想趟这趟浑水, 惠敏郡主与她相识多年,她也不忍心惠敏郡主将后半辈子陷进去, 可掺和这种事,实在是容易引人记恨,若是惠敏日后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她过得不好,定会将一切都算到她的头上。 寿亲王妃眼神毒辣,看陆言卿犹豫的模样,顿时猜出她是有办法的,不过是顾忌后果,迟迟不能决定说还是不说。 “你只管说你的想法,后续一切皆由我来动手,我会将你摘出去,不会让惠敏知晓是你出的主意。” 寿亲王妃握紧陆言卿的手,眼底渐渐浮上水光,“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意,帮帮我,也帮帮惠敏,莫要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葬送了后半生。” 陆言卿拒绝的话,在寿亲王妃无奈的眼神下消散, 她是个好母亲, 如果母亲在的话,也会像寿亲王妃这般护着她的吧? “我只能说,试一试。” 陆言卿泄了口气,“但能不能成功谁也不能保证,而且这法子有些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 寿亲王妃眼神顿时一亮,闪烁着希冀的光,“说说看。” 第103章 不由自主想到他 “您方才说那男子品行有劣?”陆言卿若有所思道,“究竟是怎么个劣法,您说给我听听。” “此事说来话长,你与我换个地方,我们慢慢说。” 寿亲王妃吩咐管事嬷嬷想将宾客引到园中游玩,又让丫鬟将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带着陆言卿边说边走。 “从知道惠敏与他交往过密后,我就派人查了一下这个男子,他名秦述怀,京都人士,祖上曾出过一个侍郎,再之后家道中落,定居西城葫芦巷。” 寿亲王妃声音清雅,缓缓说来犹如清泉水在心间流淌,让人忍不住跟着安宁下来。 从寿亲王妃口中,陆言卿得知了惠敏与秦述怀相识相处的过程, 按照寿亲王妃所说, 秦述怀是个心比天高的穷书生,全靠长兄供养才考得秀才功名,屡次未中进士后,愤世嫉俗,整日约上三五好友在茶楼抨击时政,亦或是学文人墨客寄情于山水间,踏青作诗。 惠敏性子跳脱,踏青时与秦述怀偶遇,几番接触下来,行为标新立异的秦述怀让惠敏产生了兴趣,一来二去,二人私定终身。 “什么洒脱,不受世俗钳制。” 寿亲王妃唾弃,“惠敏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然尝见一盘野菜,将野菜苦涩也当做百味一环。” 陆言卿忍不住勾唇,“亲王妃比喻得倒也算贴切。” 可不是山珍海味和野菜嘛! 宁国公世子自幼便被当做世子来培养,气质稳重矜贵,对待姑娘家也恪守律己,无过分亲昵的举动和话语,是惠敏口中的无趣古板老男人。 而秦述怀受家境影响,并无太多的规矩礼仪约束,与惠敏相处也是随心随性,带惠敏体验的也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新奇场景。 “秦述怀的家人如何?”陆言卿接着问,“秦述怀这年纪,他的兄长应该已经娶妻了吧?他一直被兄长供养,长嫂难道没有意见?” 寿亲王妃高看了陆言卿一眼,同样的年纪,陆言卿对人性的琢磨可比惠敏透彻得多,“自然是有意见的,可秦述怀是秦家唯一一个书生,秦母寄予厚望,只让他专心读书即可,有秦母压着,暂时也未出岔子。” 陆言卿垂眸沉思,习惯性地褪下腕间玉珠在指尖拨弄, 一颗又一颗圆润冰凉的珠子在指腹掠过,她心中有了主意。 “不如,您就成全惠敏,让她当一当秦家妇。” “成全!”寿亲王妃提高音量,眉心拧成川字,“这算什么主意!她若是嫁过去,即便看透了和离,也是二嫁!” “您别急,先听晚辈说。” 陆言卿浅笑安抚,眸色幽沉,“惠敏的性子同我一般,都倔得很,不撞南墙不回头。寻常的劝慰根本没有用,只能让她自己亲身体会,看清秦述怀的真实面目才能让她死心。” “成全让她嫁过去也不是真嫁,您与惠敏郡主约法三章,一年内不得同房,若是秦述怀能经受住考验,您就全心全意接纳秦述怀,替他们二人重新举办婚礼,惠敏郡主满心满眼都是秦述怀,定会毫不犹豫同意,且相信秦述怀是正人君子,不过为了惠敏郡主的名声和清白,您最好派个嬷嬷去盯着,防止惠敏郡主起疑心,您只说这嬷嬷是为了监督赌约,确保惠敏郡主未暗中将赌约告知秦家。 待与惠敏郡主约定好后,您再将他们二人约到一起,直说如果惠敏郡主执意要嫁到秦家,就将她从寿亲王府除名,为了保全寿亲王府名声,您会从惠敏郡主贴身丫鬟中挑选一名,成为新的惠敏郡主。” 陆言卿眼帘低垂, 不是她想将所有人都想得太坏,而是这世间的情感本就掺杂了利益。 秦述怀越是抨击权贵,证明他越是在意权势,他的抨击不过是因为求之不得的嫉恨罢了! 秦述怀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讨厌权贵,就不会同娇蛮的惠敏郡主有太多牵扯,而他处心积虑与惠敏郡主来往,就说明他想利用惠敏郡主作为跳板,跃入勋贵行列。 “惠敏郡主定会同意,秦述怀为了维持假面也定会同意。” 陆言卿幽幽道,“他就是拿捏了你们对惠敏郡主的疼爱,笃定你们不会不管惠敏郡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唆惠敏郡主与他私相授受。” “您得让他看出,您是真的对惠敏郡主失望死心了,想要扶持新的惠敏郡主替寿亲王府拉拢姻亲。” “再之后,就需要您狠下心了,赶出家门就要有赶出家门的模样,惠敏县君离府时除了衣服,贵重首饰都不能给她带走。” 日久见人心, 一年的时间,她不信,秦述怀能不露马脚,再不济,秦家那位婆母和大嫂也不是好相与的,总能让惠敏郡主吃些苦头,与秦述怀产生隔阂。 “如果您想进程快一些,还可以暗中让秦述怀受些挫折,让他看到身边人因为姻亲得利的例子。” 陆言卿说的,寿亲王妃也曾想过类似的法子,可却始终狠不下心。 如今惠敏几乎要将自己折腾掉半条命,再不作出决断,她怕她会后悔。 “我知道了。” 寿亲王妃脸色沉了沉,“不论此事成不成,我应允你的事不会变,有需要你只管上寿亲王府来寻我便是。” 寿亲王府的势力也不容小觑,陆言卿自然乐得一个承诺,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万一有用呢? 寿亲王妃止了话头沉默着盘算,陆言卿有眼力见地提出告辞。 “寿亲王妃留你这么久,说什么呢?是不是给惠敏郡主物色好了人家?” 陆言卿一出现在园中,吴晚宁就凑了上来,一句接一句打探陆言卿和寿亲王妃私下说了什么, “我方才看到宁国公世子也来了,寿亲王妃不会还想着宁国公世子吧?也是,宁国公世子气宇轩昂,京都同龄的男子中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贺锦书就与宁国公世子不相伯仲, 陆言卿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转头一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是不是疯了, 竟然将宁国公的世子同贺锦书放在一起比较,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一个是皇帝信任的大太监,如何能比的? 更何况,贺锦书一个太监能娶妻吗? 可是,他那日说,他娶她! 直到今日她也未搞懂,贺锦书那日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第104章 小讨债鬼 “如意,如意?” 吴晚宁见陆言卿突然发起呆来,迟迟不回她的话,眼底飞快划过一抹不悦,在陆言卿看过来的瞬间,脸上再次恢复笑容。 陆言卿不自在地摸了摸滚烫的耳垂,面无表情,“抱歉,方才不小心走神了,你刚刚问的什么,麻烦再说一遍。” “哟,耳朵都红透了!” 吴晚宁嘻嘻哈哈地挽着陆言卿胳膊,打趣,“是不是听说惠敏郡主找夫婿,紧跟着就想起了成王殿下。” “不是。”陆言卿回答得干净利落, 贺晚宁捂着唇笑,“都是未婚夫妻,有什么好瞒的。” “真的不是,别再说了。” 陆言卿抿了抿唇,尴尬的别开眼,转移话题,“听说一会儿会有游船,我们赶紧过去吧。” 许是靠着瀑布的缘故,整个园中处处都是流水,深浅错落有致,将园子分割得如同小岛一般。 一路上,吴晚宁又不依不饶地追问了几次陆言卿和寿亲王妃的谈话内容,皆被陆言卿搪塞了过去。 “哎呀,如意莫不是信不过我!我定不会乱说的!实在不行你就点头摇头透露一点给我呗!” 吴晚宁接连几次追问,话头都是围绕着宁国公府, 陆言卿本不欲拆穿吴晚宁的小心思,可她实在是有些聒噪, 更何况她们与惠敏郡主是好友,即便是惠敏与宁国公世子退婚,她也不该从她口中套话, 若真是想和宁国公府结亲,直接请双方长辈出面露个口信,有意者自然会上门提亲,那用得着吴晚宁透过她打听? 陆言卿偏过头,似笑非笑地打量吴晚宁,“晚宁如此关心宁国公世子和惠敏郡主的消息,莫非是觉得惠敏郡主推掉的这门婚事实在是好,想要替她接过这门亲事?” “如意想多了。” 吴晚宁脸上笑容一僵,借着打扇的动作松开挽在陆言卿胳膊上的手, “作为好友,我不过是关心惠敏郡主罢了。” “哦,那还真是关心得够细致的。” 陆言卿轻笑,也不拆穿, 人与人之间若是说得太透,接下来就没办法继续相处了, 京都就这么点儿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将人得罪得死死的。 夏日闷热,再加上走了一段路程,陆言卿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她捻开随身携带的贝母扇轻轻闪动,顺势挑起话题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 “京都新开了一家泊洋品的铺子,倒是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改日咱们一起瞧瞧去。” “好的呀,我之前也听说了,一直想去的,可惜一直没抽出空来。” 吴晚宁顺势应下,忽地想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下月你就及笄了吧?及笄礼你准备如何办?” 她本想接下话题,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当, 陆言卿状告生父,和生父断绝的关系的事情人尽皆知,整个陆家除了她继母所生的孩子,就只剩下陆言卿一人在京都, 她这个时候问陆言卿及笄礼怎么办,岂不是在陆言卿心窝子上扎刀? “如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挑个礼物贺你及笄的!” 吴晚宁连忙解释,尴尬地扣着团扇上的刺绣图案,“是我嘴笨,你千万别生气。” “无妨。”陆言卿摆摆手,望着满池荷花眼底掠过一抹落寞,又飞快被她掩下,“还有几乎一个月,不急。” 皇后曾说会帮她办及笄礼, 可太子现在被皇贵妃一派出手送到南方,皇后还有没有多余的心情分给她还是两说, “我现在的情况复杂,也有可能不会办。”陆言卿红唇扯了扯,自嘲,“我现在一人守着母亲的牌位,低调一些也好,省得入了有心人的眼,招惹是非。” “也是......” 吴晚宁低垂着头,暗暗窥探着陆言卿脸色,“也许你的外祖一家会有所表示,你替母申冤,想必他们格外欣慰。” 会欣慰吗? 陆言卿忍不住晃神, 从未见过的萧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 黄沙漫天,裹挟着沙砾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萧诚玄站在牛皮帐篷门口抖了抖披风上的沙土,掀开帘子一角钻了进去, “呸!” 他取下头顶遮挡风沙的纱帽,吐出一口混着沙子的唾沫,“今年的风比往年更久一些,往年立夏一过,风沙立刻就停了。” “祖母您也真是的,非要顶着风沙往回赶做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 他嘟嘟囔囔地解开披风,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京都和边疆隔了这么远,您即便是赶不上,想必堂妹也能理解。” 铁锅咕噜咕噜开着, “我们欠了那孩子数十年,让她一人在京都受尽磋磨。” 热气后,头发花白的萧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是我们萧家欠那个孩子的,无论如何,都得在言卿那孩子及笄礼前赶到京都。” “母亲,您又在说胡话了,什么欠不欠的。” 萧老夫人身旁,萧金氏往火堆中扔了根树枝,不赞同地打断,“那人是四姑奶奶自己在京都挑的,好与不好怎么能怪到您头上,若说是欠,也该是四姑奶奶亏欠自家儿女的。” “金氏!”萧老夫人面露不悦,“岚儿是因为什么才孤身一人进京,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们萧家亏欠四姑奶奶,行了吧。” 萧金氏敷衍,起身走向自家小儿子,引着他到一旁的水盆前替他清理头上的沙土,小声嘟囔, “一口一个她的岚儿,我的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以前是亏欠萧岚,现在又亏欠萧岚的女儿,合着我们就得一辈子被萧岚母女压着呗!” “娘,您别跟祖母置气。” 萧城玄轻轻握了握萧金氏的手,轻声安抚,“姑姑确实为萧家付出了许多,虽说她是因为识人不清被自家夫君和外室毒害,可毕竟她是因为萧家的未来才进的京都。” 对于萧岚这个姑姑,萧城玄还是敬重的,他是家中最小的孙辈,从小就被接到外祖父外祖母的院中抚养,听了不少关于萧岚的事, 人的本性都是慕强的, 他希望,他未来的妻子也能如姑姑一般,文能吟诗作画,武能上阵杀敌。 而对于姑姑的女儿陆言卿,他本没有太多关注,可近来陆言卿做的事,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产生了一些兴趣。 所以得知外祖母要去京都时,他主动请缨陪同。 “听说京都女子都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说话做事都是柔柔弱弱的,” 萧城玄在浑浊的水中搓洗着手,忍不住好奇,“娘,您说陆家堂妹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和京都女子那般,一样的柔弱?” 萧金氏嘴角撇了撇,“是不是柔弱娘不知,但娘知道定然又是一个小讨债鬼!” 第105章 小心谨慎 帐篷不大, 母子二人的嘀嘀咕咕即便压着嗓音,却还是有大半传到了萧老夫人的耳中。 “都不懂,不懂也好。” 她这个大儿媳妇什么都好,里里外外皆是一把好手,办事利索,又能吃苦,可唯独心胸狭隘, 当初小女儿带走大批嫁妆时,金氏就闹过一次,这么多年金氏一直对小女儿的嫁妆耿耿于怀, 即便小女儿传来死讯,金氏也并未释然。 “儿女都是债啊!” 萧老夫人叹了口气,拨了拨柴火,让火焰燃烧的更旺, 红色火焰绚丽,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小女儿的笑颜, 萧岚性格像她的父亲,最爱如火一般的红衣。 “金氏,玄儿,你们过来。” 想到萧金氏暗含怨气的最后一句,萧老夫人定了定心,将两人叫过来, 三人席地盘腿而坐, 即便是赶路,萧老夫人满头银发被梳的一丝不苟,冷下脸来,威严的让人不敢造次。 萧金氏伺候婆母多年,一看她这幅模样,就知道萧老夫人动气了,压下心中怨气麻溜认错,“娘,儿媳知道错了。” “只顾着嘴上认错,心里却依旧不服,这错还不如不认。” 萧老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转头看向萧城玄,“今日你也一起听听,一会儿我说的话,你们绝对不许说给任何人听。” “我一把老骨头,左右也没几年好活,有些事情再不说就真的要带进棺材里面了。” 萧老夫人难得严肃, 萧城玄收起脸上的闲散,盘腿坐在火堆旁满脸认真的望着萧老夫人。 跳跃的火苗将萧老夫人思绪带回从前,她浑浊的眼底露出几分愧疚无奈, “你们只见着岚儿嫁妆丰厚,带走了萧家的一半财产,却不知其中内情。” “萧家与宋家有旧怨,宋家那位大学士倚靠现在的皇贵妃,成为皇帝器重的心腹大臣,他利用皇帝多疑的性子排除异己, 皇帝刚登基时,国库空虚,要求军队尽量自给自足,解决军需粮饷。萧家军只能通过缴获少金银财宝来换取粮草军饷。宋家知道后,以萧家囤积财宝和扩大军队为由,试图给萧家扣上拥兵自重的罪名。” “皇帝先是提出让岚儿进宫为妃,又提出派太监来军中做监军。” “后来,当今皇后怕岚儿进宫怀了皇家血脉会影响太子的地位,从中阻拦,入宫为妃变成去京都嫁人。” “我们给她一半家产的嫁妆,看似是补偿,实则是有个理由让萧家没那么富裕,好安皇帝的心。” “而且给的也大多是边疆不好兑换的珠宝,字画,古玩。” “那些个财宝,岚儿也并未全部都收入囊中,她到京都后,用铺子暗中操作,将财宝置换成金条重新送回了边疆。” 萧老夫人叹息,“你们妯娌二人都以为岚儿去京都是享福的,却不知她暗中为萧家做了多少。” “祖母,孙儿知道了!孙儿定会替姑姑护住表妹,让她在天上也安心。” 萧城玄握了握拳头,少年锋锐的面容闪烁着坚毅眼神, “孙儿这就去再规划行程,定在表妹及笄之前赶到京都!” “你是个懂事的。” 萧老夫人点头,眼神欣慰,转而看向萧金氏,冷冷道,“以前不说,是担心你们说漏了嘴,被有心人知道连累了萧家,若不是你斤斤计较,将心中不满发泄到我的外孙女身上,我今日也不会多说这一番话。” “萧家表面风光,却处处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连累整个家族的人一同送死。金氏,你自己好好想想。” 锅中肉干和饼子已经煮成软烂的粥汤,萧老夫人止住话头,取过陶碗中木勺将粥汤盛出,放到二人的面前,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 “尝尝,太湖中挖出来的新藕,一路快马送进京都,用冰水浸泡后,切薄片,用今年新出的桂花蜜腌制了一日,鲜脆多汁另有花蜜的香甜。” 寿亲王妃笑着招呼,立刻有丫鬟上前将新送上来的嫩藕用玉蝶分到众人面前的小几上。 寿亲王妃将宴席安排在荷塘的船上, 船分上下两层,上层造成亭台的模样,四面垂着薄纱,清凉又不会遮挡视野。 皇亲国戚,有身份地位的宾客被安置在二楼,其余女眷皆在一楼船仓中。 甲板上,寿亲王府的乐师奏着清雅小曲,另有妙龄舞者翩翩起舞, 陆言卿被安排坐在左边中间靠后,身后就是吴晚宁,周围其他人也都是平日里说的上话的女眷。 “还得是寿亲王妃懂得享受。” 吴晚宁感慨,“太湖的藕,南方的银鱼,南岭的野味,不论那一种食材都非银钱能办到的。” “毕竟是寿亲王府。” 陆言卿每样菜只象征性的动了一筷子, 她不是不想吃,是不敢吃, 京都没几个人敢在寿亲王妃的宴会上生事,可皇后和皇贵妃恰恰是其中之一。 今日成王也在, 她得留个心眼,以免皇后故技重施,再次借着宴会来“撮合”她和成王。 再有,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皇贵妃作对,皇贵妃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如今皇贵妃复宠,她小心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吃食最容易被人下手,陆言卿尽可能的少用一些,若是真有药,也不至于发作得那么快。 “今日多亏亲王妃,我们才能见识到这番美景,是该敬亲王妃一杯。” 郡王妃牵头,其他人也跟着举起酒杯, 为了不引人注意,陆言卿也只能跟着敬酒,酒液入口,她借着擦嘴的动作将酒液吐进帕中。 第106章 绯色身影 陆言卿小心谨慎,却还是中了招。 当她察觉身体产生异常的燥热时,当即变了脸色,目光划过宴会众人, 她们推杯换盏,仿佛没有察觉这边的异样,亦看不出是谁在暗中动手。 陆言卿不敢久留,同吴晚宁低声交代一声,带着连翘急匆匆离去, “刚才可有看到可疑的人接触我的吃食?” 陆言卿冷声问,从荷包中掏出一枚褐色药丸服下, 玉雯贯来细心,知道她要参加宴会,提前给她备了解毒丸, 药丸在口中化开,一股清凉顺着喉间流入腹中,燥热被缓解一些,却依旧影响着身体, 媚药, 背后人挑这个时候下媚药,定是寻了人现在毁坏她的名节,无论那男子是谁,她都不想让自己落入此等屈辱的境地,成为别人口中的热闹。 “属下并未看到有异常,药恐怕是提前下在器具上。” 连翘扶着陆言卿往外走,面色严肃,“您忍一忍,属下这就带您离开,让连竺替您解毒。” 游船边停着小舟,供女眷来往于岸边和游船, “回岸上。” 陆言卿搭着连翘胳膊,白皙的面容浮上一层诱人的红,她掐着掌心,用疼痛让头脑清醒,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仪态,被人看出端倪,“速度快一些。” 撑船的婆子膀大腰圆,手一用力,小舟如柳叶划破平静的湖面,朝岸边驶去。 药势凶猛, 陆言卿撑着额整个人软在椅子中呼吸粗重,额发被汗水打湿。 她陪着贺锦书泡药浴,一连几次下来,身体对药物的反应格外敏感。 “县君,再忍忍。” 眼见小船离岸边只有几丈距离,连翘半跪在陆言卿面前,“等您一下船,属下就护着您先找个安静的院子缓一缓。” 陆言卿掀了掀眼皮,眼底浮现水色,“也好。” 她这副模样想要撑到马车中恐怕不容易,先寻个院子泡一泡冷水,指不定会好受一些。 “让其他护卫在院外守着,绝对不能放任何人进来,下药的人肯定在岸上留了后手,一会儿你一定要跟我寸步不离,绝不能放任我自处。” 她声音细软,连翘只能凑近了才能听得清,正听着,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劲风,一女子从柳树上冲下,对着她后心便是杀招。 连翘立刻反身回击,两人对了一招,连翘躲闪不及被女子一拳捣在心口,唇角溢出一抹鲜血, 对面女子速度极快,一招一式皆是冲着命去,连翘要防止还有其他人,只能绕着陆言卿应付她的招式, 几人所处的地方恰好被柳树遮挡住,其他人根本看不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陆言卿有心想叫刺客,可声音软绵绵的,被瀑布的巨大轰隆声和乐曲声遮盖,根本不可能被人听到。 “噗通。” 连翘被打落水,她想跃回小舟上,可小舟却像离弦的箭一般,朝着另一侧荷塘冲去。 “县君!” 陆言卿昏昏沉沉的望着风景在身侧掠过,想要逃脱,身体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婆子撑竿的手一刻不停, 不远处,男子嬉笑声渐渐清晰。 连翘被人缠住,她又中了药被送到男女宾客游玩的交界处。 身体滚烫,陆言卿觉得轻薄夏衫忽然变得重如铁甲,紧紧裹住她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肺,吸进的空气也似灼热的炭火,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烧为一团灰烬。 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 陆言卿苦笑,牙齿咬住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瘫软的身子有一瞬间清明, 她抓住这个间隙,身子一侧,整个人翻进水中。 冰凉的湖水将她整个吞没,湖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耳道,沉重地压迫着胸腔,扼住她的咽喉, 她向湖底沉落,头顶晃动光离她越来越远,她任由身体在黑暗里缓缓下沉,直到寒凉和窒息感压过药性, 身体在濒死的边缘爆发出极限,一股蛮力不知从何处滋生,猛地冲散了四肢的瘫软沉重, 陆言卿猛地睁开眼,浑浊的湖水中,视线所及是晃动扭曲的墨绿色水影。 几乎是同时,头顶那片模糊的光亮处,一团黑影正搅动着水波朝她沉落的位置直直扑来——是撑船的婆子! 不能落回她手里! 陆言卿挥舞着手臂划动湖水, 繁复的衣裙吸饱了水格外沉重,死死拖拽着她,肺里的空气几乎快要耗尽, 陆言卿顾不得其他,飞快解开外衫,纤弱的身姿如游鱼朝着岸边冲去。 散开的发髻如同深黑水藻,丝丝缕缕飘浮在水中阻挡视线,陆言卿拨开,指尖触碰到几缕坚韧滑腻的水草,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的抓住,狠狠一扯! 借着反作用力,她向上挣扎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将快要追上她的婆子甩开了一截。 头顶的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陆言卿拼尽所有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挣!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如同天籁, 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猛地涌入胸腔,如甘霖,她手脚并用朝岸边爬去,趴伏在岸上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呛咳都撕扯着喉咙,带出带着腥味的湖水。 湿透的薄衫紧裹着玲珑躯体,勾勒出少女单薄而狼狈的轮廓,水不断从发梢衣角滴落,在岸边干燥的尘土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圆。 即便四肢酸疼,陆言卿不敢耽搁,起身想朝岸边奔逃, 婆子抓她的举动之所以如此嚣张,不过是依仗周围没有人, 只要她能朝人多的地方去一去,婆子定然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动手! 来不及思索太多,她挣扎着起身, 火焰死灰复燃,从小腹处开始蔓延向四肢, 许是报复方才被寒凉压制,这一次它汹涌得越发猛烈, 陆言卿刚走几步,腿一软便跌倒在地, “县君还是莫要折腾了,伤了自己便不值得了。” 婆子靠近,吊三角眼上挑,透着不耐,“这四周皆是我们的人,任你本事通天也逃不出去。” 婆子说着,伸手想要将陆言卿架起, 水桶般的腰身刚弯曲,她忽然眼睛瞪大,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陆言卿诧异, 顺着婆子倒下的反方向望去,一道绯色身影矗立在树荫下,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郁。 第107章 荷塘春色浓 “贺锦书......” 陆言卿撑着上身望着站在树荫下的人低声喃喃,鼻腔忽地有些发酸, 心中拧巴的那股劲突然就卸掉了, 还好,是贺锦书来了, 若是真被这些人送上了别人的床榻,她实在不知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 好在,是贺锦书。 “你真是麻烦。” 贺锦书蹲在陆言卿身前,睨着陆言卿这幅凄惨又可怜的模样,胸口堵着的那口戾气迟迟咽不下去。 若不是他今天恰好在附近,陆言卿这幅模样会被谁尝了去? 只是想着这种可能,他就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贺锦书,我热。” 陆言卿仰头望着他,眼眶红红,纤长浓密的睫羽上挂着泪珠,面容桃红,一副娇媚模样, 她的外衫不知丢落到哪里去了,贴身里衣湿漉漉地裹着玲珑躯体,遮不住的雪白诱人。 像一只被外人欺负了的狸奴,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向主人告状, “他们给我下了药,不知准备送给何人,连翘也被他们的人拦住,生死不知。” “我服了解毒丸,但是效果不理想,依旧......热得不行。” 陆言卿咬着唇,思绪被药物扰乱,失去平时的清冷,望着贺锦书的脸委屈得几乎难以自持,“贺锦书,我很难受,像身处沸腾的热水,几乎要热化了。”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带走脸上的脏污, 陆言卿听到贺锦书长叹一声,将她抱起。 清苦的沉香气息无孔不入, 像是缓解燥热,又像是点燃理智, 陆言卿难耐地靠在贺锦书脖颈处蹭了蹭,小声哼唧, “唔!” 濡湿在脖颈上作乱, 贺锦书闷哼一声,抱着陆言卿的手紧了紧, 掌心接触到的肌肤滚烫到吓人,她扭动的身躯如蛇,撩得人心神不宁, 他拍了拍陆言卿,“老实一些,我带你去解毒。” 陆言卿仿佛失去理智,只一个劲地舔吻他的喉结,滚烫的手顺着衣襟摸索, 贺锦书停住,腾出一只手将她的脸掰起,本想呵斥,让她老实一些, 却在看到她人中处的猩红时顿住。 药效急猛,陆言卿等不得。 喉结动了动, 脑海中骤然浮现一个念头, 如果她完全属于他,是不是就只能留在他身边了? 可将他隐藏的秘密暴露在陆言卿面前,太过危险, 一旦陆言卿将他是假太监的消息透露出去,他将粉身碎骨! 欺君之罪,跟他有瓜葛的都得被牵连。 怀中的陆言卿不知他内心的挣扎,只一个劲撩拨他绷紧神经, 直到带着哭腔的难受再度响起, 贺锦书目光落到湖面漂浮的小舟上,眼神泯灭不定。 ...... 层层叠叠的荷叶将小舟遮挡, 贺锦书撑着身,目光暗沉,“陆言卿,说说,我是谁。” “贺锦书。” 陆言卿喃喃,狐狸眼微微眯起,眼中泛着潋滟水光,“你是贺锦书......” “错。” 贺锦书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锁骨,直到在粉色肌肤上留下属于他的齿痕,抬头,凤眸萦绕着欲色, “我是你男人!” 衣诀散落,痛呼声被吞咽。 * 荷塘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 荷叶和荷花纠缠在一起,被水中暗潮带动,随着节奏伏折弯倒。 岸边,引着成王过来丫鬟看着空空如也的凉亭,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成王殿下,奴婢没有欺骗您,方才如意县君确实说在此相见,许是她被事情耽搁了,这才没来得及赶过来。” “要不您在此等一等,奴婢这就去看看,是哪里出了岔子。” 沈泽明看着丫鬟表演,啧了一声,“原来你们就这点本事,倒是本王高看了你们。” 从丫鬟来找他开始,他便猜出这是一个针对他和陆言卿的局, 依着陆言卿谨慎的性子,绝不会在别人的宴会上约他私下见面, 之所以跟过来,不过是想看看陆言卿会不会中计, 毕竟后宅女子的手段左右不过是毁人清白,污蔑名声。 若是陆言卿不小心中招,他倒可以看在二人相识的份上,拉她一把, 可显然,陆言卿也避了过去。 “无趣无趣,阿贵,将这个丫鬟下巴卸了,捆起来带走。” 暗中跟在成王身侧的亲卫应声,从暗处出现将丫鬟处置。 习武之人,听觉敏锐, 沈泽明眯着眼望向水声不断的荷塘,挑眉,“都说边陲民风开放,本王怎么觉得京都也不遑多让。” 阿贵上前,“可要属下去看看?” “看什么看。” 沈泽明合拢手中折扇,用扇骨敲了敲阿贵的头,“想要在京都生存就得学会一个道理,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最重要的是好奇心别太重。” “无趣无趣。”他晃悠悠地往回走,摩挲着冒着青胡茬的下颌,“妇人就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想拉拢本王进太子阵营的方法多的是,皇后却只盯着本王和如意县君的婚事,她将男人想得太好了,关乎身家命运,别说是妻子,就算是子嗣也放弃的。” “宫宴未得手,现如今又挑着寿亲王府的宴会生事,真是让人厌烦。” 阿贵凑上前,忿忿不平,“若不然您直接退婚?退了婚皇后就不会整日惦记了。” 沈泽明冷嗤,“皇帝亲自赐婚,本王才不想担这个恶名。” 阿贵脸色阴沉,“王爷不必退婚,依着之前的计划让那如意县君暴毙,或者毁了名声入其他府便是。” 入京都之前,幕僚就已经替成王想好了主意,可自家王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迟迟没有点头, “王爷,怜香惜玉可不是您的性格,您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不如让属下替您分忧?” 沈泽明斜了阿贵一眼,“笨,这都想不到。” “本王若是和陆言卿退婚,皇后也会想办法再给本王安上一门婚事。” “与其让那些不长眼的莺莺燕燕扑上来,不如让陆言卿先占着这个位置,寻个清净,等到合适的时间,在处理陆言卿便是。” 第108章 我娶你 成王回到宴会,面对旁人的问询只说醉酒了出去透透气。 女眷的游船中, 嬷嬷附在寿亲王妃耳畔低语, 寿亲王妃脸色不变,捏着杯盏的手背冒出青筋。 “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你这个管事索性也别当了。” 她笑着呵斥,侧身对一旁的郡王妃打招呼,“点心出了点小问题,我去看看,你先替我招呼一下客人。” 郡王妃看出些端倪,却识趣的什么都没说,只笑着应承下来。 一出舱房,寿亲王妃脸色霎时间冷了下来,“仔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管事嬷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撑船的仆妇被人顶替,那人将如意县君带走,另有人打配合拦住如意县君的丫鬟,方才锦卫的人寻了过来,还带着仆妇的尸体,说他们掌印请亲王妃自查,给掌印和如意县君一个交代。” 贺锦书与陆言卿纠缠不清并不是秘密,贺锦书宋家一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陆言卿在她的宴会上被算计,贺锦书兴师问罪也在常理。 寿亲王妃抓住要点,“现在如意县君人呢?她在哪儿?” 管事嬷嬷摇头,“锦卫并未说,我们的人也暂时没找到。” 被贺锦书带走了? 寿亲王妃眉头紧蹙,眼神透着一股不悦, 敢在她府中动手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扰乱她的宴会就是不给他面子! “查!将他们全查出来留活口,待宴会后我会亲自进宫,请母后做主。” 寿亲王府想要在京都站稳脚跟,最好的法子就是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纷争。 这点是她的底线,众人都知道,所以她的宴会上从无肮脏手段出面。 如今,有人破了。 倘若她再无动于衷,日后阿猫阿狗都能上来踩上她一脚。 “让人暗中寻如意县君的踪迹,莫要声张坏了县君的名声。” 寿亲王妃回到宴会后, 有夫人打探,“咦,如意县君也出去不短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园子太大迷了路?” 寿亲王妃深深看了那夫人一眼,将她的名字记住,浅笑,“方才恰好碰上如意县君,她有些中暑,本王妃便着人将她送回府中了。” “据她的丫鬟说,自上次刺杀后,如意县君的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虚弱得紧,本王妃也怕她在宴会上出了什么事,索性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寿亲王妃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还是王妃思虑得周全,夏日本就对体虚之人不友好,如意县君早些回府休息才是对的,宴会什么时候都能参加,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怪不得王妃方才出去了,原来是为了如意县君啊!” “说到中暑,我倒是知道有个大夫......”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让场景重新热闹起来。 唯独方才出声的夫人不依不饶,“真的是中暑吗?还是说出了什么事,亲王妃帮忙遮掩?” 宴会上霎时间静下来, 寿亲王妃脸色一沉,冷冷盯着那位夫人,眼睛眯了眯, “程夫人,你的意思是本王妃的宴会操办得不行,以至于如意县君在本王妃的宴会上出了丑?” 程夫人轻笑,“王妃误会了,臣妇可没这个意思,不过是如意县君离去时候脸色不对,怕她在您的宴会上闹出丑闻,多问一嘴罢了。” 兵部侍郎是林首辅的门生,他的夫人程夫人盯着陆言卿行踪做文章,寿亲王妃已经猜到动手的人是谁了。 寿亲王妃搭在椅子上的手收紧,紧紧捏着扶手,丝毫不给程夫人留半分体面,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质疑本王妃的话?这么爱管闲事,怎么不好好将自家的后宅管一管? 如果本王妃没记错的话,近日程侍郎在外面养的外室正带着庶长子闹着认祖归宗吧?程夫人花这么多闲工夫盯着别人,怪不得将自家后宅理得一塌糊涂!” 程夫人没想到寿亲王妃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落了她的脸,脸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外室生下庶长子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就这么明晃晃地被寿亲王妃摊到了众人面前。 她嗫嚅着,如哑巴吞了黄连一般,想要挽回脸面,却不知如何说, “来人,程夫人这脸色瞧着也不像是舒服的模样,她不是好奇本王妃如何送如意县君回府的吗,着人备辆马车让程夫人体验一下,免得日后传出去说我寿亲王府待客不周。” 直白的送客话一说, 饶是程夫人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到了就身体不适,提前离席,灰溜溜地跟着仆妇离开。 寿亲王妃出了口气,心情舒畅, 慢条斯理,品了口茶,“别让阿猫阿狗的坏了我们的兴致,诸位继续。” 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三五作谈将场面烘托得热闹起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乐曲声和谈笑声交杂, 寿亲王妃视线越过舞姬落在荷塘,眼神有一瞬间阴沉, 如意究竟去哪儿了? 倘若是中了药,又如何解药? ...... 荷叶遮挡的小舟中, 陆言卿浑身如被马车碾压,双腿之间火辣辣的几乎被磨破了皮, 情欲退却,理智回笼, 想到方才发生的种种,陆言卿只觉得荒唐的可怕, 她中了药,和贺锦书在小舟上行了周公之礼! “你竟真是个假的!” 陆言卿扯过贺锦书的衣物将自己走漏的春光遮挡,盯着贺锦书汗津津的脸,忍不住道,“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虽然她之前怀疑过贺锦书是不是假太监,可一直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每次药浴,贺锦书顶多是摸摸蹭蹭,半点没有男人该有的冲动, 又想到宫中严苛的验身环节,不可能让假太监混入,她便将猜疑歇了下去。 没想到,贺锦书竟是个假太监。 陆言卿的心乱了,乱成一锅粥, 她和成王还有婚约,却和贺锦书发生了不该有的关系。 “你将秘密暴露给我,就不怕我以此威胁?” 陆言卿抬眸,眼神复杂地望着贺锦书,“我记得成王也在这里,倘若我真的需要一个人解毒,成王是最优选择,既不会暴露了你的秘密,也不会让局面变得难堪。” “呵!怎么,怪我坏了你的好事?”贺锦书眸色暗了暗,伸手想要拽陆言卿,可她却捂着衣服往后缩了缩,他顿时不悦地蹙着眉,“躲什么。” 小舟狭小,他一伸手便将陆言卿捞到身下,眸色荫翳,“你替我当解药这么多次,我还你一回,至于你担心的清白,放心,我会娶你。” 若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陆言卿苦笑, 成王和她的婚约是御赐的,想要解除难于登天,如果说她失身于其他人,大可用中了算计为理由将错就错, 可贺锦书是太监,假太监! 若是贺锦书被揭穿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解毒的方法那么多,他为什么非得选风险最大的一条! 为什么是他! 陆言卿心中慌乱,眼中溢出无措, “你的身份绝对不能被揭穿,所以今日替我解毒的人绝对不能是你,实在不行,你找个信得过的,将今日之日冠到他的头上......” 找个男人顶替,她与那人假成婚,是现在局面的最优解, 既能将此事圆过去,又能保住贺锦书的身份。 身体骤然被紧扣进怀中, 陆言卿身体僵硬,贺锦书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呢喃,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你只要回府好生等着就是。” “陆言卿,我说过,我娶你。” 第109章 受刑 带着热意的怀抱让人心安, 陆言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只依稀记得落在额上脸上带着珍重的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贺锦书是喜欢她的。 因为喜欢而娶她,而不是想将她困在贺家后宅赎罪,也不是因为其他的阴谋算计。 直到贺锦书深夜前来,递给她一杯水,他说, “我信任你,但其他人对你并不了解,在他们眼中,你依旧是陆家女,这杯水中放了毒,等贺家翻案后,我会给你解药。” “陆言卿,我想娶你,只因为你是你。” “喝了它。” 昏暗的烛火照在贺锦书脸上,熟悉又陌生。 陆言卿定定望着贺锦书,“如果让你将性命依托在别人身上,你会怎么想。” “今晚之前,我早将性命交付到了你的手中。” 贺锦书单膝跪在榻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摊开,露出一枚小印,“我这般冷静理智的人,愿意将我原本的模样暴露在你的面前,便是将性命托付给了你,欺君之罪,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只要你将我是假太监的消息捅出去,我和身后人,将全部获罪。” “我本可以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下毒,可我没有,我选择与你坦诚,交由你选择。” 贺锦书狭长的凤眸低垂,长睫将眼底浓稠的墨色遮掩, 从他决定和陆言卿扯上关系开始,陆言卿注定就只能和他绑在一起, 如果她能想通是最好的,他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娶进门, 如果陆言卿想不通,那他的私宅将会出现一个通房丫鬟。 “你说得不错,你若是想偷偷地对我下毒,我根本防不过来。” 陆言卿侧身撑着,睨着贺锦书低垂着头等待她选择的模样,心中酸涩, 人生在世数十载, 她想顺心而为一次。 她心悦贺锦书,即便二人的纠缠伤人伤己,并不是良缘,可她还是想试试。 望着贺锦书手上的杯子,陆言卿端起,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贺锦书,希望你不要让我赌输。” “如果有一日我伤透心了,我会选择离开。” “不会让你赌输。”贺锦书掰开陆言卿的手,将小印放进去合拢,俯身亲吻她的指尖,“陆言卿,我不是陆瑜。” 娶陆言卿是他这辈子最冲动,最不理智的决定。 明知道娶陆言卿会引起皇后和皇帝的不满,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娶陆言卿会后悔几年,可不娶陆言卿他会后悔一辈子! * 贺锦书受刑了。 陆言卿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三日。 皇帝不知为何震怒当众发作贺锦书,将他打进诏狱命冯恩监刑。 屋内血腥气中掺杂着一起腐臭味,贺锦书裸着上身趴在榻上,后背敷着厚厚一层药膏。 他脸色白得透明,薄唇因伤痛干裂。 “后悔了吗?” 陆言卿眼眶被熏得发红,站在床榻几步远的地方,两只手揪在一起,哑声道,“如果不是娶我,你根本不用受这种罪,险些丢命。” 贺锦书深受皇帝器重是因为他是皇帝手中听话,好用的一把刀, 如今这把刀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想法,驳了皇帝的面子, 皇帝会震怒是意料之中。 “陆言卿。” 贺锦书舔了舔干裂的唇,眼睫眨了眨,“谁让你来给我哭丧的。怎么,是觉得伤要不了我的命,想让你来咒我?” 贺锦书还是那个贺锦书,嘴依旧毒, 陆言卿心中的痛被他突然的一段话打断,哭笑不得,“死鸭子嘴硬。” 闹归闹,可堵在胸口的怨气终究要发泄,她想不明白事,只能直接问始作俑者, “为何要瞒着我,是觉得我不配来照顾你吗?贺锦书,是你自己说要娶我的,为何遇到事情却把我当做外人看待。” 陆言卿紧紧盯着贺锦书,红唇紧绷,“还是说你不信我,怕我趁你虚弱的时候,下手害你。” 从得到消息,到来贺锦书私宅的路上,这几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失落,委屈,种种情绪在心头堵着,像堵了一团棉花在胸口, “你整日胡想什么?”贺锦书枕着胳膊,薄唇勾了勾,眼神无奈,“这点小伤还奈何不了我,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 “小伤?你当我是傻子吗!” 陆言卿忍不住回怼, 贺锦书和冯恩的恩怨人尽皆知, 贺锦书抢了冯恩皇帝心腹的位置,冯恩得了监刑的机会,又怎么会浪费这么好的报复机会。 “施大夫都说了,你被他用了梳洗,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深可见骨。” 陆言卿不忍的闭上眼,握紧的指尖泛白,“你不惜命不打紧,别连累了我跟你陪葬。” 第110章 屋中女声 贺锦书望着陆言卿担忧却嘴犟的模样,薄唇上扬,“陆言卿,过来。” 从小到大,她言不由衷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改, 明明担心他的伤势,却非要装作是自私地为自己着想,怕被连累。 心忽然就软成一团,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这是他第一次不顾一切,抛却理智,赌上性命去做一件事, 只为光明正大地拥有她, 真是疯狂! 他变得有些不像他了! “你身边都是药味,不好闻。” 陆言卿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身体却诚实地向贺锦书靠近,她搬过绣凳坐到床榻边,刚坐下,手指忽然被勾住, 贺锦书指腹一点点攀爬收拢,一寸寸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收紧。 陆言卿抿着唇,没有拒绝也没有主动,只是垂眸望着, 胸腔中的心却因为他的动作不受控制乱跳,手脚有些发软。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他的一个动作就足以让人心醉。 陆言卿长睫颤了颤,“我还是头一回见人受了刑,还这么高兴。” “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贺锦书摩挲着陆言卿的手背,目光烫人,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陆言卿,你能嫁给我了。” 为了往上爬,他观摩揣测了皇帝几乎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的性格, 他若是一直没有私心,太过完美,皇帝反而会对他生出怀疑之心,认为他在伪装蛰伏,想要获取为了更大的利益。 他提出想要娶陆言卿,皇帝虽然震怒,却并未直接要他的命,便是给了答案, 受刑是皇帝给他的选择, 要女人还是要命,由他自己选。 他选了陆言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敏锐察觉皇帝唇角翘了翘,那是他高兴时候的表现, 听话的刀固然好用,可有软肋的刀,更为顺从。 皇帝高兴于抓到了他的软肋,弱点! “你都被罚了,怎么还笃定陛下能松口?”陆言卿诧异,她都做好二人要拖上很久的准备了。 “陛下会的,” 贺锦书没有说出他在皇帝面前做出选择的事,只笑着望着陆言卿,握紧她的手,“伤养个一个月就好了,你安心在府中等着,不要乱走,对外称病就好。” 陆言卿有心想要留下陪陪贺锦书,却被他拒绝, “你在这儿,我脑海中全是你的模样,静不下心休养。” 暧昧的话,勾人心弦的眼神, 陆言卿面容绯红一片,丢下一句明日再来,便匆匆离去。 望着陆言卿背影消失在内室,贺锦书强撑的劲头卸下,握着拳冷汗遍布额脸, 他的伤势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冯恩盯着心腹行刑,每一下都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若不是他提前服了吊命的药,这条命就真被冯狗收了! 陆言卿每日都会去私宅看望贺锦书,从连竺那儿要了补身体的方子,变着花样的炖药膳给贺锦书送去。 私宅中的下人知道陆言卿是未来的夫人,也不再拦着通报。 这日,陆言卿想着贺锦书近来都是喝苦涩的药,想着炖一盅甜汤给他换换口味, 甜汤耗时短,她比往日来的早一些, 贺锦书房门大敞, 她畅通无阻走到内室门口,刚想掀起门帘,忽然听到女子声音从内室传出,口中还说着自己的名字。 “阿锦,你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都不干涉,” “可你娶陆言卿这事,大家都颇有微词,你娶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陆家女?跟随你的叔伯中不少人都因为贺家谋逆案牵连失了亲人,陆家在其中落井下石的行为你不是不知道,你娶陆家女总该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叔伯他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总不能因为一个陆家女,让他们寒心。” 第111章 只问一次 屋内说话的女子,是那个女官,林若若 陆言卿和林若若接触的不多,可不知为何,直觉作祟,她就是听出声音是林若若的, 屋内,贺锦书并未回应, 她听到林若若继续道,“阿锦,你真要为了个抛弃过你的女子,辜负我们所有人吗?” 动作不由自主变轻,陆言卿掀开门帘的手放下,拎着食盒站在门口,想要听听贺锦书会如何回答。 “在你们眼中,我是色令智昏的人吗?”清冷声线带着一丝哑,透着一股乖戾的自负,“任何时候你们都不应该质疑我的决定。” “满门男丁被再瘦的是贺家,仇恨的滋味,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尝得透彻。” 不是色令智昏,那贺锦书娶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是我想的那样,对不对?” 林若若急切道,“你想娶陆言卿不是因为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对吗?” “阿锦,你快说啊!” 不仅是林若若迫切地想知道贺锦书话中含义, 陆言卿也迫切地想要知道贺锦书会如何回答。 “是。” 伴随着贺锦书肯定的答复,一瞬间,陆言卿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理智告诉她,贺锦书现在的话不一定是真心的,林若若他们步步紧逼,也许贺锦书现在所说都是为了安抚部下的托词。 可脑海中却有个小人在唱反调, 贺锦书的喜欢来得太快,太刻意,也许他真的是想要利用,才会装作心悦她的模样,提出求娶。 喉咙有些发干, 陆言卿牙关紧咬,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静静听里面的动静。 “阿锦,你这次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你被她迷惑了。” 林若若松了口气,余光再度瞥向门帘,看着门帘上透出的黑影,唇角微微勾起, 她挪了挪身子,将贺锦书视线遮挡,继续道,“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陆言卿除了县君的名头有些唬人以外,哪里还有半点作用?” “皇帝希望我有一个软肋,我便给他创造一个软肋出来。”贺锦书神色淡淡,“等到事情揭发时,软肋会成为皇帝威胁我的工具,用你们我不忍心。” “我给陆言卿喂了毒,没有定期的解药,她会立刻毒发身亡,七窍流血死相凄惨。” “我明白了!”林若若唇角笑意扩大,“你的意思是用陆言卿当做挡箭牌,如果皇帝发现想要泄愤,就让皇帝拿陆言卿泄愤。” 陆言卿,你听到了吗!你就是个人肉挡箭牌! 她娇俏地吐了吐舌头,“阿锦,对不起嘛,是我们误会你了!回头我就去跟叔伯他们解释。” “给他们解释清楚了。不要让你们的愚蠢坏了我的事,我既然在皇帝面前做出对陆言卿情根深种的模样,就要毫无破绽。” 贺锦书冷冷睨了林若若一眼,“收拾你那些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拱火。” 有些人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以为帮扶他几年就成了他的长辈,试图用长辈的身份来指点他的决定。 林若若确实有些小聪明,知道用他们做挡箭牌来阻止他娶陆言卿, 可这点小聪明在他眼中不够看。 “哎呀,我知道错了嘛。” 林若若撅了噘嘴,手心托着下颌,眼神闪烁,“我可以祝福你娶任何人,但陆言卿真的不是良配,她身边到处都是麻烦,和她扯上关系只会拖累你。” 贺锦书脸色冷下,沉声警告,“林若若,这是我最后一遍提醒你,我和你没有可能。” 贺锦书绝情的模样让林若若险些没挂住脸上的伪装, 面色扭曲一瞬,她笑吟吟道, “阿锦你别自恋了,我对你的感情不过是依恋罢了,我们在宫中互相扶持那些年,我习惯将你视为最重要的人,觉得自己喜欢你无法自拔,其实那不是喜欢,只是习惯了和你在一起罢了,也可能确实有一点点喜欢。” 睫羽垂了垂,林若若唇角弯弯,“阿锦,我要定亲了,我的未婚夫你也认识,是文涛哥哥。” “我不可能永远待在死胡同里守着那个看不到希望的结果,文涛哥哥对我很好,父亲母亲也很满意。” 林若若眼眶红了,牙齿咬着下唇,脸上笑意勉强,“贺锦书,等你太累,我不等你了。” “挺好的,祝福你。” 贺锦书松了口气,语气不再尖锐,如兄长叮嘱妹妹一般,“我之前说过的话都做数,若你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力所能及之内,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祝文涛是林若若父亲的好友之子, 林若若进宫后,祝文涛也想办法谋了个禁卫军内的职位, 祝文涛对林若若的喜欢从不遮掩,可之前林若若一心扑在他身上,对祝文涛的示好视而不见。 如今林若若能同意和祝文涛的婚事,也算是让他松了口气, “你成婚时给我送请柬,我给你们夫妻备一份厚礼。” “好。” 门帘后已经没了黑影, 林若若脸上笑意深了深,侧过身抹了把眼角的泪,进退有度,“阿锦好好养伤,叔伯那边交给我你放心。” 贺锦书应一声, 看向林若若主动离开的背影,眼底多出几分审视, 以前林若若总是粘着他,不肯离开, 如今她对他的态度疏离守礼了许多,又同祝文涛定了亲事,是真的看开了吧? 可想到林若若挑唆叔伯不让他娶陆言卿的动作,贺锦书依旧有些不放心,召来清风吩咐,“你去查一查,祝文涛和林若若是什么时候定亲的,两家谈到什么程度了,婚期可有定下。” 清风离去后,贺锦书眉头一皱, 往日的这个时辰,陆言卿已经拎着药膳来了,今日为何还没来? 难道是路上耽搁了? 又或者是遇到了麻烦,脱不开身? 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安,贺锦书刚想让清风去看看,忽又想起清风才被自己派了出去,啧了一声,召来人,吩咐去陆宅看看, 人走没多久, 熟悉的脚步声出现, 贺锦书精神一震,唇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今日怎么来晚了?” “遇到些想不透的事情,多想了一阵子。” 听到林若若和贺锦书的交谈后,她心有些乱, 整个人像是被分割成两半,一半信任贺锦书,一半质疑贺锦书。 陆言卿孤身一人坐到园中,将二人之间的相处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个遍。 幼年的亲昵相处,宫中的针锋相对,险些丢命时的骤然出现,被压迫时的维护, 一个人的嘴能骗人,可他的行动骗不了人。 贺锦书处处说着利用她,恨她,可从未真正地重伤她。 方才,她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贺锦书,对待厌恶的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行动? 她会冷眼看着他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让他一遍遍地经历绝望,直到精神崩溃。 而贺锦书没有这么做。 她不相信人性,可她想尝试着相信贺锦书。 陆言卿端着甜汤坐到贺锦书身旁,红唇扯了扯,选择直面一切,“你和林若若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外面。” 贺锦书神色一怔,下意识咬紧汤勺, 方才那些话陆言卿都听到了? “陆言卿,你听我......唔!” “你别说话,听我说。”陆言卿挖了一大勺果肉泥堵住贺锦书的嘴, “同为女人,我知道林若若对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她故意提我套你的话是什么目的。” “贺锦书,我有些难过。” 陆言卿泄气地将勺子扔进碗中,“难过我们之间隔了这么多,难过我和你养成这幅谁也不信的性格。” “陆言卿,我没有想利用你。”贺锦书握住陆言卿的手,眼底多出几分无措,“我只是需要安抚他们。” “即便你和陆瑜断绝关系,即便当初你只是个孩童,他们依旧将你和陆瑜扯在一起,把对陆瑜的恨转移到你身上。” “贺锦书,我只信任你一次。” 陆言卿抬眸,直直望向贺锦书,认真道,“其他人的意见我都不在乎,我只听你说,这句话我只问一次,也只有这一次。” 贺锦书心中一紧,握住陆言卿的手紧张到颤抖,“你问。” “你究竟是真的喜欢我,想要娶我。还是想要用成婚来报复我,榨干我身上最后一丝价值。” 陆言卿抿着唇,“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 “我心悦你。”贺锦书面容严肃,一字一句道,“想娶你,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第112章 不许见他! 接连几次被贺锦书甩冷脸,清风发誓,定要好好揣测主子心思,完美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清风冷着脸,将祝文涛堵在巷子中,揪着他的领子冷声质问,“祝文涛?” 祝文涛被清风身上的杀意骇得一哆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试探,“在下确实是祝文涛,这位仁兄,敢问你寻在下有何贵干?” “不该问的别问!”清风呵斥一声,“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懂了吗?” “懂懂懂!”祝文涛疯狂点头,冷汗从额角滴落,“只要在下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还差不多。”清风满意点头,“听说你订婚了。” “额,确实订婚了......”祝文涛窥着清风脸色,小心翼翼道,“莫非你是哪位姑娘府上派来抢婚的?” “我知道我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容易引得姑娘家心花怒放,可我早已心有所属!还得偿所愿!” 他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保护自己贞洁的模样,悲愤道,“你还是回去劝劝你们姑娘吧,除了若若,我是不可能娶其他人的!哪怕你们以强权相逼,以性命相胁!我......” 祝文涛声音弱了几度,听起来毫无说服力力,“我应该不会屈服的......” “.......” 清风嘴角抽了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娘的!老子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清风拳头松了又紧,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揍祝文涛的冲动,就听祝文涛又道,“这位兄台和你商量个事,能不能不打脸?我知道你嫉妒我比你长得帅,但明日我要去岳父府上拜访,伤了脸不好看......” ...... 一刻钟后,清风理了理衣袖,从容淡定地消失在人流中,只留双眼淤青的祝文涛被堵了嘴扔在巷子中。 不论他用的什么手段,反正得到最真实的答案了。 这一次,主子会夸他吧? 一定会夸他的对吧! 祝宅, 林若若得知祝文涛被贼人打劫后,带着点心上门看望, 听着祝文涛手舞足蹈讲述今天的惊险,林若若剥了个鸡蛋递给他,眼底笑意寒凉,“文涛哥哥是怎么回答的?” “自然是我与若若妹妹情比金坚,任何手段都不能将我们拆散!哎哟!” 祝文涛用鸡蛋在双眼的淤青上滚动,疼得只吸气,“若若妹妹放心,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无论对方是谁,都绝不会将我从你的身边抢走。” 他自顾自地猜测,“也不知今天那个人是谁派来的,脾气大得很,见我不从就想毁我容貌。” 蠢货! 林若若心中暗骂, 父亲母亲都瞎了眼,竟然觉得这样的蠢货和她相配。 若不是为了降低贺锦书对她的防备心,她才不会松口,假装和他定下婚约。 “若若妹妹,你怎么沉着脸?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祝文涛眯着眼,看到林若若阴沉的面容,还以为她是生气,急忙握着她的手保证,“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从小到大我心中都只有你一个人!”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心疼你。” 林若若趁着拿鸡蛋的动作抽出自己的手,语气柔柔道,“瞧瞧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怎么样,还疼不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 祝文涛满眼都是林若若的模样,嘴角笑得咧开,“一想到我们很快就能成婚,我浑身都是力气,若若,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文涛哥哥,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对吗?” 林若若低垂着头,忽然情绪低落,“那如果有人欺负我,你会帮我吗?” “会!不论他是谁,只要敢动你一下,我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会让他付出代价!”祝文涛眼神关切,“若若,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 林若若抬头望了祝文涛一眼,眼眶红红,“算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受伤。” * 与此同时,贺宅, “狠心的女人,我是因为谁才受了这么重的伤?结果你呢!竟然背着我想去见别的男人!” 贺锦书咬着陆言卿指尖,气得眼尾泛红,“你明知道林胥对你有意,为何还非要去见他!” 是他大意了,忘了林胥这茬! 之前他不想让林胥再接近陆言卿,找借口将林胥扣在诏狱中, 如今,冯恩一接手,立马就将林胥放了出来! 一想到林胥看陆言卿那股充满占有欲的眼神,他就恨不得活剐了林胥! 偏生这死女人还要眼巴巴地凑上去! “不许去!”贺锦书气哼哼地用犬齿磨咬白嫩指尖,“你要是敢去,我给你腿打断了锁起来!” “嘶!别闹了!” 指尖被犬齿研磨,说不上究竟是疼还是痒,却让心湖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陆言卿红着脸,想从贺锦书口中将手指解救出来,却没想到他咬得更紧, “你属狗的不成。” 她又气又笑,顾及贺锦书身上的伤口,只能由着他闹腾,“表兄虽有意,但他并非强人所难之人,我既与你私定终身,自然不会三心二意。” 陆言卿耐着性子解释,“他递信说是有万分重要的事情约我一见,让我务必过去,不去一趟,我心中总是有些不踏实。” “如果我真的有其他想法,又怎么会主动告诉你我会去见他?”陆言卿伸出手指,戳了戳贺锦书额角,“难道我在你眼中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他。” 贺锦书沉着脸,凤眸上挑,眼底划过一抹戾气,“他在你面前装得人模狗样,可我知道他骨子里也是一肚子坏水,不过是惯来会装,让人误以为他清风霁月罢了。” 林胥这人不在乎名利,不为外界所困扰,只做他认为对和他想做的事情。 重名之人,以名声相迫, 重利之人,以利诱之, 唯独林胥这种油盐不进的人,最难对付。 “去也成,”贺锦书冷哼,“你将我抬了一起去。” 第113章 咬牙切齿 说到最后,陆言卿没能将贺锦书说服,贺锦书也没能阻止陆言卿去见林胥的决定, 凝视着贺锦书满脸不开心,别过头不看她的样子,陆言卿软了声音, “我保证,很快就结束,而且我会一直带着玉雯。” * 林胥约见的依旧是老地方, 陆言卿带着玉雯走进院中,眉头在看到林胥的瞬间,紧皱在一起。 林胥消瘦得厉害, 青色锦衣宽松,散开的衣襟中,锁骨凸出,再往脸上看更是明显, 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如同大病刚愈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阴郁之气。 “表兄这是怎么了?” 陆言卿跪坐到林胥对面,双手交叠在小腹,关切道,“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可是身体不适?” 林胥不说话,只目光沉沉地望着陆言卿,眼神中汹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陆言卿放在膝上的手揉成一团,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林胥这幅模样,不会是和贺锦书有关吧? 再一想,又觉得荒唐, 从林府离开后,她就再没见林胥,那会儿贺锦书还一副恨她恨得要死的模样,怎么会顶着得罪林首辅的风险去折腾林胥。 “卿卿,你要嫁给贺锦书。” 陆言卿低垂着眸子,独自胡思乱想时,林胥忽然开口, 嗓音很淡,仿若一阵清风吹过,轻得让人险些以为是幻觉。 她和成王的婚事还没退, 贺锦书求娶她的事除了皇帝几乎没人知道。 陆言卿掀起眼帘,看向林胥的眼神中透着挣扎, 究竟要不要实言相告? “呵,那就是真的了。” 不等陆言卿说话,林胥笃定开头, 他头点了点,自嘲道,“早该想到的,贺锦书将我关起来,为的就是趁机蒙骗你。” “不是的,他没有骗我。” 陆言卿眉心紧蹙,忍不住反驳,“是我自己对他动了心。” “动心?” 林胥冷哼,阴郁嘲讽,“他将你所有的退路堵住,让你孤立无援,只能依附于他,你如何能确定对他的感情,究竟是被驯养的依赖,还是真的动心。” “卿卿,我提醒过你,离他远一些,你为何不听话?” 沙哑的嗓音拔高,林胥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紧锁陆言卿,质问,“我分明告诉过你,你为何还要和他搅在一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怎么能嫁给贺锦书?怎么能嫁给别人? 他好不容易才做下决定,想要遵循自己的内心,为何卿卿要负他? “表兄!你太过激动了!” 陆言卿身子后仰与林胥拉开距离,脸色紧绷,“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吧,你信中说的要事是什么?” 陆言卿维护贺锦书的意味明显, 林胥看得冷笑连连, 他恨得想要冲进陆言卿脑子里,将贺锦书这个人连根拔除, 理智却知道急不得, 陆言卿性子倔强,一旦认定的事和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除非让她自己看清,死心。 林胥压了压心头的怒,拧起铜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不顾烫一口灌下, 热水灼烫的胸口刺痛,他却诡异地生出一种放松感, “抱歉卿卿,方才是我失态了。” 林胥唇角重新扬起温润的弧度,可脸上的戾气却让这份温润变了味,透着一股荫翳的狠, “关心则乱,胡乱干涉你的决定,质疑你的选择,是我的错,我以茶代酒向你赔个不是。” 林胥替陆言卿的茶杯续上茶水,自己又罚了一杯, 陆言卿没有动, 直到林胥从袖中掏出一卷宣纸递给她,她的眼神才跟着认真起来。 “看看吧。”林胥道,眼底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火光, 卷在一起的宣纸用麻绳系住, 林胥眼神如黑云一般,沉沉的一片,像是蕴藏着惊雷, 陆言卿伸手接过,解开绳子,将宣纸展开, 伴随着墨色的字一个个跃进眼帘,陆言卿沉了脸,只觉嗓子发紧。 “看完了吗?” 林胥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到陆言卿脸上,看到她变换的脸色,脸上笑意带着一股畅快意味, “现在你还能说他娶你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因为算计吗?” 陆言卿保持着手握宣纸的模样,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林胥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接受,并未强求她接话,只一字一句说着,试图帮她看清现实, “贺锦书所谓的以命求娶不过是想用苦肉计骗你接纳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好为他所用。” “你当真以为,他会傻到为你抛弃一切,赌上前程?这一切都是陛下在幕后推动,陛下联合他做了场戏,演给所有人看。” “以前你是皇后信任的如意县君,又有忠勇侯府作为后盾,陛下将你定给成王,是为了平衡成王手中的权利,断了他联姻获取支持的路。” 林胥起身,走到陆言卿身旁坐下,“结果太子和三皇子势力发展超过了陛下预期,陛下便将平衡的主意打到了成王头上,成王回京前,陛下就已经替他物色好新王妃的人选,只等他自己解决掉你,就暗中推动这门婚事,让成王崛起,压住蠢蠢欲动的太子和三皇子。” “所以,即便我什么都不做,我依旧会被退婚?” 林胥摇头,“不是退婚,是暴毙。” “我如浮萍随风荡,身处幽塘无处藏,”陆言卿低低笑道,“皇权之下,众生皆蝼蚁。暴毙,确实更适合。” 林胥说得没错, 皇帝既然有心推成王同太子他们打擂台,就不会做出损伤成王名誉的事情。 “你是想告诉我皇帝和贺锦书暗中算计,皇帝得知萧家派人回京,怕其中有变故,所以熄了杀我的心,转而让心腹贺锦书接近,利用我来打入萧家内部,探查萧家是否投靠了皇子,想争从龙之功?” 林胥点头,“对,萧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是陛下想拔却不敢拔的那根刺,萧家的一举一动皆让陛下感到不安,他必须要让心腹探查,才能放心。” “原来,我还挺重要。” 陆言卿眼神暗了暗,自嘲,“甚至让皇帝舍得用心腹来演戏骗我。” 陆言卿虽然笑着,但是笑更像是哭, 林胥心脏像是被针刺过,抬手抚上陆言卿肩膀,“你不用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这些都是我从父亲书房看来的。” “我不想看到你被骗,更不想看到你伤心。” “你们还没成婚,一切都来得及,这一次,我一定护住你!” 远处,一双荫翳瞳眸死死盯着林胥搭在陆言卿肩上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第114章 心灵契合 “推我过去。” 贺锦书死死盯着挨坐在一起的两人, 如同刚灌下一壶烧刀子,心肺被灼烧的钝痛, 好个陆言卿, 怨不得他怎么阻拦,陆言卿都非要来见林胥一趟,原来是为了叙旧情。 轮子碾压在石板上哐啷作响,将沉浸在个人思绪中的二人惊醒, “贺锦书?” 陆言卿抬眸望去,下一秒眉心紧蹙,起身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瞎胡闹!你现在的身子如何能挪动!” 说过贺锦书,陆言卿又将目光落到清风身上,“你们就任由他这样胡闹吗?也不拦着一点。” “主子想做的事情,属下哪能拦得住啊!” 清风识趣的挪开,将轮椅交到陆言卿手中,自己退到一旁,“主子也是担心您。” 也是, 贺锦书是属驴的, 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谁能拦得住。 陆言卿抿着唇,语气不好,“你就折腾吧,把背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作裂了才好!” “陆言卿,背着我和旧情人私会,你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贺锦书睨了眼跟着陆言卿站起身的林胥,阴恻恻道,“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跟他跑了?” 陆言卿沉默, 看到贺锦书,方才宣纸内的内容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心沉甸甸地坠了铁块, 她眼帘低垂,凝着贺锦书侧脸, “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即便你不来,我也准备要离开了。” 林胥所说的消息她已经看到,她也不想和林胥活动牵扯,连累了林胥, 林夫人有句话没说错, 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林胥牵扯,只会害了林胥。 “我们回去。” 陆言卿推着轮椅掉头,“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关上门慢慢说,没必要在外人面前争执,丢了脸面。” 外人这个词取悦了贺锦书, 薄唇上扬,肆意的剑眉仰起一抹锋锐,“也是,外人面前总要给你留一些面子。” “是是是,多谢掌印大人了。” 陆言卿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怕被林胥听了去, 可贺锦书不同,他有心让林胥知难而退,握住陆言卿放在椅背上的手,淡淡道,“我们夫妻二人,本该一体,下次记得让我陪你一起,”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林胥看着二人亲密接触的模样,心如同被撕裂数瓣, 呵!夫妻! 若非贺锦书用肮脏的手段同卿卿定下婚约,卿卿定不会选择他! “贺掌印刚来就走,怎么,连喝杯茶的胆子都没有吗?” 讥讽的话语火药味浓厚,林胥盯着贺锦书,眼神寒凉,“你怕我揭露了你的真面目,怕卿卿得知了你的卑劣,这才急着逃走吧。” “呲!本掌印有何好害怕的,” 贺锦书嗤笑一声,阴郁的眉眼带笑,“你刚才不都已经挑拨过了吗?有用吗?陆言卿依旧选择跟我走。” “林胥,关了你这么久,你还是没有长记性,一介白身,若非依靠父辈,你现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护陆言卿,你也配?” 贺锦书直戳林胥痛处,“你拿什么护陆言卿,拿你的笔杆子还是拿你清流的破名声,亦或是依靠你那首辅父亲?”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批判我手段阴狠,为上位不择手段,但至少我能用自己的权势护住陆言卿的命,你呢?” 林胥脸上血色霎时间退得一干二净,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言卿推着贺锦书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砰!” 小几被林胥跌坐的动作带倒,茶水和碎片洒了一地。 他颓然地看着地面, 是他错了, 他自以为的文人风骨,清流傲气,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他没有权利,就只能任人摆布,将自己心爱的人拱手相让,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公子......”小厮上前,担心地扶起林胥。 “回府。” 林胥搭在小厮肩上,脚步踉跄地往外走,目光阴沉如墨,“我要见父亲。” * 马车内, 陆言卿低垂着头拨弄着手上珠串,不知在想什么, 贺锦书烦躁地掐着指尖, 顾及背上的伤,他去得有些晚了,只来得及听到他们后半段的对话, 林胥告诉陆言卿什么消息,他一无所知, 看陆言卿现在的模样,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七上八下,他忍不住开口,打破寂静, “他同你说什么了?”贺锦书试探地问道,眼神紧紧盯着陆言卿面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出端倪, 陆言卿敷衍,“没什么。” 贺锦书脸色沉了沉,正在追问,就听陆言卿淡淡道, “他说,你娶我是因为和皇帝做了交易,替成王清扫障碍的同时,也能通过我接近萧家,打探萧家的消息。” “就这么告诉我了?”贺锦书表情呆滞一瞬, 他本以为陆言卿会瞒着他,正想着如何套话,陆言卿就这么全说了? 陆言卿唇角上扬,“我说过,既然选择了你,我就会信任你。” 她既然选择了贺锦书,就会全心全意待他,她不想因为别人的话轻易将贺锦书定罪,她选择,给他机会。 “你说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只有互相坦诚才能共同面对所有事情,走到最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无条件地选择你。” 深邃瞳眸透着明灭的暗色,陆言卿反问,“我说了,现在换你来解释,贺锦书,林胥说的是不是真的。” 清澈瞳眸看得人心颤不已, 贺锦书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酸涩得让人难以招架。 陆言卿说,她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站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面对所有事。 心像是被泡在温水中, 想抱她, 想吻她! 身体快过大脑, 他用尽全力将陆言卿按在自己怀中,下颌抵着她细软的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卿卿,你真是......” 温软的身体嵌合在自己怀中,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一体, 抱着她,心中空缺的大洞被填满,灰暗的世界重新被镀上暖色。 “是真的,但他知道的不是全部。” 第115章 云城有谁啊? 睨着陆言卿颤动的长睫, 贺锦书突然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只是揣测出皇帝的心思顺势而为,皇帝看似为成王铺路,实际为的还是自己,如果不是太子和三皇子失控,他绝不会让有兵权的成王进入朝堂。” 与人倾诉,对于贺锦书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人心隔肚皮,再有能力的人,也无法确保一定能看透面具下真面目,在宫中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他习惯戴上假面,隐藏心思, 可现在,他生出想要同陆言卿分享的欲望, 夫妻一体,不离不弃, 这份温暖对孤独太久的他而言,是致命的诱惑,即便知道风险巨大,他依旧想试一试,想将这份温暖握在手心。 后背伤口被车厢磕了一下,有些疼, 贺锦书挪动身体,将陆言卿揽靠在肩上,侧脸贴着她的额,缓缓开口, “我不想表功,但事实就是皇帝和成王都想让你死,将成王妃的位置腾出来,我让冥月说服萧家老夫人动身进京替你过及笄,目的就是想让皇帝投鼠忌器。” “万事都有两面性,萧家外孙女的身份虽然容易被牵连,却也是你的护身符。你年幼时,皇后将你接进宫中,就是想通过你和萧家搭上关系,笼络萧家为自己所用,可惜,你母亲离开后,萧家并未对你这个外孙女表现出太多关心,皇后的算计因此而夭折。” “如今,萧老夫人因为你回京,皇帝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对你表现出善意,若非你和成王的婚约是赐婚,他会直接允许你退婚另嫁,可赐婚关乎皇帝的颜面,他需要一个台阶,而我,想要娶你。” 陆言卿仰头望向贺锦书,轻声道,“所以,你就是皇帝的台阶。” 贺锦书捏着陆言卿的指尖,点头,“是,我的伤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对外,我活下来是因为命硬。” 陆言卿深深凝望着贺锦书, 原来在她没看到的地方,贺锦书独自做了这么多, “贺锦书,你是怎么说服萧家的?” 萧家向来谨慎,被皇帝忌惮软禁于边疆后,这么多年从未踏足过京都,即使是她的母亲大婚,萧家也无一人出现。 贺锦书又是怎么说服萧家的? 贺锦书沉吟片刻,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卿卿,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得知道。” “什么事?”陆言卿坐直身体,“就是因为这件事,萧家才会冒着风险进京的吗?” 看着贺锦书凝重的面色,陆言卿心知此事定有些麻烦,否则依着贺锦书性格,不可能做出这幅模样,还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吧,我想我能受得住。” 她连一夕之间被亲人背叛都承受住了,想必没有什么消息是她承受不住的。 “我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贺锦书沉默,握着陆言卿的手紧了紧,“不如你随我去个地方,来回恐有十几日,你回府先安排一下,明日我来接你。” “十几日?要这么久吗?” 陆言卿眉心紧皱,十几日的路程,足以跨过半个大成,贺锦书想带她去哪儿?和萧家又有什么关系? * 翌日, 陆言卿带着收拾好的行装坐上马车, 为了出行方便,她换上圆领袍,将长发束起作男子打扮, “卿卿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贺锦书笑得温柔,牵着陆言卿的手引着她坐在身侧,“小公子,头一回出远门可害怕?” “不怕!” 陆言卿神采奕奕,“有你在,我有何好怕的,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只要你在身旁去哪儿我都无所谓。” 她青丝尽数高束于白玉冠中,乍一看,不过是个过分俊秀清冷的少年郎, 可细看,那份独属于女子的娇媚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她仰头望着自己,狐狸眼尾端微微上挑,眼睫浓密如鸦羽,细碎的光在清澈眸底跳跃,专注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红唇不点而朱带着靡丽的艳红,抿出一抹丰盈 贺锦书望着她,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别勾我。” 喉结动了动,他克制地吻了吻陆言卿的额角,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拖拽到怀中,“卿卿,别太高估我的自制力,男人对于喜欢的人只有一个想法。” 凤眸幽深,眸底跳跃着火焰,他勾起陆言卿的下颌,轻轻咬了下唇瓣,哑声呢喃道,“吞吃入腹。” “呸!” 陆言卿瓷白的面容染上绯色,眼神躲闪着将贺锦书推开,嗔怒,“分明是你自己心不静,反倒是倒打一耙,怪起我来了。” “嘶!”贺锦书痛呼一声, 陆言卿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是刚才的动作太重,急忙查看,“是不是被我推得扯到伤口了?” 眼底划过一抹懊恼之色,陆言卿咬着唇自责,“都怪我,忘了你身上还有伤,手上不知轻重。” 贺锦书皱着眉,手拽着陆言卿往怀里拖,“别动别动,卿卿给我抱一下,抱一下就不疼了。” 有了前车之鉴,陆言卿不敢再挣扎,顺从地被贺锦书搂紧, 贺锦书嗅着陆言卿身上的馨香,薄唇勾起,“卿卿,等这次回去,我们就能成婚了。” * 颠簸中,盛夏悄然而至。 陆言卿已经失去了出行的兴奋,焉焉地趴在窗口,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闷闷道,“还有多久才会到?我都快馊掉了,浑身汗臭味。” 夏日炎热,车厢内更是闷热, 一天下来,衣衫被汗水打湿又干,再打湿,重复往来,衣衫表面凝了一层浅浅的白痕, “快了,今夜就能抵达。” 贺锦书替陆言卿打着蒲扇,脸上也透着几分疲倦, 他用养伤的借口才换来十几日的清闲,时间紧迫,只能带着陆言卿日夜兼程, 有时没赶上城镇,就只能露宿野外,吃些干粮,睡在车厢内。 陆言卿从小锦衣玉食,这几日确实苦了她了! 贺锦书心疼地替陆言卿揉了揉腰,温声哄道,“再忍忍,前面就是云城,等入了城进了客栈,我让小二给你准备满满一大桶水,供你好好洗一洗。” “云城究竟有谁呀?” 陆言卿托着腮,气哼哼道,“值得你带着我日夜兼程,非得走上一遭。” 第116章 永远不要拒绝 云城, 看着马车终于在客栈门前停稳,陆言卿呼出一口浊气,露出解脱的笑,“终于到了!” 骏马喷着白气,护卫们利落地翻身下地,甲胄轻响, 云城外来人不少,可陆言卿他们这么大阵仗的不多, 顿时引得人暗暗驻足围观, 客栈内,小二踮着脚探头探脑的朝在望去,忍不住好奇,“掌柜的,您说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瞧着有钱得很!” “有钱?呵!这些人可不只是有钱。”掌柜的眯了眯眼,指着中间马车对小二道,“看到那辆马车了吧,看着简朴,车厢用的木料可是上等的紫檀木!那辆马车的造价就足以买下客栈了。” “啧!”小二听得咋舌,“那我得仔细看看,贵人是什么样的!” 他抬头望去, 车帘一掀,率先跳下来的是个美得雌雄莫辨的年轻公子哥儿,一身锦袍沾了些浮尘。他伸展了下胳膊,随即转身,笑着朝马车内伸手:“到了。” 一只素白的手搭上他掌心,接着钻出来个同样俊美的小公子,唇红齿白,发髻微松,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衬得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更亮。 小二倒吸口凉气,看呆了眼,“我嘞个乖乖,果真是贵人,一个二个长得跟神仙一样。” “噗!” 小二声音并未收着,陆言卿听着,忍不住笑出声,“贺锦书,他说我们是神仙。” 她搭着贺锦书的手落地,跺了跺脚,感受着脚下结实的触感,忍不住感慨:“可算到了,骨头都要颠散了,我这几日睡觉都是飘着的。” “委屈卿卿了。”贺锦书顺手替陆言卿掸了掸披风上的灰,又自然地抬手想帮她揉揉后颈。 陆言卿脸一红,缩着脖子躲开,嗔他一眼:“人多!都看着我们呐!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些!” 周围好奇的视线让陆言卿有些不自在,抬手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她低声催促,“快进去吧!我可不想被当猴儿一样看。” 她催着,目光环顾这略显粗犷的街景,眼神中的好奇冲淡了倦色, 同京都不同,这里的屋舍多为土砖建成,各家门口都挂着色彩艳丽的巾幔,花纹特别。 掌柜的迎出,满脸堆笑:“贵人快请进!上房有的是,热水饭菜也有!” 清风问,“二楼有人住吗?” “暂时没有。” 掌柜摇头,话说的讨巧,“它知道今日有贵客来,特地都给贵人空着呢!” “那就都给我们,别放其他人上来。” 清风挡在最前面,隔开掌柜,从袖中摸出几锭银子扔给掌柜,“热水多送些上来,再备些干净帕子,把马喂了,记得用上好的草料。” “好嘞!贵人放心!” 掌柜麻利地将银锭子塞进袖中,高声吆喝伙计,牵马搬行李。 陆言卿被贺锦书牵着上楼,木质台阶随着脚步落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屋子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陆言卿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径直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带着塞尘土气的凉风霎时间冲进屋内, “总算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了!”陆言卿舒服地眯起眼, 离开京都后,没有算计,没有繁文缛节,身上的枷锁被卸下,她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贺锦书跟过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带着点鼻音笑:“卿卿绝色,即便沾染风尘也别有一番韵味,依旧让人挪不开眼。” “油嘴滑舌!” 陆言卿耳根一红,手肘轻轻顶了贺锦书一下,回头瞪他,眼底却是盈盈笑意, 推开贺锦书,她双手环胸,下颌微抬,故意板着脸呵斥,“小贺子,不赶紧去备水伺候本县君梳洗,在这儿杵着作甚!” 明媚又张扬的模样令贺锦书看得挪不开眼,一颗心化成水, “喏,我的县君。” 热水和木桶很快被抬了上来,屏风后弥漫开温暖的水汽。 陆言卿褪下包浆的衣衫踏进热水中, 温热的水裹住全身,她惬意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发觉,洗漱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这就知足了?” 贺锦书低沉的笑声在屏风后响起, 陆言卿向下缩了缩,将身体隐藏在水面下,只露出一个脑袋,盯着贺锦书磕磕巴巴道,“你进来做什么?” 贺锦书挑眉,拿起一旁的巾帕走向浴桶,“自然是伺候县君梳洗。” 空气忽然有些暧昧, 屋外隐约传来说笑声和伙计跑动的声音, 陆言卿干笑,“这点小事儿,就不劳烦贺掌印了。” “伺候县君怎么能叫麻烦呢。” 贺锦书指尖挑起水花,眉宇间挂着让人心悸的邪肆笑意,“我甘之若饴。” 心猛地颤了颤, 许是水温太热,又或许是空气太稀薄,陆言卿忽然觉得有些浑身发软, “哗啦啦”的水声在室内响起, 浴桶被挤满,碍事的水被逼出浴桶,洒落一地晶莹。 唇上落下一个轻吻,低哑的呢喃声透着暧昧,“卿卿,我想你,很想。” 呼吸交缠, 陆言卿攀缠在贺锦书脖颈的胳膊浮上一层细密的疙瘩, 原来,两情相悦后,即便只是一个吻,也足以让人心醉,不可自拔! “不行,你的伤!” 陆言卿别开脸,躲开贺锦书追逐的吻,呼吸粗重,饱满红唇泛着银色水光,“贺锦书,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都已经沾了,不怕沾染更多。” 贺锦书托着陆言卿后颈不让她逃离,狭长的眼尾绯红一片,“乖,别逃。” “卿卿,不要拒绝我,永远.......” 第117章 带你见个人 “唔!” 春意正浓, 陆言卿贴着浴桶,红唇被贝齿挤压,几乎要溢出,她抓着贺锦书粗硬的发,眸光潋滟。 “叩叩叩。” 骤然响起了敲门声将二人吓了一跳, 陆言卿一紧张,揪下了一小团发丝,疼得贺锦书脸色一片青红, “快,你快出去!” 陆言卿慌乱地推搡着贺锦书,脸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青天白日若是久久不开门,人家会瞎想!你赶紧换身衣裳去看看。” 贺锦书脸色难看,“不去!” “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呢!” 陆言卿手忙脚乱地起身,扯过一旁巾帕胡乱擦了擦身上水珠,急忙穿衣, 贺锦书坐在浴桶中,看着陆言卿背后盛开的牡丹一点点消失在衣衫中,脸色阴沉, 光闻到肉香,还没尝到肉味!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陆言卿系着扣子转身,见贺锦书还坐在浴桶中,伸手推了推,“你快一些,一会儿还要给你背后伤口重新上药。” “我先出去了,你赶紧的。” 邪火梗在喉头, 贺锦书臭着一张脸开门,冷冷道,“你最好是有要紧事!否则给你扔北方挖石头去!” 清风:“......” 完了,他好像又惹主子生气了! “主子,冥浩求见。” 冥浩是冥月的副手,冥月转到去边疆后,冥浩留下来等待贺锦书一行人的到来,他今日得了贺锦书进城的消息,立刻赶来客栈汇合。 “知道了。”贺锦书磨牙,“待我换身衣服。” 门“砰”的一声在清风眼面前被甩伤上,震得墙上面的灰尘沙沙往下落。 他摸了摸鼻子,有眼力见的站在一旁等候, 也不能怪他贸贸然打扰贺锦书洗漱, 楼下一共只送了一桶热水上来,他以为这桶水定是先给如意县君用的,谁知道自家主子压根儿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自己先洗上了。 没等清风腹诽完,贺锦书已经黑沉着脸重新打开门, 湿润的发被发带束在脑后,青袍内敛。 推开隔壁门,冥浩行礼:“主子。” “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在这里也辛苦了。” 贺锦书撩开袍子坐到桌旁,拎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叶劣质,浑浊的茶汤上漂浮着碎末,喝着一股干咸菜味儿, 贺锦书眉头皱了皱,将杯中剩下的半口茶倒掉,“清风,你去马车上取一些茶叶递给掌柜,让他重新泡了送到县君房里去。” 陆言卿洗漱后习惯性喝水,店里这茶定然不合她的胃口。 指尖挑着茶杯在桌上转圈,贺锦书目光方才落到冥浩身上,“都查好了?” “回主子的话,都摸清楚了。”冥浩恭敬道,“骆将军的长女即将出嫁,骆将军府上的女眷明日会出门挑选衣料,置办首饰。” “不过......”冥浩顿了顿,窥着贺锦书脸色,吞吞吐吐道,“骆大姑娘的模样,有些......” “我知道,”贺锦书眼神暗了暗,“下去吧,明日由你来带路。” 安排了明日事项,贺锦书回屋时,陆言卿已经洗漱过, 目光一瞬间被窗边的身影攫住,残阳光影中,陆言卿侧影如画, 她懒懒倚在客栈窗边,肌肤胜雪,湿漉漉的长发像一匹墨色绸缎垂在身后,湿发衬得脖颈愈发纤细修长,宽松的衣衫掩不住玲珑身段。 从窗中漏进的风撩起她一缕发丝,也撩动了贺锦书的心弦。 “贺爷。” 玉雯半跪在地上,正拿着巾帕,仔细地擦拭着发梢滴落的水珠,见他踏进屋,立刻起身行礼。 为了出行方便,贺锦书和陆言卿扮成夫妻,名称未变,以贺氏称呼。 “我来吧,你下去。” 贺锦书几步上前,自然而然地从有些愣神的玉雯手中接过了巾帕,“一路舟车劳顿,你也好生休息,明日好好伺候县君。” “多谢贺爷关心。” 玉雯看了眼陆言卿,见她没有拒绝,识趣地悄然退下。 屋门年久失修,随着关门的动作吱呀作响, 望着陆言卿娇媚的侧颜,贺锦书心神激荡,动作轻柔地用巾帕裹住她湿润的长发, 另一手已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从窗边捞进了自己怀里。 “你做什么!” 骤然的腾空感让陆言卿轻呼一声,下一秒,后背稳稳贴在贺锦书温暖坚实的胸膛上,整个人斜坐在贺锦书腿上, 暧昧的姿势让陆言卿回想起刚才,忍不住脸颊绯红,扭过身捶打贺锦书胸口,“客栈隔音不好,别瞎胡闹,快放我下来。” “再是假装夫妻,也该......唔!” 陆言卿还想说什么,贺锦书已低下头,吻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 缠绵悱恻,空气稀薄, 一吻终了,陆言卿身上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如熟透的水蜜桃,浑身都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真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贺锦书拥着陆言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渭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除了幼时,我在没享受过这么安逸的日子。刚才我身体里突然冒出一股冲动,想抛弃京都的一切,带着你浪迹天涯,没有算计没有利益,只有我们两人。” “陆言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这份静谧爱意。” “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万众瞩目,只要你在我怀里,幸福的声音震耳欲聋。” 陆言卿安静地靠着他,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看着残阳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亲密无间, 心尖仿佛被羽毛拂过, 她握住贺锦书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掌将自己的手塞进去,十指扣紧, “贺锦书,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还爱我,我就会陪在你身侧。” 她微微侧过头,抬眸凝视着他,却正好撞进他低垂的眼眸里,那双寒冰不化的眼眸中,如今倒映着她的影子。 幽沉的凤眸像是被拨开乌云的蓝天,盛满了暖光,陆言卿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温柔,仿佛她是世间珍宝,是他最重要的人。 陆言卿心头一软,脸颊泛起红晕,仰头凑上去在他下颌亲了亲,唇角弯起,嗔道:“看什么呢?不是要伺候我擦头发?还不赶紧的!” 狡黠模样如偷了荤的小狐狸,眼波流转皆是勾人风情, “你就欺负我吧。” 指腹轻轻蹭过陆言卿微烫的脸颊,贺锦书兀的笑开,声音低沉而愉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喟叹,“陆言卿,真想立刻将你娶回家!”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直到风随着夜幕降临变凉,贺锦书止了手, 一手稳稳圈着陆言卿,一手执着巾帕,一缕缕替她吸干发间的水分,动作细致温柔。 “明日我带你见个人。” 第118章 偷看 “你要带我见的究竟是谁?” 陆言卿转过身,搂着贺锦书脖颈,好奇不已,“我实在是想不到有谁能值得,你大费周章带我来这里,贺大掌印,说说呗,那个人的身份,与我的关系。” 难不成是她丢失的妹妹被贺锦书找到了? 她声音低软,有股撒娇的意味在里面,本以为贺锦书会说,没成想他拒绝得直截了当, “明日你不就能看到了,急什么?” 贺锦书托着陆言卿下颌,将陆言卿的头掰转回去,温声哄道,“别乱动,你头发还未擦干,要是吹了风受凉,又该头疼了。” “哪有那么娇贵,” 陆言卿满脑子都是贺锦书口中的那个人,见他始终不肯透露半分,轻哼, “神神秘秘的,你打着见人的幌子将我从京都框到云城来,莫不是想卖了我。” 贺锦书无奈,“一路你都等过来了,还怕这一夜?卿卿,不是我要瞒着你,实在是有些人总要你亲眼见到,时机才最为合适。” 贺锦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言卿也不好再问, 她了解贺锦书,他既然这样说了,就定然不会透露,一定会等她自己去看, 罢了, 就如贺锦书说的那样,不过是一夜,她等得起! 陆言卿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懒散地靠在贺锦书身上,享受着他细致的照顾,感受着粗粝指腹穿过发丝的温柔。 边城的夜与京都不同,夜风呼啸如厉鬼嘶嚎,窗被吹得咯吱作响, 温差也格外大,白日热得如火炉,夜间又如同冬日一般,从缝隙中渗入的风冷得刺骨。 陆言卿躺在贺锦书怀中,一夜噩梦连连, 她梦到了被下药塞进棺材中的那日,梦到虞灵和陆瑜满脸狞笑朝她逼近的模样,她后退转身,却见母亲的床榻旁爱女婴啼哭,被婆子按着,溺毙在恭桶中。 “不要!放开她!” 她疯一般地冲过去想要阻止,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无法靠近, 只能眼睁睁看着婆子将恭桶盖子盖上,听恭桶中啼哭挣扎的声音消失, “不要!” 陆言卿无力地瘫软在地,挣扎着朝恭桶靠近,“放了她!求求你放了她!” “卿卿!” 低呵声如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陆言卿猛地睁开眼,呆呆望着贺锦书担忧的模样,感受到他失去节奏的心跳,才发现方才一切都是梦, 原来是做梦! 陆言卿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脸上冰凉一片,她抬手摸了摸,一片濡湿。 “做噩梦了?”贺锦书替陆言卿一下一下顺着背,与她额头相抵,关切道,“梦到什么了?哭得这么凄惨,一个劲地叫着不要。” “贺锦书,我梦到我妹妹了。” 陆言卿贴着贺锦书,眼中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惊魂未定,“我梦到她被婆子溺毙在桶中,我还梦到母亲了,梦到她生病的那段时间,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整个人泛着死气。” 想到母亲, 陆言卿鼻尖一酸,眼泪再度浮现在眼眶中,“母亲死后,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她,有时候我也在想,她是不是怪我没有保护好妹妹?怪我认贼作父,认贼作母,让她伤了心,所以这么多年她都不愿意来我的梦里。” 民间传闻, 死去的亲人会在每年清明,祭日,除夕时候从阴间归来,看望自己的亲人。 小时候的她不懂太多道理,只知道这样做有可能会见着母亲。 “母亲死后,我很想她,非常想,所以我在护国寺给母亲点了长明灯,每年祭日举行祭典,这么多年,无论刮风下雨我从没有缺席过母亲的祭典,只是想着能再见她一面。” 陆言卿将脸埋在贺锦书怀中,久违地生出一股倾诉欲望,“贺锦书,我做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梦到过母亲,一次都没有过。你说她是不是怪我?” 她抬头望着贺锦书,红肿的眼眸中流露出脆弱,“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没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贺锦书紧紧拥着陆言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他想说什么,薄唇动了动,最终咽下, “别想那么多了,天快亮了,我让小二送些热水给你擦一擦,等用过早膳我带你去见.......那个人......” 贺锦书安抚好陆言卿,用被子将她裹紧,刚欲起身,却被陆言卿拉住了衣袖, 陆言卿趴在床榻上望着他,眼中闪烁着水光:“贺锦书,等这次回京我想去一趟护国寺,为母亲再点一盏长明灯,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想让母亲见见你,让她放心。” 她红唇弯了弯,眼中划过一抹怀念之色,“年幼时母亲就很喜欢你,巴不得你做她的儿子,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她若是知道你是她的女婿,应该会很开心。” 贺锦书沉默, “阿锦~”陆言卿拽着他的衣袖甩了甩,满眼祈求,“就半日,不会耽搁你太多的时间,母亲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也是,我想让你们见一见。” 凝着陆言卿可怜巴巴的模样,贺锦书揉了揉她的发,颔首应承,“等回京后,你若是还想去我一定会陪你。” “卿卿,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后。” 没等陆言卿想明白贺锦书话中深意,她的关注便被贺锦书扯到一旁。 用热水擦拭身体,梳洗打扮后,天色已经大亮。 陆言卿和贺锦书如普通夫妻一样,挽着手出门, 马车停在酒楼对面, 贺锦书带着陆言卿直接上顶楼包厢。 “你跟她约在这里见面吗?”陆言卿环顾四周,好奇打量,“她什么时候来?” “不是,” 贺锦书摇头,牵着陆言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指着对面的铺子道,“她不知道我们会来,一会儿你就站在这儿,远远先看上一眼,看过之后,要不要请她上来,由你自己做主。” “卿卿,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第119章 两个母亲 二人依偎着站在窗边,看街市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 直到一辆马车出现在街口,陆言卿的心猛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只一眼她就认定,贺锦书想带他见的那个人就在那辆马车里。 她身子向前探,目光紧紧追随着马车,眯着眼试图看清马车前方垂挂的族徽。 “骆......”陆言卿低声喃喃,“骆将军府。” 此时,他们身后的房门也被敲响,冥月入内,“主子,人来了。” 贺锦书睨着陆言卿的反应,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剑眉微挑,摆手示意冥月不用再说,“县君已经发现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陆言卿却精准地找到了骆家的马车, 难道这就是亲人之间的感应吗?还真是奇妙! 瞥见陆言卿踮起的脚尖,贺锦书伸手搀扶住陆言卿的胳膊,以免她掉下去, “不要着急,她们一会儿会在铺子门口下车,你站在这里,绝对能看得见。” “嗯,” 陆言卿搭在窗上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她回头,望着贺锦书,狐狸眼熠熠生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很厉害,好像马车中坐着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贺锦书,马车里面坐的是我妹妹对不对?莫非她被带离京都后,又被骆将军收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妹妹应该过得很好,骆将军风评不错,是个好人。 他若是收养了妹妹,定会好好待她,不说锦衣玉食,但至少不会让她受委屈! 压抑的心终是舒了口气, 陆瑜和虞灵死后,妹妹的行踪就成了她的心病, 担心妹妹过得不好,担心妹妹没等到她来,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女婴谈何容易!几乎等同于海里捞针! 可贺锦书帮她找到了! 马车还在缓慢行驶, 陆言卿转身,紧紧抱住贺锦书,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感动道,“谢谢你阿锦,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如此偏远的云城,如果不是贺锦书,她恐怕得用很久很久才能找到妹妹, 不知道妹妹如今是什么模样?是胖是瘦?身量几何? 不对,她们二人是双胞胎,容貌应该差不了多少! 她定然一眼就能认出妹妹! 心情激荡不已, 陆言卿用力抱了抱贺锦书,转身紧盯着窗外,她太过激动,以至于错过了贺锦书眼中的不忍。 罢了,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让她自己去面对。 他能做的,只是陪伴,坚定的陪伴。 贺锦书叹了口气, 走到陆言卿身侧,揽住她的肩膀与她并肩而立。 马车行驶到裁缝铺门口停下, 盯着掀起的车帘,陆言卿紧张得手心冒汗,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阿锦!她要出来了!” 绿衣丫鬟手脚麻利,先跳下来,利落地摆好脚凳,回身打起帘子, 帘后,一只穿着精巧绣鞋的小脚轻快地探出来,踩在凳上,旋即,整个人如雀鸟般轻盈跃下,裙摆荡开如盛开的花 心在胸腔剧烈跳动,陆言卿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抹娇俏背影,期待她转过身,让自己看清容貌,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 小姑娘转过身,探首朝着马车内催促, 阳光映着她仰起的脸庞。一双狐狸眼灵动地转着,精巧的五官漾着的笑意,一副撒娇的模样,一看就是被蜜糖罐子泡大的。 陆言卿目光猛地定住,死死盯在那张脸上,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木窗框,用力的骨节泛白, 是妹妹! 一定是她! 那张脸上的五官与她一模一样,若非神态不同,几乎能当做一个人! 母亲,您看到了吗? 她找到妹妹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血直冲上头顶,撞得耳中嗡嗡作响, 陆言卿眼眶骤然发热,模糊了视线,几乎要探出身去喊住妹妹,话到舌边,却不知如今的她叫什么。 喧闹的街巷忽然安静下来,她站在对面,却能听清楚妹妹的声音, “娘,你快些呀!好不容易摆脱三弟有个躲闲的机会,您可别浪费了!” 小姑娘娇声催促,朝车内伸出手去,“您快出来,女儿扶您。” “你呀你,这幅冒冒失失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学不会沉稳。”埋怨声温柔,带着溢出来的宠溺, 陆言卿眉头一皱,忽然觉得那道声音有些熟悉。 也许,母亲都是这种语调吧...... 压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她打起精神朝马车望去, 妹妹的母亲,骆府的将军夫人,是什么样的女子? 车帘再次晃动, 一只戴着玉镯的手缓缓探出,轻轻搭在妹妹伸出的手臂上, 紧接着,一道身着绛紫云锦的将军夫人不疾不徐地探身出来, 她并未立刻踩凳,而是先稳住身形,再由丫鬟和小姑娘小心搀扶着下车, 陆言卿疑惑, 直到骆夫人挺直腰身,小腹隆起一团,她恍然大悟, 原来骆夫人身怀六甲,怪不得如此小心谨慎。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骆夫人忽然抬头,目光落在陆言卿所在之处, 四目相对, 陆言卿眸底乍现骇然, 鸦青鬓角纹丝不乱,衬得那眉眼间透出的几分英气愈发锐利,那双沉静幽深的狐狸眼,早已在回忆中出现过千百遍。 攥着窗框的手猛地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她浑身颤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那张脸,她怎么能忘记! 是母亲! 见到妹妹的激动热切的心瞬间被冻住,凝固碎裂成渣,如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五脏六腑,疼得撕心裂肺。 陆言卿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上贺锦书的胸膛, “卿卿.....”贺锦书紧揽着陆言卿颤抖的身体,低哑嗓音透着不忍,“如果承受不住,我们就不看了。” 陆言卿呆呆地站着, 小姑娘清脆的笑语,那贵妇人低声吩咐仆役的声音……所有声音都模糊成一片刺耳的嗡鸣, “贺锦书,我外祖母还有其他的女儿对不对?”视线里, 楼下那两双肖似的狐狸眼,刺得人双目生涩,陆言卿脸上血色尽失,唇角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姨母和母亲也是双胎,对不对?她找到了妹妹,将她收养,当做亲生女儿抚养对不对?” 带着哭腔声音如同泡沫,一碰就碎, 贺锦书看着陆言卿这幅模样,心揪疼成的厉害, 他强行将自虐般看着窗外的陆言卿压进自己怀中,吻着她的头顶,柔声安抚, “卿卿,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你先冷静下来,冷静的思考,你想怎么做。” 她想怎么做? 陆言卿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冷又硬的东西,咽不下,吐不出,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可厢房里却骤然寒气弥漫,她僵硬地靠在贺锦书怀中,只觉得手脚都冻住了,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第120章 就在隔壁 “娘亲,您在看什么?” 骆灵琅托着马晓岚的手,见她神色怔然地停在门口,忍不住询问,“您是想尝尝他家的吃食吗?要不然我们先去用点吃食再来?” 骆灵琅听丫鬟说过,怀孕的女子容易饥饿,见自家母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酒楼,以为她是又饿了。 马晓岚搭在骆灵琅胳膊上的手收紧,嗓音发涩,“不用了,灵儿,我们进去吧。” 一定是她看错了, 那孩子远在京都,听闻及笄后就会成婚,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想到方才忽然瞥见的那张脸, 她心跳的,忍不住再度回头望去,可窗边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下半开的窗户被风吹动。 骆灵琅见马晓岚频频回头,认为她定是饿了,不过是顾及她才拒绝,当机立断唤回丫鬟婆子,让她们去对面先寻包厢,“要找那幽静的,不要让闲杂人等惊扰了娘亲,扰了她的胃口,桌椅都要重新擦一遍,以免有不干净的东西残留在上面.......” 骆灵琅事无巨细地交代完,见马晓岚还在出神,眉头微不可察一皱,“娘,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过去的事马晓岚夫妻二人从未与人提过, 骆灵琅不知,马晓岚也不想让她知道,勉强笑了笑,“无碍,我们去看布料吧。” 不管方才那姑娘是不是卿儿,她都不想让灵儿与其碰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的安宁生活来自不易,她不想被人打破。 想着,马晓岚手上力道大了几分,拉着骆灵琅往反方向走,“我现在不想吃东西,我们看过布料早些回家,你爹和弟弟还在家中等着。” “不行,爹爹交代过,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娘亲。”骆灵琅认定马晓岚是不想扰了她了兴致,停住脚,推着马晓岚往店里去,“布料在哪儿跑不掉,我们先去垫口吃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挑。” 骆灵琅推着马晓岚进店,丫鬟婆子已经将包厢收拾出来, 骆灵琅笑吟吟地挽着马晓岚的手,“我记得娘怀孕以前最喜欢吃这家的八宝鸭,可自从您怀孕变了口味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不如今日点上一只您尝一尝。” “还有东坡肉,他家的东坡肉也不错!一会儿再让厨房给您煨一罐鸡汤......” 说笑声从陆言卿的包厢掠过, 听着走廊中密集的脚步声,陆言卿身子颤了颤, 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不要见, 可她们母女却自己来了她的隔壁, 也不知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母女连心? 发丝被轻柔地抚摸,贺锦书叹了口气,“既然来了就别让自己留遗憾。卿卿,你不是喜欢逃避的性子,云城相隔甚远,下一次再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我再静一静。” 陆言卿推开贺锦书,独自一人坐在窗边,脸上残存着泪痕,眼底血丝弥漫。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 萧家只有一个嫡女,那便是她的母亲萧岚, 世上不乏有长像相似的人,可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可能,就连双胎都会有细致的不同,更何况陌生人。 脑海中,萧岚满脸病容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模样浮现,与方才容光焕发的贵妇人形成强烈反差, “她.......不,应该是她们,她们现在过得很好吧?” 陆言卿轻声道,情绪平静,脸色却白得吓人,“她以前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笑,安逸,舒心,幸福。” 依着贺锦书的性格,一旦查到,就定会将一切都查清楚。 她抬眸看向贺锦书,眼眶中蓄着泪,“你同我说说吧。” “卿卿......你都猜到了,不是吗?”贺锦书眼底划过一抹怜悯,任谁骤然得知死去的母亲还活着,都会难以接受。 “猜到什么?”陆言卿哑声道, “猜到她其实一直都是将计就计,借着陆瑜他们的算计离开京都那个囚笼,猜到带走妹妹的人,就是她,还是猜到她死遁。” 原来,她活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听着隔壁传来的声响,陆言卿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笑至极, 她自我感动,替母报仇, 可到头来她才是被扔下的那个累赘。 “我可以很肯定,方才她看到我了。” 陆言卿唇角上扬,笑容苦涩,“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见到亲人的开心,只有害怕,她怕我出现,惊扰了她们如今的生活。” 陆言卿目光破碎, 贺锦书半跪在陆言卿身前,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别难过,我会陪着你,永远。” 热意顺着交握的手传递, 陆言卿垂眸,目光落在贺锦书满是担忧的脸上,“如果说她怕幼时的我走漏风声坏了她的计划,为什么我长大后,她也一点消息都不透漏。” 这样一想,所有的一切都想得通了。 为什么贺锦书能说动萧家来京都替她撑腰, 也能解释,为何萧家从来没有过多关心过她和陆言姝,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陆言姝是冒牌货, 可她呢?难道她也是假的吗? “萧家也知道,她还活着。”陆言卿笃定,“所有她关心的人都知道,唯独傻乎乎替她报仇我不知。” “阿锦,莫非我同陆言姝一样,不是萧家的亲骨血?” 可完全相同的面容又如何解释? 可若是亲骨血,那为何要这样对她? 贺锦书摩挲着陆言卿冰凉的手,道出原委,“之前我们找到骁骑的令牌,怀疑你母亲的尸体,被偷偷带到边疆。” “我不喜欢猜测,便让冥月顺着去查一查,不成想意外遇到了萧家深夜与你母亲碰面,冥月见过你的画像,一眼便觉得不对,一面跟踪,一面往京都传递消息。” “她现在叫马晓岚,是云城秀才家的长女,京都的萧夫人死后半年,马晓岚第一次在云城露面,并于同年冬日嫁给骆将军为正妻,你的妹妹,现在叫骆灵琅,传闻是骆将军妾室生下的女儿,妾室生下骆灵琅后血崩而死。” 贺锦书将陆言卿抱紧,“冥月还查到,骆将军与你母亲早已相识,并且两情相悦,皇帝怕萧骆两家结成姻亲后越发不好拿捏,便下令让萧岚进京成婚,破坏了这段姻缘。” “她们是真爱,我是意外,对吗?” 陆言卿弯腰拥着贺锦书,将下颌搁在他肩上,自嘲,“也许我不该来云城,如果我不来的话,我可以欺骗自己,我的母亲依旧是疼爱我的,可现在我没办法自欺欺人。” “阿锦,我想同她见一面,我想问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被留下的是她?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她还活着的消息? “好。” 贺锦书对陆言卿的要求毫不意外,陆言卿不是逃避的性子,她既然来了,就会将心中的疑惑全部解开。 “你只想见骆夫人,还是两个人都一起见?” 陆言卿沉吟,“骆夫人吧,骆灵琅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不出现在她面前吧,免得给她造成困扰。” 她们的容貌太像,一碰面就会察觉出二人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陆言卿垂眸, “恐怕骆夫人也不想我见她。” 第121章 母亲,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一墙之隔, 萧岚心不在焉地夹着菜, 按照楼下看到的位置,陆言卿可能就在隔壁包厢, 她为什么会出现? “娘亲,您怎么将香料也吃了!”骆灵琅一声惊呼将马晓岚飘忽的思绪扯回,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嘴中味道酸涩, “娘,您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面对骆灵琅担忧的目光,萧岚将筷子平稳放下,唇角勾起浅笑,“没什么。” “灵儿,我忽然有些想吃糕点了,你带着丫鬟婆子替我去买一些好不好?” 她笑得温柔轻松,给方才的走神找了个理由,“两条街之间的距离太远,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怕太麻烦,可嘴里始终想着糕点的味道,吃什么都不香。” “原来是这样呀,您吓死我了!” 骆灵琅娇俏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我还以为您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呢!不过是一份糕点,哪里就麻烦了,您在这儿歇一歇,我这就去给您买。” “辛苦灵儿了。” 打发有骆灵琅,萧岚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淡了下来,她招手,示意舒嬷嬷靠前, “舒嬷嬷,我见到卿儿了。” 话一出,舒嬷嬷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变了脸色,“夫人是不是看错了?大姑娘不可能会出现在云城!” 舒嬷嬷是萧岚的陪嫁嬷嬷,也是萧岚的奶嬷嬷, 萧岚死遁后,舒嬷嬷借虞灵的手离开忠勇侯府,来到云城,继续伺候萧岚, 她知道京都发生的一切,自然知道萧岚口中的卿儿是谁。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萧岚捏着帕子擦拭唇角的汤汁,眼神复杂,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说她在查当年之事替我报仇吗?兴许是在其中查到了破绽,一路找到了云城。” “舒嬷嬷,这些年来,我亏欠她许多,既然她来了,我总要见一见的。” 萧岚起身,理了理衣裙,“你随我去隔壁敲门。” 该来的总会来, 陆言卿是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性格, 她相信陆言卿过来,是想要一个答案, 即便她不去找陆言卿,陆言卿也一定会来找她。 “我将灵儿支开了,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你着人到楼下守着,灵儿若是回来,让人提前通知我。” “诶!”舒嬷嬷眉心拧成一团,“大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夫人放心去见,我会亲自带人守着。” 萧岚开门,正欲去陆言卿的厢房,面前出现一男子, 清风躬身,“骆夫人,故人想请您到隔壁一叙。” 陆言卿决定独自见萧岚,让人在楼上重新清出一间厢房。 等待的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传来,微沉重,是母亲,不是骆夫人。 陆言卿循声起身回望, 数年未见,萧岚面容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柔。 离开京都,她过得很好。 陆言卿打量萧岚时,萧岚也在打量着她, 相貌和灵儿几乎没有差别,可气质却天差地别, 灵儿是山涧无忧无虑的小鹿,带着没有沾染世俗的灵气, 而陆言卿,沉稳如山, 如京都她见过的当家主母,矜贵内敛,通体贵气,却有种看破红尘的死寂。 留在京都,她过得不好,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就这么互相看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骆夫人,请坐。”陆言卿掐着掌心,率先开口打破寂静,“许久未见,不知故人口味是否改变,我便自作主张,让人上了清水。” “卿儿.......” 进门前,萧岚在脑海中想了几种重逢的场景, 卿儿会愤怒质问,会对她怨恨, 可她相信,等她解释完陆言卿会理解她,毕竟陆言卿和她最像, 可没想到陆言卿只一句骆夫人,便让萧岚慌了分寸, 无喜无悲,仿佛她真的只是旧友! 心口闷闷地疼,萧岚上前几步,想要抱一下陆言卿,却被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逼停脚步, “骆夫人怀着身孕,还是莫要太激动的好,先坐吧。” 陆言卿神色淡淡的坐在椅子上,微哑嗓音听不出情绪起伏,“我知道您不想让我打扰了您现在的生活,我请您来,是想向您寻求几个答案,解开心结,待心结解开,我会悄悄地离开。” “母亲,”陆言卿抬眸,望着萧岚泛红的眼眶,哑声道,“可以暂时这样叫您吗?如果不方便,也无所谓。” “卿儿,不论何时,我都是你的母亲。” 萧岚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可现在,她突然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她伸手想要握住陆言卿放在桌上的手,却被陆言卿躲开, 心突然破了一个大洞,疼得她说不出话,只定定望着陆言卿,悔恨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卿儿,对不起。” “您没必要道歉,优先为自己考虑是人的本性。” 陆言卿垂眸,盯着手心红痕,“我出现也不是为了指责您的,我只是想问一问我的母亲,为什么?” 第122章 母女相见 陆言卿抬眸看向萧岚,眸中涌动着墨色,“为什么当初将我一个人留在京都?为什么萧家知道你活着,而我不知?为什么你们都将我抛下?” 她咬着牙关,手握成拳, 说不出的酸涩翻涌而出,冲上喉咙顿觉一股血腥气, 一路走来,她为了可笑的报仇路,以身犯险,与虎谋皮,一次次在困境中挣扎,险些丢了性命, 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别人压根儿就不需要, 她怎么能不在意?怎么能不怨? 同样是女儿,同样是亲人,为何只有她被丢弃? 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陆言卿开口自嘲,“刚才我在想。是不是我不是你的女儿,所以才会被抛下,扔在京都迷惑陆瑜他们。” “不是的!卿儿,你和灵儿都是我的女儿,都是我身体里掉下来的肉!” 萧岚闭上眼,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话语仿佛被喉咙深处的哽咽堵住,嗓音破碎,“我不是不想带走你,是带不走你。” 泪从脸颊滑落,她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太医替我把过脉,都知道我怀的是双胎,虞灵肚里只有一个,我只能换走一个孩子。” “当初,我被迫入京,如飞鸟折翼被困在华丽的囚笼中,除了嫁人,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嫁给陆瑜,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忆起当年,萧岚眼底浮现痛苦之色,“我曾想过乖乖留在京都,做好侯府主母就这么度过一生,我给陆瑜物色侍妾,想将他推到其他人身边,可他依旧会来,他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我觉得恶心难受,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都让我窒息,让我一遍遍想起身不由己的悲愤。” “就在我快崩溃的时候,骆明来了,” 提到骆明,萧岚唇角忍不住上扬,“我和你骆叔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去京都前,我们在蓝天黄土的见证下,拜过天地,结为夫妇。” “陆瑜要的是权利,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卿儿,我太向往自由了。” 萧岚看向陆言卿,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生于自由,奔腾于马背,挥洒血泪于疆土,那里才是我的家。” “皇帝卸下我的盔甲,想要用京都后宅磨灭我的意志,将我变成行尸走肉。” “卿儿,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是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守护,坚持的。自我和自由于我便是这样,我宁愿死,也不愿失去自我,失去自由。” “萧家和骆家联合一旦被皇帝察觉便是抄家灭族的危险,我和骆明策划,让虞灵与陆瑜重逢,引导虞灵,让她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 “一切都如我们预想的发展,唯一的意外就是我有孕,好在虞灵也很快怀上孩子,还想出替换子嗣的法子,” “能带走的只有一个孩子,生产时,骆明的人带走了灵儿,我留在京都陪你成长。” “你四岁时,灵儿生了场大病,我放心不下,便提前抽身离开。” “卿儿,我是爱你的!” 十年前的萧岚以为自己能平衡好一切, 她将五岁前的爱给了陆言卿,将未来留给了灵儿,骆明和自己。 可看着陆言卿唇角自嘲的笑,她心脏紧缩,痛得不能呼吸, 泪水不自觉涌出,源源不断淌过脸颊, “卿儿,我又能怎么办?” 萧岚用帕子抹泪,想要控制崩塌的情绪,泪却越抹越多, “我身后站的是萧家,稍有不慎赔上的便是萧家和骆家所有人的性命。” “别哭了。” 陆言卿将茶盏往萧岚面前推了推,嗓音淡淡,“不用再说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的是你放弃我,是为了死遁一事不被揭穿,为了萧家和你们的安全。” “但两个孩子,为什么是我被留下?” “灵儿生下时体弱,虞灵的孩子是早产,换走她才会天衣无缝。” 萧岚哑然,“手心手背都是肉,选谁都是如在我心头剜上一刀,所以我将选择权交给了虞灵,她换走谁,我就带走谁。” “原来是这样。” 陆言卿笑了笑,嗓音难掩苦涩,“我早该想到的。” 萧岚有萧岚的苦衷,萧家有萧家的不易,她呢? “卿儿,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萧岚看着陆言卿的神情,心中忽然浮现一抹即将失去这个女儿的恐慌,她伸手,想要触碰陆言卿,“这些年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却一直关注着你,我是爱你的,只不过身不由己不能出现而已。” “骆夫人。”陆言卿起身,远远站在一旁,“您该回去了。” “既然您选择了现在的生活,就请您好好享受,您说的没错,越多人知道这件事被揭发的几率就越大,所以,我母亲已经死了,今日一别,不复相见,愿您珍重。” 母亲说得没错,母亲在她年幼时确实爱过她,母亲给了她生命,给了她最幸福的五年光阴, 她理解, 所以,她选择离开,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母亲安宁。 强撑的伪装在见到贺锦书的一刹那崩塌,陆言卿快步冲上去,扑进贺锦书怀中,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地滴落, “阿锦,我只有你了。” “哭出来就好了。”贺锦书弓着腰身迁就陆言卿的拥抱,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往自己怀中压,“往后你只要为自己而活就行,不用背负仇恨,也不用背负亲人,更不用自责。” 这才是他带陆言卿千里迢迢来云城的目的, 得知萧岚没死的消息时,他曾纠结过,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陆言卿, 毕竟陆言卿替母亲报了仇,已经卸下了一个包袱,萧岚活与死,与她再无关系。 可后来,他发现陆言卿会自责,自责自己发现得太晚,让萧岚死不瞑目,自责自己识人不清,与虞灵陆瑜和睦共处。 因为愧疚,陆言卿将找寻照顾妹妹的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四处托人查探,找寻。 他不想陆言卿活得那么累,更不想陆言卿心里始终挂念着别人, 最终他选择揭穿一切。 身为受害者的萧岚才是一切的指使者,而被留下的陆言卿,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卿卿,我不想你背负那么多,” 贺锦书抱起哭到颤抖的陆言卿走到榻边坐下,如抱婴儿一般将她抱在膝上,亲吻她的额头安抚, “你的妹妹,你的母亲,他们都过得很好。往后你也要如他们一样,只顾着自己快乐就行。” “你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你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卿卿,从今往后,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隐秘的喜悦在心底翻涌,贺锦书亲吻陆言卿的唇角,勾起一抹上扬弧度, 从今日起,陆言卿将彻底属于他, 没有任何人能比他与陆言卿更亲密, 即便是身为母亲的萧岚。 ...... 萧岚浑浑噩噩回到包厢,桌上菜肴早已冷却。 “夫人,您怎么样?” 舒嬷嬷担心不已,拿出妆粉替萧岚遮掩脸上泪痕,“与大姑娘说开了吗?” “嬷嬷,卿儿她不会原谅我了。” 萧岚捂着肚子,眼泪将刚补上的脂粉冲成白汤, 想到陆言卿决然的背影, 胸口窒闷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她揪着胸口衣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她甚至,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夫人千万别激动!想想您腹中的孩子。” 舒嬷嬷替萧岚顺着气,面露愁容,“这件事本就是个难解的结,言卿姑娘骤然得知消息,怨恨您也是情理之中。也许等她情绪平复后能理解您当年的选择,您若是实在不知道拿言卿姑娘怎么办,不如回府同将军大人商议一下,听听将军大人的建议。” 萧岚迟疑,“可我答应了灵儿,要陪她.......” “在姑娘眼中,夫人比任何人和事都要重要,您如今身体不适,她不会怪您的。” 舒嬷嬷扶着萧岚起身,“您先去马车中等候,等姑娘回来一同回府。” 舒嬷嬷扶着萧岚下楼梯后, 骆灵琅孤身一人出现在走廊尽头, 望着自家母亲踉跄的背影,她眉头紧蹙,眼底浮现一抹冷意, 娘哭过了,还很伤心, 娘刚才在旁边包厢内见的小姑娘究竟是谁? 那个姑娘离开时一直背对着她,她看不清模样,但看衣着打扮,应该不是云城的人。 是故人之女?亦或是其他人? 可不论她是谁,都不能伤害娘, 欺负娘的人,她绝不会让其好过! 第123章 上门, 娘瞒着她,想必是不想她知道, 那她就装作不知道,悄悄解决! 骆灵琅压住自己想立刻上前的心,绕到后门与拎着糕点的丫鬟汇合,笑吟吟地回到马车上, “娘这是哪里不舒服?我刚把糕点买回来就听娘说想要回家?” “是不是弟弟又闹您了?” 她关切地看着萧岚,触及萧岚红肿的眼,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不管是谁,让娘这么伤心,简直罪无可恕! “嗯,他又闹我了。” 萧岚脸色勉强,握着骆灵琅的手拍了拍,“抱歉,娘说好的要陪你挑选,却食言了,等改日我再陪你来。” “任何事都比不过娘重要。” 骆灵琅将头靠在萧岚肩上,故作轻松,“娘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扯了个理由,“淼淼生辰快到了,我去替她挑副头面,当做礼物。” 萧岚没多想,叮嘱几声后,又往骆灵琅怀中塞了银钱,“你也挑一些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总要打扮。” 骆灵琅被丫鬟扶下车, 萧岚透过车帘看着她进入铺子,方才放下心倚靠在枕上,吩咐舒嬷嬷,“让人去请将军回府一趟。” 骆灵琅数着时辰,等马车你开口,转身回到街边,望着离开的马车,她红唇勾起一抹冷笑。 轻启朱唇,声音冷冽如寒风:“珠儿,陪我上去,我倒要看看,让娘伤心的人是谁。” 娘支使她离开,是不想将她扯进去, 可她做女儿的,也想保护娘, 她本是姨娘生的庶女,娘却在过门后,就将她抱到主院当做亲女抚养, 不仅将她记成嫡长女,还放在身边亲自教养, 这些年,即便是生了嫡子,娘也没有冷落她半分,而是越发疼爱她,宠爱她, 当时她便下定决心, 这样的娘亲,她一定要守护,哪怕是以她的性命为代价! 骆灵琅刚返回酒楼, 贺锦书的人就将消息禀告, 陆言卿听着,柳眉微挑,“她既然想见,那就见见吧。” 虽然她不欲惊动妹妹, 可她自己找上门来,不见,反而会引起其他的误会。 “阿锦,她倒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单纯。”陆言卿冲贺锦书笑了笑,推搡着他起身,“隔壁包厢,再让人给我收拾出来吧。” “骆灵琅出现,直接请她过去。” * “骆姑娘,我们主子请您一叙。”清风在楼梯口堵住骆灵琅, 骆灵琅被拦住,瞥了眼清风,冷笑“你们主子还真是有意思,藏头露尾是见不得人吗?” 清风脸色不变,只弓着身做出请的手势,“请您挪步。” 这个人,不简单,竟然猜到了她会回来,又或者说,这个人的护卫一直监视着四周。 如此大费周章,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骆灵琅脸色沉了沉,跟着清风来到厢房, “您稍等,主子随后就到。”清风退出去,将房门关紧。 骆灵琅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茶桌上,还未收走的两个杯子显眼, 一杯茶水,一杯清水, 她自顾自走到清水那边坐下,抽出袖中绣帕,轻轻擦拭着桌面,将刺眼的泪痕抹去。 等待的时间,她想了一会儿要做的事, 探寻这个人的身份,试探出她找娘的目的。 如果这人能听劝离开,她会轻拿轻放, 如果这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会去找父亲,联合未婚夫的实力,将这人逼出云城,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合拢, 女子轻盈脚步声走到拐角处,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骆灵琅冷笑,“姑娘迟迟不愿露面,是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