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第136章 一个疯子,一个癫子,一个傻子 闻月引夸赞道:“不愧是即将成为首富的二哥,就是心思缜密、自尊自爱。嫂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去搬座屏呀!” 察觉到自己有些颐指气使,闻月引又缓和了语气,“嫂嫂嫁进我们家,就是官宦人家的儿媳妇了,金尊玉贵,万不可再有从前的商户女做派。不仅我们兄妹要和茶农隔离开,就连嫂嫂你也不能接触他们。” “非止茶农,”闻如云冷淡地接过了话头,“嫂嫂也不能再和从前的闺中姐妹接触,最好连娘家都别回,省得沾染了商门铜臭,再回来玷污我们闻家的门楣。” 楼上。 翠翠竖着耳朵听完了这番话,震惊,“连娘家都不让回,这还是人话吗?!徐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闻二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徐小姐肯定要生气了!” 闻星落看着楼下,“未必。” 楼下。 徐渺渺紧紧揪着手帕。 是啊,她嫁的毕竟不是普通人,她嫁的是未来的探花郎,是未来的朝堂新贵! 说不定,她以后是要当诰命夫人的! 既然她迟早要融进官宦人家的圈子里,那她确实不能再和从前的闺中姐妹玩耍了,毕竟她们都是商户女,和她们玩会被官夫人们嘲笑排挤的! 还有爹娘…… 虽然爹娘很疼爱她,但谁让他们是商人呢,商人注定低人一等,除了给她钱,他们就只给了她一个卑贱低微的出身,连带着夫君脸上都没光了。 她讨好道:“你们说的很对,我今后会注意的,尽量不回娘家,不让夫君丢脸!” 翠翠咋舌,“徐小姐疯了吧?为了个男人,竟然割舍掉疼她爱她的亲生爹娘,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闻星落看着徐渺渺。 她也想不通,这世上为何会有人不要爱她的爹娘。 楼下大堂。 闻如云颔首,“嫂嫂有这个觉悟就好。行了,时辰不早,让茶农们进来吧,打发走他们,我还要赶时间回家钻研经商之术。” 等在外面的茶农们得了吩咐,纷纷带着自家种的茶叶进来。 结果进来后啥也没看见,只瞧见了一架巨大的座屏。 座屏后传出冷淡矜持的青年声音,“听说你们往年的茶叶,都是由徐家收购的。” 为首的老茶农赔着笑脸,“是啊公子,我们和徐家合作了几十年了!每年茶叶价格有涨有跌的,双方倒也都还算满意。今年情况特殊,边境重启茶马互市,西南一带的茶叶价格水涨船高,只是我们不贪心,只求您在往年的收购价上,给我们涨个一成就好!” 闻星落垂眸看着那些衣衫粗陋老实巴交的茶农。 只涨一成,这要求并不过分。 “一成……”闻如云重复了一遍,却是讥嘲地笑出了声,“你们见我年轻,就以为我是白痴吗?简直贪得无厌!” 茶农们面面相觑。 闻如云摇开折扇,“我且考考你们,茶马互市贸易往来,为的是什么?” 见他们回答不上来,他邪魅一笑,“为的是促进贸易,让国家更加富庶繁荣,而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鄙贱之人借此发财!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这些人但凡多读几本书,就知道你们要求涨价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可耻!” 茶农们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鄙贱之人,更不明白所有茶农都涨价,他们跟着想涨一点,让日子过得好一点,怎么就可耻了。 “行了,”闻如云不耐烦,“就按照往年价格的一半给你们吧!我算过了,你们的茶树幼苗是以极低的价格购置种植的,茶叶每年都能采摘,可你们付出的却仅仅是一株幼苗的钱,可想而知这些年你们究竟赚了多少暴利!” 满堂寂静。 茶农们听着这番长篇大论,当场愕然,嘴巴张大的几乎能塞下鸡蛋。 就连二楼三楼的茶商们也纷纷站在扶栏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闻如云。 闻月引柳眉轻蹙,思索半晌,恍然大悟,“就像那些养鸡的农户,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售卖鸡蛋和鸡肉,因为鸡生蛋蛋孵鸡无穷无尽,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不要钱的!二哥果真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竟然把经商贸易看的这般透彻!” “我也听明白了。”徐渺渺附和着,眉眼间满是厌恶,“你们这些茶农,但凡稍微还有些礼义廉耻,就不该张嘴要价,应当把茶叶免费送人才是!我以徐家小姐的身份做主,要求你们把往年从我家拿到的采购金全额退还,否则,咱们就官府见!” “嫂嫂言之有理。”闻如云正色,“既然如此,咱们今年就不用再付采购金了。你们赶紧把家中囤积的茶叶全都送去徐家,谁送的最快,明年我们就优先考虑收购谁家的茶叶!” 悦茶楼寂静的可怕。 翠翠掰着手指头,“一个疯子,一个癫子,一个傻子……小姐,您从前在闻家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呀?” 闻星落:“……” 如今想来,她上辈子带着这一家蠢货千里迢迢杀进京城,扶持他们位高权重富贵显赫,她还真是……了不起! 大堂里的茶农们终于回过神来。 再如何淳朴,他们也意识到闻如云根本就是存心作贱他们。 其中几个小伙子愤怒地骂了句脏话,撸起袖管冲上前,不由分说地推倒那架座屏,抓住闻如云就是一顿毒打。 事情发生的突然,等徐家的小厮回过神上前拉架,闻如云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哀叫连连,哪还有刚刚矜贵自持的姿态! 茶农们冲他啐了一口,才恨恨离开。 闻如云狼狈不堪,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毕竟是未来的首富,怎能被这些低贱的穷人如此对待! 正不知如何是好,二楼忽有茶商鼓掌,“如果咱们在收购茶叶时,都能像闻二公子这般狠狠压价,还愁赚不到钱吗?依我看,这些茶农贪得无厌十分可恶,咱们不妨合作共赢,联合把收购价压到最低,叫那些茶农不卖也得卖!如此,泼天富贵,指日可待!” 楼内的茶商们彼此对视,皆都心动。 闻如云有了支持者,也不嫌他们都是满身铜臭的商人了,笑逐颜开道:“大家早该联手,如此,还愁不能赚得盆满钵满?!” 翠翠愤愤低声,“这些奸商欺负茶农,太可恨了!” 闻星落坐回圆桌旁。 她吃了口茶,温声道:“你去告诉外面的茶农,我愿意抬价收购他们手上的茶叶。有多少,收多少。” 第137章 你我之间,早已没有兄妹之情 茶商们在闻如云的带领下联合起来,很快制定了新的收购价格,价格仅为去年的三成,彼此约定谁家若敢擅自抬价,其余茶商将会一致孤立他。 新的收购价以告示的形式,迅速张贴在茶叶巷。 茶商们稳坐悦茶楼,只等茶农们主动上门。 然而等到金乌西坠,竟没有一个茶农登门卖茶。 众人面面相觑。 西南的大茶商都在这里坐着,那些茶农不赶紧把茶叶卖给他们,还能卖给谁? 要是屯到明年,那可就变成更不值钱的陈茶了! 闻如云吩咐道:“来人,去茶叶巷探探究竟。” 一刻钟后,派出去的小厮匆匆忙忙回来,“二公子,有人不顾咱们的联合布告,擅自以高价收购茶叶!现在西南一带的茶叶都被她买光了!” “大胆!” 闻如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西南有头有脸的茶商都在这里了,我倒要瞧瞧是谁敢在咱们面前造次,竟敢越过咱们擅自抬价!” 随着他大步流星地踏出悦茶楼,其余茶商一拥而上,气势汹汹地穿过街道,直奔茶叶巷巷口而去。 巷口支了个摊位。 夕阳下,翠翠和曳水正在认真登记前来出售茶叶的茶农。 闻如云一眼看见那一沓登记好的账册。 那些低贱的茶农,竟敢与外人合作! 他满脸不悦,质问道:“谁准许你们在这里收购茶叶了?” 小摊后面的阴影里,款款走出一位少女。 闻如云挑眉,“闻星落?” 闻星落笑意盈盈,“二哥别来无恙。” “姐姐,”闻月引娇娇地唤了一声,“你不好好在王府待着,怎么跑到茶庄来了?莫非是听说二哥如今是徐家的话事人,所以特意跑过来探望他?姐姐恐怕还不知道,二哥运筹帷幄,已然今非昔比,成为蓉城首富指日可待。” 前世蜀郡并没有重启茶马互市。 这一世突然重启,偏偏徐渺渺娘家就是卖茶叶的,可见连天道都站在他们兄妹这边,天道希望二哥青云直上,在这场贸易中获得泼天富贵! 闻月引还记得闻如云前世是如何香车宝马一掷千金的。 她对闻如云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是吗?”闻星落轻哂,“不知二哥怎么个运筹帷幄法?西南的散茶都被我收购完了,你们再想参与茶马互市借此发财,恐怕不能了。” 闻如云发出一声不屑地怪笑。 闻星落好奇,“二哥笑什么?” “我笑你呆呆傻傻。”闻如云不耐烦,“闻星落,我知道你是不满大哥安排你当月引的姐姐,所以才故意跟踪我,抢在我前面收购茶叶,希望以此吸引我的注意。” 闻星落歪头。 她和闻如云实在是沟通困难。 闻如云摇开折扇,“父亲不在了,大哥总说咱们兄妹要团结,所以我也不想总和你置气。天色不早,你赶紧把账册都拿给我,至于收来的茶叶,你就让茶农们直接送去徐家好了。你放心,我会在大哥面前说你的好话。” 闻星落失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什么了?” “我收购茶叶,是为自己赚钱,而不是为你。二哥始终一厢情愿地认定,我依旧如小时候那般爱重你们,可我早已与你们割席,早已不在乎你们了。”闻星落遥遥注视闻如云,一字一顿,“闻如云,你我之间,早已没有兄妹之情。” 少女嗓音薄凉,胜过深秋的冷风。 闻如云紧紧盯着她。 不知为何,现在的闻星落令他感到陌生。 明明离开闻家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长歪变烂了呢? 是母亲教唆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离开闻家,他们兄弟打不了她手板心的缘故? 闻月引忽然捂嘴轻笑,“姐姐,难怪大哥总说你撒谎成瘾,看来他真是没说错。镇北王府锦绣富贵,难道还能短了你的吃穿不成?你吃喝不愁,却说要为自己赚钱,说出来谁信?” 她是在镇北王府住过的,她知道王府有多富贵。 虽然嫌弃老太妃和镇北王赏赐的东西太过庸俗,但到底也算贵重之物,随便拿一件出去典当就能换不少钱。 所以闻星落根本没有赚钱的必要,她就是为二哥来的。 闻如云眉眼间流露出对闻星落的轻贱,命令她道:“你赶紧把账册和茶叶都交出来,我们是要做正经生意的,没空跟你在这里过家家。” 曳水已经登记完最后一个茶农。 闻星落示意翠翠收摊,“二哥有空对我颐指气使,不妨瞧瞧你们身后。” 闻如云回头望去。 上百名手持棍棒的茶农,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为首的老人正是往年和徐家合作的那个,他愤怒地振臂高喊,“这群奸商视我们为猪狗,一再压价,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大家揍他们!” 话音落地,茶农们挥舞着棍棒蜂拥而上。 茶商们出来得匆忙,几乎没带什么仆从小厮,平日里又都是锦衣玉食养出一身膘肉,因此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混……混账!你们知道我的锦袍有多贵吗?!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住手!你们这些贱民,怎敢以下犯上!” “……” 他们越骂,茶农们揍得越狠。 一时间整条茶叶巷都回荡着嗷嗷惨叫。 翠翠啐了一口,“打得好!奴婢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闻星落抱着账册,冷眼看着被摁在地上打的闻如云,“真正能够长久的盈利模式,是交易双方合作共赢,而不是一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嫌弃另一方身份卑微。” “小姐说得对!”翠翠骄傲地点点头,见暮色四合,又忍不住问道,“对了小姐,咱们今晚住哪儿?这个时辰城门落锁,咱们恐怕来不及赶回王府了。要住悦茶楼吗?” 闻星落沉吟。 悦茶楼是茶商的地盘,她住在那里,难保不会被半夜报复。 她望向西南方向起伏的青山,“去青城山老君阁借住一晚好了。” 道观清净久负盛名,茶商们不敢放肆。 闻星落的马车轧过夕光,离开了茶庄。 茶商们挨了一顿打,狼狈地回到悦茶楼,本欲派小厮和家丁报复那些茶农,却被闻如云叫住。 一名茶商不忿,“我们一生富贵,何曾受过今日这种奇耻大辱?!闻二公子为何不许我们派人打回去?!” 第138章 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 闻如云坐在官帽椅上,仰着头让徐渺渺往他脸上敷药。 他闭着眼睛,语气阴鸷狠厉,“当务之急,是我妹妹闻星落。她收走了所有茶叶,咱们还如何参与茶马互市?!城门落锁,她今夜必定回不了蓉城,我没猜错的话,她很可能会借宿老君阁。咱们必须抓住今夜这个机会,逼她吐出那批茶叶。” 茶商们面面相觑。 一人试探道:“可是老君阁乃是蜀郡赫赫有名的道观,平日里还经常接待达官显贵及其家眷,咱们怎么能在那里闹事呢?万一被人知道……” “蠢货!”闻如云不耐烦,“你就不会乔装打扮成山匪,再闯进道观掳人吗?!我算过了,咱们在场的共有一十九人,加上大家带在身边的家丁小厮,共有一两百人。咱们今夜以黑巾覆面,伪装成山匪杀进道观,人多势众,还愁抓不到她吗?!” 只要把闻星落抓回茶庄,逼她退掉今日采购的茶叶,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大肆囤货。 众人对视,皆都点了头。 青城山崎岖陡峭。 闻星落的马车停在山下,和翠翠、曳水徒步登上了老君阁。 因为镇北王府捐赠过不少香火钱,所以老道士慷慨地应允了闻星落借宿的请求,爽快的为她安排了寝屋。 闻星落沐浴过后用了些斋饭。 山间晚风徐徐,鹧鸪声分外清幽寂寥。 少女站在楹窗后举目远眺,但见天幕尽头山脉连绵,泼墨般的夜色里,无数树影婆娑乱舞如阿鼻恶鬼,偶有火把的橘红光点在深山中跳跃,好似幽幽磷火。 她看着那些火光,“翠翠,我心里总不大安生。” “为什么呀?”翠翠啃着她刚刚求小道士给她烙的白面大饼,“这里的白面大饼很好吃, 奴婢啃着倒是挺安生的。” 闻星落攥紧衣袖,“长兄进山剿匪,可山匪凶悍,岂肯束手就擒?万一那些山匪穷途末路,也想躲进老君阁……” 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吧?”翠翠顿觉嘴里的白面饼没了滋味儿,却还是努力安慰闻星落,“小姐多虑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 曳水抱着剑,孤零零站在卷翘的檐角上,将屋子里那对主仆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俯瞰山下,稚嫩的脸上多了一抹沉冷凝重。 此时,青城山下。 闻如云等人黑巾覆面,正鬼鬼祟祟地走下马车。 闻如云扬声道:“闻星落虽然是我妹妹,但心肠歹毒行为恶劣,待会儿看见她,你们不必对她客气,该打就打,叫她长长记性。” 闻月引和徐渺渺也在。 闻月引对周围人娇声道:“姐姐到底是个姑娘家,一时任性才会断了你们的财路。她有个贴身丫鬟,你们不妨就拿那丫鬟来威胁姐姐好了。若是姐姐不肯退订单,你们就剁掉那丫鬟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姐姐迟早会同意的。” “你呀,”闻如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太善良!” 一行人往青城山上走,走到山腰上,却碰见了另一批人。 火把相接,两拨人僵持在山道上。 闻如云蹙眉,“你们是?” 山匪们同样黑巾覆面,手持火把。 他们是从谢观澜的手底下逃出来的。 四五千人的土匪寨子,一夕之间被谢观澜杀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他们一百来人。 他们无路可去,寻思干脆趁着夜色躲进青城山,杀掉道士藏身道观,等风头过去了再悄摸离开,更名改姓从头开始。 却没想到,在半山腰碰见了另一批人。 山匪们狐疑地打量闻如云等人。 见闻如云等人也都黑巾覆面,他们低声试探,“同行?” 闻如云愣了愣。 山匪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往前抓了一把虚空,做出抢劫的姿势,“同行?” 闻如云沉默。 瞧他们的手势,好像是摘茶叶。 他可不是什么摘茶叶的普通人,他是未来的蓉城首富。 然而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声张自己的身份,便谨慎地点头道:“是同行。怎么,你们也是受她所害?” 山匪暗道他们确实是受谢观澜所害,便回答道:“不错!” 闻如云顿时大怒,“我竟不知,她背地里还害了其他人!平日里没规没矩也就罢了,私底下竟然如此心肠歹毒,真是太不像话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为你们解恨报仇!” 山匪呆了呆。 那可是谢观澜啊! 镇北王府最年轻的掌权者,堂堂西南兵马都指挥使! 面前这个青年明明只是与他们萍水相逢,却愿意为了他们,向谢观澜展开报复! 他们感动不已,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闻如云的手。 两拨人相携着走了一段山路,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月色清亮。 闻月引忽然注意到一名山匪身上沾染了斑驳血迹。 她愣了愣。 悄眼望向别的山匪,他们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带着血,尽管黑巾覆面,可额头和眼角却遍布旧疤。 闻月引的心脏猛然一跳。 这些人…… 该不会是真的山匪吧?! 她脸色苍白,悄悄扯了扯闻如云的衣袖。 闻如云起初没反应过来,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些山匪身上的血,不由呼吸一窒,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沉重发冷。 他喉结滚动,在率先踏上两级山阶后,忽然转身,一把将离他最近的山匪推下了山! 他牵住闻月引的手就往老君阁跑! 两拨人皆都愣了愣。 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自己所谓的“同行”,那群山匪毫不犹豫地挥舞长刀,砍向茶商和他们的家丁。 山道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最后只剩二十几个人侥幸逃脱,紧跟着闻如云跑进了老君阁。 “山匪!山匪来了!” 闻如云慌张大吼。 道士们迅速封锁道观大门,将追上来的山匪们挡在了外面。 老君阁灯火通明。 闻星落匆匆踏进宝殿,看着跌坐在地拼命喘气的闻如云等人,冷静道:“山匪有多少人?” 第139章 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闻如云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顾不得向闻星落讨要茶叶订单,含混道:“一两百人吧……哦不,三四百人!不对不对,七八百人!” 他努力回忆,却因为过于恐惧而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讪讪道:“山路太黑,我没看清。” 闻星落看他犹如看废物,又问道:“你为何会在青城山?” 闻如云又擦了擦汗。 为何会在青城山?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闻星落,他是来抓她的吧,结果半道上假土匪遇见了真土匪…… 他敷衍,“这你别管。现在咱们被困在这里,得赶快想办法逃出去才行!对了,不如你们开门迎敌拖住山匪,我悄悄从后门下山,帮你们去喊官兵,如何?” 翠翠鄙夷,“我看,你是想自己一个人逃跑!” “你——”闻如云恼羞成怒,“我是那样的人嘛?!” 曳水抱着剑倚靠在墙壁上,幽幽道:“山匪已经前后围住老君阁,诸位可以绝了从后门逃走的心思。” 闻星落垂眸。 这些山匪,应该是从谢观澜手底下逃出来的。 他们占据老君阁,很可能会把道观里的所有人当成人质,威胁谢观澜放他们离开。 虽然她身边有曳水这个高手,可闻如云那个白痴根本说不清楚外面究竟有多少山匪,谨慎起见她不能贸然行动,免的折损了谢观澜的心腹。 她正琢磨,道观外面传来山匪们的咒骂和砸门声,琉璃窗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望去,砸到窗上的竟然是一颗新割下来的头颅! 闻如云认得那颗头颅的主人,正是白日里率先赞成他压低茶叶采购价格的那位。 此刻他的头颅血淋淋的,一双眼紧盯窗内,灯火下十分渗人。 闻月引和徐渺渺情不自禁尖叫出声,幸存的茶商和几个小道童同样白了脸。 闻星落看了眼翠翠。 翠翠会意,立刻带着两个老道士搬来木板和钉子锤子,将窗户从里面牢牢钉死,免得被山匪找到机会破窗而入。 闻月引哽咽不成声调,“这可如何是好?我身为为来太子妃,金尊玉贵,不能死在这里啊!” “都怪你!”徐渺渺突然厉声指责闻星落,“要不是你抢了二弟的茶叶订单,咱们何至于半夜上山找你?!你大哥果然没说错,闻星落,你就是个扫把星!” 她扬起巴掌,狠狠扇过来。 还没碰到闻星落,曳水如同一捧黑烟般悄然浮现,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冷冷威胁,“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的,”徐渺渺恼怒,“她是我夫君的妹妹!长嫂为母,我有教训她的权利!今日她害二弟陷入困境,万一二弟有个好歹,闻家便少了个嫡次子。今日少了个嫡次子,明日就会少一房香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承担得起?!你赶紧放开我!” 她还想动手,曳水不耐烦,直接把她拍飞了出去! “大嫂!”闻月引惊惧地扶起她。 徐渺渺虚弱地吐出一口血,颤颤指向闻星落,“你……你目无长嫂,和月引妹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难怪你大哥不喜欢你!” 闻星落没搭理她的废话,请道士们继续加固门窗。 见小道童们哭得可怜,她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镇北王府的世子爷正在附近剿匪,他很厉害的,肯定能追着山匪的行踪找到这里。只要咱们坚持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获救!” 少女的声音温柔如水。 小道童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闻如云抱着手臂,不悦道:“说不定谢世子根本就没发现山匪逃匿,早带兵回城了。依我看,还是得派人出去求救!” 说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邪魅一笑。 他行至宝殿中间,振臂一呼,高声道:“诸位,今夜咱们被山匪困在这里,性命危在旦夕。我承诺,谁要是能找到救兵,或者有办法带我们离开,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殿内寂静了一瞬。 幸存者们纷纷看向闻星落。 少女站在七彩莲花宫灯底下,薄薄的莲紫色斗篷勾勒出弱不胜衣的体态,青金色裙裾垂曳如流云,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恰似春日枝头的桃花,嫩的仿佛能掐出水。 闻月引和徐渺渺对视一眼。 徐渺渺微笑,“不错!长嫂如母,我今日就在这里做个主,只要谁能救我们一家离开,我们就把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星落对这一家子人十分无语。 她没搭理他们的自作主张,仰头看了看正上方。 老君阁共有六层。 也许,她可以在顶层放孔明灯,吸引谢观澜的注意。 她低声吩咐老道士,“你们现在立刻去做孔明灯,越多越好。” 老道士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招呼徒弟们登楼做灯。 他们走后,宝殿安静下来。 尽管正身处险境,可美色当前,那些茶商垂涎欲滴心痒难耐,纷纷绞尽脑汁思考破局之策。 于是场面混乱起来。 有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本武功秘籍,神神叨叨地当场操练,指望自己能够突然练成绝世神功。 有的人跑到门后,企图用银票贿赂山匪。 还有的人在求己和求人之间选择了求神,他们跪在蒲团上,向老君神像反复叩拜,求老君显灵撵走山匪,让他们抱得美人归。 闻月引看着这些上了年纪秃头大肚的商人,心中暗喜。 就算闻星落是王府小姐又如何,只要她嫁给这些粗鄙的商人,她的后半生就算是彻底毁了。 而她清清白白,说不定镇北王府会把她找回去,像疼爱闻星落那般疼爱她,将来和三位兄长一起,扶持她去京城当太子妃。 思及此,闻月引柔声道:“恭喜姐姐,即将觅得佳婿。也不知今夜究竟谁有那个能耐,救咱们于火海,当姐姐的夫君呢?” 第140章 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星落冷静地拔下金蝴蝶发簪,握在手掌心。 山匪已经联合起来,企图用肩膀撞开大门。 她不知道那些门窗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她绝对不可以任人鱼肉。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如果曳水在打斗中顾及不到她,那么这支金簪就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她会用这支金簪,勇敢地戳瞎袭击她的山匪。 她冷眼睨向闻月引,“自己出生的时辰摆在那里,却恬不知耻叫我姐姐,要我事事都让着你。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闻月引脸色骤变。 徐渺渺勃然大怒,“闻星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大哥叫你爱护幼妹,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徐渺渺你,”闻星落拿丝带绑住散落的青丝,杏眼若有寒芒,“说什么士农工商,商是最末一等,你瞧不起你经商的爹娘,可偏偏是他们把你拉扯长大。如今你为了个男人吃里扒外,把你爹娘奋斗一生赚来的产业拱手相让,你爹娘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你——” 徐渺渺气的浑身发抖。 闻星落不理会这姑嫂俩,径直挽起裙裾登上楼阁。 她走后,闻如云愤怒地拍了拍香案,“反了天了她!我看,就是镇北王府那群人把她惯坏了,竟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不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她嫁出去,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听见道观外面的撞门声,闻如云突然眼前一亮。 他从怀袖里掏出折扇,缓缓摇开,邪魅一笑,“干脆,就把她送给那些山匪好了。一来,既能请山匪们教训她,叫她长长记性,二来,说不定山匪一高兴,就会放咱们离开这里了!” 闻星落不知道闻如云的打算。 她登上楼阁,道士们陆陆续续做好了十几盏孔明灯。 她提笔蘸墨,与他们一同在灯身上写下求助的讯息,才打开六楼的窗户,将孔明灯一盏盏放了出去。 山风拂面,远处昏暗的竹海翻涌着山涛。 翠翠认真道:“世子爷一定能看见小姐的孔明灯!世子爷一定会及时赶来救小姐和大家的!” 闻星落俯瞰林海,纤白的指尖紧紧扣住窗楹。 她也相信,他一定会来。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她命悬一线时出现…… 孔明灯随着夜风扶摇而上,如同点燃天空的星辰,在长夜里分外醒目。 十里开外。 扶山派人清点了山匪的死亡人数,回禀道:“主子,今日共剿匪四千零九人,有一百三十三人逃走。” 谢观澜横刀立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 扶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蹙眉,“孔明灯?看位置,似乎是老君阁的方向。那些道士莫非是在半夜作法?” 主仆俩说着话,劲风吹拂孔明灯,其中一盏仿佛漩涡中的莲花,乘着风径直朝他们的方向飘来。 谢观澜伸出手,“弓箭。” 他拿起侍从呈上来的弓箭,在马背上朝那盏孔明灯拈弓搭箭。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将那盏孔明灯精准地射落在地。 扶山捡起,策马回到谢观澜跟前,“主子。” 谢观澜接过那盏孔明灯。 灯身上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山匪作乱,老君阁有难,求援! 这字迹,他熟悉至极! 他面若寒霜,猛然将孔明灯投掷在地,“去老君阁!” 骏马疾驰而去。 铁骑紧随其后,跨山涉水,在夜色里铺天盖地朝青城山涌去。 老君阁灯火如昼。 闻如云靠在门后,和山匪们商量,“我乃是闻家二公子闻如云,我妹妹闻星落虽然性子恶劣,但生得国色天香,还是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只要你们放我走,我愿意把她送给你们做压寨夫人。” 他自以为能拿捏住山匪,岂料外面却传来他们不屑的讥笑。 他们嚷嚷道:“只要杀进老君阁,里面所有的女人都是我们的,我们又何必与你做交易?!” 闻如云捏紧折扇,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有本事你们倒是杀进来呀!这两扇大门如此厚重,没有我的帮助,你们进的来?!” 山匪愠怒,“你是在挑衅我们吗?!” 闻如云继续讥嘲,“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今夜围堵的是何等身份贵重之人。能够当我的妹夫,是你们三生有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活该落草为寇!” “混账!你骂谁是蠢货?!有种你出来当着我们的面说!” “我又不傻,为何要出去说?有种你们进来呀!” “你出来!” “你们进来!” “……” 闻如云的挑衅行为,彻底激怒了山匪。 随着上百人蜂拥而至撞击道观大门,那两扇厚重的门终于发出一声异响。 宝殿内,众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看向大门。 闻如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握着折扇的掌心全是冷汗。 下一瞬,两扇大门轰然坍塌! 灰尘漫天。 寂静了一瞬,山匪的喊杀声响彻青城山! 闻如云呆若木鸡。 终于回过神,他猛然将一个茶商推出去,拔腿就往楼上跑。 他一边跑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月引和徐渺渺跟着他跑,大声嚷嚷着同样的话。 她们的宽袖和裙裾繁琐冗长,谁也没注意到,她们逃跑时不慎带翻了香案上的烛台。 烛火点燃了帷幔,很快在道观里蔓延开。 老君阁顶层。 闻星落等人也听见了他们的鬼吼鬼叫。 闻星落面无表情地抵了抵额心,对这一家子感到深深的无语。 翠翠趴在窗边往下看,急切道:“小姐,是山匪推倒了大门,闯进了道观!曳水大哥,咱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曳水站在顶楼前,冷漠地拔出长剑,摆出了御敌的架势。 谢观澜策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道观里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里面隐约传出鬼吼鬼叫声: “救命!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我妹妹国色天香,你们谁娶她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观澜身后的年轻将领们也听见了。 他们眼睛一亮,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也不等谢观澜下令,风风火火地拔刀冲进道观。 “大舅哥,我们来啦!” 谢观澜:“……” 扶山笑了笑,“白天剿匪时,倒不见他们这么有干劲儿。” 第141章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谢观澜瞥了扶山一眼。 扶山讪讪,没敢再说。 谢观澜翻身下马,径直踏进了道观。 顶楼。 曳水脸色难看,“底下起火了。” “起火了?”翠翠始终护着闻星落,“是山匪放的火吗?!” “不知道。”曳水推开窗,“我用轻功送小姐下去。” 老君阁飞檐卷角,地势巍峨,高有十余丈。 闻星落望了眼下方高度,忍不住闭了闭眼,“有劳。” 曳水拿丝帛将她一圈又一圈地牢牢绑在背上,才踩上窗台,他轻功虽还不错,但真实年龄才只有十五岁,背负一个人颇有些吃力,在檐角上反复几个起落,才稳稳着地。 解开丝帛,闻星落急切道:“劳烦曳水大哥再去救翠翠。” 他走后,闻星落正整理衣裙,闻如云和闻月引突然鬼哭狼嚎地冲出了道观。 “闻星落!”闻如云灰头土脸,一把拽住闻星落的衣袖,“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满意了?!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才肯罢休?!” “是啊姐姐,”闻月引附和,“要不是你抢走茶叶订单,二哥他们何至于半夜上山遭遇山匪?!今夜多少茶商家破人亡,这笔损失,你要如何承担?” 两人刚怪罪完,昏暗的松树后突然窜出一个浑身是伤的山匪。 他厉声道:“听说谢观澜的妹妹在这里,你们哪个是?” 闻月引和闻如云对视一眼。 闻月引娇声,“我便是世子爷的妹妹、镇北王府的小姐。怎么,你是来向我忏悔投降,想让我在世子爷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吗?我告诉你,除非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投降?!”山匪冷笑,手里的长刀折射出寒芒,“谢观澜杀了我数千兄弟,今夜我便杀了他妹妹,一血前仇!” 他挥刀就砍向闻月引。 闻月引尖叫一声,连忙躲到闻星落身后,“我不是他妹妹!闻星落才是!她才是!” 山匪皱眉,“我听说谢观澜的妹妹是闻家最小的女儿,你刚刚不是叫她姐姐吗?” “我……我叫着玩儿的!”闻月引拼命指着闻星落,“她确实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我……我其实是她姐姐!” “草他娘的!”山匪分不清,暴躁道,“干脆全杀了!” 闻星落面无表情,紧握在手里的金簪几乎深深嵌进了掌心。 她盯着挥刀而来的山匪,仗着身姿灵活躲开了大刀,从身后将金簪送进了山匪的脊背。 山匪痛叫一声,转身就来砍她。 闻星落来不及拔出金簪,转身想跑,却被山匪拽住衣裳,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她疼的闷哼一声,再抬头时,刀刃已经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侧过头,闭上眼。 “铮——” 忽有金属相撞声传来。 闻星落缓缓睁开眼。 一把熟悉的狭刀如流星般出现在她面前,击落了那把砍向她的大刀。 狭刀深深扎进地面几寸,刀身细颤发出铮鸣,可见主人投掷时有多用力。 万籁俱寂。 闻星落望向道观方向。 绯衣映着火光,染红了她的杏眼。 她哑声,“世子……” 谢观澜一步步走下台阶,绯色袍裾在热风里翻飞。 他拔起狭刀,瞥向山匪,“知道你动的是谁的人吗?” 青年眉眼肃杀,恰似枯山野水,锋寒更甚刀芒。 山匪心惊肉跳,下意识后退两步,“谢……谢观澜……” 数千兄弟被围剿而死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山匪突然重拾勇气,捡起大刀,大喊着冲向谢观澜。 谢观澜手起刀落。 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闻星落的脸颊上。 她眼睫轻颤,缓缓抬起。 山匪的头颅滚落在青年脚边。 青年冷漠地收刀入鞘,转身在闻星落面前单膝蹲下,细细查看她浑身上下。 见她没伤着,他才从怀袖里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 四目相对。 少女的杏眼红如蓼花,眼瞳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谢观澜在她带水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弥漫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愤怒,有担忧,有后怕,还有…… 他为这种情绪感到心惊。 仿佛巨鲸化成的鲲鹏,扇动遮天蔽日的羽翼,缓慢飞掠过他的心海,悄然掀起轩然大浪。 他注视眼前纤盈潋滟的少女,喉结微动,带着薄茧的手掌悬停在少女的眼尾旁,似乎是想要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却又不能,却又不敢。 良久,谢观澜克制着那份异样而又陌生的情绪,眉眼沉沉,低声哄诱,“宁宁别怕。” 他欲要收回手。 闻星落忽然主动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 谢观澜的眼瞳猛地一跳。 闻星落注视他的狭眸,“可我就是害怕。” 少女的脸蛋温软细嫩,杏眼里藏着执拗和倔强。 谢观澜身体紧绷,恰似拉紧的弓弦。 脑海里那头遮天蔽日的鲲鹏,瞬间化作千千万万只飞鸟,凌乱地散落在他的心海,在心海上盛开出千千万万朵姹紫嫣红的芙蓉。 闻星落钻进他的怀里,细白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嗅着青年身上的檀香气息,轻声道:“但一想到你就在附近,我就不那么怕了。在老君阁放孔明灯的时候,不知为何,我预感它一定会带你来……”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金簪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少女在谢观澜怀里睁开眼。 从前,只觉得谢家的世子爷容色过人。 上辈子她从未亲近过男子,这一世,她想要尝尝男色是何种滋味,于是姿容昳丽的谢家世子爷就成了她的首选。 可是…… 在老君阁前的风声鹤唳之中,闻星落忽然不仅仅想要尝尝他的滋味。 急剧跳动的心脏、温度滚烫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眷恋,比脑海里的想法更加诚实,无一不昭示着她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和心思—— 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闻星落闭了闭眼。 想起彼此的身份,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悄然化作薄薄的利刃,伤的她疼痛难耐。 被谢观澜打横抱起的时候,她仰头看向他的下颚。 星星从夜幕落下,太阳自蜀郡的山河尽头升起。 她的世界里的日月星辰,因为他而变的和往日不同,仿佛描摹了一层更加绚丽温柔的色彩,少女的心思是肆意生长的万物,闻星落站在葳蕤盛放的花海里,忍不住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呀。 闻星落声音极低,“我不想再唤你阿兄了。” 第142章 她后悔和闻星落交换父兄了 山间的风有些大。 谢观澜道:“什么?” “没……没什么。” … 折腾了一整夜,闻星落在悦茶楼疲惫地睡了一觉。 谢观澜包下了整座酒楼,他的兵马牢牢守在酒楼内外,她不必再担心有人对她行凶。 楼下大堂。 谢观澜坐在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他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曳水,狭眸里没什么情绪,“自己下去领罚。” 没被谢观澜从身边撵走,曳水悄然松了口气,立刻领罚去了。 扶山笑道:“他年纪小,没什么经验,一时疏忽才导致小姐遇险。经历了昨夜的事,想必以后会长记性。” 谢观澜不置可否。 “倒是您身边那几位副将……”扶山好笑,“自打从青城山回来,就争相守在小姐休息的房间外面,说是要争当小姐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谢观澜,补充道:“话说回来,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既然太妃娘娘要您从身边挑一位好的当妹夫,您也该物色起来了。” 谢观澜转了转墨玉扳指,似笑非笑,“怎么,扣四个月的俸禄,还不能叫你闭嘴?” 扶山:“……” 谢观澜:“那就再扣四个月。” 他径直起身上楼。 扶山摆烂地揣起了手。 扣就扣吧,反正平时主子给的赏钱都是俸禄的好几倍了。 四个月俸禄,换主子吃瘪,看一场好戏,他不亏! 谢观澜踏进闻星落休息的房间。 少女已经醒了,换了身鹅黄对襟袄裙,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 她望向谢观澜,歉疚道:“你送我的那支金簪,被我拿来防身了,瞧着弯曲变形,又沾染上了血,怕是不能再戴。” 谢观澜“嗯”了声。 闻星落握着木梳,试探,“世子可以再送我一套新头面吗?” “多少套都行。”谢观澜落座,“我叫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就送上来。你饿了一天一夜,要多吃点。” “世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哪些菜?” 谢观澜沉默。 他不能说是自己在万松院的家宴上注意到的,顿了顿,只淡淡道:“翠翠说的。” 两人一同用过膳食,准备回王府。 刚踏出门槛,就撞见茶叶巷一片混乱。 茶商们的尸体从山上运了回来,在巷子里整齐地摆开,等待家眷们的认领。 随着家眷陆陆续续地赶来,茶庄里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打听清楚了昨夜的一切,上百名家眷把闻如云、闻月引和徐渺渺围在巷子口,激烈地声讨他们。 “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乱出主意,我夫君何至于中年横死?!” “我儿子今年才而立之年,你们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 三人被推来搡去,十分狼狈。 闻如云气急,爱惜地护住自己身上的锦袍,不忿道:“少在这里拉拉扯扯,你们知道我身上的袍子多少钱吗?!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到我头上,又不是我杀的他们!” “是啊。”闻月引红着眼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也很同情死掉的那些人,但为什么只有他们死了,我们却没死呢?可见人的寿数长短原就是注定好了的,就算没有山匪,他们昨夜也会因为别的原因死掉。” “你们兄妹在这里乱放什么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了出来,“总之,你们必须为昨夜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算小厮、仆从,我们这里一共死了十位家主,你们必须每家赔偿十万两纹银!” “十万两纹银!”闻如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怎么不干脆去抢?!别说十万两了,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们的!” 家属们拽住他的衣襟,“你不赔,我们就去告官!” “好好说话,别扯我衣裳!我衣裳很贵的,就这么两身别扯坏了!” 场面闹哄哄的,几近失控。 闻月引咬着嘴唇,看着蓬头垢面衣衫凌乱风度尽失的闻如云,遍体生寒。 前世,二哥香车宝马仆婢成群,风流潇洒一掷千金。 她清楚地记得,他看见街边的乞儿时随手就扔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平时喝酒喝多了也会上街撒钱。 他说他天生就会赚钱,稍微一动脑子,大把大把的银票就会飞到他手上,他甚至记不清他名下究竟有多少资产,因为他早已对金钱失去了概念。 他说钱财这东西污浊肮脏,天生就会腐蚀人的心智,他能闻到那些商人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臭味。 为了不让自己沾染上这种臭味,他很少出去吃酒应酬,也从不屑于和同行来往。 但即便他坐在家里不动,因为他超凡脱俗的赚钱本领,世上的财富还是会如同流水般流向他。 这就叫天赋了。 可是,为什么这辈子的二哥,并没有觉醒经商天赋呢? 闻月引咬了咬牙,决心等这次事情过去以后,再慢慢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赔偿的事,她牵住徐渺渺的手,柔声道:“嫂子,这些商人太贪婪了。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们家很有潜力,但现在还拿不出那么多钱。还请嫂子回一趟娘家,和伯父伯母商议一番赔偿的事。” 徐渺渺拍了拍她的手,“我嫁到你们家,你们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就是我爹娘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帮二弟平息这次的麻烦。” 远处。 闻星落看着他们一家焦头烂额的模样,轻轻弯唇。 谢观澜掀开马车门帘,“走了。” “来了来了!”少女回过神,挽起裙裾踩上脚凳,如同蝴蝶般轻盈地钻进了马车里。 这一幕,被闻月引用余光尽收眼底。 她梗着脖子攥紧双拳,眼睛愈发的红。 她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这一世和闻星落互换父兄…… “月引,咱们可以走了!” 闻如云和那些家属约定让徐家替他赔钱,这才勉强脱身。 闻月引看着他落魄狼狈的背影,暗道她还是再给兄长们一次机会好了。 只有陪着他们从泥泞里爬起来,他们才会真正记得她的好。 而且在陪着他们的空余时间里,她也可以借着穆知秋的关系,多跑几趟镇北王府,争取和老太妃、镇北王搞好关系。 闻星落原本就样样都不如她,说不定这一世,她也能让谢观澜三兄弟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第143章 谢观澜好难哄 马车驶过官道。 闻星落掀开窗帘一角,瞧见谢观澜的军队押送了不少战利品,有粮草有金银细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车车的铁器和铜器。 她放下窗帘,忽然望向吃茶的青年,欲言又止。 谢观澜未曾抬眸,“宁宁想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世子背地里是否私铸兵器,今日看来,似乎是没有。因为……世子的兵器,都‘暂放’在山匪那里了。”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汤浮沫。 闻星落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这些山匪,该不会是世子有意放任的吧?等他们在边境发展壮大,世子再一网打尽,夺走他们的粮草和兵器收为己用。如此年复一年,既能积累不可小觑的战备物资,又能向朝廷瞒天过海。” 谢观澜轻哂,“在宁宁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闻星落小声道:“‘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脸色颇有些凝重。 她竟猜忌他是枉顾百姓十恶不赦之人。 他放下茶盏,冷笑道:“这些山匪多是边境诸国的流寇恶民,他们的山寨并没有建在蜀郡,而是在相邻的夜郎国。他们打家劫舍,也只敢针对夜郎。我每年出兵一次,替夜郎肃清山匪,我承认有掠夺铁器和铜器的私心,但对夜郎而言,我的所作所为是情分不是义务,他们应当感激我,而不是将我视作……” 他直视闻星落,“枉顾百姓,大奸大恶之人。” “我没有把世子视作这种人。”闻星落立刻反驳,“即便你是,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有更大的苦衷。” 谢观澜没理她,眉目锋寒如水。 眼见马车里的气氛陷入凝滞,闻星落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她就不该多嘴。 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呀,谁知道那些山匪居然是夜郎国的? 正常人谁能想到,堂堂大周国西南兵马都指挥使,剿的居然是别国的匪? 他自己是个锯嘴葫芦,还不许她好奇揣测。 她想了想,主动坐到谢观澜身侧,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放软了声调,“对不起,你别生气……” 谢观澜垂眸,漠然地把玩墨玉扳指。 闻星落暗暗咬唇。 看来这厮是真的恼了。 她绞尽脑汁,极尽赞美,“是我多虑了,世子菩萨心肠,豢养山匪拿百姓的性命当草芥这种事,您是万万干不出来的!刚刚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观澜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闻星落头疼。 比起谢厌臣和谢拾安,这厮可真难哄。 她轻咳一声,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子衡哥哥……” 谢观澜缓缓转动墨玉扳指,面带讥笑,“某面善心黑手段狠辣,一向喜爱草菅人命,当不得闻姑娘这一声哥哥。” 闻星落语噎。 这人好难哄呀! … 回到王府,闻星落先去给老太妃和卫姒报了平安,才回屑金院休整。 本想再去给谢观澜道歉,然而他这几日忙着给剿匪的事情扫尾,吃住都在官衙,她没有机会见到他。 再加上她还要补上白鹤书院落下的功课,一时便将道歉的事忘在了脑后。 官衙里。 谢观澜花了几天功夫,终于处理完剿匪事宜。 他换了身暗青色缎面常服,靠躺在座屏后的竹制摇椅上闭目养神,淡淡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扶山事无巨细地禀报起来,“太妃娘娘这几日身子骨十分硬朗,每天早晚都会打一套五禽戏。王爷陪着卫夫人,整日里搜罗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供卫夫人开心,可是卫夫人依旧不搭理他。二公子近日研究出了一种丹药,据说能让人口吐真言,如今还在试药阶段。” 他说完,书房陷入寂静。 深秋的阳光照进楹窗,在谢观澜那张秾艳疏冷的面庞上覆落光影,竹制摇椅轻晃,暗青色缎面常服蕴着华丽矜贵的光泽感,似松柏苔藓。 他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袍。 他屈指,慢条斯理地叩击摇椅扶手。 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扶山轻咳一声,“就这些,没有了。” 谢观澜睁开眼,盯着他。 良久,扶山低下头,“咳……至于小姐,卑职听说她近日很忙,具体忙些什么,卑职也不清楚。” 正说着话,一名年轻将领风风火火地进来,“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理了理袍裾,“作何?” “是这样的,”那将领腼腆一笑,挠了挠头,“我娘说我到说亲的年纪了,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我不是爱慕闻姑娘嘛,就跟我娘说了,求我娘今日去贵府登门求娶。您瞧瞧我能不能做您的妹夫呀?”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小将军滔滔不绝,“我家的情况您是知道的,也算是西南一带的名门望族,祖上四世三公,还出过一位贵妃娘娘。我洁身自好,平日里没有不良嗜好,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各方面包括房事在内都没有问题——” “滚。” 谢观澜冷冷吐出一个字。 “咳……”那小将军有些腿软,“得,得嘞!” 他像是见了猫的耗子,拔腿就跑了。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 突然想回一趟王府。 王府书斋。 闻星落写完了书院的功课,开始拆看陈乐之寄给她的信。 陈乐之近日十分烦恼,因为她的父王开始张罗给她兄长选世子妃了。 她在信中说,她不想她阿兄娶妻,于是屡次破坏选妃宴,还凶走了好几位倾慕陈玉狮的小姐,导致她这段时间在汉中郡的名声急转直下。 她说她是有特别的苦衷,才会阻止阿兄选妃,但她偏偏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她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 闻星落轻抚信纸上的字迹。 她是明白陈乐之的苦衷的。 陈玉狮是女儿身,一旦选妃成亲就会暴露真相,而陈乐之很爱她的姐姐,所以才会屡次破坏选妃宴,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姐姐。 闻星落一边给她回信,一边浮起异样的念头。 既然汉中王宠妾灭妻偏爱庶子,将来甚至还会杀妻,那么能否策反陈玉狮,和谢观澜一块儿谋逆呢? 她按捺住这个念头,写完回信后又拆开了谢拾安的信。 谢拾安口吻骄傲,自称在军队里过得如鱼得水斩获军衔,还顺带告诉了她闻如雷的近况。 第144章 子衡哥哥,你还在生气呀 闻如雷在军中过得很不好。 起初大家都是从最下面的士兵开始做起,军营条件艰苦,需要自己洗衣裳,可闻如雷比较懒,洗了两日就不想再洗了。 于是他把换下来的亵裤、鞋袜和衣袍,悄悄塞进别人的洗衣篓子里,今天塞一件给这个人,明日塞一件给那个人,没几天就被同帐的士兵发现,联合起来将他揍了一顿。 懒也就算了,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又很高,一日三餐定要有菜有肉,有一次军队里难得每人发了一块煎肉饼,他趁着同帐的人还没回来,把他们的肉饼全吃了。 于是闻如雷在军营里彻底没了朋友。 他的枪法确实很不错,但过于急功近利,平日里切磋的时候太想显摆自己的本事,一连伤了好几个人,导致将领们十分不喜,现在被撵去做马夫了。 闻星落一行行读下来,忍俊不禁。 她给谢拾安也写了一封回信。 写完,她吩咐翠翠道:“把我上回做的柿饼拿过来,我连同书信一起给四哥哥和乐之寄出去。” 她给信纸和信封都熏了花香,又用牛皮纸和红绳扎好柿饼,再把这两样东西仔细放进檀木雕花攒盒。 她正忙碌着,一道阴影从身后覆落。 谢观澜幽幽道:“听说闻姑娘在府里很忙,谢某原以为闻姑娘是在忙读书的事,没想到,是在忙着给人写信。” 闻星落身体僵硬。 不知为何,每次她在书斋认真读书的时候,谢观澜都不在。 但只要她开始干别的事,这厮就一定会突然冒出来。 她讪讪笑道:“你还在生气呀?” 谢观澜扫了眼檀木攒盒里包装精美的柿饼,似笑非笑,“怎会?” “我已经知错了,下次绝不胡乱揣测。”闻星落伸出四指,“我发誓!” 见谢观澜冷笑不语,她想了想,抱起原本打算寄给谢拾安和陈乐之的柿饼,恭敬地献给他,“子衡哥哥吃一块柿饼?” 谢观澜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平安符,“闻姑娘专门做给四弟和陈郡主的柿饼,谢某如何敢吃?” 闻星落硬着头皮,“不是做给他们的,是专门做给子衡哥哥的。子衡哥哥吃了以后,就别生气了吧?” 谢观澜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小姑娘满脸真诚,瞧着像是真心道歉。 他示意扶山接过柿饼。 扶山拆开红绳和牛皮纸,恭敬地呈给他一块,笑道:“既然是小姐的心意,主子尝尝味道?” 谢观澜不语,只“勉为其难”地接过。 闻星落看着他咬了一口,弯起杏眼,“这些柿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晒了多日,上面结的糖霜可厚了!子衡哥哥尝着是不是很甜呀?” 她一口一个“子衡哥哥”。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微扬唇角,淡然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陈嬷嬷突然来请,“小姐,太妃娘娘请您去万松院。” 顿了顿,她笑眯眯地补充道:“小姐也可先回去梳妆打扮一番,把娘娘上回送您的石榴红宝石首饰头面都戴上,再去不迟。” 闻星落只当是府里来了贵妇小姐,于是笑盈盈地回去梳妆。 扶山目送闻星落和陈嬷嬷离开,意味深长道:“主子,卑职瞧着,只怕王府有人来者不善,恐怕对您不利啊。” 谢观澜慢悠悠地吃了一口柿饼。 狭眸掠过玩味,他道:“去叫厌臣。” 小半个时辰后。 闻星落踏进万松院,瞧见厅堂里坐着个脸生的贵妇人。 老太妃慈爱地拉过她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刘郡尉的夫人,宁宁唤她刘伯母即可。” 闻星落福了一礼,“刘伯母。” 刘夫人满眼惊艳,称赞道:“一直听我家那小子夸奖闻姑娘美貌过人、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哦对了,我家那小子在你长兄手底下做事,名唤刘胤,你应当见过几次。” 闻星落没什么印象。 谢观澜生的太过耀眼,他身边的那几个属官便显得黯淡无光。 她面上还是客气笑道:“刘小将军英武过人。” “我家那小子顽皮得很,”刘伯母笑容温和,“我一直盼望能有个像闻姑娘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 “这有何难?”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的青年,含笑踏进门槛。 闻星落起身,“二哥哥。” “宁宁。”谢厌臣冲她弯了弯眼睛,又对刘夫人提议道,“刘夫人干脆把宁宁收作干女儿,不就行了吗?” 刘夫人:“……” 什么干女儿,她的言外之意是提亲! 怪道说镇北王府这位二公子最是招人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讪笑一声,借着吃茶掩饰尴尬。 老太妃也有些不悦,“厌臣!” 谢厌臣委屈,“祖母,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因为质子的事情,老太妃常觉对他有愧,因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他坐。 谢厌臣挨着刘夫人落座,转头冲她一笑。 青年生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眉心朱砂鲜红欲滴,端的是郎艳独绝,可刘夫人还是莫名感觉到后背一寒。 她轻咳一声,坚持了下去,“我家那孩子是个好的,平日里从不斗鸡走狗,后宅也很干净,政务上勤勤恳恳积极向上,这一点谢世子是可以作证的。” 谢观澜恰从外面进来。 他在刘夫人对面落座,笑道:“是个勤恳上进的,只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政务上,往往在衙署一呆就是几日,若是成婚,恐怕不太能顾家。” 刘夫人:“……” 不是,她家孩子成日里待在官衙,难道是他想吗? 还不是他谢观澜是个工作狂,他不下值也不许别人下值吗?! 刘夫人眼角抽抽,勉强笑道:“我琢磨着,两家孩子年纪相配、门第相配、容貌相配——” “嘿嘿。”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 刘夫人浑身汗毛倒竖,警惕地望向谢厌臣,“二公子?” 谢厌臣温声道:“刘夫人此言差矣,若说容貌,蜀郡恐怕没有几人能配得上我妹妹。” 刘夫人咬牙。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谢厌臣就是来搅局的! 她不理会他,只由衷地望向闻星落和老太妃,“我的意思是,先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彼此了解一番。” 老太妃还没表态,谢观澜道:“不行。” 刘夫人皱眉,“为何不行?” 谢观澜慢条斯理道:“宁宁还在读书,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专心学习,而不是与男子相看婚事。” 刘夫人:“……” 不是,他们家姑娘是打算考功名吗?! 第145章 祖母知道他们的秘密了 刘夫人拿手绢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求助地望向老太妃,“太妃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老太妃深深看了一眼谢观澜,才收回视线,缓缓笑道:“我这个年纪,就想着孙子孙女都能觅得良人。宁宁性子柔弱,我得趁着身子骨还硬朗,给她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至于读书成绩,倒是没那么要紧。” 刘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我就说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几千年来都是这么个理儿!” 谢厌臣认真地看着她,雪白的袖口里悄然爬出一只黑毛蜘蛛。 刘夫人侃侃而谈,“我们家胤儿是个老实孩子,没什么心眼,一身蛮力很是了得,又十分敬重女子,肯定能保护好宁宁——” 她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手背痒痒的。 她挠了挠,却摸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她低头望去,顿时花容失色。 一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瞬间从玫瑰椅上弹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拼命甩动手掌! 陈嬷嬷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帮忙。 终于把大蜘蛛弄了出去,刘夫人脱力地跌坐在玫瑰椅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已是冷汗涔涔。 她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笑容十分勉强,“让……让太妃娘娘见笑了……” 被这么搅和了一通,相看亲事的谈话到底不好继续下去。 老太妃吩咐道:“宁宁,你和厌臣送刘伯母出府。” 他们走后,谢观澜正欲回沧浪阁,老太妃突然叫住他,“子衡。” “祖母,孙儿还要回去处理政务。” “那些政务晚一些处理,没什么要紧。”老太妃神情肃穆,“你跪下。” 陈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带着在场的侍女们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祖孙俩。 谢观澜沉默片刻,撩袍跪地。 老太妃猛然敲了敲龙头拐杖,“你打量着我是瞎子不成?!” “孙儿不知祖母何意。” “我问你,你为何不许宁宁说亲?!” 谢观澜垂下眉眼。 最开始,他是不想闻星落借着王府的权势攀上高枝儿。 后来,是不愿意那小姑娘靠着婚事脱离王府。 到现在…… 现在,又是为何? 默了良久,谢观澜狭眸沉沉,“不想她分家产。” “什么?” “她若嫁人,王府必定要出一大笔陪嫁。孙儿不想出陪嫁,因此不想让她说亲。” 老太妃气笑了,“谢子衡,你如今在我面前也会说谎了!你自个儿听听,这理由你自己信吗?!” 谢观澜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底尽是漆黑晦暗。 老太妃深吸几口气,端起茶盏,吃了口茶。 茶水清苦,却冲不散胸腔里的忧心忡忡。 她抬眸瞥向谢观澜,语气凝重,“王府百年清誉,你既为世子,就应该为家族着想。你自幼就是个稳重的孩子,无论是读书还是武功,没有一件事让长辈们操过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若私底下干出有违人伦纲常之事,不止你,只怕那小姑娘,也是要背负万人骂名的。” 谢观澜沉默着,指骨收紧发白。 “你母妃去得早,你父亲鳏居十余年,难得碰上心爱的女子,才将她娶做续弦。你父亲,是想与卫姒白头终老的。她一日是王府续弦,你们便一日不可亲近。谢子衡,你该为你父亲想想,该为王府想想,也该为……那小丫头的名声想想。” 垂花厅陷入寂静。 只闻得青年隐忍的呼吸声。 向来挺直如梁柱的脊梁,在这一刻微微弯曲。 锋寒的眼尾渐渐染上蓼花的红,那张昳丽俊美矜贵肃杀的脸被阴影彻底覆落,他喉结滚动,薄唇微启,却说不出半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克制着那份汹涌的情绪,哑声道:“从小到大,孙儿从未要过什么。” 老太妃不忍看他,慢慢别过脸去,“便当是祖母不近人情。去祠堂抄写家规吧,好好想想,定定性子。” 谢观澜深深低下头。 … 闻星落送完刘夫人,却听说谢观澜被老太妃罚跪祠堂。 翠翠惊愕,“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到大都长在王府,从未听说过世子挨罚!肯定是世子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才叫太妃娘娘罚他!” “大错?”谢厌臣挑眉,“阿兄最是循规蹈矩,平日里比父王还要克己守礼,他能犯什么大错?” 翠翠挠挠头,“是哦,世子文治武功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又不爱花街柳巷云鬟楚腰,下值后也不去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他能犯什么错?” 天际堆叠的彤云压境而来,蓉城的天色渐渐发暗,席卷过王府的北风寒冷刺骨,临近初冬,残荷败叶凋敝萧索。 闻星落垂下眼帘。 少女沉默着,脸色比铅云更加苍白惨淡。 是夜。 闻星落拎了个攒盒,避开王府护卫进了祠堂。 祠堂阴冷,两盏残灯光影昏惑,依稀可见这里供奉着数百张牌位,香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如同谢家的历史和归途一般厚重深沉。 金簪束发青衣玉带的谢观澜,安静地跪在地砖上,正一笔一划抄写家规。 闻星落跪坐到他对面,默默端出攒盒里的糕点。 她没问他为何受罚,只将那碟糕点奉送到他面前。 是一盘什锦糕点,各种小点心都有。 谢观澜看了片刻,拣起一块龙须糖。 闻星落有些诧异。 她知道龙须糖对谢观澜有特殊意义。 “小时候,我很喜欢锦里街街尾,那个老婆婆亲手做的龙须糖。”谢观澜看着手里的糖,“八岁那年的冬天,母妃带我出府访友,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吃糖,便央着母妃绕路去锦里。母妃给我买了很大一盒,鬼使神差的,我把第一块糖喂给了母妃。” 祠堂外北风呼啸。 今冬的第一场雪,在今夜毫无预兆地飘落。 “我没想到的是,龙须糖里,被人下了毒。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因为我的那一举动,中毒的人变成了母妃……那是世间最烈性的毒药,母妃尚未撑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穿肠而亡。” 谢观澜面无表情,“幕后黑手,是京城里的那位。自那日起,我发誓此生必定兵临京畿,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祭奠在母妃的墓碑前。这些年,我夙兴夜寐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烛火静谧。 他的青衣层层叠叠垂落在地砖上,与少女鲜红的石榴裙形成鲜明对比。 他抬眸,定定凝视眼前的少女,“谢观澜可以犯错,但镇北王府的世子,不可以。” 第146章 她不可以,对谢观澜动心 数百张祖宗牌位,安静地注视祠堂里发生的一切。 黑漆云纹四足书案上的家规很长很长,长到拖曳到了地砖上。 闻星落垂眸看去,青年写在宣纸的字铁画银钩,密密麻麻全是规训和自制。 雪光透过蠡壳窗照了进来,像是盛开的无数梨花。 闻星落伸手握了握,却徒劳地握不住雪光。 于是她低着头,开始收拣攒盒。 好冷。 出门时忘了穿上斗篷。 今夜好冷啊。 早知要下雪,她就不来了。 她渐渐浑身战栗,发抖的指尖几乎快要拿不稳攒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收拾好。 她抬起头,冲谢观澜笑得温柔又灿烂,“长兄说的是。长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长辈们对你倾注心血寄予厚望,我知长兄肩负责任,万万不可损毁名声走上歧路。长兄一定能……达成所愿。” 少女努力把杏眼睁得圆圆大大的,看起来纯稚天真。 雪色里,她的眼尾和鼻尖却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她在即将落泪的刹那,低头起身,冲谢观澜深深福了一礼。 她拎着攒盒,脚步轻盈的与谢观澜错身而过。 却在踏出祠堂门槛的刹那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紧紧扶住门框,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脸颊。 她知那人耳力极佳,于是紧咬嘴唇不敢发出声响,只一步一踉跄,艰难地穿过雪幕。 对祖母的愧疚,更胜今夜的风雪,几乎要压弯她的脊梁。 她好喜欢镇北王府。 好喜欢祖母和娘亲,好喜欢爹爹和几位王兄。 谢观澜是他们的心血和期望。 她不能毁掉他。 不可以动心。 不可以越线。 不可以败坏他的名声。 不可以,成为他的污点…… 不知走出了多远,少女迎着扑面而来的雪霰,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跪倒在地。 攒盒里的糕点散落一地。 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在茫茫雪夜里哭得声嘶力竭。 重活一世,总以为万事万物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尝过了富贵已极,便肆无忌惮地想要尝尝情爱的味道。 今夜方知,那东西是包裹着蜜糖的药,咽入喉中,待到蜜糖融尽,便只剩比风雪还要刺喉的苦。 树影摇曳。 穆知秋拎着食盒站在回廊里,冷冷注视远处的闻星落。 穆冬站在她身后,诧异道:“她在哭什么?” “自然是哭身不由己,爱而不得。”穆知秋莞尔一笑,“镇北王府的这对兄妹,可真有意思。一个在祠堂抄写家规,一个在雪地里掉眼泪,真像是一对儿……苦命鸳鸯。” 穆冬惊愕,“阿姐的意思是,他们俩……” 见穆知秋笑而不语,穆冬也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镇北王府多么清贵干净,原来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儿!阿姐,那你亲手煲的鸡汤,还要送去给谢观澜吗?” “他今夜心情不好,我何必去自讨没趣?”穆知秋含笑往回走,“走,回屋睡觉。” 穿过回廊,隔着雪霰,她又回眸看了一眼闻星落。 看来,老太妃已经知道了他们俩的龌龊。 如果她能借着义卖会,将闻星落和谢观澜的事情宣扬出去,镇北王府为了遮丑,定会着急给谢观澜定亲。 蜀郡,边陲之地。 这里的贵女,怎及得上她穆知秋见多识广才貌双绝? 届时,未必不是她嫁给谢观澜的好机会…… 大雪一连落了多日。 闻星落称病不出,直到天色放晴,陈嬷嬷亲自来请,她才重新梳妆打扮,去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 忐忑之际,老太妃的态度依旧慈爱怜惜,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宁宁瘦了。” 闻星落低下头。 老太妃将她搂进怀里,安抚道:“你长兄是个混不吝的东西,从未顾忌过你的名声,往后,宁宁当避着他些。明年春暖花开,祖母亲自为你挑个好的。” 闻星落埋首在她怀里。 她想告诉老人家,动心的是她,越线的是她,混不吝的也是她。 可是对上老人家苍老无奈的目光,看着她几日时间就斑白大半的两鬓,闻星落终究是咽下了所有,只乖顺地点了点头。 穆知秋从外面进来,解下斗篷递给侍女。 瞧了眼清瘦许多的闻星落,她意味深长地笑道:“闻妹妹怎么瘦了?” 闻星落坐到圈椅上,捧起一盏热茶,“我近日生病卧床不起,穆姐姐住在王府,竟然从未耳闻过吗?原以为穆姐姐待我如亲姐妹,没想到你不去探望我也就罢了,甚至连我生病也不知道。” 她语气娇嗔,好似小姐妹间的揶揄。 却将穆知秋的薄情冷性,清清楚楚地揭露给老太妃瞧。 穆知秋噎了噎,下意识望了眼老太妃。 见老人家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怒意,她才笑道:“我最近筹办义卖会,十分忙碌,一时没能顾及到闻妹妹。既然在这里碰到你,明天我设在金味斋的义卖会,妹妹可一定要过来捧场。” 顿了顿,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明天的义卖会上,有一盏很特别的孔明灯,妹妹应当会很喜欢。” 闻星落撇了撇茶汤浮沫,樱唇边尽是冷讽,“既然是好东西,我自然不会错过。” 她和谢观澜的事情,不能被外人知晓。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守住这个秘密,不叫镇北王府和谢观澜损了清誉,不叫祖母一把年纪还要伤心难过。 从万松院出来,庭院里积了一层薄雪,枝头尽是晶莹剔透。 闻星落转过青砖小道,却在拐角遇见了谢观澜。 她下意识仰头看他。 他憔悴了些,眼下藏着两痕青黑。 接触到他黑沉沉的视线,她便又立刻低下头。 她福了一礼,轻声道:“阿兄万福。” 谢观澜看着她。 “宁宁瘦了,要好好吃饭”这一句话涌到唇边,却又被反复地无声咽下。 他沉默地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刹那,闻星落看见他的玉带上,依旧扣着她送的那枚平安符。 不知被抚摸了多久,符上的刻字已有些模糊。 第147章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成为首富 一捧雪压弯了枝头,顺着枝桠砸落在闻星落的脑袋上。 不知是疼痛还是难过,亦或者别的复杂情绪,少女捂住脑袋,悄悄红了眼圈。 不远处。 穆知秋静静看着她。 “阿姐,”穆冬不解,“大冷天的你不回房,在这里看闻星落干什么?” “我在想,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滋味?”穆知秋低语,“竟能叫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为他哭,为他笑。如果是我,我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情绪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左右。能够影响我心情的,绝不应该是男人,而应该是利益。” 穆冬笑道:“阿姐又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不会被情爱左右。咱们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阿姐的功劳,阿姐怎么能妄自菲薄,和闻星落这种庸脂俗粉相提并论?阿姐凤命在身,将来是要当皇后的,阿姐选谁,谁就是真龙天子!” “你呀,就是嘴甜!”穆知秋笑了笑,“我叮嘱你的事,你办好了没有?” “阿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闻家,邀请他们参加明天的义卖会了!” 此时,闻家。 新的县令走马上任,闻家兄妹在前两日被撵出了县衙,如今寄居在徐渺渺的娘家。 徐府富贵,才入冬就烧上了地龙。 闻如云掩着鼻子端坐在檀木官帽椅上,怨怪道:“大嫂也是,明知我对商户人家过敏,闻不得铜臭味,为何不给我们重新置办一座宅院?” “行了,这话别在你嫂嫂面前提起。”闻如风翻了一页书,“你害死那么多茶商,徐家花钱替你打官司,最后每户赔了五千两雪花纹银才叫他们罢休。咱们寄人篱下的,也不好总发牢骚,到时候再惹岳丈岳母厌烦。” “呵呵……” 闻月引忽然掩唇轻笑。 闻如风望向她,“月引你笑什么?” “我笑大哥此言差矣。徐家之所以肯帮二哥赔钱,纯粹是因为他们想要讨好咱们。毕竟明年秋天就是乡试,大哥将会一举考上解元,名震蓉城。放着解元郎女婿不巴结,他们还想巴结谁?” 闻如风捏着书页,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闻月引给他添上热茶,“咱们搬到徐府的这几天,大哥读书可还顺利?何师教你的时候,没偷懒吧?” “其实……”闻如风眉头紧蹙,“我觉得何师对我没有最开始用心了。以前他总是会在课后亲自盯着我练字,可他现在上完课就走,根本不肯花时间辅导我。” 闻如云冷笑,“肯定是他看见咱们搬出县衙,觉得咱们家中没有个做官的,嫌弃咱们落魄,所以才偷奸耍滑!” “说起来,自打他来咱们家授课,咱们还没付过束脩呢。”闻月引沉吟,“正好明天穆小姐要在金味斋设义卖会,要不咱们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礼物,拍下送给他?说不定他以后会对大哥上心些,再把他那些做官的学生引荐给大哥认识。” 闻如云问道:“没钱怎么拍?” “嫂嫂的嫁妆——” “早就花完了。”闻如云摇了摇折扇,“这几次做生意都没赚到钱,反倒贴进去许多。咱们购置绫罗绸缎、貂毛大氅、金银玉饰也是要花钱的,还有一日三餐的山珍海味,再加上咱们又买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她的嫁妆早就不剩几个了。” 闻月引着急,“那怎么办?” 闻如风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大哥快说!” “何师在蓉城颇负盛名,我跟着他出去吃饭,那些酒楼老板都不肯收他的饭钱。我想,要不咱们就用他的名义拍下宝物吧?说不定义卖会根本不会收咱们钱。到时候再把宝物送给他,岂不是一举两得?何师定会夸我孝顺。” 闻月引惊喜,“大哥真是聪明,不愧是未来的探花郎!” 兄妹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乘坐徐府的马车,直奔金味斋。 金味斋坍塌后重新修建,更加富丽堂皇,今日义卖会包场,邀请的全是蜀郡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 穆知秋亲自主持,道:“今日共有三十六件宝物,由蜀郡的三十六位小姐捐赠。拍卖得来的善款,将全部捐给洪涝过后的村镇,用以修缮家园,搭桥铺路,设立书院。” 闻月引和闻家兄弟坐在一楼大堂,忍不住频频看向楼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闻星落刚刚上楼去了雅间。 这就是王府小姐和普通姑娘的区别了。 像她只能坐在人堆里,跟下饺子似的你挤我我挤你,而闻星落却能享受单独的雅间……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闻如云。 大哥也就罢了,毕竟还没到科考的时间。 可这辈子,二哥别说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他连第一桶金都还没有着落,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像上辈子那样成为首富…… 闻月引轻轻叹了口气。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里,穆知秋已经拍掉了两件宝物。 第三件宝物是一套笔墨纸砚。 闻月引连忙摇了摇闻如风的手臂,“大哥,这套文房四宝送给何师正合适,你快点拍下来吧!” 闻如风笑着点了点头,喊道:“我出价两千两纹银!对了,我不是以自己的名义拍的,我今天是代表何师过来的!何师你们知道吧?乃是西南有名的大儒,也是我的恩师。这套文房四宝,我家老师志在必得!”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何师的学生,所以没人怀疑他的说辞。 但那套文房四宝十分稀罕,尤其是那方端砚。 于是有收藏爱好者喊价道:“三千两!” “四千两!” 闻月引拽了拽闻如风的衣袖,“大哥,你快点喊价呀!咱们的风头都被别人盖过去了!反正咱们不用付钱,喊高点也没什么,何师拿到手一定会很开心。” 闻如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志在必得地喊道:“五千两!” 五千两颇有些高,已经远超那套文房四宝本来的价值。 跃跃欲试的文人墨客霎时安静下来。 闻家兄妹志得意满地对视一眼,正以为顺利拿下,哪知楼上突然传来闻星落的声音,“六千两。” 闻月引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星落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哪儿都有她?虽说是为了吸引大哥的注意,可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危害到大哥的前程!” 闻如风也有些不悦,“好在咱们不必付钱,喊多少价都可以。” 他气势夺人地喊道:“七千两!” 闻星落跟价,“八千两。” 闻如风恼了,“一万两!” 二楼雅间。 “也就一套笔墨纸砚罢了,居然值这么多钱?!”翠翠不解,“小姐,咱们还要跟吗?” “不跟。”闻星落垂眸吃茶,“我喊价,不过是喊着玩儿罢了。” 于是穆知秋落锤,“一万两,成交!” 闻如风喜滋滋听着周围的道贺声,不忘叮嘱穆知秋,“穆小姐可千万别写错了,一定要记在我老师的账上啊!” 第148章 世子爷疯了不成? 宝物被一件件拍完,直到最后,穆知秋端上来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上盖着绸布,隐约能看见底下的灯身破破烂烂的。 穆知秋介绍道:“这是最后一件卖品。我知道诸位一定很疑惑,为何这盏破灯能压轴出场。” 她说完,金味斋如她所料响起窃窃私语。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闻星落的雅间,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盖上白瓷茶盏,显然是预备出手的意思。 而闻星落正对面是天字号雅间。 谢观澜端坐在官帽椅上,慢条斯理地转动墨玉扳指。 天字号雅间设计精巧,可以俯瞰整座酒楼的情景,但从大堂和别的雅间望过来时,只能看见几卷低垂的紫竹帘。 谢厌臣也在,好奇道:“阿兄可知那盏孔明灯有何特别之处?我瞧着破破烂烂的,只是从地摊儿上买的寻常之物。” 破烂…… 谢观澜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抬眸,透过紫竹帘望向对面。 少女今日穿了件莲紫色圆领袄,系着条青金十二破裙,芙蓉兔毛褙子衬的一张鹅蛋脸分外清新娇艳,而她杏眼圆润樱唇圆润,却偏偏梳了个兔耳垂环髻,于是她看起来分外的…… 国色天香,娇软无害。 她正垂眸看着大堂里的那盏孔明灯,细白指尖深深蜷起。 那是她的东西。 那是她的秘密。 谢观澜低声:“那不是破烂。” “不是破烂,难道还是珍宝?”谢厌臣搞不明白,“阿兄,你该不会是想拍下那盏灯吧?” 谢观澜不语。 楼下大堂,穆知秋笑吟吟道:“这盏灯的贵重之处,在于它藏了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把它送过来拍卖的那位神秘人说,这秘密与在场的一位姑娘有关。因为我不知道秘密的具体价值,所以起拍价暂定为,一枚铜板。” 她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一干二净。 为了羞辱闻星落,为了作践她对谢观澜的那份感情,她甚至将孔明灯定价为一枚铜板。 闻星落面无表情,杏眼里却掠过冷意。 大堂闹哄哄的: “故弄玄虚!” “虽然有故弄玄虚之嫌,但别说,我还真挺好奇!” “那你拍呗!就当是捐赠善款了!” “嘻嘻,我出两枚铜板!” “我出三枚!” 第149章 你这一辈子,都会是我的阿兄 一句“贪污”,叫穆冬浑身的血液瞬间发凉。 他求助地看向穆知秋。 穆知秋面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嘴角却僵硬得厉害,藏在袖管里的双手,更是深深掐进了掌心。 寒门…… 寒门…… 穆家一路走到今天,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个词。 就因为她父亲出身低微,只是个编草席卖的小贩,所以哪怕后来父亲高中榜眼成为朝堂新贵天子近臣,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依旧瞧不起她! 不过就是区区五十万两纹银,可就因为她家是寒门,不及名门望族更有底蕴,所以哪怕她弟弟能拿得出来,别人也会觉得那是她家贪污所得! 而偏偏,她确实不好交代她家钱财的来历。 穆知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胸腔里的不甘心,笑道:“我弟弟顽劣,不过是一时好奇,所以才胡乱喊价。既然世子想要这盏灯,在场的又没有人比世子出价更高,那么这盏灯,归世子所有。” 侍女将那盏灯送去了谢观澜所在的雅间。 翠翠感慨道:“世子爷平日里从不铺张浪费,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为了这盏破灯一掷千金!也不知灯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连奴婢都好奇了呢!” 闻星落垂着眼睫。 她的秘密,在他眼里,竟然值这么多钱吗? 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维护王府的声誉? 闻星落分不清。 底下闹哄哄的,同样有人揣测。 有好事者喝多了酒,高声嚷嚷道:“世子爷花这么多钱拍下这盏灯,该不会是因为灯上的秘密与您的妹妹有关吧?毕竟穆小姐可是说了,灯里的秘密与在场的某位小姐相关!” “难道这盏孔明灯是闻小姐放的?肯定是闻小姐在上头写了心仪男子的名字,世子爷为了不让闻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所以就拍下了这盏灯!”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诶!”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男子为何见不得光?” “也未必是见不得光吧,兴许是身份特别,所以才不能被外人知晓。” “那究竟怎么个特别,才不能被外人知晓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胡说八道之中,竟然逐渐接近了真相。 闻如风皱眉,“我怎么不知道星落有心仪的男子了?她也太见外了,这种事情都不跟我们说,她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几个哥哥姐姐放在眼里?!” 闻月引同样纳闷儿。 前世,没听说过闻星落喜欢谁呀。 她住在王府,来往最密切的就是几位王府公子,难道…… 闻月引猛然睁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楼上雅座。 难道闻星落和上辈子的她一样,喜欢上了某位王府公子?! 第150章 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谢观澜面无表情,“从来都是。”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然而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攥到青筋暴起。 水花拍打上礁石,令人想起今夏的那场洪涝,想起被困在孤岛上时,那天夜里的对白。 ——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 闻星落乘坐马车回王府的时候,恰巧路过徐家。 徐府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闹哄哄的。 闻星落听见闻如风的声音,叫停马车,掀起窗帘望过去。 “老师!老师您别走啊老师!” 闻如风紧紧拽着何师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你可走远些吧!摊上你这么个学生算我倒霉!”何师不耐烦地挣开他,连连摆手,“我实在胜任不了你的老师,你还是另请高明!” “老师这话是何意?!”闻如风急了,“我好心送您一套文房四宝,那么贵的东西,想必您这辈子都没见过!您为何还要这么说我?!” 何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表情几近崩溃,“你送我?!那是你送我的吗?!人家讨债的都来找我了,要我给他们一万两雪花纹银!要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告诉他们这东西我不要了,他们看在我往日的名声上不曾说什么,恐怕我砸锅卖铁都付不起!总之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咱们好聚好散,以后你出门可千万别说你是我学生!我丢不起这个脸!” 徐渺渺气愤道:“你这老头,难道忘记当初的承诺了吗?!我三跪九叩请你出山,教授我夫君学问,你教了一半就跑路是什么意思?!” 何师被活活气笑了,“那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行不行?!” 他作势要跪,被及时赶来的徐家二老拦住了。 他好歹是闻如风的老师,老师给学生磕头乃是大逆不道,一旦传出去闻如风的仕途就算完了。 徐家二老好言好语劝了良久,见何师铁了心不肯再教闻如风,只得送上盘缠,放他离开。 闻月引轻哼,“不过就是个乡野夫子,咱们好心送他笔墨纸砚,他却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一直拿银钱说事,不知道摆的什么谱!” “我原以为他是个清高的读书人,没想到也会满嘴金银。不过就是区区一万两纹银,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闻如云摇头,“真是粗鄙庸俗,难登大雅之堂。” 闻月引冷笑,“等大哥明年考上解元,有他后悔的!放着解元郎的恩师不当,真不知道他还想当什么!” 闻如风满脸落寞,眼尾还带着难堪的潮红。 他犹豫道:“月引,我真的能考上解元吗?” “那是自然。”闻月引斩钉截铁,“到时候,咱们一定要风风光光办一场宴席,狠狠地打何师的脸!” 兄妹三人商量着回了徐府,没多久突然有小厮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大公子、二公子、小姐,边境有消息传回来了!” 闻月引连忙坐直了身子,“可是与我三哥有关?!” 小厮喝了口茶,喘着气儿道:“听说是闻小姐的哥哥在边境立了大功,带着一队好兄弟击杀了半夜偷袭的藩贼,救下了着火的十几万石军粮,如今正式授封为正六品抚夷护卫军!” 闻月引猛然睁圆了眼睛,“当真?!” “小的不敢撒谎!” 闻如风喜极而泣,“正六品抚夷护卫军!正六品!” 第151章 他撒谎了,他给闻宁宁的是一个赝品 穆冬两眼充血,喘息着捂住胸口,“你……你……” 闻星落放下弓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雪光照进闺房。 闻星落揪住穆冬染血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听她说话,“穆公子大约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穆公子和令姐不愧是姐弟,你们同样的叫人憎厌。” 她说完,将穆冬推了下去。 她的闺房在三楼。 穆冬“砰”的一声掉落在雪地里,胸口洇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积雪,至死都愕然地睁着眼睛。 今夜闻星落给屑金院的侍女们都放了假,婆子们则被翠翠引去后面的厢房吃酒,因此整个院子只有她和翠翠听见了动静。 翠翠利索地抄起锄头,将穆冬埋进了芙蓉花丛里。 闻星落看着她,“你是祖母的人,我偷盗闻青松尸体,谋害穆知秋性命,现在又害死了穆冬,你为何不去告诉祖母?” “小姐说的这叫什么话?”翠翠不开心,“我被太妃娘娘给了小姐,那就是小姐的人!正所谓一女不跟二夫、一仆不侍二主,我才不做背主的事呢!总之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我绝对不会出卖小姐!” 她跟了闻星落快有两年。 两年间同吃同住,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闻星落心中涌出一股暖意,抄起锄头走上前,“我陪你一起挖。等把他埋好了,咱们就回去围炉烤肉。” “真的吗?那奴婢就不客气了,奴婢要吃一整只烤鸡!”翠翠垂涎三尺,“再烧一壶烫烫的酒!大冬天的晚上,躲在暖阁里吃酒烤肉最快活啦!” 周围渐渐落起细雪。 此时,穆知秋的院子。 “公子还没回来?”穆知秋蹙眉,“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 穆冬的小厮挠了挠头,“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公子一个时辰前出去的,说是有要紧事办,很快就会回来,叫奴才给他留个门。奴才左等右等,实在等得着急,就先回来禀报小姐了!” 正说着话,丫鬟突然匆匆进来,“小姐,指挥使大人来了!” 穆知秋霍然起身,正欲回房梳妆,那丫鬟欲言又止,“小姐,情况不太对,您……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穆知秋踏出寝屋,院子里灯火通明,竟围了一圈黑甲兵。 她心底泛起一丝不安,朝正门方向款款行了一礼,“雪夜访友,也算风雅。指挥使大人既然来探望小女,为何不进屋小坐,反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扶山掸了掸衣袍,从黑甲兵中走出,“穆小姐弄错了,我家主子今夜并未前来。” 见穆知秋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才皮笑肉不笑道:“我奉主子之命,特意派遣一百名黑甲兵前来保护穆小姐。往后穆小姐进出院子,需得禀报过我家主子。家书之类的东西,也得先给我家主子过目了,才能送去阳城。” 穆知秋骤然失态,喝问道:“怎么,指挥使是要软禁我?!” 扶山笑道:“瞧您说的,明明是保护,怎么就成了软禁?” 雪花落在穆知秋的脸颊上,冰冷刺骨。 她像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脸色惨白地后退半步。 她喃喃,“他不想和穆家合作,也不想与我联姻,却又不想穆家为天子效力。可他才杀了杜广弘满门,如果再杀穆家,那么就等于给了天子出兵伐蜀的理由。所以,他是想把我和弟弟软禁在蓉城充作人质,用我们的性命威胁父亲,不再充当天子的耳目……我来到蓉城,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扶山轻哂,“瞧您说的,仿佛我家主子是什么心机叵测之人。从头到尾,这一切不都是您自个儿的选择吗?” 穆知秋眼眶发红,再次逼问,“我弟弟在哪儿?!” 扶山笑而不答,转身离开。 “狗奴才,你站住!” 穆知秋急了,飞快跑下台阶想要拉住扶山,却被黑甲兵牢牢挡住,任由她如何声嘶力竭,也不肯松开分毫。 穆知秋崩溃跪倒,十指深深嵌进了雪地。 她分不清…… 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谢观澜有意设计,还是他在为闻星落报复她…… 原以为只要她努力,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 可是谢观澜城府深沉手段狠辣,像是蛰伏在暗处等待一击毙命的野兽,她根本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也根本提防不了他半分! 穆知秋抬起通红的泪眼,遥遥望向沧浪阁的方向。 谢观澜…… 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果然够狠! 也只有够狠,才能在群狼环伺之中爬上那个位置。 可是一想到这么有潜力的男人,竟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穆家,她就心痒难耐!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谢观澜?! 沧浪阁楼台高耸,灯火如昼。 金丝楠木床榻上,一袭黑色绸面寝衣勾勒出谢观澜宽肩窄腰的身段,他沐浴后未曾束发,墨黑青丝肆意散落在颊边,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在烛火下泛出玉石般的光泽。 他静静看着悬挂在床头的那盏孔明灯。 竹骨陈旧,灯衣破碎,带着蜡烛灼烧后的痕迹。 他撒谎了。 他还给闻宁宁的只是一个伪造的赝品,真正的这一盏灯被他带进王府藏匿了起来。 他此生得到的东西不多。 这一盏灯,弥足珍贵。 他舍不得烧掉它。 修长的指尖轻抚过灯盏。 卷起的灯衣上,依稀可见“观星”二字。 她的字是他亲自教授,他认得。 “观星……” 谢观澜,闻星落。 那是他们的名字。 他记得那一夜的阳城漫天烟火,街头熙攘繁华,妙龄少女们纷纷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他们家的小姑娘站在其中提笔凝思,夜风扬起她青金色的裙裾,她思忖了很久才写下她的心愿。 放孔明灯的时候,她捂着他的眼睛,不许他看。 那时候,他以为她许的无外乎是求平安一类的愿望。 原来…… 是他。 指腹小心翼翼地抚平卷起的灯衣墨字。 青年的喉结压抑克制地滚动。 今夜的灯火照进他犹如枯山寒水的眉眼,在入冬的时节,添上了些微暖意。 次日。 闻星落带着一盒糕点,前来探望穆知秋。 穆知秋坐在玫瑰椅上,脊梁挺直坐姿端正,看起来像是出身极好的世家贵女,“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闻星落自个儿拣起一块枣泥糕咬了小口,“我只是来请穆姐姐吃糕点的,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最好吃了。” “我弟弟不见了,”穆知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事是否与你有关?还是说,是谢观澜将他囚禁在了别的地方?!” “你说穆公子啊……”闻星落拿手帕擦了擦指尖,平静地抬眸望向她,“他死了。” 第152章 闻家兄妹敲锣打鼓: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官 穆知秋猛然白了脸,“你说什么?!” 闻星落将穆冬的玉佩放在花几上,“他昨晚翻进屑金院,妄图对我行不轨之事。为了保护自己,我就射杀了他。喏,这是他贴身佩戴的玉佩,看他很宝贵的样子,莫非是穆姐姐从前送给他的?” 少女的口吻稀松平常,像是在问穆知秋,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穆知秋不敢置信地拿起玉佩。 玉佩上,还沾着血。 她声音发颤,“闻星落,你……你怎么敢?!” 怒意冲垮了她的理智,这一刻她完全忘了维持世家贵女的风范,发疯般想要扑上来掐死闻星落,却被翠翠推倒在地。 闻星落垂眸看她,“归根究底,这都是穆小姐的错,你不该把我的秘密告诉穆公子的。穆公子的嘴就像是拴不住口子的麻袋,说不定哪天就会把我的秘密宣扬出去,不仅会伤害我,也会伤害王府的声誉。穆小姐,我不想给王府带来麻烦,更不想让祖母伤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穆知秋双眼通红,指尖深深挖进地砖,指骨用力到渗出血来。 她生得丰颊红唇妩媚窈窕,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可她此时此刻表情狰狞,看起来分外恐怖。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那是我的亲弟弟……” 闻星落颔首表示理解,强调道:“他死于穆小姐的野心。” “有野心也是错吗?难道你就没有野心?!” “我有。”闻星落承认得坦坦荡荡,“祖母教过我,女子有野心是好事。穆小姐一介女流,却能凭着野心,带领穆家走到今天,可见坚韧聪慧值得钦佩。但你不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去伤害别人。” 她看着穆知秋,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她也曾如穆知秋这般,为父兄百般谋算。 顿了顿,她道:“其实我挺羡慕穆小姐的,穆小姐虽然出身寒微,但你的父亲和兄弟待你如掌上珠玉疼爱有加,你自己又才貌双全,如今更是贵为太守之女。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但凡上辈子闻家人待她,能有穆尚明他们待穆知秋一半好,她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懂什么?!”穆知秋红着眼睛,“你没去过京城,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名门望族是怎么狗眼看人低的!我想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是被京城所有命妇贵女朝拜的尊荣!我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天底下能够满足我心愿的,也只有一个谢观澜!” 闻星落面无表情。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 前世跟着闻家父子远赴京城,她就曾在各种宴会上受尽冷待。 那些同龄小姐都有自己的圈子,即便有几个脾气好的肯与她说话,也只是明面上热络客气,实则绝不会与她深交。 可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别人排斥和瞧不起她,她想得到的…… 不过是父兄的爱。 她看着穆知秋,像是看着前世的自己,“穆姐姐和我一样,都是偏执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我奉劝穆姐姐一句,先弄清楚你想要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得你付出,之后,再为它筹谋算计。莫要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未能达成所愿,还丢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穆知秋神色疯戾,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你以为你赢了是不是?至少我还有可能成为他的世子妃,而你,你只能做一辈子的妹妹!你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闻星落,你比我更加可怜可悲!” “可怜可悲?”闻星落笑着起身,“我有疼爱自己的祖母和娘亲,有全心全意为我撑腰的父亲和阿兄,我为何要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一辈子伤心难过?穆姐姐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人不能把全部的悲欢,都寄托在姻缘上。” 她径直离开了院子。 翠翠回头看了一眼崩溃瘫坐的穆知秋,小声道:“小姐,咱们就这么把穆冬死了的消息告诉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世子爷要是知道您杀了穆冬,会不会生气?” “不会。”闻星落肯定。 如果是谢观澜知道穆冬企图威胁镇北王府的名声,那么他只会比她更快动手。 至于人质,有穆知秋一个就够了。 翠翠放了心,笑嘻嘻道:“没人捣乱,小姐可以安心准备书院的考试了!再过半个月书院就会放冬假,说不定到时候四公子也从边境回来了!” 蜀郡又落了几场雪,终于传回谢拾安要回府的消息。 王府一大早就热闹起来,老太妃特意派人提前交代厨房,今日的宴席上务必多准备谢拾安爱吃的菜。 闻星落翻翻找找,特意挑了件新裁的石榴红绣芙蓉花罗裙。 今日穿这个喜庆。 她描眉梳妆之际,翠翠捧出一只金丝楠木雕花的三层首饰匣子,“这是前两日扶山大哥送过来的,说世子爷从前答应过您,要重新送您一套头面,这些日子过去,终于是做好了。小姐今天要戴这个嘛?” 闻星落握着木梳。 从前谢观澜送她的那支金蝴蝶发簪,在老君阁弄坏了。 后来回了悦茶楼,他是答应过会送她一套新首饰。 她以为他忘了,没想到…… 她放下木梳,打开首饰匣子。 是一整套黄金点翠工艺的头面,从发冠到步摇、从璎珞项圈到手镯臂钏,花丝精致点翠鲜亮,照的整间闺房都金灿灿的。 是她所有首饰里面,最贵重的一套了。 她弯起杏眼,“就戴这个。” 梳妆打扮妥当,小丫鬟进来禀报道:“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 闻星落起身,“走吧,我要亲自出城去迎四哥哥。” 马车行至城郊,长亭古道上热热闹闹的。 翠翠掀开窗帘,“今儿有不少兵卒从边境参军回来,大家好像都是来接自家孩子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敲锣打鼓声。 翠翠扶着闻星落下车观看,一支仪仗队伍穿着大红衣裳,吹着唢呐敲着鼓,欢天喜地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 仪仗队伍拉开大红横幅,横幅上提着一行格外醒目的大字: “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抚夷护卫军”。 百姓们惊奇的目光里,三顶软轿从仪仗队伍后面出现。 闻如风、闻如云和闻月引掀开轿帘,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 第153章 谢拾安:我们家乖宝宁宁越来越漂亮了 闻府的侍女们也都穿红着绿,怀里抱着红漆攒盒,不停将干果、糖块和铜钱抛撒给围观百姓。 闻如风笑容满面,朝周围拱了拱手,“我三弟因为在边境立了大功,所以被封为了正六品的抚夷护卫军。今日我三弟凯旋,我做主,请诸位沾沾我们闻家的喜气!” 百姓们也很高兴,一边去接铜钱糖果,一边恭贺道:“闻三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那是自然。”闻如云摇开折扇,邪魅一笑,“虽然你们家中也都有人去边关从军,可惜,都比不上我三弟。这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往往比人与狗的差距都要大。” 话音落地,百姓们的恭维声随之一滞。 这人炫耀就炫耀呗,为何要拉踩他们的至亲? 真是可恶! “二哥,虽然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你也不能瞧不起别人呀。”闻月引掩唇一笑,朝众人盈盈福了一礼,“我替二哥向诸位赔个不是。” 百姓们摆摆手,懒得再看他们三个。 闻月引忽然注意到了闻星落。 她笑出了声,“哟,妹妹不是攀上了镇北王府吗?怎么,知道三哥立功凯旋授封六品官职,你又想打他的主意了是不是?竟然特意赶在我们前面来接他,真是好深的心机!” “我不是来接他的,”闻星落坦然,“我是来接——” “你住嘴!”闻如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闻星落,你的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看我们家快要过上好日子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向三弟献殷勤!是,镇北王府是显赫富贵,可你终究不是他们的亲闺女,你心里头,还是想回家的,是不是?” 闻星落笑了起来。 有这几位兄长和姐姐,她的生活都精彩了很多。 “好了,都别吵了!”闻如风突然站了出来,“父亲不在了,咱们兄妹更应当团结友爱才是。星落,我做主,你赶紧向你二哥和姐姐道个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往后,咱们家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兄妹应当劲往一处使,助月引尽早当上太子妃,绝不可再起争执!” “道歉?”闻星落玩味,“请问大哥,我做错了什么,需要向他们道歉?” 闻如风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从小到大,每次家里发生争执,他都会让闻星落道歉。 久而久之,全家都习惯了。 可如果真要问他闻星落做错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 闻如云冷笑,“目无尊长,对兄长和姐姐态度不恭,难道不需要道歉吗?!” “请问二哥,我究竟是哪句话对你们不恭呢?” 闻如云语噎。 从头到尾,闻星落就只说了两句话,确实挑不出错处来。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闻星落态度不好。 她就应该像从前那样,对他们俯首帖耳笑脸相迎,他才会觉得舒服,而不是穿着镇北王府给她买的衣裳首饰,在他们跟前晃悠…… “今天是三哥大喜的日子,你们就不要吵架了。”闻月引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既然大家都是来接三哥的,那就应该和和气气的才是,省的叫三哥看见了伤心。” 闻如风叹息,“月引啊,什么时候星落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必再为她操心了。” 闻如云关切道:“月引,这里风大,你身子骨又一向娇弱,如何吃得消?要不你去软轿里面等吧?” “不,”闻月引咳嗽了几声,露出一个坚强的表情,“这样大喜的日子,我必须亲眼看着三哥凯旋……” 闻如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旋即不悦地看向闻星落,“没长眼睛吗?看不见你姐姐身娇体弱咳嗽得厉害?还不赶紧把你身上的裘衣脱下来给你姐姐穿?” 昨夜才落了雪,今日蓉城冷的厉害。 闻星落外面穿的是老太妃特意送给她的羽纱面白狐狸裘衣,用白狐狸毛织百鸟羽毛制成,雪色里流光溢彩仙姿鹤骨,又好看又保暖。 翠翠不忿,护着闻星落骂道:“这是太妃娘娘送给我家小姐的裘衣,你们想穿自己买去,站在这里张嘴问别人要,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乞丐呢!” “贱婢!” 闻如云面容阴鸷,抬手就要掌掴翠翠。 闻星落一把握住他的手,“二哥,翠翠是我的人。” “你的人?那我就先教训你,再教训你的奴婢!你给我把裘衣脱下来!” 他面色狰狞,伸手就去扒闻星落的裘衣。 翠翠小嘴一噘,正欲揍他一顿,远处的驿道上突然响起尖锐的鸟啸声! 众人望去。 一只神峻凶猛的海东青展开宽大羽翼,鸣啸着遮蔽了太阳,朝这边飞掠而来! 驿道尽头马蹄声疾,一队少年身穿细铠背负弓箭,个个姿容俊俏气势夺人。 其中最惹眼的,是为首的少年。 少年丰神俊秀桀骜不驯,火红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翻飞,鹅黄箭袖劲装刺绣猛兽团花纹,四指宽的革带勾勒出劲瘦窄腰,他在马背上弯弓搭箭,几绺刘海儿朝两侧自然分开,眼神比箭头更加嚣张危险。 羽箭离弦,呼啸而来,笔直射进了闻如云的发髻! 闻如云呆在当场。 闻星落回眸,杏眼里涌出欢喜,“四哥哥!” 枣红色骏马风驰电掣,已到跟前。 谢拾安勒住缰绳,海东青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翻身下马,仔细看了看闻星落,恣意地扬了扬眉梢,“几个月没见,我们家乖宝宁宁越来越漂亮了!” 他的好兄弟们簇拥在他身后,跟着七嘴八舌地笑道: “闻妹妹国色天香!” “我们离开的这些天,闻妹妹可有说亲?” “谢四你看我怎么样——” 谢拾安气笑了,一马鞭抽到那人身上,“去你的!少打我妹妹的主意!” 一片闹哄声里,闻星落笑道:“祖母已经在万松院给四哥哥备下接风洗尘的宴席,四哥哥现在回府吗?” “走!我跟你说我这些天最馋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了!” 眼看他们要走,闻如风拉起瘫坐在地的闻如云,忍无可忍地怒喝, “闻星落!” 第154章 闻如雷这辈子成了个低贱的马夫 闻星落驻足,转身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闻如风拔下闻如云发髻里的那支羽箭,恶狠狠掷在她面前,“谢拾安这般欺负你二哥,你就没有半点表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几个亲哥?!” “我说你们闻家兄弟咋那么招人烦?!” 谢拾安不耐烦地挡在闻星落面前,正欲给闻如风一个窝心脚,突然注意到旁边的仪仗队伍和拉起的横幅——“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抚夷护卫军”。 不止他,他的好兄弟们也注意到了。 众人对视一眼。 被封为护卫军的人明明是谢拾安,怎么成了闻如雷? 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变幻,闻月引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仪仗队伍会意,立刻敲锣打鼓地高声唱喏: “闻家如雷,勇猛聪慧;官居六品,名震武威!” 他们反复唱了几遍,直到恭贺声响彻整个城郊。 闻如云邪魅笑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看见我三弟的名号,不敢嚣张了?谢拾安,亏你还是镇北王府的公子,连我弟弟都比不过,真是可悲!” 谢拾安一行人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闻家兄妹到底知不知道,被授封正六品护卫军的人是谁?! 随便拉一个从边境回来的兵卒,就能打听清楚啊! 他们连授封官职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大张旗鼓地搞出了横幅和仪仗队,真是不嫌丢脸! 闻如风恼怒,“你们笑什么?” 一人捂着肚子,指着横幅道:“笑你们——” “没什么!”谢拾安捂住他的嘴,“我们就是为闻如雷开心,哈哈哈!” 何必着急拆穿他们,等他们再把动静闹大些,敲锣打鼓地穿街过巷,沦为整个蜀郡的笑话,那才叫好玩! 闻家兄妹皱着眉。 这些人一个个挤眉弄眼地憋着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是为三弟高兴? 也是,三弟年纪才这么小就授封六品官职,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们为三弟感到艳羡欢喜也是有的。 闻如风缓和了语气,道:“既然你们诚心为三弟高兴,我就做个主,邀请你们晚上来徐府参加三弟的升迁宴吧!届时会有很多官宦富商莅临,排场不比你们镇北王府办喜事的时候差。” 闻星落望向谢拾安,清楚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太好玩了。 他在边境呆了那么久,这几个月一定过得十分辛苦,刚回来就碰见这种事,自然是要好好玩上一场。 还有什么事,比捣乱更有趣呢? 于是她答应道:“好的大哥,我们一定会到场为三哥庆贺的。” 她和谢拾安等人走后,闻如云摸了摸松乱的发髻,愤愤道:“镇北王府狗眼看人低,咱们定要在今晚的升迁宴上,狠狠打他们的脸,叫他们知道,咱们闻家也有厉害人物,绝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人家!” “话说回来……”闻如风蹙眉,“难道星落真的不是来接三弟的?咱们可是亲兄妹,血浓于水的,难不成在她心里,谢拾安竟然比三弟还重要?” 闻月引掩唇轻笑,“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妹妹不想被咱们发现她的小心思,所以才故意拿谢拾安当挡箭牌,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闻如风点了点头,“月引言之有理……” 说着话,远处驿道上再次扬起尘土。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匹瘸腿的马孤零零从尘土里走了出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改往日的精神抖擞,露出一脸衰相来。 正是闻如雷。 瞧见远远迎上来的闻家三兄妹,他没什么表情,只翻身下马,冷淡地行了个礼。 闻月引笑道:“三哥,我们给你准备了惊喜。” 她朝仪仗队伍略一点头。 锣鼓声顿时再次响起,众人喜气洋洋地高呼道:“闻家如雷,勇猛聪慧;官居六品,名震武威!” 闻月引满脸期冀,“三哥,你果然和前世一样,被封为了正六品抚夷护卫军!我们不知道有多替你高兴,一大早就等在了这里!只是星落……” 她抿了抿唇瓣,为难道:“星落年纪还小,不懂事,谢拾安诓骗她两句,她就真以为人家拿她当妹妹,竟不肯与我们一同在这里迎接你。三哥,我替妹妹向你赔个不是。” 闻如雷紧紧攥着拳头,盯着横幅和仪仗队伍,眼眶发红脸皮滚烫,臊得厉害。 他突然一把推开闻月引,发疯般冲上去扯过横幅,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横幅撕得七零八落却仍不解气,又狠狠踩了几脚。 闻如风愕然,“三弟,你这是干什么?!” 闻如雷一张脸涨得通红。 什么正六品抚夷护卫军,这辈子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这个封号! 立下军功的是谢拾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拾安被封为护卫军,耀武扬威风光凯旋,抢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而他…… 因为他偷偷把自己的脏衣裳塞进别人的洗衣篓子里让别人帮他洗,又偷吃光了同帐士兵的肉饼,所以他现在被军营里所有人厌恶排挤,他一个朋友也没有,他只能睡在马厩里! 他这辈子成了个低贱的马夫! 如果留在闻家的人是闻星落,他绝对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闻月引像闻星落那样关心他、引导他,他又何至于输给谢拾安?! 这一切,都是闻月引的错! 他恶狠狠指着闻月引,狰狞咆哮道:“都怪你!” 闻月引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躲到闻如风身后,“大哥你看他……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突然冲我发脾气……” “三弟,”闻如风护着她,“你到底是怎么了?月引身子不好,你怎么能吼她呢?” “是啊三弟,”闻如云同样不解,“你现在授封正六品护卫军,高兴都来不及,发什么火?我们已经为你设下一百桌夜宴,是金味斋的宴席,档次极高,还邀请了蓉城有头有脸的权贵富商,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出了个正六品护卫军。三弟,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月引。你可千万别犯糊涂,放着好好的福星妹妹不疼爱,反倒去记挂闻星落那个灾星!” 北风呼啸。 闻如雷只听见了“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出了个正六品护卫军”、“已经为你设下一百桌夜宴”这两句话。 一想到即将要丢的脸,闻如雷两眼一翻白,直接晕死过去。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闻如风笑道:“咱们把三弟抬回去吧,说不定夜宴的时候他就能醒过来了。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喜宴上,满城权贵都对他嘘寒问暖阿谀奉承,肯定会高兴坏了。” 第155章 谢观澜独独没看闻星落 闻星落和谢拾安回到王府,府里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老太妃拉着谢拾安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最后湿了眼眶,迭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拾安生怕老人家掉眼泪,笑嘻嘻地翻了两个跟斗,“我在边疆玩得可开心了,风吹日晒的,身子骨都结实许多!祖母您瞧,我是不是长高啦?” “是长高了!”老人家被他逗笑,“你妹妹也长高了!” 谢拾安闻言,连忙拉起闻星落要和她比身高。 闻星落避开他的手,好一阵嫌弃,“四哥哥是男子,却来和我一个姑娘家比,也不嫌臊得慌!你要比,和二哥哥比去!” “对了,”谢拾安坐到闻星落身边,“宁宁,你不是在信里说给我寄了一盒柿饼吗?柿饼呢?我一块儿也没收到!” 闻星落:“……” 柿饼被她献给谢观澜了! 说着话,丫鬟挑开帘子,谢观澜来了。 闻星落没注意到他,只心虚道:“兴许是半路上被大猫吃掉了。” 谢拾安高高挑起眉头,“大猫会吃柿饼?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闻星落:“……” 她也不信。 “子衡。”老太妃率先注意到谢观澜。 闻星落身子一僵。 回过神时,人已经下意识跟着谢拾安和谢厌臣站起身,朝谢观澜福了一礼。 老太妃注视谢观澜,语气沉沉地提醒道:“你弟弟妹妹,在给你问好。” 她加重了“妹妹”二字。 谢观澜面无表情,朝三人略一颔首,视线却独独避开了闻星落。 “大哥!”谢拾安高高兴兴的,“我在军队里历练了几个月,懂了许多东西,也攒了很多经验。将来,我要给你当先锋!” 少年赤忱而又忠诚。 谢观澜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道了声“好”。 用过午膳,老太妃和谢靖去休息了。 西厢房里,谢拾安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个包袱,“我给大哥二哥还有宁宁都带了礼物,保管你们喜欢!” 他先递给闻星落一个木匣,“这是当地手艺人捏的泥人,那边的小姑娘可喜欢了,我提前半个月才预定到。” 闻星落掀开木匣。 里面一共八个小泥人,造型各异憨态可掬,正是镇北王府一家人。 她看了眼代表谢观澜的小泥人,它绯衣玉带负手而立,从着装到肢体都十分精致细腻,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似温和可亲,实则矜贵疏离。 她和谢拾安、谢厌臣,下意识将视线从小泥人移到谢观澜脸上。 谢观澜似笑非笑,“看什么?” 三人吓得连忙低下头。 他的表情,和小泥人简直如出一辙! 这小泥人捏得传神极了! 谢拾安又道:“喏,这是带给二哥的礼物。” 闻星落好奇望去。 谢厌臣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颗风干的头颅! 浓烈的视觉冲击激的她心脏一颤,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截绯色宽袖先挡在了她脸前,将她的视线和那颗头颅隔绝开。 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是……谢观澜。 闻星落仰起头,谢观澜却并未看她,只眸色沉寒地盯着谢拾安。 谢拾安并未察觉,骄傲道:“这是我杀的第一个敌人!那天夜里他带着一队兵马,穿着我们军营的衣裳,偷偷溜进营地,趁大家睡觉,割了许多人的脖子。他还想放火烧我们的军粮,我与他打了五十个回合,终于将他斩于马下!听说这个人在边关臭名昭著,以前还屠过村,抢了很多老百姓的粮食和钱财!” “三弟好厉害!”谢厌臣欢喜地抱起那颗头颅,“我喜欢三弟的礼物,我一定会把它制成最好看的骷髅头花盆,为三弟种一株万年红。” 谢拾安又拿起了送给谢观澜的礼物。 “大哥,这是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一把名刀!”谢拾安轻咳一声,“你看这刀鞘的做工,看这雕花……” 谢观澜面无表情。 什么名刀,这把刀一看就知道是地摊儿上买的。 撑死了五两银钱。 谢拾安滔滔不绝,“这把刀可重了,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把它背回来,一路上可算是累坏我了!” 闻星落不解,“四哥哥不是骑马回来的吗?” 谢拾安:“……” “这个你别管,”谢拾安心虚地咳嗽一声,“总之我就是很辛苦!而且这把刀很贵的,足足花了我——” 他转了转眼珠。 这次去边关,父王和大哥抱着让他历练的心态,两个人都格外抠门,一个子儿都没给他。 军营里的那点俸禄还不够他塞牙缝,全靠好兄弟的接济他才能喝酒吃肉,给宁宁买小泥人的钱还是问好兄弟借的。 可是今天看父王的意思,在他升任中郎将之前是不打算再给他月钱了,以后他就要靠俸禄自力更生了。 这怎么能行呢,他随便去酒楼听个曲儿,都得不少钱。 他试探性地伸出五根手指头,“大哥,这把刀花了我足足五百两雪花纹银!现在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要不……你给我报销?” 闻星落和谢厌臣对视一眼。 给人买礼物,完事儿又叫人报销…… 真不愧是谢拾安能干出来的事! 谢观澜掂了掂那把破刀,挑眉,“五百两纹银?” 谢拾安心虚地蹭了蹭鼻尖。 他大哥是个识货的,兴许他报价报高了…… 他小声,“我记错了,不是五百两,是五十两……五十两……” 谢观澜忽然轻笑一声。 谢拾安吓得心脏都提了起来,连忙主动坦白,“哎呀,我就是想弄点钱出去吃酒!好容易回来一趟,我不要过苦日子啊!我还打算带宁宁去逛街,给她买两身新衣裳,现在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带?我和宁宁会被人笑话的!大哥,我求求你啦!” 少年撒泼打滚。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本欲拒绝,余光瞥见抱着小泥人一脸懵懂的少女,顿了顿,道:“去账房支钱。” 谢拾安激动的一个鲤鱼打挺,“大哥,你真好!” 谢观澜警告地看他一眼,“不准带她和狐朋狗友鬼混,不准在外面喝酒。” 第156章 宁宁,我大哥一向很不喜欢你 谢拾安满口应下,眼瞅着谢观澜出去了,才转头对闻星落道:“大哥规矩真多,到底和咱们不是同龄人,没有共同语言。” 谢观澜突然折返回来,“不准带她夜不归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了谢拾安的这番评价。 他转了转墨玉扳指。 他仅仅只比他们大了三四岁,怎么就不是同龄人了? 谢拾安背对着他,滔滔不绝,“宁宁啊,你这几个月在王府里是不是特别无聊?你别看我大哥对谁都温和有礼,实则我大哥冷的像块冰,他一向很不喜欢你,我记得你还没进王府的时候,他就琢磨怎么把你撵出去了。这几个月我不在,他没叫你受委屈吧?” 闻星落:“……” 她越过谢拾安看向谢观澜,对方的脸色阴沉如水,十分可怕。 她轻咳一声,“那个,四哥哥……” 谢厌臣看了看谢观澜,又看了看谢拾安,在旁边轻笑道:“四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呢?我看大哥明明挺好的呀。” “好什么呀!”谢拾安连珠炮似的发泄委屈,“他明明那么有钱,还这么抠门,我在军营那几个月,他是一个铜板也没寄给我!以前我也觉得他可好了,连揍我的时候都会故意放水,直到这次我在军营碰见他的几个手下,我才知道原来他揍我揍的是最狠的呜呜呜!” “四哥哥!” 闻星落压低声音,暗示般扯了扯谢拾安的衣袖。 谢拾安后背一凉。 和闻星落对了个眼神,确信谢观澜就站在自己背后,谢拾安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玉不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还是非常感激大哥对我的严厉教导的。至于吝啬钱财,完全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沦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可见他待我用心良苦。宁宁啊,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孝敬大哥,将来为他冲锋陷阵!” 闻星落:“……呵呵。” 她都替谢拾安尴尬。 谢拾安说完,转过身,像是才发现谢观澜,惊讶地发出一声“哎呀”。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你怎么又回来啦?刚刚我的心里话,你都听见啦?怪叫人害臊的……” 谢观澜也跟着笑,“既然四弟认为吝啬钱财是对你好,那么去账房支银子的事,还是算了。” 他转身就走。 “诶大哥——” 谢拾安还想补救,谢观澜已经走出很远。 “我有许多钱,”闻星落笑道,“明日我请四哥哥吃酒。” 谢拾安欲哭无泪。 到了傍晚,蓉城大半权贵都聚集在了徐府。 徐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上百桌宴席从厅堂一直摆到花园。 闻星落和谢拾安也到了。 两人刚找了位置坐下,就看见刘郡尉带着几名交好的同僚大步走来。 刘郡尉笑道:“恭喜四公子授封护卫军!四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真是前程无量啊!不过,为何四公子的升迁宴不在王府办,反倒在徐家办?” 谢拾安授封正六品官职的消息,早已传遍蓉城的上层圈子,今日前来赴宴的客人都是知道的。 谢拾安和闻星落对视一眼。 闻星落问道:“郡尉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你的请帖?” 她接过刘郡尉递来的请帖,不由失笑。 她对谢拾安咬耳朵,“闻家送出去的请帖写得太简单了,没写闻如雷的名字,只说是正六品护卫军的升迁宴,所以大家才生出了误会。” 刘郡尉又拿出红纸包好的银钱,“这是老夫的礼金,四公子笑纳。” 谢拾安捧着红包,“啊?” 很快,其他宾客纷纷排队来交礼金。 才不过片刻功夫,谢拾安就收到了数千两银票。 还有人称赞道:“听说今晚的宴席是金味斋的大厨烧的,酒水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这一桌恐怕得不少钱,四公子真是破费了!” 谢拾安:“……不破费。” 闻星落:“……诸位吃好喝好。” 于是闻如风等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闻如雷过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开始了。 闻家兄妹看着宾客们觥筹交错,不由愕然。 闻如云忍不住嫌弃,“这些人也太没素质了,主人家还没来,他们就先吃上了!” 闻月引催促道:“大哥,你快说开场词吧!不然一会儿他们吃完该走了。” “好。”闻如风郑重地点了点头,走到花园中央,高声道,“今夜,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弟弟的升迁宴。” 宾客们面面相觑。 他弟弟? 王府四公子,成他弟弟了? 也是,镇北王娶了他母亲,严格来说谢四公子确实称得上是他弟弟。 没想到他们继兄弟感情这么好,居然肯花这么多钱,为谢四公子举办如此隆重的升迁宴! 闻家兄妹,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嘛。 众人感动不已,纷纷热烈鼓掌。 闻月引注意到闻如雷的手指和眼皮动了动,连忙道:“三哥醒了!” 闻如云摇开折扇,邪魅一笑,冲楼阁上方点了点头。 上方的几个小厮会意,立刻将两道巨大的横幅甩了下来。 宾客们望去。 两道大红横幅足有三层楼阁那么高,上头龙飞凤舞,各自写着一行格外醒目的大字: “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护卫军”; “预祝闻如雷前程锦绣封侯拜将”。 横幅正下方,闻如雷在官帽椅上慢慢转醒。 他一睁眼,就瞧见红灯高悬高朋满座,无数张惊诧古怪的脸正静静看着他。 闻如雷一愣,心底顿时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万籁俱寂中,闻月引笑道:“三哥,你终于醒了!今夜是你的升迁宴,你瞧,在场的宾客都是我和大哥他们亲自请来的,大家都是来为你庆贺的呢!往后,你就是正六品护卫军了,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开不开心,欢不欢喜?” 闻如云也道:“三弟,你快和我们说说战场上的事情吧,说说你是怎么骁勇善战立下军功的!” 一丝寒风,吹拂过闻如雷的脸颊。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席上一个小女孩儿忽然稚声稚气地开口,“娘亲,阿兄不是说授封护卫军的是谢家四哥哥吗?咱们今晚明明是来吃谢四哥哥的喜酒的,可是为何又变成了闻如雷?闻如雷是谁呀?” 她母亲温温柔柔地回答道:“是闻家搞错了,今晚的喜宴确实是为谢四公子办的。至于闻如雷,他只是军营里的一个马夫而已啦。” 一个马夫…… 而已啦…… 第157章 三哥虽然没出息,但我相信你俩一定能出人头地 女人的声音明明柔和可亲。 可是随着寒风将她的声音传送到每一桌宴席上,那一个个字竟像是化作了刺骨的钢针,扎的闻如雷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扎的闻家兄妹呆愣当场彻底傻眼。 宴席上沉默了几瞬,陡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笑声和议论声。 “闻家在搞什么?!他们不会以为授封护卫军的是闻如雷吧?!” “我听说今天他们去城郊接人的时候,就已经搞错了!我还以为会有人提醒他们,结果闹了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们说!” “造孽呀!我还说闻家兄妹怎么转了性,突然对谢四如此殷勤,不惜花大价钱为他筹办升迁宴,原来是一场乌龙!” “太可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分不清护卫军和马夫!” “闻如雷好丢脸啊!原本没什么人知道他是个马夫,现在好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马夫了!” “……” 马夫,马夫,马夫…… 闻如雷的耳朵里,渐渐只剩下这两个字。 明明前世…… 明明前世升迁宴的主角是他,他年纪轻轻就授封将领,少年得志前程锦绣,半个蓉城的权贵都来为他庆贺,无数世家贵女冲他暗送秋波,何等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是这一世,他只是个…… 马夫。 他臊得浑身血液都滚热起来,猛然推翻面前的酒席,恨恨地盯向闻家兄妹,“你们脑子长到屁股上了吗?!把我害到这个地步,让我丢尽脸面,现在你们满意了?!” 闻家兄妹还愣在寒风里,完全没反应过来。 当时报信的小厮明明说闻小姐的兄长授封护卫军,怎么会弄错呢? 闻如云嘴唇颤抖,“难道,所谓的‘闻小姐’,是指……” 三人一致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正和谢拾安埋头数钱,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有多开心了。 闻月引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恐怕是的。” 闻如风唉声叹气,拂袖骂道:“都怪那个小厮,传个信都传不清楚!现在好了,咱们全家都成笑柄了!往后,可要怎么见人啊?” “怎么见人?!”闻如雷崩溃,“你们还能见人,可我呢?我要怎么见人?!等到明天早上,全城百姓都会知道,我堂堂金吾卫副指挥使闻如雷如今竟沦落为一介马夫!我还活不活了?!” 闻月引蹙眉,“三哥,你小声些,难道当马夫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席上的人也未必全都知道,现在你一吼,好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也要跟着你丢脸……” “你这个扫把星——” 闻如雷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她。 “够了!”闻如风连忙护住闻月引,“月引自幼身娇体弱多愁多病,三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今晚办酒,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怪上我们了?” “是啊三弟,”闻如云摇了摇折扇,“我们都没嫌弃你是个马夫,你怎么反倒数落起我们来了?” 闻如风道:“我做主,三弟,你快给月引道歉。” 大冷的天,闻如雷活活气得浑身冒烟。 他再也没办法面对宾客们的指指点点,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看了这么一场戏,宾客们酒足饭饱,满意地散场了。 闻月引看着满园的红灯笼和残羹剩饭,绞着手帕,小脸泛白。 她还以为全家又走上了前世的康庄大道,没想到三哥竟然从金吾卫副指挥使混成了一个马夫。 他未免也太没用了! 将来,他还怎么带领金吾卫送她风光出嫁? 她责怪道:“三哥真是,明明只是个马夫,却非说是护卫军,害咱们白欢喜一场。” 见闻如风和闻如云表情不虞,她又软下语气安慰道:“不过大哥二哥不必烦恼,三哥虽然没出息,但我相信你们二人一定能出人头地。明年秋天就是乡试,大哥,你一定会高中解元的!到时候,咱们再办一场比现在更风光的喜宴,把全城百姓都请来吃酒!” 闻如风犹豫。 不知为何,他不太敢相信闻月引的话了。 总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有点不靠谱…… 沉默间,忽然有徐府的管事走了过来,“闻大公子,我家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闻如云不悦,“什么闻大公子,我大哥乃是你家的姑爷!” 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争辩,只道:“请吧?” … 闻星落和谢拾安返回镇北王府,在大门口撞见了一辆马车。 陈乐之从马车里跳出来,“闻宁宁!” 闻星落惊讶,“乐之?!你怎么来啦?” “家里在为我阿兄选世子妃,我搅和了几次,被父王抽了一顿,还要把我送去京城给皇帝当妃嫔。可是那皇帝老儿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我不高兴,就跑出来找你玩儿。” 闻星落担忧地握紧她的手,“你跑了,你父王会不会派人抓你?你不会真被送进宫吧?” “放心吧,我告诉那老登,要是他敢送我进宫,我就犯一个诛九族的大罪,然后他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乐之,你可真聪明!” 说话间,一道怯弱的声音忽然传来,“郡主……” 闻星落望去,从陈乐之的马车里走出来了一个姑娘。 约莫十八九岁,穿了一身绫布衣裳,生得清秀可人,只是神态有些卑懦。 陈乐之把她拉过来,介绍道:“她叫虞萍萍,是我在半路上救的,她随爹娘兄长北上做生意,半路上碰到土匪,只活了她一个。暂时待在我身边,等回了汉中郡,我再送她去投奔她在长安的亲戚。” 她又对虞萍萍介绍道:“这位是我最好的姐妹闻星落,至于旁边这一位嘛……” 陈乐之不耐烦地瞥了眼谢拾安,“你不用管他!” 谢拾安恼了,“凭什么不管我?宁宁,你说我是谁!” 闻星落含笑介绍,“他是我继兄,也是镇北王府的四公子,虞小姐称呼他谢四公子就好。” 虞萍萍冲谢拾安款款福了一礼,娇声道:“萍萍见过谢四公子。往后萍萍要和郡主一块儿住在王府,萍萍给谢四公子添麻烦了。” 闻星落看着她侧身对着自己,圆杏眼里掠过一抹冷意。 谢拾安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挪到闻星落身边,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 忽然有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四公子,宋家二爷在花满楼设了酒宴,请您过去吃酒。” 宋家二少是谢拾安的好兄弟,常常厮混在一处的。 “我也要去。”陈乐之搂住闻星落的腰,“谢四,我和宁宁跟你一块儿去热闹热闹!” 闻星落倒是无所谓。 她认识宋家二少他们,往常也是一起吃过饭的。 俩姑娘期待地看着谢拾安,谢拾安却不大情愿,连口吻都莫名心虚,“那地方不适合你们……” 第158章 谢观澜竟然也会逛青楼 “怎么不适合?”陈乐之不开心,“我最近窝了一肚子气,正想找个地方吃酒,我决定了,今晚我要不醉不归!” 谢拾安拧巴半晌,老实道:“那地方只能男人去……” 陈乐之率先反应过来,“青楼?” 谢拾安蹭了蹭鼻尖,“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青楼就青楼吧,从前我跟我阿兄也不是没去逛过。对了,宁宁肯定没去过,咱们可以带宁宁去见见世面。走,宁宁,咱们先回府换一套男装。谢四,把你衣裳借给我们穿。” 谢拾安目送陈乐之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府。 他怎么觉着,陈乐之比他还像镇北王府的主人? 陈乐之从谢拾安房里翻出两套男装,和闻星落一块儿在屏风后面换上了。 她给闻星落梳发髻的时候,虞萍萍站在旁边,犹豫道:“郡主,我不用换衣裳吗?” 陈乐之给闻星落插上玉簪,“我叫翠翠带你回屑金院休息,你今晚不必跟我们一块儿去。” 闻星落注视铜镜,清楚地看见虞萍萍脸上掠过一抹失落。 注意到她的视线,虞萍萍期冀地望向她。 闻星落垂下眼睫。 她不喜欢虞萍萍。 她和乐之才是好朋友,她只想和乐之玩。 她不想带一个生分又反感的人,去参加四哥哥的聚会。 陈乐之和闻星落收拾妥当,谢拾安正等在廊下。 他道:“先说好,我今晚带你们逛花楼的事,你俩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父王和大哥又要抽我了!” “放心不会说出去的!” 陈乐之摆摆手,牵着闻星落直奔府外。 闻星落回眸,虞萍萍正孤零零站在屋檐底下。 夜色晦暗,她瞧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 花满楼衣香鬓影环肥燕瘦,灯火葳蕤宾客如织。 陈乐之飞快融入了谢拾安的好兄弟里面,划拳吃酒样样精通,一副誓要用美酒把满腹愁绪全部消解掉的气势。 闻星落坐在角落。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逛青楼。 谢拾安把她保护得很好,不许任何人给她灌酒,又吩咐侍女把她面前的酒壶换成果子饮,见自己转身说话的功夫就有狐朋狗友跑来和闻星落搭讪,于是又抬脚踹开了那几个人,狠狠警告了一番。 酒至半酣,宋家二少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叫香君来给咱们唱曲儿!我要听她唱《游园》!” “对,叫香君过来!” 闻星落好奇地打量他们,悄悄对谢拾安咬耳朵,“四哥哥,你们来青楼,只是听曲儿呀?” “对呀。”谢拾安讪讪地挠挠头,小声道,“我们倒是想干点什么,可是不敢……要是我今天在青楼睡觉,估计我大哥明天就能把我吊起来打!你别看我这群兄弟个个都是纨绔,但他们私底下谁也不敢乱来,否则家中父兄定然饶不了他们。我们每次逛青楼,撑死了也就是叫几个美人上来斟酒唱曲儿……” 闻星落忍俊不禁,揶揄他道:“四哥哥是有贼心没贼胆。” 对面的宋家二少叫了半天香君,侍女匆匆进来,赔着笑脸道:“宋少莫怪,今夜香君姑娘去别的雅间唱曲儿了,要不您换一位?” 宋家二少很不满意,“不行,我就要香君!” 谢拾安懒洋洋地勾着一把檀木镂花折扇,“谁不知道花满楼里的香君姑娘不仅长得最漂亮,琵琶也是弹得最好的。怎么,我们在场这十几个人,竟请不动她吗?蓉城里面,谁敢和我们抢人?” 说话间,宋家二少已经把一叠银票拍在了桌案上,霸气道:“去请!要是对方不放人,休怪我们去他们雅座砸场子!” 侍女擦了擦额间冷汗。 这群纨绔是蓉城有名的二世祖,她不敢招惹。 可是请香君姑娘唱曲儿的,乃是这群二世祖的亲哥哥们,蓉城真正的继承者和掌权者。 尤其是镇北王府的那位…… “你还愣着干什么?!”陈乐之醉醺醺的也凑起了热闹,扯着嗓子嚷嚷,“快去请人啊!没见我们正等着吗?!” 侍女咽了咽口水,只得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闻星落被酒水味熏得受不了,向谢拾安打了声招呼,起身去外面吹风了。 她穿过回廊,忽然被一个男人叫住,“你是新来的?” 闻星落不解,“什么新来的?” “瞧你这模样,唇红齿白的,不是新来的小倌儿是什么?”那男人粗声粗气,“正巧秋秋拉肚子,你赶紧替他把这壶酒送进去!” 闻星落道:“你误会了,我是客人。” “新来的小倌儿不好意思伺候人,都会这么说!”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将酒壶塞进她怀里,一把将她推进了旁边的雅间。 闻星落猝不及防,抱着酒壶踉跄几步才站稳。 她抬眸,发现这座雅间比谢拾安的那间更加富丽堂皇。 隔着珠帘翠幕,她一眼捕捉到席位正中间的那位。 金簪束发绯衣玉带,妖颜如玉绮红似花。 是谢观澜。 他竟然也会逛青楼…… 一位媚态横生的美人抱着琵琶坐在旁边,想必就是香君姑娘。 谢观澜等人正在议事。 宋家大少道:“咱们才和边境诸国进行茶马互市,朝廷就颁布旨意,要求指挥使大人出征夜郎,显然是窥破了咱们借着互市的名义,招兵买马的计划。依我看,朝廷这是想让蜀郡和边境诸国交恶,借此削减遏制咱们的兵力。” “我听说,”另一人开口,“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那位幕僚,率先看穿了咱们的计谋。也是他劝太子上书天子,让咱们和边境交战。此人城府了得,却不知姓名,只知道东宫的人都称呼他为——谢三爷。” 谢观澜缓缓转动墨玉扳指,视线忽的落在闻星落身上。 第159章 谢拾安带你逛青楼? 小姑娘今日做少年打扮,穿了身宝蓝色团花纹圆领缺胯袍,一截玉簪将青丝挽成蓬松发髻,露出白腻如玉眼净唇红的小脸,宛如空山新雨后,一根明净净潋滟滟的山中嫩竹。 与青楼的脂粉烟酒,格格不入。 谢观澜狭眸里掠过一丝冷意。 他叫谢拾安不要带她鬼混,他倒好,竟直接把她带来了青楼! 闻星落垂着头,并未注意到谢观澜的视线,只充作小倌儿将酒水送到席上。 她正要赶紧退下,旁边有人吩咐道:“去给指挥使大人斟酒。” 闻星落:“……”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给谢观澜斟酒。 宋家大少神情严肃,“朝廷的圣旨,您若是不接,只怕会招来天子的问责。可若是接了,恐怕会损失咱们的兵力。到时候万一天子找借口伐蜀,咱们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谢观澜垂眸。 少女探出袖口的葇胰纤巧嫩白,指甲上涂着浅红色的丹蔻,斟酒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唯恐被他察觉身份,她的头低得厉害。 他语气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君主的命令,我岂能抗旨?” 闻星落悄悄看他一眼。 他要出兵夜郎? 众人担忧不已,纷纷起身行礼,“还请指挥使三思!” 宋家大少更是红了眼眶,“这些年,朝廷从咱们蜀郡拿走了多少赋税!蜀郡十之税一,比其他郡县税收更低,军队本就粮草紧张,可朝廷却还要从咱们手上再拿走七成赋税!说句难听的,这些年要不是指挥使大人自掏腰包,有一半兵卒都得卸甲归田!边境那些小国,早就猖狂到越过剑阁踏平青城山了!如今指挥使要亲征,万一有个好歹……” 谢观澜饮了半盏酒。 雅间寂静。 香君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琵琶声渐急渐促。 “朝廷的旨意是催命符,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谢观澜弯唇,“从前朝廷妄图用边境诸国制衡西南,因此不准我们擅自出兵。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率军征伐的理由,为何不去?一旦肃清边境诸国——” 就代表蜀郡,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吞并诸国,还意味着疆土扩张人口增多。 他手里的底牌会更多。 宋家大少试探,“莫非指挥使大人从茶马互市开始,就想到今天这一步了?” 如果茶马互市顺利进行,那么对蜀郡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如果朝廷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那就剑指边关,吞并诸国! 年轻的继承者们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见了敬服。 一味地退让只会让朝廷得寸进尺,只有拿鲜血和刀剑杀出一条大路,才能赢得喘息的机会,才能让朝廷再也不能从他们的故土上掠夺资源。 他们,早就受够朝廷的横征暴敛了! 谢观澜的野心血性和文治武功,恰是他们跟随他的理由! 宋家大少率先道:“我愿意跟随指挥使大人,亲征诸国!” “我也是!” “……” 不同于他们的群情激奋,闻星落眉尖轻蹙,怔怔望向谢观澜。 谢观澜目视前方,从远处的芙蓉铜镜里,看见少女紧紧绞着双手,圆杏眼里全是担忧。 小姑娘在担心他。 谢观澜握紧佩戴在腰间的平安符,望向铜镜的狭眸泛起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亲征而已。 他渴求这个机会多年,身体里热血难凉,恨不能立刻翻身上马沙场御敌,他怎么会有事? 为了镇北王府,为了几个弟弟,为了她,他绝不会有事。 只这一刹那,旁边忽然有人推了推小姑娘,“赶紧给指挥使大人添酒啊,有没有眼力见儿?” 闻星落连忙垂下头,给谢观澜斟酒。 那人见她磨磨唧唧,不禁嫌弃道:“指挥使大人不许姑娘伺候,我才叫了你进来。你要把酒盏端起来奉给指挥使大人,没伺候过人吗?!” 闻星落窘迫。 她只得端起酒盏,呈到谢观澜面前。 谢观澜伸手覆在酒盏边缘,恰抵着闻星落的指尖。 他漫不经心,“花满楼的小倌儿,也要涂丹蔻吗?” 闻星落心中一惊,连忙将手藏进袖管里,垂着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谢观澜轻哂,“我家中有一妹妹,她也喜爱涂这种浅色的丹蔻。听闻她的丹蔻是她自己调的颜色,外间都没有的,怎么你的丹蔻,与她的完全一样呢?” 闻星落心跳如擂鼓。 谢观澜心细如发观察入微,该不会已经发现她了吧? 她讪讪一笑,忽然扭头就想跑。 谢观澜扣住她的蹀躞腰带,将她往怀里一拽。 匆忙之间,少女玉簪脱落,委坠在谢观澜的衣袍上,蓬松浓密的青丝纷纷扬扬地散落,从中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谢观澜捏住她的下巴,薄唇扬起一抹冷笑,“谢拾安带你逛青楼?” 满座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见过带妹妹逛街的,没见过带妹妹逛青楼的。 看指挥使大人的表情,谢四完蛋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嚣张跋扈的大喊大叫声,“哪个不长眼的敢跟小爷我抢人?!” 是谢拾安的声音。 宋家二少紧跟着豪横地嚷嚷道:“赶紧把香君姑娘给小爷们送过去,再给小爷们送两坛好酒赔礼道歉,不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砰”的一声巨响,谢拾安踹门而入。 一群二世祖踏进门槛,气势汹汹地一字排开。 谢拾安从他们中间走出来,一撩锦袍踩上绣墩,霸气纨绔地蹭了下鼻尖,“混账东西!可识得小爷的身份?” 雅间内气息凝滞。 香君垂眸而笑,依旧不紧不慢地弹着琵琶。 闻星落尴尬地唤道:“四哥哥!” 谢拾安愣了愣,这才拿正眼望向雅间里的人。 在看清楚居中坐着的绯衣青年时,谢拾安呆若木鸡。 他身边的那群好兄弟,同样呆若木鸡。 半晌,谢拾安轻咳一声,站直身子,尴尬笑道:“大……大哥?” 醉醺醺的宋家二少一个激灵,瞧见自家大哥也在,顿时连眼神都清澈了,“大哥……” 原本张狂跋扈的二世祖们发现自家长兄都在,顿时宛如见了猫的老鼠,一声声恭敬的“大哥”此起彼伏,他们抬头挺胸犹如站军姿,瞬间老实乖巧起来。 谢拾安:“哈哈,哈哈,巧了不是,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第160章 真的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妹吗? 见谢观澜面无表情,谢拾安又咳嗽一声,“那个香君啊,你要好好弹琵琶,别弹错了惹我大哥不高兴。大哥您吃好喝好,我先回府做功课了。” 一群二世祖纷纷道: “我们也要回府做功课了。” “对了谢四,你《论语》背到第几章啦。” “咱们今晚挑灯夜读,明天闻鸡起舞,演练一番《孙子兵法》。” “……”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转身就走。 宋家大少拍案而起,黑着脸怒喝,“宋嶂!” 宋家二少腿一软,“哥!你不能罚我,我明天还要早起演练《孙子兵法!》” “什么孙子,我今晚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老子!” 眼见雅间陷入混乱,谢观澜瞥了眼香君。 香君会意,把琵琶交给侍女,朝闻星落略一颔首,“姑娘请随奴家这边走。” 闻星落看了眼乱成一锅粥的雅间,不好参与这场兄弟大战,只得跟着香君先行离开。 直到行至回廊尽头的闺阁,嗷嗷惨叫声才终于听不见。 闻星落很为谢拾安捏了一把汗。 香君请她落座,给她沏了一盏热茶,“这是产自青城山的青城雪芽,不知是否合姑娘的口味。” “多谢。”闻星落捧起茶盏,“香君姑娘是长兄的心腹吗?” 那样重要的议事场合,香君却能旁听。 可见她并不是简单的花魁。 香君与她隔着花几坐了,纤纤玉手轻托着雪腮,笑起来时愈发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我专为指挥使大人探听机密。” 闻星落点点头。 像青楼、赌坊一类的场所,上至权贵富商下至贩夫走卒都会汇聚于此,确实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星落小姐长得好乖呀。”香君斜挑的的丹凤眼满含玩味兴致,“难怪冷情冷性如指挥使大人,也会忍不住对星落小姐动心。” 闻星落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警惕地看向香君,一瞬间脑海中涌出浪潮般的杀意,却在想起香君是谢观澜的心腹之后,刹那间打消了念头。 香君整日待在青楼,见惯了男欢女爱,又以打听机密见长,因此看出她和谢观澜之间的端倪,也不算什么。 香君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出声来,“星落小姐好可爱。” 她一边说,一边竟上手摸起闻星落的脸蛋,提议道:“我最善梳妆,我给星落小姐梳妆打扮一番吧,保管指挥使大人瞧见了对你情难自抑。我好想看他失控的样子哦,一定十分有趣!” 闻星落吃惊地看着她。 她还以为香君是一位温婉娇媚的姑娘,怎么私底下竟然还有这种恶趣味? 于是谢观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香君正把闻星落往屏风后拽。 小姑娘不肯进去,死死扒拉住屏风边缘,香君一脸兴奋不肯罢休,从后面使劲儿拉扯她的衣裳。 她紧紧护着自己的圆领袍,脸蛋都已憋得通红。 他沉声道:“在闹什么?” “长兄!” 闻星落唤了一声,急忙跑过去躲到他身后。 香君重又恢复了那副柔婉妩媚的模样,款款福了一礼,“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警告般深深看她一眼,才带着闻星落离开。 穿过回廊,闻星落小声道:“四哥哥怎么样了?” 谢观澜寒着脸没理她,脚下步履很快。 闻星落咬了咬牙。 这厮动不动就发脾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生什么气。 她往前紧走几步去追他,可谢拾安的圆领袍有些长,她不慎踩到袍裾扭了脚踝,及时扶住雕花扶栏才没有跌倒在地。 谢观澜见她没跟上来,转身看她。 少女倚靠在扶栏边,正低着头掉眼泪。 她没来得及梳头,青丝就那么散乱着,白净净的小脸上是通红湿润的一双眼。 珠泪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滚落。 仿佛一滴冷水跌进了他沸腾的心海,叫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怪她逛青楼,怪她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竟踏进这种肮脏污浊的地界,可这都是谢拾安和陈乐之的错,她不过是被他们俩撺掇来的。 他不该给她冷脸。 青年在闻星落跟前单膝蹲下,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他褪下她的鞋袜。 闻星落呼吸略急,下意识环顾左右。 花满楼不知何时谢了客,金碧辉煌的楼阁静悄悄的,连花枝招展的美人们都不见了。 她这才放心,对谢观澜道:“只是略微扭疼了脚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谢观澜见她确实伤得不重,才重新给她穿好鞋袜。 他道:“我背你下楼。” 闻星落怔神的功夫,谢观澜已经把她背了起来。 走下雕花楼梯,青年嗓音低沉,“往后,不准再来这种地方。” 花满楼是他的地盘,不至于像别的青楼那么乱。 可若是闻宁宁独自一人跑进别的青楼,叫那些男人占了便宜,他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的。 闻星落伏在他的肩头,小声道:“我装扮成男子,不会叫人占便宜的,顶多被他们看上几眼。” “看也不可以。” 闻星落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踏出花满楼的门槛时,她的声音若有似无,“长兄这般言语,会叫我产生误会的。” 谢观澜将她放在屋檐下。 檐下悬着几盏红灯笼,光影将两人照得明明暗暗,像是那些隐藏见不得光的汹涌情愫,终于忍不住从暗处浮现。 谢观澜沉默着,从扶山手里接过斗篷,系在闻星落的肩上。 本该紧握刀剑的双手,掀起斗篷柔软的兔毛兜帽,给少女戴得严严实实,将耳朵也遮住了,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桃花面。 他的上半张脸隐在暗处,“只是兄长对幼妹的叮咛罢了。往后的局势会更加凶险,我不能一直保护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闻星落看着他转身去牵马。 灯影摇曳。 少女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他屡次救她的画面。 他总能在危急关头出现,总能给予她无与伦比的温暖和安全感。 从前她以为自己是单方面的倾慕,于是小心遮掩却又百般试探,唯恐遭到他的耻恨和厌恶。 可是如今…… 闻星落攥住斗篷,“真的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妹吗?” 雪地里,青年牵着马,背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