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志异 开局菜市口被斩首》 第一章 暗夜天雷 天元890年,登州境内某山村。 初春时节,二更时分,突然变天,狂风骤起,乌云密布。 长生原本是躺在老黄旁边的,听到呼啸刺耳的风声,急忙撑臂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拉开破屋的柴扉仰头看天。 眼见风云变色,山雨欲来,长生只得转身回屋,取下了挂在墙上的蓑衣和斗笠准备出门,但回头看到卧在草堆上的老黄,他又犹豫了。 老黄不是人,是一头黄牛,他并不知道老黄究竟多大,他只知道在他被捡回来的时候老黄正好下牛犊,王大爷是用老黄的奶把他救活的,他今年十四,老黄也长出了满口的牙珠,它已经很老了,最近一段时间老黄的情况很不好,长时间趴伏不动,已经七八天水草未进了。 长生不放心将老黄独自留在家里,但他又不能不走,因为很快就要打雷了,而打雷的时候他是不能留在村子里的。 就在长生踌躇犹豫之时,屋外传来了妇人的叫骂之声,“小瘸子,还磨蹭什么,没见变天了么,赶紧滚。” “长生哥,又要打雷了,你快出去躲躲吧。”稚嫩的女声。 “哥什么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离那个扫把星远一点儿,”妇人高声斥责,“找不着爹妈的野种,缺德造孽的玩意儿,王麻子当初就不该捡他回来,自己被克死了不说,还连累咱们也跟着遭殃……” 听到屋外的叫骂,长生只得走出屋子,反手带上了房门,也不看那对母女,夹着蓑衣斗笠,低着头往东走去。 他和老黄的屋子在村子的最东头,往东就是山野树林,他自前面走,那妇人自后面哭天喊地,“老天爷呀,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您要劈就劈准点儿吧,可不要再连累俺们啦……” 对于妇人的咒骂,长生并未还口,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心存愧疚,因为那妇人并没有冤枉他,他的到来的确给这个名叫王家夼的村子带来了灾难,自从车把式王麻子把他捡回来,村子的安宁平静就被打破了,他自村子生活了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中村子多次遭受雷击,前前后后足有七八次之多,而且每次雷击的位置都在他家附近,倒霉的不止他和王麻子,周围的邻居也屡遭殃及,倒是不曾死伤人命,但房屋院墙却多有损伤,鸡鸭鹅犬也被震死了不少。 就在长生低头行走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孩儿的尖叫声,“啊!” 听到女孩儿的尖叫,长生急忙扭头回望,只见妇人旁边那个六七岁的女孩儿正一脸惊恐的指着屋后。 那妇人也被女孩儿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不无埋怨的训斥道,“死丫头,鬼叫什么?!” “眼睛,”女孩儿惊怯心慌,“两个通红的大眼睛,就在长生哥的屋子后面。” 听得女孩儿言语,妇人和长生同时将视线移到了屋后,天色虽暗却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二人定睛看过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再敢撒谎,撕了你的嘴,”妇人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却也有些心慌,拖着女孩儿往西走去,“走,快回屋。” 女孩儿被妇人拖的步履跄踉,“娘,我没撒谎,我真的看到两个大大的红眼睛,好像蹿到东面树林去了。” 第二章 回光返照 村里能够耕种的田地都在村后,不止老马识途,老牛也识途,老黄出了门径直往村后去,长生肩扛手拎的跟在后面,想到老黄此时的表现很可能是回光返照,心中五味陈杂,揪心难过。 到得地头儿,老黄站立回望,等待长生连索下犁。 老黄已经多日未进水草,长生哪舍得让它再出力,再度拎过木桶想让它喝些豆浆,但老黄也只是闻了闻,并不喝。 长生无奈,只得将木桶放到一旁,捡起一块石头轻轻的敲打老黄的牛角,但此番的敲打却是毫无作用,老黄并不反刍。 眼见长生一直不曾连索下犁,老黄再度发出了低沉的哞叫,大有催促意味。 踌躇良久,长生最终还是选择尊重老黄,它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要再违逆它了,让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连索下犁,老黄负重在前,长生扶犁在后。 长生心里很难受,老黄辛苦了一辈子,而今命不久矣,真的不该再让它干活了,但这是老黄自己的选择,它可能也不希望留下遗憾,想要趁自己还有力气,再为主人犁一次地。 为了让老黄省些力气,长生将犁头压的很浅,他的田地并不多,只有不到两亩,他只希望尽快耕完,带老黄回家去。 与往年相比,老黄此时的行走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这也再度证实了长生的猜测,老黄此时的确处于回光返照阶段。 心中难受,长生只得拉开了犁地的垄距,尽可能的让老黄少走几个来回,如此这般,终于赶在午时之前将自家的两亩田地耕完了。 就在长生解开连索准备带老黄回家时,却发现老黄径直走向了旁边的田地,这块田地是别人的,不过村里只有老黄这一头牛,王麻子在世时村里所有的田地都是他在犁耕,多年下来老黄已经养成了习惯。 见此情形,长生越发难受,一百多亩田地,老黄是无论如何也耕不完了,而他也不忍心再让老黄出力受累了。 心中难过,便拉着缰绳大力拖拽,想要将它拖回去,但老黄始终站立不动,而他担心勒疼老黄,也不舍得太过用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度连索下犁,跟随老黄继续翻耕。 午后未时,老黄行走的速度开始变慢,长生有所察觉,再度试图拉它回去,但老黄异常倔强,短暂的僵持之后,长生只得抹去眼泪,回到后面继续扶犁。 过了申时,老黄开始发抖,此番长生没有再试图叫停它,老黄已经坚持不住了,随时可能倒下。 令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地头儿之后老黄竟然主动停了下来,低着头做出了卸辕的动作。 见此情形,长生急忙将套索自它身上卸了下来,再度将盛有豆浆的木桶拎了过来。 此番老黄终于张嘴喝了几口,转而伸出舌头舔舐长生的头脸。 长生心中难受,抬手擦泪,待得抬起头,却发现老黄已经转身往后山走去。 “你要去哪儿?”长生急忙跟了上去。 老黄没有反应,只是缓慢前行。 长生拉拽缰绳,老黄没有停步,依旧往前走。 长生也不舍得大力拉拽,只得拎着木桶跟着它往后山去,他不知道牛马寿终之时是怎样一种情形,但他知道猫狗临终之前都会离开家,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安静死去,想必老黄也是这种情况。 在田地和山林的交界处有一片向阳的草夼,老黄走到那里便趴伏了下来,此处很是避风,下面是厚厚的干草。 老黄安静趴伏,长生坐在旁边,用手抚摸着它。 夕阳西下,暮色将至。 起初老黄还会偶尔抬头舔舐长生的手,到得后来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呼吸也越发缓慢粗重。 就在长生悲痛伤怀之际,不远处传来了呼喊之声,“长生,你在这儿做什么?” 长生闻声抬头,只见是一个中年村民砍柴归来,身后还背着一捆木柴。 “没事儿,刚耕完地,歇会儿。”长生强打精神,出言敷衍。 “怎么不回家歇着,跑这儿来了?”村民问道。 长生只得再度敷衍,“带老黄来吃草。” 村民没有再说什么,背着木柴自不远处走过,往村子去了。 没走多远,那村民又停了下来,“对了,我听大燕子说,你家那头牛快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长生心情很差,不想说话,却又不得不说,“没影儿的事儿,下午还给你们犁地了。” “不对,”村民背着木柴走了回来,“我看它好像真的不行了,你看,都快没气儿了。” 长生不无反感的瞪了那村民一眼,没有接话。 村民走近,用树枝去捅老黄。 长生伸手将树枝拨开,“你干什么?” “你跟我说句实话,它是不是死了?”村民问道。 “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儿,这是我的牛。”长生怒目相向。 “哎呀你个小瘸子,横什么横?”村民龇牙歪头。 长生歪头一旁,不再理会他。 那村民也没有再说什么,气怒的瞅了长生一眼,转身走了。 夜幕逐渐降临,长生一直抚摸着老黄,他也不知道自己抚摸老黄能不能令它好受一点,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快死了,希望能得到亲人的抚摸和安慰。 在那砍柴的村民回村不久,长生发现村子里出现了火把的光亮,为数不少,出了村子之后径直向北移动,貌似是冲着他和老黄所在的草夼来的。 眼见大量火把由远及近,长生心中生出了浓烈的不祥,待得众人走近,他发现众人除了火把,还携带了箩筐,木桶,木盆等器皿。 走在前面的是村正王全贵,而站在他旁边的则是屠夫王大友,王大友还随身携带了大小不一的剔骨刀。 见此情形,长生心中一凛,这群人明显是冲着老黄来的。 众人先后来到,手持火把将长生和老黄围在了中央,村正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长生啊,老黄怎么样了?” 长生不是傻子,单看众人所携带的器皿就猜到他们想做什么,难免心生愤怒,“老黄是我的牛,它怎么样和你们没关系。” “谁说这是你的牛,”村正板起了面孔,“这只黄牛当年可是全村凑钱买的,只不过交由王麻子照顾而已。” 村正此言一出,长生立刻知道他想要耍赖欺人,“王大爷生前曾经跟我说过,这头牛是他用二两银子买的,你说是你们凑钱买的,可有字据?” “要什么字据?我们都可以作证。”王屠夫高声说道。 王屠夫言罢,众人立刻随声附和,只道都可以作证。 长生逐一打量众人,他从不认为乡人都是淳朴善良的,但是他也没想到众人竟然会颠倒黑白,昧着良心撒谎。 “死瘸子,看什么看?”有人高声呵斥,“王麻子是我堂哥,就算这头牛是他的,他死了之后也轮不到你来继承,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得好,一个外来户,还真拿自己当本村人了。” “对,这些年我们跟他倒的霉还少么?天杀的东西。” “我看那头牛还有口气儿,赶紧把他拖走,下刀放血,等断气了可就放不出血来了。” 村民七嘴八舌的围攻气的长生浑身发抖,手指南面的田地,“这些年你们的田地都是它耕的,你们都忘了?它都快死了还不忘给你们耕地,你们竟然想杀它,你们还是人吗?” “我们都快饿死了,哪里还顾得那么许多。”先前砍柴的汉子出言说道。 “一个畜生,你还真把它当人看了。”有妇人说道。 “快滚开,不然把你另外一条腿也打断。”王屠夫瞪眼恐吓。 长生随身携带了镰刀,听得王屠夫言语,便自腰间拔出了镰刀,“谁敢杀我的牛,我就跟谁拼命。” 眼见长生拿出了镰刀,众人纷纷看向村正王全贵,后者貌似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和冒犯,鼻翼抽动,面色铁青,冲左右众人沉声说道,“把他拿下。” 几个壮汉听得村正言语,各持火把农具围了上来。 见此情形,长生气急发狠,胡乱挥舞镰刀,试图阻挡众人。 众人之中有持拿扁担的,便用扁担击打长生,长生挨打吃痛,怒发冲冠,冲上前去挥舞镰刀砍伤了一名村民的大腿,而与此同时手中的镰刀也被村民打掉,众人一哄而上,围着他拳打脚踢。 长生无力反抗,难能起身,唯恐有人趁机伤害老黄,只得高声呼喊,只道唐律严禁屠宰耕牛,此番众人若是杀了老黄,他便要往县衙举报告发。 有村民受伤,众人本就气怒,此番又听他要前去告发,越发气恼,下手更重,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就在此时,原本奄奄一息的老黄突然睁开了眼睛,眼见众人围殴长生,关心焦急,凭空生出力气,哞叫站起,怒吼着冲向人群。 众人哪会想到老黄还有力气,无有半点防备,顷刻之间已有数人被它抵飞撞倒。 老黄本已油尽灯枯,此番冲撞直接耗尽了它最后的生机,冲散众人之后身形摇晃,轰然摔倒。 短暂的错愕之后,众人回过神来,各操刀具家什,呼喊着冲向老黄。 长生镰刀已失,再也拦不住众人,情急之下只得扑在老黄身上,试图替它挡下众人的攻击。 众人一哄而上,乱砸猛打。 长生身上头上连遭重创,就在他暗道性命休矣之际,正北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瓮声怒吼,“住手……” 第三章 一师四徒 听到有人怒吼呼喝,众人下意识的停了下来,纷纷转头北望。 长生挨打之后精神有些恍惚,抬头较晚,待其抬头北望,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自北面山中疾冲来到。 借着众人手中火把的光亮,长生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此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身形异常高大,常人七尺已算魁梧,而此人竟然高达九尺,身穿灰布长袍,手拎熟铜大棍。 “你们这么多人,为啥打他一个?”大汉怒视众人。 众人见他长的奇伟壮硕,不知他是何来历,便无人上前接话,纷纷看向村正,等他开口。 眼见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村正身上,那大汉便用铜棍指他,“你就是领头的么?说!你们为啥打他?” 此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村正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说词,只得含混敷衍,“这个,这个……壮士有所不知,我们是因为这头耕牛起了争执。” 大汉貌似不太明白村正的意思,又转头看向长生,“小子,你是偷牛贼么?” “不是,”长生急忙解释,“这是我的牛,他们要杀我的牛。” 不等大汉接话,便有妇人自一旁插嘴诡辩,“英雄不要听他胡说,这头牛不是他的,是我们村里的。” “啥意思?这头牛到底是谁的?”大汉皱眉挠头。 “是我的。” “是我们的。”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大汉好生犯愁,挠头过后转身冲北面喊道,“师父,你们走快些。” 众人本以为大汉是孤身一人,听他这般说方才发现北面山中还有几人正在往此处赶来。 听得大汉呼喊,来人加快了步子,不多时,赶到近前,共有四人,为首的是个白发道人,虽然满头白发,年纪却不是很大,当在不惑上下,身形消瘦,手持一柄马尾拂尘。 站在白发道人左侧的是个矮胖的年轻人,中等身形,身穿一袭蓝布大褂儿,年纪当在十七八岁,眯眼大脸,面相乐天喜庆,身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站在白发道人右侧的应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个子不高,面容清秀,之所以说她应该是个女子乃是因为此人前胸甚是平坦,穿的又是灰布袍子,火光飘忽,不太容易确定其性别。 距离较远的年轻男子亦是十七八岁光景,双手各拎一个大木箱,此人长的甚是俊朗,来到之后放下木箱,自坐其一,嘴里叼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歪头打量着场中众人,神情慵懒,吊儿郎当。 待众人来到,大汉冲那白发道人说道,“师父,你快来给他们评评理,他们都说这头牛是自己的。” 听得大汉言语,白发道人转身冲众人稽首行礼,“无量天尊,善人慈悲,敢问谁是此间主事之人?” “鄙人王全贵,乃是此间村正。”村正上前接话。 白发道人手指倒在地上的耕牛出言问道,“敢问王村正,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村正接话,一干村民便七嘴八舌的诡辩污蔑,只道这头牛当年是他们花钱买的,交由王麻子照顾,而今王麻子死了,被王麻子捡回来的长生便试图霸占这头牛。 待众人停止聒噪,白发道人又向长生询问,而长生所说自然与他们不同。 听罢双方讲述,白发道人没有立刻接话,同行而来的几人也没有吭声儿,只有最先来到的高大汉子气不过,瓮声说道,“你们分明是想抢他的牛杀了吃肉,他不肯,你们便打他。” 汉子言罢,坐在木箱上的年轻人歪头笑道,“老大,你怎么净说大实话呀,也不怕他们连你一起打了?” “谁敢打我?便不怕我给他来上一棍。”大汉铜棍拄地怒目瞪眼。 他长的高大威猛,众人怕他,皆不敢正视反驳。 白发道人回头瞅了那年轻人一眼,转而走到长生旁边低声说道,“我信你所说,但这是他们的村子,你若是得罪他们狠了,怕是日后很难在村子里过活了,他们定会排挤于你。” 村民原本就对长生多有排斥,而今又试图打杀他和老黄,长生早已心灰意冷,木然说道,“走了便是。” 白发道人直视长生,等了片刻不见他改变主意方才出言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替你主持公道。” 白发道人言罢,回头冲王村正说道,“且不管这头耕牛是你们的还是这少年的,你们想要打杀它都是触犯律法的,本朝律法写的明白,宰杀耕牛者杖二十,监一年,刚才我们看的清楚,这头耕牛是你们一同打杀的,这少年若是前去告官,我们皆是证人。” 白发道人此言一出,哗然一片,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惧,王村正急忙辩解,“道长有所不知,这耕牛是老死的,与我们毫无干系啊。” “哈哈,”坐在木箱上的年轻人取下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出言笑道,“我们刚才看的很清楚,他们各持农具刀斧打杀耕牛,你虽然未曾动手,却在指挥下令,他们皆是听命于你。” “你,你,你,我何曾指挥下令?”王村正紧张反驳。 “不是你指挥下令的?”年轻人捻动着手里的狗尾巴草,“难道是他们自己存心作恶,故意触犯律法?” 听得年轻人言语,王村正叫苦不迭,年轻人的这番话众人都听到了,他日官府若是真的追查下来,村民们定然会将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背着包袱一直不曾说话的那个矮胖子眯眼笑道,“老三,有话好好说,王村正乃此方主事之人,怎会知法犯法,为自己和相邻招致牢狱之灾?” 听得矮胖子的话,一旁的王屠夫也害怕了,他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持拿刀具的,他日追责,自己也定然脱不得干系,眼见老黄的腹部尚有起伏,急忙说道,“牛还没死呢,我们也算不得私自屠宰啊。”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白发道人走到王村正近前,低声说了几句。 白发道人言罢,王村正面露难色,踌躇良久勉强点头,转而挥手招呼众人,“你们先回去,此事我来处置吧。” 就在众人收拾东西想要离开时,白发道人冲坐在木箱上的年轻人说道,“立秋,这头牛怕是救不活了,将箱子里的天下第一奇毒阎王散取出几钱,给它个痛快。” 听得白发道人言语,年轻人心领神会,自木箱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向长生和老黄走了过来。 不等长生起身阻止,年轻人便蹲下身来,低声说道,“师父是担心我们走后村人会分食它的尸体才有此一说,此乃粟米米粉,无毒之物。” 小声说罢,又刻意抬高了声调,“小兄弟,你离远些,此毒沾之即死,无药可解。” 长生心中感激,便配合的后退了几步。 年轻人佯装郑重,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巾捂住口鼻,然后将布袋里的米粉倾倒了少许在老黄身上。 事实证明白发道人的担心并非多余,一干村民眼见耕牛被下了剧毒,无不暗道可惜,长吁短叹,怏怏回返。 白发道人又冲年轻人招了招手,“立秋,你随为师往村里去了结此事。” 待年轻人点头,白发道人又冲那彪形大汉说道,“老大,将那黄牛的尸身就地掩埋,以免乡人误食中毒。” 待大汉点头应是,那白发道人方才与那年轻人一同跟着王村正往村子里去了。 此时老黄濒死弥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长生心中悲痛,回坐原地,伸手抚慰。 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留在原地的三人并不知道长生与老黄的感情,更不知道老黄是长生的奶娘,虽然略有伤感,却不似长生那般悲伤,亦不去打扰他,只是凑在一处喝水歇息。 老黄最终还是死了,死的很安详,当老黄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长生感受到了刺骨透心的凉意,死亡是永远的离去,是没有回归的离别,从此以后老黄便自他的生命中永久的消失了。 有外人在场,长生本不想失态,但是想到这些年老黄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种种景象,悲洪瞬间便冲毁了理智的堤坝,抱着老黄泪如雨下。 良久过后,长生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肩膀,转身回头,只见身后站着的是那个年轻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方帕巾,见他回头,伸手递送,“节哀。” 长生没有接拿对方的帕巾,摆手道谢,“多谢。” 大汉自一旁等候多时,见长生起身,走上前来,“别哭了,哭也哭不活它,赶紧起来,我帮你把它埋了。” 长生有心独自掩埋老黄,却又担心无法自一夜之间完成,若是天亮了被村民看见,怕是又会多生枝节,沉吟过后止住悲伤,冲大汉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拿铁锹头。” “不用,我们箱子里有……” 不等大汉说完,不远处的矮胖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咱们的东西不合用,还是随他回村一趟吧。” “怎么不合用,咱们的……” “师父的交代你都忘了?”矮胖子再度打断了大汉的话。 听矮胖子这般说,大汉方才恍然大悟,“好吧,用他的家什吧。” 在此之前众人并没有发现长生是个瘸子,待他起身行走方才注意到他腿脚不便,那年轻女子犹豫片刻也跟上了二人,与他们一同搬拿挖坑事物。 此时尚不到农耕时节,途经农田时那女子发现大片农田被翻耕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些田地都是那黄牛白日里翻耕的?” 长生本已不再流泪,听得女子言语,悲伤再度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见他太过悲伤,大汉忍不住出言劝导,“别哭了,你也尽力了,如果不是你拼死护着,它早被那些农人打死分食了,辛苦了一辈子连全尸都留不下一具。” 大汉的本意是好的,却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想到村民的忘恩负义,心中越发难受…… 第四章 背井离乡 不多时,三人回到了长生的住处,进屋之后,大汉和那女子隐约有些明白长生为何如此悲伤了,一人一牛竟然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足见其感情之深厚。 长生只有一套被褥,进屋之后连同席子一同卷了起来,见长生在收拾自己换洗的衣物,大汉出言问道,“你要离开这里?” 长生点了点头。 “你别想跟我们走,你是个瘸子,师父不会要你的。”大汉说道。 长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我只想离开这里。” 收拾好东西,长生又出来拆卸门板,穷人发丧出殡打不起棺材,用门板入殓下葬并不少见。 大汉见状,伸手帮忙,他身形高大,力气惊人,两扇门板五六十斤,拎在手里彷如无物。 三人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一个小女孩儿突然跑了进来,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二妞,二妞手里拿着一个窝头,只道是白日里偷偷藏下的,准备送给他吃,结果他一天未归。 村民的所作所为令长生心灰意冷,二妞递过来的那个窝头令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真诚,这个村子还是有一个人对他心存善意的。 他没要二妞的那个窝头,却将自己仅有的几个铜钱塞进了她的手里,这个村子是他的伤心之地,他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村后草夼,大汉和长生开始破土挖坑,长生一天水米未进,少有力气,但那大汉力气惊人,半柱香不到便已掘地三尺。 见长生大汗淋漓,那个矮胖的年轻男子上前接替他,长生道谢推辞,矮胖子不由分说的抢下他手中的头,将他推出了土坑。 在长生抬手擦汗之际,年轻女子自一旁递上了一只水囊。 长生婉言谢绝,走到一旁喝那白日里带来的豆浆。 “哎,小瘸子,你喝的啥呀?”大汉出言问道。 “豆浆。”长生回答。 “给我喝点儿。”大汉说道。 “这豆浆老黄生前曾经喝过几口。”长生说道。 “不碍事,我不嫌弃,”大汉放下铁锹冲长生招手,“来,给我拎过来。” 长生将木桶拎了过去,大汉接过木桶鲸吞牛饮,片刻工夫,半桶豆浆竟然被他喝的点滴不剩。 眼见一旁的长生目瞪口呆,大汉讪笑道,“有能吃不能干的,可没有能干不能吃的,我天生就是个大饭量。” 长生感激他帮忙挖坑,便强忍悲伤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予以回应。 大汉和那矮胖男子挖掘土石甚是快速,短暂的喘息之后长生回到老黄身旁用刷子帮它梳毛,给它留下最后的体面。 埋牛的土坑可不好挖,比埋人的土坑要大许多,大汉也没有白喝长生的豆浆,帮他将土坑挖的既宽且深,挖到一定深度,矮胖子拿出随身携带的量尺进行丈量,只道要挖到四尺七。 见长生面露疑惑,年轻女子自一旁解释道,“无子三尺九,一子四尺二,多子四尺七,二师兄这是在以亡人的规制为它打造坟墓。” 听得年轻女子言语,长生好生感激,再度冲坑中的二人作揖道谢。 老黄能够留得全尸,他能够保全性命,幸亏了这师徒几人,为了记住众人,长生便向那女子询问几人的姓名和来历。 年轻女子也不曾避讳隐瞒,如实相告,那白发道人是几人的师父,俗家姓林,道号罗阳子。 彪形大汉名叫巴图鲁,乃是大师兄。 正在与巴图鲁一同挖掘土坑的矮胖子是二师兄李中庸。 随师父一同往村子里去的是三师兄陈立秋。 年轻女子排行老四,姓田名真弓。 正在挖掘土坑的巴图鲁听到了二人的谈话,自坑中瓮声补充道,“我乃漠北铁勒部人氏,我们那里有很多人都叫巴图鲁,巴图鲁在我们的语言是英雄的意思。” “诸位道长仗义援手……” 不等长生说完,巴图鲁便打断了他的话,“别喊我们道长,我们虽然跟着师父学艺谋生,却都不是道士。” 长生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追问缘由,改称英雄并再度道谢,暗地里将五人的名号一一记在了心里,随后又追问几人祖籍,他虽然没有出过远门,却听出这几人的口音各不相同。 事实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林道长师出阁皂山,大师兄巴图鲁来自漠北,二师兄李中庸乃河间人氏,三师兄陈立秋祖籍江南,而唯一的女子田真弓则出自安东都护府辖区。 说话之间,土坑挖好,长生将事先准备好的木板铺垫其下,巴图鲁再度展现出了过人的力气,独自一人抱起老黄将其放入土坑。 长生再度进入土坑为老黄覆盖竹席,老黄体型较大,竹席不得完全盖住,长生又将自己的被褥覆盖其上,在覆盖老黄的头脸时长生再度落泪,这是他看老黄的最后一眼了。 就在长生悲痛伤怀之时,满头白发的林道长和陈立秋回来了,见长生迟迟不愿覆盖老黄的头脸,林道长长长叹气,抽出李中庸所佩长剑跳下土坑,挥剑斩下了老黄的一只牛角。 老黄是头母牛,牛角并不大,林道长将斩下的牛角递给长生,“留作念想吧,它若有灵,也定愿留下牛角与你作伴。” 长生接了牛角在手,心中当真不再似先前那般空虚,唏嘘过后盖住了老黄的头脸。 见林道长和长生出来,巴图鲁拿起铁铲覆土圆坟。 刚铲了几锹,长生又跳了下去,掀开被席将一根竹笛放到了老黄旁边。 待长生爬出土坑,林道长随口问道,“你会吹笛子?” 长生木然点头。 “可能成曲儿?”林道长又问。 长生不明白林道长为何有此一问,加上此时心中甚是难受,便没有回答。 一旁的田真弓甚是聪慧,急忙冲林道长说道,“师父,他虽然腿脚不很便利,却也能正常行走,而今他已经无家可归,不如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林道长歪头看了田真弓一眼,没有表态。 正在铲土的巴图鲁也帮忙说情,“老四说得对,我看这小瘸子挺好的,你看他对牛都这么好,对人肯定更好,有朝一日你要是瘫痪在床,他肯定能好好伺候你。” 林道长哭笑不得,未置可否。 “老大说得对,”陈立秋出言附和,“师父,这位小兄弟重情重义,临危不惧,为了阻止村民分食黄牛不惜舍身相护,而今他已经不得栖身此处,乱世之中糊口求生定然多有困难,您慈悲为怀,就收了他吧。” 眼见三人都开口求情,二师兄李中庸亦开口说道,“师父,作醮超度需要奏乐笛手,难得遇到一个会吹笛子的,您常说相见便是缘法,便收下他吧。” 待几人说完,林道长笑道,“人家没有开口,你们倒先行说情,可知道人家是否愿意?” 田真弓知道长生名字,听林道长这般说,便出言问道,“长生,你可愿意跟着我们?” 长生此前并无此想,听得田真弓发问便没有立刻回答,思虑过后方才摇头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是个瘸子,跟着你们会拖累你们。” 正在回填泥土的巴图鲁瓮声说道,“你把村上的人都得罪光了,这里你是住不得了,你可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乱,似你这样儿的想得口吃食难得很。” “我会狩猎,还会捕鱼,饿死总是不能的。”长生平静的说道。 陈立秋颇为欣赏长生,自一旁出言劝道,“男儿志在四方,你年纪轻轻总不能孤老荒野,跟着师父习练技艺,乱世之中也得安身立命。” 长生感激的看了陈立秋一眼,没有接话。 见长生不表态,林道长自袖管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这是我代你向王村正讨要的汤药费,你好生收着,他日定会用得着。” 听林道长这般说,长生这才知道先前林道长和陈立秋为什么跟着王村正回村,原来二人是为他讨还公道去了。 “多谢道长,这钱我不要。”长生摇头推拒。 此时巴图鲁已经结束回填放下了铁铲,林道长将铜钱塞到了长生的手里,招呼众人动身离去。 “长生,你真的不愿跟我们走?”田真弓再度问道。 长生摇了摇头。 “罢了,人各有志,不要劝他了,”林道长摆手说道,“况且我们做的也不全是光明正大之事,他跟着我们福祸未知。” 眼见众人即将上路,长生急忙将那包铜钱塞给了巴图鲁,巴图鲁虽然长的凶神恶煞,却很是憨厚,他不怕巴图鲁,故此才将铜钱塞给他。 “你这是干啥?”巴图鲁皱眉问道。 “诸位的恩德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他日……”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那没用的,你若真有报恩之心,跟着我们岂不最为便利,不然我们今日一走,你又往何处寻我们?” 陈立秋说话的工夫,林道长已经带着众人动身上路,陈立秋说完也转身离开。 长生站在原地看着众人逐渐走远,心中甚是纠结。 踌躇良久,最终还是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第五章 渡劫天雷 仔细想来陈立秋所言甚是有理,既然有心报恩,为何还要等到他日,今日一别,他日再见怕是遥遥无期了。 眼见长生跟了上来,走在后面的陈立秋立刻迎了回来,出言笑问,“咦,改主意啦?” 长生点了点头。 “走,过去跟师父说话。”陈立秋拉着他往前走。 林道长等人止步转身,等二人跟上来。 长生走到林道长面前,低头说道,“先前若不是道长和几位英雄出手搭救,我怕是已经被乡人打死了,老黄也难得善终全尸,受人恩情理应回报,但我没有金银钱财,不得现时现报,只能跟着诸位,看看能为你们做些什么,您要愿意,我便跟着,您若不肯,我便往别处去。” 长生言罢,陈立秋等人都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长生会恳求林道长收他为徒,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言语,不过林道长却对长生的这番话很是满意,毕竟收徒需要时间观察了解,若是萍水相逢便冒昧求请,实在是过于唐突。 “哈哈,走吧。”林道长转身先行。 林道长这般说,自然是同意了,众人便带上长生一同上路。 此时已近五更,众人便没有寻找宿头,摸黑赶路,向东行走。 长生虽然瘸,却并不严重,可以正常行走,并不会拖累众人。 众人对长生的印象都很好,一是钦佩他重情重义,为了保护一头濒死的耕牛,一个半大小子竟然敢与数十乡民为敌,舍身相护且宁死不退,何其勇敢。再者便是对他心存同情,孤苦无依也就罢了,腿脚还不便利。 几人之中陈立秋最为健谈,他并不知道在他和林道长进村的那段时间巴图鲁和田真弓已经向长生介绍过众人,此番又详细介绍了一遍,老大巴图鲁今年二十五岁,跟了师父九年。 老二李中庸十九岁,跟了师父四年。 他十八,跟了师父三年。 老四田真弓十六岁,是师父去年收下的。 除了老大巴图鲁,他们三人都是有家人的。 陈立秋滔滔讲说之际,走在前面的林道长突然停了下来,众人循着他的视线往北望去,只见北面不远处有一棵倒伏的山枣树,树身漆黑,貌似被火焚烧过。 “师父,是不是雷击木?”李中庸颇为兴奋。 “应该是。”林道长迈步走了过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来到那棵倒伏的枣树近前,那是一棵碗口粗细的山枣树,断裂处位于树身下部,树干漆黑但枝叶尚绿。 就在众人打量那棵枣树的时候,巴图鲁突然手指西北,“师父,那里好像也有一棵。” 听得巴图鲁言语,众人果然又在西侧十几丈外发现一棵遭受过雷击的榆树。 仔细看过这两棵遭受过雷击的树木之后,林道长面露疑惑,皱眉摇头,“不对劲儿。” “怎么了师父?”巴图鲁问道。 林道长答道,“这两棵树都是不久之前刚刚遭受雷击的,寻常的降雨天雷绝不会落在距离如此之近的两处位置。” “您的意思是?”李中庸追问。 林道长没有回答李中庸的问题,而是冲众人说道,“仔细搜寻这片区域,看看有无异常之处。” 听得林道长言语,众人立刻开始分头寻找,只有长生留在了原地,他没有参与寻找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知道应该找什么,二来这片区域他很熟悉,正是他昨夜栖身的那座山头儿。 这处山头儿并不大,很快众人便将山头搜了个遍,也找到了山腰处的山洞,但那处山洞很小,众人也只在外面看了看。 搜寻的结果令林道长更加疑惑,留下众人砍截雷击枣木,自往更高处查看此间地形。 雷击木对于道门中人来说是制作法器的上品,尤其是雷击枣木,更是至阳之物,受到雷击之后其中残留有雷霆之威,用以克制阴物再好不过。 在砍伐雷击木时,李中庸等人也在随意交谈,自几人的交谈中长生得知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几人虽然跟着林道长,林道长却并没有传授他武功法术。二是他们之所以疑惑是因为此处除了这两棵近期被天雷劈中的树木,还有一些已经倒伏的陈年老树当年也是被雷击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多次出现过渡劫天雷。 “李大哥,什么叫渡劫天雷?”长生小声问道。 “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以后喊我二哥就好,”李中庸笑眯眯的纠正了长生的称呼,转而出言解释,“要说渡劫天雷,就要先从异类修行说起,异类七窍不全,修行是为天道所不容的,故此异类修行需要经历多次劫难,每百年一小劫,每千年一大劫,每逢劫难都会引发渡劫天雷,若是有造化,躲过了天雷,道行便更加高深。若是时运低,没有躲过天雷,便会被天雷打的灰飞烟灭。” “你的意思是这座山里有妖怪?”长生紧张追问。 李中庸摇头说道,“如果这里真有道行高深的异类,那也说得通了,关键这座山峰并不藏风聚气,草木也不旺盛,亦没有清洁水源,并不适合异类蛰伏修行。” 李中庸言罢,陈立秋接口说道,“除了被天雷击倒的树木,我们还自山中发现了多处雷击痕迹,根据这座山峰的走向来看,此处并非多雷凶地,不应该引得如此之多的天雷落在此处,唯一的可能就是曾经有异类在此渡劫。但这个说法也说不通,一来此处离村庄太近,嘈杂喧闹,并不适合异类蛰伏生息,二来异类渡劫多则千年一次,少则百年一次,但细看山中那些被天雷击倒的枯木死树,并不是发生于百年之前,而是集中在最近几年。” “你的意思是?”长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的意思就是此事不合情理,怎么说都说不通”陈立秋撇嘴说道,“对了,你就住在这附近,你知不知道这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长生摇了摇头,陈立秋等人不明所以,他却是心知肚明,这里之所以会多次出现天雷,都是他引来的,但这话他不敢告诉陈立秋等人。 难得遇到明白人,长生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出言问道,“三哥,渡劫天雷只劈妖怪吗?会不会劈人?” “不会,”陈立秋摇头,“除非是异类变成的人,亦或是修行登峰造极的练气之人,晋身紫气修为时方才会引发天雷。” 长生本想问自己是不是人,但这个念头也只是自他脑海里闪过,他知道自己是人,哪怕不相信自己,他也相信林道长等人,如果他真是什么妖怪,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又想问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会不会遭雷,但这个荒谬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逝,林道长可是道士,如果自己身上真有什么脏东西,他一定看得出来。 众人将那棵被雷劈倒的枣树砍伐下来,收拾妥当,天已经亮了。 林道长也赶了回来,他的脸上仍然带有疑惑神情,不消说,他并没有找到此处之所以频繁出现渡劫天雷的原因。 众人收拾东西,继续东行,途中林道长和李中庸等人一直在谈论此事,经过先前的观察,此处有异类栖息的可能已经被排除了,但此处频繁出现渡劫天雷却是事实,故此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原本生活在其他地方的异类特地赶来此处渡劫…… 第六章 三教功法 林道长等人只是随意闲谈,走在后面的长生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他知道此事与自己有关,却不明白就中缘由,好在没过多久众人就走上了通往县城的官道。 进入官道之后路上便多了行人,众人不再说私密话,李中庸看似随意的与长生闲聊家常,之所以说是看似随意,是因为李中庸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目的还是寻根究底,以此对他多些了解。 在此之前长生很少出远门,上次进城还是三年前的事情,此番出门他最大的感触就是乡人的日子比以前更难过了,路上的行人大多衣衫褴褛,曾几何时四处走脚的小贩和货郎此时也很少见到了。 知道长生少见世面,李中庸便简略的向他讲说了当今时事,此时在位的皇帝是僖宗的弟弟李梺,此人二十多岁,很是年轻。 而今黄巢叛乱虽然已经被朝廷平息,但长达六七年的叛乱波及和影响了大唐半数以上的疆域,为了平息战乱,大唐几乎耗空了国力和兵力,由此造成了对地方节度使掌控力度的减弱,其直接后果就是藩镇割据,各自为政,全国各地战事频发,加上朝廷内部还有宦官擅权,内忧外患,雪上加霜,曾经雄霸东方,四海来朝的大唐已不复当年盛况,犹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李中庸说,长生便听,李中庸不说,他也不问,对他而言李中庸所说的这些事情离他很是遥远,毫不相干。 发现长生对政局时事不感兴趣,李中庸便换了个话题,讲说武林江湖,这个话题引起了长生的好奇,仔细聆听并不时发问。 大部分时间都是李中庸在讲说,陈立秋偶尔也会说上几句,据二人所说而今大唐境内的帮派驳杂繁多,纵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大部分都是近些年组建的绿林帮派,这些人打家劫舍,算不得真正的武林中人。 有着悠久历史和技艺传承的宗派大约有两三百个,根据所习练的武学技艺来划分,这些帮派又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便是起源最早,传播最广的儒家教派,其特点是广博浩瀚,包罗万象。 第二类是佛门教派,佛门功法衍生于西域的佛法,走的是纯阳刚正,罡猛霸道路数,其中领悟了佛法真谛的高僧还可以施展佛法神通。 第三类便是道门教派,习练道门功法的人多为道人,由于道门中人参悟阴阳天道,其功法特点便以无常变化为主,是为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其中正式授箓的道人还可以画符起坛,祈天作法。 说话之间众人来到了牟平县城,登州府是大唐境内最东面的一座州府,再往东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了,登州府辖区内共有黄县,牟平,文登三座县城。 进城之后众人找到一家客栈落脚,这是一家很小的客栈,只有夫妻二人经营,吃饭时每人叫了一碗面,其中巴图鲁的那份要五碗的量,那妇人见众人穿戴齐整,不似穷人,便极力推荐,只道今早刚刚宰杀了一只公鸡,已经炖好了,他们若是愿意,马上就可以端上来。 林道长询问价格,得知一只鸡需要十文铜钱,便摆手谢绝了。 长生身上带有一包铜钱,是昨夜林道长和陈立秋帮他向王村正讨要的汤药费,他不知道那包铜钱具体有多少,大致估算一百文是有的,他有心宴请答谢众人,便喊住妇人,让她将炖好的公鸡端上来。 李中庸等人不明所以,纷纷转头看他。 长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有些别扭,红着脸说道,“昨夜若不是林道长和诸位出手相助,我怕是性命难保,老黄也一定会被他们给吃了,况且我身上这些铜钱都是林道长帮我讨要的,我理应报恩答谢,这顿饭就由我来做东吧。” 听他这般说,众人多少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一个没出过门的半大少年竟然如此懂礼,不过有林道长在场,他们也不便做主,于是便看向林道长,等他说话。 林道长看了长生一眼,微笑点头。 见林道长同意,长生又向那妇人询问烧酒的价格,得知一斤酒要五文钱,便让那妇人打上二斤。 妇人欢喜答应,转身去了。 见长生如此慷慨,李中庸猜到他不怎么外出,可能不知道当今物价,便随口向他大致说明,此时通用的主要是铜钱,银两很少见,黄金更是极为罕见,一两银子折一千铜钱,早些年国强民富,五个铜钱就可以买一斗米,一斗米约为十二斤。 现如今大唐国力衰退,需要十个铜钱才能买一斗米,折算下来差不多就是一个铜钱可以购买一斤米,长生用十文钱买了一只鸡,而这十文钱原本是可以买下十斤米的。 此外,烧酒长生也买贵了,此时酿酒一斤粮食出四两酒,三斤粮食就能出一斤二两酒,而妇人卖他五文钱一斤,明显贵了。 听得李中庸的讲说,长生心里有数了,但他并不心疼多花销了几个铜钱,人不能因为危难过去了就淡忘了他人的恩情,昨夜如果不是林道长等人出手相助,那一干乡人便是不打死他,也定会当着他的面将老黄宰杀分食,如果当真出现那一幕,势必成为他永远的阴霾和噩梦。 不多时,酒食端了上来,众人开始吃饭。 自乡下住着,少见荤腥,长生也很想吃肉,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去夹,只是低头吃面,不时起身为林道长等人倒酒,并趁机再次逐一向众人道谢。 实则众人并没有将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但是见长生如此郑重感念,对他的印象越发的好了。 见长生自始至终不碰那只鸡,众人便趁他起身倒酒之时每人给他夹了一筷子,待他放下酒壶坐下,碗里已经堆满了鸡肉。 眼见众人对自己如此关心,长生心头大暖,跟着众人学艺谋生的想法又重了几分。 他虽然知道巴图鲁很能吃,却没想到巴图鲁比他想像的还能吃,客栈盛面用的是大海碗,常人一碗面肯定够了,而巴图鲁吃了五碗还意犹未尽。 见此情形,长生又让店主再上五碗,巴图鲁虽然推辞却也只是做做样子,待得面条上来,依旧是风卷残云,吃的汤水不剩。 一个人吃十个人的饭,这饭量已经不是惊人了,而是如假包换的吓人。 饭后,长生结过账,将剩下的铜钱双手交给林道长,但林道长笑了笑,摆手未接,“你自己留着吧。” 长生有心跟着林道长等人,便感觉私留钱财有些不妥,便再度递送。 当是猜到了长生心中所想,林道长微笑说道,“除了巴图鲁,他们三人每人都有些许积蓄,你无需多想,收着便是。” 听林道长这般说,长生这才将装钱的布袋收起,跟着众人往后院入住。 林道长一共要了六间客房,长生之前没住过客栈,也不知道一间客房有多大,打开房门之后方才发现客房很是宽敞,而且里面有两张床,完全可以住两个人。 就在长生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之际,陈立秋自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昨晚一宿没睡,好好睡一觉吧。” “我不困,”长生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三哥,此时不过未时,天黑尚早,你们做什么?” “师父要和老大出去办事,我们几个就留在客栈休息。”陈立秋随口说道。 “我能不能帮上忙?”长生问道。 “老实在房间里歇着,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跟你说吧。”陈立秋打着哈欠走进了隔壁房间。 目送陈立秋进屋,长生这才进到自己的房间,陈立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实则他不但昨晚没睡,前天夜里也没睡,但乍逢巨变,他心里很乱,虽然甚是疲乏却毫无睡意,打量过房间的陈设之后放下包袱,和衣卧床,出神发愣。 此时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萍水相逢,他对林道长等人并不了解,他只知道几人不是坏人,却不知道林道长等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就这样跟着他们,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经历什么。 不过与对未知将来的忧虑相比,莫名的空虚更令他难以忍受,这么多年他每天都跟老黄待在一起,突然之间老黄不在了,他的心里空荡荡的。 想到老黄,再度想起昨晚的事情,如果林道长等人没有出现,老黄免不得被村民剥皮分食,正是因为林道长等人的出现,老黄才得以善终并留得全尸,就凭这一件事情,他就应该跟着林道长等人,因为他欠人家的,不管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都认了…… 第七章 墓中古籍 正在出神发愣,突然听到了林道长和巴图鲁在说话,声音是自屋外的大街上传来的。 听到二人的声音,长生急忙翻身下床,开门来到了街上,快走几步跟上了二人,“林道长,听三哥说你们要出去办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林道长笑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回去休息吧。” 见长生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巴图鲁出言说道,“你知道我们要干啥就想跟着去,赶紧回去,别添乱。” 听巴图鲁这么说,长生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只能驻足止步,目送二人往北去了。 待二人走远,正准备转身回去,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乡人在售卖红果,便走过去买了一些,用衣服兜了回去。 回到院子,向店主讨要了几个陶碗,将那红果洗了,盛了几个敲开了老二李中庸的房门。 李中庸开门将长生让了进去,一边自桌旁摆弄着什么,一边与长生说话。 屋子正中的桌上放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材质不尽相同,有的是木头雕刻的,有的貌似是金属熔铸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瓶瓶罐罐,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硝石和硫磺气味。 “二哥,你在做什么?”长生好奇的问道。 “我在推敲墨子呢。”李中庸随口回答。 长生不太明白李中庸的意思,又见他正在忙碌,无心与自己说话,便识趣的退了出来,又回到屋里端上盛有红果的陶碗去敲老三陈立秋的门。 陈立秋开门,手里拿着一支毛笔。 人家来送东西,不让人进门是不礼貌的,更何况陈立秋很喜欢长生,便热情的招呼他进去,随手拿了一个红果坐到桌旁,一边咬嚼,一边提笔书写。 “三哥,你忙,我不打扰你了。”长生想走。 “没事儿,坐会儿吧。”陈立秋挽留。 听陈立秋这般说,长生便没有急着走,眼见门旁有个板凳,便弯腰拿过,自门旁坐了。 “你坐那么远干嘛,跟个受气儿的小媳妇似的,过来坐。”陈立秋说道。 “你正在写信。”长生说道。 “我写我的,你又……”陈立秋说到此处反应过来,“哎哟,你小子不会认字儿吧?” “嗯,识得一些。”长生点头。 “难得,谁教你的?”陈立秋随口问道。 “原来村上有个老先生,农闲时节我就去他家学字。”长生回答。 陈立秋笑道,“那你从门口坐着吧,我写的东西你不能看。” “三哥,你有心上人吗?”长生问道,几人之中陈立秋最为随和,他也很喜欢陈立秋。 “那是自然,我长的这般英俊倜傥,怎么可能无人青睐。”陈立秋半开玩笑。 长生笑了笑,起身告辞,“三哥,你忙,我再去给四姐送几个果子。” 陈立秋咬嚼着红果,含混应声。 长生随后又敲开了老四田真弓的房门,男女有别,他本不想进屋,但田真弓只道有东西要送给他,非要让他进去。 和陈立秋一样,田真弓原本也在桌旁书写什么,不过她写的不是书信,而是往一个厚厚的文簿上记录着什么,在田真弓拧解包袱的时候长生无意的瞥了一眼那个文簿,却发现那个文簿上的文字与常见的汉字多有不同,一半以上的文字他不认得。 不多时,田真弓转身,手里拿着一支笛子,“这个送给你。” 长生疑惑的看了田真弓一眼,随后又低头看那笛子,那笛子通体青绿,灵光内敛,竟然是由一整块绿色玉石雕凿的玉笛。 此等珍稀贵重之物,他自然不能要,连连摆手,坚决谢绝。 田真弓不由分说,将那笛子塞到了长生手里,“我本不擅长吹奏,留着也无用处,你拿了去,也算物尽其用。” 见长生面露惶恐,急切的想要递还,田真弓急忙出言说道,“这笛子不是我的旧物,而是中途得来的,你的笛子留在了老牛的坟里,这支便送给你,他日演奏道乐你也用得上。” 不等长生说话,田真弓便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识得乐谱吗?” 长生摇头。 “那你能熟记五音吗?”田真弓又问。 长生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先演练一遍,我拨弦于前,你模仿吹奏。”田真弓说道。 田真弓言罢,不等长生表态,便走向床头,自床上拿过一个黑布包裹的乐器。 待得田真弓扯下黑布,长生方才发现那是一件五弦琵琶。 田真弓怀抱琵琶斜坐桌旁,伸手翻动那个厚厚的文簿,片刻过后自其中找出一副曲谱,深深呼吸之后开始抚奏。 弹过一段儿,田真弓停了下来,歪头看向长生,待他吹奏模仿。 “你先弹完,我再吹奏。”长生说道。 “这首曲子你之前吹奏过?”田真弓颇为意外。 “我没吹过,也没听到过。”长生摇头。 “你只听一遍,便能记得全曲?”田真弓半信半疑。 “不晓得,姑且一试。”长生讪笑。 听他这般说,田真弓便直接将曲子弹完,她弹的是一首春江花月夜,成词于唐早期,也是乐器琵琶最著名的代表作品。 待琵琶余音消散,长生开始横笛吹奏,他是第一次吹奏玉笛,没想到玉笛比竹笛扬声要好得多,起音起的太高,无奈之下只能高起高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长生吹奏结束,田真弓眉头微皱,她皱眉不是因为长生吹的不好,而是长生吹的太好,堪比专职乐师,她怀疑长生之前曾经吹奏过这首曲子。 “吹的挺好,再来一曲吧。”田真弓说道。 长生点了点头。 此番田真弓没有再翻看曲谱,而是闭目沉吟片刻,直接开始抚奏。 长生虽然不懂曲目,却能听出田真弓此番弹奏的曲子很是伤感,缅怀思念的情绪很是浓重。 待田真弓弹完,长生再度开始模仿,知道了玉笛的特点,拿捏的便很是精准,他尚未自痛失老黄的伤感之中走出来,吹奏这首曲子令他颇为难受。 好在吹到一半时,陈立秋受不了了,自隔壁房间大声叫嚷,“哎哎哎,老四,你搞什么呢,能不能来点儿喜庆的?” 听得陈立秋的呼喊,长生停了下来,一直在闭目聆听的田真弓也睁开了眼睛。 “吹的很好。”田真弓叹了口气。 担心对方怀疑自己作弊,长生小声解释道,“这首曲子我真的没听过。” “我知道,”田真弓缓缓点头,“这首故乡的樱花是我们那里的曲子,你不可能听过。” 长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默不作声,站立一旁。 田真弓貌似想到了什么,眼神迷离,随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长生有心离去,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手里的笛子,这根笛子他吹奏过,退回似乎不太好,但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拿走似乎也不太合适。 最终还是田真弓回过神来,冲长生微笑说道,“没想到你对音律有如此天赋,他日再作法事,便不虞无人吹笛了。” 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笑。 田真弓又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笛子拿走,莫要再推辞。” 听田真弓这般说,长生只能道谢收下,告辞离开。 回到房中,长生躺卧在床,此番他是真的撑不住了,一连串的变故令他身心憔悴,闭眼之后很快悠悠睡去。 醒来时是入更时分,不是睡醒的,而是被一声巨响给惊醒的,那巨响彷如闷雷一般,貌似就发生在附近,房中的陈设物件都为之响颤震动。 就在长生急切开门想要跑出去察看究竟之时,遇到了同样开门出来的陈立秋,与他的惊慌相比,陈立秋显得淡定许多,摇头叹气,一脸的无奈。 “三哥,你可曾听到了异响?”长生问道。 “我又不是聋子。”陈立秋随口说道。 “怎么一回事?”长生追问。 不等陈立秋回答,长生便发现有烟雾自李中庸所住的房间里冒出,“不好,二哥屋里失火了。” “失什么火呀,”陈立秋伸了个懒腰,“这不是头一回了,不用管他,走,出去转转去。” 长生不明所以,有心过去查看究竟,但是见陈立秋如此淡定,而李中庸和住在李中庸隔壁的田真弓都没有开门出来,便知道类似的事情可能之前发生过多次,他们貌似已经习惯了。 跟着陈立秋来到街上,一回头恰好看到正在开窗通风的李中庸,李中庸蓬头垢面,眉发多有被燎烧的痕迹。 发现长生在看自己,李中庸有些发窘,尴尬的冲长生笑了笑,转而自窗口缩回头去。 长生心中疑惑,便快走几步,跟上走在前面的陈立秋,“三哥,二哥在做什么?” “在作死。”陈立秋随口说道。 长生不明所以,歪头看他。 陈立秋无奈,只得说了,“哎,自从搞到一本墨子,他就再没消停过,一得空就瞎折腾,炸过好几回了,这回动静还算小的,上次在齐州将人家客栈都给炸了。” 陈立秋说完,自路旁买了两块米糕,递给长生一块儿,转而继续说道,“你没见我都不敢住在他隔壁吗,以后你也离他远点儿。” “墨子是什么?”长生问道。 “一本记录了机关造物的古籍。”陈立秋回答。 见长生一脸疑惑,陈立秋又随口说道,“你不可能知道那东西,那是春秋时的古籍,秦时被列为禁书,都被烧了,他得的那捆竹简乃是绝世孤本。” “既是孤本,他又是自哪里得到的?”长生问道。 “还能从哪儿啊,墓里呗,”陈立秋咬嚼着那块儿米糕,“师父只是不让我们拿取墓中金银,却不曾禁止我们拿取古籍典藏。” 陈立秋说到此处回过神来,歪头看向长生,见长生一脸的愕然,尴尬笑道,“嘿嘿,我好像说漏嘴了……” 第八章 绝世神功 长生一直疑惑林道长一行人是做什么,此番他终于知道了,心中惊讶自然是免不了的,在他的印象当中挖坟掘墓的都是坏人,而林道长等人怎么看都不像坏人。 为了化解陈立秋失言的尴尬,长生机灵的说道,“其实三哥即便不说,我也早就猜到了。” “咦,你是如何猜到的?”陈立秋颇为意外。 “大哥和二哥昨夜曾经帮我挖过土坑,我在旁边观看,他们貌似非常擅长挖土掘洞。”长生说道。 “哈哈,你很细心哪。”陈立秋笑道。 “三哥,既然不为金银,为何要掘人坟墓?”长生低声问道。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陈立秋也不藏掖了,晚上的街道行人不多,他也不曾刻意避讳,随口说道,“找东西呗,师父一直在找一件东西,你别问我他在找什么,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们都不知道。” 见长生一直拿着那块米糕,陈立秋催促道,“快吃吧,这米糕挺好吃的。” 长生点头过后开始咬嚼米糕,这东西各地的称呼不一样,陈立秋称之为米糕,而本地人则称之为年糕。 吃过年糕,长生没有再问及挖坟掘墓一事,而是换了个话题,“三哥,师父都会什么武艺?” “不知道。”陈立秋说话的同时又递过来一根糖饼。 “不知道?”长生疑惑皱眉。 “你当我骗你呀,”陈立秋将糖饼塞到长生手里,“师父很少使用武艺,也不让我们轻易出手。” 长生捏住糖饼,道谢过后又问道,“那你们跟着师父学什么呀?” 陈立秋嘿嘿一笑,不无得意的说道,“师父虽然不传授我们武艺,我们几个学的却都是绝世武学。” 长生一头雾水,满脸疑惑。 “你如果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问我们所习练的武学都是从哪儿来的。”陈立秋说道。 长生反应过来,屈指指地。 陈立秋坏笑点头。 长生心中好奇,小声问道,“你们都学的什么武功?” “给我个告诉你的理由。”陈立秋卖关子。 长生想不出能给陈立秋什么好处,只得尴尬苦笑。 陈立秋也只是逗他,更何况年轻人皆有炫耀之心,眼见关子卖的差不多了,便出言说道,“老大习练的是金刚不坏神功,这门功夫乃是横练功夫的鼻祖,属佛门功法,少林寺的金钟罩铁布衫都是衍生于它。” “少林寺是和尚庙吗?”长生追问。 “对,少林寺乃是魏帝拓跋宏为西域高僧跋陀所修建的一座寺院,乃是佛宗三大祖庭之一。”陈立秋回答。 长生本想问佛宗另外两个祖庭是哪里,但他更想知道其他几人修炼的都是什么功夫,便强忍着没有追问。 回答了长生的问题,陈立秋继续说道,“老二和我修炼的武功都出自混元神功,相传这混元神功乃是道家仙人广成真人所创,不过我们没有广成真人那般天赋,无法阴阳兼得,只能各修其一,老二练的是赤阳神掌,我练的是玄阴神掌。” “四姐呢,四姐练的又是什么功夫?”长生又问。 陈立秋笑问,“你怎么也不问问名字如此霸气的武功,威力如何?” “哦,那赤阳神掌和玄阴神掌威力如何?”长生问道。 “哈哈,不知道,神功共有九重,我们连第一重都没练成。”陈立秋大笑。 长生也笑,笑过之后又问,“那大哥的金刚不坏神功练成没有?” “练成了,”陈立秋点头说道,“老大儿时高热发烧未能得到及时救治,导致他脑袋不怎么灵光,不过不灵光也不全是坏事儿,他没有咱们那么多杂乱的念想儿,金刚不坏神功共有三重,他已经晋身第一重。” “哦,那四姐练的是什么功夫?”长生再问。 “她去年才跟的师父,还没开始练武,不过师父前段时间将奇门遁甲送给了她,她好像在推研五行遁术。”陈立秋说道。 “五行遁术?遁术就是轻功么?”长生不明所以。 “你想哪儿去了,遁并不一定就是跑啊,奇门遁甲里的遁指的是真假虚实的变化,”陈立秋咬了一口糖饼,含混说道,“相传奇门遁甲乃天机之术,包罗万象,据说上古黄帝,商周姜尚,诸葛孔明都曾经研习过,乃儒家功法的本源,与道家功法也有渊源。” 陈立秋说完,走进了路旁的一家粮铺,与店主讨价还价之后买了半袋米粮,米粮不是很重,就由长生扛着。 出了粮铺,长生问道,“三哥,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废话,自然是吃。”陈立秋随口说道。 “这些粮食咱们怕是能吃一个多月了。”长生说道。 “一个月?你忘了咱们还有个大饭桶,这些也就半个月的量。”陈立秋说道。 “往后半个月,咱们不路过村镇了吗?”长生又问。 “可能会路过,但除非确有必要,否则我们一般都会远离城镇村落,”陈立秋说道,“平日里我们也很少走大路,不然昨晚也碰不到你了。” 二人说话之间,陈立秋又走进了一家腌菜铺子,买了些腌菜卤食,顺便向店主打听县城驿站位于何处。 出了门,陈立秋冲长生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驿站。” 长生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算了,你不嫌重就跟着去吧。”陈立秋迈步先行。 长生扛着米粮,跟随在后,“三哥,你去驿站做什么?” “去驿站自然是邮驿书信。”陈立秋说道。 长生没有追问陈立秋给谁邮信,因为白日里他曾经见过陈立秋在写信,观其神态,貌似是写给意中人的。 驿站位于城北,陈立秋将三封滴了蜡封的书信交给驿卒,说明发往各地某处,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付了五两邮资。 五两银子在此时算是巨款了,相当于五千文,长生没想到邮发书信如此昂贵,也没想到陈立秋如此有钱,更没想到陈立秋竟然会同时发出了三封书信,且收受之人都是女子。 二人刚刚离开驿站,竟然在路上碰上了回返的林道长和巴图鲁,眼见陈立秋出现在驿站附近,林道长猜到他可能发寄了书信,脸色变的有些阴沉,而陈立秋也多有惶恐。 “又发送书信了?”林道长皱眉问道。 陈立秋尴尬讪笑。 “发出几封?”林道长又问。 “一封,只往江南发了一封。”陈立秋竖起一指。 林道长貌似不太相信陈立秋,转头看向长生。 长生知道林道长在向自己求证,他并不是迂腐之人,虽然感觉为陈立秋圆谎不好,却也没有出卖他,急忙点了点头。 长生算是半个外人,有外人在场,林道长也没有让陈立秋过分难堪,只是不满的瞅了他一眼。 眼见长生扛着布袋,巴图鲁随手将那布袋抓过拎在了手里,转而低头冲长生说道,“小瘸子,老三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跟他学。” “我怎么就不是个好人了?”陈立秋撇嘴。 “你这一路上沾花惹……” 不等巴图鲁接口说完,林道长就打断了他的话,“老大,不要乱喊,他叫长生。” “哦,”巴图鲁应了一声,转而冲长生问道,“对了,你姓啥来着?” 这句话把长生问住了,他是弃婴,哪能知道自己姓什么。 二更时分,几人回到客栈,店主知道众人没吃晚饭,便殷勤的询问要不要为他们做饭,林道长点了点头,让店主将饭菜做好之后送到他的屋里去。 林道长随后将众人召集到了自己房间,告知众人明早动身的具体时间,随后又批评了李中庸和陈立秋,李中庸虽然赔偿了店家的损失,却驱不散一屋子的硫磺硝石气味,林道长知道他又在推研墨子,也知道此事有一定的风险。而批评陈立秋则是因为陈立秋通过驿站邮递书信,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很容易暴露众人的行踪。 长生以后要跟着众人,有些事情不可能一直瞒着他,加上明早众人就要离开此处,若是长生改变主意,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于是林道长便简略的告诉他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件东西,有时迫不得已,免不得要惊扰亡人,但他们绝非盗墓求财之人,不会拿取坟墓里的金银财物,衣食用度全靠几人沿途正当获取。 说明情况之后,林道长再次询问长生愿不愿意跟着他们,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晚饭恰好送来,众人开始吃饭。 吃饭时免不得闲聊交谈,得知长生对音律颇有天赋且识得文字,林道长欣慰点头,“你虽然腿脚不很便利,却难得重情重义,且知书达理,甚善,甚善。” 见林道长夸奖长生,一旁的陈立秋急忙冲长生使了个眼色。 长生一时之间不曾反应过来,直待李中庸和田真弓也向他投来类似的眼神,方才会意,急忙放下碗筷,起身弯腰,拱手说道,“林道长,您若不嫌弃我是个瘸子,我想拜您为师。” 见他正式求请,林道长微笑点头,“好好好,能够遇见便是机缘使然,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 眼见林道长答应了,长生急忙跪倒在地,郑重的冲林道长磕头。 磕头拜师乃是必要礼数,林道长也没有省略,转身相对,受他跪拜。 按照礼数,拜师需三跪九叩,也就是磕头三次到九次。 受长生一拜之时,林道长突然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待得受过二拜,林道长突然眉头大皱,双目圆睁,不等长生三次叩拜,便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好了,好了,莫要再拜了。” 不止长生不明所以,李中庸等人亦是一头雾水,拜师乃是大事,郑重三拜必不可少,他们不明白林道长为何突然制止长生对其叩拜。 林道长也没有多做解释,落座之后转而冲众人说道,“吃饭,吃完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起早赶路……” 第九章 观察试探 巴图鲁等人对长生的印象都很好,见林道长正式收下了他,都真心的为他感到高兴,也为接下来能与他为伍而心情愉悦,长生为老黄所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在了眼里,似他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临阵退缩等苟且之事的。 吃过晚饭,众人一起动手,收拾桌上的碗筷,之后各自回房。 就在长生想要退出房间之时,林道长喊住了他,“长生,你稍留片刻,我有话问你。” 听得林道长言语,长生急忙止步转身。 林道长虽然喊住了长生,却没有立刻发问,不过看得出来他是真有问题想问,只是不知为何一直在纠结犹豫。 沉吟良久,林道长终于还是开口了,“你的腿是怎么瘸的?” 长生不明白林道长为什么要问这个,愣了一愣,如实讲说,“回师父问,早些年天上打雷,溅起了飞石,我的腿就是被飞石砸断的,事后未能及时正骨复位,走路便有些瘸拐。” 长生言罢,林道长缓缓点头,随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长生一眼,“回去吧,好好休息。” 长生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反手带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房间,长生躺卧在床,满心疑惑,他虽然不知道林道长究竟想问什么,却知道林道长想问的并不是他为什么瘸了,而是别的什么问题。 林道长究竟想问什么?为什么到最后又没问? 仔细想来林道长之所以只问了那一个问题就没有再问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林道长真正想问的问题已经在他讲述自己为什么会瘸的过程中得到了答案。 次日四更,众人动身上路,巴图鲁用熟铜大棍挑了那两个硕大的木箱,余下众人背着各自的包袱,长生没什么东西,便主动背上了昨晚购买的米粮腌菜。 此番众人是往西南方向移动的,由于时辰尚早,路上没什么行人,众人便在官道上行走,待得天亮,路人逐渐多了,众人方才拐上了小路。 林道长之所以带着众人走小路有多重原因,一是尽可能的隐藏行踪,要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非常光明,有些坟墓虽然年代久远,墓主人却是有后人存世的,他们尽管没有破坏陵墓,却终究还是动了陵墓,墓主人的后人察觉之后势必追查此事。 再者,由于林道长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着手找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亦或是怀疑他们得到了大量武功秘籍的人不在少数,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暗中垂涎并试图染指的也大有人在。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荒郊野外人迹罕至,更方便巴图鲁等人演练武功,眼下正值乱世,行走江湖没有高强的武功可不成。 到得辰时,一行人开始歇脚做饭,在林道长收下长生之前,一直是陈立秋和田真弓做饭,田真弓虽是女子,却不太精通烹炊,故此烹炊之事一直是陈立秋为主,田真弓帮忙。 长生虽然年纪小,但近些年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虽然谈不上精通厨艺,却也是会做饭的,短暂的旁观之后确定自己可以胜任,便主动请缨接替二人。 做饭是很累人的,陈立秋巴不得有人替下自己,客气几句就将饭铲交给了长生,田真弓本想留下帮忙,也被长生拒绝了,寻柴添火,煮饭做菜这些事情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出门在外不比在家,没有那么多碗碟,一锅饭加上一锅菜,做好之后以陶碗盛饭,然后自饭上盖上做好的菜蔬,每人一碗。 没有人不喜欢勤快的人,见长生如此勤快,众人对他的好感又重了几分。 吃过饭,长生收拾众人的碗筷准备拿到溪边刷洗,就在这时,林道长喊住了他,“长生,想不想练习武艺?” 由于林道长问的很突然,长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便未能立刻回答。 一旁的田真弓趁机接过他手中的碗筷,“师父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得田真弓提醒,长生方才回过神来,转身面对林道长,“自然是想的,但我腿脚不……” 不等长生说完,林道长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总是对此事耿耿于怀,江湖上不乏独臂单腿的高手,有的甚至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只要天赋足够且持之以恒,总是可以有所成就的。” 长生不确定林道长所说确是实情,还是安慰的成分居多,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点了点头。 “练气习武讲究天赋,”林道长指着倚树而坐的巴图鲁说道,“巴图鲁魁梧强壮,但悟性差了些,习练的便是外门功夫。” 林道长言罢,又指了指正准备盘膝打坐的李中庸和陈立秋二人,“他们二人悟性较高,故此修习的都是内功心法。” 此时田真弓正带着碗筷向溪边走去,林道长又指了指她,“老四乃是女子,体魄力气都不如男子,但她心智过人,聪慧敏捷,故此修练的乃是五行遁术和暗器。” 林道长言罢,长生再度点头,实则陈立秋昨天已经跟他说过几人修炼的是什么功夫,而且比林道长讲说的更加详细。 “师父,我不太懂这些,您感觉我适合练什么,您就教我什么吧。”长生说道。 林道长微笑摆手,“这个我不能替你做主,他们几人所练习的武功都是他们自己想学的,要知道杀人的武功和打人的武功是不一样的,沙场厮杀的武功与押镖走脚的武功也不一样,你以后想用武功来做什么,现在就应该有的放矢斟酌选择。” “师父,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长生实话实说。 听得长生言语,林道长没有立刻接话,沉吟过后方才出言问道,“我且问你,倘若前日我们不曾遇到你,你的那头老牛被那些乡人宰杀分食了,待你习武有成之后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林道长言罢,长生眉头紧锁,没有答话。 “你会打他们,还是会杀他们?”林道长正色追问。 长生依旧没有回答,实则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敢说,怕林道长会责怪他心胸狭窄。 长生年纪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林道长根据他的表情猜到他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平静的问道,“如果杀了他们,日后你会不会后悔?” 长生很想回答林道长的话,因为他一直没开口,他感觉一直不回答林道长的问话很不礼貌,但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如果不杀他们,日后你会不会后悔?”林道长又问。 长生隐约明白林道长的意思了,“师父,您是在问我想学打人的功夫,还是杀人的功夫,对吗?” 林道长点了点头。 “这两种功夫有什么不一样吗?”长生追问。 “大不相同。”林道长点头。 长生拿不定主意,踌躇良久,摇头说道,“师父,我从小到大没打过架,更别提杀人了,我也不知道学了武功之后要做什么,我不似大师兄那般高大孔武,外门功夫我是学不得的,不如也和二师兄和三师兄一样,习练内功心法?” 林道长想了想,点头同意,“也好。” 长生闻言如释重负,虽然林道长的声音语气一直很是平和,但他总感觉林道长的问话大有深意,貌似在观察试探他。 眼见还有一口铁锅不曾刷洗,长生便拎着铁锅去往溪边。 溪流的下游有处水潭,感觉水潭里可能有鱼,长生便将铁锅交由田真弓带了回去,自己去往水潭边翻找蚯蚓尝试钓鱼。 由于是初春时节,气温很低,他用的便不是鱼竿儿,而是盘钩,所谓盘钩儿就是一根线上系了很多鱼钩,没有竹漂,专门用来钓水底的鱼。 长生很会钓鱼,并不是他有多喜欢,而是为生活所逼,这几年他一直独自居住,食不果腹,窘迫艰难,想要吃点荤腥只能钓鱼。 就在长生下好盘钩,坐在避风处出神发愣之际,一瞥之下突然发现西侧林中有道奇怪的黑影…… 第十章 何来猴子 此时是初春时节,山中的树木大多落叶,只有松柏常绿,而他所看到的那道黑影就出现在一片松树林中,由于距离较远且多有遮蔽,看的不很真切,只能大致看出黑影的个头儿跟狗差不多,皮毛为黑灰色。 但那东西也只是个头儿跟狗差不多,长的却不像狗,最主要的是狗也不会上树,而那东西是在树上的,似这么大体形且能够爬树的动物这附近好像没有。 长生心中存疑,便离开水潭向远处那片松林走去,他不确定那东西咬不咬人,便在行走的途中捡了根木棍拿在手里。 树上的动物貌似正在睡觉,趴在树上一动不动,由于是蜷缩着,他也看不到那动物的样子,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这东西肯定不是猞猁,也不是家猫。 就在距那片松林还有十几丈时,长生无意之间踩翻了一块儿山石,山石滚落的声音惊醒了那只正在酣睡的动物,听到声响,那动物转过身来,发现长生正在靠近,急忙蹿进了松林深处,自树杈之间几番扑跃,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长生并未追赶,而是疑惑的愣在了原地,先前他已经看清了那动物的样貌,的确不是猫,而是一只尖嘴猴腮的猴子,猴子在北方并不多见,登州境内根本就没有猴子,而他之所以认识猴子是因为儿时曾在县城见过耍猴的。 逃走的那只猴子脖子上好像捆系着脖套,应该是有主儿的,想必是自耍猴人手里逃出来的。 眼见猴子跑掉了,长生也就转身回到了水潭边,实则用盘钩钓鱼是无需看守的,但此时林道长等人正在盘膝打坐,他也不敢打扰众人。 午后未时,众人动身上路,长生手里多了几条用茅草串着的黄嘎子,这是一种很像鲇鱼的无鳞鱼,被捉住之后会发出嘎嘎的声音, 林道长的话很少,师兄弟几人以老三陈立秋最为健谈,其次是老二李中庸,巴图鲁偶尔也会插嘴说话,老四田真弓只有在众人与她说话时才会开口。 长生的到来将陈立秋自繁琐的烹炊中解脱了出来,陈立秋本就喜欢他,作为答谢,便主动向他解释练武的要诀,而陈立秋所谓的要诀只有一句话,‘九成以上的人都是用右手的,打架时也习惯用一只手来进攻,如果你的左手能像右手一样灵活,你就能打过九成以上的普通人。’ 见长生虽然点头,脸上的神情却不是非常信服,陈立秋便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用左手扔了出去,随后又捡起一块儿递给长生,“来,老五,你也用左手试一下。” 长生接过石头,以左手抛扔,不但距离很近,还毫无准头。 “看你抛扔的姿势,活脱一个老娘们儿。”陈立秋笑道。 长生无言以对,尴尬讪笑。 见长生发窘,李中庸出言说道,“老三说的有道理,你一定要学会用左手,日后过招动手,双手都能灵活使用能占很大的先机。” 长生点头应声,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过与自己的右手相比,自己的左手很不灵活,此番得二人提醒方才发现左手不但力量很弱,还很是笨拙。 先前林道长与长生说话时李中庸和陈立秋就在附近,二人的交谈他们都听到了,也知道长生想要参研混元神功,不过混元神功乃精妙的道门心法,想要修炼混元神功,必须熟知阴阳五行,而长生连基本的金木水火土都不了解,二人只能从最基本的阴阳易理向他说起。 长生很聪明,复杂的曲子听一遍就能牢牢记住,二人讲说的内容他也能做到过耳不忘,起初只是安静的听二人讲说,到得傍晚时分不但五行相生相克熟记于心,连八卦九宫也都能一一说出。 众人为了少生是非,选择的多是荒野小路,歇脚的地点也是随遇而安,今晚运气好,遇到了一处废弃的烟台,所谓烟台就是战时用以传递消息的烽火台,烽火台乃是官方说法,乡人都称之为烟台,由于是临时设置,战事结束之后驻守的士兵就会离去。 此时乃是农闲季节,寻常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众人亦是如此,晚上吃饭时不但多了一道鱼,腌菜里还多了木耳,此时虽然不是长菌子的季节,但干木耳还是有的,长生沿途看到,便会收集起来。 饭后,众人开始盘膝打坐,长生不会练气,只得自一旁安静躺卧。 虽然众人途中一直刻意放慢速度照顾长生,但长时间的行走还是令长生很是劳累,躺下之后很快昏昏睡去。 也正因为长生不会练气,故此无法夜间视物,众人也就无法夜里赶路,为了迁就他,接下来的数日众人晓行夜宿,每日行出六七十里。 虽然赶路很是疲惫,长生却从未抱怨叫苦,与村里人不同,林道长等人从未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更没有似乡人那般对他谩骂嘲讽,除了想起老黄时会心头一暗,多数时间长生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由于众人修炼的武功并不是出自林道长之手,林道长也就不曾亲自指点,实则众人持有的武功秘籍他甚至从未看过。 混元神功的秘笈已经毁坏了,不是人为损坏,而是因为古墓里的东西见不得光,竹简出土见风之后很快就会腐朽,好在李中庸和陈立秋已经熟记了混元神功全文,二人口述,长生默记,实则二人也没想让长生现在就开始参悟研习,只是让他早些记住。 二人不止将混元神功传授给了长生,一同传授的还有轻功身法,行走江湖轻功也不可或缺,巴图鲁所研习的轻功名为八步赶蝉,这种身法算不得上乘,只是以灵气催动,加速奔跑。 李中庸和陈立秋所修练的是同一种轻功,名为追风鬼步,是自晋时一座古墓里得来的,据陈立秋所说这种轻功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走直线,相传练到极致时不但可以疾行如风,还可幻化分身,如影随行。 老四田真弓的身法就是五行遁术,五行遁术虽然不只是轻功却包含有轻功身法。 长生腿脚有毛病,即便想走直线也很困难,那名为追风鬼步的身法恰好适合他研习。 有李中庸和陈立秋代为传授,林道长也乐得轻松,虽然林道长很少表现出忧心愁恼,但长生还是看得出来他有着很重的心事,他不知道林道长究竟在寻找什么,但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林道长寻找了这么多年,并未找到他想寻找的东西。 常言道盛世出庸吏,乱世出英雄,乱世出不出英雄不得而知,但乱世出山贼却是真的,赶路的这几日众人遇到了不止一伙儿山贼,但这些山贼虽然发现了众人却只是自远处观望,并未上前拦截,原因也很简单,师徒几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再加上一个黑塔一般的巴图鲁,山贼们自忖打不过。 虽然大部分时间众人走的都是小路,偶尔也会遇到过往的路人,有一次还与几个化缘的和尚走了碰头。 早年长生曾经见过和尚道士打架,故此在他的印象当中和尚道士的关系并不好,而林道长对那几个和尚爱理不睬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凡有疑问,长生都喜欢问陈立秋,陈立秋和气率性,有什么说什么,经他一说长生才知道和尚道士不合古已有之,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不过双方的冲突爆发于四十年前,那时在位的皇帝是武宗,武宗信道,认为佛门弟子不事劳作,于江山社稷不利,于是便举国灭佛,捣毁寺院,强令僧侣还俗,那个时期的和尚境遇只能用惨来形容。 按理说武宗信道,道家应该兴起才对,毕竟背后有朝廷的支持,但是道家也有不争气的门人弟子,一个名为赵归真的道士不学无术,淬炼丹药敬献给武宗,但他根本就不会淬炼丹药,炼出的丹药有毒,结果将武宗给毒死了。 武宗一死,宣宗登基,立刻将赵归真给严办了,同时也殃及到了其他道人,故此道人眼下的境遇也不咋样…… 第十一章 敌暗我明 听完陈立秋的讲说,长生越发好奇,“三师兄,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和尚道士都不受朝廷待见?” “受不受待见得由皇帝说了算,”陈立秋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眼下的这个皇帝登基不久,还不知道他对和尚道士是什么态度。” 对于和尚道士的境遇长生不是很关心,他好奇的是道士究竟会不会炼丹,“三师兄,道士真的能够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吗?” “喏,”陈立秋冲李中庸撇了撇嘴,“你问老二,他天天捣鼓这些。” 长生转头看向李中庸。 “嗯,”李中庸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儿,“炼丹一事古已有之,绝非江湖骗术,旨在通过丹鼎炉火汲取天地灵物之精华,融阴阳,调五行……” “烧房子,炸客栈。”陈立秋坏笑插嘴。 “啧。”李中庸皱眉咋舌。:魰斈叁4 “啧什么啧,你是没烧过呀,还是没炸过?”陈立秋撇嘴揶揄。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需要漫长的演练和揣摩的,”李中庸争辩,“更何况我所揣摩钻研的也不只是炉火之术,更多的还是机关造物。” “我们乃是习武之人,你成天捣鼓这些纯属不务正业。”陈立秋说道。 “见异思迁,处处留情就是务正业?”李中庸笑道。 “你俩都不务正业,”巴图鲁瓮声说道,“师父说过,人这一辈子只能干好一件事情,你俩都不专心。” 巴图鲁是大师兄,李中庸和陈立秋还是得给他点面子的,他既然开口了,二人也就不吵了。 众人何时休息,何时吃饭并不是固定的,遇到合适的落脚点就会歇歇脚,如果遇不到就会一直赶路,大部分时间一天都会吃上两顿饭,有时也可能只吃一顿。 在众人打坐练功的时候长生都会远远的避开,他虽然已经开始接触练气心法却没有正式练武。 长生有个习惯,没事儿时就喜欢在树林里闲逛,倒不是游山观景,而是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 此番他再度看到了那只猴子,猴子坐在一棵大榆树的高处,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 长生发现猴子的时候猴子并没有发现他,长生自远处观望,发现猴子藏的非常隐蔽,而且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清楚的看到众人歇脚的山洞。 他上次看到这只猴子还是在四天前,当时他还以为这只猴子是自耍猴人处逃出来的,现在来看貌似不是这样,这只猴子很可能一直在暗处跟着他们。 由于没有被猴子发现,长生便自暗处观察了许久,而观察的结果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只猴子一边吃东西,一边探头探脑的打量众人落脚的山洞。 确定猴子形迹可疑,长生便捡了几块石头,蹑手蹑脚的来到树下,由于猴子在大树的高处,他自忖扔石头打不着,便顺着树干往上爬。 但他小看了那只猴子的机警程度,没爬多高便被猴子发现。 见他正在树下往上爬,猴子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朝他扔了过来,趁他歪身躲闪的间隙急蹿而下,跳下大树,跑进了密林深处。 长生扔了几块石头,未能砸到它,只得自树上退了下来。 自树下他看到了猴子砸他的东西,竟然是个拳头大小的松塔,猴子先前吃的就是松塔里的松子儿。 松塔就是松树的果实,寻常的松塔跟鸡蛋差不多,但这个松塔足有拳头大小,里面的松子儿也有指甲大小。 发现异常,长生立刻带着松塔回到了山洞,向林道长说明了先前的所见所闻。 林道长拿着松塔观察打量,神情很是凝重。 “师父,这么大的松塔绝不是产自登州。”李中庸说道。 林道长点了点头,指着松塔的尾部说道,“这松塔想必是去年秋天采摘的,果蒂整齐,不是拧下来的,而是被人用锐器砍割下来的。” “老五先前看到的那个猴子是有主儿的,”陈立秋说道,“这个松塔很可能就是猴子的主人喂给它的。” 林道长缓缓点头。 见众人表情很是凝重,长生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上次见到这只猴子还是四天前,也就是说这只猴子至少跟了他们四天了,这么长时间的观察监视足见猴子的主人处心积虑,是朋友的可能性小,是敌人的可能性大,而敌人自暗处跟踪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寻仇的,要么就是想要抢夺众人的武功秘籍。 “师父,我们在登州好像没得罪什么人。”李中庸说道。 “猴子的主人不是登州人氏,”林道长摆手说道,“老五是四天之前发现的那只猴子,却不能说明猴子是四天前开始跟着我们的,也可能它跟踪了我们很久了,只是我们一直不曾察觉。” 李中庸说道,“猴子的主人应该也在附近,但他为什么不露面?” “不到露面的时候,”林道长说道,“可能是没有等到下手的机会,也可能召集的帮手还没有赶来。” 听林道长这般说,众人无不心中凛然,陈立秋扔掉了叼在嘴上的狗尾巴草,正色问道,“师父,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林道长眉头微皱,没有接话。 陈立秋又转头看向长生,“老五,你先前扔石头打中那只猴子不曾?” 不等长生回答,李中庸便接过了话头儿,“不管老五打没打中那只猴子,猴子都已经受惊了,势必会将先前的遭遇告知它的主人,不出意外的话,猴子的主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有所察觉了。 “知道又能咋样,敢找咱们麻烦,打的他老娘都不认得他。”巴图鲁握拳抬手。 林道长摇头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量不要与他们冲突结仇,走吧,离开此地。” 听林道长这般说,众人便开始收拾行李,此时是午后未时,担心被猴子尾随跟踪,一行人便离开山林,挑选空旷的路径一路疾行。 登州多有丘陵,即便众人选的是空旷的官道,也不见得能够甩掉猴子,因为猴子可以自远处的林中暗中跟踪。 一口气走出二三十里,到得傍晚时分,众人离开大路,穿过田地进入官道南侧的山林,官道两侧都是田地,很是空旷,倘若猴子想要继续跟踪,势必要穿过这片田地,而猴子只要穿越田地,众人就能发现它。 自林中观察片刻,不见猴子跟来,众人开始自林中向西南方向移动,走出两三里后,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众人先前一路疾行,都有些口渴,发现小溪之后巴图鲁大步上前,放下挑着的木箱,俯身牛饮。 众人也纷纷走到溪边喝水,田真弓随身带有陶钵,便用钵盂盛了溪水,呈给林道长。 长生也很口渴,就在他俯身想要喝水之时突然发现了异常,“咦,这里的趴地虎怎么不怕人。”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转头看他。 “你说啥?”巴图鲁用袖子擦嘴。 长生撸起袖子,自水里捞出一条小鱼,那条小鱼不过食指大小,出水之后自长生掌心扭动挣扎。 长生托着小鱼冲众人说道,“这鱼我们这里叫它趴地虎,最难捉了,见人就跑,你们看,现在我伸手就能捉到它。” “你的意思是水里有毒?”陈立秋猜测。 “啊?”巴图鲁愕然瞠目,不管水里是否真的有毒,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了,因为在长生示警之前他已经喝了。 李中庸抬手摘下头上的银簪,沾水检试,“银针并未变色,不似有毒。” “吓死我了,”巴图鲁如释重负,指着溪水说道,“如果水里真的有毒,鱼早就被毒死了,想必是天冷,鱼不爱……” 巴图鲁话没说完就打住了,因为他所指的地方恰好有几条翻肚儿的小鱼自上游漂了下来。 见此情形,李中庸急忙放下包袱,自包袱里拿出一件酷似折扇的事物,铺展打开,取了溪水逐一滴在不同颜色的五根扇骨上,转而定睛观察,“不是火属毒药,不是金性毒药,不是水毒,亦不是土毒和木毒,水里真的没毒啊。” “那鱼啊,啊,咋,啊回事?”巴图鲁有些口齿不清。 林道长一直端着田真弓递来的陶钵未曾饮用,思虑过后轻抿了一口,但他并未咽下,而是自嘴里品了品就吐了出来,“不是毒药,是麻药。” “此物名为醉鱼草,常见于江南地域,北方不得生长,”林道长正色说道,“醉鱼草虽然不是剧毒之物,却能令人四肢麻痹,不受指使。” 林道长言罢,巴图鲁想要接口说话,但只这片刻工夫,他已经言语含混,难能分辨了。 田真弓拿过陶钵,将里面的溪水泼掉,转而出言问道,“师父,如何是好?” “你们喝下溪水不曾?”林道长沉声问道。 田真弓摇头,李中庸和陈立秋也摇头,长生自不必说,是他最先发现异样的,自然不会饮用溪水,几人之中只有巴图鲁喝了,而且还喝的不少。 此时巴图鲁已经身形不稳,摇摇欲倒,李中庸急忙扶住了他,转头冲陈立秋说道,“老三,你带上木箱,我背着老大。” “还是我来背吧。”陈立秋迈步走向巴图鲁。 “你们背不动他,”林道长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就留在此处吧,该来的迟早要来……” 第十二章 滇王玉玺 听得林道长言语,李中庸和陈立秋只能将巴图鲁扶到一棵树下,转而开始分头准备。 长生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而李中庸等人貌似也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经验,显得颇为慌乱。 几人之中只有李中庸随身带了一把长剑,陈立秋和田真弓都没有兵器,敌人随时可能出现,没有兵器可不成,陈立秋打开其中一个木箱,自其中拿出两根铁杆儿,其中一根前段颇为尖锐,两根铁杆儿拧接结合,拼凑成了一根长矛,转而将长矛扔向田真弓,“老四,接着。” 待田真弓接过长矛,陈立秋又自木箱里拿出一把铁铲,铁铲不过一尺来长,后端接上一根两尺长的铁杆儿,只当方便铲使用。 见陈立秋盖上了木箱,长生急忙走上前去,“三哥,给我一个。” 陈立秋连连摆手,“一边去,你打的过谁呀,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长生不肯,继续讨要。 不远处的林道长闻声回头,“长生,对方来者不善,你不会武功,留在此处只能枉送了性命,趁敌人未到,早些走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换成谁都免不得害怕,长生也不例外,但他却并不打算逃走,“我不走。” “嘿嘿嘿,便是想走,你也走不了啊。”西南林中传来了阴冷怪笑。 林道长没有再与长生说话,转身冲西南方向稽首行礼,“无量天尊,诸位是哪一路的英雄豪杰,拦住我们的去路所为何事?” 长生没有灵气修为,不得夜间视物,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他看不到远处树林里的情况,但是根据杂乱且急切的脚步声来看,来人数量至少也在十人以上。 “林东阳,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黑暗中有人开口。 此前长生只知道林道长道号罗阳子,并不知道他的俗家姓名,来人竟然知道林道长的俗家姓名,说明此人对林道长很是熟悉。 短暂的回忆之后,林道长出言问道,“你是南诏马帮的钟阿梗?” “记性不错,正是在下,”来人亮明了身份,转而高声下令,“点亮火把!” 为首之人下令之后,树林各处先后亮起了火把,火把并不是集中在哪一片区域,而是分散在己方众人的四周,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目前还不得而知,单是火把至少就有二三十炬。 有了火光,长生方才看到了来人的长相,此人年纪当在四十岁上下,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怪袍,由于火光飘忽,看的不很真切,长生原本以为此人左脸上趴着一只蝎子,待对方走近方才发现那蝎子并不是真正的蝎子,而是蝎子纹身。 跟随此人一同出现的那些人个子也都不高,腰间都挎着弯刀,身上的装束也不似汉人穿戴,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有毒虫纹身,火光跳跃,各种毒虫纹身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丑陋狰狞。 为首之人缓步走近,自小溪对面停了下来,距林道长约有两丈远近,其他众人也随之靠近,相隔五丈,将己方六人团团围住。 “林东阳,你被阁皂山逐出师门已有多年,怎地还做道人打扮?”那名为钟阿梗的敌酋皮笑肉不笑。 林道长并不接对方话茬,而是沉声问道,“钟帮主,你不在滇南温暖安生,千里迢迢跑到这滨海之地做什么?” “想见你一面不容易啊,得知你在此处,我立刻马不停蹄,连夜北上。”钟阿梗说话之时嘴里一直在咀嚼着什么,吃的什么不知道,只能看到沾附在牙齿上的鲜红汁液。 林道长冷然一笑,没有接话。 “既然已经见面了就别磨蹭了,赶紧拿出来吧。”钟阿梗说道。 “你想要什么?”林道长沉声问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能要什么,自然是那滇王玉玺。”钟阿梗说道。 “我从未见过滇王玉玺。”林道长正色说道。 “呵呵,”钟阿梗冷笑过后面露凶相,“林东阳,你真以为我们马帮是可以算计耍弄的么?为了帮你打开那雪山古墓,累死了上百匹骡马不说,我们还死了十几个弟兄,我们挖井,你吃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道长出言说道,“我们当年有过约定,你我合力打开玉龙山的滇王古墓,我只取墓里的丹药,余下的东西全归你们,除了丹药,我没有拿取墓里的任何东西。” 钟阿梗鼻翼抽动,“你离开之后我们自墓中并未找到滇王玉玺,当年你是第一个进入墓室的人,滇王玉玺不是你拿走了,还能是谁?” “你们也只是猜测墓中可能会有滇王玉玺,并不表示滇王玉玺一定在那古墓之中,”林道长正色说道,“更何况滇王玉玺对你们有用,但对我毫无用处。” 林道长与钟阿梗说话之时长生观察了一下己方众人的表情,李中庸和陈立秋等人脸上都有疑惑神情,这说明他们并未参与此事,林道长与马帮的恩怨发生在林道长收下他们之前。 钟阿梗虽然率领马帮众人围住了众人,却并没有立刻发难动手,貌似对林道长颇为忌惮,随后一段时间双方一直在激烈争论。 “三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长生小声问道。 陈立秋随口说道,“我对他们也不熟悉,只听师父说起过,据师父所说南诏本是险恶之地,山高林密,翻山越岭走脚贩运全靠骡马,故此生出了以走马贩运盐茶为生的马帮,不过马帮虽然帮众众多,却多是乌合之众,武功也都稀松平常。” “你看他们脸上都刺着毒虫,怕是擅长下毒。”长生说道。 陈立秋缓缓摇头,“他们只是会下毒而已,谈不上擅长,用毒真正厉害的是黔中的蛊寨和湘州的龙王山。” 听得陈立秋讲说,长生缓缓点头,转而又问道,“滇王玉玺是什么东西?” 第十三章 除恶务尽 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想到这个匪人会突然惊呼高喊,无不深感意外,令马帮众人感到意外的是木箱里竟然真的藏有绝世秘籍。令己方众人感到意外的则是这个匪人竟然认字儿,而先前林道长明确要求检视之人不得认字儿,毫无疑问,对方并未遵从约定。 眼见匪人试图伸手抓拿箱子里的秘笈,陈立秋立刻盖上了箱子,由于动作太快,险些压了那人的手。 “你做什么?我们还不曾看清楚。”匪人急切缩手。 “言而无信,你分明识字。”陈立秋怒目呵斥。 “我从未读书求学,只认得几个简单的文字,”匪人狡辩,“不识六典史记,怎么能算认字儿呢?” “你连六典史记都知道,还敢说不识字儿?”陈立秋当即拆穿。 如果匪人不无赖狡辩,己方众人或许还会将突生的变故视为意外,但此人既然知道六典史记,说明此人不但认字儿,还熟识精通,要知道当下大部分人是不认字儿的,由此可见钟阿梗派此人参与检视乃是别有居心。 陈立秋与那匪人争论之时,李中庸焦虑的看向林道长,“师父?” “既然有言在先,那就打开箱子,让他们看个清楚。”林道长平静的说道。 “师父,他们分明认字儿。”陈立秋焦急插嘴。 “我们只需证明滇王玉玺当真不在我们手上。”林道长说道。 看得出来李中庸和陈立秋都不想再次打开木箱,但林道长既然发话了,他们也只能再次打开木箱,将里面的东西向那两个匪人进行展示。 “正所谓无信而不立,希望诸位言而有信,莫要食言而肥。”李中庸出言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对方随口敷衍。 田真弓心细如发,发现那二人视线所及,看的全是秘笈上的文字,便走到林道长身旁,轻声说道,“师父,他们分明是冲着秘笈来的,今日之事,必难善了。” “来者不善,他们人多势众,当真动起手来,我们必然吃亏……”林道长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我动手之后,你立刻假借突围,往四面布下五行阵法,将他们尽数围住。” 听得林道长言语,田真弓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倚坐在树下的巴图鲁。 长生距林道长很近,听全了林道长与田真弓的交谈,林道长前半句是为了麻痹马帮众人,而压低了声音的后半句则是其真实想法,他们带有秘笈一事已经被马帮知晓,一旦走漏了风声,势必后患无穷,想要杜绝后患,必须将马帮众人全部留下。 “看完了吧,我们没有你们所说的什么玉玺。”陈立秋没好气儿的盖上了木箱。 “确实没有。”匪人转身向钟阿梗走去。 长生本以为二人经过林道长身边的时候林道长会出手留下他们,未曾想林道长并未出手,而是任凭二人跨过小溪,回到了钟阿梗身边。 二人回去之后急切的冲钟阿梗说着什么,由于距离较远,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马帮众人的脸上明显写着激动和兴奋。 “钟帮主,我从未见过你所说的滇王玉玺,而今误会已经消除,日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半边。”林道长说道。 “玉玺的确不在你手上,钟某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此事就此翻过,”钟阿梗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天蚕神功乃是我们马帮祖上之物,你得交出来。” 第十四章 百密一疏 为了能将敌人尽数留下,林道长先前一直在拖延时间,听得田真弓呼喊,林道长再无顾忌,立刻反守为攻,步伐变幻,欺身直入,拂尘挥甩,径直缠住了钟阿梗的右腕,转而抬臂肘击,击退钟阿梗的同时夺下了其手中的弯刀。 眼见头领踉跄后退,周围的喽啰立刻一拥而上,试图缠住林道长,为钟阿梗争取回神喘息的时间。 林道长怎会手下留情,辗转腾挪之际左右开弓,招招要害,刀刀封喉。 此时围攻李中庸等人的匪人尚未发现另外一处战团的战况已经逆转,仍在全力围攻李中庸等人,巴图鲁原本是己方头号猛将,却因中毒麻痹不能参战,李中庸和陈立秋原本就支撑的很是辛苦,在陈立秋受伤之后,防守的越发勉强,二人左支右绌,破绽百出。 猴子自树上掉落之后,长生急忙挪到它的尸体旁边,将插在猴子头上的那根短箭拔了下来,但他此前从未使用过箭弩,便是拿了短箭在手,却不知道如何拉弦上箭。 李中庸百忙之中发现长生正在急切的摆弄那个箭弩,猜到他不会上弦,挥剑逼退几人之后急忙回头指点,“箭矢末端有凹槽,卡弦后拉。” 得李中庸指点,长生终于找到了上弦的方法,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箭弩所使用的拉筋异常坚韧,单手根本拉不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强忍左臂剧痛,双手开弓,疼出一头冷汗的同时终于将短箭上膛。 由于周围聚集的匪人数量众多,李中庸和陈立秋皆是以寡敌众,眼见陈立秋情势更加危急,长生顾不得多想,对准冲到陈立秋近前的匪人就是一箭。 由于放箭太过仓促,失了准头,这一箭并未射中敌人的要害,而是射中了那人的大腿,那匪人中箭吃痛,叫嚷退后。 虽然箭弩仍在,却没了短箭,长生再也帮不上忙,只能急顾左右,观察西侧战况。 此时林道长已经占据了上风,在打杀了几个匪人之后,余下的喽啰再不敢贸然上前,敌酋钟阿梗气怒发狠,抢了两个喽啰的弯刀,厉叫旋舞,形同疯魔。 由于马帮众人所使用弯刀的样式很是古怪,林道长不惯操使,便弃刀不用,只以拂尘避强就虚,与钟阿梗对攻周旋。 就在此时,自钟阿梗外围聒噪呐喊的匪人突然遇袭,由于光线不明,看不到具体详情,但他们只是负痛倒地,叫嚷呼喊,却并不见出手之人,想必是受到了暗器的偷袭。 喽啰的惊叫呼喊惊扰到了正在抢攻的钟阿梗,本能的回头观望,林道长瞅准时机,旋身而上,拂尘直扫钟阿梗面门。 钟阿梗躲闪不及,头脸被拂尘扫中,那拂尘虽是柔软马尾,却大有韧性,在林道长灵气的催动之下犹如锋利丝刀,径直自钟阿梗的脸上留下了十余道细小血痕。 如果只是伤及面门,钟阿梗绝不会发出凄厉惨叫,再看他惨叫的同时急捂双眼,想必是被拂尘割瞎了眼睛。 钟阿梗是否伤及眼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他弃刀捂眼的那一刻,他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林道长瞅准时机,灵气灌注右掌,急拍钟阿梗百会天灵。 林道长这一掌是灌注了灵气的,威力甚是惊人,钟阿梗挨了个正着,哀嚎一声,踉跄后退,天灵塌陷,眼见不得活了。 就在长生为林道长打杀了敌酋暗自欢喜之际,意外突然发生,不计其数的细碎白光自钟阿梗身上疾飞而出,方圆五丈之内,上下左右,尽在那白光的笼罩之下。 由于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林道长毫无防备,待得发现白光射来,已经无法全身而退,危急关头只能急切抬手,护住了自己的头脸。 第十五章 时不我待 听得长生言语,陈立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默数过两次,确是二十七人。”长生点头。 “你没有灵气修为,不得夜间视物……” 不等陈立秋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真没有看错,我虽然看不清楚,但他们都拿了火把,站在树后的那个人是自那里解手的,我连他拧解腰绳儿都看见了,不会看错的。” 长生言罢,众人面面相觑,己方费尽周折为的就是将敌人尽数留下,以免走漏风声,而今却逃掉了一个,此前江湖中人只是怀疑他们身上带有武功秘籍,而今这个怀疑得到了确认,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疯狂的搜寻和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你为什么不早说?!”陈立秋抬手拍额。 “我…...” “是我坏了大事,”田真弓好生愧疚,“我若成功起阵,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去追他。”李中庸拔剑在手。 “罢了,不要追了,这都是气数使然。”林道长叹气摇头。 李中庸并未止步,手持长剑,疾行向西。 “二哥,我与你同去。”田真弓快步跟了上去。 待二人远去,林道长回头冲陈立秋等人说道,“无需忐忑,行走江湖,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打打杀杀也是免不了的。” 长生轻轻点头,陈立秋无奈叹气,巴图鲁握拳砸地。 此时巴图鲁虽然服下了解药却仍然不得站立,加上李中庸和田真弓前去追寻漏网之鱼,众人只能自溪边等待。 林道长盘膝而坐,怀抱阴阳,吐纳打坐。 二更时分,李中庸和田真弓怏怏回返,不消问,单看二人沮丧神情便知道追寻的结果。 二人回来时巴图鲁已经解毒恢复,眼见林道长,陈立秋和长生尽数受伤,且有匪人漏网,巴图鲁好生气恼,后悔鲁莽中毒,连累了众人,频频挥拳砸树,宣泄心中闷气。 与巴图鲁一样心思的还有田真弓,她若是成功布下五行阵法,便不会有敌人漏网。 眼见众人情绪低落,林道长沉声说道,“搜一下他们的尸身,细软钱财尽数带走。” 类似的事情众人此前可能从未做过,林道长言罢,所有人都转头看他,并未立刻动手。 林道长又道,“咱们带有秘笈一事定会泄露,日后想要作醮算卦得取钱财怕是不能了,匪人随身财物乃是不义之财,取之不伤阴德。” 听林道长这般说,李中庸等人方才走向尸体,各自搜寻。 长生虽然失血虚弱,却也能够站立行走,便以右手持拿火把,走到那使用箭弩的匪人尸体旁边,将其随身携带的箭囊取了下来,他不会武艺,临阵对敌只能依靠外物。 尸体自然不会好看,但长生并不是头一次见到尸体了,眼下正值乱世,连年旱灾,饿殍遍野,大路两旁不时可以见到饿死冻死的灾民,此番再见尸体,他也不感觉害怕。 三更时分,众人动身上路,两个木箱仍由巴图鲁挑着,由于陈立秋和长生有伤在身,此番林道长便没有再带领众人走那僻静小路,而是走上了大路。 没走多远,长生就走不动了,他失血过多,虚弱非常,虽在勉力支撑,却是面白如纸,汗流浃背。 见他如此辛苦,李中庸便要背他上路,长生本不愿意,奈何李中庸不由分说便背起了他。 一路无话,次日清晨,前方出现了一座城池,这座城池远比牟平县城要大的多,到得城门处,抬头看向门楼上的字迹方才知道这座城池名为即墨。 进城之后众人自较为僻静的东城寻了处客栈落脚,林道长将众人叫到一起面授机宜,“既有活口留下,走漏风声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据我估算在消息传开之前,咱们还有几天安宁日子,接下来我要出门一趟,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你们留在客栈歇息休养,箱子里的那十八部古籍竹简你们各选几部背诵牢记,一旦熟记,立刻将秘籍焚毁,这些武功秘籍都是前人的心血和智慧,理应传之后世,代代承袭。” 林道长言罢,众人尽皆点头。 “师父,您要去哪儿?”陈立秋关切的问道。 林道长摆了摆手,“我即刻动身,你们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林道长言罢,不等众人说话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不需送我,深居浅出,莫生是非。” 听林道长这般说,众人只能站在门口,目送林道长离去。 众人并不知道林道长要去哪儿,却都听到了林道长向客栈的伙计打听哪里有快马出售,道家并不提倡骑马,毕竟策马狂奔有失道人威仪,林道长此番竟然想要骑乘马匹,这便说明他有万分火急的事情要做。 为了确保安全,彼此照应,五人便没有分开居住,巴图鲁和李中庸与陈立秋同屋,长生年纪小,男女同居无有嫌疑,便由老四田真弓同屋照顾。 由于昨晚没有休息好,众人住下之后便先睡了一觉,到得午后,住在隔壁的三人来到长生和田真弓屋里,打开木箱,拿出了里面的古籍竹简。 这十八部古籍竹简多为武功秘笈,亦有内功心法和轻功身法,老大巴图鲁记性不好,排除在外,余下四人每人四部,长生和田真弓都有过目不忘之能,多出的两部便由他们二人来背诵熟记。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得自古墓的武功秘籍乃是招灾惹祸的根源,不过这些秘籍虽然为众人带来了灾祸,长生却能明白林道长当初为什么要将它们自古墓里带出来,正如林道长自己所说,这些秘籍都是前人的心血和智慧,理应流传后世,不应该匿迹失传。 随后几日众人几乎足不出户,废寝忘食看阅背诵,确定可以倒背如流便将秘籍销毁,这些神功绝技理应存世流传,却绝不能落于歹人之手。 这几日五人无不忧心焦虑,担心林道长是主要的,毕竟林道长先前曾被钟阿梗临死之前所发出的暗器所伤,除此之外便是对日后的境遇发愁,他们随身带有大量失传的武功绝学一事迟早会广为人知,即便毁掉了秘籍,也不能杜绝江湖中人对他们进行围剿追杀。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到得第五日的中午,林道长终于在众人的望眼欲穿中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林道长平安回返,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每个人都希望通过林道长的表情判断他此行是否顺利,但林道长神色如常,不带喜怒,陈立秋按捺不住出言探问,林道长亦是闭口不谈。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道长语气很是平静,“那夜当真逃掉了一个马帮帮众,此人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觊觎垂涎秘笈者不在少数。” 林道长言罢,无人接话。 林道长又道,“越是高深的武学研习演练越是艰难,你们所习练的武学想要有所成就绝非朝夕之功,而今我们的处境堪忧,为了自保全身,只能暂时借助外物。” “外物?”陈立秋不很明白。 “武功大成之前,趁手的兵器是少不得的,”林道长说道,“咱们即刻动身,为你们配齐刀剑兵器。” 林道长此言一出,巴图鲁等人无不面露兴奋,只有长生一头雾水,思虑过后方才恍然大悟,在他跟随众人之前,众人已经探索了多处古墓,而除了秘笈,林道长不允许他们随意拿取古墓里的其他事物,巴图鲁等人很可能在古墓里遇到了他们喜欢的兵器,只是林道长严令禁止,他们只能无奈放弃。 林道长说到此处开始咳嗽,待咳嗽有所缓解方才继续说道,“你们马上收拾行装,稍后咱们再往集市买上一匹马和一辆车,双马驾辕,力求快速。” 听得林道长言语,巴图鲁三人立刻起身去往隔壁房间。 见林道长一直在咳嗽,田真弓提壶为林道长倒了一杯水,双手送到林道长面前。 林道长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快收拾东西吧,早些上路。” “师父如此急切,可是有追兵在后?”田真弓问道。 “追兵倒是没有,”林道长缓缓摇头,“只是天意弄人,时不我待……” 第十六章 谆谆善诱 听得林道长言语,田真弓点了点头,转而走向床边,收拾行李。 见长生站立不动,林道长摆手催促,“收拾一下,马上动身。” “师父,您所说的时不我待是什么意思啊?”长生问道,时不我待出自论语,意思是时间不会等待我们,眼下消息已经走漏,众人的境遇的确非常危险,林道长用时不我待来形容也很贴切,但他总感觉林道长话里有话。 林道长闻言先是一愣,转而歪头看向长生,微笑说道,“用不了多久江湖中人就会蜂拥而至,在此之前咱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做好万全准备。” “哦。”长生点头。 林道长放下水杯,拍了拍长生的肩膀,“快收拾去吧。” 不多时,众人收拾妥当,结清房钱离开了客栈。 林道长此前曾经买了一匹马,眼下这匹马就拴在客栈外面,接下来众人还要再往集市买上一匹马和一辆车。 在去往集市的途中,林道长授意李中庸购买了不少干粮,这些都是现成的吃食,不需烹炊,众人接下来要日夜兼程,没时间再起火做饭了。 午后未时,众人乘坐马车动身上路,这是一辆双马驾辕的乌篷大车,由巴图鲁驾辕,李中庸居副驾,余下四人坐在车里。 马车自西门出城,出城之后林道长说了个地名儿,巴图鲁答应一声,扬鞭策马。 “长生,你可曾后悔与我们同行?”林道长看向长生。 长生摇了摇头。 林道长微笑摇头,转而说道,“习武之人常说留情不动手,动手不留情,你如何看待这句话?” 长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便抬头看向陈立秋,希望陈立秋能给他一点暗示。 “你别看他,我在问你。”林道长说道。 长生无奈,只能自行思量,“动手不留情,留情不动手,好像有道理,能不动手还是别动手了。” “你的意思是能忍则忍,忍无可忍便痛下杀手?”林道长追问。 长生根据林道长的语气猜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但他想不出自己错在何处,只得低声说道,“能不杀还是别杀了。” 眼见长生为难发窘,林道长便没有再逼他,而是正色说道,“你一定要记住,他日你武功大成,倘若遭遇冒犯挑衅,一定不要退避忍让,忍一时没有风平浪静,退一步也没有海阔天空,欺软怕硬是世人的通病,在遭遇挑衅和冒犯之后,一定要立刻给予惩戒,万不可姑息忍让,要知道姑息忍让只会助长罪恶,绝不会换来友善和尊重。” 林道长说到此处又开始咳嗽,长生趁机看向陈立秋,陈立秋眉头微皱,偷偷摆手,示意他也不明白林道长为何突然说这些。 待得止住咳嗽,林道长又道,“忍让的背后并不是包容和大度,而是胆怯和逃避,该出手时就出手,无需自重身份,及时且必要的惩戒对彼此都是好事,你不会积聚怒气,乃至狂怒爆发,对方也不会得寸进尺,最终自寻死路。” “哦。”长生似懂非懂。 一旁的陈立秋接过话头儿,“师父,您的意思是能在恶人打我们的时候给他一拳,就别等恶人蹬鼻子上脸想要杀我们的时候给他一刀了?” “正是,”林道长正色点头,“恶人也有父母妻儿,在他们为恶之初小惩大诫,让他们有所收敛,远比姑息纵容,示弱诱导,最终取他们性命要好。” 听得林道长言语,长生缓缓点头,林道长所说的这些他先前想都没想过,不过仔细想来林道长所言却是大善至理,退一步真的不太可能海阔天空,忍一时也不太可能风平浪静,只会换来他人的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退一步说,即便真的保全了自己,也没能制止罪恶,恶人可能不来招惹你了,却也会去招惹别人,此乃明哲保身,独善其身的胆小逃避。 “长生,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林道长沉声问道。 “记住了。”长生点头。 “复述一遍。”林道长说道。 长生规整了一下思绪,转而说道,“动手不留情,留情不动手这句话是不对的,倘若有人挑衅冒犯,应该立刻给予惩戒,不能没来由的忍让,那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最终惹得我们暴怒出手。如果我们早些出手,他可能只是挨顿打,但我们如果一味忍让,心中积聚了大量怒气才出手,他们可能就要丢条命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是我们先前的忍让害死了他们。” “孺子可教,”林道长缓缓点头,转而抬高了声调,“你们也都记住,只要力所能及,一定不要忍气吞声,要知道怒气会滋生戾气,而戾气则会左右心性,与人为善者回以善,与人为恶者回以恶,如此这般才得心境光明平和。” 林道长言罢,车里的三人尽皆点头,驾车的二人也出声答应。 林道长貌似有些疲惫,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睛,赶路时马车颠簸,也不得盘膝打坐,只是闭目养神。 眼见林道长闭上了眼睛,车里的三人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不过没过多久,林道长又睁开了眼睛,“对了,我先前所说可不是让你们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要知道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动手之前一定要明辨是非,区别对待。” 林道长言罢,众人再度点头。 林道长又看向长生,“长生,你恨不恨你的那些乡邻?” 长生不知道林道长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想了想方才出言说道,“恨。” “那头黄牛白日里还在为他们翻耕土地,到得夜间他们竟然想要杀掉它,你是不是因此痛恨他们忘恩负义?”林道长问道。 “是。”长生点头。 “你恨他们是对的,他们的确无情无义,”林道长说道,“但是你再想,那头黄牛只是与你亲近,对你而言那头黄牛是你的亲人,可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一头可以宰杀充饥的黄牛。” 林道长说的是实情,长生只得点头。 “你们都还小,对人性少有了解,”林道长说道,“日后你们会经历很多事情,一定要记住,不要因为他人的薄情寡义,背叛出卖,反目成仇,恩将仇报而愤怒绝望,要怪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所交非人。” 林道长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我们为世人做什么,并不是因为世人值得我们那么做,而是我们想要那么做,永远不要奢求世人投桃报李,知恩图报。” “师父,您的话我们都记住了。”车外的李中庸说道。 “长生,你记住了不曾?”林道长问道。 长生没有立刻接话,林道长的这番话说的有些突兀,他倒是记住了,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 见长生犹豫,一旁的陈立秋说道,“师父的意思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对别人掏心掏肺,就算对别人好,也别盼着人家领情,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我说的对吧,师父?” 林道长欣慰点头。 “我记住了师父。”长生说道。 林道长缓缓点头。 初春时节白昼仍然很短,傍晚时分,巴图鲁停下马车,众人下车透气解手。 巴图鲁搀着陈立秋,李中庸扶着长生,走进了路北树林。 “你们有没有发现师父今天有些反常?”李中庸低声说道。 “是有些反常,”陈立秋说道,“师父今天的话有些多。” “师父在给咱们讲大道理呢,多说几句咋啦。”巴图鲁说道。 “给咱们讲大道理?”陈立秋撇嘴问道,“你跟了师父那么多年,师父有没有给你讲过大道理?” “咦,”巴图鲁抬手挠头,“好像没有。” “师父今天的这番话主要是冲老五说的,”李中庸说道,“师父貌似很担心老五日后会误入歧途。” 李中庸的话令长生哭笑不得,“二师兄,别说笑了,我一个瘸子,也不会武功,能走什么歧途啊。” “那可说不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记性好,天赋高,他日成就必在我们之上。”李中庸说道。 “什么呀,我也只是背记快一点罢了。”长生说道。 “总之师父今天不太对劲儿,”陈立秋提上了裤子,“你们注意到没有,师父一直在咳嗽。” 巴图鲁说道,“可能是跑太快了,颠的,接下来我赶慢点儿。” “行了,行了,快饮马去吧。”陈立秋摆手催促。 巴图鲁系好腰绳儿先走了,树林里只剩下了李中庸,陈立秋和长生。 陈立秋随手摘了根枯草叼在嘴里,歪头看向李中庸,“你怎么看?” “我怀疑钟阿梗身上射出的细针是淬毒的。”李中庸低声说道。 “你身上有验毒的家什,那细针有毒没毒你不知道啊?”陈立秋说道。 “验不出来。”李中庸摇头。 听得李中庸言语,陈立秋眉头大皱,“你们先前不是自尸体上找到过解药吗?” “是找出了几个瓷瓶,但里面不一定就是对症的解药。”李中庸说道。 陈立秋用舌头拨动着那根枯草,沉吟片刻出言说道,“师父先前曾经离开过几天,而且是骑马离开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当日路过冀州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那里有位号称阎王敌的薛神医?” “你怀疑师父去了冀州?”李中庸问道。 “你自己算,往返五天,时间是不是对得上……” 第十七章 五粒药丸 尽管陈立秋的猜测合乎情理,李中庸却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五日之内可以去很多地方,师父并不一定去了冀州。” “我也希望师父没去冀州。”陈立秋叹了口气。 李中庸和陈立秋的心情都很是沉重,长生亦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曾经听林道长说过时不我待,结合林道长一直咳嗽,且破天荒的与众人讲说为人处世的道理来看,林道长很可能中了某种无药可解的剧毒。 见长生面带愁容,陈立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只是关心则乱,妄自猜测,我们先前所说的话,你不要告诉别人。” 长生点了点头,他的心情与李中庸和陈立秋很相似,但也不完全一样,除了担心,他还有莫名的忐忑和内疚,因为天雷的缘故,村里的人都认为他是晦气的扫把星,甚至将王麻子的死归咎于他,此时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不祥之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 喂马饮马用去了小半个时辰,随后众人再度上路,此番林道长没有再与众人说什么,只是倚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长生等人各怀心事,亦没有说话交谈,黑暗之中只有急促的马蹄声。 到得下半夜,众人停了下来,长途奔袭他们可以耐受,但马匹受不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如此这般疾行三日,一行人来到豫州地界,在这三日之中林道长的伤势一直在恶化,先前只是偶尔咳嗽,而此时咳嗽的次数明显增多。 除了巴图鲁,余下四人都隐约感到了不祥,但几次关切询问,林道长只道无有大碍,他们虽然担心忐忑,心急如焚,却也做不得什么。 长生根据巴图鲁驾车时的轻车熟路确定众人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了,午后未时马车离开官道拐上了小路,随后便一直自山中蜿蜒穿行,到得日落时分,前方没路了。 长生不懂风水,只能看出众人周围的这些山峰巍峨高耸,至于是不是风水宝地,是不是藏有古墓则一无所知。 巴图鲁支好马车,将驾辕的马匹牵了出来,而李中庸和田真弓则将装有挖掘工具的木箱自马车上搬了下来。 林道长也自马车上走了下来,见林道长下车,巴图鲁急忙将不远处的一块偌大青石抱了过来,给林道长充当石凳。 林道长自青石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 众人准备妥当,李中庸冲林道长说道,“师父,您就不要进去了,我们去去就回。” 林道长点了点头,“各选一件兵刃,虽然日后你们的境遇可能会非常艰难,却绝不能染指殉葬金银。” 林道长言罢,众人齐声应是。 “走,带你长长见识。”陈立秋冲长生招手。 “墓穴阴宅本不是什么吉祥所在,长生就不要进去了。”林道长说道。 “师父说得对,”陈立秋点头说道,“你就不要去了,留下陪师父,你喜欢什么兵器,我给你带出来。” “我不会使用兵器,也不知道喜欢什么。”长生摇头。 “算了,我们看着办好了。”陈立秋说道。 巴鲁图自一旁说道,“老三,你肚子上有伤,能行吗?” “挖坑掘土不成,进墓挑兵器还是可以的。”陈立秋笑道。 “快些走吧,早去早回。”李中庸转身先行。 长生站在马车旁,目送四人带着工具逐渐走远。 “长生,过来坐。”林道长冲长生招手。 长生闻言急忙走了过去,但他并没有坐到那块青石上,而是坐在了林道长左侧下首,长幼尊卑乱不得,徒弟和师父是不能平起平坐的。 林道长虽然将长生喊了过来,却并没有急于说话,可能他压根儿也没想说什么,只是想让长生离他近一点。 长生本想询问林道长伤势如何,但犹豫过后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个问题在来时的途中李中庸等人曾经多次问过,而林道长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此番他若是再问,林道长肯定还是那句无有大碍。 思虑过后,长生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师父,大师兄等人喜欢的兵器都在这个古墓里?” 林道长缓慢点头。 “这里是谁的墓,为什么墓里会有那么多兵器?”长生追问。 “此处是一座帝王陵墓,帝王君临天下,富有四海,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搜罗古今神兵用以殉葬。”林道长回答。 “哦,”长生点头,“我还以为咱们要去很多地方呢。” 林道长没有接话,平静西望,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西山只剩下了淡淡的夕阳余晖。 林道长不说话,长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陪林道长安静的坐着。 静坐之时长生不时以眼角余光看向林道长,林道长的表情很是平静,不是出神发愣的茫然,而是思考回忆的专注,他虽然不知道林道长在想什么,却知道林道长肯定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林道长被自己的咳嗽自思虑和回忆之中拉了回来,长生急忙倒水递送,林道长接过陶碗放在一旁,自袖管中取出一个瓷瓶,自瓷瓶里倒出一枚小药丸以水送服。 林道长拿出的这个瓷瓶长生认得,正是当日自钟阿梗身上搜出来的。 在服下药丸之后,林道长又将瓷瓶里的药丸全部倒于掌心,细数过后重新装进了瓷瓶。 长生就在林道长身边,林道长细数药丸数量的时候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情,那种红色的药丸还有五枚。 待林道长收起瓷瓶,长生说道,“师父,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 “什么?”林道长问道。 “您刚才说这座墓里殉葬的兵器都是古今神兵,既是神兵利器,墓主人怎么舍得将它们带进坟墓?”长生问道。 林道长随口说道,“世人大多自私狭隘,帝王也是人,很难超脱人性,总想占有更多,可能在他们看来带进了坟墓就属于他们,流传后世就是被别人夺了去。” 林道长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人活一世,两手空空的来,最终也会两手空空的走,带不走任何东西,当无法拥有的时候,不妨成全他人。” 长生点了点头,他明白林道长所说的道理,但也只是粗浅的了解,受年纪和阅历所限,对于一些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他不可能有切身体会。 “师父,我还有个疑问。”长生又道。 “嗯?”林道长歪头看他。 长生说道,“大师兄他们喜欢的兵器必然都是上好的东西,万一被人认了出来,怕是会垂涎贪恋,届时明抢暗偷,岂不是给他们增添麻烦。” 林道长不无赞赏的看了长生一眼,转而说道,“你所说确有道理,我原本也有这样的顾虑,但两相权衡,感觉这些兵器给他们带来的助力要远远大于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故此才会同意他们拿取墓中的兵器。” “哦,”长生了然,转而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墓里就没有您喜欢的兵器吗?” 林道长摇头,“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人活于世,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只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多谢师父教诲,您说的话我记住了。”长生点头。 想到此前数日林道长进食一直很少,长生便有心为他做些暖烫热饭,却又担心生火会暴露二人所在的位置,在征求了林道长的意见之后方才打消顾虑,搜寻木柴,燃点篝火,煮饭熬汤。 这处古墓先前曾被众人挖开过,此番巴图鲁等人只需挖开填埋的入口就能进入古墓,故此二更不过四人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此时林道长已经吃过晚饭睡下了,长生独自坐在火堆旁守夜,不等走近,巴图鲁便扬起手里的棍子高声呼喊,“老五,快来看看我的新家什……” 第十八章 五件神兵 由于距离尚远,加上长生没有灵气修为,便看不清巴图鲁手中那根棍子是什么样子,只能隐约看出大小,貌似跟巴图鲁之前所用的熟铜大棍也差不多。 巴图鲁心中欢喜,三步并作两步走,走到篝火旁跨立拄棍,“咋样?” 长生站起身,借着火光端详打量,这根棍子通体黝黑,长约一丈,宽一寸有半,棍身没有任何的装饰或花纹。 长生很想说些好话与巴图鲁听,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言辞,只因这根棍子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就是一根黑色的大铁棍,要说有什么特异之处,那就是比普通的棍子要粗上半寸。 “咋样,看出啥门道不曾?”巴图鲁等着长生夸赞。 长生缓缓摇头。 “哈哈,看不出来就对了,”巴图鲁哈哈大笑,“这可是神棍哪。” “神棍?”长生皱眉。 “对,你别看它黑不溜秋,灌注灵气之后它能变色,看着哈。”巴图鲁的金刚不坏神功已有小成,言罢深吸运气,随着灵气的注入,原本漆黑如墨的铁棍竟然逐渐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并不是通体同时变色,而是灵气灌注到哪里,哪里才开始变色。 眼见长生目瞪口呆,巴图鲁越发兴奋,“我收回灵气,再演练一遍,这次你要看仔细了。” 言罢,不等长生回应,便旋舞铁棍耍出一片棍花,转而重重拄地,灌注灵气,黝黑的铁棍自其持握部位开始变色,一呼一吸之间,整根棍子再度变成了赤红颜色。 待铁棍变为赤红,巴图鲁再度耍出一片棍花,红光闪耀,刺眼欲盲。 “如何?好不好看?威不威风?”巴图鲁笑的合不拢嘴。 “好看,威风。”长生连连点头,先前他还纳闷儿是什么样的兵器能让巴图鲁等人如此渴望,此番他终于知道了,他虽然并不知道这根棍子是什么来历,却知道此物绝非凡品。 “师父说了,神棍不但能变成红色,随着我灵气修为越来越高,以后还能变成蓝色乃至紫色。”巴图鲁毫不掩饰心中的狂喜。 此时李中庸三人也自西面走了过来,巴图鲁转头冲三人说道,“你们先等等哈,我还没说完,”言罢,将手中的棍子横放于地,冲长生招手,“来,试试份量。” “不用试了,我肯定拿不动。”长生说道。 “咦,你咋知道?”巴图鲁疑惑瞪眼。 “那棍子放在地上,立刻入土半寸,不是十分沉重,怎会如此?”长生说道。 “快,猜猜多重。”巴图鲁催促。 “三百六十斤。”陈立秋坏笑插嘴。 听得陈立秋言语,巴图鲁好生气恼,回头埋怨,“就你多嘴,少说几句能憋死你不成。” 长生本不想尝试拿起,听陈立秋这般说,心中存疑,便走上前去尝试抓拿,奈何铁棍入土半寸,抓拿不便。 见他无处着力,巴图鲁伸手抓起铁棍一端,自其下面垫了块石头,“来来来,再试试。” 长生伸手抓拿,提拉用力,眼见不得拿起,只能改用双手,但用尽了力气,犹如蚍蜉撼树,铁棍依旧纹丝不动。 见长生憋的满脸通红,巴图鲁方才心满意足的阻止,“好了,好了,你左臂有伤,别试了。”wenxueзч.net 长生松手直身,惊诧万分,“这棍子也不很大,竟然如此沉重。” “神棍就是神棍,这神棍就合我用,旁人也拿它不起。”巴图鲁好生得意。 “还神棍呢,充其量也就是根妖棍。”陈立秋有些不屑。 “你咋那么讨厌呢。”巴图鲁气恼回头。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陈立秋说道,“那石板上写的清清楚楚,镔铁棍乃九天玄铁打造,本为妖猴袁洪所有,妖精用的棍子不是妖棍是什么?” 眼见陈立秋言语之中多有诋毁之意,巴图鲁好生生气,但他不善言辞,亦不知道如何反驳,气恼之下只得撇嘴冷哼,“你就是眼红,眼红也没用,你使不动。” “我又不是猴子,不喜欢耍棍子。”陈立秋叼着草叶吊儿郎当。 陈立秋的这句话带有明显的讽刺揶揄,但巴图鲁竟然没反应过来,眼见篝火旁还有半锅饭,便快步走了过去,端起铁锅狼吞虎咽。 “给,接着。”陈立秋将一件兵器扔向长生。 长生急忙伸手托接,接住之后上下打量,他原本以为陈立秋扔给他的是一把剑,仔细再看,不是,刀鞘略有弯曲,应该是一把刀。 “三师兄,我要刀没用啊,我又不会使。”长生说道。 “不会可以学啊,”陈立秋说道,“此刀名为寒月,乃徐夫人所铸,刀身薄如蝉翼,乃快刀鼻祖。” 不等长生接话,抱着铁锅的巴图鲁便含混叫嚷,“哎哎,长生,女人造的兵器,咱可不使。” “孤陋寡闻,”陈立秋鄙视的瞅了巴图鲁一眼,“哪个告诉你徐夫人是女子?” “夫人不是女子,难道还是男的不成?”巴图鲁反问。 “徐夫人乃是春秋铸刀名家,夫人是他的名字,而这把寒月刀乃是他生平的得意之作。”陈立秋说道。 “哼,胡说八道,夫人怎么可能是男的。”巴图鲁摇头。 “承托这些兵器的石板上都有碑刻,上面清楚的写明了这些兵器的来历。”陈立秋说道。 长生对这把刀的来历不感兴趣,因为他压根儿也没想要,眼见陈立秋两手空空,便将长刀塞了回去,“三师兄,我真的不要,你留着用吧。” “他有,”巴图鲁插嘴说道,“在他腰上缠着呢。” 得巴图鲁提醒,长生这才发现陈立秋的腰间缠着一条奇怪的腰带,腰带青黑色,由不计其数的细小环扣衔接而成,貌似是金属质地,前腰正中的腰带扣是一只引颈翘尾的红色怪鸟。 见长生盯着自己的腰带,陈立秋垂手握住鸟形剑柄,甩手抽出了缠在腰间的长剑。 陈立秋拔出长剑之后,长生愣住了,这是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奇怪长剑,红色的剑身并不坚硬笔直,而是异常柔软,彷如丝绸一般软滑。 巴图鲁先前遭到了陈立秋的打击,此番趁机进行报复,“你那是什么鸟刀,软趴趴的,既不能砍也不能剁,有个卵用?” 陈立秋并不理他,微微一笑,手腕一抖,手中的软剑立刻绷直,陈立秋左手持剑,右手屈指弹动,长剑立刻发出了清脆铮鸣。 待得长剑停止铮鸣,陈立秋垂手反挥,将巴图鲁先前用来垫托镔铁棍的青石一刀两断。 将青石豁开之后,陈立秋收回力道,将变软的长剑重新插入剑鞘,直到这时长生方才注意到陈立秋所用的软剑亦有刀鞘,充当腰带的是刀鞘,临阵对敌时抽出来的是剑身。 “平时软不要紧,关键时刻硬的起来才是王道。”陈立秋坏笑。 他的一语双关在场的估计只有李中庸能听出来,李中庸不满的瞅了陈立秋一眼,转而冲长生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吃了点米粥,已经自车上睡下了。”长生说道。 李中庸轻轻叹气,坐到了火堆旁边。 “二师兄,你拿的是把剑么?”长生问道。 “嗯,”李中庸点了点头,“我这把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纯钧剑。” 李中庸明显不愿多做炫耀,奈何他不说,有人替他说,陈立秋走到火边坐了下来,“纯钧乃是铸剑大师欧冶子打造的最后一把长剑,欧冶子在这把剑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纯钧出世不久欧冶子便去世了,纯钧剑虽然外形朴拙,中规中矩,却是当之无愧的神兵利器,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问道,“三师兄,你的剑是什么来历?” 陈立秋随口说道,“此剑名为朱玄剑,以南国地火金精打造朱雀剑身,以北海冰魄寒铁打造玄武剑鞘,兼具阴阳,随身佩戴冬暖夏凉,此剑可刚柔变化,诡变万千,用以克敌,极难防范。” 陈立秋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再度说道,“此剑本是始皇帝的佩剑,相传始皇帝遇刺之时多有狼狈,只因随身佩剑过长,危急时刻不得拔出,故此遇刺之后便命人打造了这把朱玄剑,日夜随身,形影不离。” “哦。”长生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田真弓。 田真弓带出来的是一个圆形的铜盘,有盘子大小,酷似罗盘。 见他看向田真弓,陈立秋自一旁说道,“老四手里的铜盘由二十八把飞刀组成,这些飞刀大小不一,样式各异,应和星宿,彼此卡卯,既可组合又可分离,但她尚不知如何分离。”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问道,“三师兄,似这些兵器,那古墓之中还有许多么?” “不不不,”陈立秋连连摇头,“那墓中足有上千件兵器,但能称得上神兵的只有这五件,其他的都是凡品。” 陈立秋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我怀疑师父之所以改变主意,同意我们拿走这五件兵器,是因为你的加入,师父推崇阴阳,相信天道,他可能感觉墓中的五件兵器是冥冥之中为我们五人准备的。” “哦,”长生恍然大悟,转而低声问道,“三师兄,这些兵器都不是寻常事物,这墓的主人是不是大有来头。” “是,”陈立秋点头,“此人乃一代枭雄,在世时为了筹措军饷,设立摸金校尉,专门盗掘皇陵大墓,咱们手中的这几件兵器很可能来自别处古墓,害人者终被人害,此人落得这般下场亦是罪有应得。” 长生并不知道陈立秋说的是谁,而他也没有继续追问,眼见篝火旁边的柴草不多了,便起身往林中寻找柴草。 就在他拾捡木柴时,陈立秋叫上李中庸,又冲田真弓招了招手,三人一同向长生走了过来。 眼见四人先后离开,巴图鲁好生纳闷儿,他此前和陈立秋拌过嘴,便不好意思跟来,只能自篝火旁探头向此处张望。 陈立秋带着二人与长生会合一处,收起笑容,沉声说道,“师父的情况不太好,我自棺中找到了两个果子,对师父或许有用……” 第十九章 两枚红杏 陈立秋此言一出,三人面面相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果子都是长在树上的,怎么会出现在棺材里,更何况还是古墓里的棺材。 根据三人惊诧的表情陈立秋猜到了三人心中所想,他也没有浪费唇舌多做解释,直接自怀中掏出一件绿色的扁平器物。 陈立秋此前胸腹受过伤,贴身缠有厚厚的纱布,故此谁也没有留心他怀中藏着东西,再者就是这件绿色的器物个头并不大,长不过一捺,宽不过两寸,高也只有寸许。 长生没见识,李中庸却是识货的,“这不是尸体所枕的玉枕吗?” “对,那两枚果子就藏在这里面,”陈立秋说着打开玉枕,这玉枕分为上下两部分,是可以分离的。 打开玉枕,里面藏着的东西随之显露了出来,三人定睛细看,当真是两枚果子,确切的说是两枚杏子,与常见的杏子大小形状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普通的杏子是橙黄色的,而这两枚杏子通体赤红,没有一丝杂色。 不等三人说出自己的怀疑,陈立秋便开口说道,“我仔细检视过了,不是赤玉雕琢的假货,而是真正的果子,你们闻闻,还有杏子气味。” 陈立秋说着将玉枕递向李中庸,李中庸低头闻嗅,想必是闻到了杏子的气味,脸上再度出现了不可置信的诧异。 第二个闻嗅的是田真弓,见田真弓面露疑惑,陈立秋伸手捏起一枚红杏递了过去,“先前我也摸过,触感确是红杏无疑。” 田真弓摆手没接那枚红杏,陈立秋又将红杏递向长生,担心上手会毁坏这件稀奇之物,长生亦如田真弓一般,摆手后退。 “会不会是玉枕有防腐的作用?”李中庸猜测。 陈立秋将红杏放回玉枕,摇头说道,“类似的东西咱们之前也不是没见过,这就是块儿和阗碧玉,和阗碧玉虽然贵重,却也不得驻颜防腐。” 见四人自林中交头接耳,巴图鲁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假装解手走了过来。 实则师兄弟几人感情很是深厚,并不会因为拌了几句嘴而离心离德,陈立秋之前避讳巴图鲁只是因为巴图鲁浑噩粗心,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林道长已经危在旦夕,有些事情不知道反倒是件好事,知道了也只能忧心焦虑。 见巴图鲁走进树林,陈立秋主动招呼他过来,并将玉枕和里面的红杏与他观看,巴图鲁感到惊奇自是难免,“哟,刚出正月,哪里来的杏子?” 见巴图鲁想要上手,陈立秋急忙说道,“这两枚杏子是自墓里带出来的,诡异的很,吃不得。” “我没想吃,我就想看看。”巴图鲁解释。 “走,这里光线不明,咱们去火堆旁仔细看看。”李中庸转身先行。 众人跟着李中庸回到篝火旁,长生将捡到的柴草投入篝火,待篝火旺盛,陈立秋捏着红杏对火端详。 “这上面好像有血丝纹路。”陈立秋说道。 听得陈立秋言语,李中庸和田真弓急忙凑过去一同打量,红杏剔透,对火透光。 “有些像翎羽的形状。”田真弓说道。 “应该只是巧合,想必是果子天生的肉丝筋络。”李中庸说道。 “把你的扇子拿出来,检试一下。”陈立秋说道。 李中庸摇头说道,“那五行折尺只能试毒,这两枚果子虽然来历不明,却绝不是有毒之物。” “我没让你试毒,用你的扇子能试出这两枚果子的五行所属。”陈立秋说道。 李中庸恍然大悟,取出形似扇子的五行折尺逐一检试,很快就有了答案,“五行属木,确是杏子无疑。” 众人一通端详猜测,最终也得不出所以然,只能将那两枚红杏自玉枕里取出,放置一旁,等待观察,如果到得明日红杏腐坏了,那就是玉枕神异,如果明日早上红杏还是没有变化,那神异的就是红杏自身。 巴图鲁能吃能睡,很快就抱着镔铁棍睡了过去。 李中庸坐在树下抚摸擦拭先前所得的纯钧剑。 田真弓体态轻盈,担心火光会引来追兵,便跳到树上,自高处一边放哨,一边推研先前得来的罗盘飞刀。 只有陈立秋和长生留在了火堆旁。 陈立秋不似寒门子弟,家境应该很是优渥,饮食一直比较讲究,吃干粮时喜欢就着热水,待得烧好热水,长生倒了一碗递送过去,转而低声说道,“三师兄,倘若这杏子真的对师父有所裨益,咱们就这么放着,万一腐坏,岂不糟蹋了?” 陈立秋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气,却并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听得长生言语,缓缓叹了口气,转而低声说道,“自我们回来到现在,师父咳嗽了三次了,你以为他真的睡着了吗,咱们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三师兄,咱们能为师父做点儿什么?”长生好生忧心。 陈立秋摇头说道,“咱们什么都做不了,师父乃是道人出身,本身就通晓歧黄之术,倘若药石可医,他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长生没有再说什么,正如陈立秋所说,林道长自身通晓药理,中了淬毒的暗器之后又立刻外出求医,如果真的有药可解,林道长一定会想办法为自己医治。 陈立秋原本是想吃东西的,干粮都拿在手里了,但长生谈及林道长,他心头沉重,便将干粮放了回去,端着那碗水出神发愣。 “三师兄,吃点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长生拿起烧饼塞到了陈立秋手里。 陈立秋看了长生一眼,缓慢呼吸调整心情,努力将玩世不恭的笑容送回脸上,“你还注意到我一天没吃东西,如此细心,长大了必招女子喜欢。” 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讪笑。 待陈立秋吃过半个火烧,长生又忍不住旧事重提,“三师兄,那群马帮匪人来自南诏,你说他们的匪巢里会不会有解药?” 陈立秋沉吟过后摇头说道,“不太可能,当日我看的真切,师父所中暗器并不是钟阿梗主动释放,而是在其伤重濒死时自动发出的,由此可见钟阿梗备下那种细芒暗器旨在危急时刻与对手玉石俱焚,既是玉石俱焚,便没有留存解药的道理。” 陈立秋言罢,长生缓缓点头,实则陈立秋所说亦是他心中所想,在内心深处他也不认为能找到解药。 陈立秋又道,“你是头一次出门,不知九州四海之广袤博大,你可知道南诏离此有多远?南诏远在西南,距豫州没有万里也有八千,即便咱们日夜兼程,赶往南诏也得半个月。” 长生能做的只有摇头叹气。 陈立秋拍了拍长生的肩膀,“别怕,即便师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还有我们。” 长生默然点头,与此同时突然想起一事,“三师兄,你知不知道师父到底在找什么?” “不知道,”陈立秋说道,“师父从来没说过,不过据我所知师父自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寻找了,他收下老大的时候已经奔波在外了。” “那天晚上钟阿梗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便接口说道,“你指的是师父被阁皂山逐出了师门?” “对,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长生问道。 “不是很确定,”陈立秋摆了摆手,“不过据我猜测很可能与师父探寻古墓有关,要知道挖坟掘墓大伤阴德,历来为世人所不齿,更何况师父是道士,道家的规矩是很严的。” “哦,”长生点头,转而又问,“三师兄,你感觉师父在找什么?” “你刚才问过一遍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陈立秋好生无奈,“非要让我说,那我只能瞎猜。” “那你就猜一下。”长生催促。 陈立秋想了想,低声说道,“我怀疑是续命的丹药。” “为什么这么猜?”长生追问。 “师父的衣食用度都是辛劳获得,即便囊中羞涩,也从未拿过墓中的金银钱财,如此一来图财的可能就排除了,”陈立秋将声音压的很低,“再者,师父虽然自墓中带出了不少秘笈,却从未染指参习,兵器也从未动过,这些全都排除了,就只剩下治病续命的丹药了。” 在长生思考陈立秋的推测是否成立之时,陈立秋继续说道,“我怀疑师父寻找治病续命的丹药是为了一个女人。” “哦?”长生好生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陈立秋说道,“师父五官英俊,气度从容,英俊的男子总会有许多女子喜欢。在外面奔走,心仪他的女子也不少,多有婉转暗示,暗送秋波者,但师父不为所动,故此我怀疑他有心上人,只是这么多年从没听师父说起过。” 虽然陈立秋分析的有理有据,长生却不敢苟同,他不愿与陈立秋争辩,只得婉转反驳,“师父都多大了,怎么会是为了女人。” “你感觉师父多大?”陈立秋反问。 “四十五六?”长生猜测? “什么眼力?”陈立秋好生鄙视。 “师父的头发全白了,定然在不惑之上。”长生说道。 “师父没那么老,”陈立秋摇头说道,“我感觉师父最多不过三十五,老大曾经说过,他跟着师父的时候,师父还是个满头黑发的年轻小伙儿。” “大师兄跟了师父九年,九年之中师父的头发怎么全白了。”长生不解。 “我感觉有两种可能,一是思念过度,二是逆天作法……” 第二十章 风雨同舟 长生对法术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什么叫逆天作法,更不知道逆天作法会有什么后果。而他也只有十四岁,对男女之事还很是懵懂,也想像不到为什么想念一个人会导致头发变白。 背后议论别人很是欠妥,更何况议论的还是师父,担心被师父听到,陈立秋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与长生闲聊了几句就寻了一处避风处抚摸端详刚刚得来的朱玄软剑。 长生独自守着火堆,心中忧虑惆怅,他很想为师父做点儿什么,但他却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林道长是身中剧毒,寻常的大夫肯定是没用的。 临近四更,田真弓自树上跳了下来,走到篝火旁将一条毯子递给长生,“你去歇息吧,我来守着。” 长生摇了摇头,“我不困。” 田真弓再度催促,长生只能离开火堆,但他并没有找地方睡觉,而是走进树林,借着火光自近处捡拾木柴。 在他抱着木柴回来的时候,田真弓正在篝火旁研究先前得来的暗器,此时田真弓已经将暗器分离开来,这个酷似罗盘的圆形兵器由二十八支飞刀组成,每支飞刀的形状都不一样,上面分别铸有猴,蛇,龙,兔等动物图案,此前在赶路的时候李中庸和陈立秋曾与他说过五行八卦九宫星宿,故此在看到飞刀上的动物图形之后,他立刻明白这些怪模怪样的动物就是传说中的二十八星宿。 田真弓知道长生自一旁观看,也并没有避讳他,继续研究揣摩,这二十八支飞刀样式各不相同,大小也有区别,之所以打造成不同的样子,并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追求新奇,而是为了让这二十八支飞刀适用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目标。 田真弓虽然很是聪明,奈何这些飞刀的构造太过复杂,即便有长生自一旁帮忙猜想推测,短时间内她也未能将如此复杂的结构组合尽数掌握,最终还是前来替换二人的李中庸帮了大忙,机关造物是李中庸的强项,在他的帮助下,田真弓终于弄清了这二十八把飞刀不同的组合方式和每一把飞刀所适用的角度和目标。 这二十八把飞刀每一把都可以单独掷出,想追求威力就抛掷大飞刀,想追求精准就抛掷体形较小的飞刀,寻常飞刀只能直线攻击,而这些飞刀不但可以飞直线,其中一些还可以上下翻飞,左右旋转,即便敌人躲在大树的后面或者墙壁的另外一侧,飞刀亦能精准命中。 此外,这二十八把飞刀之中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把主刀,与其他黄色的飞刀不同,这四把主刀分别为绿,白,红,黑四色,这四把主刀可以拼接为一把长达两尺的短刀,用以近身御敌。 在尝试拼接时李中庸还发现了另外一个细节,那就是飞刀连接时并不是完全依靠榫卯卡扣,不同的飞刀之间貌似有着很强的吸力,于是他便猜测这些飞刀在射出之后很可能可以自行飞回。 想要确定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不管是李中庸还是田真弓,灵气修为都很低劣,而想要增强飞刀吸力只能依靠自身的灵气修为,不过李中庸最终还是验证了他的猜测,只要四把主刀不脱手,灌注灵气之后就可以将射出的飞刀召回,感召距离的远近取决于灵气修为的高低,如果灵气修为不足,飞到远处的飞刀是无法感召飞回的。 长生虽然感叹这件兵器构造之精妙,却也感觉这件兵器太过复杂,很难娴熟掌握,也不能说它华而不实,实倒是很实,威力巨大,防不胜防,但实在是太华了,且不说娴熟使用了,便是每把飞刀不同的作用,临阵对敌时就不一定记得住。 人的兴趣各不相同,李中庸的爱好就是机关造物,对于这种复杂的兵器自然很感兴趣,但他感兴趣的也只是其构造和原理,并不是器物本身,故此他虽然对这件星宿飞刀赞不绝口却无心染指,这种心态就如同钓鱼,喜欢钓鱼的人并不一定就喜欢吃鱼。 五更时分,林道长自马车里走了出来,此时李中庸田真弓和长生都没睡,见林道长下车,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师父,您昨夜咳的很厉害,没什么大碍吧。”李中庸说道,林道长身中剧毒一事只是众人的担忧和猜测,并未得到林道长的证实,而身为弟子也不方便直接追问,那等同怀疑师父的能力。 “没事。”林道长摆手过后走向火堆,自火堆旁的青石上坐了下来。 巴图鲁和陈立秋听到林道长的声音,也自睡梦中醒来,走过来与众人会合一处。 要说什么林道长想必早已想好了,众人到齐之后林道长出言说道,“咱们眼下的处境你们也很清楚,能赶在江湖中人闻风而动之前赶来此处实属不易,接下来各种麻烦势必接踵而至,咱们必须有应对之策。” 林道长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已经毁掉了秘籍,但江湖中人绝不会因此放过我们,一来他们不知道秘籍已经被咱们毁去了,二来即便知道秘籍被毁,他们也势必自你们身上查找线索。倘若他们再知道你们随身带有绝世神兵,怕是会如狼见血一般的围追你们。” 林道长两度停顿之后方才说出了重点,“好在江湖中人虽有识得我的,却很少有人认得你们,即便有人见过你们与我同行,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不会留下很深的印象,即便画像寻找也不可能画的如实逼真,故此只要你们不与我走在一起,他们想要找寻你们便无从下手。” “师父,您的意思是让我们背信弃义,独善其身?”陈立秋眉头大皱。 “言重了,”林道长摇头说道,“你们随我行走江湖也不是一朝半日了,你们的脾性我都知道,怎会是背信弃义之人,但你仔细想过,我所说的可有道理?倘若我们继续结伴同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认出,一旦遭遇动手就会被拖慢行程,届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倘若寻常对手我们还有一战之力,但江湖之中不乏紫气修为的绝顶高手,一旦与他们遭遇,我们岂有胜算?” “有道理啊,师父说的有道理。”巴图鲁连连点头。 “你听明白没有就乱接话,”陈立秋无奈的瞅了巴图鲁一眼,“师父是怕连累咱们,想打发咱们走。” “走去哪儿?”巴图鲁愕然瞪眼。 陈立秋懒得与巴图鲁解释,冲林道长正色说道,“师父,别说您现在有伤在身,即便您没有受伤,我们也不会离开您独自逃生,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你做不出来,我们便能做得出来么?”李中庸怪罪的瞥了陈立秋一眼,转而郑重表态,“师父,您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亦不能报答您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是不会走的,这个念头您不要再有。” 田真弓和长生虽然没有出言表态,但坚定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想法,见几位徒弟如此重情,林道长好生欣慰,但他并未就此改变主意,而是沉声说道,“除了老大和老幺,你们三个都是有家人的,倘若行踪暴露,极有可能连累父母亲人,江湖中人并不全是光明坦荡之人,多有卑鄙无耻之徒,品性卑鄙,行事无所不用其极,届时冲你们的家人下手,你们如何应对?” 林道长言罢,李中庸出言接话,“师父多虑了,知道我们来处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便是有心查找,亦无从查起。” 田真弓说道,“师父,我虽有家人,却远在天边,我在中土所行之事不会连累到他们。” “是啊。”陈立秋出言附和。 长生就站在陈立秋旁边,他能听出陈立秋虽然出言附和,但信心明显不足,而陈立秋之所以信心不足原因也很简单,他有不止一位红颜知己,平日里总是偷偷与她们通信,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你们的心意我明白,”林道长说道,“但我比你们更了解江湖,你们可能不知道自己所熟记的心法秘笈何其珍贵,但江湖中人知道,每一部心法秘籍都足以令他们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称霸一方,如此诱惑,他们岂能不为之疯狂,假以时日定会连累到你们的家人,此事就这么定了,老二老三老四,你们即刻动身,星夜返乡,老大带着老幺回草原避避风头,待风声过去,我自会前去寻找你们。” 五人之中只有巴图鲁还蒙在鼓里,余下四人早已猜到林道长凶多吉少,听他这般说,无不悲伤难过,心意坚定,打死不走。 眼见他们几人态度坚决,林道长心急如焚,屡屡呵斥,但五人无一动摇。 最终还是陈立秋忍不住直接发问,“师父,您跟我们说句实话,您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 林道长知道几位徒弟迟早会问,亦不感觉惊讶,沉吟过后沉声说道,“那细芒锐刺乃是自南诏玄猬身上拔下的毒刺,毒性强烈,几乎无药可解。” “啊?!”巴图鲁骇然瞠目。 “你们无需惊慌,”林道长抬手说道,“此事虽然多有危急,却仍有一线生机,既然你们执意不去,那就随我前去寻找解药……” 第二十一章 北上雍州 听得林道长言语,众人顿时转悲为喜,李中庸急切问道,“师父,自何处可以寻到解药?” 林道长说道,“唯有雍州同官县或许能寻得解毒丹药。” 李中庸乃河间人氏,对北方的地理情况多有了解,“师父,雍州距此足有三千多里,咱们即刻动身,倘若路上没有阻碍,七日之内想必可以赶过去。” 不等林道长开口,陈立秋便摇头说道,“七日不够,长途奔袭马匹受不了,至少也得九日。” “九日便九日,咱们即刻动身。”林道长说道。 “等等,师父,我昨夜自墓中寻得两枚奇异红杏,”陈立秋说着将放在木墩上的两枚红杏取了过来,“这两枚红杏原本藏在棺中玉枕之内,自地下埋藏了六百多年却不曾腐朽,定然不是寻常事物,您见多识广,且辨识一番,看看这两枚红杏是否有解毒之能。” 林道长接过陈立秋托在手中的那两枚红杏端详打量,片刻过后将那两枚红杏还给了陈立秋,“但凡杏属皆有小毒,这两枚红杏可能另有神异用处,却不能用来解毒。” 听得林道长言语,陈立秋好生失望,垂头丧气,郁闷非常。 见此情形,林道长又说道,“这两枚红杏既然放置的如此隐秘,足见其绝不是寻常事物,必然大有来头,但奸相临死也没有服用,便说明他虽然知道此物神异珍贵,却并不知道服下它们有何后果,好生收着吧,来日方长,他日遇到见识广博之人,或许能知道它们的用处。” 林道长言罢,陈立秋缓缓点头,将红杏放归玉枕,贴身收藏。 随后众人分头准备,巴图鲁套马驾辕,重新上路。 巴图鲁此前并不知道林道长有性命之忧,直到此时方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中焦灼,马鞭频甩,催马加速。 在此之前除了巴图鲁,余下四人都猜到了林道长处境堪忧,而今听林道长说此事还有转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再不似先前那般忧虑沮丧。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长生,他心头沉重的原因有二,一是林道长此前称呼他为老幺而不是老五,老幺只能用来称呼一家之中最小的孩子,除非林道长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收徒弟,不然不会喊他老幺,由此可以看出林道长对西北一行并不是非常乐观。 再有就是他先前曾经看过林道长在偷偷计数瓷瓶里的药丸,那个瓷瓶是钟阿梗留下的,瓷瓶里的丹药应该有暂时压制毒性的功效,但药丸只剩下了五颗,一天一颗,最多只能支撑五天,不足以支撑林道长赶到雍州。 长生虽然忧虑却并没有说与别人知道,林道长在车上,说话不便是其一,再者,他也不希望浇灭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 众人眼下位于豫州地界,与多有丘陵的齐州不同,豫州的地形多为平原,城池也大多建在交通要道上,想要南北通行,有时候是抄不得小路的,只能穿越城池,这也是城池也被称为城关的原因。 虽然知道进城可能会产生变数,巴图鲁也只能驾车进城。 穿越城池便不能策马狂奔,只能缓慢行走,穿过城门时守城的士兵并没有拦截盘问,但进城之后,坐在路旁的几个叫花子跟上了马车。 叫花子和灾民不一样,叫花子是专以乞讨为生的,跟上来的这几个叫花子都是男子,共有五人,年纪多在二三十岁。 叫花子追着马车乞讨也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在李中庸扔了几枚铜钱给他们之后,这几个叫花子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追着马车,一边敲打竹筒哼唱讨要,一边探头探脑的打量车里的情况,更有甚者甚至直接撩开车帘,往里张望。 在巴图鲁和李中庸的呵斥之下,两个叫花子跑开了,但余下几人仍然跟在马车后面。 “师父,他们可能是丐帮的人。”李中庸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尽快出城。”林道长沉声说道。 听得林道长言语,巴图鲁立刻催马前行,但城中纵马是违反律法的,只能快走,不能狂奔。 “三师兄,丐帮也是个江湖帮派?”长生问道。 “对,丐帮是个很大的帮派,足有十几万人,几乎每个州郡都有他们的分舵。”陈立秋回答。 “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长生追问。 “不是什么侠义之人”陈立秋摇头说道,“我很不喜欢他们,为了银钱,他们什么都做。” 陈立秋话音刚落,一旁的田真弓便低声冲林道长说道,“师父,他们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先前离开的那两个丐帮弟子行色匆匆,想必是通风报信去了。” 陈立秋接口说道,“不能这么慢悠悠的走了,直接冲过去。” 坐在车辕上的李中庸回头说道,“行人太多,咱们的马车又大,纵马前冲定会伤及无辜。” “顾不得那么多了,”陈立秋说道,“万一被他们缠住,想要脱身怕是难上加难。”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林道长沉声说道。 林道长言罢,陈立秋没有再说什么,巴图鲁挥舞马鞭驱车前行。 豫州乃是大州,城池很大,南北足有十几里,通往北门的道路也并不只有中间主路一条,在途经一处十字路口的时候,巴图鲁在李中庸的授意之下改道向东,行出几十丈后再度改道向北,走上了主路东侧的辅路。 辅路上行人较少,没什么遮蔽,那几个叫花子一直跟在后面,如此一来叫花子的动机就显露无疑了,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在他们确定了对方来意的同时,那几个叫花子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短暂的交头接耳之后快跑跟上,其中一人往车前一躺,呼喊叫嚷,“哎呀,撞人了,赶车的撞人啦。” 巴图鲁见状瞬时怒发冲冠,拎着镔铁棍跳下了马车,“狗东西,竟敢讹你爷爷?” 李中庸急忙劝住巴图鲁,转头看向那几个叫花子,“长话短说,诸位想要多少银钱?” “一百两。”倒地的叫花子狮子大开口。 随后跟上的几人也先后开口,“对,最少也得一百两,不然你们走不了。” “一百两不够,得两百两。” 听得对方言语,李中庸确定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讹人求财,而是为了将他们拖在此处。 如果对方只是讹人求财,那便罪不至死,但对方明显是怀着更深恶意的,那李中庸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无奈叹气之后拎着包袱走向墙角,蹲下身拧解包袱。 几个叫花子见状急忙跑了过去,至于他们是想过去拿钱还是想趁机确定包袱里有没有秘籍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们既没有看到银钱也没有看到心法秘籍,因为李中庸直接拔剑了,由于动作太快且使用的又是神兵,几个叫花子甚至来不及呼救便人头落地。 由于此处少有路人,便没人发现李中庸杀了这几个叫花子。 杀掉叫花子之后,巴图鲁响鞭驾车,冲着北门快速行去,己方眼下是什么处境众人都很清楚,虽然杀掉了这几个尾巴,但丐帮众人寻他们不到,定会赶去北门进行拦截。 半柱香之后,马车终于来到北门,令众人感到意外的是敌人的速度远比他们想像的要快,此时北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这些叫花子手里都持拿着各种兵器,无疑是丐帮弟子。 “狗东西,来的倒快。”巴图鲁骂道。 “当有七十余人。”李中庸大致估算。 “师父?”陈立秋征求林道长的意见。 林道长没有立刻说话,沉吟片刻方才平静开口,“既然躲不过,那就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第二十二章 打打杀杀 林道长虽然声音不高,但坐在车辕上的巴图鲁和李中庸也听到了,林道长的言外之意他们心领神会,为了给众人争取准备的时间,巴图鲁便微微勒缰,放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 北门处也有把守城门的士兵,人数还不在少数,但他们神情慵懒,抱着矛戈依在城门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 长生不会武功,少有阅历,眼见又要动手,免不得紧张心慌,“三师兄,官兵也不管他们吗?” “士兵不同于捕快衙役,似这种江湖殴斗不归他们管辖,”陈立秋摇头说道,“况且丐帮行事狠毒下作,且人数众多,即便是官兵也不愿轻易招惹他们。” 见长生面露纠结,田真弓猜到他心中所想,“丐帮弟子不同于落难的灾民乞丐,丐帮是个帮派,门人弟子都是些混迹市井的江湖中人,虽然也会行乞,却以敲诈勒索居多,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可怜穷人不是错,但穷人不一定就是好人,”陈立秋说道,“你没出过门,以后你就知道了,越是混迹市井的人,行事越不讲究。” 田真弓和陈立秋耐心解释,长生便虚心听着,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会武功,保护不了林道长和一干同门,甚至连自己的安全都要依仗他们。 “蒙上头脸,”林道长轻声说道,“见过你们真面目的人越少,日后你们就越安全。” 林道长言罢,众人纷纷拿出帕巾开始蒙面。 见长生没有帕巾,田真弓便自包袱里拿出一个备用的手帕塞给了他。 同样没有帕巾的还有巴图鲁,好在李中庸那里也有换洗的,但递给巴图鲁时却被他撇了回来,“给我干嘛,我这样儿的蒙脸有个卵用。”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驶出城门,此时距丐帮众人已不足五十丈,巴图鲁转头问道,“师父,是走过去还是冲过去?” 不等林道长开口,陈立秋便抢先开口,“这还用问,肯定是冲过去,来者不善,跟他们没道理可讲。” 巴图鲁等了片刻,不见林道长出言反对,便扬起马鞭,响鞭催马。 城外的那群丐帮弟子一直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众人的马车,眼见马车突然加速,纷纷转头为首的彪形大汉,那彪形大汉约有三十来岁,长的肥头大耳,所穿的灰衣很是整洁,胸前的几块黄色补丁明显是出于某种需要而刻意缝上去的。 “嘿嘿嘿,好不容易被咱们等着了,还想跑,”彪形大汉手中长棍重重拄地,“一起上,抢了宝贝,论功行赏。” 丐帮帮众闻言兴奋呼喊,不等马车驶近便持拿各种兵器冲了上来。 丐帮众人所用兵器很是杂乱,以棍棒居多,有木棍有铁棍,还有一些朴刀和斧头。 “老二,接着,”巴图鲁将手中的缰绳和马鞭甩向右侧副驾的李中庸,转而手持镔铁棍疾冲而出,“我来开道。” 先前马帮围攻己方众人的时候巴图鲁遭了暗算,未能动手御敌,一直窝着一口火儿,此番让他逮到出气的机会,哪里还会手下留情,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片刻之间便与丐帮众人短兵相接,左拳猛挥,率先砸飞一个,转而单手抡棒,又砸飞两人。 巴图鲁身形高大,力气惊人,与他硬碰硬敌人哪有便宜可占,但丐帮众人并未打算与他单打独斗,一哄而上,各执兵器,一通乱砸猛砍。 身形高大之人身法一定不够灵活,这是必然的缺陷,而巴图鲁所习练的金刚不坏神功恰好弥补了这一缺憾,任凭敌人刀枪棍棒一齐加身也伤不得他分毫,破碎的只是衣裳,皮肉毫发无伤。 此时马车已经冲到近前,巴图鲁顾不得与对手多做纠缠,双臂前伸,横棍胸前,闷声发力,大步前冲。 察觉到巴图鲁试图为马车开道,为首的彪形大汉急忙高喊下令,“不准退,拦住他。” 听得大汉言语,与巴图鲁短兵相接的丐帮众人便不敢逃避躲闪,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阻拦,但他们哪里拦得住黑塔一般的巴图鲁,纵然十余人一同上前阻拦,也不能拖延巴图鲁分毫,被其撞的人仰马翻。 就在巴图鲁奋勇开道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马匹的嘶叫,巴图鲁闻声回头,只见两匹驾辕的马正在负痛嘶叫,定睛一看,原来是丐帮众人冲它们下手了,跑在前面的驷马被他们斩断了一只前蹄,而跟在后面的驸马则被他们戳破了肚皮。 不等巴图鲁回身援救,李中庸等人已经跃下马车,与丐帮众人展开了近身厮杀。 马匹受伤,前冲开道便失去了意义,巴图鲁大骂一声,转身杀回,起脚踹飞一人,抓住马缰试图稳住马匹。 奈何马匹受伤发惊,惊嘶蹦跳,不受控驭。 巴图鲁是自草原长大的,对马有着很深的感情,眼见驷马被生生砍断了前蹄,好生心痛,皱眉抬手,大力抬手,一掌拍下,解了那驷马的痛苦,转而生生拽断套索,拉着仅剩的驸马拖车前冲。 驸马虽然能够勉强奔跑,却也受了很重的伤,奔跑之时鲜血一直自马腹急涌而出。 眼见驸马身受重伤仍在勉力支撑,巴图鲁好生不忍,但眼下他们身陷重围,必须尽快突围。 巴图鲁自前方牵马开道,李中庸护右翼,陈立秋护左翼,田真弓和长生施放暗器断后,一阵慌乱之中再度冲出了数十丈。 到得这里,那匹驷马再也支撑不住了,口鼻处溢出了大量血泡,见此情形,巴图鲁再也不忍心让它继续拼命,横心咬牙,抬手拍死了它。 拍死驸马之后,巴图鲁将所有套索尽数拽断,将镔铁棍放到车上,腾出双手抓握车辕,代马拉车,怒吼前冲。 李中庸等人虽然都有神兵在手,却疏于实战,实则在与马帮遭遇之前,他们也未曾实战杀人,此番与对手近战厮杀,心中免不得慌乱紧张,死伤的人越多,心中就越紧张,好在敌人之中并无像样的高手,众人以寡敌众,勉强还能稳住阵脚。 几人之中以长生伤的人最少,不会武功是原因之一,再有就是之前几乎不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所持拿的箭弩上弦麻烦。 见长生满脸通红,陈立秋出于善意打趣安抚,“哈哈,老五,现在你该知道了吧,江湖不是人情世故,江湖就是打打杀杀。” 长生正在忙着拉弦装箭,虽然听到了陈立秋的话却无暇回话,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害怕,但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根本顾不上紧张害怕,遭遇对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只有当事之人才明白纠结是多么愚蠢,动手的时候没有时间悲天悯人,也没工夫感叹伤怀,你留情,别人不留情,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长生刚刚装上短箭,却发现马车停了下来,歪身一看,这才发现丐帮为首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巴图鲁。 那大汉用的是一根木棒,由于巴图鲁双手抓握车辕,躲闪不便,被那大汉所用棍棒当头砸中。 那大汉所用的棍棒乃槐木所制,既硬且韧,便是巴图鲁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亦被他砸了个踉跄。 担心颠到车里的林道长,巴图鲁便没有放手,直待李中庸闪身来援方才腾出手来,抽出镔铁棍冲向那正在运气聚力的灰衣大汉。 此前巴图鲁虽然持棍对敌却并未自镔铁棍上灌注灵气,此番挨了打,心中愤怒,便在前冲之时催动灵气,伴随着灵气的灌入,原本漆黑如墨的镔铁棍逐渐变为赤红,一声怒吼横扫,先断棍,再碎头,那为首的丐帮头领连哀嚎声都不曾发出便横尸殒命。 眼见己方头领阵亡,丐帮众人再无斗志,群龙无首,面面相觑,虽然垂涎之心不死,却也不敢再行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巴图鲁拉车狂奔,往北绝尘而去。 “师父,您没事儿吧?”巴图鲁奔跑之时关切询问。 “没事。”车内传来了林道长的声音。 长生原本非常担心林道长的伤势,见此番厮杀他并未动手参与,心头便轻了几分,这说明林道长并不希望自己的伤势继续恶化,由此可见或许真的有机会力挽狂澜。 “老五,上车。”李中庸喊道。 “不用,我跟得上。”长生摇头。 “他们仍在后面观望,你腿脚不便,若是被他们发现端倪,日后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李中庸说道。 “我不怕麻烦。”长生说道。 “哈哈哈,好样的,”陈立秋高声夸赞,“假以时日,咱们神功大成,谁能奈何我们。” 林道长自车内说道,“老三,休要狂妄,你一直想要入道,当静心明志,不可有好胜之心。” “知道了,师父,”陈立秋担心林道长再度指责批评,急忙岔开了话题,“但凡主道城外皆有官家驿站,老大,你再坚持片刻,待得赶到驿站,便能得到马匹……” 第二十三章 打劫驿站 听得陈立秋言语,正在前面拉车狂奔的巴图鲁高声喊道,“休说一时片刻,便是几个时辰我也撑得住。” 马车自重已有二三百斤,车上还载着林道长和两口木箱,除此之外还有重达三百多斤的镔铁棍,总重何止千斤,但巴图鲁身大力不亏,手抓车辕大步狂奔,丝毫不见吃力。 长生虽然左腿有些瘸拐,却并不严重,加上常年的田间劳作令其颇有耐力,全力奔跑之下也能勉强跟上众人。 事实证明陈立秋的猜测是正确的,半柱香过后众人便看到了前方的驿站,驿站也分大小,州城的驿站占地颇广,住人的院落好几个,养马的马厩一大片。 “老五,你会不会骑马?”陈立秋问道。 “不怎么会,”长生跑的有些气喘,“之前我只骑过牛。” “不成的,”李中庸的声音自另一侧传来,“师父有伤在身,也骑不得马,不能舍弃马车。” 李中庸喊罢,陈立秋没有接话,眼瞅着前方的驿站越来越近,李中庸高声说道,“古人云:兵贵神速,稍后到得驿站咱们分头行事,老大,你识得马匹优劣,你去马厩牵马。我和老三老四制住驿卒。老五,驿站里都有现成的吃食,你去寻些出来。” 李中庸言罢,众人先后应声。 所有的驿站都有瞭望窗口,远眺官道,为的是提前发现策马而来的信差,有些信件和战报属于十万火急,信差来不及进入驿站休息,赶到驿站之后便自驿站外换乘马匹立刻上路,遇到这种情况,驿卒需要将马匹提前牵出来自路旁等候。 驿站不同于官衙,虽然也有兵卒,数量却不多,众人冲到近前立刻动手,李中庸和陈立秋亮出兵器杀气腾腾的冲进了驿站,巴图鲁用顶辕棍支住马车,随后也冲了进去。 “你留下守着师父。”田真弓冲长生说道。 “我不会武艺,保护不了师父,四师姐,你留下,我去找吃的。”长生手持箭弩跑进了驿站。 驿站为官家所有,打劫驿站等同谋反,故此类似的事情极少发生,事发突然,驿站里的驿卒惊慌失措,眼见李中庸等人手持利刃,也不敢迎战阻拦,纷纷四散躲闪。 驿站的作用并不只是为信差换马,还负责招待过往的官员,故此驿站里都备有足够的食物,长生虽然长的瘦小,却手持箭弩,长驱直入,无人敢拦。 地域不同,饮食习惯也不同,北方以面食居多,耐储藏的火烧烙饼庖厨备下了不少,用笸箩盛着,长生找不到包袱,便干脆将盛火烧的笸箩整个儿端走。 长生急匆匆的将笸箩送回车上,一掀车帘,恰好看到林道长正在敞衣检视伤势,只见林道长胸前漆黑一片,先前中针的部位已有溃烂迹象。 “师父!”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道长敛上衣襟,“不碍事,你多加小心。” 见长生声音有异,站在马车一侧的田真弓急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长生放下车帘,转身跑回了驿站。 他此番原本是想回去再搬些酒水腌菜的,但跑到中途听到墙后有人说话,说话的貌似是个小吏,正在催促属下前去释放信鸽。 长生虽不知道信鸽会飞去哪里,却知道不能让驿卒放飞信鸽,一旦放飞信鸽,消息势必走漏。 想到此处,便跟着那驿卒跑向东侧一处院落,待得追进去方才发现那里乃是一处鸽棚,南北两面有不下二十个鸽舍,鸽棚正中放着一个桌案,上面有现成的文房笔墨,那驿卒正在伏案书写。 眼见长生手持箭弩冲了进来,那驿卒吓的毛笔脱手,转身就跑。 长生无心伤人,也不去追赶,本想打开鸽舍放飞信鸽,又担心信鸽空飞也会惊动官家,正发愁,一瞥之下发现旁边放有竹篾鸽笼,便拎着鸽笼逐一打开鸽舍,将二十余只信鸽尽数抓走。 就在其忙着抓捕信鸽之际,隔壁院落传来了陈立秋的呼喝之声,“脱,都把衣服脱了。” 听得陈立秋呼喊,长生好生疑惑,不等他反应过来,陈立秋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妇人,想什么呢,你就不要脱了,老子要的是皂衣兵服。” 至此,长生方才明白陈立秋在抢夺官兵的衣服,此时他已经将信鸽尽数抓进了鸽笼,拎着鸽笼就往外跑。 没跑几步,想起桌案上有飞鸽传书用的书纸官笺,又跑回去抓了一把塞进怀里,那蘸了朱墨的毛笔也衔在嘴里,急三火四的跑出了驿站。 出得驿站,看到巴图鲁正在驿站外搬移木箱换乘马车,这是一驾四马驾辕的大车,官家的东西造的都很结实,也很气派,比众人之前乘坐的马车大了一倍不止。 “让你去找吃的,你抓笼鸽子回来干啥?”巴图鲁好生疑惑。 长生嘴里衔着毛笔,说不得话,放下鸽笼取下毛笔方才腾出嘴来,“这是信鸽,他们要放信鸽通风报信。” 长生言罢,又转头向驿站跑去,后面传来了田真弓的声音,“老五,早些回来,丐帮众人跟上来了。” 长生正准备接话,却险些与迎面跑来的陈立秋撞个满怀,陈立秋抱着一堆官兵的衣服,手里还抓着几双皂靴。 “你干什么去?”陈立秋向驿站外跑去。 “去搬拿酒菜。”长生也不停步。 跑出驿站的陈立秋将兵服抛给田真弓,调头又往里跑,“老四,快随我去牵马。” “西面马厩那几匹黑马耐力好,跑得远路。”巴图鲁喊道。 长生再次冲回庖厨,此时庖厨里的驿卒和厨妇早就跑了个干净,无人阻拦,他便得了便利,酱菜卤肉收拾了一笸箩,角落里的酒坛也拿了两个,放于笸箩,一同端了出来。 此时巴图鲁已经将东西搬到了大车上,林道长也登上了大车。 李中庸等人亦将马匹牵了出来,驿卒早就被吓跑了,近处无人,众人就在驿站外更换兵服。 “太小了,我穿不上啊。”巴图鲁拿着一件兵服嘟囔抱怨。 “我压根儿就没给你准备,”李中庸一把抢过兵服扔向长生,“换上。” 长生放下端回来的东西,火速更换衣服。 “不行啊,得给我搞上一身儿,不然还是得露馅儿。”巴图鲁叫嚷。 “也没有你能穿的……对了,那驿丞颇为肥胖,你等着。”陈立秋说着跑回了驿站。 长生太过瘦小,便是寻常兵服他穿在身上也很是肥大,但事急从权,也只能将就了。 换好衣服,陈立秋尚未回返,眼见丐帮众人自远处窥觑,长生急忙寻到先前衔回来的毛笔,自怀中取出纸笺,快速书写。 用以飞鸽传书的纸笺很小,写不得很多字,他也不多写,每张寥寥几笔,写完卷好塞进信鸽腿上的竹筒就抛扔放飞。 眼见丐帮众人追了上来,巴图鲁气不过,抓了镔铁棍在手叫骂着冲了过去,“好一群可恶的叫花子,连畜生都不放过,戳马肚子砍马腿……” 见巴图鲁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丐帮众人焉敢迎敌,调头就跑。 就在此时,陈立秋抱着衣服回来了,李中庸急忙将巴图鲁喊了回来,让其换上了陈立秋带回的官服,那驿丞虽然肥胖,个子却不高,他的衣服巴图鲁虽能套上却短了数寸,靴子也穿不上。 “老五,你在搞什么?”陈立秋疑惑发问。 “我在放鸽子。”长生随口说道。 “你写的什么?”陈立秋凑过来打量,“嗯?‘丐帮起兵谋反?’好,甚好,多写几张。” “写不得了,没朱墨了。”长生随手扔掉了毛笔。 “走走走,快上车。”巴图鲁抓着长生的衣领将其拎上了马车,转而跑到车前斜坐执鞭,“驾!” 四马驾辕的大车在当下可不多见,驾辕的又是年轻强健的军马,巴图鲁一声呼喝,马车立刻冲了出去,长生无有准备,险些被甩下马车,得亏林道长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他。 “走。”李中庸振臂挥手。 陈立秋和田真弓闻言扯下蒙面帕巾翻身上马,三人抖缰纵马,追上马车,随行护卫。 之前众人驱乘的只是普通的马匹,脚力远远比不上军马,此番不但换了好马,还多了两匹,又减重了三人,行进速度快了一倍不止,风驰电掣,呼啸绝尘。 长生自之前搬回的吃食中挑了点精细的递给林道长,“师父,吃点儿东西吧。” 林道长伸手接过食物,见长生满头大汗,便抬手为他擦去了头上的汗水,“难为你了。” “师父对我恩……” 不等长生说完,巴图鲁就在前面叫嚷,“饿死我了,那火烧给我几个。” 听得巴图鲁言语,长生便抓了几个火烧在手,眼见鸽笼还在车里,担心咕咕啼叫的鸽子吵到林道长,便提着鸽笼坐到了车辕副驾。 巴图鲁拿了火烧在手大口咬嚼,“官家的饭食真是不错,这大饼焦黄喷香。” 陈立秋纵马在旁,坏笑打趣,“官家的牢饭也不错,咱们抢了驿站,等着吃牢饭吧你。” “老三,你想多了,打劫驿站可是死罪,连牢饭咱们都吃不上。”李中庸说道。 “哈哈,吓唬谁呀,你怎么不说盗墓也是死罪?”陈立秋不以为意。 二人的交谈长生听得真切,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撒谎,但事已至此,怕也无济于事。 由于刚才见过林道长前胸伤处,且知道林道长只剩下五粒药丸,长生好生忧心,若是他推算无误,连今天计算在内,林道长最多还能撑上五天。 李中庸曾经说过雍州距此足有三千里,此番众人驱乘的是军马,若是能在随后的驿站顺利换马,日夜不休,五天之内应该可以赶到雍州…… 第二十四章 随机应变 长生一共给了巴图鲁三个火烧,每个火烧都有半斤重,巴图鲁人大嘴阔,三口两口便吞掉一个,担心他会噎到,长生便将水囊递了过去, 巴图鲁摆了摆手,再顾左右,见李中庸等人不曾看他,这才冲长生说道,“再给我拿几个。” 此前的两马驾辕需要爬进车篷,四马驾辕拉的轿厢,比车篷更大,弯腰就能进入,长生弯腰走进轿厢,抓了一把火烧退了出来。 将火烧偷偷塞给巴图鲁之后,长生低声问道,“大师兄,五天之内能赶到雍州吗?” 马蹄急促,风声刺耳,巴图鲁没有听清,“你说啥?” 担心车里的林道长听到,长生便没有高声说话,而是凑到巴图鲁耳畔低声询问。 “够呛。”巴图鲁摇头。 长生闻言心头一凛,急切追问,“路上顺利的话也不成吗?” 巴图鲁摇了摇头,“不成,你算算吧,雍州离豫州有三千多里,一天跑五百里顶天了,最快也得六天。” “人家不都说八百里加急……” 不等长生说完,巴图鲁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懂个屁呀你,八百里加急中途得换好几次马,日行千里也是胡诌八扯,最好的马一天也只能跑四五百里,再跑就得跑死。” “马的耐力那么差吗?”长生皱眉。 “你才知道啊,马跟牛不一样,马的耐力不行。”巴图鲁摇头。 骑马跑在右侧的李中庸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出言说道,“老五你不用太担心,官道上每隔五十里就有一处驿站,多换几次马也就是了。” 马车左侧的陈立秋摇头说道,“老二,你以为每处驿站都是州城驿站啊,有些县城驿站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咱们一次换乘就要用掉七匹马,只有州城或是郡城的驿站才有这么多马匹。” “那就只挑州城和郡城换乘。”李中庸说道。 众人说话之际,田真弓突然抬手指天,“你们看。” 众人循着田真弓所指抬头上望,只见几只信鸽正自南向北自众人头上飞过。 信鸽在此时并不常见,除了官府,普通人家饲养信鸽是违反律法的,加上这几只信鸽为结伴前飞,众人率先想到的就是豫州官府在向前方传递消息。 奈何这几只信鸽离地足有三十余丈,众人纵然有心拦截亦不能够。 想必是看到了天上飞翔的同类,长生抓来的那些信鸽自鸽笼里发出了咕咕鸣叫。 天上的信鸽共有三只,其中两只径直飞了过去,飞在后面的一只当是听到了同类的鸣叫,放缓速度,俯冲打量。 田真弓瞅准机会,抬手发出了暗器,她发出的并不是飞刀,而是一种十字形的怪异暗器。 那信鸽被暗器射中,无力坠落,田真弓策马加速,赶在信鸽落地之前抓住了它。 “是信鸽,”田真弓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扔掉信鸽,铺展看阅,“不是官家发出的,是丐帮在传递消息。” 众人闻言喜忧参半,李中庸沉声问道,“写了什么?” “他们知道师父的名讳,”田真弓说道,“说我们一行六人杀了他们分舵舵主金大通,已扮做官兵驾车北上。” “发往何处?”李中庸问道。 田真弓摇头,“不得而知。” “这群叫花子真是阴魂不散,”陈立秋鼻翼抖动,“他们人数众多,不容小觑。” 巴图鲁填饱了肚子,豪气顿生,“人多有个卵用,若敢阻拦咱们,依旧杀了。” 众人虽然不似他这么乐观,却也没有泼他冷水,士气很重要,越是情势不容乐观,丧气的话越要少说,哪怕说的是实话也不成,成天说丧气话的人就像夜猫子一样惹人厌烦。 众人常年跟随林道长行走江湖,熟知各州郡的路径和方位,便是官道也不时出现岔路,每次遇到岔路巴图鲁毫不犹豫的选择其中之一,而他所选的路径无疑是去往雍州最近的捷径。 百里过后,马匹开始大量出汗,由于初春时节气温很低,每匹马的身上都有汗气浮现。 “大师兄,马没事儿吧?”长生有心紧张。 “没事儿,马出汗是很正常的,越出汗越能跑,啥时候不出汗了,就得歇息了。”巴图鲁说道。 众人身上穿的是兵服,驱乘的又是官家马车,所到之处多有便利,有些位于郡县交界处的盘查关隘远远的看到众人,都会抢在众人来到之前将木障和拒马搬开,让他们可以快速通过。 此时的处境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此前只是可能遭到江湖中人的围追堵截,此番还可能受到官家的拦截,眼下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求快速,抢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赶到目的地。 巴图鲁虽然浑噩却并不愚蠢,知道耽误不得,频频甩鞭,连连催马。 北上之时李中庸和陈立秋一直在前瞻交谈,由于丐帮已经放出了信鸽,且不知道丐帮的信鸽是飞往何处的,故此此番北上迟早会遇到阻截,对己方有利的是丐帮为了独占秘笈,不太可能将消息透露给其他江湖帮派。对己方不利的是丐帮人数众多,可以派出大量帮众守株待兔,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 二人的担心并非多余,傍晚酉时,途经豫州北部的朝歌郡时,城门内外果然有大量丐帮弟子蹲守,见他们一行人疾驰而过,纷纷翘首张望。 纣王与妲己的传说世人皆知,长生也知道商朝的都城是朝歌,却不知道朝歌究竟在哪儿,此番他终于知道了,朝歌在豫州北面,不过此时距商朝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千年,城里已无商周古迹遗留。 待得离开朝歌,陈立秋说道,“他们只是观望并未拦截,想必是尚未接到飞鸽传书。” “当是如此,”李中庸点头说道,“此处乃是郡城,既然信鸽不是飞往此处,极有可能飞往云州,云州乃是通往雍州唯一的一座州城,丐帮要阻拦我们,很可能会选择那里。” “老二,前面是不是驿站?”巴图鲁举目远眺。 李中庸抬头看了一眼,“想必是的,怎么了?” “马都开始吐白沫了,要么歇息,要么换马。”巴图鲁说道。 “走,去驿站。”李中庸打马先行。 陈立秋也策马跟了上去,他们二人长相端正,聪明机敏,最像官兵,先过去打前站。 待马车行到驿站,李中庸和陈立秋正在与驿丞交谈,那驿丞一脸无奈,只道便是紧急军务也没马可派了,北面正在打仗,军马都被之前路过的信差换走了,此时马厩里只剩下几匹老弱病残。 见此情形,巴图鲁只得退而求其次,“好了,好了,别啰嗦了,赶紧提水饮马,多放盐巴。” 驿丞闻言急忙喊人拎水饮马,李中庸则招呼众人进入驿站解手方便。 陈立秋非常聪明,与驿丞简短的交谈之后便弄清了前方的情况,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此时正在率兵攻打云州。 就在陈立秋与驿丞交谈之时,自马车里出来的林道长引起了其他驿卒的注意,他们想不明白官家的车马为何会拉载道门中人。 “丐帮起兵谋反一事乃是这位道长最先发觉并告知我家大人,”陈立秋高声说道,“其中内情只有他一人知晓。” “叫花子造反了?”驿丞一脸惊愕。 “对,他们的帮主已经归降李克用,正在各地聚集人马,起兵响应。”陈立秋神情甚是严肃。 “怪不得呢,”一个拎水出来的驿卒抬手南指,“早些时候我进城采买草料,原本分散各处的叫花子都聚集在了城门内外。” “不好,”驿丞好生惊慌,“我即刻进城通知知府大人派兵围剿。” “莫要打草惊蛇,有信鸽吗?”陈立秋问道。 “有,五只飞云州,五只飞豫州。”驿丞说道。 “全部放飞,提前预警,”陈立秋言罢,将挂在车辕上的鸽笼递给了驿丞,“好生养着,我们返程时会再来带走。” “好好好。”驿丞接过鸽笼,连连点头。 “走,我与你去画押。”陈立秋转身先行。 驿丞将鸽笼随手交给拎水出来的驿卒,快走几步跟上了陈立秋。 长生搞不懂什么叫画押,有外人在场,他也不便发问,便与巴图鲁一道儿分头饮马,巴图鲁自己也渴了,也不管那木桶是用来饮马的,抱起来就是一通鲸吞牛饮。 待驿卒离开,李中庸和田真弓也陪着林道长自驿站里走了出来,林道长的脸色很是难看,登车时甚至需要李中庸推送搀扶。 将林道长送上车之后,李中庸冲长生问道,“老三呢?” “随驿丞画押去了,”长生趁机问道,“二师兄,画押是做什么?” “自文簿上画字留名,证明驿站接待过我们,那文簿乃是驿站年终申领用度的凭据。”李中庸随口说道。 “哦,”长生点头过后再度问道,“二师兄,节度使不是朝廷的大官儿么,怎么会造反?” “手握兵权的大官儿才能造反,老百姓造反难上加难。”李中庸随口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一群信鸽自驿站飞起,于夜空之下分飞南北。 正在饮马的巴图鲁见李中庸嘴角带笑,好生疑惑,“老二,你笑啥?” “三人成虎啊。”李中庸笑道。 “啥意思?”巴图鲁一头雾水。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对付反贼,官府从来都是宁枉勿纵,丐帮此番算是倒了大霉了……” 第二十五章 危机重重 “倒大霉才好,一群不讲究的东西,戳马肚子砍马腿。”巴图鲁始终记着这茬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饲养牲畜的原因,长生对于丐帮众人冲牲畜下手也很反感,这也成了他对丐帮印象的转折点,实则在此前之他也从未与丐帮打过交道,但一个丐字让他感觉丐帮都是一群可怜人,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不是。 饮过军马,陈立秋也自驿站里走了出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驿丞对他很是客气,亲送出门,殷切道别。 目送众人离去,驿丞立刻派人进城报信儿,只道丐帮造反了。 由于马匹刚刚饮过,不宜立刻策马狂奔,众人便拾缰缓行,趁机吃点干粮。 陈立秋不无担忧的说道,“北面正在打仗,咱们此去很可能会遭遇战事。” 李中庸摇头说道,“那也没办法,云州是咱们的必经之路,想要绕行,只能走邯郸,但如此一来至少也得耽搁七日以上。” “咱们耽搁不起,见机行事吧。”陈立秋说道。 李中庸冲正在咬嚼火烧的巴图鲁问道,“老大,咱们的马匹还能跑多远?” “最多三百里。”巴图鲁说道。 “走吧。”李中庸纵马先行。 巴图鲁抖缰跟上,陈立秋和田真弓一左一右,护卫随行。 长生坐在右侧车辕,车厢里不时传来林道长沉闷的咳嗽,隐约还有酒气传出,不消说,林道长正在喝酒止痛。 长生此时最担心的就是林道长会突然喊他,因为那表示林道长伤势严重恶化,有交代遗言之虞,只要林道长不喊他或是李中庸等人,就说明林道长暂时还支撑得住。 由于前方正在发生战事,故此官道上也很少见到过往的行人和商客,二更时分,前面出现了蜿蜒的火光。 “老二,前面是不是军队?”巴图鲁问道。 李中庸策马在前,看的比较真切,“不似军队,其中多有推车民夫,想必是往阵前运送粮草的车队。” “有没有马?”巴图鲁问道。 “有少量骑兵护卫。”李中庸说道。 “那就好,咱们的马都快撑不住了。”巴图鲁说道。 随着距离的临近,长生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前方的情形,是长达数里的车队,大部分是人力推车,亦有牛车和骡车,熙熙攘攘,堵塞了道路。 “紧急军务,让开,让开。”李中庸高喊开道。 听得李中庸的呼喊,前面的车队纷纷避向右侧,此时行路遵循古制,男子右行,女子左行,车马居中。 “什么人?!”前方有官兵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陈立秋高声反问。 “我们乃河东节度使李将军的部下。”官兵回答。 得知了对方所属阵营,陈立秋高声说道,“速速让道,我们自邢州来,车上载的是李存孝将军的密使,需急赴云州面见李大将军。” 此时虽然藩镇割据,却少有公开谋反的,彼此之间都以忠臣自居,行的却是假公济私之事,故此各地兵服并无区别,而李存孝乃是李克用的义子,属同一阵营,故此听陈立秋这般说,再见他们驱乘的都是军马,那随队押运的校尉便没有多想,高声下令,命粮队给陈立秋等人让路。 押运粮草的士兵有上百人,都是骑马押运,陈立秋提出更换马匹,为首的校尉亦没有拒绝,不但命士兵与众人交换了战马,还帮助巴图鲁重新套辕。 眼见众人即将上路,为首的校尉好心问道,“兄弟,战事紧急,为明敌我,阵前需要持拿令牌通行,你们可有铜牌令箭?” “多谢长官挂念,我们虽无令牌,却有李存孝将军的手书。”陈立秋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份书信递向那为首的校尉。 那校尉摆手未接,“不必了,不必了。” 陈立秋将书信收回,回头看向冲长生,“将我们自邢州带来的卤肉取些出来,孝敬长官。” 长生闻言急忙走进车厢拿了两只熏鸡,下车递给了领头校尉。 那校尉接了熏鸡,随手自腰间扯下一面铜牌扔向陈立秋,“接着,阵前交战,哪有工夫辨察书信,还是令牌稳妥些。” 陈立秋接住铜牌,高声道谢,巴图鲁一声呼喝,马车疾行向前。 跑出十几丈之后,陈立秋高声喊道,“对了,另有一事,丐帮已被赫连铎招降收编,遇到花子,诸位当多加小心。” 为首的将校高声道谢,目送众人向北远去。 行出十余里,粮队已被远远的甩到了后面,长生这才出言说道,“三师兄,刚才好生凶险,他们分明想要验察我们有无令牌,你一番应对,不但化解了危机,还得了通行令牌。” “哈哈,”陈立秋得意笑道,“老五,你且记住,越是撒谎越要理直气壮。再者,这世上谁也没有白受人好处的,只要够大方,纵有千般不是,万般缺点,也不会为他人所恶。” “你能不能教他点儿好?”巴图鲁皱眉打岔儿。 “我说的都是人情至理,旁人我还不告诉他呢。”陈立秋笑道。 “三师兄,你刚才拿出的书信是怎么回事儿?”长生好奇的问道。 陈立秋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他,嫌他多嘴乱问。 李中庸没好气儿的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写给哪位姑娘的,只是没来得及邮递发出。” 暗夜寂静,路宽人少,一夜无话,黎明时分,众人撑不住了,这是之前长生未曾想过的,他光想到马匹能不能受得了,却忽视了人也会乏累。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暂时停歇,略作休息,由于长时间骑马,磨腿颠胯,下马时李中庸和陈立秋走路都有些别扭,田真弓倒是没什么异样,但这并不表示她没事儿,她终究是个女子,便是难受不适,也不好意思显露出来。 此番停车林道长没有下车,他喝了不少酒,此时正在睡觉,虽然睡着了,胸脯却在快速起伏,很显然剧毒入体令其痛苦非常。 只睡了半个时辰,李中庸便催促众人动身上路,众人虽然疲乏未解,却忧心林道长的伤势,不敢拖延耽搁,强打精神,骑马上路。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无惊无险又是一天,由于云州境内正在打仗,驿站便无马可换,众人只能每行几百里便歇上一歇。 第三日的上午,众人已经可以看到十几里外的云州城,偌大的云州城正在爆发惨烈战事,不计其数的士兵自四面攻城,攻者云梯搭墙,巨木撞门,守者檑箭齐下,火油焚烧,城墙各处皆有火起,浓烟滚滚,喊杀震天。 在长生举目远眺之时,李中庸等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但他们看的却不是云州城,而是前方两山之间的那片山谷,山谷长约三里,两侧皆是密林,陡峭非常,谷道最宽处约有五丈,最窄处不足三丈。 “如果我是丐帮,定会自山谷中设伏。”李中庸说道。 “不管有没有埋伏,咱们都得走。”陈立秋表情凝重。 “我去探路。”李中庸抖缰欲行。 “等等,”巴图鲁喊住了李中庸,“你来赶车,我去探路。” 李中庸犹豫之际,巴图鲁已经跳下马车,抓了镔铁棍在手。 李中庸翻身下马,将马缰递向巴图鲁,“老大,多加小心。” “我不骑马,”巴图鲁大步向前,“且不说我有多重,单这神棍就有三百多斤,马匹岂能耐受。” 李中庸无奈,只能将马匹与驾辕的四匹马拴在一起,成五马驾辕之势。 “你们跟着我,一鼓作气冲过去。”巴图鲁言罢弓身加速,铁棍拖地,拔腿狂奔。 待巴图鲁冲出百丈,李中庸抖缰驱马,疾行跟随。 众人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山谷中当真有埋伏,待巴图鲁冲到山谷正中时,山谷两侧的密林里冲出了大量手持兵器的丐帮弟子,自山谷两侧截头断尾,阻拦去路。 与此同时山顶处传来齐声呐喊,抬头上望,只见一群丐帮弟子正在合力推动一块圆形巨石,试图推下巨石,砸碾众人。 就在长生紧张四顾,估算敌人数量之时,山顶的巨石轰隆落下,那圆形巨石足有两丈见方,滚落之处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眼见巨石滚落,李中庸急忙勒马减速,与此同时高声示警,“老大,当心。” 听得李中庸呼喊,巴图鲁急忙减速,仰身后退。 伴随着巨震闷响,巨石坠落于山谷正中,落处颇为狭窄,左右不过五尺,车不能通,马不能过,将众人前进道路彻底封死。 眼见巨石挡路,巴图鲁心急如焚,不等烟尘散尽便斜身撑顶,怒吼发力,试图推动巨石。 但那巨石何止千斤,便是用尽全力,也只能将其撼动,却不足以将其推动。 巴图鲁气急发狠,将镔铁棍拄插于地,腾出手来,双臂发力,一声怒吼之下巨石竟然缓慢的向前翻滚。 这块堵路的巨石呈圆形,伴随着巴图鲁的不断加力,巨石越滚越快,眼见巨石向北滚来,汇聚在山谷出口的丐帮弟子惊呼出声,急退躲闪。 长生此时正在拉弦上箭,而赶车的李中庸则跳下马车,费力的拔出镔铁棍并装载上车。 一向喜欢与巴图鲁拌嘴的陈立秋也被巴图鲁过人的力气所折服,高喊赞叹,“老大,好力气!” 陈立秋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突然自崖顶疾速飘落,定睛细看,是个弯腰驼背的消瘦老者。 那驼背老者径直落向正在向前翻滚的巨石,凌空聚力,落脚生根,“千斤坠!” 在驼背老者踏上巨石的瞬间,巨石受力骤停,入土三寸…… 第二十六章 雪上加霜 那驼背老者甚是消瘦,目测百斤不到,但此人灵气修为颇为精纯,一招千斤坠使出,快速滚动的巨石竟然瞬时停住。 正在推动巨石的巴图鲁受阻气恼,怒吼助力,尝试再次推动。但两度发力,皆被那驼背老者以千斤坠定住,巨石只是微微晃动,再不能向前翻滚。 巴图鲁是个烈性子,眼见推不动巨石并未知难而退,而是弓步扎马,环臂运气,伴随着一声怒吼咆哮,双臂迸发出千斤力气,再度推动巨石向前快速翻滚。 驼背老者连番跺脚,却不能再将巨石定住,短暂的惊诧之后提气轻身,凌空聚势,冲着正在推动巨石的巴图鲁连番踢踹。 巴图鲁的金刚不坏神功已有小成,驼背老者的连番飞踹只能令其身形不稳,却并未伤其筋骨。 眼见巴图鲁遇袭,陈立秋立刻自马背上借力跃起,凌空出剑,攻向那驼背老者。 担心陈立秋敌不住那驼背老者,李中庸将手里的马缰甩向右侧的长生,“你来驾车,我去帮忙。” 长生抓住马缰的同时,李中庸拔出长剑,纵身跃出。 长生紧握马缰控住马车,田真弓抛出一枚十字暗器之后斜身出手,抓住陈立秋遗留空乘战马的缰绳,一人双骑紧随其后。 此时那驼背老者已经与李中庸和陈立秋交上了手,眼见二人手持利刃,亦自身后取了自己的兵器,此人所用的兵器乃是罕见的奇门兵器,一根两尺长短的纯铜烟杆儿。 驼背老者左挡陈立秋,烟锅被径直削掉,右挡李中庸,烟杆儿被砍断尺许,不出一个回合便折了兵器,免不得心惊骇然,为策万全,不敢与二人近身缠斗,凌空反跃,落于巨石之上,随着巨石向前移动的同时镇定回神,稳住阵脚。 李中庸和陈立秋见识了神兵的威力,信心大增,双双跃起,跳上巨石左右抢攻。 李中庸和陈立秋虽然少有实战,临阵对敌却并未束手束脚,便是踩踏在快速滚动的巨石上下盘也很磐稳,实则也不能用磐稳来形容,确切的说是能够很好的保持平衡,并未因为巨石在快速滚动而跌撞踉跄。 二人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还要得益于之前修炼的追风鬼步,五人之中只有巴图鲁走的是下盘生根的路子,也只有巴图鲁一人平日里会练习弓步扎马,余下几人皆不追求下盘沉稳,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变应万变。 江湖中人普遍采用的马步走的是不变的路数,实属站着挨揍的好招数,真正的上乘步法就是没有固定的步法,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好出招的角度为宗旨,舍弃一切花招,力求快速,似鲤鱼打挺,乌龙绞柱这些好看的招数,几人都不会采用,因为这些花哨的招数要比直接爬起来要慢上半瞬。 不过能够自巨石上站稳并不表示二人能够抢占先机,纵有神兵利器在手,又是二人合力围攻,李中庸和陈立秋仍然未能占据上风,功夫的深浅是做不得假的,那驼背老者身经百战,进退自如,徒手对敌,避实就虚,二人挥舞宝剑每每落空,一阵抢攻连其衣角都不曾削下半片。 几个回合之后,那驼背老者找到了李中庸的破绽,下蹲躲过陈立秋的软剑,与此同时右肘横击,正中李中庸下腹,转而趁李中庸中招后退之际凌空扫腿,将李中庸自巨石上踢了下去。 李中庸翻滚落地,若是换做旁人,势必连续翻滚才能逐渐化去力道,但李中庸落地的瞬间便以右肩撑地发力,旋身而起,转而抢在马车驶来之前横移避开。 驼背老者踢飞李中庸之后马上抢攻陈立秋,陈立秋所用的朱玄剑乃是一把软剑,与常见的硬剑相比,软剑更难娴熟使用,但软剑也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随意弯折,能够攻击到硬剑攻击不到的角度,这一点令那驼背老者颇为忌惮。 李中庸先前连中两招,嘴角见血,气息岔乱,已不得再战,只能高声提醒,“老三,此人乃洞玄修为,淡蓝灵气,不可大意。” 陈立秋正在全神御敌,不得分神说话,他得到朱玄剑时间不长,尚做不到如臂使指,几个回合下来虽然利用软剑可以随意弯折的特点划伤了驼背老者的前胸,却因为纯属无心,不曾加力而未能重创对手。 虽然只是受了轻伤,那驼背老者却感觉自属下面前丢了面子,不再求快抢攻,而是暗自提气,积聚杀招。 长生赶着马车跑在巨石的正后方,他虽然不曾习练武艺,却看得出那驼背老者正在积聚杀招儿,就在他为陈立秋暗暗捏了一把汗之际,身后的车帘突然被撩开了。 长生转身回头之际,林道长已经自车辕上踩踏借力,朝着前方快速滚动的巨石疾冲而去。 林道长刚刚跃出,巨石上的驼背老者便横身侧对,振臂出拳,与此同时高喊助力,“受死!” “通背拳,速退。”林道长高喊示警。 听得林道长告警,陈立秋急忙抽身后退,他原本距那驼背老者四尺有余,仓促后退,又拉开一尺,但即便如此,仍未躲开对方的杀招,常人单臂臂展只在三尺左右,但驼背老者右拳击出的瞬间,左臂疾速缩短,右臂诡异暴长,足有五尺之长,不偏不倚,正中陈立秋前胸。 驼背老者的这一拳是灌注了灵气的,直接打的陈立秋口吐鲜血,跌撞后退。 便是将陈立秋打成了重伤,那驼背老者却不满意,若不是林道长提前示警,陈立秋退后了一尺,这一拳足以取他性命。 抱憾气恼之下灵气急催,快速倾注右臂,欺身直上,出拳补刀。 就在此时,林道长疾冲赶到,左手指诀变换,右掌直迎对方右拳,“五雷掌!” 拳掌相接的瞬间发出了气爆巨响,那驼背老者如遭雷击,呼号吐血,仰身飞出,而林道长亦未能全身而退,同样吐血倒飞。 眼见林道长吐血倒飞,李中庸顾不得身受重伤,疾冲上前出手承接,“师父。” 不过林道长并未坠落地面,而是凌空旋身,自其中一匹奔马背上撑顶借力之后落回了马车,抬手擦去嘴角血迹之后沉声说道,“冲过去。” 见林道长尚能借力回返,众人如释重负,李中庸和陈立秋各回坐骑,抖缰催马。 与李中庸等人相比,长生多了几分担忧,他未曾参战,看的真切,虽然驼背老者和林道长双双吐血,但前者吐的是殷红的鲜血,而后者吐出的却是黑血,林道长回到马车上之后嘴角沾附的亦是黑色血迹,种种迹象表明林道长所中剧毒已经内侵肺腑。 由于巨石体积太大,长生便看不到巨石另外一侧的情况,不过冲出十几丈之后地上并未发现那个驼背老者的尸体,由此可见那驼背老者并没有被巨石压死,而是被属下救了出去。 山谷北侧是处下坡,到得那里,巨石加速滚落,不再需要巴图鲁的推动,巴图鲁抽身擦汗,跑回马车,接了马鞭缰绳重新驾辕。 “师父,您没事儿吧?”巴图鲁关切的问道。 林道长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车厢。 不多时,巨石滚出山谷,前行道路再无阻碍,巴图鲁抖缰催马,全力加速。 经此一役,巴图鲁筋疲力尽,李中庸和陈立秋皆受重伤,林道长亦是雪上加霜,众人很清楚己方已经无力再战,眼下只能凭借车马脚力将丐帮众人甩掉。 众人驱乘车马疾行在前,丐帮众人手持兵刃,高声呼喊,穷追不舍。 长生不需驾车,便趁机回头观望,只见后面黑压压的跟了一片,人数远比他之前猜想的要多,怕是得有四五百人。 此时云州城内外正在爆发血战,城外密密麻麻全是李克用所率领的军队,片刻过后,众人到得战场外围,眼见陌生车马出现,正在等待参战的后军将校便高声喝问,询问来意。 陈立秋取出铜牌高举过头,策马狂奔的同时高声呼喊,“丐帮杀我兵士,劫我军粮,请将军速派人马前往驰援。” 唯恐士兵听得不够清楚,陈立秋喊过一遍,再喊一遍,李中庸等人亦随之呼喊。 陈立秋手中持拿的铜牌乃是李克用本部的令牌,而他们穿的又是兵服,后面还有大量叫花子在呼喊追赶,加上南方确有粮队赶来此处,故此对于陈立秋的呼喊后军将校无有半点儿疑心,只道丐帮真的打劫了他们的军粮。 世上有两种东西碰不得,一是别人的食物,二是别人的女人,听得丐帮竟然劫了自己的粮草,后军将校瞬时气冲斗牛,一声令下,分出三千铁骑,反杀驰援。 那群叫花子冲到近处也听到了陈立秋等人的呼喊,但事发突然,他们一时之间也不曾回过神来,直待大量骑兵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杀了过来方才明白被陈立秋等人栽赃陷害了,自忖对方不会听他们解释,只能调头奔逃,四散躲闪。攵學3肆 攻城的众人都知道他们是粮队派来搬救兵的,加上此时云州城的战事异常激烈,便没人留意他们的动向,众人径直穿过军营,绕过云州,长驱北上…... 第二十七章 又是雨夜 顺利通过云州,众人如释重负,李中庸和陈立秋虽然身受重伤,却更担心林道长,林道长先前在与驼背老者对掌时重伤吐血,他们也都是看到了的。 待得离开云州地界之后,二人立刻授意巴图鲁将马车停到路旁,登车询问林道长的情况。 林道长的脸色非常难看,脸上有黑气萦绕,且一直在剧烈咳嗽。 “师父,您怎么样?”李中庸忧心忡忡。 “冯洪寿的通背拳果真名不虚传,”林道长歪头看向陈立秋,“你先前中了他一拳,不可大意,当及时运功行气,活血化瘀。” “师父,我没事,您还好吗?”陈立秋紧张追问。 “不碍事,我还撑得住,”林道长挤出一丝笑意,“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 听林道长这般说,众人放下心来,离开马车,各自解手。 远离马车之后,李中庸冲长生说道,“老五,你多上心,照顾好师父,若是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告知我们。” 长生点头应承,长长叹气。 短暂的休整之后,众人再度启程上路,虽然甩掉了丐帮,众人却并不敢松懈大意,而今李中庸和陈立秋都有伤在身,倘若再次遭遇对手,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了巴图鲁和田真弓。 便是李中庸不曾嘱咐交代,长生也一直在密切关注林道长的情况,车里的林道长一直在剧烈咳嗽,偶尔还会有咳吐的声音传出。 长生放心不下,每每回到车里探视询问,他没有听错,林道长一直在咳血,帕巾早已湿透,便是抓来擦血的包袱也被黑血浸湿了大片。 “师父,我们能做些什么?”长生心急如焚。 “不必慌张,”林道长摆了摆手,“我吐出的只是淤血,待淤血尽去,呼吸便能顺畅些,我要运功行气,你且出去,莫要惊扰我。” 听林道长这般说,长生只能退出车厢,坐在车辕上暗自忧心。 “老五,别哭丧着脸,”巴图鲁说道,“师父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咱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再有两天定能赶到雍州。” “嗯。”长生点了点头,虽然忧心不减,他也只能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没有谁会喜欢一个成天哭丧着脸的人,也没有谁会喜欢一个成天说丧气话的人。 众人接下来要经过的几处郡县都在李克用的势力范围之内,那面令牌为众人提供了偌大的便利,只要遇到较大的驿站,众人就会更换马匹,到得傍晚时分,长生揪着的心略有舒展,因为先前一直在剧烈咳嗽的林道长终于止住了咳嗽。 丐帮想必已经遭到了军队的围剿,至于究竟是不是这样不得而知,总之随后众人经过的几处城池,城门内外见不到一个叫花子。 傍晚时分,众人进入山区,接下来的百十里都是崇山峻岭。 进山不久前方就出现了一棵倒伏在路中央的大树,见到大树拦路,李中庸眉头大皱,“前方必有埋伏。” 巴图鲁勒马停车,拎起镔铁棍大步向前,“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探路。” 众人知道巴图鲁的能耐,便没有跟上去。 巴图鲁径直走向那棵拦路大树,就在他四顾观察之际,路旁林中冲出一群手持刀剑的人马,人数当有四五十,根据身上衣着来看,这群人不似丐帮帮众,也不似江湖门派,反倒有些像山贼草寇。 “此路是我开……” 不等为首的贼人说完场面话,巴图鲁就气怒的冲了上去,镔铁棍当头砸下,直接将那人砸成一摊不成人形的模糊血肉,“开你老娘,不长眼的东西,无端的耽搁我们的工夫。” 巴图鲁生气山贼拦路耽搁了行程,一通叫骂打砸,跑的慢的被尽数打死,余下山贼何曾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作鸟兽散,逃进了树林。 巴图鲁挪开横在路中央的大树,骂骂咧咧的回到马车,抖缰策马,继续赶路。 二更时分,骤然起风,再过片刻,雷云聚集,星辰尽隐。 眼见即将打雷下雨,长生坐不住了,急忙冲陈立秋说道,“三师兄,你来坐车,我去骑马。” 陈立秋不明所以,只当长生是担心他的伤势,便摇头说道,“我的伤势无有大碍,淋些雨水也不妨事。” “我总得学习骑马,快来与我换过。”长生急切催促。 不等陈立秋接话,车里的林道长便出言说道,“老幺,暗夜无光,留在车上吧。” “师父。”长生好生为难,他之所以想要离开马车是因为担心自己会再次引来天雷殃及众人。 “这只是寻常雷雨,无需担心。”林道长说道。 听得林道长言语,长生暗暗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不对,林道长的这番话还有话外之音,言外之意就是知道那些不是寻常雷雨所引发的天雷与他有关。 长生心中多有疑惑,却又不便直接询问,只能点头应声。 不多时,雷声响起,雨点落下。 大雨越下越急,众人顶着不时闪烁的闪电霹雳,冒雨前行。 林道长所说不差,这只是寻常雷雨,天雷并没有自众人周围落下。wenxueзч.net 就在长生如释重负之时,一道闪电照亮了夜空,同时也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大师兄……” 长生未曾喊完便突然住口,转而站立起身,向马车后面张望。 “你瞎喊什么?”巴图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你刚才看到人没有?”长生急切发问。 “荒山野岭,哪儿来的人?”巴图鲁摇头。 “刚才有两个人站在路中央,你没有看到,直接压了过去。”长生说道。 巴图鲁瓮声说道,“你看花眼了吧,若是真的撞了人,马车岂能不颠簸?” “我刚才真的看到了。”长生攀着车厢翘首后望,就在此时恰好天上又亮起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的光亮,他又看到了站在路中央的那两个人,那二人之前是面朝南,此番是面朝北,正在看着逐渐驶离的马车。 由于正在下雨,视线有些模糊,他看不到那两人的模样,却看清了两人的服色,那二人一个穿着黑袍子,一个穿着白袍子,黑白鲜明,异常刺眼。 只一瞬间,长生就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心中惊恐,本能的想要呼喊,却突然想起一事,只能强行克制紧咬牙关,如此这般方才没有发出惊呼叫喊。 “老幺,你看到的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林道长的声音自车里传出。 “好像是两个小孩儿。”长生撒谎了,他之所以撒谎是因为想到了民间传说,传说黑白无常知道谁的大限将至,会赶来带走魂魄,而眼下林道长身中剧毒,命在旦夕,若是说了实话,多有不吉。 “山中哪来的小孩儿,刚才倒是有只兔子蹿过去了。”巴图鲁接口说道。 长生生平头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紧张慌乱,心脏狂跳,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大雨一直在下,四更时分众人离开了山区,此时雨势有些减弱,众人冒雨前行,终于赶在中午时分进入雍州地界。 进入雍州地界不表示赶到了目的地,动身之前林道长曾经说过目的地是雍州的同官县,而同官县位于雍州的腹地,赶去同官仍需一日。 再次换乘解手,李中庸和陈立秋趁机向长生询问林道长的情况。 “师父已经两日水米未进,”长生摇头说道,见二人面露忧色,急忙又道,“师父吐出淤血已经不再咳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听长生这般说。二人微微松了口气,陈立秋看向李中庸,“老二,你跟着师父的时间比我长,你知不知道师父去同官找谁?” “不清楚,”李中庸摇头说道,“在我印象当中师父没去过同官,不过老大识得路径,想必之前跟师父去过同官。” 李中庸说到此处,冲长生低声耳语,让他将正在饮马的巴图鲁喊过来。 待巴图鲁过来,李中庸出言问道,“老大,你之前跟师父去过同官?” “去过,咋啦?”巴图鲁反问。 “师父在那里有熟人?”李中庸问道。 “师父是南方人,雍州哪来的熟人,”巴图鲁摇头,“我跟师父去同官是找墓去了。” “找到了吗?”“谁的墓?”李中庸和陈立秋同时发问。 “找到了,”巴图鲁说道,“谁的墓我不知道,但我记得师父说过那墓动不得。” “为什么动不得?”陈立秋追问。 “想不起来了,”巴图鲁抬手挠头,“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我记不住了。” “好好想一下。”陈立秋说道。 巴图鲁皱眉咂舌,努力回忆,“师父好像说过动他的墓会折寿。” 陈立秋无奈叹气,“动谁的墓不折寿啊,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那个人好像活了一百二十岁,师父说他是神仙转世的大好人。”巴图鲁说道。 “一百二十岁就是双甲,乃凡人的极限寿数,”陈立秋面色凝重,“此人很可能是道门中人,寿终双甲极有可能已经得道飞升。” “我知道是谁的墓了。”李中庸正色说道。 陈立秋亦有见识,略一沉吟便猜到了李中庸说的是谁,“药王孙真人?” 李中庸缓缓点头,“雍州同官乃孙真人祖籍所在。” 巴图鲁对他们所说不感兴趣,“没事儿我回去喂马了。” 李中庸点头抬手,待巴图鲁离开方才显露忧虑疑惑,而陈立秋亦是满脸忧色。 “师兄,你们在担心什么?”长生小声问道。 二人都没有立刻接话,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陈立秋开了口,“药王孙真人乃道门前辈,在世之时悬壶济世,泽被苍生,他的陵墓万万动不得。” 长生不明所以,出言说道,“事急从权,我们又不……”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无关乎仁义道德,而是孙真人乃应天降世之人,妄动他的陵墓会立遭天谴。” 见长生不很明白,李中庸自一旁出言解释,“所谓立遭天谴就是瞬时折光余生阳寿,朝不保夕。” 听得二人言语,长生骇然大惊,“既然动那坟墓会折光寿数,师父还找它做什么?” 李中庸沉声说道,“我怀疑师父赶来雍州不是为了续命自保,而是要完成他生平最大的心愿……” 第二十八章 药王陵墓 “二师兄,师父的心愿究竟是什么?”长生急切追问,同样的问题他曾经问过陈立秋,但陈立秋也不明所以,只是猜测师父四处奔波是为了一个女人。 李中庸跟随林道长时间比较长,知道的多一点,“师父从没跟我说过,不过据我推断,师父貌似在寻找一种可以延长寿命的丹药。” 李中庸言罢,又急忙补充道,“师父寻找丹药并不是为了自己,很可能是为了一个女子。” “何以见得?”长生追问。 “我也只是猜测,”李中庸缓缓摇头,“我想不出除了一个情字,还有什么值得师父宁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被逐出师门,折损寿数也要做这件事情。” 长生还小,不太懂得男女情爱,虽然感觉李中庸推测的有道理,却也感觉有些不合情理,“二师兄,师父离开师门至少也有十年了,如果寻找丹药是为了救人,那时间拖的也太久了点。” 李中庸说道,“若是那人得的是急症,师父也根本没时间四处奔走,苦苦搜寻,故此我怀疑那人得的是疑难杂症,陈年痼疾,这些年一直是师父自各处寻找丹药,帮助此人延续寿命。” “不无道理。”陈立秋点头赞同。 “师父这些年回去过吗?”长生又问。 “据我所知没有。”李中庸摇头。 陈立秋猜到长生在想什么,便出言说道,“我曾经见过师父通过驿站邮递过东西,是什么我没看清,但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封书信。” “是不是不太对呀,为了一个十年未曾谋面的人连命都不要了,”长生有些想不通,“再者,那人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舍得让师父为她送了性命。” “夏虫不可语冰,”陈立秋说道,“你连毛儿都没长呢,这些事情你自然不懂。” 不等长生接话,李中庸出言说道,“我们也只是猜测,不要胡乱猜想了,稍后回去,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见没?” “好。”长生点头答应。 三人结束谈话,回到马车旁,此时巴图鲁已经饮完了马,众人各就各位,再度上路。 雍州地界此前也下过雨,道路有些泥泞,行进的速度略受影响,到得日落时分,众人终于踏上了干燥的路面,再次自驿站换乘之后,众人连夜赶赴同官。 整晚无惊无险,次日黎明时分众人终于来到了同官。 无惊无险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仅有的两种结果之一,要么无惊无险,顺利赶到目的地,要么途中受阻,功亏一篑,只有这两种结果,以众人目前的情况,若是再被敌人拦下,根本没有脱困的可能。 在此之前长生一直认为只要及时赶到同官,林道长就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昨日与李中庸和陈立秋的一番谈话令他万分沮丧,而且他还注意到几个细节,一是林道长自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也不曾下车解手,还有就是林道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进入同官之后,林道长开始指点路径,就在长生疑惑林道长是不是要赶去巴图鲁所说的那处古墓时,巴图鲁的一句话证实了他的猜测,“师父,您歇着就好,我记得去那处坟墓的路。” 李中庸和陈立秋也听到了巴图鲁的话,瞬时面色大变,巴图鲁不明所以,他们二人却是明白人,师父真的要动药王孙真人的千古之所,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断生机。 看得出来李中庸和陈立秋是想与林道长说话的,但二人一直在纠结犹豫,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忍住了。 未时,马车拐上了县道。 申时,马车进入乡路。 酉时,马车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师父,到了。”巴图鲁跳下马车,伸着懒腰。 听他这般说,众人知道到了地头儿,先后翻身下马。 林道长撩开车帘,长生急忙扶他下车。 林道长面白如纸,全无血色,手也很冷,毫无温度。 林道长下车之后四顾打量,转而迈步向北走去,“我去辨明方位,你们将东西搬下来。” “师父。”李中庸忍不住开口。 林道长转身回头。 “师父,您要探墓?”李中庸明知故问。 林道长点了点头。 “此处是谁的墓?”李中庸又问。 林道长没有回答李中庸的问题,转身迈步,沉声说道,“将东西搬下车。” 不等李中庸再问,林道长已经走远。 见李中庸等人表情不对,巴图鲁疑惑的问道,“你们这是咋啦?咱们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来了,怎么一个个还哭丧着脸。” 田真弓也不了解内情,但她一直寡言少语,便是心中疑惑,也不曾发问。 李中庸和陈立秋没有回答巴图鲁的问题,而是转身打量着这片区域,此处并不是非常偏僻,东面十几里外就有一处村庄,山脚下有些残垣断壁,先前应该有一处废弃的村子,竹林在北方并不多见,但这里却有很大一片,方圆约有七八里。 与南方的竹子相比,北方的竹子要细小很多,竹林也不似南方竹林那般高大宽阔,而是低矮稠密,秋冬时节北方的竹子都会枯萎,大量低矮的竹子如同屋顶一般严密的覆盖住了这片区域。 “大师兄,你不记得那座墓在哪儿了吗?”长生问道。 巴图鲁正在顶辕卸马,听得长生言语,摇头说道,“我本来也不知道啊,当年我和师父来这儿的时候竹子还没有这么多,师父只说那座古墓就在竹林里。” “想确定古墓的位置并不难,”陈立秋伸手西指,“此时太阳尚未下山,余晖最后照到的地方就是藏风聚气之处。” “哦,那咱们来的正是时候。”长生说道。 陈立秋摇头说道,“便是其他时辰赶来也有辨察之法,若是早上赶到,就看雾气,雾气最后消散的那片区域就是风水宝地。若是中午赶来,就看草木,藏风聚气之处只长草,不长树。” 长生对如何寻找上好的阴宅没什么兴趣,他担心的是林道长,但他担心也只是担心,也做不了什么。 众人将马匹拴好,缰绳放长,让马匹可以吃些干草,随后一起动手,将车上的木箱搬了下来,那个较大的木箱里装的是破土的工具。 在搬动木箱时,长生发现了一个瓷瓶儿,这个瓷瓶儿他有印象,是之前自钟阿梗身上搜出来的,里面装着红色的药丸儿,他先前曾经见过林道长计数并吞服那种红色的药丸儿。 五日之前瓷瓶里还有五枚药丸,一日一粒,按理说瓷瓶应该空了才对,但是当他捡起瓷瓶时却发现里面不是空的,摇晃过后确认不是空的,拔掉木塞往掌心倾倒,两粒红色的药丸儿自瓷瓶里滚了出来。 见长生看着掌心的药丸儿出神发愣,陈立秋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长生说道,“五天前我曾经见过师父在数瓷瓶里的药丸儿,当时我看的很清楚,还有五粒,此后每天师父都会吞下一粒,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按理说五粒药丸应该一颗不剩才对,怎么还剩下两粒?” 陈立秋接过长生手里的两粒药丸,眉头紧锁,沉吟思虑。 就在此时,田真弓开口说道,“西山林中似有兵器反光,我去巡查一番。” “你不要独自行动,”李中庸拿过长剑,“走,我与你同去。” 眼见二人往西走去,巴图鲁抓起镔铁棍跟了上去,“我也去。” 待三人走远,陈立秋将药丸放回瓷瓶,重新塞上了木塞。 “三师兄?”长生万分忧心。 陈立秋叹了口气,“两日之前师父便不再咳嗽了。” “确是如此,”长生点头,“三师兄,师父不会有事吧?” 陈立秋没有回答,倚树站立,闭目不语。 陈立秋乐观豁达,极少有这种严肃神情,长生一头雾水,急切追问,“三师兄,倘若打开这处古墓,当真会折光寿数?” 陈立秋点了点头。 “里面一定会有解毒续命的丹药?”长生又问。 “应该有,”陈立秋再度点头,“孙真人乃一代药王,只要是出自他之手的丹药,想必都会留下一颗。” “我不太明白,他……”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打断了他的话,“立传者必留书,铸剑者必留剑,旨在明辨始祖,正本清源。” 长生隐约懂了,转而又问,“三师兄,是不是师父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之所以一直没有动这座古墓,是因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立秋点头过后抬手擦眼。 虽然陈立秋假装擦拭眼眵,长生却细心的发现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 林道长危在旦夕,陈立秋担心伤怀也在情理之中,长生也没有多想,出言说道,“三师兄,我年纪小,剩的寿命多,一会儿确定了古墓所在,不让师父动手,我来挖。” 听得长生言语,陈立秋苦笑摇头,转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师父没看走眼,我也没看走眼,你有这份心也就够了,但师父是不会让我们动手的。” “师父本来就危在旦夕,若是再亲自动手,岂不是必死无疑,”长生急切说道,“咱不能让师父拿着用命换来的丹药去救别人,如果墓里真有丹药,咱们得先救师父。” “唉,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第二十九章 封闭七窍 见陈立秋不愿说话,长生只能默然的走到一旁,坐在树下等林道长等人回来。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林道长也没有回来,而前去西山查探情况的巴图鲁等人也没有回来,陈立秋也一直没有说话,始终在看着西下的夕阳出神,便是太阳已经落山,亦不曾收回视线。 又等了片刻,巴图鲁三人回来了,神色颇为凝重。 见三人回返,长生撑臂起身,瘸拐着迎了上去,就在他想要出口询问情况之时,陈立秋抢先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老四没看错,西山真的有人,”巴图鲁说道,“不过我们没见到人,在我们赶过去之前他们已经跑掉了。” 听得巴图鲁言语,陈立秋陡然皱眉,“是什么人?” “不知道。”巴图鲁摇头。 李中庸抬手将一件事物递向陈立秋,陈立秋伸手接过,低头打量,只见李中庸递过来的是一张灰色的草纸,先前应该是包裹食物的,上面还残留着明显的油渍。 似这种草纸,庄户人家是不会用的,他们也不舍得用,反倒是江湖中人和走脚的商贩用的比较多。 “能确定人数吗?”陈立秋看向李中庸。 “根据踩踏的痕迹来看应该不止一人。”李中庸说道。 李中庸言罢,田真弓补充道,“我们自树下还发现了很多被掐折的极为细碎的树枝,若是他们是跟着我们赶来此地的,来不及做这些事情,故此我和二师兄怀疑在我们赶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陈立秋的表情越发凝重,如果真如李中庸和田真弓怀疑的那般,那就意味着众人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且不说行踪是如何暴露的,只说行踪暴露的后果就不是众人所能承受的。 就在四人暗自忧心之际,正在抓着水罐喝水的巴图鲁放下水罐,抬袖擦嘴,“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快回来了,”长生说道,“我刚才看到师父自山顶往下走了。” “我去迎迎师父。”巴图鲁抓起镔铁棍往北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拿上了水罐儿。 “他们如何知道咱们要往同官来?”陈立秋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李中庸沉吟回忆,“咱们途中也没提起过同官,消息不可能是在途中走漏的。”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陈立秋说道,“咱们带有武功秘籍一事传扬出去之后,有人暗中摸了师父的底,猜到师父这些年在找什么,而事发之后咱们又一路赶赴雍州,故此他们断定咱们会往此处来。” “确有这种可能,”李中庸点头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对方可能是冲着武功秘籍来的,也可能是冲着师父想要得到的那件东西来的。” “对手冲着什么来的不重要,”陈立秋摆了摆手,“不管他们是冲着什么来的,最终都会冲我们动手。” 听得陈立秋言语,李中庸和田真弓尽皆点头。 长生入门时日尚短,也不曾习练武艺,与几位师兄师姐说话便不是很随意,踌躇过后方才出言问道,“二师兄,你们先前只探察了那一处地方吗,有没有去别处看看?” “老五的担忧不无道理,”陈立秋点头附和,“伏兵可能不只一处。” 李中庸说道,“我也有这种担心,等师父回来,说与他知道,看他怎么说。” 众人先前一路狂奔,也不曾正儿八经的吃顿饭,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动手出力,便各取干粮,啃嚼进食。 不多时,巴图鲁陪着林道长回来了,见二人回返,众人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林道长冲众人抬了抬手,转而大步向西,量出百丈之后伸手北指,“自此处向北清出一条路径,不用太过宽阔,可容我等通行便可。” 众人点头答应,做好标记,回去搬拿木箱。 林道长没有与众人一同回去,而是站在了原地。 片刻过后,众人将木箱抬了过来,巴图鲁取了柴刀在手,开始砍伐毛竹,田真弓和长生自后面帮忙清理。 李中庸趁机将周围可能有埋伏一事告知了林道长,陈立秋也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过听完二人的讲说,林道长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林道长不曾表态,二人也没有追问,此时的处境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眼下的情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周围有没有埋伏,他们都必须动手,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供他们从长计议了。 巴图鲁有的是力气,大步前行,披荆斩棘,由于速度太快,那些砍下的毛竹来不及往外搬运,田真弓和长生只能将毛竹挪到左右两侧。 入更时分,众人已经向北推进了近百丈,林道长辨明方位,抬手北指,“继续往北三百大步,应该就在那里。” 此前一段时间林道长一直没有开口,众人有心说话也寻不到机会,此番见他开口,李中庸急忙明知故问,“师父,此处是谁的墓穴?” 林道长没有回答。 李中庸回头看了陈立秋一眼,陈立秋会意,上前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这墓中有解毒之物?” 林道长没有回答陈立秋的问题,而是出言说道,“你们上去替下老四老幺。” 虽然明知道林道长是为了支开自己,李中庸和陈立秋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上前去,将田真弓和长生替了下来。 田真弓和长生回到林道长身旁,林道长也没有与他们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开路的三人。 夜幕降临的同时,月亮也随之升起,与温暖和煦的阳光不同,月光虽然也能带光亮,却幽寒阴冷,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林道长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二更不到,前方砍伐毛竹的巴图鲁回头喊道,“师父,这里有片石头,好像有面废弃的石墙。” “嗯。”林道长应了一声。 再砍片刻,巴图鲁又回头喊道,“师父,又是一面石墙,这里之前应该有栋屋子。” “墓穴想必就在屋后。”林道长说道。 继续推进十余丈之后,巴图鲁的声音再次传来,“找到了。” “周围清理出来。”林道长说道。 田真弓和长生也上前帮忙,五人合力,很快将方圆五丈内的毛竹清理干净,一座堆土坟茔显露了出来。 在长生看来这座坟墓不算小,堆土足有三丈见方,但在见惯了大墓高陵的李中庸等人看来这座坟墓却很不起眼,甚至连墓碑都没有一座。 “封土没往四周塌移,这座墓的年头儿不算长啊。”巴图鲁说道。 林道长后退几步,坐到了其中一个木箱上,转而冲众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听得林道长言语,长生心中一凛,林道长终于要跟他们讲明实情了。 待五人围站在旁,林道长的视线自五人脸上逐一掠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咱们的缘分尽了。” 林道长此言一出,李中庸四人悲伤莫名,痛苦揪心,他们真的猜对了,林道长赶来此处当真不是为了续命自救。 最吃惊的是巴图鲁,他一直以为只要赶来此处林道长就能得救,故此并不明白林道长此言所指,“师父,您啥意思呀?” 林道长转头看向巴图鲁,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叹气。 巴图鲁是个急性子,急切追问,“师父,咋啦,是不是咱来晚了,这墓被人动过了?” “不是,”林道长摇了摇头,“墓是完整的,里面应该也有一枚回天金丹,只是即便真有金丹,对我也毫无用处了。” 李中庸等人心里还有些许明白,但巴图鲁是真糊涂,加上林道长也没有把话说透,他便一个劲儿的追问缘由。 “有些话迟早要跟你们说,一拖再拖,终究还是要说。”林道长再度叹气。 见林道长言语之中多有悲伤,长生猜到他要说出这处墓穴的主人了,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不进入墓室就拿不到救命的丹药,而进入墓室就会折尽寿数。 林道长再度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与众人开口。 见林道长踌躇纠结,长生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师父,稍后由我来挖开陵墓!” 听得长生言语,林道长和李中庸等人多有惊诧,而巴图鲁则恍然大悟,连连拍头,“我差点忘了挖这墓要折寿的,我是老大,我来挖,轮不到你。” 巴图鲁言罢,径直走向另外一个木箱,开始翻找掘土器具。 见此情形,林道长好生欣慰,微笑摆手,“莫要争抢,由我亲自动手。” “那可不成,”巴图鲁连连摇头,“您本来就有伤在……” 不等巴图鲁说完,林道长就打断了他的话,“罢了,与你们说实话吧,实则早在两日之前我的生机已经断绝,只以封魂针封闭七窍,强留魂魄于肉身……” 第三十章 遗言遗训 听得林道长言语,李中庸等人无不骇然震惊,倒吸凉气。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陈立秋,陈立秋貌似已经猜到林道长早在两日之前便已伤重离世,而今得到林道长亲口证实只有悲伤,并无惊诧。 当震惊和悲伤同时袭来,人是需要时间回神反应的,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林道长便出言说道,“生死有命,来去从容,不准悲悲戚戚,莫要哭哭啼啼。” 如果不是林道长提前告诫,众人怕是早已嚎啕大哭,而今林道长有言在先,便是心如刀绞,透心悲凉,也只能紧咬牙关,强行忍住。 不过众人也只能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却按捺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与林道长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齐涌心头,历历浮现。 见众人不曾悲伤失态,林道长欣慰点头,“封魂之术逆天忤地,倒转阴阳,虽能暂留魂魄于肉身,却如同水火同釜,相冲相杀,为师之所以强忍那水落沸油的锥心痛楚,只因尚有心愿未了,而今为师已不得亲力亲为,只能拜托你们。” “师父,不管……”巴图鲁本想接话,但话没说完便捂住了嘴巴,他知道倘若再说,自己一定会嚎啕出声。 “眼前的这座坟墓乃药王孙真人千古之所,”林道长说道,“孙真人乃岐黄圣手,道门真人,驾鹤于两百年前,孙真人生前悬壶济世,功在千秋,妄动他的陵寝实属欺天忤逆,但回天金丹乃孙真人推研炼就,不出意外的话墓中必有一枚金丹留存,那枚金丹我势在必得,稍后取得金丹,就由你们将其送回阁皂山,交给住持罗顺子道长。” 林道长此时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都是在交代后事,本不该打断他,但陈立秋心中多有疑问,忍不住出言问道,“师父,阁皂山已经将您逐出师门,您多年奔波,辛苦得来的丹药为何要送给他们?” 陈立秋言罢,林道长眼中有抱憾悲凉一闪而逝,看得出来虽然时隔多年,他对于自己被逐出师门仍然耿耿于怀,“此事与阁皂山无关,你们只需将丹药送给罗顺子道长便可。” “怎么无关?”陈立秋急切说道,“住持位高权重,乃仅次于掌门的二把手,此人与您同辈,无疑就是继任掌门的人选,他若有心维护,阁皂山绝不会将您逐出师门。” 眼见林道长面露悲伤,李中庸知道逐出师门几个字眼儿再次伤到了他,便皱眉转头,沉声呵斥,“老三,不要插嘴,听师父说!” 此时最重长幼尊卑,陈立秋挨了训斥,亦不曾还口,只是长长叹气,垂眉低头。 林道长抬手自左侧袖管中取出一封信笺,沉吟过后递向长生,“届时将这封书信交给罗顺子道长,他会引荐你们拜师入门。” 长生没接那封书信,而是转头看向了李中庸,在他看来传递书信这种事情应该由大师兄来做,大师兄浑噩,就应该由二师兄接手,怎么也轮不到他。 见长生迟疑,李中庸和陈立秋急忙冲他点头,示意他接过书信。 得到二人授意,长生这才双手接过书信,贴身入怀。 巴图鲁抬起袖子擦泪,“师父,我这一辈子就您一个师父,我不拜别人。” “老大说的是,今生今世我们绝不再拜他人为师。”李中庸正色表态。 陈立秋三人紧随其后,凝重严肃,表明态度。 见五人态度异常坚决,林道长甚是焦急,“为师还没死呢,你们便不听话了么?” 此言一出,林道长自己先愣住了,因为他想到自己生机断绝,实则已经是死了的。 林道长想到了,五位徒弟也想到了,场面瞬时失控,悲声四起。 林道长是众人的主心骨,虽然心中悲伤,却只能强行忍住,“罢了,我也不强拗你们,儿大不由娘,你们自行定夺吧。” “师父,您这……” 不等陈立秋说完,林道长抬手便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冲巴图鲁说道,“老大,你生性淳良,少有杂念,专心习武,假以时日必得大成,眼下几人之中属你修为最高,你定要保护师弟师妹周全,尤其是老幺,全无功夫,眼下只能依仗你们的庇护。” 巴图鲁虽然浑噩,却也知道这是师父留给自己的忠告和嘱托,落泪点头,“师父,您放心好了。” “你先去破土,自墓前开挖。”林道长说道。 长生不明白自墓前开挖和自墓后开挖的区别,但巴图鲁想必是懂的,听林道长这般说,便取了铁铲器具先行动手。 待巴图鲁离开,林道长又看向李中庸,“老二,你老成持重,进退有度,我对你是最放心的,你若无心入道,便早些返乡,韬光养晦,操持经营,若能多得一些家产,他日你的这些师兄师弟倘若蒙灾落难,也能前去寻你讨口吃食。” “师父。”李中庸哽咽。 “你且前去帮忙,切记碰到墓石立刻停手,不然便不是起坟而是盗墓,会折损你们的阳寿。”林道长说道。 李中庸无声点头,转身前去帮忙。 林道长又看向陈立秋,“老三,你天赋过人,智勇兼得,但你有个致命的短处……” 陈立秋猜到林道长要说什么,不等林道长说完便急切表态,“师父,我一定收心敛情,洗心改过。” “没用的,你改不了的,”林道长缓缓摇头,“性情发乎于天性,你天性如此,若只是多情也还罢了,但你多情且重情,如此一来势必为情所累。” 陈立秋躬身站立,默然不语。 林道长沉吟过后和声说道,“为师知道你有不止一位红颜知己,但听为师一句劝,世间的好女子岂止千万,你不可能尽数拥揽入怀,该放手时且放手,不能拥有,不妨成全。” “是,师父。”陈立秋低声应是。 “你也过去搭把手。”林道长说道。 陈立秋应声转身,前去帮忙。 林道长随后又看向了田真弓,“老四,当下大唐内忧外患,日渐势微,日本忘恩负义,不念大唐援助教化之恩,屡派舰船侵边犯境,而今朝廷已经开始驱逐日本遣唐使,你留在中土凶多吉少,此事过后你当早些回返日本,莫要自中土多做滞留。” 听得林道长言语,田真弓面露羞愧,低头不语。 直到此时长生才知道田真弓是外国人,他虽然自山村长大,却也曾听先生说起过日本,日本与登州隔海相望,原来叫倭国,是近些年才改名为日本的。 “施恩图报落于下乘,”林道长又道,“为师不求你回报什么,但愿你不要忘恩反噬,伤我族人。” 见林道长语气严肃,田真弓郑重跪倒,正色说道,“武田真弓永记不会忘记师父的教诲,您永远是我的师父,巴图鲁,李中庸,陈立秋,长生永远是我的同门,大唐接纳遣唐使长达两百六十年,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武田真弓永远不会忘记。” 见田真弓郑重真诚,林道长颇感欣慰,摆手说道,“起来吧,我与老幺有话要说。” 田真弓伏地跪拜,起身离开。 长生看着田真弓走远,在此之前他只感觉田真弓的名字有些奇怪,此番方才知道她是日本人,真正的名字叫武田真弓。 “长生,坐到我身边来。”林道长冲长生招手。 长生闻言大感惶恐,父子不同席,师徒不同座,此乃古训,他自然不会逾越,“师父,我站着就好。” 见他推辞,林道长也没有强迫他,柔声开口,“长生,师父把你带出来却不曾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你,你怪不怪师父?” “不怪,我感激师父。”长生无声落泪,语出真心。 “我之前单独与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林道长问道。 长生点头说道,“记得,您让我要学会大度宽容,不与无知之人一般见识。也让我不要自心中积聚怨气,在别人冒犯之初就予以惩戒。” “这个尺度很难拿捏,着实矛盾,为师想想怎么说你才能了然明白,”林道长沉吟片刻,再度说道,“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当你宽恕了对方之后,你心中没有怨气存留,事后也不会感到后悔,那你就可以宽恕他们。若是你内心深处不想宽恕他们,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他们的所作所为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你就给予他们怎样的惩罚。” 林道长言罢,长生接口说道,“师父,我记住了,我也明白您的意思,您是希望我时刻心存善念,尽量小惩大诫,而不是大开杀戒。” “对,”林道长重重点头,“我既希望你能对世人大度宽容,手下留情,又担心你会因为对他们手下留情而委屈了自己,天长日久心中积蓄了大量怨气,最终对他们彻底失望而痛下杀手。” “师父,您怎么总在担心我,而不担心大师兄他们?”长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林道长说道。 长生一直在等林道长说出下文,但林道长却岔开了话题,“他们几个是否入道由他们自行权衡,但你必须拜师入道,参习经书明辨阴阳,正心修身自缚龙虎。” “师父,我不会再拜别人为师。”长生连连摇头。 “这是为师的遗愿,你若忤逆不从,为师死不瞑目。”林道长正色说道。 长生心中纠结,踌躇不决。 “师父,挖到墓石了。”巴图鲁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听到巴图鲁的呼喊,林道长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直视长生,等他表态。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长生看来再拜别人为师是对师父的背叛,尽管当下弟子拜有多个师父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他却好生排斥,林道长当真是在强人所难。 “你当真要为师死不瞑目?”林道长沉声问道。 长生万般不愿,并不接话。 林道长叹气过后出言说道,“为师今生最大的憾事就是被削去道籍,逐出师门。你若入门修道,他日长了修为,身居高位,可以追授为师道籍,并将为师重新收入阁皂山门下。” 林道长的这番话起了作用,长生缓缓点头,“师父,我答应你。” 林道长欣慰点头,起身向不远处的陵墓走去…… 第三十一章 岐黄宝典 由于林道长之前有过交代,故此巴图鲁等人挖到墓石便停了下来,眼见林道长走了过来,四人急忙左右让路。 长生没有灵气修为,晚上看不清东西,但这几日天上有月亮,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封土前面已经被挖出了一条斜行向北的地道,里面漆黑一片,不知深浅。 “师父,墓深九尺,用的是道家丧制。”李中庸低声说道。 长生跟随众人时日尚短,搞不懂道人和普通人丧制有何不同,但他曾经听武田真弓说过,普通人的墓室是无子三尺九,一子四尺二,多子四尺七,而眼前这处坟墓明显比普通人要埋的更深。 李中庸言罢,陈立秋接口说道,“封土紧实,想必没有被盗过,地下干燥,应该不曾进水。” 林道长点了点头,迈步走向地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李中庸等人点头应是,林道长生机已经断绝,再无阳寿可折,此时抢着进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师父,小心里面有机关。”长生很不放心。 林道长抬了抬手,弯腰走进了地道。 见长生很是紧张,李中庸自一旁说道,“不要听信市井谣言,古墓之中没有那么多机关陷井。” “老二说的对,”陈立秋接口说道,“地下湿气很重,不管什么机关时间久了都会失效,与其耗时费力的设置机关陷阱,不如薄葬入土,亦或是埋的隐秘一些。”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问道,“这处墓穴也有两百多年了,上面还有封土,为什么没被人盗挖?” 巴图鲁抢先回答,“你个傻子,这还用问,挖的人都被折死了呗。” “老五不是这个意思,”李中庸冲巴图鲁摆了摆手,转而冲长生说道,“孙真人乃一代名医,在世时治病救人,只施恩不结仇,故此便无人泄愤挖坟。而孙真人又是道门中人,在世时少有家产钱财,驾鹤之后更是薄葬入土,故此有心图财的宵小也不会动他的坟墓。” 听得李中庸解释,长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陈立秋又指着周围的竹林说道,“这些毛竹也很有用处,北方的竹子虽然长不高,却衍生的很快,竹枝参差交错,竹根盘根错节,上可掩人耳目,下可固土防潮。” 陈立秋话音刚落,地道里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 长生不明所以,好生紧张,“什么声音?” “师父在破开墓石。”陈立秋说道。 巴图鲁趴伏在地,冲着地道喊道,“师父,要不要我帮忙?” 眼见地道里并无回应,巴图鲁又想呼喊,一旁的李中庸急忙拦住了他,“别喊了,师父已经进入墓室。” “你咋知道?”巴图鲁回头问道。 “你闻不到有药气溢出?”李中庸随口反问。 巴图鲁深吸了几口气,“好像是有股子药味儿。” 一旁的长生也闻到了自地道中飘出的浓重药气,他不通药理,自然无法通过气味分辨是何药物,但气味确是药味儿无疑。 此前他一直担心墓里没有林道长想找的东西,此番闻到药气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林道长胸有成竹是有原因的,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明内情。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地道,只有武田真弓例外,她一直在警惕四顾,观察周围的情况。 “西山有人,北面山中貌似也有。”武田真弓低声说道。 听得武田真弓言语,巴图鲁本能的想要四顾张望,却被李中庸给阻止了,“不要妄动,师父想必亦有察觉,只是不想惊动他们。” 便是李中庸试图阻止,巴图鲁仍然忍不住抬头张望,“他们到底想干啥?” “想请你喝酒。”陈立秋随口揶揄。 陈立秋的揶揄对巴图鲁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也并不在意,“我的意思是他们既然来了,为啥一直猫着不动手。” “可能是想等我们将墓里的东西取出来再动手。”李中庸猜测。 “应该不是,”陈立秋摇头说道,“他们并不知道墓里有什么,最大的可能还是冲着武功秘籍来的,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有所顾忌。” “有道理。”李中庸点头赞同。 “顾忌啥呀?你俩身上都有伤,打起来肯定是咱吃亏。”巴图鲁说道。 “他们忌惮的不是我们,”李中庸低声说道,“来的可能不是同一伙人,他们担心自己先动手,会被别人得了渔翁之利。” “哦,对对对,”巴图鲁连连点头,不过随即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不对呀,咱一会儿怎么走啊,他们肯定得拦咱们。” “不必担心,师父自有计较。”李中庸说道。 听李中庸这么说,巴图鲁放心不少,端起盛放火烧的笸箩向南走去,“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喂喂马。” “你喂马端着火烧作甚?”陈立秋瞅了巴图鲁一眼。 巴图鲁听出了陈立秋的嘲讽,此番算是被他抓到了话柄,理直气壮的反驳,“你懂个屁,想要马匹跑的快,耐得久,就得喂精料,这一笸箩烧饼喂下去,五百里不用歇气儿。” 这时候人都吃不饱,谁舍得用烧饼喂马,见巴图鲁底气十足,陈立秋也不敢与他争辩,便看向长生,“老五,马吃烧饼吗?” “应该吃吧,”长生说道,“我曾经喂过老黄菜饼,老黄很喜欢吃。” “老大,小心点儿。”李中庸叮嘱。 巴图鲁瓮声答应,端着笸箩去了。 林道长进入地道已经半柱香了,担心林道长会出意外,长生便看向李中庸,“二师兄,师父进去有一会儿了,要不我进去看看吧?” “不成。”李中庸摇头。 武田真弓趴伏在地,侧耳聆听,片刻过后起身说道,“不需担心,师父正在念诵经文。” 听得武田真弓言语,长生放心不少,按捺焦急,耐心等待。 不多时,巴图鲁拎着空笸箩回来了,见众人看他,巴图鲁没好气儿的说道,“看我干啥,我一个没吃,都喂马了。” 众人自然不会接话,巴图鲁大步走近,扔下笸箩出言问道,“师父怎么还没出来?” 巴图鲁话音刚落,林道长便自地道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件东西。 “师父。”众人急忙围了上去。 林道长并没有停下与众人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那两口木箱,到得近前打开了其中一口木箱。 众人不明所以,围了上去。 “有人自远处窥觑观望,挡住四周。”林道长低声说道。 众人会意,左右移动,以身遮挡。 林道长带出来的东西共有五件,其中有一方长半尺,宽五寸,厚三指的黑色木盒,另外四本泛黄古籍,林道长直接将那木盒塞进了长生怀里,与此同时低声说道,“将其中那枚回天金丹交给罗顺子,余下的平常伤药你留着自用。” 不等长生说话,林道长又往巴图鲁四人怀中各塞了一本泛黄古籍,“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乃孙真人集毕生所学所著的两部岐黄宝典,你们各得半卷,自医以养生,医人以行善,早些背下,以免字迹风化。” 众人知道远处有人在偷看,便没有高声说话,只是低声应是。 林道长抬手将木箱重新盖上,转而冲巴图鲁说道,“将泥土回填,稍后我要焚香祭拜。” 不止巴图鲁,李中庸等人也搞不懂林道长为什么要这么做,眼下众人的处境非常危险,早些离开才是上策,为什么要在这里耽搁时间。 在巴图鲁回填封土之时,林道长低声说道,“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有人埋伏在了西山,我们来到之后,又有两股追兵赶到,我下地之时一伙人又自东面赶来,而今我们已经身陷重围。眼下他们彼此忌惮,皆不愿先行动手,但我们只要试图离开此处,他们就会现身拦截。稍后我会设法拦住敌方高手,帮助你们靠近马匹,但闻雷声响起,你们立刻骑马突围。” 众人先后点头,长生关切的问道,“师父,您怎么办?” 林道长没有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冲其正色说道,“男人一言九鼎,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反悔。” “嗯,我一定做到。”长生郑重点头。 回填比挖掘省事,几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将封土回填,林道长自木箱里取出香烛,焚香诵经,郑重祭拜。 祭拜过后,林道长命巴图鲁等人抬上木箱,原路回返。 行不多远,北面山中突然传来大喊呼喝,“罗阳子休走!江湖传闻你挖坟掘墓,聚宝敛财,本庄主起初还将信将疑,若非亲眼所见,岂知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伴随着呼喝高喊,一道人影自西山疾掠而来。 “咯咯咯咯,冯庄主,你这是要替天行道么?贫尼助你一臂之力可好?”北面亦有一人踏空赶来,由于距离尚远,看不清眉眼,只能看到是个光头女子。 “林东阳,你杀我帮众,毁我声誉,丐帮与你势不两立。”声音自东北方向传来,喊话之人身形瘦长,正施展轻功踏草疾行。攵學3肆 南面林中亦有人现身露面,是个手抓算盘的大胖子,“哈哈哈,太平客栈只做买卖,不管是非,实属路过,实属路过……” 第三十二章 追兵现身 眼见藏身暗处的四股势力尽数现身,巴图鲁紧张的看向林道长,“师父,全是高手,最低的也是蓝气修为。” 长生并不知道巴图鲁是如何看出四人灵气修为的,他只记得陈立秋曾经说过灵气修为由低到高分为九阶,洞神,高玄,升玄为炼精化气的初阶,灵气颜色分别呈淡红,红色,深红。 洞玄,三洞,大洞为炼气化神的中阶,灵气颜色分别为淡蓝,蓝色,深蓝。 居山,洞渊,太玄为炼神还虚的高阶,灵气颜色分别为淡紫,紫色,深紫。 林道长冲巴图鲁抬了抬手,示意其无需紧张。 藏身北面山林的尼姑距离较近,最先轻身来到。 此时明月当空,长生虽然没有灵气修为,却也能看清来人的身形和样貌,这个尼姑年纪约有三十五六,五官姣好,身形丰腴,身高足有五尺七寸,身穿刺有云纹金边儿的大红袈裟。 尼姑本是出家人,但此人除了头上无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出家人的味道,不但眉眼之中多有媚态,袈裟里的内衬也束的很低,酥肩半露,辣目刺眼。 “阿弥陀佛,林道长,数年未见,你可还记得贫尼?”尼姑狐媚笑问。 林道长浅然一笑,“当然记得,尊驾乃极乐庵如月大师。” “咯咯咯,林道长好记性,正是贫尼。”如月尼姑大笑露齿,举止颇为放肆。 随后赶来的是蛰伏在西山的伏兵,确切的说是伏兵头领,这四人都不是孤身而来,每个人都带有扈从帮手。 “罗阳子,你作恶多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话之人四十上下,中等身形,四方大脸,衣着颇为华贵,手中拿着一把铁骨折扇。 “多日不见,冯庄主的脾气还是那般火爆。”如月尼姑笑道。 “哼,这恶徒不知自爱,挖坟掘墓,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中年男子怒目瞪眼。 眼见此人恶语诋毁,陈立秋撇嘴冷哼,“操,你他娘的谁呀?” 陈立秋的言辞异常尖锐,那中年男子闻之,陡然暴怒,“小兔崽子,给大爷听仔细了,金鼎山庄冯不凡便是我。” “金鼎山庄?没听说过,”陈立秋故作疑惑,看向身边众人,“你们听说过吗?” 众人知道他在故意气那冯不凡,便尽皆摇头。 冯不凡气怒冷哼,面露凶光,“哼,本庄主嫉恶如仇,罪魁祸首自然跑不掉,便是从犯喽啰本庄主也不会抬手放过。” “你嫉恶如仇个卵哪,”陈立秋毫无胆怯,“你冲着什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想当脿子也就罢了,还非要给自己挡层遮羞布,何其虚伪。” 陈立秋的一番话扒的冯不凡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之下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出掌,直击陈立秋前胸。 巴图鲁与陈立秋共抬一口木箱,距离较近,眼见冯不凡出手,大喊一声,挥拳接迎。 拳掌相接,冯不凡的头上似有蓝气闪现,而巴图鲁头上亦有淡红气色一闪而逝,一声闷响之后,双方各退一步。 长生此番算是长了见识,原来练气之人在催动灵气的时候才会有气色显现,而他此时尚无灵气修为,看的还不是非常清楚,日后随着灵气修为的提升,想必能看的更加清晰。 此番拳掌相对,貌似双方打了个平手,实则不然,吃亏的无疑是巴图鲁,便是有金刚不坏神功护体,冯不凡的这一掌也令他五脏震颤,呼吸不畅。不过丢人的却是冯不凡,堂堂三洞修为,蓝色灵气,竟然与淡红灵气打了个平手。 本想再度出手找回颜面,一个手抓黄铜算盘的大胖子落于场中,挡在他和巴图鲁中间,“哎哎哎,莫动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哼。”冯不凡愤愤拂袖。 “好功夫,”如月尼姑双眼冒光,满脸带笑的冲巴图鲁问道,“这位英雄,你用的是什么功夫啊,如此霸道,好生刚猛。” 不知什么原因,巴图鲁一直对女人有着强烈的排斥,见如月腆脸凑了上来,急忙皱眉摆手,“滚一边去,你个没毛的死光头。” 如月尼姑挨了骂,也不生气,咯咯坏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毛儿,头上没有,别处便没有么?” 虽然如月尼姑霪邪放荡,陈立秋等人却没有咒骂她,因为她对自己的霪邪毫无掩饰,虽是品行不端的坏人,却有几分坦荡。 如月尼姑戏弄巴图鲁的同时,手执算盘的胖子冲冯不凡拱了拱手,转而冲林道长抬手见礼,“这位便是林道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在下宋宝,蒙东家器重,现任太平客栈二楼掌柜。” “宋掌柜。”林道长冲其抬了抬手。 见林道长态度冷淡,宋宝脸上堆起笑容,“林道长莫要误会,在下纯属路过,绝不会刁难道长。”攵學3肆 不等林道长接话,最后一人亦落于场中,此人当有五十上下,身形瘦长,长了个长长的驴脸,手中拿着一根油光锃亮的打狗棍,穿的是一袭蓝布长袍,胸前有不少黄布补丁。 这些黄布补丁貌似是丐帮身份的象征,之前众人自豫州打杀的那人胸前有三块黄布补丁,而此人胸前的黄布补丁竟有七块之多。 “林东阳,你好生恶毒,竟然栽赃污蔑,害得我们被官府围剿追杀。”来人气急败坏。 林道长冷冷的看了来人一眼,并未接话。 大胖子宋宝堆笑上前,“公孙护法,息怒,息怒,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甚么误会?”那乞丐气愤的用打狗棍敲拄地面,“不将这道门弃徒碎尸万段,公孙承威对不起丐帮死去的那些弟兄。” “嘿,大驴脸,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陈立秋又忍不住开口,“如果丐帮不抢我们的东西,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公孙承威乃丐帮左护法,何曾受过这等揶揄,听得陈立秋言语,瞬时气急败坏。“小瘪三,你骂谁?” “他没骂你,”林道长平静开口,就在众人认为林道长要委曲求全之时,没想到他还有下半句,“你的确长了张驴脸。” 公孙承威气冲斗牛,“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今日连全尸也不给你留下。” “我也没想留下全尸。”林道长面无表情。 “来,老夫前来领教你的五雷掌。”公孙承威后撤几步,拉开了架势。 就在此时,宋宝又跑过来当和事佬,“哎哎哎,公孙护法,有事儿好商量,何必舞蹈弄棒,你看林道长的气色好像不太好,貌似有伤在身,此时动手,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没有谁喜欢自己冲锋在前给别人找好处,公孙承威亦不例外,听宋宝这么说,便顺坡下驴,拂袖侧身。 在几人与林道长说话时,如月尼姑一直在尝试与巴图鲁说话,而她与巴图鲁说话的用意在场众人亦是心知肚明,巴图鲁只有洞神修为,淡红灵气,竟然可以与三洞蓝气的冯不凡对掌,背后定有神功加持。 巴图鲁很讨厌她,几乎是如月尼姑说一句,他就会骂一句,但如月尼姑并不恼怒,依旧尝试探问摸底。 如月尼姑是何许人也,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很快发现巴图鲁生性耿直,有些愚钝,亦不直接发问,而是剑走偏锋,“若是贫尼不能看错,您所用的应该是传说中的野牛功。” 见势不好,李中庸,陈立秋,长生都想提醒制止,但不等他们开口,巴图鲁已经气急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练的乃是金刚不坏神功……” 第三十三章 五雷大法 巴图鲁此言一出,场中鸦雀无声,己方众人气恼巴图鲁露了底,而对方几人却震惊于金刚不坏神功的威名,金刚不坏神功乃佛门功法,为金钟罩铁布衫的始祖,已经失传多年,其威力远不是金钟罩铁布衫可以望背比肩的。 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能做到管中窥豹,巴图鲁修炼了金刚不坏神功,这就说明江湖传言是真的,他们的确得到了许多失传已久的神功秘笈。 武功秘籍意味着什么冯不凡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得到秘笈就可以练就神功,横行无忌,称霸一方,钱财,地位,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这金刚不坏神功可是我佛门武学,你是自何处得来的?”如月尼姑狡黠坏笑。 到得这时巴图鲁已经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唯恐言多有失,便歪头一旁,不再理她。 随后便是无声的沉默,双方都清楚对方的心思,只是谁也没有先说破。 不管是极乐庵的如月尼姑,还是金鼎山庄的冯不凡,亦或是丐帮的公孙承威,都想得到他们手里的武功秘籍,包括那太平客栈的宋宝亦是如此。 最终还是宋宝笑呵呵的打破了僵局,“林道长,您行走江湖多年,恩恩怨怨您见得多了,俗话说冤家易结不易解,打打杀杀没什么意思,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我宋宝人微言轻,但太平客栈的面子诸位想必还是卖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故此我便有心做个和事佬,将此事化干戈为玉帛,诸位意下如何啊?” 宋宝言罢,众人都没有接话,而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于是拱手四方,“多谢,多谢。” 宋宝道谢过后,本想继续说话,但眼见巴图鲁等人站在一旁,便感觉有些不妥,接下来肯定要跟林道长讨要东西的,当着徒弟的面儿跟师父要东西,怕是林道长的面子会挂不住。 想到此处,便向林道长抬手说道,“林道长,还请您的几位贵徒回避一下,可好?” 宋宝的提议正中林道长下怀,于是便冲几人摆了摆手,“你们去马车那里等我。” 即便此前林道长曾经告知过众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众人仍然迟疑了,因为他们都清楚,此番一别将是永别。 如月尼姑等人本不想放巴图鲁等人离开,而今见他们迟疑不去,反倒放下心来,他们并不知道巴图鲁等人迟疑是不舍得林道长,只当他们迟疑不去是因为眼下发生的事情不在他们之前的计划当中。 见众人站着不动,林道长沉声说道,“我不会有事,你们放心去。” 众人点头应是,转身欲行。 “箱子留下。”冯不凡高声说道。 实则所有的武功秘籍都被李中庸等人背了下来,刚刚自坟墓里带出的东西也都在众人身上,箱子里只有一些杂物,只是个幌子。 即便如此,众人仍然没有立刻放下箱子,而是转头看向林道长,等林道长发话。 “放下箱子,别逼我们动手。”冯不凡厉声恐吓。 林道长的视线自冯不凡等人脸上扫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放下吧。” 听得林道长言语,众人这才放下了那两口箱子。 李中庸转身先行,众人跟随在后。 感情的建立有时候并不取决于相处时间的长短,而是取决于对方如何对待自己,长生虽然跟随林道长的时间并不长,林道长对他却是真心相待,用恩重如山来形容并不过分,知道此番离去再也见不到林道长,长生心中悲伤,频频回头。 林道长也看到了长生在频频回头,回以微笑的同时轻轻抬手,示意他尽快离开。 就在众人走出十几步后,宋宝突然侧目皱眉,“诶?” 见其神情有异,如月尼姑随口问道,“宋掌柜,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宋宝冲如月摆了摆手,转而冲林掌柜说道,“令徒随身的佩剑器形古拙,不似凡品,稍后可否借来一观?” 林道长没有接话,迈步走向木箱,将两口木箱拉到一处。 不止长生心中不舍,巴图鲁等人亦是三步一回头,不舍和担心自表情上是很难区分的,众人的依依不舍被如月尼姑等人视为忐忑担心,不疑有他,便放他们从容离开。 再怎么不舍,终究还是要分别的,众人离开竹林左拐向东,便看不到林道长了。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除了不舍,心中更多的还是无奈和愤怒,只恨自己不争气,不能帮师父分忧,让师父独自面对虎口险境。 “我迟早会找上门去,将这几个门派全给灭了,”陈立秋咬牙切齿,“鸡犬不留!” “莫要气急发狠,口出狂言,”李中庸连连摆手,“单是丐帮的帮众就不下十万,你杀的完吗?” “为师父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陈立秋皱眉歪头,“你们便不帮我?” “帮!”巴图鲁,武田真弓,长生异口同声。 “小声说话,”李中庸急忙提醒,“出来的几个只是头领,四面山中还有不少喽啰。” 五人低头前行,不多时,回到了马车旁。 重要的东西全在几人身上,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几人自马车旁低声说话,商议细节。 众人现在有七匹马,五个人,商议过后决定还是驱车上路,马车的作用很大,筋疲力尽之时众人可以在马车上休息,让马匹空载跟随,如此一来可以大大节约其他马匹的体力,此其一。 其二,必要的时候可以掩人耳目,即便有人离开队伍,追兵也不会察觉。 “咱们就不管师父了吗?”巴图鲁好生难过。 “不是不管,而是咱们管不了,”李中庸缓缓摇头,“眼下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帮师父完成最后的心愿。” 巴图鲁心如刀绞,握拳敲头。 “老大,你冷静点,”李中庸长长叹气,“师父已经死了,他用封魂之术强留魂魄需要承受莫大痛苦,让他早些解脱吧。” 巴图鲁抬手捂脸,默不作声。 李中庸又道,“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凶险,师父不可能帮我们清除掉所有追兵,消息势必大范围走漏,咱们直接赶去阁皂山万万行不通,去不到一半就会全部死在路上。” “我也这么想。”陈立秋点头。 “二师兄,你想必已经有了主意,早些告诉我们。”长生说道。 “好,”李中庸缓缓点头,再度压低了声音,“阁皂山远在江西,离此不下四千里,咱们接下来要齐心协力,尽可能的往南走远一些,他们不知道咱们要往哪里去,故此不太可能预知拦截,只能自后面追赶,倘若途中遇到强敌追兵,必要的时候只能留下人手,阻挡拦截,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留下阻截的人事后如何脱身?”长生问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中庸继续说道,“倘若追兵太多,实在甩不掉,就只能再次分出人手,故意暴露行踪,引诱追兵往别处去。” 待众人先后点头,李中庸继续说道,“马车过于显眼,目标太大,必要的时候我们只能将你自中途放下,驾车引诱追兵往别处去,我们引走了追兵,你就能安全一些,最后的那一段路只能由你自己走了。” 李中庸言罢,陈立秋接口说道,“这是唯一能将东西安全送到阁皂山的办法,你不曾出过远门,腿脚还不方便,路途又如此遥远,我们着实不忍心抛下你孤身独行,但我们需要为你挡住追兵,铺平路径。” 长生点头说道,“三师兄,我明白,其实你们比我更危险。” 陈立秋摆了摆手,再度说道,“事后你要留在阁皂山的,我们也不能前去寻你,不然就会暴露你的行踪,给你带去祸患,咱们以后分头行事,如果都能活下来的话,总会有相见之日。” 长生心中忧虑,无声点头。 “老大,我们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李中庸看向巴图鲁。 “嗯。”巴图鲁点头。 “日后自我们口中永远不要说出阁皂山三个字。”李中庸叮嘱。 “好。”巴图鲁再度点头。 见李中庸不再说话,陈立秋自腰间扯下钱袋递给了长生,“与你做盘缠,好生收着。” “我不要,我有,”长生连连摆手,“况且你也需……” 长生话没说完,突然发现天色变暗,一抬头,只见一团百丈见方的浓厚乌云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正自疑惑,西面竹林之中突然传来了公孙承威的惊呼高喊,“五雷大法!小心,他要与我们玉石俱焚。” 呼喊传来的同时,上空的乌云之中陡然传出轰隆雷鸣,与此同时五道霹雳闪电自云中急劈而下,整个竹林瞬间尘土飞扬,火光冲天。 雷声乃是林道长之前定下的暗号,这一刻众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形势危急,没有多余的时间供他们痛苦悲伤,不等烟尘散去,,李中庸便翻身上马,悲声下令,“走……” 第三十四章 围追堵截 听得李中庸呼喊,陈立秋和武田真弓同时翻上马背,巴图鲁和长生也先后跳上了马车。 “老三,随我车前开道,”李中庸抖缰策马,疾冲而出,“老四,你断后。” 事发突然,不等暗处的伏兵反应过来,众人已经冲出山谷,来到东面较为宽阔的乡路。 在乡路西侧的树下拴着一群马匹,数量不下二十,马匹周围只有一个武人打扮的喽啰在饲喂看守,眼见众人疾冲而出,亦不敢上前阻拦,调头就往树林里跑。 见到马匹,李中庸急忙勒缰转向,“老三老四,把马全部带走。” 听得李中庸言语,陈立秋亦勒马侧让,与此同时冲巴图鲁喊道,“老大,你们先走。” 巴图鲁也不迟疑,抖缰催马,马车带着滚滚的烟尘向南飞驰而去。 巴图鲁很好面子,本不想在长生面前掉泪,奈何他心中悲痛,克制不住,呼喝催马的同时频频抬袖擦泪。 长生坐在右侧副驾,借着月光向西张望,事实证明竹林周围的确藏有大量伏兵,黑压压的人群自西南,正西,西北三面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李中庸三人此时正在树林里解缰牵马,眼见追兵距他们越来越近,长生急切告警,“二师兄,快点儿,他们冲过来了。” 听得长生呼喊,李中庸临时应变,抽出长剑砍断了那些马匹的缰绳,然后再自马屁股上划上一剑,马匹吃痛受惊,立刻嘶叫乱蹿。 三人将部分马匹放走,带着余下的十几匹追上了马车。 眼见三人带着马匹跟了上来,巴图鲁转身回顾,确定追兵正在远处追逐受惊的马匹,短时间内追不上来,便略微放慢了速度,与长生一起帮助三人将抢来的马匹拴在了左右车辕。 众人心中悲伤,谁也没有说话,暗夜策马,狂奔疾行。 半柱香之后,众人拐上了官道,转身回顾,已经见不到追兵的踪影。 眼见前方出现了岔路,李中庸转身冲巴图鲁说道,“老大,咱们不要原路返回,走别的路径。” 巴图鲁瓮声回应,左拉缰绳,随着李中庸和陈立秋驶进了东侧岔路。 长生坐在右侧副驾,心中悲痛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还有莫名的空虚和失落,尤其是回头看到车厢里空空如也的时候,心中更是无比悲凉,林道长是众人的主心骨,而今这个主心骨已经不在了。 确定暂时安全了之后,李中庸等人下马乘车,为了保存体力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身上都有半卷医书,这些几百年前的古籍在见风之后很容易风化破损,必须尽快记下其中内容。 但是在翻开书页之后,众人傻眼了,书上全是蝇头小字,每一页至少也有数百字,而且其中还有许多陌生的药物名称,别说眼下这种危急的局面,便是在安静的环境中从容不迫的背诵,怕是也得十天半月。 “老五,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给你。”陈立秋将自己的半卷医书塞给了长生。 “我要了也没用,也给你。”巴图鲁将自己的那半卷也扔了进来。 长生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悲伤愁恼,难以静心,“你们都给我,仓促之下我又如何记得住。” “这几卷书籍湿气不重,短时间内字迹不会湮灭消失。”李中庸说着将长生手中的两卷医书拿了过去。 就在长生如释重负之时却发现李中庸并不是要拿走医书,只是为了确定上下卷,在逐一看过之后,又递过来两卷,“老五,这是千金翼方的上下卷,你收着。” 李中庸言罢,又将自己手里的半卷递给了武田真弓,“老四,这是千金要方的下卷,与你手里的上卷是完整的一部。” “二师兄,这是师父留给你的。”武田真弓摇头。 “送给你吧,”李中庸将医书塞到了武田真弓的手里,“你与师父之前的对话我也听到一些,你说的对,不管你是不是中土人氏,咱们都是手足同门。” 武田真弓心中感动,握着医书低头不语。 略作喘息之后,李中庸开口说道,“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咱们也随时可能分开,有些话我得说与你们知道,为了给咱们争取时间,师父以五雷大法与他们玉石俱焚,那两口箱子即便没有被天雷击毁,也会被山火焚烧掉,如此一来世人就会认为那些武功秘籍已经毁于火海。” 李中庸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他们自然不会就此放弃对我们的追捕,但他们无法确定武功秘籍还在我们身上,就不会兴师动众,旷日持久的寻找我们,所以只要我们迈过了眼前的这个坎儿,日后就可以韬光养晦的隐藏起来。” “老二,你忽略了两个细节。”陈立秋说道。 待李中庸转头看他,陈立秋说道,“老大之前说漏了嘴,花尼姑已经知道他练的是金刚不坏神功,只要那四个人有一个还活着,世人就会知道咱们几个学的都是绝世武学,就算没有别的秘笈,他们也不会放弃寻找我们。” 陈立秋说完,众人尽皆点头。 陈立秋又道,“还有,宋宝不愧是太平客栈的二掌柜,见多识广,认得神兵宝物,他已经发现你的长剑不是凡品,他如果没死,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三十五章 穷追不舍 李中庸和陈立秋跃起的同时长剑已然出鞘,落上马背之后立刻割断连索,催马先行。 武田真弓一直负责殿后,上马之后便没有策马加速,而是留在了马车旁边。 此时众人距前方路口已经不足百丈,借着天上的月光,长生大致看清了路口的情形,那是一处宽阔的十字路口,一群手持兵刃的丐帮弟子正聚集在那里,人数不少,当有四十余人。 “把脸蒙上。”李中庸以帕巾遮住了口鼻。 李中庸言罢,众人立刻遵行,唯有巴图鲁没有理会,一来他压根儿就没有帕巾,再者他的身形异常高大,休说中土了,即便是在身形普遍高大的漠北,如此魁梧之人也不多见,故此他蒙脸与否也无甚区别。 长生身上除了那把寒月刀还有一张弓弩,他不会用刀,眼见敌人近在眼前,急忙拿出弓弩拉弦上箭。 随着马车的快速靠近,那群丐帮弟子也确定了他们就是己方要拦截的目标,纷纷拔出刀剑,拉开了架势。 “老五,接着。”巴图鲁将缰绳扔了过来。 听得巴图鲁呼喊,长生急忙抓起缰绳,代替巴图鲁控驭马车。 “驾辕的几匹都是军马,军马遇到人敢往上撞,别减速也别拐弯儿,直接往前跑。”巴图鲁高声说道。 长生并不知道军马和普通马匹还有这样的区别,听巴图鲁这般说,急忙点头应声。 巴图鲁抓起镔铁棍跳下马车,高喊发力,大步狂奔。 常人一步不过三尺,但巴图鲁一步能迈出六尺有余,全力奔跑之下速度惊人,眨眼之间便超过了马车,十步之后便追上了策马前冲的李中庸和陈立秋,三人并肩齐上,直冲敌群。 那群丐帮弟子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勒马减速,反倒加速冲了过来,别说还有三人气势汹汹的冲在前面,便是后面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他们也拦不住,若是被车马撞倒,筋断骨折自不必说,直接丢了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即便领头儿的高喊‘拦下他们,’在巴图鲁等人冲来之时,那群丐帮弟子还是惊慌闪躲,左右避开。 丐帮众人惊慌闪避的同时,巴图鲁等人也左右分开,为马车让路。 长生抖缰催马,径直冲过路口,驶进了向南的路径。 顺利突围之后长生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回顾,却发现马车后面只有武田真弓,巴图鲁等人并没有跟上来,再往远处看,只见巴图鲁三人正在与丐帮众人厮杀混战。 起初长生还在担心,但是在看清战况之后方才发现巴图鲁三人并不是不能脱身,而是他们心中充满了愤怒,正在穷追猛打,砍砸泄愤。 眼见马车减速,武田真弓催马上前,“莫停,快走!” “老大没马,咱得等他。”长生喊道。 “他能追上来,”武田真弓言罢,又抬手指向西侧林中,“那些丐帮弟子全是骑马来的,他们的马都拴在树林里。” 长生看不到树林里有马,但武田真弓自然不会骗他,没了顾虑,这才松抖缰绳,加速前行。 马车跑出十几里,后面的三人方才跟上来,短距离内巴图鲁能徒步跟上,但距离太远便不成了,只能骑马,双马同行,一匹载人,一匹驮棍。 到得车前,巴图鲁舍了夺来的马匹,抓起镔铁棍重回马车。 “大师兄,树林里的那些马都放跑了吗?”长生问道。 “没有,那些马没用了。”巴图鲁抬手擦脸。 巴图鲁言罢,一旁的陈立秋接口说道,“那群丐帮弟子是得到消息自别处匆匆赶来的,所乘马匹狂奔赶路已经累的脱了力,追不上咱们。” 听陈立秋这般说,长生这才松了口气,将缰绳还给了巴图鲁。 他原本以为巴图鲁先前抬手是在擦汗,凑得近了方才发现他脸上不是汗,而是血,不止脸上有血,身上也全都是血。 再看李中庸和陈立秋亦是如此,浑身上下满是腥臭血污。 “大师兄,你们把他们全杀了?”长生心惊肉跳。 “没有,跑了几个。”巴图鲁瓮声回答。 李中庸策马跑在马车右侧,“此前我只想到后面会有追兵,却忽略了丐帮还有信鸽,马匹跑的再快也快不过信鸽,形势比我们先前预想的还要恶劣。” “老二,你也不用过分担心,”陈立秋接口说道,“就算他们飞鸽传书,前方收到信鸽之后也需要时间召集人马,组织拦截,只要咱们速度够快,他们就来不及进行周密准备。” 陈立秋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在我看来危险还是来自于追兵,咱们的这些马匹虽然矫健,却终究不是宝马良驹,江湖帮派手中不乏好马,只要确定了我们的行踪,迟早会追上咱们。” 李中庸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再行百十里,遇到了驿站,也来不及饮马,直接冲进去抢些干粮,每处驿站的房舍布局都差不多,厨房也很好寻找。 天亮时分,估算距离已经跑出了六百多里,马匹昨夜没有白吃火烧,直到此时仍有余力。 又坚持着跑出百十里,先前的那七匹战马终于撑不住了,嘴角开始溢出白沫。 “马不行了,得换一批。”巴图鲁开始勒马减速。 长生抬手南指,“大师兄,前面好像有条河,去河边把马卸下来让它们喝水。” “它们跑的热血沸腾,现在让它们喝冷水会要了它们的命。”巴图鲁将马车停下,放出驾辕的马匹,又另挑了四匹套了上去。 李中庸三人亦更换了坐骑,虽然那些拴在马车旁边的马匹也跟着跑了很远的路,但它们没有负重,体力消耗较少。 更换了马匹,巴图鲁赶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在饮水之前得让这些马匹喘息适应。 卸下的那些马匹也没有乱跑,而是跟在众人后面走向前面的河流。 到得河边,众人开始饮马喂马,虽然明知道追兵就在后面,这一柱香的时间也节省不得,不然马匹撑不住。 在马匹休息的时候,巴图鲁将那些已经耗尽力气马匹的缰索全部摘了下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放它们自由,免得它们再被别人抓住。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也并不全对,磨刀实则还是耽误工夫的,只是不得不磨罢了,一炷香之后,众人立刻上路,目前的形势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众人能做的就是赶在意外发生之前尽可能的多赶一程。 河流通常位于地势较低的位置,往南就是绵延的群山,一路上坡,当众人赶到山腰时,后面的武田真弓突然发声,“你们看!” 众人闻言转头回望,由于众人位于高处,俯视远眺可以看到远处官道上的情况,此时几匹快马正自官道上由北向南疾驰而来。 “这三匹马都不是中原马,中原马跑不了这么快。”巴图鲁说道。 武田真弓抬手比量,“离咱们还有五十里。” “只有三个人。”李中庸面色凝重。 “就三个人也敢追咱们。”巴图鲁多有不屑。 与巴图鲁的乐观不同,李中庸多有担忧,“他们知道咱们有五个人,除非这三人全是高手,否则他们也不敢追来。” “有道理,快跑。”巴图鲁恍然大悟,抖缰催马,呼喝加速。 “二师兄,他们多久能追上咱们?”长生紧张发问。 “最多一个时辰,”李中庸言罢,冲巴图鲁喊道,“老大,前方可有险峻地势?” “啥意思?”巴图鲁不解。 “可有险峻山谷?”李中庸问道。 不等巴图鲁接话,陈立秋急切插言,“这几人肯定都会轻功,寻常山谷拦不住他们,除非有大河横桥。” “有,有,有,”巴图鲁抬手南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就有一条大河,河上有座很大的桥。” “河有多宽?”陈立秋追问。 “好像有个几十丈。”巴图鲁不很确定。 “够了,”陈立秋又问,“距此多远?” “我真记不住了,好像不是很远。”巴图鲁不敢乱说。 “快走,一定要赶在他们追来之前去到那里。”陈立秋催促。 即便陈立秋不催,巴图鲁也在频频催马,众人此时所走的虽是官道,却位于山区,道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马车疾驰其上,异常颠簸。 众人狂奔在前,追兵穷追在后,由于道路蜿蜒山中,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后面的追兵,除非其中一方位于山腰高处才能看到对方。 半个时辰之后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足十里,隔着一道山谷,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的长相,三个追兵两男一女,年纪都在四十上下。 “老大,距那条大河还有多远?”陈立秋急切发问。 “不远了,翻过这座山头儿就是,我都听见水声了。”巴图鲁喊道。 “老二,你身上可还带有磷石?”陈立秋又问。 “有。”李中庸回答。 “取出来,准备烧桥。”陈立秋说道。 不等李中庸接话,巴图鲁便抢先说道,“哎哎哎,不行啊,那桥烧不了,那桥是石头造的……” 第三十六章 亡命阻击 听得巴图鲁言语,李中庸和陈立秋愕然震惊,面面相觑。 “你们这是啥眼神儿啊,”巴图鲁一脸无辜,“你们也没问我是木桥还是石桥啊。” “这还用问吗?”陈立秋愁恼焦急,“当下以木桥居多,咱们走遍大江南北,又有几座桥是石桥?” “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李中庸转头回望,“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既然不能烧桥,就只能自桥头拦下他们。” 陈立秋重重点头,“好,咱们二人留下。” “我也留下来。”武田真弓高声说道。 “你不能留下,”陈立秋摇头说道,“咱们眼下只走了一千里不到,还有三千多里,你和老大要应对其他追兵。” “他们有三个人,而且武功修为都比你们高,即便我也留下来,也不见得能拦住他们。”武田真弓摇头说道。 武田真弓言罢,李中庸和陈立秋没有立刻接话,武田真弓说的确有道理,一对一都不见得能拦下对方,二对三更是毫无希望。 “我的武功最高,我和老二老三留下来,”巴图鲁冲武田真弓说道,“老四,一会儿你带老五先走。” “不成的,我不认识路。”武田真弓焦急摇头。 长生自一旁插言说道,“我也不走,咱们都别走了,跟他们拼了。” “师父的嘱托你都抛在脑后了么?”李中庸神情严肃,“更何况你又不会武功,留下有什么用?” “老二说的对,”陈立秋接口说道,“老五,我也不说假话宽你的心,不管谁留下都是凶多吉少,但先走的人也并不安全,没有我们随行护送,你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众人策马狂奔的同时急切交谈,待得翻过山脊,众人看到了那座石桥,石桥横在两座山峰的山腰处,桥长两里,宽约两丈,桥下是滚滚东去的滔滔河水,石桥高出河面至少也有十几丈。 “老四,稍后动手,先冲对方坐骑下手,”李中庸冲武田真弓说道,“毁了他们的坐骑,即便咱们拦不住他们,他们也追不上老大和老五。” “好。”武田真弓点头。 李中庸又道,“咱们的坐骑也不能留下,以防他们夺为己用。” 陈立秋和武田真弓双双点头。 “马还是得留给你们,”巴图鲁说道,“万一你们打赢了,也能骑马追上我们。” “哈哈,”陈立秋笑问,“老大,你认为有万一吗?” 巴图鲁知道三人不是敌人的对手,关心忧虑,“我也留下吧,让老五自己走。” “不成,”陈立秋连连摇头,“万一再遇到追兵,你让他如何应对?” 巴图鲁左右为难,不得兼顾,心中气恼,连声骂娘。 石桥离众人越来越近,后面的追兵也离众人越来越近,长生知道分别在即,也知道留下的三人要面对怎样的危险,但他不会武功,便是心急如焚也做不了什么。 李中庸自腰间解下钱袋,抬手扔给了长生,“接着。” 待长生接住钱袋,李中庸急切说道,“我本以为能将你送到赣州境内,现在看来怕是连一千里都走不出了,倘若再次遇到追兵,老大就得撇下你,为你引开追兵,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不等长生接话,李中庸又冲巴图鲁说道,“老大,接下来你要继续南下,不是迫不得已,不要扔下老五,他没出过远门,孤身独行太过危险。” 巴图鲁听到了李中庸的话,但他却没有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骂娘。 “真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你就放下长生,然后驾车继续往南去,”李中庸说到此处看向长生,“老五,你不要往南去,你往西走。” 不等长生接话,巴图鲁便抢先开口“你让他往西干啥,往西方位也不对啊。” “走陆路太过危险,躲不过追兵,”李中庸出言解释,“只能往西走,先赶去渝州……” 李中庸话没说完就被巴图鲁打断了,“去渝州干啥,渝州远在千里之外,绕那么大圈子怕是得走半个多月。” “眼下正值枯水时节,江上有去往下游的船只,”李中庸说道,“老五,你赶去渝州设法登舟上船,沿江而下,经鄂州,湘州,鄱阳,赣江,直至赣州,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赣州,自渝州走水路去赣州,最多半个月。” 担心自己记不住,长生急切说道,“二师兄,你再说一遍路径。” 李中庸又重复了一遍,并再加叮嘱,“此去凶险非常,你要多加小心,另外你一定要记住,什么都可以丢,唯独那枚回天金丹不能丢,师父已经不在了,他最后的心愿我们一定要帮他完成。” “二师兄,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将东西送过去。”长生郑重说道。 众人说话的工夫,马车已经来到桥头,武田真弓自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布袋扔给了长生,“五师弟,保重。” 分别在即,长生千般担心,万分不舍,“师姐。” 追兵紧随其后,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众人唏嘘道别,在马车驶上石桥之后,李中庸,陈立秋,武田真弓同时翻身下马,站立桥头。 三人骑乘的马匹与驾车的马匹本是一群,脱缰之后亦不减速,跟着马车狂奔向前。 巴图鲁一万个不想走,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上桥亦不回头,急抖缰绳,呼喝催马。 长生起身回顾,只见李中庸等人已经亮出兵器,凝神以待,那三个骑乘良驹的追兵距桥头已不足五十丈。 见长生站在车上向后张望,陈立秋高声喊道,“一定要将墓中所得亲手交给神医。” 长生一时之间没明白陈立秋的意思,转念一想方才恍然大悟,陈立秋的这番话实则是在误导追兵,孙真人生前乃是岐黄圣手,其墓中必定会有医书陪葬,众人得了医书,送给当世神医也非常符合情理,接下来追兵会认为他们可能要赶去冀州,因为薛神医就在冀州。 马车尚未驶离石桥,追兵已经赶到了桥头,不等追兵勒马,李中庸三人便冲了上去,他们的攻击目标并不是那三个中年高手,而是他们所骑乘的马匹。 以马匹为目标意味着什么长生非常清楚,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李中庸等人都不会不攻人先杀马。 那三人骑乘的马匹果然神异,在受到攻击之后几乎同时抬起前蹄,昂立躲避。 三人一击不中,立刻欺身抢攻,马匹再怎么神异,也不可能像习武之人那般辗转腾挪,转眼之间三匹马尽数受伤,马上的三人同时提气拔高,脱离马背。 那两个中年男子拔出长剑迎向了李中庸和陈立秋,而那名中年女子则凌空翻跃落于石桥,弓背发力,急追马车。 武田真弓见状急忙转身挥手,冲那中年女子发出了几枚十字暗器。 中年女子不敢托大,急忙闻声辨位,腾挪躲闪。 刚刚躲开那几件暗器,武田真弓的第二波十字暗器紧随而至,那中年女子只能再度躲闪,武田真弓趁机上前,缠住了那名中年女子。 李中庸和陈立秋技不如人,动手之后只能一味抢攻,不给那两名中年男子出招的机会。 那两名中年男子虽然只是躲闪防守,却颇为从容,丝毫不显狼狈。 “留活口,太平客栈命令抓活的。”其中一人冲另外一人说道。 听对方这么说,长生心中的悲愤略减,只要对方不痛下杀手,即便三人被擒也有活命的机会。 此时马车已经驶离石桥,进入南侧山林,再过片刻便看不到北侧桥头的情况了。 就在此时,变故突然发生,武田真弓在发出第三波十字暗器之后快速冲向那中年女子,趁那女子侧身躲闪之际将其拦腰抱住,厉声发力的同时抱着那中年女子冲向桥边石栏。 桥栏高不过三尺,武田真弓存了玉石俱焚之心,用尽全力,二人同时翻出了桥栏。 生死关头,那中年女子迅速反应,左手急探,赶在坠落之前的一瞬间抠住了桥边青石,带着武田真弓吊在半空。 眼见同伴遇险,生死一线,正在与李中庸动手的中年男子急忙高喊,“李冲,快救陈观英。” 听得同伴呼喊,那名为李冲的中年男子急忙横身躲闪,避开了陈立秋的软剑,转身加速,大步前冲。 武田真弓没想到那中年女子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攀住了石桥,危急关头也来不及多想,抓着那女子的衣服下坠发力。 武田真弓的本意是带着那中年女子一同坠落,未曾想此举竟然歪打正着,一举两得,在将那中年女子拽落的同时,自己也借着反冲之力跃了上来。 眼见武田真弓死里逃生,长生大喜过望,欢呼叫好。 但不等好字出口,变故再生,那前来援救的中年男子眼见同伴落水,气急败坏,攀附桥栏,凌空起脚,将刚刚跃起的武田真弓径直踹飞 这一脚汇聚灵气,势大力沉,武田真弓口吐鲜血,急坠跌落…… 第三十七章 孑然一身 武田真弓疾速坠落的同时,长生的心也随之跌入谷底,石桥距水面足有十几丈,下面便是冰凉湍急的河水,即便武田真弓没有受伤,跌落下去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她还遭受重创,伤重吐血。 在那中年男子将武田真弓踹落的同时,陈立秋也疾冲而至,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长生看不到了,因为马车已经拐进了树林。 巴图鲁一直在抖缰催马,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长生面色苍白,瓮声问道,“怎么了?” “四师姐把那个女的推下了桥,自己也被人踹下去了。”长生语带颤音。 听得长生言语,巴图鲁鼻翼抖动,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急抖马缰,频频催马。 长生震惊悲痛,坐在车辕上出神发愣,虽然一路上经历了许多危险,但他从没害怕过,直到此时他才真切感受到了江湖的血腥和残酷,师父过世了,主心骨没了,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只能由他们几个来面对了。 他不敢想像李中庸和陈立秋拦截敌人的最终结果,但他又忍不住去想,根据那中年男子一脚就能将武田真弓踹的吐血来看,那两个中年男子的灵气修为都很高,武田真弓挨不住对方一招,李中庸和陈立秋也肯定挨不住,二人想要全身而退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幸中的万幸是敌人并不想立刻杀了他们,而是想抓住他们交给太平客栈,既然对方抱了这种心思,便不太可能痛下杀手。 不过也说不准,真的打急眼了,对方还是会下重手的,武田真弓就是前车之鉴,退一步说即便敌人没有打杀他们而是将他们抓住了,到了太平客栈手里也势必遭受刑讯逼供,二人绝不会屈服招供,最终还是生死难料。 心中忐忑,免不得杂念丛生,如果换成是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逃生?仔细想来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自桥上跳下去,但实在是太高了,自一丈高矮的屋顶跳下去都可能摔断腿,自十几丈高的地方跳下去更是凶多吉少。 不过桥下有水,跳进水里有生还的可能,但谁知道水下有没有礁石,即便没有礁石,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也很难浮游上岸,河水太急,而且两岸都是陡峭的石壁…… “老五,别瞎寻思了,他俩都很聪明,就算打不过,跑掉总是能的。”巴图鲁打断了长生的胡思乱想。 “嗯。”长生沮丧应声。 “接下来咋办?”巴图鲁问道。 巴图鲁不是个有主意的人,长生也是两眼一抹黑,哪里能给他出主意。 但眼下只剩下了他和巴图鲁,巴图鲁心思简单,只能由他拿主意。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出言问道,“大师兄,还得多久咱们才能出山?” “山外面也是山哪,只不过没有这些山这么高而已。”巴图鲁回答。 “下一个岔路口还有多远?”长生换了个问法。 巴图鲁想了想,答道,“有个两百来里吧。” 巴图鲁并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问什么答什么,并不多说,长生只能继续追问,“岔路有几条,都是通往什么方向的?” “三条,大道往南,往西和往东的都是小道儿。”巴图鲁回答。 “往南的大道两侧有没有山?”长生又问。 “好像有。”巴图鲁点头。 “往东往西的小路上有没有人家?”长生再问。 “有啊,出了大山人就多了。”巴图鲁回答。 长生想了想,又问道,“往冀州去,应该走哪条路?” “往东。”巴图鲁回答。 长生没有再发问,而是自心中急切思虑,按照李中庸之前的说法,是由巴图鲁将他尽可能的往南多送一程,往南走的越远,他赶去渝州所需要的时间就越短。 但如果继续往南走,目标太大,追兵会越来越多,巴图鲁也就越来越危险,他不希望巴图鲁也似李中庸三人那般拼了性命为他开道铺路,巴图鲁没有李中庸等人那么聪明,做不到随机应变,真的遭遇了敌人,只能血战到底。 陈立秋先前自桥头高喊的那句话一定能误导敌人,敌人会误以为他们要赶去冀州见薛神医,故此在敌人的想像中二人出山之后应该拐上往东的岔路才对。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长生都没有说话,双目紧闭,斟酌推敲,他需要想个既能扰乱追兵,又能保全自己和巴图鲁的办法。 良久过后,长生心中有了计较,睁眼转身,只见李中庸三人先前舍弃的马匹有一匹已经脱队,还有两匹跟在马车后面。 见此情形,长生急忙让巴图鲁停车,跳下马车将两匹马拴于左右车辕。 拴好马匹,长生重新跳上马车,“大师兄,咱们的马还能跑多远?” “应该还能跑个三百来里。”巴图鲁说道。 “你能不能让这些马拉着马车一直沿着路往前跑?”长生问道。 巴图鲁不明所以,疑惑问道,“你想干啥?” “你先回答我,如果没人驾车,马能不能拉着车往前跑?”长生催促。 “能是能,但没人驾车,马不一定沿着路跑啊。”巴图鲁说道。 “最远能跑多远?”长生追问。 “这可说不好,得看马的脚力咋样,实在跑不动了,它们就不跑了。”巴图鲁摇头说道。 “好,你仔细听我说,”长生规整了一下思绪,出言说道,“出山之后,你设法让马拉着马车往东跑,这两匹马驮着你和铁棍往南去,我自路口下车。” “老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让我把你往南送。”巴图鲁说道。 长生自然不会告诉巴图鲁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他,只能随口敷衍,“情况有变,那条路走不通。” “你呢?你下车之后往哪儿走?”巴图鲁问道。 担心巴图鲁心直口快,日后会说漏嘴,长生便没有如实相告,“不一定,我还没想好。” “我呢,我往南走多远?”巴图鲁求计。 “你往南走出几十里,然后将马匹带入山中,自山中待上数日之后调头往北走,”长生说道,“你别走大路,尽量走小路,一直往北走……” 不等长生说完,巴图鲁就疑惑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让我调头回去干啥?要是一直往北走,我就回草原了。” 长生解释道,“他们绝对想不到你会调头回去,所以你往北走是最安全的,现在风声太紧,你回草原躲一段时间也好。” “我老家没人了。”巴图鲁不愿回去。 “你去草原,但别回家,”长生说道,“等你把工夫练好了再回来找我们。” 看得出来巴图鲁是不想回去的,但他自己也没主意,只能听长生的。 长生将李中庸等人给他的钱袋拿了出来,自车里拿出一个笸箩将里面的银钱全都倒了出来,三人之中以李中庸积蓄最多,钱袋里不但有几十两银子,还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金子,陈立秋和武田真弓的钱袋里亦有几十两银子。 长生拿起那块金子略作掂量,重量当在五两上下,沉吟过后将金子留下,余下的银两全部装回钱袋,递给了巴图鲁,“这些银两你收着。” “我不要,那是他们给你的盘缠。”巴图鲁连连摇头。 “你拿着,那块金子我留着支付渡资足够了。”长生说道。 浑噩和愚蠢是有区别的,巴图鲁虽然浑噩却不愚蠢,“我真不要,你别给我,你都留着。” 长生急切解释,“我真的不能留,带钱太多容易暴露身份,这块金子很小,好藏,带那么多银两,你让我藏哪儿?” “好吧,”巴图鲁接过了钱袋,“我是大师兄,你可不能骗我。” “不骗你,”长生转身回到车厢,里面还剩下一些干粮,“这些干粮我多带一些,给你少留点儿。” “不留也行,饿不着我。”巴图鲁说道。 长生没有接话,将干粮分作三七,自取其七,剩下的包好塞进了巴图鲁的包袱。 车里还有众人露宿所用的被褥,长生卷了一套,摁压捆扎,“铺盖我带走一套,也给你捆上一套,记住我的话,往南走出几十里,然后将马带进树林,自树林待上三天之后再自树林里往北走,你可千万别在大路上把马给放了,你如果把马放了,被他们发现了,就知道咱们没有走远。” 巴图鲁没有接话,而是嘟囔着重复长生所说的话。 刚刚捆好被褥,长生又改变了主意,将捆好的被褥重新解开,“算了,铺盖咱们都别带了,不然他们发现少了两套就可能猜到咱们要滞留山中。” “你怎么跟老二老三一个德行,”巴图鲁皱眉撇嘴,“成天疑神疑鬼的,哪来那么多心眼儿。” 长生没有反驳,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但性命攸关,他不敢大意,但凡能想到的都要留心防范。 上午辰时,马车来到山外路口,四顾无人,巴图鲁解下车辕上的两匹马,将马车赶上东面岔路之后削了根木刺插在了驷马的前腿上,驷马吃痛,带着几匹驸马奋蹄奔跑,拖着马车往东去了。 巴图鲁目送马车远去,“等它跑累了,应该能把木签子咬下来。” “快走吧大师兄,”长生紧张四顾,“一定记住我的话。” 巴图鲁也知道耽搁不起,翻身上马,“你这么聪明,我不怎么担心你,咱们说定了,等我练好了工夫,我就回来找你们。” “好,快走吧。”长生再度催促。 巴图鲁也不磨蹭,抖缰催马,往南去了。 待巴图鲁离开,长生再度四顾,确定无人之后背着干粮跑进了西面树林…… 第三十八章 隐居山中 进入树林,长生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初春时节树上还没有长出树叶,但林中树木高大,高处的树枝延伸交错,藏身林下很难被人发现。 相较于自己以后可能遇到的困难,长生更担心李中庸和陈立秋能否脱险,重伤落水的武田真弓能否死里逃生,还有就是巴图鲁能否躲开追兵。 担心和揪心又不一样,他虽然担心四人,却也没有达到揪心的程度,因为尽管局势对众人不利,却也没有坏到极点,落水再怎么危险,也比不能落水要好,若是自别处阻击追兵,那就只能死战到底,便是打不过也不能跑,因为没地儿跑,也跑不掉。 再有就是李中庸和陈立秋所用的兵器都是神兵利器,上等的兵器也能给二人增添几分胜算。 而巴图鲁虽然心思简单,分开之前他也曾仔细叮嘱过,只要巴图鲁能按他说的去做,应该可以顺利逃脱。 没走多远长生就坐了下来,他还是担心李中庸等人,有心赶回事发石桥查探究竟,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因为石桥距此处足有两百多里,便是自路上行走也得三四天,自山中行走多有阻碍,赶到那里至少也得个十天半个月,去了之后什么都看不到,毫无意义。 打消了这个念头,长生又生出了另外一个想法,他想自路口附近的树林里藏起来,藏在附近可以看到路过这里的人,能对敌人的行踪有所掌握。 不过权衡过后,这个想法也被他放弃了,不能留在这附近,天知道那些江湖中人都有什么能耐,万一有人耳清目明发现他就藏在附近,死的岂不冤枉。 打定主意,长生站立起身,背着包袱自林中向西走去。 除了包袱,他随身还带着那把名为寒月的薄刃长刀,他虽然不会使刀,但有刀在手还是令他心里踏实了不少,这里毕竟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不知道山里有没有虎豹豺狼。 担心遇到凶禽猛兽,长生便没有进入远离道路的深山老林,一直自岔路北面的林中行走,辰时动身,走了两个时辰之后已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他虽然带了不少干粮,却没有水囊。 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发现北面山中有条溪流,急忙快跑过去,掬水解渴。 溪流不大,最窄的地方不过两尺,并不能阻碍他继续西行,不过跨过小溪之后长生却并没有继续往西走,而是沿着小溪往上游去了,他自山村长大,经验告诉他似这种小溪在低洼处往往会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潭,而水潭里很可能会有鱼虾。 往上游走出几十丈后,他果然发现了一处小水潭,水潭约有三丈见方,水深不过两尺,清澈见底,水中有鱼,虽然不大,数量却不少。 这几年雨水不调,年景不好,再加上各地战乱频发,导致民不聊生,食不果腹,但凡能吃的东西灾民百姓都不会放过,水潭里的鱼虾不难捕捉,之所以没有被人捉了去,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地方很少有人来。 此时不过午后申时,距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不过长生没有再走,而是自水潭两侧的山中寻找栖身之处。 山洞无疑是最好的栖身之处,但山洞并不是随处可见的,即便有,大部分也被野兽占据了,一通寻找之后,长生终于自水潭西面的山腰处发现了一处位于两块山石之间的石缝,石缝不大,却勉强可以藏人。 找到了较为理想的位置,长生便放下包袱,拔出长刀开始自附近砍伐树木,他不砍大树,只挑手臂粗细的小树,寒月乃是罕见的宝刀,用来砍柴实属暴殄天物,不过的确好用,手臂粗细的小树只需一刀。 拖回来之后也不用修理的太过仔细,只将树杈砍下来,然后将树干一刀两断,横在两块石头之间充当横梁,削下来的树杈再覆盖其上,充当屋顶。 想要将石缝盖住两棵树的树枝就够了,但长生足足砍了十几棵,这时候的树杈没有树叶,想要做到防雨防寒必须多覆盖几层。 盖上树枝之后,他又自附近寻找山石覆压其上,这么做有多个目的,一是防止树枝被大风刮走,二是能够抵御野兽刨挖,还有就是他选的藏身之处周围多是青石,以石头盖住树枝能让这处石洞在山中显得不那么突兀,不是自附近仔细观察,不容易发现。 盖好了屋顶,长生又开始搬石头堵门,他不知道山中都有什么野兽,尽量搬动那些沉重的石块儿堆叠垒砌,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方才大致完工。 天上有月,但月光不足以让他看清书上的文字,长生虽然已经筋疲力尽,却没有放松懈怠,他之前砍了十几棵树,树枝全用上了,还有一些较粗的树干,挑出几根撑顶负重,余下的则借着月光削下树皮,以树皮充当绳子,将树干连到一起,做了个粗陋却结实的木门,用来挡住洞口。 作罢这些,长生几乎累散了架,但身上疲惫,心里却踏实,勤劳永远都不会白费,有了如此牢固的栖身之处,除了坏人,他什么都不怕了。 由于太过劳累,半块火烧没有吃完长生便沉沉睡去,由于石洞内外密不透风,夜晚的寒气也没有将他冻醒,一觉醒来已是五更时分。 醒来之后长生下到山腰喝水洗脸,眼见小溪附近有不少已经倒伏的干草,便抱了一抱回来,用以铺地防寒。 作罢这些,长生带着包袱离开了石洞,自石洞西北方向十几丈外的树下坐了下来,他不留在石洞也是有原因的,他担心有人发现山洞并将他堵在里面。 昨天他之所以费时费力的加固栖身之所也是有原因的,眼下风声正紧,江湖上闹的沸沸扬扬,这时候动身绝不是明智的举动,自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江湖中人逐渐将此事淡忘了再出发。 他的这种想法也并不是临时起意,在和巴图鲁分开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而这正是他拿走七成干粮的原因。 师父交代的事情必须做到,但师父并没有规定将丹药送到阁皂山的时间,时间比较从容,这是对他有利的地方。 坐下之后,长生拿出昨天吃剩的半块火烧,一边咬嚼一边翻看不久之前得来的医书,他手里的这部医书名为千金翼方,是药王孙真人晚年所著,而武田真弓的那部名为千金要方,是孙真人早年的岐黄论著。 傻子往往认识不到自己傻,而聪明人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笨,长生知道自己很聪明,儿时学字时老先生就夸赞过他过目不忘之能,而这也是老先生愿意教他的原因之一,但即便真有过目不忘之能,想要将这部千金翼方死记硬背下来还是有些勉强,因为医书里记载的药名实在太多了,这些药物都有五行归属,金木水火土每一属都有几百种药物。攵學3肆 第三十九章 歧黄之术 千金翼方分为上下两卷,长生用了七天时间将上卷辨症施治的内容尽收脑海。 能够做到过目不忘固然难得,但最难的还是举一反三,做不到举一反三就不能活学活用,不能活学活用就是死搬教条,照本宣科,迟早会闯下大祸。 人之所以会生病,根源就是体内的五行出现了盈缺失衡,以不同的药石进行扶正纠偏就是施治,但这看似简单的辨症施治却蕴含着无穷的变数,以风寒为例,同样的症状,男女下药就不一样,男子为阳性,下药时阳性药物就要略减。 同样是男子,不同的年纪下药也不相同,壮年男子比老幼男子阳气要重,下药时阳性药物还要再减几分。 可不能小看减少这几分,一张药方由几种乃至几十种药物组成,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种药物份量的减少,其他药物都需要作出调整,有的要减几分,有的则要加几钱。 此外,书里记载有几千种药物,搭配组合复杂而微妙,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描述,就像手下有几千个不同的士兵,在敌人来袭时要根据敌人的不同自兵营里挑出能够战胜敌人的士兵出城迎战,在挑选士兵时不但要权衡这些士兵能否打败敌人,还得考虑到派出去的这些士兵会不会自相残杀,窝里斗。 推研学习的同时,长生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杀人比救人容易,世人常说是药三分毒,这话不假,一张药方里通常只有一到两味主药,其他的全是辅药,辅药的作用有时候只是克制主药的弊端,并没有治病的效果。 如果只考虑药物对病人有利的一面而不考虑其副作用,那开出的药方就可能害死病人。 悟性低的人纸上谈兵,悟性高的人触类旁通,在记忆推研药方的同时长生还发现了另外一个规律,那就是药理与道理其实是相通的,任何事情都有阴阳两面,遇到一件事情时不但要考虑到好的一面,还得考虑到它不利的一面。 以大补气血的人参为例,肥胖之人不宜,失眠夜惊之人不宜,脾胃虚寒之人不宜,如果下药时只想到人参的好处而没有考虑到它的弊端,开出的药方就可能加重病症,气血两亏的病人本来就需要静养休息,结果服药之后不化饮食,夜不能寐,那等同把病人给害死了。 这个药理若是用作人生道理,那就是看似很好的东西不一定适合所有人,要给别人一样东西,首先要看别人需要什么,别人需要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别人不需要的东西,给予者非要一片好心的强加给别人,很可能会害了人家。 一个好大夫可能不精通人情世故,却一定明白阴阳道理。 长生随身带了很多干粮,他饭量也不大,一天半个火烧足够了,天气干燥寒冷,火烧也不容易腐坏。 再加上他自山村长大,可以自林中寻找可吃的草根,最常见的就是杏叶沙参和桔梗,前者俗称老母鸡肉,后者俗称光棍头,根茎肥大,可以食用,入口也没什么异味。 除此之外他还会钓鱼捉虾,他身上有个擦石火折,还有半袋盐巴,生计没什么问题,不过他很少生火,因为担心烟气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只是偶尔在中午时分生堆篝火,选用的也都是干柴,尽量减少烟雾。 换做旁人,离家日久免不得想家,但他一直孑然一身,只有老黄与他作伴,老黄死后他再无牵挂,独居山野也不感觉寂寞,只是偶尔会为巴图鲁等人担心,不知他们身在何处,境遇如何。 确定将上卷完全记住,长生将其付之一炬,这些东西若是被别人看到,会暴露他的身份并为其带来灾祸。 下卷长生看的很慢,上卷他是抱着推研学习的心态,但下卷他是将其当做验证和考验的,削了一方木片将书页遮住,只看右侧症状,不看左侧药方,根据症状自脑海里斟酌配比,开出药方,认真推敲之后挪移木片,再看孙真人所开药方,然后两相比对。 最初几页他想出的药方与孙真人的药方差别很大,孙真人乃是神医,开的药方肯定不会有问题,有所不同自然是自己开的药方有瑕疵,抱着这种心态推敲斟酌,查找差距,不惜耗时费脑也要想明白孙真人为什么这么下药。 这个法子是最耗费心血的法子,也是进步最快的法子,歧黄之术的提升可谓一日千里。 欣喜之余长生亦有感触,之所以进步神速有两个原因,一是自己聪明用心,二是得益于药王孙真人无声的提携,孙真人是真正的岐黄圣手,有这样的先生他才能进步神速。 五页的第二例,长生开出的药方竟然与书中的药方大致相同,只是其中几味辅药差了几钱,这令他欣喜若狂,开出这个成功的药方并不只是一个病症一个药方的正确,而是意味着他能在几千个士兵中很精准的挑出十几个可以出城迎敌的士兵。 此后每一页长生都能在十几个病例中配对几个药方,正确的次数越来越多,药物的剂量也越来越精准,从最初的差几钱,到最后甚至一分不差。 到得下卷还有一半时,长生已经能够做到十发九中,不很精准的一次也没有大问题,只是辅药用的不同,他用的是三钱甘草,而孙真人用的是二钱黄芩。 黄芩和甘草都是清热解毒的,功效差不多,用谁作为主药的辅弼差别不大。 如果换做旁人,一定会就此略过,不做深究,但长生不肯,此时的他对歧黄之术已经多有了解,了解的越深,越是心存敬畏,用药就是下毒,马虎不得,他必须弄清楚孙真人为什么用黄芩而不用甘草。 推敲良久,始终搞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黄芩和甘草都可补脾益气,清热解毒,药效极为相似。 思考推敲是最累人的,想到最后长生甚至胸闷头晕,即便如此他仍未放弃,人命不是儿戏,必须做到精益求精。 苦思良久,终于恍然大悟,经络归属,黄芩主走肺经,而甘草主走心经,黄芩比甘草多了一样功效,止血,久咳之下肺脏必然受损,清热解毒的同时辅以止血很有必要。 想明白了其中缘由,长生对孙真人佩服的五体投地,高手就是高手,不服不行,信手拈来,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待得下卷还剩下三页时,长生已经能够做到十发十中,配药剂量毫厘不差。 具体自山中待了多久他已经记不得了,火烧早就吃完了,水潭里的鱼虾也被他吃了个干净,原本光秃的树枝也早已长出了绿叶。 到得这时,长生知道自己该走了,再不走山中的荆棘就会长出,雨水也会频繁,蛇虫也会更多。 最后三页只有一个方子出了问题,也是极小的差别,照例还是进行推敲,不过心态不同了,久推不下之后他甚至怀疑孙真人是不是书写之时出现了笔误。 不过最终他还是发现是自己出了问题,孙真人之所以用了白茯苓而不是茯苓,乃是因为这个方子只适合妇人使用,而白茯苓不但可以宁心安神,还可以美白肌肤。 想明缘由之后,长生抬手拍头,所有在某一方面取得过人成就的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对于这些人必须心存敬畏。 将余下的病症配出药方之后,长生将千金翼方的下卷也付之一炬,实则千金翼方中所记载的病症和药方并没有涵盖所有的病症和疑难杂症,不过对于那些书中没有记载的病症他也不会束手无策,因为歧黄之术触类旁通,无非是辨症施治,酌情配比。 长生准备走了,不过动身之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那套士兵的衣服自然不能穿了,得烧掉。 那个装有回天金丹的木盒也不能随身携带,此前他曾经看过木盒里的丹药,里面共有九枚由蜡封包裹着的丹药,最下面一排是三枚解毒丹药,都是绿色的,只不过颜色深浅有所差别,木盒隔板上有字,浅绿色的名为解毒丹,绿色的名为解毒灵丹,深绿色的名为解毒金丹。 第二排是疗伤丹药,皆为红色,浅红的名为疗伤丹,红色的名为疗伤银丹,赤红的那枚则是疗伤金丹。 最上面那排是三枚回天续命的丹药,浅黄色的那枚命为回天丹,白色的那枚为回天银丹,金黄色的就是他必须送到阁皂山的回天金丹。 沉吟过后,长生自木盒里取出了四枚丹药,分别为解毒丹,疗伤丹,回天丹和回天金丹,前三枚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此去阁皂山路途遥远,免不得遭遇各种意外,即便他深谙歧黄之术,遇险之后也来不及配药自救,这三枚丹药都是成药,必须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那柄寒月长刀也不能带在身上,他不会武功,隐藏行踪是最好的自保方式,带了长刀在身边弊大于利。 他有个习惯,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就会藏起来,他不舍得将长刀埋在土里,便自附近找了棵死树将长刀藏进了树干。 不过藏好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能藏在死树里,万一被乡人砍了,长刀岂不丢了,得藏在活着的树里,寒月长刀锋利异常,割开树干轻而易举。 除了长刀木盒,他身上还有一根笛子,这是武田真弓送给他的,眼下也不能带在身上,与长刀木盒一并藏进树里。 藏好东西,长生自石洞里睡了最后一晚,拂晓时分,动身上路…… 第四十章 西去途中 此前长生一直在水潭附近活动,也没往远处去,动身之后方才发现林中的荆棘杂草已经长的很高了,自林下行走多有阻碍剐扯,一个时辰也走不出几里路,按照这种速度,怕是到年底也挪不到渝州去。 无奈之下只能离开树林,来到路上,瞻前顾后,战战兢兢的往前走。 长生随身带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还有一套换洗的衣物,背着个包袱,怎么看都像是赶路的外乡人,想把包袱扔了又不舍得,此去阁皂山最快也得三个月,总得有套衣服换洗才行。 正在踌躇纠结,却发现前面路上有人,定睛细看,是个背着柴草的少年,那人年纪跟他相仿,也就十三四岁,衣衫褴褛,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身后背着一捆木柴。 看到砍柴的少年,长生计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赶上那少年与他交谈说话,那少年就住在附近村上,此番是早起上山砍柴的。 短暂的交谈过后,长生知道了此时乃是五月上旬,原来自己已经自山中待了三个多月。 商议过后,那少年将柴刀和背着的木柴交给了长生,而长生则将包袱连同里面的那套换洗衣物给了那少年,这时候衣服非常金贵,一套七成新的衣裳换把破旧柴刀和一捆木柴,那少年是占了便宜的。 即便那少年不曾吃亏,长生仍然自腰间摸出两文钱递给了他,他身上还有六十几文钱,省吃俭用,应该可以坚持到地头儿。 那砍柴的少年欢喜的接过铜钱,千恩万谢,帮着长生背负木柴走出几里,到得回村岔路方才将木柴交给了长生,少年身上还有半个吃剩的窝头,见长生不曾带有干粮,便将那半个窝头也给了他。 有了这套行头,长生心里踏实许多,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自路上行走了,一个背柴回家的农人是不会惹人起疑的。 这捆木柴很是沉重,长生背的有些吃力,本想卸下一些,细想过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儿,若是背的木柴太少,被有心之人看到还是会起疑心,还是背着吧,负重行远,心里踏实。 走出十几里后,长生还是卸下了那捆木柴,这捆木柴多是自活树上砍下的树枝,太重了,全部换成死树干柴,柴捆比之前更大,重量却只有先前的一半。 再走几里,长生又停下来了,他自路旁的树林中发现了一棵梧桐树,梧桐五月开花,此时那梧桐树上正开满了粉色的花朵。 梧桐树的花朵是可以吃的,其中有花蜜,吃起来颇为可口,只是此物利湿通便,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吃那梧桐的花朵是次要的,长生主要是想砍伐一段树枝,梧桐树的树枝是中空的,可以藏东西。 起初他断头去尾的砍了一段梧桐树枝,打量过后感觉不妥,两头都有断口,容易被人发现端倪,于是将这段树枝扔掉,重新挑选了一根,自下面砍断,上端保持原样,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断口,当做拐棍不容易被人发现异样。 将四枚丹药和那点金子全部塞进中空的树枝,再用木棍紧塞封口,如此一来便安心了,除了那些铜钱,他身上再也没有惹人起疑的东西了。 安心的同时也有些许担心,那就是树枝中间的孔洞是扁圆的,先前往里填塞丹药的时候,几枚丹药的蜡封都被磨去了少许,不再是正圆的了,而是略呈椭圆,防湿防潮搞不好会受影响。 与先前的纵马狂奔相比,此时一步一步的往前挪显得异常缓慢,但长生并不感觉枯燥,因为在赶路的同时他一直自脑海里回忆千金翼方的上卷,将其中收录的病症和相应的药方再次梳理了一遍。 途中不时可以见到村庄,不过大部分的村庄都是残垣断壁,一副破败景象,倘若只是饥荒,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近些年战乱四起,你争我夺,城池乡村往复易主,村落破败很可能是战乱所致。 走了一天,一个贩夫走卒也不曾见到,只有几个骑马的兵卒疾驰而过,还有就是遇到了几伙儿逃难的灾民,多的十余口,少的三两人。 傍晚时分,长生又遇到了几个灾民,这几个灾民应该是一家人,一对老夫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那对老夫妇的年纪并不大,应该还不到四十,之所以显老无疑是过度劳作加上食不果腹所致,老少四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互相搀扶,举步维艰。 长生独居数月,很久没跟人说话了,眼见天色已晚,几人还没有找到宿头,便与他们走在一起,说话交谈。 这四人的确是一家人,也的确是逃难出来的,青黄不接,食不果腹并不足以令他们背井离乡,官府的苛捐杂税是最要命的,交不上赋税地租就要以物相抵,无物可抵就要被抓进大牢,什么时候补上赋税什么时候放人,补不上就得死在牢里,逃出来不一定有活路,但留下只有死路一条,逃难逃难,逃的其实是牢狱之灾。 心生同情的同时,长生也多有疑惑,询问他们为什么不往山中去,自山中还能寻到吃的,似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又自何处得来吃食。 那老汉无奈叹气,只道他们也想过逃入山中,但山中多有蛇虫猛兽,危险非常,而且山中也没有五谷米粮,只吃野菜也难能糊口。 老汉言罢,长生没有再说什么,他能在山中找到可食之物,不表示别人也能,大部分人也只认识为数不多的几种野菜,而只以野菜充饥,人会面黄肌瘦,四肢浮肿。 说话之间,长生发现前面路边有片残垣断壁,此前他曾经和巴图鲁等人多次打劫驿站,熟悉驿站布局,看那院落结构,应该是一处废弃的驿站。 到得近处,果然是一处废弃的驿站,先前应该着过火,大部分房舍都坍塌了,只有东西两处厢房还有屋顶。 东面厢房保存较好,已经被别的灾民占用了,长生便走进了西侧厢房,那一家四口犹豫过后也跟了进来。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出去找点儿吃的。”长生放下木柴,转身离开。 趁着天还没黑,长生自山中四处寻找,有成片大树的地方往往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似翻白草,桔梗,沙参这类可食之物大多生长在向阳多石,杂草低矮之处。 夜幕彻底降临之前,长生满载而归,左手拎着一串翻白草,右手抓着一把桔梗,腋下还夹着一根四尺多长的粗大树根。 长生带回的东西,老汉一家只认识桔梗,翻白草和那根怪异树根他们都不认得。 点起篝火之后,长生开始清理带回的东西,那家人带有陶瓮,翻白草和桔梗取根蒸煮,而那根怪异的树根则切下一段儿埋进了火下的泥土。 半个时辰之后,篝火减弱,长生拨开火炭将那段树根挖了出来,实则此物并不是树根,而是一种名为葛根的药物,虽然外皮发黑,里面却是厚厚白肉。 长生将那段烤熟的葛根砍做五段,自取其一,余下的分给了那一家四口,每人半斤有余。 那户灾民头一次吃这种东西,起初只是感觉气味颇为诱人,待得剥去外皮,小心尝试方才发现入口香甜,很是粉糯,胜过粟米干饭。 眼见几人狼吞虎咽,长生心情大好,尤其是在众人冲其连声道谢时,他更是颇感欣慰,在没有遇到林道长之前,他在村里也经常帮助别人,却从未换来村民的友善和感谢,整个村子只有小二妞儿对他心存善意。 除了欣慰,长生还有一丝窘迫和些许紧张,他早就发现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并不是真正的男子,而是穿了男人衣服的年轻女子,而那个女子此时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第四十一章 民不聊生 长生被那女孩看的有些发窘,便起身走到西南角落,自黑暗处默然进食。 那户人家得了长生的恩惠,心中感激,见长生没有铺盖,便叫那孩童将仅有的一条毯子送了过来。 长生自然不会要,摆手推辞,又让那孩童将毯子拿了回去。 受人恩惠却无以为报,老汉一家人只能亲切的与长生说话,询问他自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长生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只说自南边来,要往渝州投亲。 老汉一家姓田,是自齐州来的,说起来也算半个老乡。 正说话,有人来到了门口,长生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衣衫褴褛的妇人,怀中裹着一个尚未断奶的婴孩,手里捧着个陶碗,一脸尴尬,欲言又止。 废弃的驿站里除了他们,东厢还有几个灾民,此人无疑是自东面厢房过来的。 长生知道此人来意,便站立起身,来到门口将手里的半块葛根放到了那妇人的碗里。 那妇人得了食物,千恩万谢,正要转身离开,长生又喊住了她。 那妇人不明所以,惊怯回头。 之前带回的葛根还有一大半,长生走过去将其拿了出来,递给了那个妇人,“生吃也可以。” 眼见长生如此大方,妇人好生吃惊,愕立片刻,扑通跪倒,连连磕头。 长生见状急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见到那妇人怀中裹着的婴孩头颅硕大,双眉下垂,双目已无神彩,知道断气在即,已无力回天,心中伤感,无奈摇头。 见那妇人带了吃食回去,其同伴也急忙跑过来道谢,长生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多有紧张,硬着头皮敷衍应对,直待众人起身离去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送走对面的灾民,长生回过身来,只见田老汉一家眼神之中多有疑惑不舍,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长生便出言说道,“他们也没有东西吃,送给他们吧,我们明天再找。” “还能找到吗?”田老汉小心翼翼。 “能。”长生回到角落坐了下来。 他的心情很是沉重,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惨的了,出来之后方才发现比自己惨的人大有人在,他至少还能觅食糊口,而这些灾民拖家带口,除了耕田什么都不会,连糊口都不能,饥肠辘辘,朝不保夕。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长生被哭声惊醒,哭声是自东面厢房传来的,不消问,那妇人怀里的孩子已经死了。 长生见不得这些,起身向外走去,田老汉一家见他离开,急忙跟了上来。 长生原本是想出去透透气的,见田老汉一家跟了出来,便直接上路了,此时天色尚未大亮,路上尚有雾气萦绕。 长生腿脚不便,走的并不快,田老汉一家跟的并不吃力。 与灾民走在一起,长生也就不用再假装樵夫,赶路之时四顾观察,留心寻找。 在山中寻找食物也是有技巧的,树木太茂盛的地方可吃的野菜较少,茅草太茂密的地方能吃的野菜也不多,下面是酥石,上面土质肥沃的地方能吃的东西才多。 再有就是看花,桔梗是开蓝花的,黄花菜是开黄花的,不过新鲜的黄花菜是有毒的,必须晒干之后才能吃。 眼下这个季节还有蘑菇,木耳主要生长在榆树,槐树,杨树上,松菇主要在松林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蘑菇,判断它们是不是有毒也很简单,就看它们生不生虫子,如果生虫,那就能吃。 长生并不藏私,寻找的时候会带上田家姐弟,挖掘的时候会传授指点,告知他们如何寻找辨别,他不可能一直与他们同行,他日分开了,他希望这户灾民能有活路。 葛根是上好的主食,但葛根并不多见,好在他没找到葛根却找到了成片的菊芋和糯米藤,田老汉一家大喜过望,一起动手,抠挖装纳。 随后几日长生一直与田老汉一家人在一起,走走停停速度大受影响,但他并不赶时间,他精通药理,寻了几味消肿解毒的药草给他们熬煮饮用,化去了他们因为长时间以野菜为食而引发的浮肿。 荠菜,蕨菜,苦菜等叶类野菜大部分都有小毒,偶尔吃一些没什么大碍,经常吃就会中毒。 田老汉一家自从遇到了长生,日子好过了许多,长生找到的野菜多是可以饱腹充饥的肥大根茎,便是没有谷粟稻米,也能吃饱。 眼见长生虽然腿瘸,却很有能耐,可以在乱世谋生,田老汉便有意无意的询问他可曾定下亲事,若是不知内情,长生也就实话实说了,但他已经知道田家有个姑娘,猜到田老汉用意,便假说儿时已经定了亲,此番往渝州正是要投奔岳丈一家。 如此一来田老汉虽然多有失望,却也不再提这茬儿了。 最近几日天气很好,艳阳当空,但长生总感觉天上雾蒙蒙的,每当见到路旁有饿殍死尸,他的心头就会多出几分灰暗,在他的记忆中早些年的世道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虽然也不是衣食无忧,却也不似现在这般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又行数日,傍晚时分,长生和田老汉一家来到了汾阳县城,此时城门已经关了,进不了城。 长生认字儿,发现城墙上贴着几张告示便上前打量,原来城墙上贴的告示是安民告示,李存孝不久之前刚刚攻下了汾阳,攻城的时候城里的民众多会协助官兵守城,免不得多有死亡。 城池易主之后获胜的一方就要安定民心,招民垦荒,告示上说的明白,本城百姓既往不咎,安心过活,但凡逃难至此的,都可以去官府备案落户,官府会分派房屋,发给粮种,帮助灾民立足安身。 这对田老汉一家来说是好消息,当长生将告示读给他们听的时候,田老汉一家喜不自胜,他们背井离乡已经半年多了,终于有地方落脚了。 长生也很高兴,他身负重任,不可能一直与田老汉一家同行,待田老汉一家人上了户籍,他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由于城门已经关了,众人只能在城外寻找过夜之处,天上有乌云,搞不好晚上会下雨,众人只能寻找破屋栖身。 县城外通常会有驿站,义庄,城隍庙,驿站他们去不了,义庄他们不敢住,城东的城隍庙是不错的选择,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战事,城隍庙里的庙祝已经不知去向。 城隍庙不大,只有一处正屋和一间西厢,眼见正屋里的城隍泥塑怒目瞪眼,田老汉一家心惊胆怯,不敢自正屋歇息,急忙退出正屋来到西厢。 此时气温已经转暖,但到了夜里还是很冷,众人自四处寻找木柴,点上了篝火。 篝火刚刚燃起,庙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与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气愤的咒骂之声。 听到动静,长生急忙出来查看,此时城隍庙的南墙已经塌了半截儿,站在西厢门口可以看到庙外的情况,只见几个手持兵器的丐帮弟子骂骂咧咧的自不远处走了过来。 丐帮弟子虽然也做乞丐打扮,却很好分辨,一来他们胸前都有多寡不一的黄布补丁,二来他们没有乞丐的落魄和畏怯,更像江湖中人,再有就是他们通常随身带有兵刃。 见到丐帮弟子,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退回房中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庙外的丐帮弟子已经看到他了。 见到长生在向外张望,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丐帮弟子抬刀叫骂,“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听得那人叫骂,长生急忙低头退回了屋里。 田老汉等人也听到了叫骂,惊怯的看向长生,他不知道长生叫什么,一直以恩人相称,“小恩人,外面是什么人?” “不是好人。”长生低声说道,与此同时转头看向田家姑娘,田家姑娘此前为了掩饰身份,一直蓬头垢面,近几日总是有意无意的显露真实样貌,也不再故意涂黑面孔,稍微有点儿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平心而论田家姑娘长的并不俊俏,但她终究是个年轻女子,担心那些丐帮弟子心生歹意,长生急忙抬手抹脸,暗示她将面孔涂黑。 田家姑娘会意,急忙四顾寻找,但篝火刚刚升起,无有黑灰,情急之下她只能自地上捧起一把灰土敷到了脸上。 田家姑娘刚刚将脸抹黑,四个丐帮弟子就自门外走了进来,也不往正屋去,径直朝西厢走了过来。 “鬼鬼祟祟的,什么人?!”小胡子高声喝问。 “我们是逃难的。”长生低头回答。 “逃难的?”小胡子走上前来,抓着长生的头发看其样貌,想必是没有发现异常,便松了他的头发开始上下搜身,“可有银钱,赶紧拿出来,胆敢私藏,一刀砍了。” 长生身上有几十文钱,他没敢携带钱袋,而是绕在腰绳里,小胡子搜的草率,不曾发现,便将他掼到一旁,上前搜查田老汉等人。 田老汉等人身无分文,那恶人自然搜不到。 在搜那田家姑娘的时候,田家姑娘害怕躲闪,小胡子心中起疑,仔细再搜,霪邪坏笑,“哎呀,运气好,还有个雌儿……” 第四十二章 丧尽天良 见小胡子认出田姑娘是女儿身,长生和田家众人亡魂大冒,暗道糟糕。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小胡子已经揪着田姑娘的头发开始往外拖拽,“走,陪大爷耍耍去。” 眼见女儿即将受辱,田老汉夫妇同时跪地恳求,“好汉,行行好,她还小,您就饶了她吧。” “哈哈,不小啦,受得人事啦。”小胡子放肆霪笑。 在田老汉夫妇跪地恳求的同时,长生跑到门口,冲门外冷眼旁边的三人深深作揖,“几位丐帮的英雄,还请高抬贵手,饶她性命。” “呵呵,我们只与她耍耍,又不伤她性命。”一个癞头汉子满脸坏笑。 另外两人虽然年纪稍长,却也不曾心存慈悲,并不理会长生,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田姑娘。 田老汉夫妇抓着小胡子的衣摆不放,小胡子几番挣甩都不曾将二人甩掉,衣摆反倒被撕下一片,心中气怒,起脚将田老汉踹倒,“再敢聒噪,全都杀了。” 田大婶关心女儿,并不松手,抓着小胡子的衣摆苦苦哀求,而那男孩儿也跑上前去,抱住了小胡子的左腿。 小胡子不得自由,气急败坏,猛的拔出刀来,朝着田大婶疾斩而下。 长生此时正在恳求门外的几人阻止小胡子,眼见小胡子拔刀,急忙高喊阻止,但不等他叫喊出声,那把明晃晃的长刀已经砍中了田大婶的脖颈。 田大婶连负痛之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歪斜倒地,脖颈被其砍断大半,血流如注,登时毙命。 眼见老伴儿惨死当场,田老汉气急红眼,随手自地上抓起半块灰砖,哭喊着冲向小胡子,“天杀的恶贼,我与你拼了。” 田老汉倒是想跟小胡子同归于尽,但小胡子并不给他机会,不等他冲到近前便持刀前送,伴随着绵布撕裂的声音,长刀径直贯胸而过。 田老汉身受重伤,泄气脱力,那半块砖头虽然举在手里,却无力砸下。 “老不死的。”小胡子拔出长刀,狰狞叫骂。 长刀拔出之后,田老汉前胸后背瞬时被鲜血染红,跌撞摇摆,踉跄倒地。 眼见爹娘惨死眼前,田姑娘无比震惊,心悸惊恐之下连哭喊都不曾发出便瘫痪在地。 那男孩虽然只有七八岁,却终究是个男孩,父母惨死令他气急尖叫,心中痛恨,歪头张嘴,冲着小胡子的左腿狠狠的咬了下去。 小胡子吃痛咧嘴,叫骂挥刀。 见此情形,长生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小崽子留着有用。”门外有人说话。 听得那人说话,小胡子这才没有砍下,长生趁机抱住那男孩,将他自小胡子身边拖开。 眼见长生竟敢跑来抢人,小胡子不屑反感,猛然起脚,将其踹翻。 这一脚险些将长生踹的背过气去,但他顾不得咳嗽喘息,紧紧的抱着男孩将其带到墙角。 小胡子低头看了看腿上的伤势,确定无有大碍,又冲墙角的二人吐了口口水,随后揪着田姑娘的头发将其拖出了西厢。 那男孩见小胡子拖走了田姑娘,本能的想要追出去,却被长生抱住了,他动弹不得,只能嚎啕哭喊,呼唤姐姐,喊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 长生紧紧的抱着男孩儿,他与田老汉一家人同行多日,朝夕相处,多有亲近,而今他们遭了无妄之灾,杀身之祸,他心中亦是无比愤怒,恨不得冲上去砍杀了他们才好,但他不会武功,箭弩也不曾带在身上,根本不是这几个恶人的对手。 西厢的房门还没有损坏,小胡子拖着田姑娘出了西厢,反手关上房门,并从外面上栓,将二人关在了屋里。 那男孩极力挣扎,不得挣脱长生的抱缚,情急发狂,冲着长生的手臂咬了下去。 长生手臂疼痛却并未缩手,这一刻他心如刀绞,只感觉自己懦弱无能,眼睁睁的看着田老汉夫妇死在恶人的刀下却什么都做不了。 男孩在屋里哭喊,扰的小胡子心烦,“鬼哭狼嚎的甚是恼人,留他作甚?” “以采生折割之术断去手脚,送往闹市乞讨,能得不少银钱。”有人回答。 “你那采生折割之术不甚精通,十不活一,总是白费功夫。”小胡子说道。 那人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后便听到脚步声往北面正屋去了。 男孩哭过几声便不再哭了,不是忍住了,而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田老汉虽然受伤濒死却不曾马上断气,挣扎着想要说什么,见此情形,长生急忙松开男孩,爬过去将田老汉扶坐在怀。 田老汉伤在肺腑,不止伤处流血,口鼻处亦有鲜血溢出,已经不得开口发声,只能强自支撑,抬手指向墙角的男孩,与此同时仰头看向长生。 长生猜到他心中所想,急忙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护他周全,你女儿我也想办法营救。” 长生很庆幸自己说的及时,话音刚落,田老汉便歪头咽气。 见田老汉咽气,长生好生难过,但情势危急,容不得他伤怀唏嘘,当务之急是设法救下这姐弟二人。 西厢没有后窗,只有一面朝东的窗户,如果自窗口爬出去,一定会被正屋里的几人看到。 怎么办?怎么办? 长生双手抱头,急切思虑,此前他虽然与巴图鲁等人一同并肩作战,却也只是充当了拾遗补缺的角色,依仗的也无非是那张箭弩,而今巴图鲁等人已经与他走散了,又没了箭弩,他根本就不是那几个恶人的对手,别说对手共有四人,便是那个小胡子他就打不过。 下毒?不行,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配出毒药,便是能,时间也来不及,更何况他也没有靠近那几个恶人趁机下毒的机会。 就在长生急切思虑之际,北屋传来了小胡子的笑声,“哈哈,瘦是瘦了些,却甚是白嫩。” 听得小胡子的声音,长生既急又气,他想不通这些丐帮弟子为什么要欺负可怜的灾民,这几个人都是有武艺的,哪怕不锄强扶弱,也不应该欺凌弱小,此等卑劣行径,当真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长生虽然不知道小胡子等人在做什么,但他很清楚耽误不得,若是拖延耽搁,田姑娘势必惨遭玷污,名节不保。 西厢原本是城隍庙的厨房,庙祝逃跑时留下了一些杂物,长生急切翻找,试图找到可用之物,至于什么才是可用之物,他不知道。 唯一可能用得上的就是一把生锈的菜刀,手握菜刀,他屡次生出跑出去拼命的冲动,但最终都被他给压制住了,他身负重任,不能死,尤其是自己的死没有任何价值。 就在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之际,突然发现田大婶流出的血并没有往四周蔓延,而是集中在几块地砖之间很小的一片范围。 见此情形,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地下有地窖,地窖在当下并不罕见,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大部分的地窖都是用来储存粮食菜蔬的,也有一些地窖是主人藏身躲祸用的。 想到此处,急忙用菜刀敲开了几块地砖,果不其然,地砖下面是木板,掀开木板,里面是处下行的通道。 通道里漆黑一片,有潮湿霉气,也不知道只是一处地窖,还是一处通往别处的地道。 情况紧急,长生顾不得多想,跑到墙角将男孩拖进地道,转而跑到篝火旁捡起燃烧的木柴开始四处放火,他所在的西厢与北面正屋是相连的,厢房着火很快会蔓延到正屋,这是阻止几人作恶的唯一办法。 他最先点燃的是窗户纸,用来糊窗的窗纸都是防水的油纸,极易点燃,窗纸燃起,很快将窗棂烧着。 今夜有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片刻之间火舌便卷上了房橼屋梁,待得北屋几人发现并跑出来察看究竟,整个西厢已被大火吞没。 几人此时已经进不得西厢,也不得救火,只能自院内高声咒骂。 烟气弥漫,不得呼吸,长生只能退进地道,担心地道上面的木板被大火烧毁,便将墙边的水缸推倒,水缸里还有半缸水,可以浸湿地面。 就在他盖上木板的瞬间,屋外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福生无量天尊……” 第四十三章 今朝相遇 长生能听到有人在宣唱道号,丐帮四人自然也能,其中一人高声喝问,“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来人冷声反问。 此时大火已经烧起,浓烟滚滚,热浪滔滔,长生强忍高温,撑顶木板侧耳细听,来人既然宣唱道号无疑是道门中人,他曾经听林道长说过道门礼仪,寻常道人宣唱道号只是无量天尊,只有那些渡过天劫,晋身紫气的高功真人才能宣唱前缀福生的六字道号。 来人宣唱福生无量天尊说明此人乃是渡过天劫的紫气高手,但是听她声音又不太像,因为此人说话清脆悦耳,年纪应该不大。 此时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这几个丐帮弟子有眼无珠,不懂道门规矩,出言无状,引得来人出招动手。 “哇,这道姑长得俊俏。”是小胡子的声音。 听得小胡子言语轻薄,长生大喜过望,这几个恶人果然有眼无珠,怕是离死不远了。 心中刚刚生出希望,便听得屋外传来了响亮的耳光之声,就在他以为那女子已经出手时,却听得另外一人高声训斥,“放肆,真人乃道门高功法师,便是生得国色天香,亦不能轻薄亵渎。” 此人言罢,耳光之声再度传来,不消说,是那说话之人又给了小胡子一个耳光。 听得屋外声响,长生刚刚生出的希望瞬间破灭了,恶人之中还是有见多识广的,说话之人对道门颇为了解,不但知道福生无量天尊只有紫气高手才能宣唱,还知道紫气高手都是高功法师。 最令他感到绝望的是说话之人极擅应对,此人若不抢先斥责并惩罚小胡子,来人就可能亲自动手,若是等到来人动手,小胡子绝不是挨两个耳光那么简单。 “这是怎么一回事?此间庙祝何在?”女子冷声问道。 “回真人问,”善辩的恶人出言接话,“这城隍庙的庙祝乃是鄙人二叔孙仲贵,此前汾阳城遭受战火,鄙人心中挂念,便与友人结伴前来探望,谁曾想庙宇竟被几个和尚霸占,那些和尚天良丧尽,全然不守清规戒律,掠夺民女,奸霪害命,我们义愤填膺,与之动手,谁曾想他们武功不济便纵火逃逸,这火烧的太大,我们扑救不得,只能叫骂泄愤。” 大火燃烧时火炭劈啪作响,外面的说话声长生听得便不很真切,只能隐约听个大概,听那恶人言语,田姑娘想必已经遇害,气怒焦急便高喊呼救。 谁曾想此时浓烟滚滚,他刚一张嘴便呛进了一口浓烟,急咳连连,难能发声。 本以为不能呼喊,剧烈咳嗽或许也能引起那紫气高手的注意,未曾想急咳之时屋顶恰好滑落几片灰瓦,落地破碎,掩盖了咳嗽声响。 此时那善辩的恶人再度开口说道,“真人,鄙人所说句句属实,被害女子的尸首和那些和尚的戒刀僧衣就在北屋,您若不信可前去察看。”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越发着急,此人纯属一派胡言,这里哪有什么和尚,北屋又哪有什么戒刀僧衣,而这也正是此人的厉害之处,那女道人不疑有他,宣唱道号之后便没了下文。 眼见那女道人即将被丐帮弟子骗走,长生心急如焚,想要高声呼喊却又气短咳喘,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外面火焰冲天,转身抱起男孩,掀开盖板,一头冲进了火海。 房门已经被烧掉了,长生抱着男孩径直冲进了院子,虽然只是眨眼的工夫,却已是浑身着火,须发皆燃。 那女道人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异响,闻声回头,只见一个半大小子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自火海中冲了出来,由于跑的太急,一脚踏空,摔倒在了台阶下。 见此情形,女道人顿生警觉,那几个丐帮弟子眼见罪行败露,也顾不得打杀二人,转身冲向北屋,想要破窗逃跑。 长生摔倒之后急忙爬起,拍打灭火,由于受到烈火灼烧,他的眼睛受损,看东西不很清楚,只看到一道身影自眼前一闪而过,随即北屋便传来了丐帮弟子的惨叫和哀嚎。 狼狈的将衣服上残留的火苗拍灭之后,长生又将那男孩往东拖出几丈,远离了即将烧塌的西厢。 待得放下男孩,长生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与此同时转头看向北屋,只见那女道人已经收剑归鞘,正自北屋迈步而出。 “无需惊慌,歹人已经伏诛。”女道人和声说道。 “那女孩可还活着?”长生急切问道。 女道人没有接话,缓步向二人走来,“这孩童受伤不曾?” 见女道人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长生便猜到了答案,田姑娘已经遇害了,叹气过后沮丧摇头,“他没受伤,只是晕过去了。” 女道人来到近前,轻声问道,“厢房可有他人?” “没有活人了,”长生眼睛疼痛,不停流泪,只得抬手擦拭,“北屋那个女孩是他姐姐,他们的父母已经被那几个恶人杀死在了西厢。” “福生无量天尊。”女道人慈悲宣唱。 擦过双眼,长生仍然看不清这女道人的样貌,只能看到此人身形高挑,执拿长剑,由于距离较近,还能闻嗅到此人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你是何人?”女道人问道。 “我们是在逃难途中遇到……”长生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四顾寻找。 “你在找什么?”女道人问道。 长生没有回答女道人的问题,而是惊慌爬起,再度冲向火海。 “你不要命啦?”女道人闪身上前,探手拉住了他,“房梁已经烧断,厢房随时可能坍塌。” 长生顾不得接话,拼命挣扎,他身上的衣服本就被大火烧的千疮百孔,大力拉扯之下衣服撕裂,不等女道人再度出手,他已经冲进了火海。 就在长生冲进火海的瞬间,房梁不堪重负,整座厢房轰然倒塌。 见此情形,女道人眉头大皱,急忙撇掉手中的布条,侧身抬手,延出无形灵气,隔空托举,将那已经坍塌的屋顶生生撑住。 不多时,一个火人自火海里踉跄的跑了出来,待长生跑出火海,女道士急收灵气,拂袖反挥,将其身上的火苗尽数扑灭。 “你这是做什么?”女道人高声呵斥。 第四十四章 举步维艰 城隍庙东面不远便是树林,长生一边擦泪一边摸索着往树林走去,他的眼睛被烟气严重熏伤,控制不住的流泪。 他之所以落泪并不全是因为眼睛受伤,田老汉一家与他朝夕相处了数日,而今惨死在了他的眼前,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悲伤,尤其是那可怜的田家姑娘,很明显是喜欢他的,先前几日之所以没有故意涂黑面孔,也是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黑丑,由此令他回心转意,就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临死之前也未能保全清白。 摸索着走到树林边缘,长生倚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被严重烧伤,浑身上下剧痛难忍,抬手摸头,摸到的不是头发,而是一头大大小小的燎泡。 再摸胳臂胸腹,亦是如此,全是燎泡。 那好心的女道人临走时曾经留下了一瓶金疮药,金疮药既可内服也可外敷,长生不得视物,无法外敷,只能摸索着拔掉木塞将瓷瓶里的药粉倒进了嘴里。 瓷瓶里的药粉气味浓烈刺鼻,还没来得及咽下便被呛的剧烈咳嗽,刚刚倒进嘴里的药粉全部脱口喷出。 痛惜之余长生又想到了树枝里的丹药,他手里的梧桐树枝里除了那枚回天金丹,还有三枚丹药,分别为解毒丹,疗伤丹,回天丹,他此时的这种情况,那枚疗伤丹无疑是对症的。 思虑良久,长生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之所以打消这个念头,并不是担心吃错,他清楚的记得几枚丹药塞入的顺序,疗伤丹就在最外面,哪怕此时眼睛看不见,也不会误服。 他不吃只是因为不舍得,此去阁皂山拐折圈绕,千里迢迢,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遇到什么危难。 但是否吞服那枚疗伤丹药,最终还要看眼睛能否勉强视物,此时他正在不停的流泪,他熟读千金翼方,知道流泪是眼睛在尝试自我修复,如果到了明天还是看不清东西,那就只能服下疗伤丹药。 浑身燎泡,疼痛可想而知,便是痛的头皮发麻,他也不敢伸手触碰,一碰更痛。 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痛和疼的区别,痛和疼是不一样的,痛比疼更剧烈,更令人难以耐受,疼只是令人难受,而痛则会令人头皮发麻,恶心欲呕。 若是只有锥心剧痛,也能坚持耐受,最糟糕的是他的肺脏先前被火气呛到,呼吸都痛,连呻.吟呼痛也不能够。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由于已是初夏时节,山中开始出现蚊虫,蚊虫可不会因为他有伤在身就放过他,在其坐下没多久便劈头盖脸的扑了上来。 蚊虫虽小,数量一多就很可怕了,它们是能叮死人的,长生无奈,只能勉力起身,凭着记忆,以树枝探路,走向远处的城墙。 不知挪了多久,长生隐约看到了高处有微弱的光亮,那光亮无疑是城墙上的火把。 见到光亮,长生放下心来,能看到光亮就说明自己没瞎,睡上一夜,明日还能有所好转。 触摸到冰冷的城墙之后,长生已经筋疲力尽,倚墙坐下,随即晕倒。 晕厥减缓了长生的疼痛,但他不可能一直晕厥,迟早是要醒的,他是自噩梦中惊醒的,睡梦中他又回到了王家夼,老黄尚未咽气,那些村民聚薪抱柴要烧死老黄,他气急攻心,冲进火堆拍打灭火。 痛醒睁眼,这才发现只是做了个梦,自己并不在王家夼,而是在城墙下,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城门也已经打开。 虽然眼睛仍然刺痛不适,视物也有些模糊,长生却知道那枚疗伤丹省下了,只要看得见,他就能辨识草药,自我救治。 他看不到自己头上的伤势,只能低头看向手脚和胳膊,全是亮晶晶的大燎泡,抬手摸脸,脸上也有。 转头看向城东的城隍庙,已然成了一片残垣断壁,余烬尚未完全熄灭,还有些许烟气飘散。 呆坐片刻,长生站立起身,拄着那根梧桐树枝走向城门,这里刚刚发生过战乱,似他这种衣不蔽体,身上有伤的灾民并不少见,故此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路人的围观,城门处的士兵也没有阻拦他,由得他穿过城门,进入城中。 他只是自汾阳路过,无心自城中滞留,进城之后寻了路人打听,确定一路西去可以到达渝州,便径直自主路向西走去。 道路两旁多有商贩,乱世之中最贵的就是果腹之物,二两的面饼就得一文铜钱,长生身上带有铜钱,便买了两个揣进怀里。 豆腐不耐饥,一文铜钱能买巴掌大小的一方,长生买了方豆腐站在摊位旁边吃,他买豆腐不是嘴馋,而是豆腐可以清热益气,他身上火气太重,吃些豆腐可以宽中清肺。 摊主见他狼狈,多有同情,又送了碗豆浆给他,长生道谢过后,接过喝了。 半个时辰之后,长生离开了城池,除了两个面饼,他还买了个陶瓮和半罐盐巴,除此之外还用了一个铜钱自猎户手里买下了两只被夹子夹死的黄鼠狼。 黄鼠狼自古便被世人视为不吉之物,很少有人敢吃,长生之所以买它也不是图便宜,而是他需要熬油做药。他烧伤严重,必须敷药,最好的无疑是狗獾獾油,但狗獾不易捕捉,只能寻找代替之物,狗獾虽被称为狗獾,与狗却毫无关系,反倒与黄鼠狼是近亲,故此黄鼠狼的油脂也有生肌止痛,治疗烫伤的效果。 出城西行,五里之后遇到小河,长生走到河边对水映照,果不其然,头发一根没剩,直接烧成和尚了,和尚还不是个好和尚,一头的燎泡,整个儿一癞头僧人。 五六月份的河水还是很凉的,但长生顾不得那么许多,往上游走出两里,来到无人处脱下了被烧的千疮百孔的衣服,直接浸入水中。 河水冰凉,浑身上下的灼热瞬时消减。 燎泡必须挑破,但一旦挑破燎泡就不能再沾水了,无奈之下长生只能强忍疼痛,龇牙咧嘴的洗拭身上的污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痛的,不时颤栗发抖,牙关打颤。 洗去身上的污垢,长生自河里出来,想要将那两只黄鼠狼剥皮,到得这时才想起柴刀昨天遗失了,好在河边有蚌壳,便用半边蚌壳代替。 煮上黄鼠狼,他又自岸边的槐树上摘了几把槐树叶投入陶瓮,槐树叶虽然随处可见,却是很好的草药,可清肝泻火,凉血解毒。 此时正是金银花开花的季节,金银花清肺去热颇有效果,他原本是想找金银花的,但未曾找到,最后只能薅了一捆蒿草回来,这东西清热凉血效力一般,驱蚊子却很是好用。 黄鼠狼个头小,最大也就两斤多,很好炖煮,一个时辰便骨酥肉烂,长生将那陶瓮端到河边,借河水冷却,最终得了些许油脂,将凝固的油脂挑出之后,余下的全部倒掉,这东西一股子臊气,吃不得。 接下来就该挑燎泡了,烧伤的燎泡和磨出来的水泡还不一样,燎泡更疼,但疼也得挑破,不然伤势会恶化。 一挑一挤一哆嗦,也不知道哆嗦了多少下,终于全部挑破了,连头顶的燎泡也扎破了,也没办法逐一上药,只能将油脂涂抹全身。 此物甚是合用,涂抹之后颇为清爽,疼痛也有所缓解,不足之处是气味刺鼻,臊气太重。 上过药,长生再度上路。 他换洗的衣服此前已经与樵夫换了木柴和柴刀,只有身上这一件衣服,昨日几番出入火海,被烧的千疮百孔,眼下也只能凑合穿上。 再度上路,痛楚减轻许多,只是被熏坏的眼睛一时之间不得复原,山风吹过,总是流泪。 西去路上亦有逃难灾民,有了前车之鉴,长生再也不敢与他们结伴同行,既然保护不了他们,就只能远离他们。 他此时已经进入了李克用的势力范围,沿途不时可以看到东行的车队,他先前路过的汾阳处于战争前沿,这些车队想必是往那里运送粮草补给的。 由于李存孝的军队是一路自西面打过来的,越往西走,景象越是凄惨,田地荒废,十室九空,自上午巳时走到傍晚酉时,就没见过一处完整的村落,路旁的荒坟比路上的活人还多。 眼瞅着天马上就要黑了,长生开始发愁宿头,好在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有处镇子,距此当有两三里。 快步赶到镇口,长生停了下来,这处镇子的房屋大部分都是完整的,但路上竟然一个路人也没有,夜幕之下一片死寂,诡异阴森。 长生独居多年,并不胆小,但眼前这处废弃的镇子却令他有些心慌打怵,街道两侧的房屋并没有遭到焚毁,但房门都是开着的,很显然先前住在这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就在长生驻足街口踌躇进退之际,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一座院落里似乎有火光闪动。 见到火光,长生安心不少,迈步进镇,朝着有火光的院落走去…… 第四十五章 大胆妖孽 这处镇子不是很大,房屋院落不足百间,镇子正中有处十字路口,有光亮的那处院落就位于十字路口的西北方向。 长生行走的同时左右张望,路两旁的房屋大多敞着门,隐约可以看到屋里还有家具摆设,如果是躲避战乱,主人应该不会走的这么仓促,至少也应该把门带上,难不成镇子上的人全死光了? 怀着忐忑和疑惑,长生来到了那处有火光的院落门口,这是一处挺大的宅子,院子外面停放着几辆马车,马已经被卸下来了,就拴在院子外面。 长生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向里张望,只见院子正中生了一堆火,一群武人打扮的人围坐在火堆旁说笑吃喝,北面正屋的房门是开着的,里面也坐着几个人在秉烛说话。 宅子屋里屋外共有十余人,都是男子,北屋正中放着几口箱子,箱子外面贴着封条儿。 就在长生自门外向里张望之时,一个武人回头看见了他,冲他微笑招手,“来,小和尚,进来吧。” 此人一开口,余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长生。 长生虽然不知道这些武人是做什么的,但根据众人脸上的神情来看,他们应该不是坏人,犹豫过后迈步走进了院子,“诸位英雄,我就是个过路的。” “哈哈,我们也没说你是打劫的呀。”一个年轻的武人笑着说道。 “我也不是和尚,我的头发是被大火烧没的,”长生没有往院子正中去,而是走向了西厢,“我就在那屋檐下歇一晚,不打扰你们。” “哈哈,你这烧的可够干净的,连眉毛都没剩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武人笑道,“哎,小兄弟,你多大了?怎么会一个人四处行走?” “十四了。”长生走到西厢屋檐下坐了下来。 “过来吃点东西吧。”有人热情召唤。 长生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有干粮。” 这群人颇为好心,即便长生摆手推辞,其中一人还是站起身走了过来,塞给他一块卤肉,“怎么搞成这样?” 长生尴尬讪笑,没有接话。 那人也没有追问,转身回到火堆旁与同伴说话。 借着火光,长生发现东厢门口放着几杆镖旗,镖旗上写的是太平镖局,原来这些人是镖局的镖师。 他初出茅庐,少有见识,也不知道太平镖局与太平客栈有什么关系,万一是一家,那就糟糕了,太平客栈二楼掌柜宋宝就是死在师父手下的。 便是心中忐忑,也只能硬着头皮留在这里,此时若是离开,这群镖师一定会起疑心。 那群镖师并没有避讳他,围着火堆吃肉喝酒,与此同时说话闲聊,他们也感觉这处镇子不太对劲儿,偌大一个镇子,怎地连一个活人都没有。:魰斈叁4 长生走了一天,又累又饿,镖师给他的那块卤肉他也不能再送回去,犹豫过后,还是吃了。 就在他吃完卤肉想要躺卧休息时,突然发现自门外蹿进来三只黄鼠狼,最先跑进院子的是只黑色的黄鼠狼,后面跟进来的两只是灰色的。 那三只黄鼠狼并不怕人,进门之后站在门楼下,前腿抬起,两腿站立。 即便院子里有一群镖师,长生仍然吓出一身冷汗,大晚上的突然蹿出几个这东西,且挺身站立,何其诡异。 不止他看到了那几只黄鼠狼,篝火旁边的镖师们也看到了它们,其中一个镖师出言问道,“几位姑娘,你们是本方人氏?” 眼见镖师喊那几只黄鼠狼为姑娘,长生瞬时吓的汗毛直竖,这哪是什么姑娘,这分明是几只贼眉鼠眼的黄鼠狼。 听得那人发问,黑毛黄鼠狼吱吱怪叫了几声。 怪叫声止,院子里的镖师连连点头,而此时屋里的几个镖师也闻声走出来,他们竟然也将这几只黄鼠狼当成了年轻女子,其中一人竟然询问那几只黄鼠狼为何镇子上一个人都没有。 有人发问,黄鼠狼就怪叫,长生听到的是怪叫,而那些镖师听到的却是应答之声。 就在长生被眼前的诡异一幕惊的瞠目结舌之际,一只灰毛黄鼠狼突然转头看他。 这三只黄鼠狼的眼睛都冒着怪异的蓝光,眼见黄鼠狼看向自己,长生暗道糟糕,自己白日里还剥了两只黄鼠狼,这三只怕不是来寻仇的吧。 好在那只黄鼠狼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此时那些镖师正热情的邀请几只黄鼠狼一起吃喝,受到邀请,那几只黄鼠狼竟然用两条后腿撑地,一摇一晃的朝着众人走了过去。 到得篝火旁,两只灰毛黄鼠狼留在了那里,而那只黑色的则摇摇晃晃的朝着北屋走去。 长生本以为这几只黄鼠狼是冲他来的,眼见它们靠近镖师,方才明白这几只黄鼠狼的目标是那些镖师。相传黄鼠狼能寐人,现在看来传言非虚,也不知道它们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鱼目混珠,让那些镖师误认为它们是年轻女子。 此时屋里的几个镖师正在跟那只黑毛黄鼠狼说话,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众人对着几只两腿站立的黄鼠狼说话,这种情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惊恐之余,长生心中也多有疑惑,为什么他能看到这几只黄鼠狼的原形,而那些镖师不能?要知道押镖的镖师都是习武之人,灵气修为也不会很低,他们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几只黄鼠狼迷惑? 急思过后,长生恍然大悟,他身上涂抹有黄鼠狼的油脂,气味甚是难闻,也正是因为身上有难闻的气味,这几只黄鼠狼才会将他视为同类,没有寐惑他。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黄鼠狼油脂的气味可以令他免遭寐惑。 不管是屋里的镖师还是院子里的那些镖师,都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他们虽然也对这几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女子”怀有戒心,但也只是担心它们来历不明,可能是冲着押运的货物来的,丝毫没有发现它们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年轻女子。 留在屋外的两只黄鼠狼肆无忌惮的坐在镖师中间,有镖师问话,它们就会吱吱怪叫,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吱吱怪叫在那些镖师听来就变成了柔声细语。 在吱吱怪叫的同时,它们的大尾巴也一直在缓慢摇动,长生离的较远,却也能闻到刺鼻的恶臭,但篝火旁边的镖师却丝毫没有察觉,有几个镖师甚至故意吸气闻嗅,仿佛闻那女子体香一般。 黄鼠狼会放臭屁世人皆知,担心吸进臭气会迷失神志,长生急忙暗暗屏住呼吸。 那些镖师原本还在探问这几个“妙龄女子”的来历,到得后来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偌大的院落变的鸦雀无声,那些镖师也都愕然呆立,一动不动。 长生此时紧张到了极点,头皮发麻,汗毛直竖,都说千年黑万年白,这三只黄鼠狼一黑两灰,想必道行很深,不然它们也寐惑不了这些有着灵气修为的镖师。 制住镖师之后,那几只黄鼠狼咬破酒囊开始喝酒,它们貌似很喜欢喝酒,喝上几口就会叫唤两声。 到得此时长生终于明白这处镇子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原来这里有黄鼠狼作祟,人都被吓跑了。 喝过酒,黄鼠狼开始往外走。 长生本以为它们要离开此处,未曾想它们一走,那群镖师也跟着走,两眼无神,彷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跟着几只黄鼠狼走出了院子。 眨眼之间,整个院子空空如也,只剩下长生一人心惊肉跳的坐在西厢屋檐下。 他生平头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情景,要说不害怕那是自欺欺人,害怕之余更多的还是震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他本以为镇子上的人是被吓跑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镇子上的人都被这几只黄鼠狼给带走了,带去哪里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跟着黄鼠狼走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担心这些镖师的安危,长生便想做点什么,但他不是道士,也不会降妖捉鬼,再者中邪也不是患病,千金翼方里也没有记载如何处置这种情况。 从小到大,善待过他的人屈指可数,这些镖师对他颇为友善,之前还送了一块儿卤肉给他,正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冲人家给自己这块肉,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黄鼠狼带走。 救是肯定要救,但怎么救? 本想寻把刀剑冲出去,一瞥之下发现镖旗下面还放着一面铜锣,走镖时是需要敲锣的,那面铜锣比寻常铜锣要大上不少,足有一尺见方,若是敲响,声音一定很大。 想到此处,急忙跑过去拎起了铜锣,那些镖师如同晕厥昏迷,大力敲锣应该可以把他们惊醒。 万一叫不醒怎么办? 叫不醒也得敲,不能白受人家恩惠。 想到此处,长生再不犹豫,一手拎锣,一手执棒,跑出大门猛敲乱打,与此同时卯足力气高声呼喊。 此时那几只黄鼠狼正带着镖师往北移动,突如其来的锣声和喊声把它们吓的惊慌蹦跳。 长生继续敲锣呐喊,那些镖师终于如梦初醒,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怕不已,狂怒之下纷纷拔出随身兵刃,咒骂追砍…… 第四十六章 国之将亡 这些镖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他们都有灵气修为,夜间可以清楚视物,那几只黄鼠狼一路往北逃窜,众镖师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成功惊醒了被寐惑的镖师,长生如释重负,此番若是叫不醒这些镖师,那几只黄鼠狼势必不能轻饶了他。 眼见众镖师追着黄鼠狼往北去了,长生开始踌躇去留,镇子北面就是深山密林,他跑不快,跟不上那些镖师。但是他也不敢回那宅子,此时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万一黄鼠狼杀个回马枪,他可就倒了霉了。 就在他踌躇犹豫之际,领头儿的镖师回过神来,高声呼喊,“赵吉宇,仇老二,你们回去看镖,小心有人调虎离山。” 听得为首之人言语,两名镖师高声回应,停止追赶,调头回返。 这两个镖师都很年轻,赵吉宇是个瘦高个儿,仇老二是个矮胖子,眼见长生抓着铜锣站在路中央,仇老二快走几步来到近前,拱手抱拳,冲其郑重道谢,“小兄弟,此番真是多亏了你呀,若不是你响锣惊醒我们,我们便要着了那几个畜生的道儿了。” 这两个镖师长生都有印象,赵吉宇就是他进门之初与他打招呼的那个年轻人,而送他卤肉的就是眼前的仇老二。 眼见仇老二冲自己道谢,长生急忙摆手谦逊,与此同时将手中的铜锣和棒槌还给了他。 赵吉宇随后赶来,还剑归鞘,冲长生道谢,“多谢小师父仗义援手。” 见赵吉宇以小师父相称,长生多有尴尬,“我真不是和尚。” “哦,小兄弟,小兄弟。”赵吉宇热情的拍打着长生的肩膀。 长生肩上也有烧伤燎泡,赵吉宇拍完之后感觉手上发黏,收手近看,瞬时面露凝重,“小兄弟,你烧伤严重,已经化脓,必须及早医治。” 赵吉宇言罢,长生急忙摆手说道,“多谢赵镖头,但我身上臊臭并非烧伤化脓,而是我涂抹了黄鼠狼的油脂。” “你抹那玩意作什么?”赵吉宇疑惑追问。 “可以缓解痛楚。”长生说道。 赵吉宇还想再问,一旁的仇老二插言说道,“走吧,别在街上站着了,回去再说。” 三人回到院子,赵吉宇和仇老二进屋检查了箱子的封条,确定没有被人动过,这才放下心来,劈柴添火,将篝火烧旺。 遭遇了如此诡异的事情,二人皆是惊魂未定,本想喝酒压惊却发现酒袋都被黄鼠狼给咬破了,但他们还有不曾开封的,便取出一坛,斟倒喝酒。 长生本想回到西厢屋檐下,却被二人留在了篝火旁边,非要敬他一碗,但酒为热性,被烫伤或烧伤的人是不宜饮酒的,长生只道不会喝酒,婉言谢绝。 此前长生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无甚交情,他们也不关心长生来历,而今长生帮了他们大忙,二人心中感激,便询问长生打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长生只道自己来自齐州,要往渝州投亲。 听得长生言语,高个子赵吉宇出言说道,“渝州离此甚远,我们此番要往邢州去,虽不同路,却可以捎你一程。” 长生闻言没有立刻表态,眼下兵荒马乱,若是能与这些镖师同行,定然安全许多,更何况乘车一日至少能抵步行五日,可以省却不少时间,但他不知道太平镖局和太平客栈有无瓜葛,便不敢轻易应承。 赵吉宇言罢,矮胖子仇老二也在旁出言附和,一同劝说。 长生含糊其辞,未置可否。 见长生多有犹豫,仇老二不明所以,只当他在担心与镖队同行会遭遇打劫,便出言说道,“小兄弟,你大可放心,镖局与镖局也不相同,我们这太平镖局隶属太平客栈,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绿林好汉,都要卖我们几分面子,你与我们同行,安全的很。” 听得仇老二言语,长生心中一凛,自己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太平镖局原来是太平客栈开的,太平客栈眼下想必正在四处查找他和巴图鲁等人的下落,与这群镖师同行,岂不是自投罗网。 长生假意解手,岔开了话题,回来之后与二人随意闲聊,他好奇的是镖师走南闯北多有见识,在此之前有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情。 赵吉宇和仇老二的年纪都不大,性情也豪爽随意,长生问,他们便说,只道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此前也曾遇到过,但也只是道人赶尸返乡和鬼打墙迷路,似今晚这种妖怪寐人的事情还是头一次遇到。 不过他们虽然是第一次遇到,却不是初次听说,近段时间关于妖怪和阴魂鬼魅的传闻明显多了许多,但传闻也只是传闻,不曾亲眼见到便不辨真伪。 长生知道自己身上臊气难闻,便不与二人坐在一起,二人见他不喝酒,便又拿了些干粮给他,见他没有随身携带水囊,又送了他一个盛水的竹筒。 长生道谢过后拿着干粮和竹筒回到西厢屋檐下,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自心里盘算敢不敢与这群镖师同行几日。 二更过半,先前离开的那群镖师回来了,一个个面色阴沉,神情凝重。 见众人回返,赵吉宇和仇老二急忙上前询问结果,众人的回答令二人面色大变,后怕不已,原来他们一路追着几只黄鼠狼到了后山,在后山的山谷中发现了大量尸体,尸体足有数百具,男女老少都有,无疑是原本住在镇子上的百姓。 那些尸体的死相凄惨诡异,所有尸体的伤口都位于脖颈处,都是咬痕,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咬痕,一种齿印较小,伤口却大,自脖颈处钻进去掏空脑髓。 还有一种咬痕是左右对穿,脖颈左右两侧各有两个筷子大小的血洞,这类咬痕的尸体脑髓都在,却是形同枯槁,彷如干尸,仿佛浑身上下的血肉都被吸干了。 这第一种情况尚可解释,符合黄鼠狼的习性,黄鼠狼有个特点,倘若钻进了鸡窝,就会将鸡窝里的鸡全部咬死,都是咬脖子,而且它们有吃鸡头的习惯。wenxueзч.net 但第二种情况就无法解释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黄鼠狼所为,由此可见除了那三只黄鼠狼,后山还隐藏着另外一种可怕的妖怪。 先前众镖师一通追赶,一只黄鼠狼也没有杀掉,全让它们跑掉了,担心继续滞留在此会发生意外,为首的镖头一声令下,众人分头收拾,连夜启程。 为首的镖头是个中年男子,姓祝,在众镖师收拾套马的时候,祝镖头走过来冲长生道谢,亲眼见到了后山山谷的惨像,祝镖头很清楚倘若长生袖手旁观他们会落得何种下场,故此言辞语气便异常郑重,抱拳行礼,感谢长生的救命之恩。 长生从小到大受的都是冷眼儿,何曾受过这等礼遇,紧张惶恐,连连摆手,只道自己其实也没做什么,更何况在此之前仇老二还送了卤肉给他吃,众人遇险,他也应该力所能及的做点什么。 祝镖头感激长生救命之恩,却也疑惑为什么那几只黄鼠狼不寐惑他,长生只能将自己身上涂抹有黄鼠狼油脂一事又说了一遍。 听得长生叙说,祝镖头恍然大悟,但他终究是领队押镖的镖头,心思更加缜密,将放在一旁的陶瓮拿起来闻了闻,确定里面有臊气存留方才深信不疑。 不多时,收拾妥当,众人驱车上路。 长生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与众人同行,得知那三只黄鼠狼都还活着,而且后山还有其他妖物,哪里还敢独自留在这里,只能与镖师们一起上路。 恩将仇报的人世上肯定有,但还是领情念好的人多,长生救了这些镖师的命,众人心存感激,对他热情亲近,也不介意他身上臊气难闻,热情的将他请上了第一辆马车,又找了套换洗的衣服与他更换。 长生被烧成这个样子,镖师们免不得询问缘由,长生也不曾隐瞒,实话实说。 听完长生讲述,祝镖头长长叹气,“都说抬手不打无娘子,张口不骂外乡人,丐帮竟然连落难的灾民都不放过,当真是丧尽天良。”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一群懒惰成性,不事劳作的叫花子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我穷我有理,我穷我老大,当真是不要脸了……” “丐帮的采生折割之术咱们见的还少吗?那些缺胳膊少腿儿的乞儿十个有九个出自他们之手……” 听得众镖师言语,长生对他们印象大好,看来太平客栈也并不全是坏人,当日那名为宋宝的二楼掌柜实则也没想取师父性命,只是投机求财,趁机谋利。 得知长生要往渝州去,祝镖头当即表态,到得通往邢州的岔路,派出两人亲自将他送到渝州。 听得祝镖头言语,长生好生惶恐,连连推辞。 “就这么定了,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理应报答你,”祝镖头说到此处转头回望,“赵吉宇,仇老二,到时候你们二人带上镖旗,赶上一辆车,将小恩人送往渝州。” 二人闻言高声应是。 眼见不得推辞,长生只能连声道谢,除了欢喜,更多的还是欣慰,当真是好人有好报,还是得多做好事才行。 担心妖物会追上来,车队便行的很快,起初众人还七嘴八舌的与长生说话,后来见长生萎靡不振,昏昏欲睡,便取了个毯子与他裹盖,让他倚靠着木箱闭眼休息。 长生虽然闭着眼,却没有立刻睡着,众镖师一边警惕四顾,一边随意交谈,交谈的内容无非是今晚的所遇所见。 说起妖物鬼魅,便免不得说起别处发生的类似事情,正如赵吉宇先前所说,近段时间妖物伤人,鬼魅祸乱之事似乎特别频繁。 “唉。”祝镖头长长叹气。 “镖头,你叹什么气呀?”有人问道。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看来大唐气数已尽了……” 第四十七章 福兮祸兮 祝镖头言罢,众镖师都没有接话,因为祝镖头这番话是犯忌讳的,即便是武林中人,也不能视朝廷为无物。 长生困乏交加,在马车的颠簸之下很快悠悠睡去。 他是被马车颠睡的,也是被马车颠醒的,半睡半醒之间又产生了错觉,仿佛坐在巴图鲁驱策的马车上,睁眼之后方才发现自己是坐在镖局西去的马车上,赶车的也并不是巴图鲁。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下半夜没有发生变故说明那几只黄鼠狼并没有追上来。 长生昨晚曾经救过众人,众人对他心存感激,见他醒了,急忙送上酒食。 长生不会喝酒,也不好意思再吃人家的食物,奈何众镖师热情非常,强送硬塞,长生无奈,只能接了那半只烧鸡。 赵吉宇和长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见他看着烧鸡面露疑惑,便出言笑道,“放开肚皮吃,我们太平镖局的镖师不缺银钱。” 在长生的印象当中走脚押镖的人刀口舔血,不是因为缺钱通常不会干这营生,他不太理解这些镖师为什么总有酒肉吃,心中不解,便出言询问。 长生问,赵吉宇便说,言语之中不无自得,镖局与镖局也不一样,太平镖局是太平客栈开的,太平客栈并不是一处普通的客栈,而是中土最大的叫拍行,不管什么珍稀宝物,都可以自太平客栈换成金银,而且太平客栈不问来处,哪怕是江洋大盗所得的贼赃,他们也敢收。 只要东西到了太平客栈,原来的主人想无偿讨回就不可能了,想要索回,只能支付赎金。 收来的宝物每隔半年就会拍卖一次,太平客栈一共有七层楼,每一层拍卖的东西都不一样,楼层越高,宝物越稀有,越贵重。 除了拍卖,太平客栈还为顾客储存金银器物,东西只要寄存在太平客栈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只认票据,不认人,谁拿票据来,就把东西交给谁。 太平客栈手眼通天,被朝廷查抄的官员家产有时候也由太平客栈承接拍卖,有了官家背景,太平客栈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不管押镖去哪里都没人敢劫。 也正因为没人敢劫镖,上门的客人就多,太平镖局索要的运费镖金通常是其他镖局的三倍,镖局赚的多,他们这些镖师自然分的也多。 此前陈立秋也曾向长生说过太平客栈的情况,却没这般详细,听得赵吉宇的讲述,他对太平客栈越发好奇,“赵大哥,太平客栈是谁开的呀?” “不知道,”赵吉宇摇了摇头,“我们谁也没见过东家,只知道她是个女人。” “女人?”长生大感意外。 “嗯,”赵吉宇点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多大年纪,长相如何我们一概不知,除了那七个掌柜的,谁也没见过她。” 二人交谈的时候,祝镖头和另外几个镖师离二人并不远,因为长生淳朴单纯,没有坏心,他们便没有打断赵吉宇的话。 赵吉宇说完,见长生还拿着那半只烧鸡,便催他赶紧吃。 这几个月长生虽然能够找到吃的,却也只能勉强糊口,从没吃饱过,腹中饥饿,也就不再矜持,道谢过后咬嚼进食。 他虽然少见荤腥,吃相却不难看,当年跟着先生学字的时候先生曾经跟他说过,男子吃饭有三大忌讳,一是吧唧嘴,二是呼啦作响,三是翻菜挑捡,这三个毛病只要占一个,就足以令同桌的人心生厌恶。 上午辰时,镖队途经一座山岗,祝镖头听到异响,转头北望,与此同时沉声下令,命众人凝神戒备。 不多时,山上出现一群人,皆做武人打扮。 就在长生以为这群人要劫镖之时,却发现这些人都没有持拿兵器,手里拿的竟然是茶壶食物。 他只是个搭车的,这种事情轮不到他出头,自有祝镖头出面应对。 自山上冲下来的这群人的确是山贼,但他们却不是来打劫的,而是来犒劳送茶的,不过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图财。 知道太平镖局惹不起,便打着送茶慰问的旗号来打秋风,打劫犯忌讳,讨赏却不犯毛病,一番寒暄之后,祝镖头送了他们五十两银子,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之下继续西行。 午后未时,镖队与一群士兵遭遇,这群士兵足有数千人,长生不但害怕丐帮,对士兵也多有忌惮,令他没想到的是那领兵的将校竟然认识祝镖头,交谈过后,那将校竟然吩咐手下兵卒将车上的木箱卸下。 见赵吉宇等人并不感到意外,长生便低声询问缘由,赵吉宇也不瞒他,低声解释,听得赵吉宇的解释,长生这才知道太平镖局此番押送的竟然是李克用的军饷。 之所以用镖局来押运军饷是因为沿途很多城池在其他节度使的掌控之下,至于这些军饷是什么人资助的,还是原本就寄存在太平客栈的就不得而知了。 镖队原本是要往邢州去的,此番自路上遇到货主,提前交接了货物,也就不用继续西行了。 提前交镖对镖队来说是好事,可以提前返程了,但祝镖头却有些为难了,他先前曾经答应过长生会派人护送他去渝州,此番提前交镖,计划被彻底打乱,他若是继续派赵吉宇和仇老二将长生送往渝州,他们就无法在回程途中会合。 长生也看出了祝镖头多有为难,便上前道谢,然后主动告辞。 一旁监督部下查验军饷的将校听得二人说话,便将祝镖头喊过去询问缘由,祝镖头如实相告,只道长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原本是想派人将他送往渝州的。 听得祝镖头言语,那将校哈哈大笑,“哈哈,祝镖头,咱俩是什么交情,这点小事儿兄弟给你办了。” 那将校言罢,抬手召来一名偏将,“邹骞,你率两百轻骑,将那个小和尚送到渝州去。” “得令。”偏将半跪受命。 祝镖头见状急忙冲那将校拱手道谢,又招呼手下的镖师为长生准备干粮和换洗的衣物。 事发突然,长生有些懵,直待祝镖头塞给他一个大包袱并催他登车上路,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冲那将校道谢,又冲祝镖头和赵吉宇等人道别。 他此番乘坐的是打仗的战车,四马驾辕,疾驰如飞,两百轻骑护卫前后,好不威风。 长生坐在车里彷如做梦一般,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般际遇,这可是真正的官兵,不是冒充的,有他们护送,此去渝州定然畅通无阻。 长生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喜不自胜来形容,真是造化了,有官兵护送,这一路上要少受多少磨难艰辛。 那偏将带领骑兵一路疾驰,途经驿站时便做短暂歇脚,如此这般疾行数日,距渝州已不足五百里。 祝镖头先前不止为长生准备了干粮,还给了几十两银子做盘缠,长生感念官兵护送辛苦,便将银两拿出大半,送给你偏将犒劳士兵。 众人见他如此大方,对他越发礼敬,上车垫凳,下车搀扶,搞的长生好生别扭。 眼见离渝州已经不远,那偏将便率领众人连夜赶路,力求早日将长生送往渝州。 五日之后的夜半时分,长生正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突然被一阵人喊马嘶惊醒。 就在他想要钻出马车察看情况时,车顶突然被人扯飞,“是光头,消息无误,确是转世灵童……” 第四十八章 张冠李戴 欢呼之人是个中等身形的中年男子,声音满是激动和兴奋,不等长生回过神来,那中年男子已经跳进马车,冲长生匍匐跪倒,“格鲁寺世袭居士冷敬南拜见法王。” 长生并不知道转世灵童是什么,也不知道世袭居士是什么,但他却知道法王好像是很厉害的和尚,加上此前来人曾经高喊光头,他便知道对方认错了人,急忙摆手,“英雄,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和尚。” “我等救驾来迟,法王受苦了。”冷敬南伤心激动,语带颤音,“我们蒙吉玛上师指引,一路搜索,苦苦追寻,我佛慈悲,终于让我们找到了法王。” “你们找错了,我真不是和尚,”长生惊慌摆手,“我的头发是被大火烧没的,我……” 不等长生说完,冷敬南就打断了他的话,“那便是了,吉玛上师曾说过转世灵童承天火剃度,光复法体金身。” 此时与冷敬南同来的那些人正在与官兵厮杀打斗,惨叫声不时传来,长生心急如焚,急切高喊,“别打,别打,他们没抓我,他们是送我的。” 长生没有灵气修为,便是高声呼喊,众人也听不到,冷敬南见状急忙提气发声,“法王法旨,快快停手。” 冷敬南言罢,与冷敬南同来的数十人立刻收手,兵刃归鞘,冲到马车前呼啦跪倒,呼喊行礼,“参见法王。” 眼见下面跪倒一片,长生越发惶恐,“诸位英雄,你们听我说,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什么灵童,我也不是和尚,我的头发是被烧没的……”wenxueзч.net “天火剃度!”有人兴奋呼喊,“果然是法王的转世灵童。” 此人一出,众人越发激动,双手伏地,跪拜连连。 眼见误会越来越深,长生心急如焚,“不是天火,是人放的火,你们要找转世灵童,而我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孩童……” 谁曾想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喜不自胜,欢顾左右,“法王虹化于十四年前,时间恰好对得上。” 见众人众口一词,长生更加发懵,不过有一点他万分肯定,那就是众人肯定认错人了,他绝不会是什么转世灵童,原因也很简单,他不喜欢剃光头,更不喜欢当和尚。 一直在车上坐着貌似不太好,长生自马车上下来,冲四面拱手,“诸位英雄,你们真的认错人了,赶快起身,莫要行此大礼,可别弄清原委之后再迁怒于我。” 听他这般说,众人纷纷站立起身,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认错了人,围着长生七嘴八舌的表功诉苦。 正所谓三人成虎,见众人对长生虔诚尊敬,那名为邹骞的偏将也挤上前来,“大师,他们必不会胡乱相认,想必是大师灵窍未开,当局者迷。” 眼见邹骞也跟着起哄,长生越发苦恼,“哎,邹将军,您就别添乱了,这些英雄真的认错人了。” “大师超凡脱俗,视钱财如粪土,若您不是转世高僧,岂能有这般胸襟,”邹骞言罢,转身冲冷敬南等人讲述了长生先前赠银之举,又说他身怀异能,虽然不会武功却曾经救下了太平镖局的一干镖师。 邹骞说的煞有其事,冷敬南等人越发认定长生就是转世灵童。 此时长生已经自震惊和错愕之中回过神来,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太过蹊跷,如果只是误会那还好说,怕只怕冷敬南等人别有用心,以这种方法将他骗走。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对,冷敬南一伙虽然只有四五十人,却都是练气的武人,真要硬抢,邹骞的两百轻骑根本就拦不住他们,更何况冷敬南等人先前行的都是跪拜大礼,且此时眼中满是虔诚崇敬,不像是装出来的。 见长生面露愁容,冷敬南出言说道,“法王尚未坐床正位,前世灵识不曾苏醒回归,心中茫然实属正常,且请法王随我们回返格鲁寺,见过几位护法上师,他们自有定论。” 长生无奈叹气,看眼前这架势,自己想不去都不成了。 “格鲁寺在哪儿啊?”长生问道。 “川西多吉山,距此不足两千里。”冷敬南抬手西指。 “啊?那么远?”长生愕然瞠目,他要往渝州乘船东去,若是去了格鲁寺,就成了南辕北辙了。 “不远,不远,那是法王回家的路。”冷敬南恭敬合十。 长生规整了一下思绪,出言说道,“我也不知道诸位为何认定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转世灵童,但我真的不是,从小到大我就没进过寺庙,也没剃过光头,你们仅凭我的头发被火烧没了就认定我是转世灵童,似乎有些武断了。” 长生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又道,“只要诸位不怪我平白无故的受了你们的大礼,那我随你们走一趟也不是不行,但如果你们找错了人,送到寺庙去,人家一查,发现不是,岂不是尴尬丢脸?” 长生言罢,冷敬南摆手说道,“法王多虑了,外出寻访转世灵童的队伍不止我们这一支,我们这一支蒙吉玛上师指引,除了吉玛上师,格鲁寺还有另外三位护法上师,他们派出的寻找队伍也有可能找到转世灵童,哪怕届时验查您不是法王的转世灵童,也是影佛灵童,同样可以留在格鲁寺修习佛法,承袭上师。” “啊?!”长生真的害怕了,他本以为如果不是转世灵童就能被放走,现在看来只要去了格鲁寺,不管是不是都走不了了。 “法王,我们出来好些时日了,僧侣挂牵,信众惦记,您若没有其他琐事需要处理,便早些移驾回寺吧。”冷敬南说道。 听冷敬南这般说,长生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背着包袱,脸上也多有风尘倦意。 “诸位,你们且听我说,”长生不愿当和尚,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你们的心情我明白,但寻找转世灵童不是儿戏,就这么把我带回去实在有些草率,你们有没有更准确的方法辨别确认?” 长生言罢,冷敬南缓缓点头,长生说的确有道理。 不过他们不是上师高僧,只能根据上师的指引加以寻找,自身并无分辨确认转世灵童的能力。 沉默片刻,其中一人突然高声喊道,“冷山主,我爹曾为法王养过马,据他所说,法王当年降服雪山白魔时曾经受过伤,到了晚年行走多有不便。”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亡魂大冒,完了,完了,彻底让这家伙给害死了,这都什么狗屁理由,谁他娘的到了晚年也不可能健步如飞啊。 不等冷敬南说话,一旁的邹骞便高声叫嚷道,“对上了,对上了,我们与大师同行数日,见过他行走,他左腿的确不很便利。” 邹骞言罢,众人一片欢腾,只有长生面露死灰,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冷敬南等人一定会把他送到两千里外的寺庙去。 什么也不用说了,走吧,不走肯定是不行了。 冷敬南等人是骑马的,没有马车,邹骞便将马车送给了他们。 临行之时邹骞双手合十,连连行礼,“大师,我叫邹骞,您记得要保佑我呀。” 眼见邹骞虔诚恭敬,长生恨不得给他一脚,自己落得这般下场,这家伙功不可没,不是这家伙自一旁填了两铲子土,自己也不至于被埋到脖子。 见长生不开腔,邹骞急忙再求,“大师,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啊。” “好好好,你快走吧。”长生无奈摆手,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保佑别人呢。 “大师,你可答应我了啊。”邹骞喜不自胜。 “行行行,答应了,走吧,走吧。”长生摆手催促。 邹骞心中欢喜,千恩万谢,带着手下的轻骑策马东去。 士兵离开,冷敬南等人也动身上路,众人骑马前后簇拥,将长生所乘坐的马车围在当中。 在此之前长生一直在担心冷敬南等人别有用心,之所以说他是转世灵童只是诓骗那些士兵,到了此时,他的想法变了,他巴不得冷敬南等人是在说谎,如果冷敬南等人没有说谎,那就完了,搞不好自己上辈子真是个和尚。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转世灵童,冷敬南等人无比欢喜,对长生异常恭敬,一直往西走出了数十里还是恭敬有加,这就表明他们是真出来找灵童的,并不是冲着他掌握的武功秘籍来的。 冷敬南等人虽然奔波在外,却随身携带了信鸟,与常见的信鸽不同,他们的信鸟是一只老鹰,找到了转世灵童,冷敬南第一时间放飞老鹰,通知寺庙派人接驾。 冷敬南是众人的头领,一直骑马走在马车旁边,找到转世灵童令他心情大好,随行保护的同时与长生讲说格鲁寺的情况,格鲁寺是川滇一带最大的密宗寺院,参习的是大乘佛法,单是格鲁寺本部就有僧众两万多人,居士信徒更是不计其数。 冷敬南说的神采飞扬,长生坐在车上愁眉苦脸,此去格鲁寺定然有去无回,怕是要剃一辈子光头了,师父临终前让他去阁皂山当道士,这怎么被人抓去当和尚了。 不行,不能去,得跑…… 第四十九章 四位灵童 跑是肯定得跑,但眼下冷敬南等人对他的保护异常严密,愣头愣脑的瞎跑肯定会被他们抓回来,得缜密的计划一下才行。 思来想去,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还是釜底抽薪,如果能让冷敬南等人明白他们认错了人,那自己立刻就可以重获自由。 想到此处,便开始与冷敬南说话,冷敬南等人外出寻访,遵循的是吉玛上师的指引,他必须弄清楚吉玛上师都给了冷敬南等人怎样的指引,说白了就是冷敬南等人是根据什么认定他就是转世灵童的。 冷敬南已经认定长生就是法王的转世灵童,他问什么,冷敬南就答什么,天火剃度是辨认的参照之一,但冷敬南等人也并不是单凭光头就认定他是转世灵童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参照,一是时辰,吉玛上师曾经预言他们会在初夏的某个夜晚找到转世灵童。 二是地点和处境,吉玛上师预言转世灵童会降生中土,且遭遇战火,境遇凄惨。 还有就是自带异像,至于异像究竟是什么,吉玛上师没有说明,而在冷敬南看来,他浑身大燎泡就是异像。 最后就是法王的灵童天生法相。 听完冷敬南的讲述,长生打消了说服他们的念头,没用了,肯定说不通了,别的暂且放在一旁,只说天生法相,长成啥样儿才叫法相谁也说不明白,众人现在感觉他长的很像,那就已经先入为主了,就跟智子疑邻一样,先失公允,会越看越像。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想别的办法,长生婉转的告诉冷敬南他还有点俗事未曾处理,想要处理完此事再随众人回去,他虽然没有说明具体要去哪里,却主动说明冷敬南等人可以一同前往。 未曾想他说完之后冷敬南竟然连连摇头,只道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尽快回返格鲁寺,见过包括吉玛上师在内的几位护法上师。 长生没想到冷敬南会拒绝他,无奈之下只能板起面孔,只道冷敬南抗命违逆,失礼不敬。 听得长生言语,冷敬南面露苦涩,“法王容禀,我等众人虽然认定您就是转世灵童,但你终究未曾坐床正位,您此时降下法旨,我等遵从与否着实为难。” 眼见这招儿不好用,长生歪头一旁,不再理他。 见长生生气,冷敬南只得连声赔罪。 “我要做的事情十万火急,耽搁不得,”长生说道,“若是耽误了我的大事,我会记恨你们一辈子。” 长生言罢,冷敬南等人面面相觑,且不说他们已经认定长生就是法王的转世灵童,即便长生不是法王的转世灵童,那也是影佛灵童,日后会成为护法上师,被他记恨一辈子,谁能不怕。 心中惶恐,冷敬南便与另外几个重要人物去到一旁,小声商议,商议了许久,冷敬南骑马回返,冲长生说道,“禀法王,您看这样成不成,我们随身还有一只鹰隼,可以放归寺院,请吉玛上师东行接驾。” “你们本来就通知他们前来迎接了。”长生随口说道。 “先前虽然告知寺庙派人接迎,却不曾请吉玛上师亲自出迎,”冷敬南说道,“此番可以请吉玛上师带了法器信物亲自出迎,届时不需回寺,自中途便能验明真身。” “你说的那个吉玛上师多大岁数了?”长生问道。 “八十多岁了。”冷敬南说道。 “那么大年纪,辛苦奔波,不太好吧。”长生说道。 冷敬南接口说道,“法王大可放心,上师乃佛门大德,紫气高僧,虽是耄耋之年,催发神通仍可凌空飞渡,日行千里。” 长生最担心的是七老八十的老和尚一天挪不出几十里,听冷敬南这般说,便放下心来,“那好,咱们就与他定在渝州碰头。” 冷敬南恭声应是,调马离开,前去书写信笺,放飞鹰隼。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正所谓闷上心头瞌睡多,长生心中沮丧郁闷,坐在车里昏昏欲睡。 醒来已是上午辰时,此时众人正行走在一处县城的街道上,马车的车顶先前已经被冷敬南撕下来扔没了,他直挺挺的躺在车里,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见他翻身坐起,冷敬南立刻上前呈上了一个铜壶和一个大纸包,“法王,吃点东西吧。” 长生道谢接过,铜壶的壶身很是温热,喝了一口,发现是热茶。又打开纸包,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只卤鸡。 见到卤鸡,长生好生吃惊,拿着纸包示于冷敬南,“这是鸡呀。” “法王吃不惯?”冷敬南问道。 “吃得惯,吃得惯,我就喜欢吃肉。”长生张嘴咬嚼。 吃了几口,见冷敬南无有反应,小心翼翼的问道,“英雄,和尚不是不能吃肉么?” 冷敬南笑道,“佛门从不禁止僧尼吃肉,只是禁食薤,蒜,韭,葱,香菜这五荤。” 见长生面有疑色,冷敬南又道,“密宗不同于禅宗,密宗乃大乘教法,遵循佛法本源,遵行正统戒律,并不禁止僧尼吃肉。而禅宗乃是佛法传入中土之后借鉴儒道衍生创立,至梁武帝时方才由朝廷颁下圣旨,严禁僧尼吃肉。” “哦,”长生恍然大悟,“原来和尚能吃肉啊。” “可以的,”冷敬南点头说道,“不止可以吃肉,还可以留发,不用剃光头,更不需要烫戒疤。” 冷敬南说的固然是实话,但他与长生说这些,也是为了打消长生心中的顾虑,长生焉能看不破他的用意,待他说完,随口就是一句,“和尚能娶媳妇不?” “这个,这个,怕是不能。”冷敬南尴尬讪笑。 长生不再与冷敬南说话,低头吃喝,他原本还担心冷敬南等人认错人之后会恼羞成怒,自从得知即便不是转世灵童也可以接任护法上师之后便不怕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wenxueзч.net 中午时分,众人途经一处三岔路口时,北面出现了一队车马。 见到北面的那群人马,冷敬南等人高声与他们打招呼,北面的那群人也高声回应,与此同时加速朝着他们赶了过来。 长生本不知道那群人是做什么的,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冷敬南兴奋的冲北面领队之人呼喊,“吕枫,我们已经找到了转世灵童。”而北面的领队之人则高声呼应,“哈哈,冷山主,恭喜你呀,不过我们也找到了。” 原来北面那群人亦是寻找转世灵童的队伍,而且他们也自认为找到了转世灵童。 不多时,双方会合,由于长生乘坐的马车没有车顶,北面那群人便纷纷围观打量,与冷敬南等人的恭敬有所不同,后来的那群人眼中多有质疑神情。 既然己方找到的灵童被别人看见了,冷敬南便提出要看看吕枫那队找到的转世灵童,吕枫也未曾拒绝,撩开车帘,将车里的转世灵童请了出来。 他们找到的转世灵童年纪小,也就十一二岁,是个肥嘟嘟的小胖子,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胸前挂着一条黄金打造的长命锁,可能是没有出过远门,流着鼻涕,两眼擎泪。 如果说吕枫等人看长生的眼神多有不敬,那冷敬南等人看小胖子的眼神就只能用鄙夷来形容了,一方感觉对方找了个叫花子,而另外一方则认为对方找了个地主羔子。 长生本以为两队都是寻找转世灵童的,辨别的标准应该差不多,但见过小胖子方才发现两队遵循的标准全然不同,这个小胖子是有头发的,而且年纪也比他要小。 两队会合一处,同行西去,吕枫与冷敬南策马同行,与此同时低声交谈,原来不止是他们,另外两队寻找灵童的队伍也各自找到了转世灵童,此时也正在赶往渝州。 听得二人交谈,长生暗暗松了口气,倘若能自渝州确定自己不是转世灵童,格鲁寺的重心就会向转世灵童倾斜,届时他就可以尝试逃跑。 吕枫看不上长生,只道他尖嘴猴腮,浑身恶疮,无有法相。 同样,冷敬南也看不上那个小胖子,低声诋毁,说那小胖子脑满肠肥,一看就是愚钝蠢人。 吕枫低声说道,“灵童尚幼,只是虚胖,日后体重必减,届时定显法王本相。” 冷敬南说道,“灵童此前食不果腹,坎坷艰难,故此才会这般消瘦,待得成人加冠,必然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哼。”吕枫不屑。 “哼。”冷敬南亦不屑。 话不投机半句多,吕枫不愿再与冷敬南多说,抖缰驱马,往前去了。 待吕枫离开,长生抬手召来冷敬南,他此时已经知道冷敬南是什么山主,“冷山主,你们原本就有隔阂?” 冷敬南摇头说道,“那倒没有,只是我们分属不同的护法上师,我是吉玛上师的居士,而他则是嘎隆上师的居士。” “四位上师彼此之间不是很和气?”长生又问。 “也没有,”冷敬南再度摇头,“只是事关转世灵童,四位上师都希望自己可以担任转世灵童的师父。” 见长生面露疑惑,冷敬南又解释道,“哪位上师找到的转世灵童是真正的转世灵童,哪位上师就是转世灵童的师父,负责教导转世灵童,地位较其他三位上师更加尊崇。” “哦,”长生点头过后低声说道,“冷山主,你还是对他们客气点儿吧,我真的感觉我不是。” “不会的,你一定是。”冷敬南甚是自信。 长生苦笑摇头,没有再说话。 下午申时,两只鹰隼自西面疾飞而来,一只落于吕枫肩上,另外一只落到了冷敬南抬起的手腕上。 吕枫看罢传书,立刻催促众人,加速赶路,虽然此前曾与冷敬南拌嘴,临走时也不忘与他打招呼,“冷山主,我们先行一步,渝州府见。” 冷敬南此时正在看阅回信,听得吕枫言语,随口应了一声,冲其摆了摆手。 待冷敬南看罢书信,长生急切问道,“冷山主,出了什么事?” “另外两队已经早我们一步赶到了渝州,”冷敬南说道,“格鲁寺的四位护法上师早些时候已经携带法器信物启程动身,日落之前也会赶到渝州。” 听得冷敬南言语,长生心中一凛,“四个上师都来了?” “对,都来了。”冷敬南点头。 “怎么这么大阵仗?”长生有些紧张。 “灵童出现,他们离寺远迎也很正常。”冷敬南说道。 “他们带了法器信物,是要在渝州验明正身吗?”长生追问。 “不是验明正身,是验明真身,不止你急于知道结果,几位上师更急于知道结果,”冷敬南言罢,冲众人高声下令,“快马加鞭,抢在日落之前赶到渝州……” 第五十章 佛骨舍利 冷敬南言罢,随行众人轰然应是,赶车的马夫响鞭催马,马车在众人的拱绕之下疾驰向西。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不再紧张,实则也不是不紧张,而是他知道紧张也没用,该来的迟早会来。 众人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渝州,渝州乃西南边陲重镇,城大墙高,按照惯例入更之前城门都会关闭,但守城的士兵却并没有完全关闭城门,巨大的城门只推上了半扇,还有半扇是开着的,直待众人疾行入城,士兵们方才彻底关闭了城门。 见长生疑惑回头,冷敬南出言说道,“渝州刺史刘有成乃佛门居士,我们此番就往他的府上去。” 听得冷敬南言语,长生点了点头,怪不得士兵等到他们进城方才关闭城门,原来是此间主事之人事先交代过。 渝州城真的很大,进城之后又足足行了一炷香的工夫方才赶到了位于城池中央的刺史府,刺史府既是刺史的私宅,又是渝州的官府,府衙前有一处偌大的广场,此时广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马和轿辇。 吕枫等人先到了片刻,此时正在与自府外等候的几人说话。 见冷敬南等人到来,等候之人急忙冲其打招呼,请他过去一同说话。 简单的交谈之后,冷敬南回返,神色多有不悦,“得知几位上师要来接迎转世灵童,刘大人擅作主张,请了本地乡绅前来献礼朝圣,前院多有闲杂人等,委屈法王走侧门吧。” 走哪个门长生倒是无所谓,但冷敬南等人却感觉委屈了长生,吕枫那队人马亦是如此,一边往后门圈绕,一边抱怨刘有成自作主张。 刺史府占地颇广,绕了好一会儿众人方才来到侧门,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吕枫牵着那个小胖子先行进门,冷敬南引着长生紧随其后。 门内站立着几个身穿袈裟的年轻僧人,他们所穿的袈裟与中土的袈裟不太一样,也不是光头,但头发都剃的很短,见吕枫和冷敬南引着候选灵童进门,几位僧人急忙冲小胖子和长生行礼,行的是合十礼,说的是阿弥陀佛。 小胖子满脸惊恐,畏缩后退,长生比他强一点,硬着头皮拱手回礼,拱手和抱拳不一样,抱拳是武人礼,拱手是儒家礼。 这几个年轻僧人都认识冷敬南和吕枫,简短的交谈之后先行引路,冷敬南和吕枫四人后行跟随。 行走的同时一名僧人低声冲冷敬南和吕枫说明情况,此时四位上师已经到了,而另外两队也早于他们先行来到,不过上师们并没有与先到的候选灵童见面,双方分别待在不同的院落里。 冷敬南和吕枫对于刘有成自作主张,将今晚四位上师要在刺史府选出转世灵童一事泄露出去很是不满,对于他们的不满,僧人亦有回答,只道甄选灵童乃神圣隐秘之事,绝不会于众目睽睽之下进行,那些前来献礼朝圣的信众居士只能留在前院,而随后将要进行的甄选会在中院进行。 刺史府的后院是田字形格局,几位上师此时正在东南方向的院落里诵经,念的什么长生听不懂,不像是中土语言。 长生等人是自西门进来的,进来之后径直被带进了东北的院落,那院落有正屋和东西厢房,进了院子,冷敬南和吕枫自院中等待,长生和小胖子被分别带进了两侧厢房,里面有早就准备好的木桶,要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之前还得剃头,长生的头发不久之前被烧没了,也就不用剃了,直接洗澡。 这几日长生身上的燎泡也好的差不多了,他身上涂抹了黄鼠狼的油脂,臊气的很,迫切的想要洗澡,故此和尚一说,他就主动脱去衣裳跳进了浴桶。 长生洗澡的时候,东厢的小胖子正在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嚷,只道不剃光头,不剃光头,不过既然来了就由不得他了,即便不是转世灵童那也是影佛灵童,和尚是当定了。 长生原本穿的是镖师们送他的衣服,他跳进浴桶之后,有和尚端来了木盘,里面是一套叠的方方正正的灰白色麻衣,除此之外还有小衣底裤和僧鞋。 见和尚要将他的旧衣服拿走,长生急忙出言阻止,待和尚出门,他便跳出浴桶,捏了捏左袖,确定那封书信还在里面,随后便用衣服将钱袋和那段梧桐树枝裹了,推开后窗,扔进了夹道的花丛。 检试过后总不会连夜赶回寺庙,总要在这里住上一晚的,届时他就会设法逃跑。 长生洗完澡出来,小胖子还在东厢哭喊,吕枫心中焦急却不得入内,只能贴窗安抚。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沐浴更衣之后,长生精神许多,加上他并不紧张,颇显从容,这让冷敬南越发坚信他就是转世灵童。 小胖子头还没剃干净,还得等上一会儿,长生和冷敬南便被和尚带去了正屋,正屋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食物点心,其中两张桌子上已经有人了,每张桌子都是两个人,不消说,分别是另外两队的领队和候选的灵童。 冷敬南认得另外两名领队,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与长生落座。 长生一边吃着桌上的点心,一边打量那两个候选灵童,那两个候选之人的年纪跟他差不多,都是国字脸,大眼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垂眉闭目,正襟危坐。 长生打量二人的同时,冷敬南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他一边打量二人,一边自心中将二人与长生进行比较,平心而论单从面相上看二人比长生更像僧人,这二人都是国字脸,眼大鼻挺,而长生是鸭蛋脸,眉清目秀,脸型这东西是永久的,不会因为变瘦长胖而改变,哪怕长生日后长胖了,也不会变成国字脸。 再有就是气度,那二人坐姿端正,沉稳安静,而长生坐姿随意,自然从容,甄选在即还能一边吃东西一边打量那二人,虽然气度不俗却不太像僧人。 到得这时,冷敬南心里开始犯嘀咕了,自信也有所动摇。 就在此时,小胖子被吕枫带了进来,头发被刮的一根不剩,可能刮的时候不老实,头上还有几道血痕。 见到早来的两名候选灵童,再看看坐在自己旁边不停抽泣的小胖子,吕枫心里也开始打鼓,他先前之所以自信是因为拿小胖子跟长生进行了比较,可是跟先到的两人一比,小胖子小鼻子小眼儿的,好像也没什么法相。 打量过先来的二人,吕枫转头看向冷敬南,而冷敬南此时也恰好正在看他,二人交换过眼神,颇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候选之人准备妥当了,甄选之人却仍在诵经,也不知道他们唱诵的是什么经文,诵过一段儿又来一段儿,那两个先到的候选灵童口唇微动,貌似在跟随念诵,而长生则听得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小胖子更离谱,哭过一阵儿竟然睡着了。 一直等到二更时分,诵经之声终于停止,不多时,有僧人来到,要带四人往中院进行甄选。 这时候四队的领队之人就不能跟着了,吕枫虽然此前并不看好长生,此时却只能将睡眼朦胧的小胖子拜托给长生,请他帮忙照应着。 几名僧人双手合十走在前面,两名器宇轩昂,面方口阔的年轻人跟随在后,长生拉着肥头大耳的小胖子走在最后。 中院的中厅甚是宽阔,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四面墙壁上悬挂着各种佛像,中厅里先前的陈设已经被搬走了,房间正中铺设黄色的法毯,法毯旁边放着两口很大的木箱,房屋四处燃点着大量灯烛,将整个中厅照的亮如白昼。 中厅西侧自北向南有四个硕大的黄布蒲团,上面坐着四个老和尚,这几个老和尚年纪都在七八十岁以上,身上穿的都是大红袈裟,全是光头,却不似中土和尚那般剃的油光锃亮,有很短的发茬儿,也没有戒疤。 四人身形样貌也各不相同,最北面的那个年纪应该最大,身形消瘦,两腮无肉,眉毛胡子全白了。 北二的老和尚长了个大鼻子,神情严肃,不怒而威。 南二的老和尚个子很矮,天生喜相,不笑而笑。 最南面的老和尚年纪最小,肤色黢黑。 长生等人进门之后,四名护法上师并未起身,只是双手合十,唱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先到的两名候选灵童双手合十,弯腰回礼。 长生没有照搬模仿,而是拱手回礼,小胖子见长生抬手,也学着他冲几个老和尚抬了抬手。 由于不是正规的坐床大典,便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北面的老和尚冲几名引路僧人点了点头,“开始吧。” 那些引路的僧人合十应是,走到大厅正中,打开了其中一口木箱,自其中拿出了大量物件依次摆放在黄色的法毯上。 僧人拿出来的东西长生大部分都认得,分别是佛珠,剃刀,拐杖,砚台,毛笔,经书,滤水袋,用来洁齿的杨木,还有吃饭用的钵盂。 这些东西每一种都不止一件,依次摆放用去了很长时间。 “瘸子哥,我想尿尿。”小胖子有些紧张。 见他喊自己瘸子,长生有些不高兴,“憋着。” 此时那几名僧人已经将诸多物件摆放妥当,大厅南门和北门都是关着的,南门外就是前院,前院此时聚集了大量信徒居士,他们可以听到屋里的声音,也能透过窗纸看到屋里众人的影子。 摆好之后,引路僧人向四人讲述说明,法毯上一共有九种物品,每种五件,候选的四人需要自九种物品中选出自己最喜欢的一件。 虽然引路僧人未曾说明,长生却猜到这九种物件都是法王生前使用过的,每种五件,只有一件是属于法王的。 长生和小胖子来的晚,另外两人来的早,就由他们二人先选。 其中一人迈步上前,逐一挑选,看的仔细,选的很慢,每选一种,引路僧人就会记下。 一人选完,第二人继续。 在他们挑选的时候,长生也在打量那些事物,到得这时他已经彻底放心,因为这些东西每一种他都感觉很陌生,都不喜欢,也都不熟悉。 “瘸子哥,我憋不住了。”小胖子难受夹腿。 瘸子哥也是哥,长生闻言急忙低声安抚,“我选快点儿,你选完就能出去尿了。” 轮到长生选了,果真选的很快。 长生快,小胖子比他还快,夹腿捂裆,“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逐一指完,转身就跑。 四人选完,坐在最北面的僧人缓缓抬手,隔空移物,将九种物件逐一选出一件。 引路僧人将四人所选与正确事物逐一比对,四人所选的正确之物都没超过三件。 见此情形,为首的护法上师只能沉声下令,“请出法王佛骨舍利。” 听得上师言语,引路僧人将那些物件收进木箱,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木箱,自其中抬出一个略小的木箱。 打开木箱之后,里面竟然还有个铁箱。 就在长生定睛打量那铁箱之时,小胖子别别扭扭的回来了。 “小胖子,你怎么这么快?”长生随口问道。 “我解不开腰绳儿。”小胖子低声嘟囔。 小胖子虽然声音很小,屋内众人却能听到,再见他裤子湿漉漉,无不皱眉摇头。 此时那几个引路僧人已经打开了铁箱,自里面端出一个更小的箱子,箱子通体发黄,想必是铜箱, 铜箱里面竟然还有箱子,通体银白,想必是银箱,其大小已不过半尺上下。 银箱又纳金箱,金箱之中又有玉箱,打开玉箱,终于看到了水精罩下的事物,是几颗豆粒大小的白色事物。 长生虽然少有见识,却听说过舍利子,那是得道高僧圆寂之后留下的骨头,不过他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 “灭灯。”为首的护法上师出言说道。 老僧言罢,引路僧人开始熄灭房间四周的灯烛。 灯烛熄灭,屋内骤暗,只有水精罩内的几枚佛骨舍利散发出淡淡荧光。 为首的老和尚右手前探,打开了水精罩,随后与另外三名护法上师同时延出灵气,各执一枚舍利子凌空移向四人。 “法王舍利神圣通灵,感应气数造化,以左手食指碰触,舍利现五彩佛光者即为转世灵童。”为首的老和尚沉声说道。 舍利子于黑暗之中凌空飘向四人,情形玄奇诡异。 四枚舍利子于四人身前尺许定住,但四人心中紧张,谁都没有伸手。 犹豫过后,左侧那人鼓足勇气率先伸手,可惜的是碰触之后舍利子并无变化。 沮丧缩手之后,另外一人随之伸手,亦是如此,舍利子不见变化。 长生原本已经放下心来,但是眼见二人都不是转世灵童,不由得又开始紧张,此时只剩下自己跟小胖子了,如果小胖子不是,那就是他了。 “小胖子,你先来。”长生冲小胖子说道。 “我害怕。”小胖子胆怯。 “来来来,一起。”长生伸手。 小胖子借着舍利发出的微微荧光,看到长生抬手,这才学着他的样子抬手触摸。 小胖子食指碰上舍利的瞬间,舍利子突然佛光大绽,突如其来的刺眼佛光瞬间映得整个大厅金碧辉煌,五彩斑斓。 就在长生如释重负之际,其食指也碰上了佛骨舍利,舍利子瞬间惊现异像,七彩流光,霞光万道…… 第五十一章 多吉法王 小胖子面前的佛骨舍利绽放佛光一闪而逝,之所以一闪即逝,乃是因为小胖子心中害怕,胆怯缩手。 长生面前的佛骨舍利绽放霞光亦是昙花一现,但他并未缩手,而是那枚佛骨舍利在绽放霞光的瞬间便破碎消失。 眼见屋里惊现佛光,前院后院欢呼一片,但整个中厅却是漆黑死寂,鸦雀无声。 小胖子心中紧张,摸索着抓住了长生的手,却发现长生似乎比他更紧张,一直在哆嗦。 这样的结果不止出乎长生的意料,也出乎屋内所有人的意料,由于两道光芒几乎同时出现,加上有窗纸阻隔,在屋外的众人看来佛光只是一道,只不过光芒由弱变强,但屋内众人却看的真切,耀眼的光芒不止一道,而是两道。 足足几十滴水的工夫,为首的老和尚方才回过神来,将悬在空中的舍利子移回宝函,另外两个护法上师也如法炮制,南二的那个老和尚不曾抬手,因为他所移动的那枚佛骨舍利已经破碎消失。 将三枚佛骨舍利纳入宝函,为首的老和尚沉声开口,“掌灯。” 随着引路僧人将房间内的灯烛点亮,整个房间重现光明。 出现了两道耀眼光芒,屋内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但点亮灯烛之后四位护法上师却并未出言解惑,而是口唇微动,左右旁顾,貌似正在严肃的商议着什么。 长生听不到几位护法上师在说什么,但他却知道对方正在谈论他,因为四人不时抬头看他,眼神凝重而严肃。 四位护法上师传音密议的同时,几位引路僧人将宝函一层一层重新装好,地上的法毯也小心的折叠收起。 前后足足半刻钟,几位护法上师方才停止了交谈,四人离座站起,来到小胖子面前,合十见礼,“南无阿弥陀佛,恭迎法王再世回归。” “法王?我?”小胖子愕然自指。 “正是,您的前世便是多吉法王。”为首的老和尚微笑点头,转而自袖中取出帕巾,抓过小胖子的手轻轻擦拭,与此同时和蔼笑道,“法王年幼,尿湿了裤子,免伤法王威严,此事不可外泄。” 众人闻言尽皆低声应是。 老和尚擦过小胖子的手,转而又抓过长生的手,以帕巾擦拭,“施主无需紧张,法王乃十世童子,纯阳金身,阳溺更是纯阳之物,施主无意之下沾染法王阳溺,故此才会损毁佛骨舍利,此乃天意使然,与施主无关。” 听得老和尚言语,屋内众人纷纷露出恍然神情,只有长生仍然一头雾水,因为老和尚的这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却并不是事实,因为小胖子虽然尿了裤子,手上却并没有沾上尿液。 他不明白老和尚为什么要撒谎骗人,但他却知道和尚不能撒谎,不是关系异常重大,老和尚绝不会违反佛门戒律。 不过疑惑之余,心中也多有轻松,因为老和尚称他为施主,施主是和尚对外人的称呼,由此可见老和尚好像并不想留他在格鲁寺当和尚。 擦过长生的手,老和尚收起帕巾,蹲身抱起了小胖子,“多吉法王,门外的信众居士已经等候多时,还请法王前去显现法相尊颜。” “我不是法王,”小胖子好生抗拒,奋力挣扎,“我也不当和尚,瘸子哥比我亮,让他当,让他当。” “法王累了,睡上片刻吧。”老和尚说完,小胖子便没了动静,他自然不是睡着了,而是被老和尚给弄晕了。 引路僧人打开大门,老和尚抱着小胖子,与另外三位护法上师缓步出门,接受信众的膜拜和祝贺。 接下来的事情就与长生无关了,他被引路僧人带到了后院的一处房间,前院此时好像正在吃席,引路僧人给他端来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肴。 长生心中忐忑,待引路僧人走后便溜出来观察情况,门外并无守卫,也没人限制他的自由。 他先前扔掉的破衣服和棍子还在西面花坛里,趁机拿回来,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一个给另外两个影佛灵童送饭的僧人,那僧人见到他也只是说了句阿弥陀佛,并没有阻拦盘问。 长生趁机看了看送饭的木盘,发现那两个影佛灵童的食物很简单,远没有送给他的那么丰盛。 没人限制他的自由,他反倒不急着跑了,回到住处一通风卷残云,这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鸡鸭鱼肉全都有。 他吃的都是不能隔夜的,那些短时间内不会腐坏的食物他都留下了,院子里有水井,他便连夜将镖师们送给自己的那套衣服给洗了,这个院落先前住的应该是刺史大人的女眷,井台上竟然还放有洗衣用的皂角。 这群和尚跟渝州刺史关系很好,此时城门已经关了,想跑也跑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先睡上一觉,到了明天就知道这群和尚如何处置自己了。 这一觉长生睡的并不踏实,倒不是紧张忐忑,而是疑惑纳闷儿,他先前触碰佛骨舍利时舍利子大放异彩,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绝不是那老和尚说的自己沾上了小胖子的尿,肯定有其他原因。 顶着一头雾水睡了一觉,次日清晨,有僧人送来了早饭,顺便收走了昨夜的碗碟。 送饭的是个年轻僧人,态度颇为恭敬,长生知道此人做不了主,也就没有与他多说话。 吃过早饭,耐着性子等到辰时,为首的护法上师终于来了,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小胖子一起来的。 护法上师进门之后直涉正题,意简言赅,只道长生与佛门无缘,格鲁寺也不强留,此时格鲁寺已经派出了迎接法王的仪仗队伍,仪仗队伍人数众多,还有沉重的法座轿辇,赶来此处至少也要七天,故此他们要在渝州刺史府滞留一段时间。 而今他们已经认定了法王,也派人前去迎接法王的父母前来,小胖子与他颇为投缘,在等待仪仗队伍和小胖子父母到来的这段时间,请他留在这里陪着小胖子。 待众人启程西去,会赠送盘缠,派遣车马送他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护法上师说完,长生没有立刻答应,他感觉此事有些蹊跷,平心而论他跟小胖子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昨晚临时带了小胖子一阵儿,他想不明白护法上师为什么要留他在这里。 见长生犹豫,护法上师再度说道,“相见即是缘法,小施主腿脚不便,我与几位师弟已经商议过了,临别之时我等四人会一起发功,以佛门神通为小施主治愈旧伤痼疾。” “你们能治好我的腿?”长生愕然震惊。 “可以。”护法上师微笑点头。 长生闻言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护法上师谦逊回礼,留下小胖子,转身去了。 护法上师走后,小胖子一改迟钝浑噩,鬼鬼祟祟的自门缝往外偷看,待护法上师走远,回头冲长生说道,“瘸子哥,我看这群和尚不像好人哪。” 看着小胖子头上的血痕,长生忍不住想笑,“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家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他们给抓来了,”小胖子说道,“还有昨天晚上,我哪往你手上抹尿了,这个老和尚在撒谎,你发的光比我亮,这个法王应该你来当,他们非让我当,我看他们没安好心。” 听小胖子这般说,长生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他,好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叫丁大中,我爹是做买卖的,我家里可有钱了。”小胖子说道。 小胖子言罢,长生点了点头,怪不得小胖子能说出这番话,原来是买卖人的儿子。 “瘸子哥,咱俩偷着跑吧,”小胖子低声说道,“你把我送回家去,我娘会给你好多好多银子。” “为什么是你娘给,而不是你爹给?”长生笑问。 “是我爹同意他们把我带走的,我娘不愿意。”小胖子说道。 “哦。”长生笑了笑。 “行不行啊,你把我送回家去吧。”小胖子哭丧着脸。 “你这么想回家干嘛,他们又不会伤害你。”长生说道。 “我不回去,阿兰会想我的,我也会想她的。”小胖子唉声叹气。 “阿兰是谁呀?”长生笑问。 “阿兰是我爹给我定下的媳妇儿,比我大两岁,长的可俊了。”小胖子得意眯眼。 此时定亲都早,似小胖子这种家境好的更是早早就会定下亲事,一提起阿兰,小胖子话更多了,说人家长的好看,说人家笑起来有酒窝,还说人家小手又细又白。 见小胖子说的眉飞色舞,长生开始替格鲁寺的两万僧众和不计其数的信徒居士担心了,俗话说三岁看老,这个法王好像有点儿不着调。 见长生一直不接话,小胖子回过神来,又央求他送自己回家。 小胖子终究还是小,长生一句‘就算我把你送回去了,他们还是会把你抓回来’直接让他万念俱灰,两眼擎泪。 孩子都喜欢伴儿,有长生陪着,小胖子的情绪还算稳定,小胖子是法王,不能乱跑,只能待在后院,一日三餐都和长生一起吃,只有晚上睡觉时才会被接走。 如此这般,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清晨,小胖子又被送来了,带来了一段牛皮,缠着长生给他做打鸟儿的弹弓。 “你是和尚,不能杀生。”长生不愿意。 “你给我做,做好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小胖子神神秘秘。 “你知道个屁秘密。”长生不屑。 “哎,我真知道啊,”小胖子凑到长生耳边低声说道,“我昨天半夜又尿床了……” “你尿床算什么秘密。”长生打断了小胖子的话。 “不是,我没说完呢,我尿床就醒了,恰好听到那几个老和尚在说话。”小胖子说道。 “他们说什么了?”长生问道。 “他们在商量怎么给你治腿,还说那天晚上你发出的不是佛光,而是霞光。”小胖子说道。 “什么霞光?”长生不解。 “我也不懂,听他们那意思你比我还厉害,但咱俩不是一条道儿上的……” 第五十二章 胡作非为 “什么不是一条道儿上的?”长生随口反问。 “不知道,我就听了几句,他们知道我醒了就不说了,”小胖子摇头,“行了,秘密我都告诉你了,你快给我做弹弓。” “我说了,你是和尚,不能杀生。”长生摆手。 “你不给我做弹弓,我就不让他们给你治腿,让你当一辈子瘸子。”小胖子撇嘴斜视。 “哎呀,你敢威胁我?”长生瞪眼。 “你想干嘛,我是法王,你们都得听我的。”小胖子颐指气使。 “哈哈,你也说了,我跟你不是一条道儿上的,我不用听你的。”长生笑道。 眼见硬的不行,小胖子只能来软的,一口一个瘸子哥,抓着胳膊乱摇,长生被他缠的头疼,只能带他出去折竹子,绷弹弓。 做好弹弓还得给他搓泥球儿,晒干泥球小胖子就迫不及待的满院子打鸟儿,他打鸟儿纯属瞎闹,压根儿就打不着, 后院有僧人负责警戒守护,眼见小胖子四处打鸟儿,感觉不妥却又不便上前阻止,只能假装没看到。 打不着树上的,小胖子就冲人家养在笼子里的下手,十步打不着就七步,七步打不着就五步,小鸟儿受惊,扑腾乱叫,最终长生看不下去了,便跑去让那负责警戒的僧人喊护法上师前来。 上师赶来,没收了小胖子的弹弓,拖着他去中院诵经赎罪去了。 小胖子一走,长生终于清净了,便躺在床上将之前记下的五部秘笈自脑海里复读记忆,他虽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也不敢懈怠大意,他脑子里记了太多的东西,除了那些秘笈还有千金翼方,而千金翼方也并不只是辨症开方,还有包括正骨推拿在内的诸多杂项以及药草的形状和药性,他少有动手经验,全靠死记硬背。 好不容易清净了半日,次日一早小胖子又来了,弹弓被护法上师收走了,鸟儿是打不得了,于是他又开始玩别的,渝州刺史刘有成乃佛门居士,在自家后院的景山下面挖了个放生池,里面有鱼,小胖子发现长生随身带有鱼钩儿,于是便央求长生给他做了个鱼竿儿去钓鱼。 小胖子不过十一二岁,又是富家子弟,哪会钓鱼,而长生也不希望他钓着,于是便让小胖子用粥里的羊肉做饵,鱼不喜欢羊肉,自然不会吃饵,但未曾想放生池里还有王八,小胖子竟然钓了个王八上来。 王八出水乱爬,小胖子既兴奋又害怕,担心被咬到又不愿扔掉鱼竿儿,于是便呼喊长生过来帮忙摘钩。王八急了是会咬人的,长生哪敢给动手,小胖子无奈,只能拎着王八跑去中院请僧人帮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不过次日小胖子又来了,他是法王转世,那些护法上师自然不会打骂他,但禁足说教是免不了的,小胖子怕了,便不敢明目张胆的折腾了,但他孩童心性,坐不住,自后院沾花惹草。 小胖子百无聊赖,四处晃悠,很快又有了发现,神秘兮兮的拉着长生来到后院东北角落,那里有座佛堂,是刘家女眷诵经的地方,在佛堂的滴水檐下面有个马蜂窝,马蜂窝不大,约有拳头大小。 小胖子拉长生来自然是撺掇他捅蜂窝,但长生比他大,哪会听他的,只道马蜂蜇人,不可胡来。 见长生不动手,小胖子便用激将法,只道长生是个胆小鬼,连蜂窝都不敢捅。 长生一句“我不敢捅,你敢捅吗?”直接让小胖子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当然敢,我自屋里藏着,用棍子捅破窗纸,这般马蜂便蜇不到我了。” “算了吧,别胡闹。”被马蜂蜇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长生也不愿小胖子挨蜇,便拉着他回了住处。 长生脑子里记了太多东西,喜欢独处,坐得住,但小胖子不行,吃过午饭就跑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告诉长生,待会儿听到他的叫声,不要出去。 长生正在回忆千金翼方,便随口敷衍了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没过多久,佛堂处传来了小胖子的叫声,由于小胖子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他便听出小胖子是故意大声叫嚷,而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知道,后院负责保护小胖子的那些僧人可不知道,一听小胖子在叫,急忙自四处赶去了佛堂。 没过多久,小胖子回来了,笑的前俯后仰。 长生不明所以,追问缘由,小胖子忍不住笑,一直没腾出嘴回答。 不多时,那几个负责保护他的僧人过来请小胖子去中院,见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头上起包,长生这才知道小胖子做了什么。 意料之中,下午小胖子又没回来。 次日清晨小胖子再度重获自由,但他并不承认昨天自己是在恶作剧,只道是在试探那几个僧人的功夫,还嘲笑人家功夫不行,连马蜂都跑不过。 “他们是去救你,谁会想到你竟然会害人家。”长生摇头说道。 “哎呀,若不是我事先告诉你,你也免不得挨蜇受痛,”小胖子一脸不屑,“我这么讲义气,你竟然不领情?” “我没有不领情,但是他们都是你的属下,你得善待他们。”长生说道。 “他们不听我的,若是让我出去玩儿,我便不会算计他们。”小胖子不以为然。 长生无奈摇头,小胖子身份尊贵,眼下又毫无灵气修为,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谁敢放他上街。 小胖子自屋里待不住,非要让长生陪他去院子里溜达,长生答应护法上师留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陪小胖子,总不能不理睬这家伙,无奈之下只能跟他一起出了门。 小胖子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沿途看到花坛里有花,就用树枝将花打掉,担心他无事生非,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护法上师只能派人将之前没收的鱼竿儿送了回来,千叮咛万嘱咐,只道钓鱼可以,可千万不要再钓王八了。 小胖子钓鱼,长生就在一旁陪着,钓鱼的同时二人随意说话,小胖子虽然顽劣却没什么城府,什么都跟长生说,包括他是怎么来的都跟长生说,他爹是个生意人,家产颇丰却一直没有孩子,起初还以为是他娘不能生养,于是他爹又娶了好几房小妾,但小妾也没生出孩子,后来青县闹旱灾,他爹拿出了大半家产开设粥铺,赈济灾民,救了好多人,次年他娘就有了身孕,于是就有了他。 小胖子也并不只是自己说,也会问长生的情况,长生也没瞒他,将遇到林道长之前的一些事情简略告知。 得知长生是个孤儿,小胖子对他好生同情,让长生尽管放心,他一定让几位护法上师治好他的腿。 不多不少正好七天,小胖子的父母被接来了,见到小胖子的父母,长生终于明白小胖子为什么如此刁蛮任性,这对老夫妇已经年逾花甲,晚年得子,自然宠溺。 中午时分,格鲁寺前来迎接的仪仗队伍也到了。 小胖子要启程上路了,临走之前在四位护法上师的陪同下过来与长生道别,长生随性亲和,小胖子很喜欢他,不舍得跟他分开,便央求四位护法上师将长生也带回格鲁寺。 长生有重任在身,自然不能跟小胖子回格鲁寺,不等四位护法上师表态,便婉言谢绝,只道如果有机会,会去格鲁寺看他。 小胖子在父母的带领下抹着眼泪离开,四位护法上师留在了长生的房间。 长生知道他们之所以留下是要兑现承诺,他瘸了好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正常行走,而且他仔细研读了千金翼方,似他这种情况根本无有复原的可能…… 第五十三章 结下善缘 作为岐黄医书,千金翼方可谓包罗万象,灵异玄奇,但他的左腿是儿时折断的,时隔多年,断处的骨痂早已固化,千金翼方虽有打断重续之法,但是似他这种情况哪怕打断重续也无法复原如初。 小胖子离开之后,为首的护法上师命随行僧人关上房门,自屋外守候护法,转而命长生站立中央,四位护法上师分居东西南北双盘而坐。 见长生忐忑紧张,为首的护法上师出言说道,“小施主,稍后我们四人就会施展秘法神通为你纠治左腿的痼疾旧伤,你无需紧张,我们不会碰你,你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虽然护法上师面带微笑,言语和蔼,长生仍然很是紧张,“敢问大师,需要多久?” “半柱香足矣。”为首的护法上师答道。 “有劳几位大师。”长生点头道谢,陈立秋等人在赶路时曾经跟他说过教派的一些规矩,包括称谓,佛门称大师,道门称法师,至于上师,那是佛门信徒对高僧特有的称呼。wenxueзч.net 几位护法上师点头过后,开始垂眉闭眼,唱诵经文。 他们唱诵的是梵语经文,长生虽然听不懂,却能感受到诵经声中所蕴含的肃穆和慈悲。 四位护法上师虽然盘膝打坐,手脚未动,长生却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发功,没有疼痛不表示没有感觉,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伴随着四位护法上师的诵经吟唱右腿出现了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腿,自上而下,一分一寸的摁压掐捏。 长生瘸的是左腿,但有异样感觉的却是右腿,他并不知道四位护法上师为什么冲右腿下手,却知道四人绝不会搞错。 异样的感觉到达脚踝之后随即消失,随后左腿开始出现异样感觉,亦是自上而下,摁压掐捏。 到得这时,长生终于知道四人为什么自右腿下手,他们要确定右腿骨骼的长度和尺寸,以右腿为参照来修复左腿。 膝盖以下,左腿的感觉如右腿一样,酷似摁压掐捏,但触及到伤处骨痂时左腿开始出现强烈的酸麻。 与常见的酸麻不同,常见的酸麻主要来自经络,而此时的酸麻却集中在骨痂伤处,随着酸麻感觉的缓慢下移,几位护法上师的诵经之声也越来越快。 四位上师皆是垂眉闭目,但长生是睁着眼的,他虽然不知道四位护法上师是如何发功的,却知道四人此时并不好过,每个人的额头都有汗珠渗出,头顶隐现氤氲白气。 片刻过后,酸麻消失,四人同时抬手回环,敛气收功。 为首的护法上师率先睁眼,缓缓吐气之后微笑抬手,“大功告成,小施主可尝试走动。” 长生心中紧张,转头看向为首的护法上师,后者再度抬手鼓励,长生这才试着走了一步。 瘸,还是瘸的。 心中疑惑,又试着走了几步,依旧瘸拐,不过与之前的瘸拐不同,此时的瘸拐是全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与长生的紧张不同,为首的护法上师成竹在胸,“小施主痼疾多年,已经习惯了瘸拐行走,痼疾初愈,一时之间难能适应,慢慢多动,假以时日自会习惯。” 护法上师言罢,长生恍然大悟,本想郑重道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虽然不知道为了帮他治腿格鲁寺的这四位护法上师付出了何种代价,却知道四人此举绝不是举手之劳,而是使用了玄奇神秘的佛法神通,不然为首的护法上师绝不会有‘大功告成’一说,正所谓大恩不言谢,倘若只是口头道谢,未免太轻了些。 四位护法上师站立起身,为首的护法上师冲长生合十道别,“南无阿弥陀佛,小施主,我们要护送法王回返格鲁寺,就此别过,老衲已经知会了此间的刘居士,稍后他会遣派车马送你离开。” 护法上师言罢,长生没有接话,虽然佛门有慈悲为怀一说,但密宗四位护法上师联手施展神通为他治腿绝不会只是心存慈悲,而对方在事成之后竟然不曾说明缘由,这令他颇感意外。 道别过后,四位护法上师转身出门,长生急忙跟了出去。 在迈出门槛的一瞬间,长生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先前甄选转世灵童,他和小胖子触碰佛骨舍利时,舍利都曾大放光芒,而小胖子也曾偷听过几人的谈话,说他是个厉害人物,只是与小胖子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当下中土两大教派,除了佛门就是道家,几位护法上师的言外之意是他与道家颇有渊源,天赋异禀且造化极高。 至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王家夼居住时身边会出现天雷,那些天雷并不是寻常的雨雷,而是渡劫天雷,是异类渡劫时借他气数庇护躲避天劫。 当日拜师,师父之所以只受了他两拜就阻止他继续跪拜,很可能是察觉到他天生造化,担不起他三拜大礼。 想到这些,也就明白了几位护法上师为何要留他与小胖子相处七日,也明白了几位上师为何要帮他治腿,这几位上师是想让他与小胖子成为朋友,且在他尚未显露峥嵘之时出手相助,结个善缘。 此时几位上师已经穿过中厅走向中院,长生一直跟随在后,他虽然明白了护法上师的用意,却并没有小看他们,原因有二,一是道佛历来不合,彼此明争暗斗,五十年前的武帝灭佛就是道人在幕后推波助澜,武帝灭佛拆毁寺院四千六百间,强令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余众,可谓佛门大难,用不合来形容两教的关系已经很是婉转了,确切的说是此消彼长,水火不容。 几位护法上师发现他是道门中人且天生造化,而他此时毫无灵气修为,如果几人心胸狭隘,大可暗中加害,谁也不会知晓,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放虎归山。 其二,几位护法上师虽有结缘之心,却并未施恩图报,提出要求,只是让他遵从本心,此等胸襟,此等格局,值得钦佩。 跟在众人身后走向刺史府大门的这段时间,长生一直在想应该与众人说些什么。 此时小胖子已经登上了法王轿辇,整个刺史府门前全是密密麻麻的仪仗僧人和送行的信徒居士,人多眼杂,长生便没有跟随出门,而是中途停步,拱手说道,“四位大师一路平安,大恩不言谢,日后与密宗相见,必留三分情面。” 长生说完,自己先红了脸,自己此时一无是处,这番话说的有些托大了,但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因为他不知道日后会与密宗产生何种交集。 即便长生言语之中有所保留,几位护法上师仍然面露喜色,同时止步转身,行礼道别,“南无阿弥陀佛,小施主,好生珍重。” 双方行礼道别,四位护法上师心情愉悦,欢喜出门,如果长生话说的太满,他们反倒不敢尽信,也正因为长生没有将话说满,且指明只对密宗留有情面,反倒证明他心意真诚,严肃郑重。 四位护法上师出门,数百人的仪仗队伍在佛乐声和诵经声中启程西去。 长生站在前院目送小胖子等人离开,他的东西还留在后院,担心遗失便不敢耽搁,不等仪仗队伍全部离开便回到后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实则他也没有多少东西,简单收拾之后便开始自房中往复行走,护法上师说的对,他此时之所以行走不便是因为瘸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瘸着走,突然痊愈正常行走反倒有些别扭。 要说不高兴那是骗人,没有任何人希望自己是个瘸子,格鲁寺的这份大礼送的实在是太重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机会报答偿还。 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前来,长生也不着急,在佛家信徒眼中法王就是神灵一般的存在,刺史刘大人不把仪仗队伍亲送出城是不会回来的。 临近中午,刘大人回来了,此前为首的护法上师曾经跟他有过交代,在送走法王之后,刘大人便亲自过来见他,询问去处,安排车马,干粮盘缠和换洗的衣物也全都给他准备了。 此处去阁皂山只能走水路,走陆路太过遥远,长生没有告诉刘大人自己要去阁皂山,只说自己要往湘州去,刘大人便命人送他去码头,乘官船顺流而下。 辞别了刘大人,长生乘坐马车去往码头,途中他喊停马车,下车买了把匕首,他买匕首不为防身,而是为了剥削梧桐树皮,那段梧桐树枝被叫花子拿在手里很合时宜,但他此时的穿戴干净整洁,拿段树枝在手里很是突兀。 长生知道中土有一条大江和一条大河,但他却从未亲眼见过,初见大江,心中多有惊叹,此时正值雨季,江水暴涨,水流湍急,滚滚东去。 实则他的目的地并不是湘州,而是更下游的赣州,说来也巧,码头上恰好有一艘前往赣州的官船,官府的衙役将他送上船,寻到了押运粮草的官员,只说他是刺史刘大人的亲戚,要往湘州去。 押运粮草的官员三十出头,名为把祖文,得知长生是刘大人的亲戚,便热情的将他请上了船,并为他安排了住处,这艘官船很大,上下三层,一次就可运粮上千担。 长生上船时是午后未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搭船的,除了他,还有近百个搭船的人,多为官员家眷,也有为数不多的商贾。 入更时分,船舱装满,船老大响锣三声,大船拔锚起航…… 第五十四章 沿江而下 长生生平头一次乘船,好生新奇,起航之后他自甲板上往复走动,上看下看,左顾右盼。 这艘官船共有三层,下面两层是装载货物和摇橹划桨的地方,最上面这层是住人的,有大大小小几十处房间,不过船舱的房间都很小,略显狭窄局促,故此搭船的众人都站在甲板上,趁着天还没黑,远眺大江两岸的景色。 搭船的这些人多为官员家眷,起航之后这些女眷三五成群的站在甲板各处,长这么大,长生从未见过这么多女人,要说坏心思那是没有的,但心中好奇免不得偷瞄几眼,官员的家里都是有丫鬟的,通过衣着可以判断出谁是小姐谁是丫鬟,不过即便是丫鬟,也比村里的农妇好看许多。 有女人的地方长生不愿去也不敢去,只能去到没人的船尾,寻了个僻静处坐下,取出匕首砍削那根梧桐树枝的树皮。 梧桐树枝是比较软的,长生砍削的非常小心,力求将这根梧桐树枝砍削的圆润好看,不然拿在手里突兀刺眼,很容易被人猜到里面藏了东西。 削过一阵儿,天彻底黑了,他看不到了,只能停了下来,将削下的树皮收拾起来扔进了江里,随后自船尾往复踱步,瘸了这么多年,突然复原,心中的激动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的,他原本已经做好当一辈子瘸子的准备了,谁曾想竟然遇到了那几个密宗的僧人。 受人恩惠是有压力的,需要时刻铭记在心,寻找机会报答人家,但人生在世,谁能不接受别人的帮助和恩惠?受人恩惠并不丢人,只需投桃报李,别令帮助过自己的人失望寒心。 听着滔滔的水声,长生又想到了武田真弓等人,希望他们落水之后都能保全性命,他日师兄弟几人还能再见聚首。 就在长生茫然出神之际,右侧船舷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之人并不知道他在船尾,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便有偷听嫌疑,但就在长生准备自另一侧走开之际,其中一个女子的一句话突然令他心中一凛,对方说的是‘随家母省亲已有月余,也不知道立秋可曾给我写过书信?’ 女子口中的立秋瞬间令长生想到了三师兄陈立秋,陈立秋有不止一位红颜知己,其中不乏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 但立秋和长生一样,在此时都是比较常见的名字,他不确定那女子口中的立秋就是陈立秋,心中疑惑,便没有急着离开。 先前说话的应该是小姐,而接话的应该是个丫鬟,“大小姐,陈公子投身戎伍,再不似先前行走江湖那般随意,便是无有书信寄来,您也不要担心挂怀。” 先前听得小姐言语,长生只是上心,此番再听丫鬟言语,激动瞬间上头,陈立秋,是三师兄无疑,听那丫鬟所说,陈立秋眼下好像从军去了,陈立秋生性洒脱,不喜拘束,按理说不应该从军,但江湖中人正在四处寻找他,躲到军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强抑心中激动,继续偷听,那大小姐挂牵陈立秋,只道从军征战,多有危险,而那丫鬟则一个劲儿的安慰她,只道陈公子身怀绝技,临阵对敌也能全身自保。 丫鬟的一句身怀绝技再度坐实了二人所说的就是陈立秋,长生本想继续偷听,以此确定陈立秋投了谁的麾下,但二人并未提及,没说几句就有仆人前来召唤,只说夜里风大,夫人喊她们回去。 在二人应声离开之后,长生歪头看了一眼,他没看见二人的样子,只是借着船舷火把微弱的火光大致看清了二人的身形和衣着,那个大小姐是个瘦高个儿,而那丫鬟则要矮上不少。 这一刻长生的心情好到了极点,自己不但治好了腿,顺利的登上了前往赣州的官船,还意外获悉了三师兄陈立秋的消息,陈立秋先前是跟李中庸一起御敌的,陈立秋安然无恙,李中庸想必也能全身而退,这样推断,早于二人落水的武田真弓应该也不会有事。 此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甲板上的人大多回去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长生心情愉悦,便不急于回返船舱,自甲板上缓步行走,一遍一遍的兜着圈子。 除了一些押运粮草的官兵,那些官员的家眷也大多带有护院武师,若是旁人自甲板上往复踱步,定然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但长生是个光头,众人只当他是个和尚,而和尚绕圈念经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二更时分长生方才回到住处,桌子上除了一盏酒盅大小的油灯,还放着一碗饭,下面是粟米饭,上面盖着茭白和莴苣。 饭菜可能早就送来了,此时已经有些凉了,但长生却吃的粒米不剩,这种饭食对他来说算是非常精细了,虽然这一路上多有劫难,但终于有惊无险的坐上了去往赣州的官船,按照李中庸等人的推算,半个月后就能赶到赣州。 可能是担心搭船之人不小心打翻油灯引起火灾,房间里的油灯都很小,刚刚吃过饭,油灯里的灯油就燃尽了,灯火熄灭,长生躺卧在床,浑身轻松,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了,只要一切顺利,半个月后就能赶到赣州。 虽然眼下正值丰水期,江水滔滔,波浪滚滚,但长生乘坐的这艘官船坚固庞大,又装载了大量军粮,沿江而下,甚是平稳。 这一夜长生睡的无比安生,次日清晨,长生被人叫醒了,叫醒他的人是那个名为把祖文的押粮官,他是被刺史特殊关照过的客人,把祖文对他甚是礼遇,只道前方就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白帝城,百年前诗仙李白的诗篇描绘的就是这里。 待长生穿好衣服来到甲板,甲板上已经站满了人,白帝城位于大江北岸,大江两侧皆是悬崖峭壁,自江中的舟船上观望白帝城需要仰头远眺。 把祖文可能经常自江上往返,熟知两岸逸闻典故,便冲长生讲说白帝城的来历,但长生并没有举目远眺,而是左顾右盼,自人群中寻找昨夜说话的那两个女子。 船上多为官员家眷,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长生好不容易自人群中找到了那两个女子,也看清了二人的长相,陈立秋英俊潇洒,眼光自然不会差,那大小姐长的明眸皓齿,花容月貌,船上也不乏美貌女子,但是与她一比,无不黯然失色。 就在长生盯着那女子仔细打量之际,其身旁的小丫鬟发现长生在盯着自家小姐看,怪他无礼直视,便冲其投来嫌弃白眼儿。 长生见状急忙移开了视线,恰好发现有什么东西正自江中浮起,起初他还以为是块木头,但随着那东西的个头儿越来越大,他方才发现自水中浮起的竟然是一只灰绿色的大王八,寻常王八不过饭碗大小,而江中的那个王八足有三间房屋那么大,漂浮在水上彷如一座小岛。 “把将军,你看。”长生兴奋指点。 长生一喊,不止把祖文将视线自远处收回,周围的其他人也将视线投向江中,看到江中出现了骇人巨鳖,众人骇然震惊,惊呼一片。 长生本想问把祖文之前可曾见过这么大的王八,但是见他亦如众人一般骇然瞠目,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巨鳖并不怕人,即便船上众人惊呼喊叫,它仍然浮出了水面,与巨大的背甲一同露出水面的还有那大若磨盘,森然狰狞的鳖头,与寻常王八的尖嘴不同,这只巨鳖的鳖头既大且宽,竟有几分像牛头。 鳖头出水,转望官船,随即缓慢的游向官船。 此处的江面南北宽约七十余丈,巨鳖自北侧出水,离行在江中的舟船不过二十几丈,眼见巨鳖竟然向官船游了过来,船上的众人害怕惊慌,纷纷惊叫着跑向南侧船舷。 船老大常年在江上讨生活,比那些搭船之人多有见识,此前可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急忙高喊下令,“快去后舱抓公鸡上来,还有黄纸香烛,快去取来。” 巨鳖身形庞大,虽然游动缓慢,片刻之间已然靠近官船,但它并没有冲撞官船,而是与官船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抬头出水,随着官船往下游游去。 此时留在官船左舷的已不足三十人,多为官兵和护院武师,他们不是不想跑,而是知道跑不掉,再者,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惊慌闪避,也失了男人的尊严和体面。 三丈看似不近,实则不远,那巨鳖的脑袋此时是高抬出水的,两只钵盂大小的眼睛透着瘆人寒光,留在左舷的众人无不心惊胆寒,双腿打颤。 好在没过多久那巨鳖便沉了下去,待几个船夫抓来公鸡,拿来香烛黄纸,那巨鳖早已不见了踪影。 众人受到惊吓,纷纷向船老大询问缘由,但船老大往返江上数十年,大鱼蛟蟒见过不少,大鳖也见过一些,却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王八。 至于此物的出现是吉还是凶,船老大也难能推断,俗话说物老成精,这么大的王八,怕是至少也活了千百年,都是有了灵性的,按理说它们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此番于青天白日之下突然现身,实属罕见。 很多人被巨鳖吓破了胆,再不敢自甲板停留,纷纷躲进了船舱,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顺风顺水,再无任何异常。 甲板上人少,便宜了长生,取了板凳坐在船头,尽观大江壮阔,尽阅两岸美景。 到了第八日,长生发现把祖文神色有异,忧心忡忡,虽然多数时间都留在甲板上,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起初长生并不想多嘴询问,后来太过疑惑,便小心翼翼的询问缘由。 听得把祖文的回答,长生也随之心头一暗,原来运送军粮的官船共有两只,一往一返,按理说昨天他们就该遇到回返的那只官船了,但直到现在也不见那只官船的踪影。 这两只官船是江上最大的两艘船,经得住大风大浪,沉没倾覆的可能性不大,另外一只官船未能按时回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遭到了人为的拦截…… 第五十五章 冤家路窄 这一路上把祖文对长生多有照顾,见他忧心忡忡,长生于心不忍,便出言宽慰,“把将军,您也无需太过担忧,另外一艘官船乃是逆流而上,速度自然没有咱们顺流而下这么快,他们可能仍在回返的途中。”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把祖文摇头说道,“他们虽是逆流而上却可扬帆借风,更何况船上还有二十多名划桨的橹手,除非舟船中途遭人拦截,否则绝不会迟误耽搁。” 不等长生开口,把祖文又道,“我们这两艘船上运载的可都是军粮,往返时日是不能延误的,否则便会受责于军法,他们岂敢怠慢大意?” 长生原本还想建议把祖文将舟船停下,观察几日再走,听把祖文这般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条路走不通,不管另外一艘船发生了什么变故,这艘船都必须按时往下游去。 长生自山村长大,少有见识,跟着林道长等人的时间也不长,之前还在山里躲了三个月,对于当今时局几乎是两眼一抹黑,他只知道世道不太平,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连年混战,却不知道节度使都有谁,更不知道接下来要经过的区域是谁的地盘儿。 不了解情况,也就给不出什么合理的建议,只能无奈叹气。 把祖文说道,“昨日我们已经过了鄂州,明日清早就能赶到湘州,到得湘州,你就可以下船了。” 把祖文言罢,拍了拍长生的肩膀,转身走进了船舱。 长生目送把祖文离开,当日他没跟刘刺史说实话,只说自己要往湘州去,故此刘刺史派出的差人与把祖文说的是他要去湘州,实则他要去更下游的赣州。 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下游真的有战事发生,自湘州下船也未尝不可,只是途中要浪费更多的时间,自湘州去赣州乘船只需六日,但走陆路至少也得两到三个月。 官船沿江而下,船老大想必也知道另外一艘官船出了事,一直站在船头,遇到逆流而上的船只就会打听询问下游的情况,但这些船只都是轻舟舢板,只在近处活动,对下游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曾见过另外一艘官船。 这一天虽然无惊无险,众人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今天也没有遇到那只回返的官船,肯定出事了。 但不管另外一艘官船是不是出事了,他们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游去,他们运载的是军粮,军令如山,耽误了时辰可是要杀头的。 傍晚时分长生又遇到了把祖文,他很想打听一下另外一艘官船可能被谁打劫了,但是见把祖文忧虑愁恼,只能忍住了这个念头,即便自己知道了详情也帮不上忙,还是别瞎打听了。 忐忑的熬了一夜,次日清晨,舟船自湘州码头靠岸,把祖文和船老大立刻下船打探消息。 搭船的那些人之前自鄂州下去了一些,此番舟船再度靠岸,又下去了不少。 长生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自湘州下船,正纠结踌躇,却发现赵夫人一家仍然留在船上,赵夫人一行五人,那个与陈立秋交好的大小姐就是她的女儿,除了她们母女和那个丫鬟,还有两个武师模样的随从。 权衡良久,长生最终还是留在了船上,原因有二,一是他不会武功,走陆路需要好几个月,兵荒马乱,途中会更加危险。二是这个赵姑娘是陈立秋的红颜知己,虽然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们,万一发生变故也能略尽绵薄,最不济也能知道赵姑娘境遇如何。 辰时,把祖文和船老大回来了,直到拔锚开船把祖文才发现长生没有下船,“小兄弟,你怎么还在船上?” “我行程有变,要往赣州去,”长生说道,转而又问,“把将军,可有那艘舟船的消息?” 把祖文摇头说道,“没有,我们这两艘船不归湘州管辖,我们的行踪他们也不关注,不过据他们所说下游好像并无战事发生。” “没有战事发生,那艘船是被何人拦截的?”长生追问。 把祖文摆手说道,“只要没有战事发生,我就不很担心,我最怕的就是叛军作乱,寻常水寇是不敢冲官船动手的,或许那艘船只是触礁受损,正在某处进行修补。” 听把祖文这般说,长生放下心来,他心中紧张,昨夜没怎么合眼,把祖文离开之后他便回到房间躺卧休息。 此时的天气已经很是炎热了,午饭过后长生来到船舷背阴处,船上有不少板凳,他取了一条,坐在板凳上吹风纳凉。 此时船上除了官兵和橹工,搭船的人只剩下三十不到,这些人都是往赣州去的,其中就包括赵氏母女一行。 大江沿途有不少岔道儿分流,有些河流是流入大江的,有些支流则是自大江分流别处的,下午申时,前方出现了两条支流,这两条支流都是大江分流出去的,南北各一条。 因为有了支流分水,大江的水流便不似上游那般湍急,在两条支流的分流处各有几条小舢板正在撒网捕鱼。 眼见官船自上游顺流而下,那几条小舢板纷纷离开支流,朝着官船急划而来。 长生站在高处,最先发现情况有异,急忙跑回船舱高声示警,“把将军,有几条小船正在靠近咱们。” 把祖文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此时正在船舱里休息,听得长生告警,急忙起身出来,冲出了船舱。 眼见那几只小船形迹可疑,把祖文立刻高声下令,召集押粮官兵出来警戒。 不等押粮的官兵全部跑出船舱,其中一只小船的船篷突然被人掀飞,自其中跃出一人,凌波踏浪朝着大船疾掠而来。 虽然江湖中人大多都会轻功,但是想练到凌波踏浪这种程度却不容易,毫无疑问,此人乃高手无疑。 “是丐帮的人。”长生亡魂大冒,他虽然不认识来人,却认得那人的衣着,丐帮弟子的胸前都有多寡不一的黄布补丁,由于距离太远,他数不清那人胸前有几块补丁,只能隐约看到补丁不少。 那人踏浪疾行,片刻过后便靠近了官船,自船身踩踏借力,旋身翻上了二层甲板。 此人貌似知道船舵位于二层,跳上甲板之后立刻长剑出鞘,冲进了掌舵的舵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长生看不到,但不等把祖文等人下到二层,官船便开始转向减速。 官船一慢,另外几个舢板趁机靠近,每个舢板都有两个丐帮弟子,一人扮成渔夫,一人藏在船篷之中,待得靠近官船,藏在船篷下的丐帮弟子纷纷施展轻功登上了舟船。 这些人登船之后立刻与把祖文等人展开了厮杀争斗,惨叫声随即传来。 长生最恨丐帮弟子,也最怕丐帮弟子,这群人无恶不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事发突然,他不确定这群丐帮弟子是不是冲他来的,他会游泳,此处水流较缓,跳进江中他也不会淹死,但这些丐帮弟子是撑船过来的,就算他跳进水里,他们也能撑船抓到他。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一个丐帮弟子自二层跳上了三层甲板,见一个拿着拐棍儿的光头站在自己面前,只当他是和尚,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哪儿来的秃驴,真他娘的丧气。” 对方这一巴掌是用了力气的,长生直接被打倒在地,那丐帮弟子也不理会他,径直冲进了船舱。 搭船的多为官员家眷,多有武师随行,眼见贼寇登船,纷纷亮出兵刃上前阻拦,但这丐帮弟子武功颇高,一路砍杀进去,竟然无人是他的对手。 虽然丐帮人数较少,但来的都是高手,官兵虽然人数较多,却全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只片刻工夫就被他们砍杀殆尽。 丐帮弟子随后兵分两路,几人制住舵手,命其将官船驶入北侧支流,另外几人来到三层,将船舱里的人驱赶到了甲板上,抢夺他们随身携带的金银钱财。 搭船的这些人中也有男子,其中一个老年男子见丐帮众人抢劫行凶,拄拐上前,“大胆草寇,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一个丐帮弟子反手出刀,直接砍下了那老者的脑袋。 那老者的尸身就倒在长生不远处,脑袋被砍掉之后腔子里的血喷出了五尺有余,不偏不倚,喷了他个满头满脸。 那些养尊处优的女眷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心中惊恐,失声尖叫。 “闭嘴,”一个丐帮弟子怒目呵斥,“再敢叫嚷,直接杀了。” 受到呵斥,众人再不敢吭声,几个丐帮弟子手持利刃,逐个搜刮众人随身钱财。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知道这些丐帮弟子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为了抢劫船上的米粮和搭船之人的钱财,另外一艘官船想必也遭到了他们的洗劫。 就在此时,一个丐帮弟子来到近处,搜刮完一名老妇人的钱财之后,见先前被自己打倒的和尚正在擦拭脸上的污血,心生厌弃,直接飞起一脚将其踹下船去。 此人这一脚更是卯足了力气,长生险些背过气去,直待落水之后被冰冷的江水一激方才缓过气来,他会游泳,落水之后又是面部朝上,担心近处舢板上的丐帮弟子靠近杀他,便干脆一动不动,闭眼装死。 官船在丐帮弟子的控制之下向北改道,他径直飘向了下游。 待得远离官船,长生翻过身来,踩水眺望,官船已经驶入了北面支流,那些舢板小船也随其离去。 他此时位于江水中央,水流不很湍急,眼下他有两种选择,一是向南游,自南面上岸,可以远离丐帮众人,且赶往赣州也不需横跨渡江。 二是往北游,自北面登岸。 丐帮众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官船,这是如假包换的造反作乱,丐帮虽然无恶不作,却没胆子公开造反,而且他们都没有蒙面隐藏身份,这说明他们压根儿就没准备留活口,全杀了,消息也就不会走漏。 急切的思虑过后,长生向北游去,陈立秋的那位红颜知己还在船上,他得设法营救…… 第五十六章 艰难搭救 此时那艘官船和那些舢板已经驶入了北面支流,不虞被丐帮众人看到,长生便用尽全力拼命划游。 但他虽会游泳,之前也只在河里游过,而江水比河水更深,水流也更急,在江水的冲推之下,他无法直接游向对岸,而是身不由己的被江水冲向了下游。 此处乃江水分流水域,水面较宽,水流也相对不是那么湍急,但下游三里之后便是陡峭河谷,到得那里,江水重新聚集,水势湍急吓人,而且两侧都是陡峭石壁,若是被江水冲到那里,便再无登岸可能,随波逐流之下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察觉到危险,长生手足并用,拼命划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游到了北岸,此处地势相对较缓,而下游五丈之外就是长满了青苔的高耸石壁。 抓着水边的树枝爬上北岸之后长生已是筋疲力尽,浑身发软,但他顾不得喘息回神,忙不迭的将那段一直抓在手中的梧桐树枝倒转过来,检视是否透水。 眼见封口紧密,长生这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就想到自己衣服内衬里还藏着一封书信,这封书信是林道长临终前交给他的,委托他交给阁皂山住持罗顺子。 担心书信被江水浸泡,长生急忙将那封书信取了出来,还好,还好,林道长心思缜密,虑事周全,书信的封皮用了防水的油纸折叠,里面并未浸水。 担心官船驶远,长生也不敢多做喘息,收起书信转身欲行。 刚一转身,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条五尺多长的青花毒蛇就挂在三尺外的树枝上,那毒蛇已经受到了惊吓,蛇信吞吐,随时准备咬人。 惊魂未定,突然发现左侧草丛里亦有毒蛇盘伏,而且不止一条。 再看右侧,险些被吓死,一条漆黑巨蟒就盘在水边,由于是盘着的,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但盘伏在那里比村里碾压谷米的磨盘还要大。 长生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蟒蛇,瞬间脊背发凉,汗毛直竖,这条蛇怎么这么大?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强忍惊恐,急切思虑,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他此时位于湘州和赣州之间,此处已经属于南方,南方温暖湿润,蛇虫自然比北方要大。 至于此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也不难理解,他所在的位置位于大江和支流的分流处,南北两侧都是水,似这种近水的区域是蛇虫最喜欢的栖息地。 换成旁人,此时怕是早已吓瘫了,长生虽然没被吓瘫,却也是汗毛直竖,浑身颤抖,视线所及的地方就有七八条大大小小的毒蛇蟒蛇,看不到的地方可能还有更多。 但他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纵然惊恐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梧桐树枝里还藏着一枚解毒丹,万一被毒蛇咬伤,也不至于毒发身亡。 走是肯定要走的,但是应该怎么走?是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还是干脆冲过去? 两相权衡之后,长生选择了后者,原因也很简单,这些毒蛇的颜色与草木很是相近,万一有没被发现的,缓慢前行反倒给了它们下手的机会,还不如硬着头皮往前冲,兴许跑的快一点,毒蛇被惊动之后还来不及下口。 主意是打定了,但迈腿的时候却发现两条腿彷如灌了铅石一般沉重,实则也不怪他胆小,这种处境换成谁都会心惊胆战,发惊发毛。 深深呼吸,鼓足勇气,牙一咬,心一横,终于冲了出去。 冲出不足三丈,长生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些毒蛇的反应速度,左腿已经被咬了一口。 察觉到被咬了,长生亡魂大冒,但他不敢停留,只能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倒转树枝,想要取出里面的解毒丹。 就在此时,一瞥之下突然发现前方有几株结有红籽儿的绿色植物,仔细再看,单挺植株上有七片叶子,瞬间想到了千金翼方里记载的七叶一枝花。 有毒蛇的地方通常会有解毒的药草,七叶一枝花就是解毒之物,此物对毒蛇咬伤大有奇效。 想到此处,狂奔而至,抓起那些红籽儿就往嘴里塞,七叶一枝花的果实苦的要命,但长生哪里顾得那些,慌乱的抓了几把塞进嘴里,转而又薅着植株将那几棵七叶一枝花连根拔起,一边跑,一边将叶子往嘴里塞。 毒蛇下口快如闪电,便是长生狂奔而过,它们也来得及下口,仅仅跑出几十丈,长生就已经数不清自己被咬了多少次了,他只知道毒蛇咬人的感觉就如同被人用锥子扎了一般。 相较于毒蛇,长生更怕蟒蛇,水边的那些蟒蛇个头儿实在是太大了,将他生吞了绰绰有余,不过好在那些蟒蛇胆子不大,受到惊扰之后并不追袭,反倒是那些个体较小的毒蛇凶狠异常,一条浑身赤红的毒蛇咬过一口之后竟然还不罢休,一直自后面穷追不舍。 很快长生就感觉到了麻,虽然被咬的部位大多集中在腿脚和手臂上,但最先感觉到麻的却是脸,但这并不表示他的腿脚手臂就不麻,只是那些部位不似脸皮这般敏感。 七叶一枝花药力最强的部位是根茎,危急关头长生也顾不得根茎沾土了,直接咬嚼吞咽,他中毒很是严重,咬嚼和吞咽已经开始感觉到困难了。 吞下那几块根茎,长生又随手抓了一把粉色花朵,这是木芙蓉的花,木芙蓉也可以解蛇毒。 不知跑了多久,长生终于感觉不到疼痛了,但他不确定自己感觉不到疼痛是毒发麻痹还是所在之处已经没有毒蛇了。 至此,长生停了下来,如果是后者,自然最好,如果是前者,更不能跑了,必须立刻吞服解毒丹。 停步四顾,发现周围已经没有毒蛇,再往远处看,原来自己已经跑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离近水的岸边已经很远了。 继续往更远的地方看,终于看到了那艘官船,由于支流水浅,官船移动的速度并不快。 长生将抓在手里的几朵芙蓉花塞进嘴里,努力咬嚼吞咽,随后将那段梧桐树枝放到了身前,不过他并没有急于砸开树枝,而是坐在一棵大树下开始检视伤口,摁挤排毒。 解毒丹只有一颗,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舍得用掉,之前他吞服过不少解毒药草,如果药草能够扛得住,那枚解毒丹就可以留到更危急的时候 此时那些伤口都在往外渗血,衣袖和裤腿上全是混合着毒液的斑驳血迹。 为了方便挤出残留的毒液,长生便脱了衣服,逐一摁挤,没东西擦拭流出的毒血,只能用脱下来的衣服。 擦拭过几处之后,长生突然心生一计,这些毒血蕴含剧毒,他不会武功,想要救出赵姑娘等人,只能设法给丐帮的那群恶贼下毒。 想到此处,便逐一挤压伤口,用衣服蘸吸毒血,他并不是用整件衣服来收集毒血,只用了下身的衣摆,在毒蛇咬他的时候衣摆已经沾上了大量毒液,用衣摆来蘸吸毒血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毒性。 即便将伤口残留的毒血挤出,也未能阻止毒发攻心,除了浑身麻痹,长生此时还感觉到呼吸困难,胸闷恶心,硬撑了片刻,感觉头晕眼花,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到得这时,他不敢再等了,抓起石块想要砸碎树枝,担心会伤及其他丹药,便扔了石头,取出之前用来砍削树枝的匕首,将用来堵塞树枝孔洞的木条撬掉。 最先掉出来的是李中庸当日送他的那块金子,随后才是那几枚丹药,自其中找到那枚浅绿的解毒丹时他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哪里还敢耽搁,立刻捏碎蜡封张嘴服下。 丹药入腹立刻起效,只一瞬间长生便摆脱了那种模糊朦胧的浑噩感,片刻过后呼吸顺畅,麻痹减轻。 担心赵姑娘安危,长生便不敢懈怠耽搁,不等余毒尽去便勉力起身,将余下的丹药装回原处重新密封,然后穿上衣裳往更高处爬去。 高处相对干燥,少有蛇虫,片刻过后长生爬上了山脊,自此处可以清楚看到那条官船正在缓慢的往东北方向移动,三层甲板上的那群人还留在原处,由于距离较远,看不到人群之中有无赵小姐。 官船自水中缓慢移动,长生自岸上疾行跟随,与此同时急切思虑,他不知道丐帮恶贼要将官船劫到哪里,却知道耽搁的时间越长,赵小姐就越危险,她长的太过美貌,万一那些恶贼生出邪念,赵小姐会是第一个遭殃的。 再者,劫持官船的丐帮恶贼人数并不多,他们明显是冲着船上的米粮来的,想要搬走这上千担米粮,接应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一旦让双方会合,想要救人势必难上加难。 情况紧急,必须尽快动手,但此时乃是午后未时,这个时辰也不是吃饭的时间,且不说能不能自食水之中下毒,便是能,他们也得等到日落时分才可能食用。 怎么办?怎么办? 长生急于救人却有心无力,他不会武功,也没有灵气修为,之前自山中隐居的那几个月都用来参悟千金翼方了,而千金翼方是用来救人的,虽然也可以用来杀人,却只有投毒一途,投毒如果走不通,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就在此时,有两个丐帮恶贼又去到了三层甲板,长生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二人可别是去寻人祸害的吧。 好在这二人只是将甲板上的众人再度搜刮了一遍便回到了船舱,并没有拖走女眷。攵學3肆 虽然赵小姐侥幸躲过一劫,但她只要待在船上,迟早会被欺凌杀害,得赶快设法救人。 毒药有的是,随处可见,前面就有一片剧毒川乌,但问题不是寻找毒药,而是如何下毒。 百般愁恼之下突然急中生智,并不一定非要服下毒药才能中毒,闻嗅到毒烟也会中毒。 想到此节,心中豁然开朗,这群丐帮恶贼是冲着粮草来的,官船若是着火,他们绝不会因此弃船,势必前去扑救,只要纵火时自附近放置足够多的剧毒药草,生出的剧毒烟气就足以令他们误吸中毒。 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干了…… 第五十七章 下毒救人 毒药是现成的,川乌就是剧毒,眼前就有一大片。 千金翼方长生早已烂熟于心,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大夫能够配制出救人药物,反其道而行之自然也能配制出杀人的药物。 相较于想出救人的办法,配制毒药对长生来说就简单的多了,不远处还有几棵雷公藤,此物也是剧毒,直接扯断用来捆扎拔下来的川乌。 将川乌全部拔完捆好,足足两大捆,双手拎着继续往前走。 这片区域多有毒虫,平日里少有人来,便是采药的人貌似也不到这里来,随处可见各种药草,走出几十丈后遇到几株开着蓝花的植物,此物可不是桔梗,而是剧毒之物雪上一枝蒿。 这东西可是剧毒中的剧毒,大大小小一共五棵,全部拔出带走。 官船是自水中改道向北的,而长生需要自南岸进行圈绕,如此一来路途要无端的多出不少,为了尽快追上那艘官船,长生一直在山中披荆斩棘,竭力奔跑。 奔跑的同时也不曾停止对药草的搜寻,但他此番寻找的不再是剧毒之物,而是可以缓冲毒性的其他药草,雷公藤,川乌,雪上一枝蒿,这三种毒草药性并不相冲,不相冲就会叠加,这几捆毒草一旦遇火焚烧,散发出的毒气能够直接置人于死地,但船上除了丐帮的恶贼还有橹手和被劫持的搭船之人,不能将他们也给毒死了。 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四五里,终于将距离拉近到了两里左右,但直到此时长生也没有找到可以缓冲毒性的药物。 之所以没找到,并不是因为没遇到,而是他一直没想好应该寻找什么样的药物,确切的说是他没想好所寻找的药物应该具有哪些特性。 看似复杂,实则也很简单,自船上放火,毒烟会往高处飘散,很难不殃及恶贼之外的那些人,而那些丐帮恶贼都是习武之人,有灵气修为,他们比那些橹手和搭船的人更耐毒性,如果减弱了毒性,倒是能够保全船上的其他人,却也毒不死那些丐帮恶贼。 想找出几味解药也很简单,但如果所有人都中毒了,他也不可能只救赵姑娘一家而不管甲板上的其他人,但他又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救下所有人。 趁着喘息之际长生急切思虑,沉吟过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麻痹,肢体麻痹,设法令燃烧毒草所散发出的毒气只令人肢体麻痹而不伤及他们的性命。 不管什么事情,最难的永远都不是具体怎么去做,而是动手之前确定最终目标,只有有了清晰明确的目标,接下来才能围绕这个目标去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推进开展,没有清晰明确目标的勤奋和坚持彷如乱飞的无头苍蝇,毫无意义。 威灵仙,九节风,这两种药草可以改变川乌等毒草的毒性,在减弱毒性的同时还能产生麻痹效果,但这两种药草这附近没有生长,那就用仙茅和牛筋草代替,仙茅和牛筋草再加上他之前收集的蛇毒,可以起到与九节风一样的效果。 最后又将那雪上一枝蒿的蓝花摘下一些备用,此物虽然出自剧毒药草,却有解毒效果。 做完这些,接下来就是最危险的登船。 此时那些舢板上的恶人已经登上了官船,那些小舢板都拴在大船的船尾,可以先设法爬上舢板,然后扯着舢板上的绳索登上官船。 官船所在支流两岸都是茂密的树林,长生借着草木的遮掩跑到了官船右侧的树林里,以匕首将沾染了蛇毒的衣摆割下,塞进了那捆川乌里。 丐帮那群恶贼都有灵气修为,耳目清明,担心被他们发现,长生便不敢下水太早,而是耐着性子等到官船驶过之后方才潜伏入水,拖着几捆药草游向官船后面的舢板。 待得抓住船舷翻上舢板,长生浑身上下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他不敢耽搁,短暂的喘息之后便翻身坐起,将药草捆在身上抓着绳索向上攀爬。 船尾无人看守,片刻过后他便顺利且艰难的爬上了官船的二层甲板。 爬上甲板之后,长生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割断了那些舢板拴在船尾的缆绳,只留下一艘舢板供自己稍后逃走使用。 他不知道那些丐帮贼人现在何处,便不敢轻举妄动,急切的思虑过后决定冒险去二层船舱,二层大部分区域都是装载米粮的,舵舱位于二层船头,庖厨位于二层船尾,他身上的火折子已经遗失了,他需要火种,也需要助燃的油脂,这些只能自庖厨获得。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入船舱,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地尸体,这些尸体大部分都是橹手,还有几个庖厨的厨娘,这些厨娘全是老妇人,即便她们手无寸铁,丐帮的恶贼也不曾放过她们,全部被砍杀在了庖厨通往中舱的过道里。 就在长生蹲在尸体旁边摸索火折的时候,中舱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长生亡魂大冒,强忍心中紧张,轻轻抬脚躲进了储存菜蔬的小屋。 但这处小屋没有房门,倘若来人自这里经过,一定能够看到他。 情急之下只能蹲在角落,将随身携带的几捆毒草挡在前面,这几捆毒草自然是不能将他完全挡住的,却也好过毫无遮挡。 好在来人并没有进入庖厨,只是在中舱高声计数,貌似正在清点粮草的数量。 长生曾经听陈立秋等人说过,有灵气修为的武人耳目比普通人要更加灵敏,担心被他们听到异响,长生轻呼慢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进入中舱的共有两人,大致计数过后,二人开始往前舱去,行走的途中有人说道,“这艘船上装的都是上好的谷米,这么多谷米全要送给朱全忠?” “前往投靠总要纳上投名状,总不能空手前去。”另外一人接口说道。 “咱们这次搞的有点大,能捂住风声吗?”说话之人多有担忧。 “不留活口,谁会知道,”另外那人安慰道,“况且这些谷米若是送往朝廷,必定会调拨给李克用,李克用可是朱全忠的死对头,咱们中途劫了,岂不正遂了朱全忠的心愿。” “哎,我还是有点担心,杀了这么多人,消息若是走漏,咱们丐帮日后怕是无有立足之地了,便是江湖中人也会瞧咱们不起。” “日,说的江湖中人有多瞧得起咱们一样,”另外一人随口说道,“况且李克用已经奏禀朝廷,诬告咱们起兵谋反,朝廷已经下令严查,咱们若不先下手为强,日后怕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声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到,不消说,二人已经走远了。 待二人走远,长生自藏身之处出来,自其中一个厨娘身上寻到火折,又自厨下寻了半桶油脂,带着那几捆药草溜进了中舱, 装米粮用的都是麻袋,长生将油脂泼洒在麻袋上,又将药草拆散撒开,随后用火折子引燃了麻袋。 大火烧起之后,长生慌了,百密一疏,忘了想好退路,稍后贼人定然前来救火,自己要躲到哪里才好? 危急关头急中生智,自庖厨过道躺卧翻滚,沾了一身血污,又抹了两手血,涂于头脸,最后往庖厨地上一趴,开始装死。 趴下之后突然看到庖厨里有两个大水缸,水缸里有水。担心贼人会来端水救火,便仓促爬起,想要将水缸推翻。 推到一半,突然想到此时那些贼人尚未发现中舱起火,万一水缸破碎发出声响,反倒惊到了那些贼人。 想到此处,便放开水缸,跑到储藏菜蔬的小房间趴伏装死。 麻袋乃是易燃之物,洒上油脂之后着的更快,大火很快烧起,中舱里很快充满了浓烟。 长生不久之前刚刚服下解毒丹,药效尚未散尽,便不虞中毒,火势越来越大,船上的丐帮恶贼终于发现中舱起火,急忙呼喊叫嚷着自各处跑来救火。 长生此时是趴在地上的,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丐帮众人正在高声叫骂,大部分橹手此前已经被他们给杀掉了,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此时丐帮众人怀疑是他们放的火,便迁怒于他们,一边催促他们救火,一边亲自动手扑救。 过道里乱成一片,长生耐着性子趴伏不动,他不会武功且筋疲力尽,只要有一个丐帮恶贼没有中毒,他就可能丢掉性命。 随着丐帮众人和橹手合力扑救,中舱火势逐渐减小,但麻袋烧着之后很难彻底熄灭,若不完全浇灭会一直冒烟。 很快长生听到了丐帮众人的咒骂催促,貌似已经有橹手中毒瘫倒,丐帮众人不明所以,只当他们在耍诈,免不得一通臭骂。 待丐帮恶贼中有人中毒倒地,方才有人警觉醒悟,急忙高声示警,“不好,烟雾有毒,快出去。” 此人发觉的太晚了,长生趴伏的位置就在船尾,无一人自船尾逃出去,随着一阵瘫软摔倒声响,中舱很快恢复了平静。 又趴了片刻,不见有人进来,长生这才爬了起来,转头看向中舱,只见过道里密密麻麻的倒了一大片,大火也已经被扑灭了,只剩下麻袋上的余烬,已经很难死灰复燃。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如果还有漏网之鱼,那就只能认命了。 情势危急,他不敢耽搁迟疑,急忙跑出庖厨,去到三层甲板。 由于位于高处,那些被劫持的人吸入毒烟较少,除了几个年老体虚之人,余下众人还都是站着的。 “我已经把他们毒晕了,你们赶紧跑吧,”长生高声说道。 他满身是血,又突然出现,众人心中惊愕,便无人接话搭腔。:魰斈叁4 长生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快步跑到赵小姐近前,“赵姑娘,快跟我走……” 第五十八章 赵家小姐 赵小姐对长生没什么印象,见他突然冲过来拉拽自己,本能的后退躲闪。 一旁的丫鬟拨开长生的手,挡在了二人中间,“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救你们,”长生急切说道,“快跟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丫鬟追问。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我没工夫跟你解释,爱走不走,不走就留下等死,”长生言罢,将之前收集的解毒蓝花掏了出来,留下几朵,剩下的扔给了甲板上的众人,“这花能解毒,你们分一分,赶快逃命去吧。” 扔下蓝花,长生转身就走,走到下行的扶梯处回头看向赵小姐等人,“最后问你一句,走是不走?” 赵母和丫鬟拿不定主意,纷纷转头看向赵小姐。 长生绞尽脑汁,冒着生命危险方才毒倒了那群丐帮恶贼,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片刻机会,若是赵小姐犹犹豫豫,那就说明她是一个善恶不分,轻重不分的蠢女人,这样的女人配不上陈立秋,他会立刻离开。 好在赵小姐并没有错失良机,短暂的思虑之后就朝着长生跑了过来,赵母和那丫鬟也跟了过来。 此时甲板上的众人多在争抢那解毒的蓝花,其中有人发现长生要走,急忙高喊发问,“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哪?” 长生此前遭到了毒蛇的噬咬和惊吓,又自山中跑了十几里,险些累的背过气去,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儿,若不是顾全甲板上的众人,他会直接将那群丐帮恶贼给毒死,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保全这些人了,但他们还不知足,故此听得那人呼喊,便没好气儿的回道,“不跳船逃命,你就留在船上等死。” 长生言罢,再不理睬甲板上的众人,带着赵小姐三人快速跑到了船尾。 长生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跳了下去,将木棍放进船舱之后攀着船舷冲赵小姐招手,“快跳下来。” 丫鬟低头俯视,“这么高,怎么跳啊?” “我不是来救你的,你可以留在船上,”长生冲丫鬟说道,转而又看向赵小姐,“我数一二三,如果......” 不等长生说完,赵小姐就爬上船舷跳了下来。 见她如此勇敢,且知道轻重缓急,长生对她印象大好,急忙拉住她将其推上了舢板。 眼见赵小姐跳了下去,赵母和那丫鬟只能硬着头皮跳了下来,她们都不会游泳,入水之后胡乱挣扎,长生率先将赵母推上了舢板,随后又抓住了那个丫鬟。 还没来得及将丫鬟推上船,三层甲板上便传来了凄厉惨叫,不消说,有中毒较轻的丐帮恶贼已经去到了三层。 听到惨叫,长生顾不得将那丫鬟推上船,急切的拿出匕首斩断了缆绳,转而一手攀附船舷,一手夹着那丫鬟,随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那丫鬟受惊惊恐,胡乱挣扎,大喊大叫,此时小船与官船尚未拉开距离,担心她大喊大叫会引来追兵,长生便紧紧的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来。 漂出十几丈后,长生略微安心,腾出手来将那丫鬟给推上了舢板。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精疲力尽,连爬上舢板的力气都没有了,见他疲乏脱力,赵小姐也不曾袖手旁观,上前抓着他的手将其拖上了小船。 就在长生爬上小船的同时,呼喝叫骂之声自官船的船尾传了过来。 长生闻声回头,只见两个持刀恶贼步履踉跄的跑到了船尾,见他们乘船逃离,气急败坏的破口咒骂。 此时舢板离官船不过二十丈,担心他们会施放暗器,长生顾不得喘息,抓起船桨开始奋力划水。 一直硬撑着划出几百丈,不见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远眺,只见几个丐帮恶贼正在甲板上肆意砍杀留在船上的那些人,直到此时那些人才鼓起了跳船的勇气,但他们已经没有了跳船的机会。 早在长生回头之前,赵小姐三人已经看到了官船上发生的什么,血淋淋的惨像令她们后怕不已,先前三人若是稍有迟疑,略一耽搁,下场就跟船上的那些人一样了。 赵小姐和赵母看长生的眼神多有感激,而那丫鬟看长生的眼神却多有怨恨。 长生抬手擦汗之时无意间看到了丫鬟的眼神,“你瞅我做什么,要不我给你再送回去?” 见长生语气强硬,那丫鬟有些胆怯,“你怎么这么大脾气呀,若不是你,我们怕是已经被那些强人给害了。” “那你瞅我干嘛?”长生语气转缓。 “先前你险些闷死我。”丫鬟低声嘟囔。 “我捂的是你的嘴,又没捂你的鼻子,”长生擦汗过后继续摇橹,“若是任凭你大呼小叫,定会将他们引来。” 赵母年纪大,比较懂得礼数,率先冲长生道谢,赵小姐和那丫鬟也随之道谢。 眼见三人郑重诚恳,长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语气不好你们也别怪我,我不会武功啊,我救你们费了好大力气的。” “少侠仗义援手,我们岂敢愤恨怪罪。”赵小姐接口说道。 “也是你们命不该绝,若是先前稍有耽搁,那就必死无疑了。”长生咬牙坚持,摇橹划船,他们此时还位于支流上,水流较缓,速度也比较慢,只有去到大江主流才算真正安全。 赵小姐三人也知道此时尚未脱离险境,她们有心帮忙但船桨只有两只,她们插不上手,只能侧身伸手,以手划水。 “不用,不用,你们好生坐着,我自己来就好,”长生摇头说道,“你们摇摆晃动,我反倒划得更吃力。” 听长生这般说,三人只能正坐船舱,大口喘气,平复死里逃生的紧张和激动。 好不容易将小船划进大江主流,长生已经累脱了力,“你们从下游来的,应该知道下游的地势和水势,下游没什么旋涡和危险的水域吧?” “没有,”赵小姐摇头说道,“下游的水流比上游要平缓一些。” 听得赵小姐言语,长生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了,这小船太小了,载了咱们四人是经不起风浪的。” 顺流而下几十里,长生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而赵小姐三人也稳住了心神。 “少侠,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赵小姐轻声开口。 “你想问我为什么救你们?”长生反问。 “嗯,”赵小姐缓缓点头,“强人都会武艺,而您不会武功,您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搭救我们?” “哈哈,”长生手持双桨控制小船,“你可以猜一下。” “我如何猜的到。”赵小姐摇头。 丫鬟自一旁出言说道,“少侠,我们乃是官宦人家,我家小姐的夫家乃富甲一方的豪绅,您舍身相救,谢礼酬金......” 不等丫鬟说完,长生就皱眉打断了她的话,“你家小姐许配人家了?” 见长生反应激烈,丫鬟只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少侠,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不敢忘,但......” “等等,你先别急着说,”长生再次打断了丫鬟的话,“你跟我说实话,你刚才说你家小姐有夫家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你担心我挟恩求报,让你家小姐以身相许才故意撒谎骗我?” 丫鬟没想到长生这般聪明,她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时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 见丫鬟尴尬语塞,长生放下心来,“你想错了,我救你们不是因为赵小姐貌美如花,而是另有原因。” 长生言罢,三人越发疑惑,赵小姐出言说道,“还请少侠明示。” “你们还记不记得自渝州登船的那一晚,你们二人自船尾说话,当时我也在船尾。”长生问道。 当日赵小姐没看到长生,但丫鬟看见了,于是接口说道,“是是是,确有此事。” “我原本就在那里,你们去的比我晚,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长生说道,“你们说的那个人我认识。” 赵母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赵小姐,赵小姐和那丫鬟倒是心知肚明,只是她们不明白她们交谈中提起的那个人与长生有什么关系。 长生也不卖关子,出言说道,“实不相瞒,你们说的那个人是我三师兄。” 此言一出,赵小姐好生吃惊,上下打量长生,“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长生摇头说道。 赵小姐既然询问他的名字,自然是陈立秋在书信中提起过他,故此赵小姐知道他叫什么,他说自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等同间接回答了赵小姐的问题。 听得长生言语,赵小姐开始上下打量他,眼神之中多有困惑。 “我的腿是被别人治好的,头发是被大火烧没的,”长生言罢,出言问道,“赵小姐,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你是长生?”赵小姐问道。 “对,是我。”长生笑道,“我和三师兄分开之后一直担心他的安危,那天自船上无意之中听你们提起他,我才知道他安然无恙。” “立秋在信中提到过你,说你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赵小姐看他的眼神多有亲近,像极了嫂子看小叔子。 “三师兄过誉了。”长生有些不好意思。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谋略。”赵小姐夸奖。 “三嫂,不是我邀功啊,为了救你们我遭老罪了,”长生心情大好,撸起裤腿开始诉苦,“你看看,这都是被长虫给咬的。” “长虫?”小丫鬟不解。 “蛇,都是毒蛇,你们南方的蛇也太多了,”长生转身指点,“就在那片儿,我就是在那片游上岸的,又在山里跑了十几里。” “真是难为你了。”赵小姐多有疼惜。 “没事,没事,”长生摆手说道,“三师兄对我可好了,我做的只不过是分内之事。” 二人交谈说话,一旁的赵母多有疑惑,貌似并不知道赵小姐与陈立秋的事情。 赵小姐不但美貌,还有智慧,趁机向自己的母亲提起了陈立秋,官宦人家对江湖中人是不太看好的,但经历了今日之事,赵母也不便拒绝阻挠了。 最高兴的还是长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保全了师兄的女人,如若赵小姐惨遭丐帮恶贼的侮辱杀害,陈立秋定会痛不欲生,暴怒发狂...... 第五十九章 最后一程 穿过一片湍急水域,前方水势又变得较为平缓,由于是往下游去,也不用费力划船,只需稳住方向不让小船打转即可。 暂时脱离险境之后,长生开始斟酌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首先他要确定赵姑娘等人要往哪里去,众人先前乘坐的官船就是开往赣州的,赵姑娘等人无疑要去赣州,但具体去哪儿他不知道。 “三嫂,你们要去哪里?”长生问道。 这样的称呼令赵姑娘多有尴尬,却又不便出言纠正,只得低声说道,“家父乃赣州刺史,我们就住在赣州府衙。” 长生闻言多有惊讶,他知道赵姑娘是官宦人家,却没想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显赫,刺史已经算是很大的官儿了,仅次于节度使。 长生这是第二次喊赵姑娘三嫂了,赵姑娘自己不方便纠正,一旁的丫鬟硬着头皮说道,“少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的称呼……” 基本的礼仪长生还是懂的,他是故意喊赵姑娘为三嫂的,旨在旁敲侧击的助陈立秋一臂之力,而今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佯装恍然,“哦,是是是,我喊的早了些。” “赵姑娘,刺史府在什么位置,离此处还有多远?”长生问道。 “位于赣州州城,距此应该有四五百里。”赵姑娘不很确定。 “哦,”长生点了点头,“我对这片区域不很熟悉,怕是不能亲自送你们回去,况且丐帮的恶贼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设法追踪拦截,你看这样成不成,咱们沿江往下游去,遇到合适的地方咱就登岸,我将你们送到县衙,由他们遣派官兵送你们回去。” 赵姑娘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转头看向赵母,待赵母点头,她方才点头同意,“也好,你要往哪里去呀?” 长生没有立刻回答,他之所以跟赵姑娘表明身份是因为陈立秋在给赵姑娘的信中提起过他,至于他具体的去处,他不想跟任何人提起。 见长生皱眉迟疑,赵姑娘只当他没有去处,便说道,“你若无处可去,不妨随我们回府衙,做个差役谋生过活。” “多谢赵姑娘,”长生出言道谢,转而摇头说道,“我们几人的处境三师兄想必也与你提起过,我得到处走,不能自某处停留太长时间。” 听长生这般说,赵姑娘也没有强留,只是关切说道,“我们的行装都留在了船上,眼下身边没有携带钱财,你若缺少盘缠……” 不等赵姑娘说完,长生就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不用,我盘缠丰足。” 他身上除了那一小块儿金子,还有一些银两,这是太平镖局众人之前送给他的,他分了一部分给送他的官兵,还剩下一些。至于渝州刺史刘大人送他的盘缠和干粮,也如赵姑娘等人一样留在了官船上。 长生对下游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沿途观察,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 先前他为了保全船上的其他人,没有使用剧毒,这导致丐帮恶贼都还活着,他们逃掉之后,丐帮众人为了封锁消息,一定会追赶拦截,为了赵姑娘等人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早些让她们下船,而他则继续乘船往下游去,一来可以尽快赶去阁皂山,二来也能引走追兵。 赵姑娘等人险些遇害,自然要询问那些恶贼的来历,长生如实相告,只道他们都是丐帮弟子,劫持官船是为了抢走米粮前去投靠朱全忠。 听得长生言语,赵母和赵姑娘并没有说什么,只有那丫鬟气不过,“这帮叫花子好生大胆,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丫鬟言罢,长生想起一事,“他们此前可曾逼问过你们的来历?” “那倒没有,”丫鬟摇头说道,“他们只是抢走了我们的首饰,并未询问我们是谁。” “那就好,”长生点头说道,“丐帮乃是江湖帮派,他们不似百姓那般惧怕官府,若是知道你们的来历,怕是会找上门去。” “一群叫花子,还敢造反不成。”丫鬟不以为然。 “有件事情你得搞清楚,”长生急忙纠正她的误解,“丐帮弟子都是江湖中人,不同于流离失所的灾民和沿街乞讨的乞丐,你们可千万不要迁怒无辜。” “嗯嗯。”丫鬟点头。 长生随后又询问了陈立秋的情况,赵姑娘只说陈立秋投军从戎,并没有告诉他陈立秋现在何处。 对于赵姑娘的隐瞒,长生也能理解,他担心赵姑娘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赵姑娘也得为陈立秋的安全考虑。 长生一直很担心李中庸和武田真弓,便询问赵姑娘,陈立秋在给她的书信中可有提到二人,赵姑娘摇头说道,“不曾提到,不过书信之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无痛失亲友的悲伤。” “那就好,那就好。”长生稍微安心。 担心丐帮众人会追上来,长生便不敢随波逐流,在恢复了些许体力之后便开始划桨加速,赵姑娘等人出身官宦人家,没什么力气,也帮不上忙,只能紧扶船舷,静坐不动。 两个时辰无惊无险,到得傍晚时分,前方出现了一处码头,那是一处挺大的码头,有靠岸的货船正在卸货,也有摆渡的渡船正在下客。 赵姑娘的姥姥在渝州,这条水路她们走过不止一次,此处已经是赣州境内了,这处码头是官家的码头,而县衙距码头不过五十里。 听赵母的言外之意,无疑是想自这里下船,但长生有些犹豫,这处码头闲杂人等太多,若是赵姑娘等人自这里下船,丐帮众人若是追查到此,询问打听,便可能追上她们。 但是继续载着她们往下游去也不安全,舢板很小,晚上自江里行舟很是危险,况且也有被丐帮众人追上的可能。 犹豫之下,小船很快驶向下游,错过了靠岸的机会。 就在长生开始犯愁之际,突然看到前方有处区域地势较缓,可以登岸,于是急忙划船靠近,让三人小船。 待赵姑娘等人下船,长生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带着她们三人穿过一片树林和草夼,往前走出四五里,藏在了草丛里。 等了片刻,北面驶来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长生见状急忙上前拦住了马车,拿出银两请他们将赵姑娘等人送回县城。 这辆马车正要回返县城,主人痛快答应。 赵姑娘三人登车南下,长生目送她们离开,这才穿过草夼,回到江边。 送走了赵姑娘等人,长生多有轻松,先前他们经过码头的时候码头上的众人都看到一艘舢板载着四人往下游去了,谁也没注意他们自码头下游不远处靠了岸,如此一来即便丐帮弟子寻到此处打听情况,也不知道赵姑娘等人已经自这里下了船。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长生没有灵气修为,不能夜间视物,但他却知道拥有灵气修为的练武之人即便在晚上也能看得很清楚,摸黑赶路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沉吟过后,决定寻找合适的地方过夜,往下游驶出五六里,自岸边发现了一处岔流,岔流不大,但自江中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能看到,追兵自然也能看到,不安全,只能另寻别处。 又往下游漂了几里,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藏身之处,南方多有榕树,近水处的榕树会生出很多长长的根须,大量根须下垂入水,形成了厚厚的帘幕。 长生将舢板靠岸,躲进了树下,南方近水的地方都有蛇,树上也有。 长生不敢上树,只能躲在舢板上,他之前被毒蛇咬过,也不知道是余毒未清还是怎地,蚊虫竟然不叮他,这令他少遭了不少罪,劫后余生身心疲惫,加上阁皂山就在眼前,便放心的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的沉,一直到次日辰时方才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也没有急于上路,丐帮众人此时已经展开了对他的追踪和拦截,这时候上路是最危险的,很可能会撞上他们。 腹中饥饿,便上岸自林中寻找吃食,千金翼方里详细的记载了大量药草的形状和细节,他全都记在了心里,哪怕之前从未见过的草木他也能清楚辨认,千金翼方不止是治病救命的岐黄神书,平日里还能糊口救命,别人不敢吃的东西他敢,不用茹毛饮血。 自岸边的树林里躲了一天,到得晚间,开始招蚊子了,这也难不倒他,寻了些驱虫草药自草丛里铺了床,蛇虫鼠蚁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有毒之物它们是不吃的,有毒的地方它们也会退避三舍。 第二天,长生仍然没有上路,此时离阁皂山已经很近了,一路上坎坷凶险,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最后的这段路程要加倍小心,万不能懈怠大意,功亏一篑。 耐着性子一直自岸边躲了七天,长生方才重新动身,七天,换成谁都会认为他已经跑到下游去了,此时动身反倒是最安全的。 此前李中庸和陈立秋曾经大致说过去往阁皂山的路线,贴着江边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日,进入支流,再行数十里,弃舟上岸,此处距阁皂山已不足三十里,站在岸边甚至可以看到阁皂山上的雄伟道观…… 第六十章 不负所托 眼见阁皂山就在眼前,长生心中五味陈杂,在遇到师父等人之前他从未出过远门,师父驾鹤之后他冒着重重险阻独行数千里,尝尽艰辛,历经苦难,而今终于赶到了目的地,总算没有辜负师父临终嘱托。 驻足眺望片刻,长生收回了视线和思绪,眼下不是感慨伤怀的时候,不踏进阁皂山的山门就可能发生变数,接下来还有几十里路要走,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万不能出现变故。 他上岸的地方不是码头,而是一处草夼,担心小船停放在岸边会被人看到,又费了好大力气将舢板拖进了岸边的草丛里。 藏好小船,也不敢走大路,只在路旁的山林草野里行走,自林中可以看到路上的情况,路上的行人比他预想的要多,不但有平民百姓和江湖中人,还有许多身穿道袍的道士。 起初他还以为这些道士都是阁皂山的道人,后来发现他们所穿的道袍样式略有不同,应该来自不同的道观。 那些三五成群的江湖中人也是衣着各异,或骑马,或乘车,不过其中并无丐帮弟子。 路上熙攘的行人令长生多有疑惑,这条路是通往阁皂山的,那些平民百姓可能是沿途村庄里的村民,但这么多江湖中人和道士去阁皂山做什么? 揣着满心疑惑,长生小心翼翼的行出了十几里,可能害他的并不只有丐帮,所有对秘笈有染指之心的帮派都有可能冲他下手。 此时他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山上的情景,阁皂山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本以为阁皂山只是一座山峰,此时方才发现阁皂山是绵延成片的山岭,单是被围墙围起来的巍峨山峰就有五座,每座山头上都有道观,他也搞不清楚哪座才是阁皂山。 不过他能看到进山的山门,山门位于阳麓山脚下,门楼石坊既高且大,气势宏伟,由于距离较远,他看不到门楼上有没有字。 在山门左右各有几间精雅木屋,想必是知客道人招呼香客的地方。 在山门外有处偌大的广场,广场以石板铺就,呈圆形,占地足有两里方圆,此时偌大的广场上停满了马车轿辇,广场四周的树林边缘也拴了许多马匹。 长生虽然不了解内情,却知道阁皂山平日里不应该有这么多人,道观都是清修之地,即便为了糊口生计招待香客,也不可能成天搞得闹哄哄的,而且此番来到的这些人貌似都是从外地赶来的,沿途所见的那些人表情多有轻松,说说笑笑,应该也不是来寻仇闹事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阁皂山有大事发生,众人都是过来凑热闹的。 情况不明,长生便不敢贸然露面,只能继续躲在山中,寻了几根桔梗抓在手里,一边咬嚼一边观察打量。 观察许久,发现山下有许多知客道人,每来一群人,就有知客道人出面迎接并送进山里,将客人送进去之后知客道人就会急匆匆的跑回来,重新接引新来的客人,负责接引的知客道人至少也有十余人,即便阁皂山是处很大的道观,也不应该有这么多知客道人,如果他猜测无误的话,其中有不少道人是自别处调派过来临时帮忙的。 进山的宾客来到之后都会冲知客道人展示什么,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到众人手里拿的什么,只能猜测应该是某种类似于请帖的东西。 一直等到午后未时,山下的客人方才没有那么多了,长生瞅准机会,跑到路上,朝着山门快步走去。 尚未走到山门处,一旁的树林里突然走出一个年轻道人,一边走,一边整理衣摆,不消说,应该是一时尿急,跑到林下解手去了。 “见过道长。”长生急忙冲年轻道人拱手行礼。 “无量天尊,”年轻道人稽首回礼,“小善人,有何贵干?” “道长,我自很远的地方来,有要事求见住持罗顺子道长。”长生说道。 “哎呀,你来的可不是时候啊,”年轻道人摇头说道,“上清法会今年轮到我们阁皂山操持,上清各派的同道自各地赶来,罗顺子师伯正忙着招呼远道而来的同道和前来观礼的各派掌门。” 听得年轻道人言语,长生并不感觉意外,环顾左右无人,急忙取出一块银两悄然递送,“道长,我真的有要紧的事情要见罗顺子道长,烦劳您前去禀报一声。” “哎哎哎,小善人,你这是做什么,”年轻道人摆手不受,“不是我刻意为难你,而是住持真的抽不开身,他眼下正忙的焦头烂额,我若在此时前去禀报,岂不是自讨没趣。”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待您方便了再去通禀。”长生继续递送。 “小善人,真的使不得,你快将银两收回去,”年轻道人好生无奈,“上清法会三年一届,庄重盛隆,会持续数日,这几日阁皂山是不许香客进山的。” 长生将那块银子强塞给那年轻道人,转身走进了树林,“多谢道长解惑,您自去忙,我自山中等着,您什么时候方便了再去通禀。” “你这,这几日肯定不成,我们不接待香客的,”年轻道人想要递还银两,但长生已经走出七八步了。 年轻道人为难踌躇,思虑过后出言召唤,“哎。” 待长生转身回头,年轻道人说道,“上清法会期间我们不接待香客,这是掌教交代过的,不得更改,你要等也由得你,只是你要守规矩,万不可自东山院墙低矮处翻墙擅入,若是被人发现,虽不会严惩责罚,却会被押去见住持,由住持盘问之后撵送下山。” “是是是,多谢道长提醒。”长生连声道谢。 “我可没提醒你,我是在告诫你。”年轻道人将银子抛向长生,转身走了。 长生捡起地上的银两,怀着满心的感激目送那年轻道人离去。 待那年轻道人离开,长生开始往山里去,走出几里之后看到了蜿蜒高耸的院墙,便贴着墙根往东山去。 磕磕绊绊的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东山,这里的院墙实则也不矮,与别处的院墙一样都是九尺,但墙外地势高,自此处可以轻松翻过。 来到这里,长生放下心来,拔掉木塞,取出了藏在其中的回天金丹,虽然一路颠簸,回天金丹却完好无损,只是丹药外的那层蜡封在先前往梧桐树枝里塞的时候磨去了少许。 除了回天金丹,木棍里还有一点金子和一枚疗伤丹和一枚回天丹,到得这里,木棍已经没用了,但这根棍子陪了他几千里,他不舍得抛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之后,棍子仍然拿在手里。 马上就能见到罗顺子了,长生将师父罗阳子之前写给罗顺子的那封书信自衣服内衬里取了出来。 取出一看,险些吓死,油纸信皮不知什么破损了,蜡封也掉了。 担心书信受潮模糊,长生急忙取出书信观察打量,不好,真的受潮了,墨迹已经透到背面了。 私看他人信件多有不妥,但长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展开书信急切查看,还好,字迹虽然受潮模糊,好在信中字数不多,虽有印染却无覆盖,还能看清。 信文只有寥寥几列,‘再得一枚,仍请转交,自知大限将至,但终齐三枚,尽兑前诺,了无遗憾,遗有同行小儿数人,还请顾念收录,知名不具。’ 看罢信文,长生将其叠好放回,对于信文内容他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在赶赴雍州的时候林道长曾经说过药王千古之所应该也有一枚回天金丹,这个“也”字他记得非常清楚,一个也字说明此前林道长也找到过回天金丹,信文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些年林道长一共找了三枚回天金丹。 阁皂山住持罗顺子只是转交金丹的人,这一点他也不意外,但他疑惑的是这三枚金丹到底给了谁? 将书信和回天金丹贴身放好,长生翘首张望,院墙里面也是一片树林,无路也无人。 张望过后攀附院墙跳了进去,他的目的是被人看到并押去见住持罗顺子,也不隐藏行踪,径直往西去,穿过树林看到一条西去小径,便沿着小径往西走。 自山东来到山南,长生终于看到阁皂山的真实景象,在阁皂山的东西南北四面共有五座山峰,在五座山峰的环抱之下有大片平坦区域,虽然这五座山峰上都有道观,但最大的道观却建在五座山峰中间的平坦区域。 就在长生翘首张望之际,被路过的道人发现了,他衣衫褴褛,自然不是宾客,由于正值上清法会,巡察格外严密,他直接被人自东山押了下去,送到一处偏僻安静的偏房关了起来。 长生被关起来亦不害怕,因为他清楚的听到门外有人说道,‘好生看守,我去请住持前来审问盘查。’ 他目前被关的这处房屋应该是犯错弟子思过反省的地方,房间很是空旷,除了几个草团什么也没有,也没有灯烛,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房间里寂静阴森。 不多时,门外传来说话声,“见过住持。” 伴随着一声“嗯,”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迈步而入。 借着外面的些许光亮,长生大致看清了罗顺子的长相,此人年纪当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四方大脸,鼻挺口阔,身上穿着一件紫色道袍,上面多有刺绣。 “您是罗顺子道长?”长生问道。 “嗯,”罗顺子一脸厌弃,“你是何人?自报来历。” 此人表情严肃,长生有些胆怯,与其出言解释,倒不如直接呈上师父的书信,想到此处,便自怀中取出信笺恭敬的递了过去。 罗顺子瞅了长生一眼,并未接那书信,而是冷声说道,“打开。” 长生不明白罗顺子为什么不亲自打开,只得自信封里取出信文,双手再送。 “展开。”罗顺子冷声说道。 长生本就紧张,再见他语气生冷,越发害怕,只能将信文展开,再度递送。 罗顺子这才伸手接过信文,看阅过后面色大变,急切问道,“东西呢?” 长生急忙取出那枚回天金丹递了过去。 罗顺子接过金丹定睛看阅,至此,脸上才有笑意出现。 “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罗顺子问道。 “有根棍子,还有一把匕首,”长生说着将腰里的匕首拿了出来,“还有一点银……” 不等长生说完,罗顺子突然提气出掌,直击长生前胸,“大胆刺客,竟敢偷袭本座……” 第六十一章 九死一生 长生怎么也想不到罗顺子会突然对他下手,全无防备,这一掌挨的结实,瞬间吐血倒飞,撞上七尺外的后墙之后扑倒在地,剧烈抽搐,连连咳血。 听到屋内异响,自屋外看守的两名道人急忙推门闯入,见长生扑倒在地,好生错愕,“住持,发生了什么事?” 罗顺子右手微抖,拿在手中的信笺自燃着火,“这小贼不知受何人指使,竟然自信上下毒,试图暗算于我。” 听得罗顺子言语,再见跌落在长生手边的匕首,二人不疑有他,只当长生图谋不轨,意图行刺。 “你们怎么办的差事?”罗顺子黑脸训斥,“似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拿下之后竟不搜身?” 二人受到斥责,急忙低头弯腰,“住持说的是,确是我等粗心疏忽。” 罗顺子冷哼一声,转身出门。 “住持,这刺客如何处置?”二人急忙请示。 “拖出去埋了吧。”罗顺子随口说道。 二人闻言急忙快步上前,想要伸手拖拉。 就在此时罗顺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罢了,法会在即,山中多有同道宾朋,被他们看到徒增晦气,先扔在这里吧,待法会结束再行掩埋。” 长生正在抽搐吐血,二人本就不愿动手,听得罗顺子言语,急忙退了出去。攵學3肆 “把门锁上,此事不可外传。”罗顺子说道。 二人连声答应,关门上锁。 罗顺子和那两个道人说了什么长生一个字都没听清,罗顺子乃紫气高手,这一掌直接将他打的五脏移位,六腑尽碎,剧痛之下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抽搐,由于肺脏受伤严重,不得呼吸,每次尝试呼吸都会大口吐血。 无法呼吸造成了极度的憋闷,随之便是头痛欲裂。 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会极力求生,长生亦不例外,此时此刻他想的不是罗顺子为什么要杀他,而是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身上还有两枚丹药,一枚疗伤丹,一枚回天丹。 罗顺子有心取他性命,下手自然不会留情,长生知道自己丧命正在顷刻之间,哪敢有丝毫犹豫,强忍剧痛翻过身来,勉力抬手自怀中摸到那两枚丹药,此时他已顾不上挑选分辨,直接将两枚丹药全部塞进了嘴里。 作罢这些,他已濒临昏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碎蜡封将丹药吞了下去。 失神恍惚之际,长生心里异常平静,虽然罗顺子想要杀他,但他却并不后悔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了这里,他已经兑现了对师父的承诺,顺利将回天金丹送到了阁皂山。 随着意识一点点的消失,长生闭上了眼睛,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接下来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最后的一点意识消失之前的瞬间,一股锥心剧痛突然自胸腹传来,突如其来的剧痛直接将他自昏厥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儿时断腿时他曾感受到,那是骨头断裂摩擦时所带来的剧烈疼痛。 剧烈的疼痛令他后脑发麻,不由自主的发出吃痛闷哼,但不等疼痛减轻,胸腹再度传来了一阵剧痛,一如先前的疼痛一般,仍是断骨摩擦的痛苦。 此番他未能忍住,直接痛苦的喊了出来。 不过只喊到一半他便强行忍住了,虽然他所在的这处房屋很是偏僻,万一声音太大,极有可能被别人听到。 剧痛难忍之下随手乱抓,竟然抓到了那根木棍,急忙拿起咬在嘴里。 刚刚咬住木棍,胸腹部位再度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吃痛抽搐,咬牙硬撑,瞬间将那木棍咬瘪。 他不知道类似的剧痛还有没有第四次,只能紧紧的咬着木棍,心惊肉跳的等待。 有,果然还有,还是断骨摩擦的痛苦,与剧痛同时传来的还有骨头归位的瘆人声响。 至此,长生终于明白痛苦来自哪里,他先前吞服的丹药起效迅速,强大的药力正在将断骨复位。 他不知道断骨复位是哪一枚丹药起了作用,但他却知道寻常丹药没有这么大的药力。 在等待剧痛第六次出现时,长生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能够顺利呼吸了,虽然呼吸时肺脏仍有针刺一般的疼痛,却不再似先前那般憋闷压抑。 七次,八次,九次…… 随着正骨所引发的剧痛一次又一次的出现,长生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剧痛每出现一次,他对罗顺子的恨意就加重一分,因为一次剧痛就表示断掉了一根骨头。 罗顺子为什么冲他出手他能猜到,因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杀人灭口,但他想不通罗顺子怎么忍心冲他下手,这一路上他走的太难了,哪怕没有奖励安慰,也不该恩将仇报。 长生终究还是小,想到一路上的艰难辛苦,再想到自己落得这般下场,心中好生委屈,忍不住哽咽掉泪。 剧痛不会因为他哭而消失,正骨引发的剧痛一次又一次袭来,整整十八次方才彻底结束,一掌所能覆盖的部位不可能有十八块骨头,这说明罗顺子先前那一掌是用尽了全力的,不但震断了前胸的骨头,连后背的骨头也惨遭殃及。 正骨的疼痛消失之后,药力开始修复受损的五脏六腑,不同于正骨所引发的剧痛,修复脏腑并不难受,就彷如一汪冰凉的清水自五脏六腑缓慢游走,他虽然没有灵气修为,不得内窥感知,却能清楚的感受到药力抵达了哪里。 修复五脏六腑颇为缓慢,长生仰身平躺,一动不动,不管罗顺子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不会原谅此人,有朝一日自己练成了厉害的武功,一定回来杀掉此人,用刀杀,势必扎他十八刀方才消仇解恨。 定下了大的调子,长生开始疑惑罗顺子为什么要杀自己灭口,究竟为什么不得而知,因为他不了解情况,也就无从推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师父罗阳子没想到罗顺子会这么对他。 在师父眼里罗顺子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在书信中拜托此人照顾他,通过罗顺子的所作所为来看,此人无疑是骗了师父,罗顺子可能并没有将罗阳子辛苦寻到的那三枚回天金丹转交给应该转交的人。 想到此处,瞬时遍体生寒,师父罗阳子很可能被罗顺子给骗了。 不过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接下来就无从推断了,总之阁皂山是留不得了,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这里。 但何时逃走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得看伤势何时能够好转。 由于大量失血,他的脑子有些发懵,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他是被奏乐声惊醒的,睁眼之后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东面三清大殿所在方向锣鼓齐鸣,笙竽同响。 短暂的回神过后,长生撑臂起身,此时的情况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好,那两枚神异丹药同时起效,原本致命的重伤此时已经彻底痊愈,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有些体虚乏力,脚下发飘。 走到窗边,捅破窗纸向外探望,发现屋外无人看守,今天阁皂山要举行上清法会,道人们应该都聚集在大殿附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长生重回原地捡起匕首,又拿了棍子,这处房间没有后窗,只能自前面走,房门虽然被锁上了,但窗户却是自里面插上的,打开窗户,侧身翻出,环视左右无人,踉跄的向西跑去。 这处房舍位于大殿的西侧,往西百余丈就是树林,只要跑进树林就不虞被人发现了。 很顺利,沿途一个道人也没有,片刻过后他便跑进了树林。 此时大殿方向一直有道乐传来,西山树林位置较高,自山脚下可以隐约看到大殿前的广场上坐满了人,单是道人就是上千人,武人打扮的江湖中人也有数百人。 短暂的远眺之后,长生收回视线向西走去,但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就这么走了,自己倒是不曾损失什么,但师父罗阳子却会背负骂名,沉冤入海。 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师父在为谁寻找回天金丹,却知道罗顺子并没有将师父辛苦寻得的回天金丹交给应该交给的人,师父写给罗顺子的书信他曾经看过,里面有一句‘尽兑前诺’,这说明师父和罗顺子之前是互相有过承诺的,师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但罗顺子并没有。 再者,师父被逐出师门一直郁郁伤心,耿耿于怀,陈立秋曾经说过住持乃是道观的二把手,是将来的掌门,若是罗顺子当日有心保全师父,师父也不至于被逐出师门。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罗顺子就是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而师父则是一个到死都被这个伪君子蒙在鼓里的冤大头。 不行,不能这么走了,得设法给师父伸冤,眼下各地的道人和许多江湖中人都在阁皂山参加法会,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长生闭上眼睛,开始权衡利弊,自己一旦在这种场合出现,必须表明自己的身份,而众人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势必会自他身上追踪那些秘笈的下落,他以后就会身处险境,永无宁日。 他不会武功,没有自保之力,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暂时隐忍,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得练成了功夫,总有机会为师父伸冤。 想到此处,睁眼欲行,但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师父罗阳子的音容笑貌,瞬间又改变了主意,什么明哲保身,不过是懦夫的苟且,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是退缩的托词。 且不说师父给自己留下了大量的秘笈,就凭师父当日在他孤立无援之时阻止了那些乡民分食老黄,他也必须为师父讨还公道,不能因为师父不在了就人走茶凉,忘恩负义。 打定主意,再不犹豫,转身离开树林,向东走去…… 第六十二章 飞蛾扑火 长生并没有径直走向大殿前的广场,而是小心翼翼躲闪前行,这里的道人都是习武之人,若是中途被人拦下,他连靠近广场的机会都没有。 前行的同时他也自心中急切思虑,他虽然不知道上清法会是怎么一回事,却知道这场法会规模很大,参加的不但有阁皂山的道人,还有很多外来的道人和观礼的武林中人,贸然冲进去搅乱法会,一定会遭到制止,留给他说话的时间很有限,必须在被维持秩序的道人拖走之前一言中的,简明扼要的说出真相。 他冲撞法会之举等同飞蛾扑火,如果说话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势必错失良机,不等众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会被拖出广场,故此说话的声音一定要大,头脑也要清晰,最好能在三言两语之间让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众人心中起疑,他才有可能继续留在广场上与罗顺子进行对质。 借着房前屋后竹木花草的掩护,长生逐渐靠近了广场,此时大殿外正在演奏道乐,广场上也坐满了人,离广场越近,他就越紧张,这阵仗实在是太大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进去需要莫大勇气。 虽然心中无比紧张,他却不敢耽搁,因为坐在广场东面的那些人都是面朝西的,有几人一直在向他躲藏的竹丛张望,无疑已经发现了他。 深深呼吸,鼓足勇气,长生大步走向广场,此时广场周围也站着不少知客道人,但站在西面的没看到他,而站在东面的那些虽然看到了他却来不及阻止。 长生径直自几个知客道人身旁走过,由于他出现的太过突然,几人错愕疑惑,未能及时拦截,在他们愣神儿的工夫,长生自两个门派之间的空缺走进了广场,广场正中是铺有黄毯的南北通道,直待他站上黄毯,那些知客道人也没有追上来,不是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而是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如何处置。 一瞬间,广场四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长生的身上,长生也顾不得紧张害怕,立刻高声呼喊,“我叫长生,是罗阳子的徒弟,我师父临终之前让我将一枚回天金丹送给阁皂山住持罗顺子,我昨天傍晚赶到,将回天金丹交给了罗顺子,结果罗顺子竟要杀我灭口。” 长生说到此处,场边的知客道人已经开始往广场正中跑了,长生知道留给自己说话的时间不多了,哪敢耽搁磨蹭,急忙喊道,“我师父前前后后一共找到了三枚回天金丹,都送给了罗顺子,由他转交给另外一人,我不知道师父想把回天金丹交给谁,但那个得到回天金丹的人一定要知道,那三枚回天金丹是我师父历尽千辛万苦找到的!” 听得长生言语,场内场外议论纷纷,几名知客道人此时已经跑到场中开始拉扯拖拽,长生弱小体虚,抗拒不得,只能高声呼喊“罗顺子要杀我灭口,回天金丹是我师父罗阳子找到的,那回天金丹只能治愈痼疾,不能提升修为,他肯定是送给谁了,得了回天金丹的那个人一定要知道,那三枚金丹是我师父罗阳子辛苦找来的。” 由于长生的突然闯入,打断了响奏的道乐,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长生被拉出广场之际,正北大殿内突然传来低沉声音,“不要拖拽那少年,让他把话说完。” 说话之人位于大殿之中,长生看不到他的样貌,但是此人声音低沉苍老,绝不是罗顺子。 此人发话,几个知客道人只得松手,长生转身跑回广场,望北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红黄相间道袍的白须老道正自大殿里缓步而出,在其身后半步外亦有两个穿着红黄相间道袍的老年道人,在三人身后是十余名身穿紫色道袍的道人,那罗顺子就在其中。 不等那白须老道发问,长生便高声说道,“老真人,我叫长生,我师父叫林东阳,原本是阁皂山道士,道号罗阳子,后来被你们逐出了师门,半年之前我师父中毒身亡,临终前委托我将一枚回天金丹送来阁皂山,交给罗顺子,请他转交给别人,但是昨天我赶来此处,将师父的书信和回天金丹交给罗顺子之后,他竟然污蔑我是刺客,突然出手想要取我性命。” 长生顾不得停顿喘息,继续说道,“他不知道我随身携带有疗伤丹和回天丹,在他走后,我服下了两枚丹药方才保住性命,我不曾习武,也没有灵气修为,如何能够刺杀于他,昨天他出手伤我之时门口还有两个道人,您可以找他们出来询问,昨天傍晚罗顺子可曾出手伤我。” 长生失血过多,加上腹中饥饿,接连大声说了这么多,有些头重脚轻,但他不敢停顿,正准备勉力再说,那大殿前的白须老道出言说道,“你无需急切,慢慢说来。” 长生拱手道谢,转而继续说道,“我师父临终前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罗顺子,昨日信皮透水,模糊了字迹,我这才看了那书信内容,原来师父罗阳子这些年一共找到三枚回天金丹,都交给了罗顺子,委托他转交给别人,我不知道罗顺子将回天金丹给了谁,那三枚回天金丹都是我师父找到的,不是他。” 长生言罢,那白须老道面色凝重,冲广场上的众人抬手施礼,“福生无量天尊,事发突然,还让诸位稍待片刻,待查明此事再继续法会。” 白须老道言罢,吩咐一旁的知客道人,“搬了座椅与那少年,再与他一壶茶水。” 知客道人闻言急忙搬来了木凳,他们自不会放在黄毯中央,而是放在了西侧边缘,长生此时话已说完,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不多时,茶水送来,但长生并未接拿,只是低头坐在那里。 安顿好了长生,那白须老道回头看向罗顺子,“罗顺子,那少年所说可是实情?” “师父明鉴,我从未见过那少年,他所说之事弟子也一概不知。”罗顺子矢口否认。 “昨天我是被几个道人自东山押下来的,其中两人还一直在门口看着我,”长生急切说道,“他就在那处没有后窗的房间打伤了我,我伤重所吐鲜血还能分辨。” 长生言罢,那白须老道转身冲身后的紫衣道人说了几句什么,两名紫衣道人立刻快步离开,其中一人带人赶去长生所说的房间,另外一人召集轮值道人询问昨日情况。 长生虽然有勇气为师父讨回公道,却没有勇气抬头面对众人看他异样的眼神,独自坐在场边,尴尬发窘。 不多时,两名紫衣道人回返,白须老道沉声问道,“罗贤子,昨日可有人将那少年自东山押于禁处?” “回师父,弟子已经问过轮值门人,昨日无人见过此人。”紫衣道人高声回答。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刚想出言反驳,那白须老道又看向另外一名紫衣道人,“罗正子,那禁处可有血迹遗留?” “回师父,禁处已多日不曾使用,里面只有灰尘,并无血迹。”紫衣道人拱手回答。 长生闻言,遍体生寒,这些道人全在撒谎,他随之想到了昨日自山下见到的那个知客道人,但最终他并未提起此事,他不想连累此人,更何况即便他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那名为罗正子的紫衣道人冲白须老道稽首说道,“师父,罗顺子师兄为人刚正不阿,不苟言笑,常年行走江湖,免不得树敌招恨,当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选了这般时候遣人栽赃要他难堪,还请师父明察秋毫,权衡公断。” 白须老道没有接话,而是抬头看向长生,“那少年,你说罗阳子曾有书信与你,那书信现在何处?” “被罗顺子烧了。”长生摇头说道,既然阁皂山有心偏袒,他说什么也没用了。 “少年,念你年少无知,此事不予深究,你且下山去吧,日后切莫受人蛊惑,诟病他人。”白须老道和声说道。 长生心有不甘,高声说道,“金丹,回天金丹,罗顺子没病,那枚金丹对他没用,他肯定给了谁,谁拿了那枚金丹?之前还有两枚,都给了谁?” 长生本以为不会有人接话,未曾想坐在东侧的一个女道人出言说道,“你所说的回天金丹是什么样子?” 长生闻言抬头看向那女道人,只见此人三十出头,身形高挑,长的甚是美貌。 “珺儿。”白须老道眉头紧锁。 “爹,让他说。”女道人直视长生。 “不过豆粒大小,色金黄,呈圆形。”长生急切回答。 那女道人闻言眉头大皱,转头看向大殿门口的罗顺子。 罗顺子尚未接话,一旁的罗正子已然冷哼开腔,“哼,你探听的倒仔细,那枚雪莲续命丹乃是大师兄自北疆雪域高价买来的,大师兄昨日繁忙,是我亲自下山取回来的。我们不知你受何人指使,前来诋毁大师兄,但你若是继续信口开河,坏我阁皂山声誉,休怪我们辣手无情。” 长生没有理会罗正子,而是继续盯着那个美貌的女道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昨天肯定收到了丹药,类似的丹药你之前应该还收到过两颗,之前的两颗我没见过,但昨天你收到的那颗是我亲自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你吃没吃那枚丹药,如果没吃,你回去仔细看看,那枚丹药的蜡封不是浑圆的,而是椭圆的,那是因为我往这根棍子里藏的时候,两边的蜡封被挤去了少许。” 长生言罢,那女道人面色大变,愕然呆坐,一言不发。 “丹药我送来了,答应师父的事情我做到了,”长生木然起身,茫然迈步,“我师父已经死了,你们是不会为他说句公道话的,你们这道门黑白不分,恩怨不明,不入也罢……” “你肆意诋毁却无半点凭据,”那罗顺子凌空跃起,朝着长生探手抓来,“给我留下,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就在罗顺子即将抓到长生肩膀之时,西侧坐席中突然闪出一人,拉着长生的衣袖将其反拽拖开,与此同时急出左掌,将罗顺子凌空震退。 长生跌撞踉跄,没看清救他之人的身形样貌,只是隐约闻到此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第六十三章 主持公道 来人将罗顺子震退,冷声问道,“罗顺子师兄,你当真想要凭据么?” 直到此人说话,长生才知道救他之人是个女子,此人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令他颇感熟悉,似乎自哪里闻到过,此番再听来人说话,瞬间明白阻拦罗顺子之人就是当日自城隍庙斩杀丐帮恶贼的那个女道人。 他当日被浓烟熏坏了眼睛,视物不清,不曾看清此人的样貌,但他却记得此人的声音,还有此人身上那淡淡的芝兰气息。 此时那女道人正在与罗顺子说话,长生仍然看不到她的样子,直待她回头说了句‘莫灰心,我与你做主’,他才真切看清了此人的样貌,这个女道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端庄不容亵渎,美艳不可方物。 被女道人震退的罗顺子翻身落地,上前三步,怒目发声,“张墨师妹,你什么意思?” 那名为张墨的女道人松开长生,亦进三步,挑眉反问,“我说的不够清楚么?我只问你,你当真想要凭据么?” 前来参加法会的各地道人和前来观礼的武林中人谁也没想到这个女道人会突然出手,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免不得窃窃私语,议论这女道人的来历。 宾客之中总有有见识的,只道此人乃龙虎山掌教真人张秉一之女,张秉一膝下有一子一女,子名张善,为张秉一早年所得,已年近不惑,现任龙虎山住持。女名张墨,为张秉一晚年所得,芳龄二十有二。 议论之人离长生很近,听得他们交谈,长生这才知道这个美貌的女道人名为张墨,乃龙虎山掌教张真人之女,当日在城隍庙他也曾询问过张墨的道号,但张墨并未说明,只说自己姓张。 “罗顺子,不可冲张小姐无礼,”站在殿前的白须老道沉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莫要阻拦,容那少年离去吧。” 白须老道言罢,站在其左侧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亦出言说道,“张墨,快退下,不可失了为客礼数。” 那说话的老道所穿道袍与那白须老道一模一样,再听他说话语气,此人无疑就是龙虎山掌教张秉一张真人。 二人说话之际,先前冲长生询问丹药情况的美貌道姑离座站起,木然的向东院走去。 见那道姑失魂落魄,两颊垂泪,罗顺子气恼交加,但他此时不便离场,只能冲东面场外的一名知客道人下令,“三平,你师娘身体不适,你且送她回去。” “是,师父。”有人弯腰应是,转身跟上了那道姑。 场中有人了解内情,但大部分人并不了解阁皂山内部的关系,听得罗顺子言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美貌道姑乃是罗顺子的妻子,而此前那身穿高功法袍的白须老道曾经称其为珺儿,由此可见这美貌道姑乃是阁皂山掌教的女儿。 联想每个人都会,推断每个人都能,想到长生先前的言语,再见那美貌道姑失魂落魄离场,众人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美貌道姑当是患有某种疑难痼疾,罗阳子走遍天下九州只为寻找回天金丹为其续命,却不知罗顺子并未告知这美貌道姑回天金丹的来历,甚至谎称那回天金丹乃是自己寻来的雪莲续命丹。 众人虽不知道罗阳子与罗顺子当年有怎样的约定,却知道罗阳子为了救那美貌道姑,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挖坟掘墓之事,若不是对其有情,谁会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而罗顺子在接任住持之后,不但没有保全罗阳子,还以其违反门规为由削了他的道籍,并将其逐出了师门,窃据功劳,夺人所爱,好一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眼见场内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多有异样,罗顺子恼羞成怒,疾冲上前,“我杀了你这个信口雌黄的小畜生。” 此时张墨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坐席,见罗顺子突然暴起突袭,急忙回身出掌,拦截救护。 二人皆为淡紫灵气,居山修为,两掌相接,轰然巨响,气浪骤生,二人各退两步,不分高下。 再次受到阻拦,罗顺子气急败坏,“张墨,你要干什么,不要忘了这里可是阁皂山。” “呵呵,”大殿外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浅笑开口,“小妹,你要干什么,不要忘了这里可是阁皂山。” 说话之人称张墨为小妹,无疑就是龙虎山住持张善,虽然说的是批评言语,其中暗藏的庇护之意却异常明显。 张善此言一出,阁皂山一方的罗正子,罗贤子等人脸上挂不住了,正准备群起发难,龙虎山掌教张秉一却抢先开口,“张善,噤声。” 张秉一抢得先机,呵斥了张善,罗贤子等人便不得插言起哄,只能强忍不满,愤然冷哼。 张秉一又冲那白须老道说道,“晚辈口无遮拦,大淳师弟多多包涵。” 白须老者此时的脸色异常难看,看了看僵持在场中的罗顺子和张墨,又转头看向张秉一,眼神之中多有求助之意。 张秉一很清楚白须老者此时的处境,长生先前所说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却合情合理,为了帮助罗顺子度过眼前的难关,阁皂山的罗贤子,罗正子等人只能违心作假,如果张墨不曾出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听张墨的言外之意是可以为长生作证的,倘若张墨说出了实情,丢人的可不止罗顺子自己,整个阁皂山都会被拖下水。 想到此处,便抬头看向场中的张墨,“张墨,你率性正直为父是知道的,但你年纪尚轻,少有江湖阅历,不知世事纷杂,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暗藏隐情,眼下正值上清法会,诸位道友和各路英雄齐聚于此,倘若造成误会,势必会影响我道门声誉,纵然事后我等查明了真相,也总不能将诸位道友和列位朋友召集一处讲述说明。你且退下,那少年也暂时留下,事后我会与茅山的大任掌教和阁皂山的大淳掌教一同查明此事,与所有人一个交代。” 张秉一虽在救场,言辞却诚恳公正,无形之中也在提醒张墨此时有外人在场,不要将事情闹的太大。 换成普通弟子,师父既然开口了,自然会应是遵从,但张墨是张秉一的女儿,还是晚年所出的小女儿,心气极高,并不买账,“我不退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既然做了,就别怕别人知道。” 听得张墨言语,张秉一无奈的看向白须老道,脸上不无尴尬。 此时最为难堪的无疑是场中的罗顺子,事到如今他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依仗长生没有真凭实据来颠倒黑白,试图强行回天,“先前是我鲁莽了,张墨师妹莫要怪罪,只是此人恶言诽谤却拿不出真凭实据,巧舌如簧,蛊惑人心,毁我清誉,坏我名声,今日此人如不拿出凭据,贫道绝不容他全身而退。” “好,”张墨挑眉冷哼,“既然你要凭据,那我就给你凭据,你听仔细了,我就是他的凭据!” 张墨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皆不知她何出此言。 张墨抬手北指,“一个月之前我曾路过汾阳,偶见城东的城隍庙失火,心中存疑便前往查看,发现几名丐帮弟子正在行凶作恶,残害灾民。当日着火的乃是西厢,我去到之后,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孩童自火海冲出向我求救,我将那几个姦杀害命的丐帮弟子尽数杀了,救下了他们。” 张墨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当时大火已经烧的很大,但那少年在放下孩童之后竟然奋不顾身的再次冲进了火场,当日若不是我延出灵气托住了被烧断的房梁,那少年势必会被大火烧死,即便我出手相救,那少年仍被大火严重烧伤,眉毛头发也全被烧没了。” 听得张墨言语,众人已经知道她口中的少年是谁,因为长生的头上只有很短的发茬。 张墨继续说道,“当时我疑惑非常,不知他为何拼着性命不要冲进火海,待他浑身着火的冲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他抢出的竟然只是一节梧桐树枝。” 张墨说到此处自长生手中拿过了那根木棍,轻轻闻嗅之后高举示人,“这根棍子就是由梧桐树枝砍削而成的。” 说到此处,张墨拔出随身长剑将木棍横剖切开,还剑归鞘之后双手各执半片,高举示人。 在场众人多有灵气修为,耳目清明,看的清楚,那木棍的下半部分的确是被挖空的。 真相似乎已经大白,气氛尴尬,鸦雀无声。 张墨扔掉木棍继续说道,“罗阳子年初时做了什么,在座的各位想必都有耳闻,事发之处位于雍州,而我遇到这少年是在汾阳,这少年耗时半年,圈绕数千里方才赶来此处。在此期间有没有居心叵测的门派搜寻拦截他,诸位也能猜到,他走的这几千里不但跋涉艰辛,还要躲避恶人搜寻,而他又没有灵气修为,可想而知这半年他的境遇何其艰难,他历经艰难险阻,千里迢迢的赶来此处,难道只是为了诬陷他人?” 张墨的声音虽然婉约动听,却也铿锵清晰,众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墨的这番话令长生既感动又悲伤,他原本对罗顺子,对阁皂山,甚至对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心存愤恨的,张墨的这番公道话让他无比欣慰,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眼见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罗顺子强作镇定,垂死挣扎,“张墨师妹,你所说的这些做不得证据,这其中必有误会,我若有心取他性命,他岂有生还之理,这少年可能无心污蔑于我,是有人在暗中操作摆布,此事需要仔细查明。” 张墨没有理会罗顺子,而是拉着长生走到广场正中。 张墨正色说道,“世人皆知阁皂山的五雷掌暗藏雷霆内力,可透穿肺腑,前进后出,中掌部位看似完好,实则已受内伤。” 张墨说到此处略作停顿,场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意欲何为。 “龙虎山的天雷掌亦蕴雷霆之威,却是气达全身,内外皆伤。”张墨说到此处,左手拍上了长生的左肩。 张墨这一掌是灌注了少许灵气的,长生只感觉浑身麻痹,难受抽筋。 不等长生摔倒,张墨便伸手将其扶了起来,与此同时场中惊呼一片。 眼见众人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长生疑惑非常,直待低头下望方才恍然大悟,随着张墨灵气侵入,其前胸部分布片破碎脱落,布片缺失之处正是五指掌印形状…… 第六十四章 往何处去 就在长生低头下望之际,张墨拉着他缓慢转身,此举旨在向众人展示他后背的衣服亦有破损,而破损的形状同样是五指掌印。 至此,真相大白,阁皂山的五雷掌可透穿肺腑,前进后出,虽然长生在危急关头服下丹药保住了性命,已经无法验伤,但他中掌部位的衣物却承受了五雷掌力,此番张墨以少许天雷掌力冲击长生全身,先前承受了五雷掌力的布片不堪重负,破碎掉落。 “罗顺子,你要不要过来比对一下掌印的形状和大小?”张墨挑眉喝问。 罗顺子面如死灰,大汗淋漓。 张墨手指长生胸前掌印,气愤追问,“看你出掌部位,所用力道,他与你有何仇怨,你竟下得如此狠手,势必杀之而后快,杀之而后安……” “张墨,住口!”张秉一严厉呵斥。 “父亲,小妹没说错什么。”张善力挺。 此时已经水落石出,罗正子,罗贤子等人呆若木鸡,再也无颜反驳。 与罗顺子等人的愕然失态不同,阁皂山掌教大淳真人虽然脸色难看,却处乱不惊,短暂的沉吟之后沉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山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情,贫道执掌山门,理应公正处事,阁皂山道众听令。” 听得大淳真人言语,阁皂山众人同时稽首相对,“恭领掌教法旨。” “罗顺子德行有亏,即刻免去住持职事,削去道籍,逐出师门。”大淳真人正色说道。 真相大白,罗顺子自知无力回天,双膝跪倒,如丧考妣。 大淳真人继续说道,“邱天顺乃贫道女婿,贫道藏有私心,虽然将其逐出山门却留他武功修为,以为他离山之后自保全身。” 大淳真人言罢,无人接话,此时此刻不管如何接话都不对。 大淳真人冲罗顺子说道,“邱天顺,你且去吧,日后好自为之,莫要让贫道后悔留你修为。” 罗顺子万念俱灰,望大淳真人三跪起身,转而又回头看向张墨和长生,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低头转身,失魂落魄离场而去。 虽然罗顺子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纯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长生却并无大仇得报的快意,他之所以不顾一切的冲进广场也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而是要为师父林东阳讨回公道,而今他的初衷和目的已经达到了,所有人都知道师父林东阳为什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都知道师父重情重义,但即便世人都知道了真相,对师父又有什么意义,师父喜欢的女人已经跟了别人。 见长生情绪低落,张墨眉头微皱,低声问道,“你在同情他么?” 长生听出了张墨言语之中的不满,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师父。” 见长生恩怨分明,张墨多有欣慰,轻轻拍了拍长生的肩膀,“莫伤心,你已经对得起他了。” 将罗顺子逐出师门之后,大淳真人再度说道,“罗贤子,罗正子二人徇私袒护,欺弱排外,降箓一级,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好生震惊,尤其是道门中人,他们了解内情,知道这一处罚何其严厉。 道人入道需分三步,最容易的为皈依,皈依之后就是道家居士。 皈依之后就是传度,传度需要师承,传度之后由居士升格为道士,但此时的道士只能修习道法,感悟阴阳,没有画符作法的权力和能力。 传度之上就是授箓,所谓授箓就是祈禀天庭,授予道士相应的天庭职事,也只有授箓过的道士才能替天行道,祈天作法。 授箓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分为高下五等,需分五次才能完成。 第一次为初授,授“都功箓,”天授职衔为六七品。 第二次为升授,授“盟威箓,”天授职衔为四五品。 第三次为加授,授“五雷箓,”天授职衔为正三品。 第四次为加升,授“三洞五雷箓,”天授职衔正二品。 第五次为晋升,授“上清箓,”天授职衔正一品。 授箓品阶的高低直接决定了道士天授职衔的高低,授箓级别越高,职衔就越高,所能使用的法术也就越多,威力也就越大。 五次授箓也有时间限制,初授至少要满三年才能请求升授,授箓的原则是无功不升,没有积下功德,即便是初授已满三年也不得升授。 升授需满八年才能请求加授,同样是无功不升。 加授过后想要加升需等到十二年后。 罗贤子和罗正子皆为居山修为,淡紫灵气,授的当是正三品的五雷箓,降箓一级等同剥夺了二人八年的辛苦努力,如此惩处,实属重罚。 大淳真人继续说道,“所有知情不报的弟子门人,箓品加升皆缓三年。” 到得这时,众人已经知道大淳真人对于此事的处置所遵循的原则乃是从严从重,并无护短偏袒。 就在众人对大淳真人的处置暗暗赞许之时,大淳真人再度说道,“贫道执掌山门,门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贫道难辞其咎,且对于邱天顺的处置,贫道徇了私心,法会毕了,当面壁十年,静思醒过。”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一旁的张秉一急忙劝道,“大淳师弟,阁皂山道众千余,琐事繁多,你如何能够巨细无遗,尽数知晓,万不可自责归咎。” 张秉一言罢,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茅山掌教大任真人接口说道,“张真人言之有理,葛师兄,而今阁皂山住持出缺,你若闭关十年,谁来主持大计?” 二人言罢,场中众人也纷纷出言劝说,但大淳真人心意已决,执意面壁十年,自省谢罪。 眼见不得改变他的心意,茅山掌教大任真人只能搬出了杀手锏,“葛师兄,上清一脉,三山滴血,你非要逼张师兄降下天师法旨么?” 听得大任真人这番话,大淳真人闭目摇头,龙虎山,茅山,阁皂山皆为上清一脉,三山虽然各行其是,但龙虎山历代天师皆兼任上清宗天师,乃所有上清分支教派的头领。 一番软中带硬的规劝,大淳真人最终决定面壁三年,不缺席下一届的上清法会。 尘埃落定,上清法会继续进行。 虽然大淳真人秉公处理了此事,但阁皂山的门人弟子却恨上了张墨和长生,张墨心气儿高,不愿看别人白眼儿,不等法会结束便带着长生先行下山。 到得无人处,长生止步转身,冲张墨弯腰深揖,郑重道谢,“多谢张真人仗义执言,为我主持公道,我知道您不求回报,我现在也不能为您做什么,但我一定会铭记于心,找机会报答您。”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且该做的事情,你无需耿耿于怀,”张墨并不停步,继续拾阶而下,待长生跟上来,随口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长生没有回答,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师父罗阳子的预料,他此时已经得罪了阁皂山,罗顺子也被逐出了师门,他自然不能再按照师父罗阳子的要求留在阁皂山了。 “随我回龙虎山吧。”张墨说道。 长生仍然没有接话,没有人喜欢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他也不例外,但他却不想跟张墨回龙虎山,张墨为了他已经把阁皂山得罪了,而且他的身份也彻底暴露了,若是他跟随张墨去了龙虎山,江湖中人一定会诋毁诟病,怀疑张墨之所以帮他是为了得到罗阳子多年收集的武功秘籍,他不想给张墨添乱,也不想给龙虎山惹麻烦。 张墨貌似猜到他心中所想,出言说道,“罗阳子的事情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很多居心叵测的人都在暗中寻找你和另外四人的下落,你不会武功,孤身在外迟早会出事。” 长生依旧没有接话,不是他不想接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有什么顾虑?”张墨问道。 “我若随您回了龙虎山,江湖中人一定会说三道四,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长生摇头说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张墨随口说道,“你小小年纪却重信守诺,重情重义,我很敬重你的为人,随我回去吧,我让兄长收你做亲传弟子,以后你就留在龙虎山。” 张墨言罢,长生没有接话。 张墨也没有催他,二人步行下山。 龙虎山此番来人不少,有十几辆车马在广场上等候,车夫和随从看到张墨,急忙跑来相见说话。 张墨命人给长生拿了套干净的衣物,然后带着他走向东面树林,自己留在树林边缘,让长生往林中换掉了破败不堪的血衣。 待长生出来,张墨旧话重提,“想好不曾?跟不跟我走?” “多谢您了,但我不能跟您去龙虎山。”长生摇头。 “哦,为何?”张墨问道。 “我已经有师父了,我不能再给别人做徒弟。”长生说道。 “可是林东阳已经不在了呀。”张墨说道。 “不在了,他也是我师父。”长生说道。 长生言罢,张墨没有再说话,只是直视着长生,眼神之中并无不满,反倒多有钦佩。 长生被张墨看的有些发窘,不无尴尬的看向别处。 “好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那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张墨问道。 “我不知道……” 第六十五章 何去何从 长生说的是真话,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张墨同情长生的遭遇,敬重他的人品,虽然长生拒绝了她的提议和邀请,她却并没有对其心生不满,恰恰相反,长生的拒绝让她很是感动,因为长生拒绝她的理由是自己已经有师父了。 林东阳乃阁皂山弃徒,而且已经死了,但长生并没有因此而改拜他人,对亡者承诺的兑现,对亡者的不离不弃是一个人人品的最高体现。 长生此时的眼神是空洞茫然的,除了对前路的迷茫,还有对无法完成师父临终嘱托的无奈和遗憾,他曾经答应过罗阳子会拜入阁皂山,有朝一日身居高位可以恢复罗阳子的道籍,但目前的这种情况,他已经不可能留在阁皂山了,因为人家容不下他了。 张墨并不知道长生心中所想,却能看出他的迷惑和茫然,长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完成了林东阳的临终嘱托,但是将回天金丹送到罗顺子手中的那一刻,他的任务就结束了,任务结束的那一刻,支撑他的信念也就随之消失了,接下来这个执着的少年不知何去何从了。 广场边缘有可供人休息的石凳,张墨拉着长生自石凳上坐了下来,和声问道,“你还有家人吗?” 长生摇了摇头。 “你跟了林东阳多久?”张墨又问。 “不到一个月。”长生回答。 “这么短?”张墨好生惊讶,长生为林东阳所做的事情给她的感觉就是患难多年的不离不弃,她没想到长生只跟了林东阳这么短的时间。 长生没有接话,只是默然的往石凳边缘挪了挪。 “我听说除了你,当日跟在林东阳身边的还有三男一女。”张墨说道。 长生信任张墨,自然不会隐瞒,点头说道,“是。” “你要去找他们?”张墨问道。 长生本想说自己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但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他知道张墨对自己多有同情,但张墨能在危急关头站出来为其主持公道他已经感激不尽了,他不希望再给张墨添麻烦,也不想张墨过于担心,于是便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江湖上的那些下三滥的门派都在四处寻找你们,”张墨不无担心,“万一途中遇到他们如何是好?” 长生强颜欢笑,“没事的,回去总比来时容易。” 长生言罢,站立起身,“张真人,我得走了,大恩不言谢,我会找机会报答您的。” “不忙走,再坐会儿。”张墨挽留。 长生摇了摇头,“不能了,我在这里抛头露面,他们都知道我的样貌了,我得赶在法会结束之前动身,他们下山之后风声就会走漏,届时怕是会有人中途拦我。” “你还是跟我回龙虎山吧,”张墨最后挽留,“你不愿拜师,我也不勉强你,留在山中做些琐事,待年岁长些再做计较。” “多谢张真人好意,”长生摇头说道,“我师兄师姐还在等着我,我得走了。” 长生言罢,冲张墨弯腰行礼。 眼见长生去意已决,张墨急忙摘下腰间钱袋递了过去,“这些银两与你做盘缠。” “不用,不用,我有。”长生拿出剩下的金银示于张墨。 长生寻找师兄师姐是假,急于动身是真,他得赶紧走,以免法会结束之后出现变故。 辞别张墨,长生快步前行,自广场边缘往北走,去到了北面的主路,再回头,发现张墨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 再度冲张墨遥遥作揖之后,长生转身向东,原路回返。 离开了张墨的视线,长生暗暗松了口气,张墨先前仗义执言,给他主持了公道,但同时也把阁皂山给得罪了,她今日之举甚至会影响到阁皂山和龙虎山的同宗之谊,事后其父张真人很可能会怪罪她,他若是不知进退的再跟张墨去龙虎山,岂不是又给人家添了麻烦。 左腿痼疾痊愈之后走路的速度大大加快,上次张墨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瘸子,此番再见他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但张墨并未询问就中缘由,倒不是张墨粗心,而是张墨当日即便见到他腿脚不便利,也不能认定他是瘸子,或许只是崴脚受伤。 不过也亏得张墨没有询问,倘若张墨问起,他只能如实相告。而张墨一旦知道详情,一定会告诉其父张真人,届时张真人势必会将他带回龙虎山全力栽培。 被人寄予厚望是很累的一件事情,需要竭尽全力,以免令看得起自己的人失望。而龙虎山的其他人一旦知道自己天赋异禀,日后相处势必不得随意,想想都别扭,还是谁都不知道为好。 他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加上先前大量失血,没走多远便头昏眼花大汗淋漓,硬撑着赶到前方的镇子,与满口方言的店家连说带比划,买来米饼和米粥吃,这才略有好转。 吃过饭,又买了生火的火折子和些许盐巴带在身上,走远路少不得这两样东西。 走到镇口,恰好遇到煨鸡出炉,他已经许久未见荤腥,便狠狠心买了只煨鸡用草纸包了,拎在手里继续前行。 下午申时,来到江边,将先前藏好的舢板自草夼里拖进江水,逆流几里重回主流,横渡大江,去到北岸。 他不知道巴图鲁等人的下落,也就无从寻找,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去处,他先前为了躲避追寻,曾经自山中住了三个月,那里有小溪可以取水,溪水里还有鱼,水边还有栖身的住处,他已经对那里有了感情,还想回那里去。 长生登岸的地方离官渡很远,自林中走出十几里方才远远的看到官道,由于不久之前刚刚烧了丐帮劫持的官船,担心遭到丐帮的追杀,他便不敢走官道,仍然如先前那般自官道两侧的林中往北移动。 傍晚时分,开始阴天下雨,眼见前方有处废弃村落,长生便跑过去自村头寻了一处破旧的房舍避雨。 眼下兵荒马乱,似这种荒废的村落随处可见。 此时已是夏天,气温很高,并不需要生火取暖,但长生还是寻找柴草升起了篝火,火可以壮胆,有了火野兽毒虫就不敢靠近,而且篝火还能驱蚊子。 对于这种明显是因为战乱而废弃的村落长生是不怎么害怕的,但亲眼见到了太平镖局的镖师被黄鼠狼寐惑一事,对于那些保存完好却无人居住的房屋他是有些胆怯的,这处村落离主路不远,进村路上的野草有踩踏痕迹,而且房中有篝火燃烧留下的灰烬,这表明曾经有路人自这里歇息过。 点燃篝火之后,长生盯着篝火开始发呆,实则也不是发呆,而是在回忆整件事情,他自然不会原谅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罗顺子试图取他性命,落得这般下场实属罪有应得,不过罗顺子和大淳真人的女儿都三十多岁了,二人成亲也不是近段时间的事情,罗阳子不可能没有耳闻,而知道二人成亲之后罗阳子仍然四处奔波,寻找丹药为那女子续命,由此可见当年师父罗阳子和罗顺子应该是有过约定的,这个约定很可能是由罗顺子照顾那女子,师父罗阳子做出牺牲,违反门规寻找丹药。 换个说法就是整件事情师父罗阳子都是知情的,他不知道的只是罗顺子窃据功劳,没有跟那美貌女子说明她得以续命的丹药是他寻到的,这是师父最冤的地方,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却没人领情。 他先前不顾一切的冲入法会,在张墨的帮助下将整件事情公之于众,最大的收获就是给师父讨回了公道,但此事亦有弊端,那就是师父喜欢的女人往后余生将会陷入无尽的悔恨,而她也只是一个受害者,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得以续命的丹药是罗阳子寻来的。 除了悔恨,或许还会有对罗阳子的思念,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个女子此生算是彻底完了。 追求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真相的追求者会付出代价,被追求真相者也会付出代价,有时候这个代价会非常惨重。 仔细回忆过后,长生并不后悔自己为师父讨回了公道,真相就是真相,哪怕血淋淋的真相也比虚假的美好要好。 理清头绪,长生拿过草纸包着的煨鸡,正在拆解草绳,雨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急,听声音不止一人。 不等长生站起身,门外便冲进了两个人。 他最怕遇到丐帮众人,其次就是江湖中人,还好,这二人身穿道袍,是道人。 这两个道人年纪都不大,不过二十出头,其中一人好像受伤了,由另外一人搀扶着。 “小善人,叨扰了。”没有受伤的那个道人冲长生打了个招呼,转而将同伴放下,又放下包袱,自里面急切的寻找着什么。 而那个受伤的道人则躺在地上,面目漆黑,呼吸急促。 “道长,这位道长生了什么病?”长生疑惑问道。 “不是生病,是被咬了。”另外一人急切说道。 “毒蛇还是蜈蚣?”长生追问,面孔发黑确是中毒迹象。 “僵尸……” 第六十六章 巧妇无米 听得道人言语,长生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僵尸,只听过关于僵尸的传说,之前与陈立秋等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听他们提起过,未曾想还真有这东西。 这两个道人年纪相仿,也就二十出头,被咬的那个个子较高,与长生说话的那个个头较矮。 矮个子道士一通翻找,自包袱里找出了一个小布包,急切打开看了一眼,拿着布包回到高个子道士身前,撸起了他的左袖,露出其左臂上的伤口。 长生距离较近,看的真切,高个子道士手臂上的伤口约有两寸见方,是很明显的咬伤,伤的很重,连皮带肉缺失了一大块,伤处血肉模糊。 矮个子道士自布包里抓出一把糯米,慌乱的摁到了高个子的伤口上,然后手忙脚乱的割削布条缠绕包扎。 皮肉被咬掉之后别说往上摁坚硬的糯米了,就是柔软的布片轻轻碰触也会剧痛锥心,但那高个子道人却全无感觉,只是双目紧闭,大口喘息, 包扎了高个子手臂上的伤口,矮个子道人又抓了把糯米塞进了高个子嘴里。 做罢这些,矮个子道人黔驴技穷,虽然感觉自己的救治很可能没什么用,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只能蹲在高个子旁边,一遍遍的询问‘师兄,你怎么样?’ 那高个子道士原本还在大口喘息,嘴里被塞进大量糯米之后呼吸不畅,开始憋气抽搐。 眼见那高个子难受非常,长生多有不忍,“道长,你是不是不会救治?” 那矮个子道士病急乱投医,听得长生言语,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转头,“你会吗?” “我没什么把握。”长生连连摇头。 “不用把握,你快些出手,迟了师兄怕是要毒发尸变了。”矮道士急切催促。 “啊?尸变?”长生愕然瞠目,千金翼方包罗万象,里面的确有治疗尸毒的方法,但千金翼方记载的是医术而非法术,其中没有对僵尸的详细记载。 “你到底会不会呀?”矮道士急的满头大汗。 “我说了我没把握,你若同意,我便试试,但我若是救不活他,你可不能怪罪于我。”长生说道。 “好好好,你快些动手。”矮道士点头同意。 得到了对方的同意,长生急忙抓起了高道士的双腿,“帮我把他抬到雨里去。” “你要做什么?”矮道士不明所以。 “尸毒乃是阴属火毒,中了尸毒的人是不能烤火的,得待在凉快的地方。”长生急切解释。 听得长生言语,矮道士恍然大悟,急忙动手与他一起将那高道士抬了出去。 此时外面正在下雨,长生顾不得湿漉泥泞,冲那矮道士高声呼喊,让他帮忙将高道士身上的衣物全部脱下来。 矮道士知道高道士危在旦夕,耽搁不起,也不追问缘由,立刻动手脱那高道士身上的道袍,与此同时长生将那高道士嘴里的糯米抠出了少许,让他得以正常呼吸。 作罢这些,长生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眼见长生掏出了匕首,矮道士多有紧张,长生见状急忙高声解释,“他中毒之后跑了很远,此时已经毒发攻心,必须放血排毒,争取救治时间。” 第六十七章 黑色马驹 三云子言罢,长生没有接话,他虽然对三山滴血辈分很是陌生,却知道三字辈的上一辈是罗字辈,罗阳子罗顺子等人就是罗字辈,而罗字辈上面又是大字辈,茅山掌教大任真人,阁皂山的大淳真人都是大字辈。 三云子并不知道长生不接话是在脑海里比对辈分,只当他不甚了解,便继续说道,“师父曾经说过,三山滴血始于三山,轮到三字辈和山字辈时道家往往会有大事发生,我们这一辈生逢乱世,正是出山济世,有所作为的时候……” 见三云子一身泥泞还在大发感慨,长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于是你们就下山抓僵尸?” 被长生戳中痛处,多有尴尬,“我们也没想到真会遇到僵尸,一时疏忽大意……咳咳,这个,小兄弟,你是做什么的,你的医术跟谁学的?” 长生不知如何向三云子解释,干脆不予理会,去到墙角将躺在地上的三木子翻了个身,眼见其后身放血之处渗出的已是红色鲜血,急忙跑到篝火旁边,取了草木灰回来,敷盖伤处进行止血。 “小兄弟,我师兄怎么样?”三云子也凑了过来。 “现在还不好说,”长生摇头说道,“你可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药铺?” 三云子想了想,抬手西指,“西面二十里外有个镇子,镇子上应该有药铺。” 长生捡了根烧过的炭棒,转而四处寻找。 见长生四顾寻找,三云子猜到他在找什么,急忙自包袱里拿出画符所用的纸笔朱砂递了过去。 长生抬手接过,沉吟过后写下了几味药物,“早去早回。” 三云子接了纸条在手,看了一眼之后转身欲行,但他不放心三木子,出门前又回头问道,“小兄弟,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师兄能不能救活?” “他中毒太深,已经错过了救治的最佳时机,”长生摇头说道,“我也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哦,”三云子沮丧点头,就在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糟了,马。” 长生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三云子心中焦急,转身冲了出去,“村上有匹马也被僵尸咬伤了,村民愚昧,万一杀了吃肉,岂不尽数中毒。” 三云子的声音逐渐远去,长生自里屋找来一张破旧草席,铺在篝火旁边,将三木子挪到了草席上,三木子现在尸毒已解,失血过多必须借助篝火保持体温。 长生四处寻找可燃之物,努力将篝火烧旺,又将三木子之前脱下的衣物烘干并费力的帮他重新穿上。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长生试了试三木子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随后又为三木子把了把脉,也亏得三云子不在近前,若是三云子在,就会发现他完全是个生手儿,连试脉的寸关尺都找了好几次方才找到。 此时外面的雨势已经减弱,长生自门口探出手去,承接屋檐滴下的雨水洗了洗手,转而回到篝火旁拿起了那只草纸包裹着的煨鸡。 刚准备打开,却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起身向外探望,发现来人正是三云子,不过三云子不是独自回返的,还牵了匹马回来。 那是一匹黑马,挺着个大肚子,行走之时东倒西歪,步履蹒跚。 三云子将马拴在门口,跑进屋自怀中取出了一包东西,“小兄弟,你要的药都买来了,我已经让他们帮忙碾成了药粉。” 长生伸手接过,检视过后分别使用,外敷生肌止血,内服解毒吊命。 “小兄弟,我师兄怎么样了,我带回了僵尸牙,还用不用的上?”三云子问道。 “尸牙?你把僵尸杀了?”长生多有意外。 “不是我杀的,也不知道是谁杀的,就死在离村子不远的路上,我取了尸牙回来。”三云子说着自袖管中掏出了一方手帕。 不等三云子打开手帕,长生就摇头说道,“你师兄尸毒已经解了,尸牙用不上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应该能醒过来。” 听长生这般说,三云子如释重负。 长生手指门外,“这就是你说的那匹被僵尸咬了的马?你怎么把它牵回来了?” “若是留它在村里,断气之后村民一定会剥皮吃肉,”三云子说道,“小兄弟,你精通医术,设法救救它吧。” “我不是兽医啊,”长生好生无奈,“你看它眼神已经涣散,救不活了。” “要不你给它一个痛快吧。”三云子将长剑递了过来。 长生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三云子指着马腹说道,“它已经身怀六甲,我实在下不去手。” “你下不去手,我就能下得去手啊,”长生多有不满,“我不管,要杀你杀,我不杀。” 三云子无奈叹气,手持长剑走上前去。 眼见三云子持剑走来,那匹黑马当是猜到他想杀掉自己,努力的想要逃脱,但它中毒太深,虽在极力挣扎却不得站立起身。 三云子手持长剑,几次鼓足勇气想要出手,但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小兄弟,你看它的肚子还在动,里面的马驹还活着,我若杀了大的,小的也会死,你是大夫,能不能将马驹拿出来?” 长生摇头说道,“没用了,胎儿与母亲脐带相连,气血相通,它腹中的马驹也已经染上了尸毒,即便剖腹取出也活不了的。” 三云子虽然想要结束那母马的痛苦,却一直下不了手。 眼见母马越来越痛苦,其腹部的胎动也越来越剧烈,三云子终于下了狠心,咬牙抬手,想要砍下马头。 “等等!”长生心中不忍,急忙发声喊住了三云子,“我试试吧,你设法再抓一条毒蛇回来。” “毒蛇?我上哪儿找啊,先前能抓到纯属运气啊,”三云子再度取出了手帕,“我这里有尸牙,这个行不行?” “牲畜与人不同,尸牙对它们没用,”长生抬手西指,“蛇虫虽然喜欢呆在潮湿的地方却不喜欢淋雨,你去那些破屋里看看,没人住的房子通常会有老鼠,蛇会进屋吃老鼠。” 三云子答应一声转身跑走,长生自三云子之前带回的药物中挑出了几种,壮着胆子往马嘴里倒,之所以要壮着胆子是因为这匹母马的牙齿已经产生了尸变,变得森长尖利,喂药时它竟然还试图咬人。 此番三云子回来的比上次还快,他在隔壁院落里就抓到了毒蛇,仍是剧毒蝙蝠蛇。 “你怎么没给它放血?”三云子疑惑问道。 “母马救不活了,放血之后血气流动变慢,蛇毒无法经由脐带进入胎儿体内。”长生说道。 “蛇怎么办?”三云子捏着蝙蝠蛇的七寸。 “直接咬脖子。”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三云子将蝙蝠蛇摁到了马脖子上,毒蛇立刻下口。 母马吃痛,前蹄大力蹬刨,三云子无有防备,瞬时被蹬飞了出去。 母马感染了尸毒,即便力量较小的前蹄,此时力道也极为惊人,三云子直接撞上西面院墙,哎呀一声,扑倒在地。 事发突然,长生急切回头,眼见三云子正在尝试爬起,知道他并无大碍,再见那条蝙蝠蛇咬了母马之后正在蜿蜒游走,急忙拿了木棍上前想要敲打。 棍子举起来还没来得及抡下去,马蹄子已经踢过来了,这次是后蹄,力道更大,正中长生小腹,直接给他来了个腾云驾雾。 三云子被踢出去之后撞上了西侧院墙,而长生被踢的很高,直接翻过了好几间房子的院墙方才掉落下来,不等他回过神来,那匹母马已经嘶鸣发力,挣脱缰绳,径直向西冲来,接连撞塌了三面石墙方才力竭倒地,气绝殒命。 “小兄弟,你还好吗?”三云子的声音自东面传来。 “我肯定不好啊,你快抓蝙蝠蛇,还得用蛇胆。”长生勉力发声,母马先前那一脚力道惊人,若是踢中骨头势必造成骨折,所幸是踢中了腹部,只是剧痛难受。 三云子寻找跑掉的毒蛇,长生捂着肚子起身,绕过院墙,找到了倒毙墙下的母马。 母马已经断气,肚子还在剧烈起伏。 岐黄医理长生早已烂熟于心,却少有检验施展,剖腹取胎这种血腥事更是不曾干过,但母马已经死了,不得呼吸,若不及时取出其腹中马驹,马驹很快就会憋死。 无奈之下只能拔出匕首划破马腹,感染尸毒的腥臭黑血随即喷出。 长生躲闪不及,被溅了满头满脸,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污秽血腥,摸索着找到马驹,将其自马腹中拽了出来。 马驹外面还包裹着一层胎衣,直到长生划破胎衣,空气进入,剧烈挣扎的马驹方才安静了下来。wenxueзч 长生找到脐带,将其割断,然后吃力的抱着马驹回到原处。 此时三云子已经找到并打死了毒蛇,正在挖取蛇胆,见长生抱了马驹回来,急忙问道,“能不能活?” 长生没有回答,他在黑暗中视物不清,不确定马驹的具体情况。 进屋之后,借着火光,长生仔细检视了一番,马驹脐血是黑色的,这说明尸毒已经侵入了它的体内,不过它的形态并未中毒变异,只是不太足月,瘦小虚弱。 马驹原本已经恢复了安静,但靠近篝火之后显得躁动不安,长生无奈,只能将它抱到了阴凉的角落,到得角落,马驹又安静了下来。 起初长生以为它怕光,后来发现不是,马驹可以直视篝火,只是不喜欢离篝火太近。 不多时,三云子捏着蛇胆进来了,长生接过蛇胆,扒开了马驹的嘴,自其嘴里将蛇胆捏碎。 紧张的忙碌令三云子和长生都有些脱力,三云子坐在篝火旁大口喘气,长生则趁着外面还在下雨,强打精神跑出去淋雨冲洗。 冲洗过后,长生回到屋里,率先看过三木子的情况,确定伤情趋于稳定,随后又回到角落,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衣帮马驹清理身上的胎水,与它的母亲一样,这只马驹也是黑色的,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儿,马匹通常是七月生产,此时是六月下旬,虽然不太足月,却也不算严重早产,足月的马驹能有一百斤,它能有八十多。 马驹很安静,并无异常表现,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待得马驹睡着,长生出去洗了手,回到篝火旁拿起了那个纸包,他饿坏了,一只煨鸡一分为二,给了三云子一半。 三云子此时对长生佩服的五体投地,道谢过后一边啃吃,一边与长生说话,询问他的出身来历。 长生对龙虎山的印象很好,也没有故意藏掖,只说自己叫长生,医术是自学的。 “你若无处可去,就随我回龙虎山吧,”三云子说道,“你这名字起的好,便是当了道士,道号也好听。” “什么意思?”长生随口问道。 “眼下罗字辈已经封存了,三山五岳所有新进的上清道人都是三字辈,你叫长生,当了道士之后道号就是三生,多有意境。”三云子说道。 “怎么还有没有意境的道号吗?”长生不以为然。 “有啊,”三云子说道,“去年有个新入门的师弟俗家姓霍,名百岁,入门之后道号就成了三岁。还有个叫李崇年的师兄,入门之后道号就是三年,三年师兄,哈哈……” “你别哈哈了,”长生指着躺在火堆旁的三木子说道,“他现在气血两虚,需要立刻进补,你最好尽快带他去找个地方静养调理。” “对对对,雨停了,我这就背他走,”三云子站立起身,“我先去将那马尸埋了。” 长生视物不清,也不得帮忙,好在三云子有灵气修为,推倒墙壁,搬移石块并不吃力。 将马尸处理好,三云子回来冲长生郑重道谢,并取出盘缠作为酬谢,长生自然不会接受。 “那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兄弟,就此别过。”三云子背着三木子走向门口。 “哎,哎,三云道长,这小马驹怎么办?”长生手指角落。 “你看着办吧……” 第六十八章 不生不死 “你别让我看着办哪,”长生好生焦急,“我还要赶路,不能照顾它的。” 三云子背着三木子转过身来,“小兄弟,你就费费心吧,我现在人都照顾不好,哪还顾得上它呀。” 三云子所说确是实情,长生无奈摆手,“好吧,你走吧,路上慢点儿。” 听得长生言语,三云子如蒙大赦,冲长生道谢过后背着三木子急匆匆的去了。 长生的那半只煨鸡还没吃完,三云子走后他便回到篝火旁继续啃吃,他许久未曾沾过荤腥了,半只煨鸡啃的干干净净。 先前失血过多,上半夜又折腾的筋疲力尽,到得这时他终于扛不住了,躺在火旁的破席上昏昏睡去。 长生是被推醒的,迷迷糊糊的随手推了一把,入手的感觉滑溜溜,毛茸茸,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在村里的时候老黄也经常拱醒他。 半睡半醒之间生出无限喜悦,难道老黄还活着? 想到此处,急忙翻身坐起,但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老黄的扁脑袋,而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大长脸。 长生被小马驹吓了一跳,小马驹也被突然坐起的长生吓了一跳,但它并没有后退躲闪,只是缩回脑袋,瞪眼看他。 回神之后长生方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心中多有失望,愁恼不知如何安置这匹马驹,叹气过后又歪身躺了下去。 见长生躺下,那马驹又来拱他。 长生抬手再拨,那马驹并不退后,几次三番之后长生终于烦了,无奈坐起,“你拱我有什么用,我又没有奶。” 马驹自然不会说话,只是瞪眼看他,实则也不是瞪眼,因为马的眼睛本来就大。 到得这时长生方才发现这匹马驹的眼睛有点儿不大对劲,确切的说是眼神不大对劲,一个圆睁,一个半睁,就跟瞅人一般。 “你瞅我也没用,我没奶给你吃。”长生叹气。 他此时身心俱疲,若是没有这匹小马驹,他一定会再睡上片刻,但这小马驹甚是可怜,自出生到现在一口奶水也没吃到,总不能让它一直这么饿着,得出去为它找奶去。 长生站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儿,确定没什么东西落下,这才打着哈欠迈步出门。 他走,小马驹便跟着,此时已是上午辰时,太阳当空,见小马驹不怕太阳,长生放下心来,听说被僵尸咬过的人都怕太阳,小马驹不怕太阳,说明没有受到尸毒的影响。 出门之后最先看到的是西面倒塌的院墙,昨晚下着雨,三云子往复奔走多有劳累,故此掩埋死去的母马时多有敷衍,石块堆的不够高,埋的也不够好。 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小马驹,长生心中再生恻隐,“走吧,先把你娘好好埋了。” 待得走出院子,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东西,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包袱。 这个包袱他很眼熟,昨夜三云子和三木子带的就是这种白布包袱,寻常人家的包袱都是随便扯下的布匹,龙虎山的包袱用的是上好的丝布,四边上都有云纹刺绣,包袱正中还有太极图案,很好辨识。 包袱已经被打湿了,解开包袱,发现里面有套换洗的衣物和一双鞋子,还有画符用的文房笔墨以及半袋糯米,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出恭用的草纸。 道士的法印和银钱都是随身携带的,并不在包袱里,昨晚三云子曾经打开包袱拿取糯米和符笔,这个包袱里的符笔上朱砂未干,说明这个包袱是三云子掉落的。 第六十九章 西火伤金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昨天那匹母马不让黑公子上前吃奶正是因为察觉到这家伙体内带有剧毒,一旦让其近身,不等蹭饭的吃饱,管饭的就得中毒暴毙。 昨晚吃完干粮不曾喝水,长生有些口渴了,背起包袱,又摸了摸袖管和腰间,确定随身携带的匕首火折子等物不曾落下,这才带着黑公子动身上路。 行出七八里,遇到了溪流,长生急忙走过去喝水,喝完水又往上游走了几十丈,寻了僻静所在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的这套衣服前天夜里被弄脏了,虽然经过雨水冲刷却未能洗去异味和污垢,穿在身上多有不适。 将洗好的衣服铺在水边的石头上晾晒,长生又自溪水里洗了个澡,洗完之后衣服未干,只能自水边找个避风处坐等。 此时刚进辰时,温度不是很高,衣服想要晾干怕是得等到午后,但是他可以等,黑公子等不得,它饿了,又过来低头乱拱。 长生无奈,只能看向一旁的包袱,这个包袱是三云子遗落的。 三木子死里逃生,虚弱非常,三云子不可能背着他到处跑,最大的可能就是南下回返龙虎山,三云子遗落的包袱估计是还不回去了,这包袱里有一套换洗的衣服。 他没有衣物更换,犹豫过后打开包袱取出衣服试了试,没想到竟然非常合身,实则三云子个头并不矮,只是比三木子要矮上两寸。 道人平日里都有戴帽子的习惯,三云子的包袱里还有一顶帽子,长生本不想戴人家的帽子,但是想到自己不久之前自阁皂山闹了那么一出儿,所有人都知道他头发很短,很可能会以此为线索来寻找自己,便将帽子也扣上了。 包袱里还有鞋子,眼见自己脚上的鞋子泥泞肮脏,把鞋子也换上了,顺便将旧鞋也刷了。 再度上路,长生是有些别扭的,不是因为衣服鞋子不合身,而是穿着人家的衣服有冒名顶替之嫌,他虽然不曾受礼入学,却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 别别扭扭的走了几里,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长生闻声回头,只见几匹快马正自南面疾驰而来。 待得看清骑马之人的穿戴,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胸前有黄色补丁,是丐帮的人。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避不开,躲不掉,完了,完了。 那几匹马跑的很快,没过多久就到得近前,一共有三匹马,在与他擦肩而过之时马上的三人几乎同时回头看他。 这一刻长生紧张到了极点,他跟丐帮已经结下了死仇,落到丐帮手里势必生不如死。 好在那三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过多停留,抖缰纵马,疾驰而过。 就在长生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黑公子惹祸了,也不知道是看到了同类还是怎地,蹦跳嘶叫着去追人家,它出生不久,自然追不上成年马匹,但嘶叫之声却令马上的三人再度回头。 幸好三人并未起疑,不曾勒马减速。 待马匹疾驰而去,黑公子调头跑了回来,摇头打着响嚏,并无跟丢同类的不舍,反倒多有没追上人家的不忿。 长生心有余悸,后怕不已,指着黑公子骂道,“你这可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呀,把我害死了,看谁给你找奶吃。” 黑公子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腹中饥饿,又用头蹭他。 长生深深呼吸,回了回神,这才带着黑公子继续上路。 也亏得先前还算镇定,没有往树林里躲,万一逃进了树林,那几个丐帮中人势必会起疑追赶。 不过此番能够全身而退,还得感谢身上这套道士行头,若是先前不曾换上这身行头,自己只长出了少许发茬的光头一定会引起这几个恶人的注意,一旦勒马盘查,必死无疑。 这条路长生之前未曾走过,也不知道下一处镇子距此还有多远,走了一整天也没见到沿途有村落镇子,一人一马只能饿着肚子露宿荒野。 天蒙蒙亮,长生就带着黑公子上路了,又走出十几里,前方出现了一处偌大的城池。 见到城池,长生大喜过望,抱起饥肠辘辘,步履蹒跚的黑公子向城池走去。 距城池还有三四里的时候,长生发现了异常,这处城池虽然很大,出入城池的路人却不多,城门处不时有马车驶出,但这些马车并没有沿着官道南下,而是去往了附近的山中。 距离再近,看的更清楚了,马车上拉的都是人,确切的说都是死人。 见此情形,长生好生疑惑,这处城池的城墙很是完整,周围也没有战乱的痕迹,城里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城池周围的田地里的庄稼长的也还可以,不像是爆发了饥荒,况且爆发饥荒会有逃难的难民,而他一路北上,沿途也没见到逃难的难民。 难道是僵尸作祟?也不对,三云子曾经带回了那只僵尸的尸牙,据其所说那只咬人的僵尸已经被人给杀了。 黑公子已经饿的走不动了,不管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得进城为它找吃的。 揣着满心的疑惑走向城门,发现城门东侧的城墙上贴着几张告示,走近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城里遭了瘟疫,城墙上贴的是官府的悬赏告示,寻找可以克制瘟疫的大夫和方子。 就在长生仰头看阅告示之际,一名守城的官兵出言问道,“小道长,你可懂得医术?”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上穿着校尉军装,脸上多有急切和期望,很明显是万般无奈之下的病急乱投医。 千金翼方乃药王孙真人晚年所著,尽囊岐黄精髓,千金翼方他已经烂熟于心,自然是懂得医术的,但他不敢乱接话,因为瘟疫不同于寻常疾病,瘟疫是可以蔓延传染的,医治起来极为棘手。 见长生迟疑,那校尉仿佛见到了救星,急忙自城门下走了过来,“小道长,你懂得医术?” 长生不想招惹是非,本想摇头否认,但是见校尉乞求期盼的眼神,顿时心生恻隐,“我只懂得一点皮毛,远不如城中那些经常给人瞧病的大夫。” “懂得医术就行,我帮你把榜揭了,即刻带你去府衙。”校尉甚是焦急。 长生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医术不精,你千万不要代我揭榜。” 见长生拒绝,那校尉也不曾勉强,“不如这样,我先带你去看看病人,你辨明病症,尝试医治,若是治得好,我就带你去府衙,若是不成,你便自行离去,可好?” 长生拿不定主意,便没有立刻接话。 那校尉也不等长生同意,见他不曾拒绝便连拖带拽的将他带进了城里。 “大人,您可知道城中哪里有刚下马驹的母马?”长生问道。 校尉不是傻子,见黑公子东倒西歪的跟在长生身后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哪里有刚刚产仔的母马我不知道,但我家有两只山羊不久之前刚下了羊羔,可以挤奶喂这黑马。” 听校尉这般说,长生便跟在他身后往西城去,这个校尉之所以如此焦急,无疑是因为自己的家人也感染了瘟疫。 赶往校尉住处的途中,长生趁机询问瘟疫的具体症状,据校尉所说瘟疫出现于上个月初,患病之人发烧不退,胸闷咳喘,呕吐腹泻,四肢无力,随着病情的加重,呼吸不畅的症状会越发严重,直至无法呼吸,最终气绝身亡。 听得校尉讲述,长生心中有了计较,并不是他根据校尉所说的症状想出了合用的药方,而是千金翼方里本来就记载有治疗各种瘟疫的方子,校尉所说的这种瘟疫千金翼方里也有记载。 “这瘟疫并不传染牲畜。”长生说道。 “对对对。”校尉点头。 “患病之人有一半能活下来,病死的多是老弱妇孺。”长生进一步确认。 “是是是。”校尉喜出望外。 虽然长生心里已经有了底,却没有急于下定论,还需要亲眼看过病人才能最终确定。 校尉住在西城,他官阶不高,住的院落也就不是很大,他有父母在堂,夫人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除了年轻的夫人,二老和两个孩子尽数染上了瘟疫。 在女人拎着木桶前去挤羊奶的同时,长生让校尉将之前那些大夫开出的药方拿来看阅。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堪称至理名言,世上的事情最怕比较,没有比较就分不出好坏,没有比较就分不出高下,这几个大夫开出的药方简直是狗屁不通,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浅薄片面,眼睛只盯着如何治标,全然不去追根溯源,尝试治本。 看过药方,长生又逐一察看了卧床的四个病人,最终确定这种瘟疫就是千金翼方上记载的那种名为“西火伤金”的瘟疫。 他包袱里有画符用的符笔和朱砂,找出来调和朱墨,转而边说边写,“人参入肺经,大补元气,补脾益肺,用六钱。” “生石膏入肺经,清热泻火,除烦止燥,用六钱。” “天撤入肺经,清热涤痰,宽胸散结,用六钱。” “杏仁入肺经,降气祛痰,止咳平喘,,用二钱。” “葶苈子入肺经,泄肺降气,祛痰平喘,用一钱二分” “龙沙入肺经,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用一钱二分。” “芦根入肺经,清热生津,除烦止呕,此为初煎药引,用五钱。” “藕根入肺经,润肺益肾,补气止咳,此为二煎药引,用五钱。” 长生写罢搁笔,将药方递给了等候在旁的校尉。 长生说的快写的也快,校尉见他年纪小,担心他冒失鲁莽,不太敢照方抓药,“小道长,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方子您要不要再推敲一番?” 此时那校尉的夫人正拎着木桶回来,长生急忙出去接拿,那校尉也跟了出来。 长生接过木桶,快步走向已经饿的发昏的黑公子,见校尉跟随在后,面有忧色,便止步转身,正色说道,“真方子治病救人,行善积德。假方子误人性命,损福折寿。我知道轻重,不会乱写的,快抓药去吧,一剂药煎两次,三碗煎半碗,早晚各服一次……” 第七十章 略作盘桓 听长生这般说,校尉这才放下心来,急忙吩咐内人起锅做饭,自己则一溜小跑前去抓药。 长生拎着装有羊奶的木桶走到门外,黑公子已经饿的站不起来了,长生见状急忙倾斜木桶,让它卧着喝。 见黑公子狼吞虎咽,长生多有心酸,实则黑公子站不起来也不全是饿的,它出生不久,不应该带着它走那么远。 校尉是跑着去的,也是跑着回来的,将买来的药放下之后热情的挽留长生留宿盘桓,待长生点头答应之后,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今天他当值,得回去交代一番。 家里有病人,药罐子是现成的,长生闲来无事便帮忙煎药,女主人则在灶下忙碌,校尉的家境还算殷实,米面菜蔬并不匮缺。 药煎好,校尉也回来了,他是武官,是有马的,此番是骑着马回来的。 长生将熬好的药分成四份,由校尉和女主人分别给家中的四个病人喂下。 饭菜上桌,病人卧床不起,不思饮食,吃饭的只有校尉夫妇和长生。 “小道长,这药几时能够见效?”校尉赔笑问道。 长生端着饭碗,并不抬手,“三更时分你们再做一桌饭菜,他们会起床吃饭。” 此言一出,校尉夫妇愣住了,这话说的太满了,满的他们二人不敢相信,家里的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子已经卧床数日,便是药方对症,也不能药到病除。 “夜里他们真能起来吃饭?”校尉小心翼翼的确认。 “能。”长生点了点头,千金翼方乃药王孙真人一生积累的岐黄心得,真正的高手不管表面上是否平易近人,骨子里都是恃才傲物的,开的方子一定会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起效,多耽搁一个时辰都是学艺不精,信心不足。:魰斈叁4 见长生如此自信,校尉夫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敢把话直接说满的只有两种人,一是狂妄自大的狂徒,二是胸有成竹的高手,事关家人的安危,他们自然希望长生是后者。 吃过饭,夫妇二人给长生安排住处,二人原本是想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的,但长生坚持住柴房,二人拗不过他,只能将柴房简单打扫出来,搬了被褥过去。 按照做客之道,饭后客人是要跟主人说话闲谈的,但长生很是疲惫,早早的睡了,黑公子就卧在他旁边。 他是被吵醒的,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三更不到四个卧床的病人就能起床下地了,并开始感觉到饥饿,知道饿是好事儿,任何要人命的疾病都会导致病人不思饮食。 长生抚摸着一旁的黑公子,很快又睡了过去,黑公子身上的确带有剧毒,有它在旁边,连蚊虫都不敢靠近。 次日清晨他又是被吵醒的,主人应该在杀鸡,是鸡的叫声把他吵醒的。 起身出门,早已等候多时的老少四人立刻前来道谢,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救命之恩,老少四人自然不会吝啬感恩之词。 能够救助别人长生也很是高兴,不过他下药时虽然胸有成竹,随手拈来,面对众人的道谢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白眼嫌弃,从未受过如此礼遇。 校尉把鸡杀了,洗了手,过来请长生上座奉茶。 长生去哪儿,黑公子就去哪儿,一匹马自然不能进客厅,但任凭长生驱赶推搡,它就是要跟在旁边。 见此情形,校尉哈哈大笑,阻止了长生,让黑公子跟着进了客厅。 道谢自不必说,之后便是闲聊说话,到得这时长生才知道这校尉姓秦名玉奎,官拜翊麾校尉,为七品武官,这座城池名为汉城,为郡制,城中最高武官为六品振威校尉,他是那振威校尉的两个副手之一。 交谈之中免不得问起长生的师承来历,长生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但他也不想撒谎骗人,只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对于长生不愿说起自己的师承来历,秦校尉也能理解,但长生连自己的名号都不肯说,这就令他颇为费解了,不过眼下也不是追问长生来历的时候,秦校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眼下城中正在闹瘟疫,他想恳求长生将方子告知官府,以便于救助更多的百姓。 “行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方子你也知道,给他们就是了。”长生随口说道。 长生的轻描淡写也令秦校尉大感意外,要知道身拥一技之长的人都有藏私之心,眼下城中正在闹瘟疫,这个有着奇效的方子可谓奇货可居,若是有心图财,足以凭借药方日进斗金,而长生一句话就将方子传播出去,这不是常人所为。 不管怎么说长生都是同意了,他也征求了长生的意见,没有自作主张,忧心感染了瘟疫的百姓,秦校尉便有心立刻赶去府衙,“既然小道长应允,那我即刻便去,便是您无心求财,也不能亏负了您,若是能解了本城瘟疫,太守必有赏赐。” “别别别,”长生连连摆手,“那药方你可以公之于众,却不要为我讨赏,我不喜欢吵闹,更不擅长应酬,若是安静,我可能还在这里略作盘桓,若是人来人往,我马上就走。” 听长生这般说,秦校尉立刻应承下来,告罪之后骑马离开。 此时最重礼数,成年儿子的朋友,是不能由家中长辈出面接待的,因为对方还要冲长辈行礼,秦校尉走后,长生也没有自客厅待,而是跟着秦校尉的儿子一同去挤羊奶。 秦校尉今年三十出头,他的儿子只比长生小一岁,由于家境殷实,吃的好,个子比长生还高。 挤过羊奶,喂了黑公子,秦校尉也回来了,陪着长生一起吃了早饭。 秦校尉有心带长生去见见府衙长官,但长生有言在先,不喜欢吵闹,他也不便强求,只能交代家人好生招待长生,之后便离家公干去了。 秦家老小大病初愈,不能四处乱走,长生待在人家家里也多有不便,恰好秦家西面不远处就有个偌大水塘,长生便带着黑公子往水塘边钓鱼。 他之前的鱼钩都在途中遗失了,此番没了鱼钩,只能往街上采买,铁匠铺里都有鱼钩售卖,一文钱可以买十几个。 城中虽然在闹瘟疫,却也没有严重到十室九空的地步,生活总要继续,长生趁机自街上逛了逛,买了些零碎事物,回去之后他还要在山中生活许久,常用之物总要准备一些。 回到水塘边,长生一边垂钓一边沉吟思量,汉城眼下正在闹瘟疫,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过往的路人得知此事之后都不会往这里来,此处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他还带着个没断奶的黑公子,自汉城滞留一段时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消息是捂不住的,瘟疫闹的这么厉害,突然被人给治好了,风声很快就会传到别处去,倘若被有心之人得知,很可能会来探查究竟。 先前他自山中待了三个月,已经尘埃落定了,但不久之前自阁皂山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没死,垂涎武功秘籍的那些江湖中人一定会重新展开对他的追捕,倘若找到这里来,秦校尉和州府是保护不了他的,倘若江湖中人暗下黑手,很可能还会连累秦校尉一家。 不妥,还是早些上路吧,别连累了别人。 但黑公子眼下还没断奶,走不了太远,而且他身边有匹黑色马驹的事情迟早也会泄露,用不了多久黑公子就会成为江湖中人辨认他的依据。 不行,得赶紧走,越早越好,实在不行带上一只羊,羊比牛马出奶要多,有足够的青草,再带上点儿细料米粮,所出奶水应该可以勉强维持黑公子所需。 打定主意鱼也不钓了,回到街上买了些米粮。 傍晚时分秦校尉回来了,面带喜色,长生的药方对瘟疫甚是对症,服下汤药的病人皆有起色。 长生只道自己还有要事在身,急于离去,想向秦校尉买一只山羊带在身边。 秦校尉有心多留长生几日,但是见他去意已决,也不便强留,他自然不会收取长生的银钱,只道将那两只山羊尽数送给他,又取出十两银子作为酬谢,随后又吩咐内人为长生赶制干粮。 长生身上还有银钱,便将秦校尉拿出的银两推了回去,山羊他也只要一只,由于天色已晚,只能明天上路,今晚只能在秦家再住一晚。 眼见长生要回柴房,秦校尉说道,“小道长,时辰尚早,您若愿意,我带你往东山看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长生随口反问。 秦校尉说道,“那东山近段时间出现了一个食人的妖怪,进山的樵夫和百姓多有遇害者,太守重金请来了广通寺的高僧,定在今晚降妖伏魔……” 第七十一章 天赋异禀 世人都喜欢看热闹,但长生没有这嗜好,“多谢大人,我明天还要赶路,就不去凑热闹了。” “小道长,您当真不去么?”秦校尉问道。 长生摇了摇头,冲秦校尉抬了抬手,转而迈步出门。 秦校尉几番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站在门口目送长生回了厢房。 长生回屋不久便听到门外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不消说,这是秦校尉跑到东山看热闹去了,也可能不是看热闹,他身为汉城武官,除暴安良是他的职责。 难得有住处和铺盖,长生早早就睡下了,黑公子依旧睡在他身边,骡马虽然可以站着睡,却更喜欢卧着睡。 不知过了多久,长生被门外急切的脚步声给吵醒了,不等他回过神来,门口就传来了急切的拍门声,“小道长,救命啊,救命啊。” 长生闻声坐起,只见门外多有火把光亮,院子里的声音也很是嘈杂。 长生第一反应就是秦校尉受了伤,急忙起身开门,开门之后却发现站在门口的秦校尉虽然神色慌张,身上却不见血迹。 “小道长,出事了,”秦校尉侧身让路,“您快想想办法吧。” 听秦校尉这般说,长生这才注意到与秦校尉一同回来的那些官兵还抬着一个红衣和尚,不是用担架抬的,也不是用轿辇抬的,而是用杠子抬的,那和尚的手脚都被捆住了,被十几个官兵用一个大杠子彷如抬猪一般的抬着。 那和尚此时正在剧烈挣扎,嘴里不时发出低沉吼叫,那些抬着他的官兵似乎对他颇为忌惮,都尽量躲到杠子两端,不敢离他太近。 “你们抓他做什么?”长生多有惊讶。 “哎,一言难尽,”秦校尉满脸愁容,“不是我们要抓圆通大师,而是他捉妖不成,反被妖怪附了身,乱了心神。” 听得秦校尉言语,长生骇然大惊,“你们把他抬给我做什么,我又不会降妖抓鬼。” “小道长,您就不要谦逊了,”秦校尉急切说道,“先前您打开包袱时我都看到了,您包袱里有符咒和糯米,您肯定会降妖捉鬼,还请您仗义出手,救大师一救。” “我真不会,你们找错人了。”长生伸手拦住了想要出门的黑公子。 “小道长,我知道和尚道士向来不怎么和气,但圆通大师现在有性命之忧,此等关头还请您摒弃门户之见,大发慈悲,”秦校尉无奈恳求,“圆通大师是太守请来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好与广通寺交代啊。” “秦大人,您这是强人所难,我真不会降妖捉鬼,便是有心救他也不知从何下手。”长生摇头说道。 长生此时用右手拦着黑公子,不让它出门,与秦校尉说话之时隐约发现黑公子神态异常,右眼圆睁,鼻翼抽动,似乎多有怒意。 “小道长,您先别忙着推辞,您先出来看看。”秦校尉恳求。 长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此时院子里的官兵都举着火把,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和尚的长相,此人颌下有须,年纪当在四十上下,身上穿着大红袈裟,连头带脸都是乌黑色的,龇牙咧嘴,低吼咆哮,哪里还有半点儿出家人的模样。 长生虽然没有见过被妖怪附身的人,却能够断定这个和尚的确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因为这家伙不但面目漆黑,举止失常,两只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竟然还冒着绿光。 见长生靠近,那和尚竟然怒目龇牙,挣扎着想要咬他。 眼见和尚伸着脖子想要咬自己,长生本能的后退躲闪。 就在此时,黑公子冲上前来,冲着那杠子上的和尚皱鼻嘶鸣。 黑公子的异常举动令长生大感意外,唯恐它被和尚咬到,急忙伸手拖拽,令其远离那个和尚。 长生揽的是马头,没注意黑公子转身之后做了什么,只听到那和尚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吼叫,而院子里的那些官兵则同时失声惊呼。 待他转身回头,恰好看到黑公子二度抬腿,不偏不倚,左蹄正中那和尚的脑袋。 黑公子虽然年幼,却终究是匹马,被马蹄子踢中脑袋肯定痛苦非常,而那和尚在被黑公子二度踢中的同时果然发出了痛苦的呼喊,“哎哟。” 黑公子踢了那和尚两脚还想再踢,但长生已经反应过来,抱着它的脖子将其拖到远处,黑公子随后踢出的几脚全部踢空。 被众人抬着的那个和尚此时正在痛苦呻.吟,再不似先前那般低吼咆哮。 众人察觉有异,急忙上前察看究竟,却发现那和尚头脸黑气尽消,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凶狠暴躁。 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发现和尚已经恢复了神志,只是之前挨了黑公子两脚,神志有些恍惚。 为免和尚尴尬,众人急忙趁他浑噩不清将其放了下来,手忙脚乱的去解捆扎其手脚的绳索。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之际,黑公子又冲着东北方向尥了两下蹶子,但东北方向什么也没有。 就在长生震惊错愕之时,黑公子竟然直立起身,冲着长生身侧连挥前蹄。 长生不明所以,眼见黑公子突然发狂,急忙伸手揽抱,喝止安抚。 但他的喝止和安抚并未起效,黑公子前蹄落地之后随即转身再踢。 此时院子里火光通明,众人都看到了黑公子踢踹之处空无一物,但伴随着黑公子的转身反踢,诡异的事情出现了,院门东侧门扇彷如遭到了撞击一般,突然重重关闭,在撞上门槛之后再度反弹打开。 这一刻众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黑公子能看到众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它先前的那一脚无疑踢中了那个东西。 众人都愣住了,但黑公子没愣住,此时的它显得异常狂躁,嘶鸣着挣脱长生的抱缚,转身向门外跑去。 众人自然不敢上前阻拦,只有长生奋不顾身的冲了出去,实则他也害怕,但黑公子年幼,便是能看到脏东西,待对方回过神来,它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 好在黑公子冲出去之后并没有乱跑,只是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片刻过后恢复平静,长生伸手摸它,它便顺从的磨蹭回应,随后跟着长生回到了院子。 此时那个红衣和尚已经被众人扶到台阶上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曾被妖怪附身导致的魂不守舍,还是被黑公子踢得七荤八素,直到现在也不曾完全回神。 秦校尉高声呼喊,命内人为红衣和尚端送热水,转而跑过来冲长生千恩万谢,谢过他又冲黑公子连连拱手,只道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礼怠慢。 与秦校尉一同回来的官兵也纷纷过来冲长生见礼,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神像一般,无比虔诚。 长生尴尬回应,疲于应付,实则直到此时他也是糊涂的,他知道黑公子能够看到脏东西,却不知道它为什么能看到脏东西。 至于众人说它能够驱鬼降妖,那就纯属扯淡了,黑公子先前的反应也只是发自本能,它并不是故意踢那和尚脑袋,而是它太小了,那和尚被众人倒抬着,它尥蹶子只能踢到和尚的脑袋。 不对,黑公子不但能看到脏东西,还能对脏东西造成伤害,按理说妖邪鬼魅常人是打不着,伤不到的,黑公子为什么能踢到它? 揣着满心疑惑应付了众人,那个红衣和尚也终于回过神来,众人围上前去七嘴八舌与他讲说缘由。 听得众人讲说,和尚这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头疼欲裂,头上还有两个大包是被马驹子给踢了,虽然得救脱险,却大伤自尊,他并不知道长生和黑公子乃无心之举,只当长生有心羞辱,让他难堪。尴尬窘迫,气恼羞愧,硬着头皮走过去冲长生合十道谢,转而拂袖出门,头也不回的去了。 出于礼数,秦校尉自然不能让那和尚独自离去,急忙追了出去,那些官兵也随之离开,待秦夫人端水出来,院子里只剩下了长生和黑公子。 闹了这么一出儿,长生睡意全无,回到柴房点亮油灯等待秦校尉回来,秦校尉送走了和尚肯定要来跟他说话,他即便关门也会被敲开。 等待的同时长生一直在上下打量黑公子,他很早就发现黑公子的眼睛与众不同,白天左眼圆睁,右眼眯缝,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左眼眯缝,右眼圆睁,此前他不明所以,到得这时方才明白,黑公子的双眼之所以会有这种变化,乃是因为它双眼分属阴阳,左眼为阳,右眼为阴,它的右眼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妖邪鬼魅。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无疑是因为它在娘胎里感染了尸毒,除了阴阳眼和携带剧毒,黑公子还有另外一个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它的体温很低,寻常马驹体温低到这种程度早就死了。 黑公子虽然没死,但它体内带有尸毒,也不能算是活马,只能算是半死不活。 黑公子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看它,但长生看着它令它感觉很是安心,安静趴伏,很快睡去。 黑公子睡得着,长生却睡不着,先前黑公子将附身于和尚的妖邪鬼魅驱走纯属误打误撞,此事不但被秦校尉所见,那些官兵也都看到了,很快此事就会闹的人尽皆知,知道他的人越多,他的处境就越危险,不能耽搁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此时已是四更时分,已经隐约能够看到东西了,担心秦校尉回来之后再度挽留,长生便带好东西,冲秦夫人辞行之后牵着一头山羊离开了秦家…… 第七十二章 混元心法 担心秦校尉会来追赶自己,长生便没有走大路,而是选了小路,一直沿着小路往北走。 日出时分,秦校尉没有追上来,长生终于松了口气,有了这只山羊,黑公子的口粮算是有了着落,而他昨天还在街上采买了不少谷粟豆米,秦夫人昨晚还为他赶制了不少干粮,有了这些东西,一个月不用为吃的发愁。 大路沿途都是城池镇子,小路沿途多为村庄,长生也不往村庄去,只在村外行走,累了就在远离村落的树林里歇脚。 他并不赶时间,每日只行几十里,到得下午申时就会寻找歇脚的地方,生于乱世,练气习武是很有必要的,混元神功的练气法门他早已烂熟于心,之前一直疲于奔命,始终没来得及研习修炼,此番再无挂念,便开始尝试研习混元神功。 据李中庸和陈立秋所说,这混元神功乃上古仙人广成子所创,这种说法的虚实真假已经无从考究,不过这混元神功乃道门的练气心法这一点是肯定的,所谓混元,指的是比太极阴阳更为原始的无极虚无。 众所周知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世间所有的练气心法都衍生自无极心法,而无极心法就是混元神功的练气心法。 除了混元神功,他还默记了另外五部武功秘籍,混元神功与这五部秘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混元神功的练气法门很不详实,其他武功秘籍对于呼吸吐纳,灵气自体内的运行路线以及如何催动运用记载的很是具体,但混元神功很模糊,实则也不能用模糊来形容,确切的说应该是很宽泛,更像总纲而非细则,有太多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同样一句口诀,多种解释都能说得通,修习这种武功心法勤奋作用不大,起决定作用的是研习者的悟性和天赋。 混元神功共分九重,每一重都与灵气修为契合,灵气修为每提升一阶,混元神功也会随之提升一重。 练气之人的灵气修为由低到高可分为九等,洞神,高玄,升玄为初阶,灵气颜色分别呈淡红,红色,深红。 洞玄,三洞,大洞为中阶,灵气颜色分别为淡蓝,蓝色,深蓝。 居山,洞渊,太玄为高阶,灵气颜色分别为淡紫,紫色,深紫。 不同的练气法门,灵气修为提升的速度也不相同,混元神功的练气心法缥缈虚无,练气的速度无疑会慢于其他口诀非常具体的练气心法,但修炼其他心法所获得的灵气修为根本无法催动混元神功,想要催动混元神功,只能使用混元心法所获得的灵气修为。 打个比方,混元神功是爷爷,其他练气心法是孙子,爷爷可以调动孙子,但孙子无法调动爷爷。 倘若一个紫气高手得到一本混元神功的秘籍,是无法利用自身已有的灵气修为来催动混元神功的,想要修炼混元神功,只能废掉已有灵气修为,从头开始。 混元神功不但对初学者并不友好,对精通其他练气法门的高手同样很不友好,不管是初学者还是练气高手,修炼混元神功的难度都是一样的。攵學3肆 付出和得到是均等的,修炼混元神功难度如此之大,其威力也远非其他武功可比,其最大的特点就事练成第一重时就可以立刻催动阴阳二气。 李中庸和陈立秋修炼的也是混元神功,但二人并没有兼修阴阳,而是各走一途,李中庸修炼的赤阳神掌炼的是纯阳之气,而陈立秋修炼的玄阴神掌炼的是纯阴之气。 各走一途可以令修炼的难度降低一半,但与此同时也等同放弃了另外一途,由修炼纯阳之气得来的灵气修为永远无法催动阴属灵气,同样修炼玄阴神掌的陈立秋也无法催动阳属灵气。 其他练气心法所得来的灵气都是不分阴阳,这种阴阳不分的灵气是无法抵消纯阳或者纯阴灵气的,这也是混元神功的霸道之处,哪怕对方是紫气高手,而自己只是淡红灵气,敌我对掌时,己方所发出的纯阳或者纯阴灵气也能够对对方造成伤害,当然,灵气修为差距如此之大,淡红灵气对紫气高手所能产生的伤害也是极为有限的。 阴阳二气的外在表现也很明了,纯阳之气带有高温,纯阴之气带有低温,灵气修为越高,所发灵气所携带的温度也会随之升高或降低,带有高温或者低温的灵气一旦侵入体内,就会令对手体内阴阳失衡,练气心法上并未说明混元神功修炼到极致会有怎样的威力,揣测臆断,极有可能将对手瞬间焚化或是瞬间冰封。 李中庸和陈立秋各执一端的做法也是利弊皆有的,好处是术有专攻,灵气修为提升的速度较快,弊端是他们体内单一的纯阳灵气和纯阴灵气同样无法抵消其他不分阴阳的灵气,临阵对敌时倘若被对手击中,所受的伤害也会很大。 阴阳兼修难度大,速度慢,但好处是可以兼顾阴阳,兼顾阴阳和阴阳不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是可分可合,而后者一直处于合的状态,想分而用之也不能够。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挨打时可以将体内阴阳二气合二为一,变成与对方相同的灵气,以此抵消对方灵气,减弱对自身的伤害。而在攻击对手时可以单用纯阳灵气或纯阴灵气,令对方无法抵消防御。 任何事情,难的都不是做,而是做之前的计划和准备,也就是确定应该怎么去做,单是推敲揣度长生就用去了三天时间,但这远远不够,在练气吐纳之前他还要确定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将阴阳二气分而纳之。 如其他练气心法那般,通过呼吸吐纳一股脑儿的聚敛灵气是行不通的,收粮食的时候如果不将谷子和豆子分开,装进粮仓之后就很难分开了,必须将谷子和豆子分开存放。 但如此一来问题就来了,混元神功的呼吸吐纳方法无法将谷子和豆子在入仓之前分开,都是混在一起装进粮仓的。 想要将豆子和谷子分开存放,不能自进仓之前进行,得在进仓之后再分。 怎么分?是弄两个粮仓,还是在一个粮仓里设置隔板? 略一推敲,便选了后者,一来人体只有一个丹田气海,二来若是阴阳二气分别储存在不同的地方,在受到攻击时是无法瞬间混合并用来抵消外力的。 如何自丹田气海加增隔板?这个问题困扰了长生许久,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可行的办法,苦思数日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方向,丹田气海里是无法加增隔板的,一来丹田气海不比经络穴道,可以暂时封止,二来阴阳二气如果完全分离,体内的阴阳就会彻底失衡并瞬间引发走火入魔。 独自一人推敲如此深奥玄妙的练气心法对长生而言是莫大挑战,若是李中庸和陈立秋在旁边,他可以向二人请教他们是如何单纯修炼纯阳灵气和纯阴灵气而不阴阳失衡的,但眼下二人下落不明,他只能靠自己。 想到二人,长生突然想到一个细节,那就是二人在呼吸吐纳时也是无法将灵气直接分为阴阳二气的,换言之他们修炼的纯阳和纯阴之气是在体内挑选转变而成的。 想到此处,瞬间恍然大悟,将灵气自体内分为阴阳二气,凭借的是十二正经的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阴…… 第七十三章 万全准备 十二正经分为手足六阴和手足六阳,通过呼吸吐纳聚敛的灵气进入体内之后分走十二正经,游走手三阴和足三阴的六股灵气会变为阴属灵气,游走手三阳和足三阳的六股灵气会变成阳属灵气。 原来纯阴与纯阳灵气并不是将阴阳不分的灵气一分为二,而是将正常的灵气通过分属阴阳的十二条经络转变为纯阴灵气和纯阳灵气。 但凡有点武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练气分为小周天和大周天,小周天和大周天各有利弊,小周天走的是任督二脉,好处是灵气修为提升的比较快,弊端是后劲不足。而大周天走的是十二正经,弊端是繁琐复杂,不易掌控,而优点也很明显,由于十二正经遍布周身,灵气可以随时通过十二正经游走周身,不管是用来外放进攻还是内敛防御,威力都远非小周天心法可比,毕竟小周天的灵气运行路线只有前胸后背的那两条主线。 起初长生作息还比较有规律,每天大部分时间用来赶路,临近傍晚的时候才会停下来吃点东西,静思推演,到得后来每天只在思虑的头昏脑涨时才会往前走上几里,回回神,歇歇脑子。 如此这般走了十几日,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了,沿途的山峰也越来越低,越来越少,到得后来直接成了平原地势,询问路人方才得知已经进入了豫州地界。 没有了山林作掩护,长生只能尽量挑那些偏僻的路径行走,这段时间虽然对混元神功的推敲思虑多有进展,但他却始终没有急于开始练气。 没有灵气修为就无法夜间视物,这令长生多感不便,不止一次的想要着手练气,但他一次次的将这个念头给压了下来,他之所以能够耐得住性子也要得益于对混元神功的推敲,混元神功虽是练气心法,却暗合阴阳道理,推演练气心法的同时对阴阳易理也多有感悟。 世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做的多,想的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有了一点感悟,就恨不得立刻付诸实施,殊不知走一步看一步乃是人生大忌,遇到困难,撞了南墙之后方才后悔当初想的太少,准备不足,白白浪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但之前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就此舍弃也不舍得,于是只能知错不改,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付出,试图减少损失,捞回本钱,乃至一错再错,直到满盘皆输。 确定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错的,那就要有立刻纠正的勇气,不管先前付出多少都要果断放弃,千万不能有不舍得的念头,不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 知错就改固然可贵,但最可贵的还是一开始就别错,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最难的就是压制住自己内心跃跃欲试的念头。 接下来一段时间长生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修炼大周天功法的门派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只要修炼的是大周天功法,灵气就一定会游走十二正经,这些修炼大周天功法的人为什么没有将灵气转变为纯阴和纯阳两种。 苦思良久终于有了答案,他们做不到一心二用,虽然灵气游走的是十二正经,却始终是一支队伍在行军,包括陈立秋和李中庸所修炼的赤阳神掌和玄阴神掌也是如此,他们控制的都是一支队伍。 而想要练成真正的混元神功,必须做到一心二用,吐纳得来的灵气要直接分成两支队伍,两支队伍分别游走六阴六阳十二正经,队伍的人数,行军的速度都必须保持完全的一致,如若不然,气息就会岔乱,随之引发体内阴阳失衡。 好不容易想明白这个问题,另外一个难题随之出现,那就是纯阴纯阳两股灵气如何自丹田气海内做到泾渭分明。 这个难题的后面还有另外一个难题,那就是即便能够做到两股灵气自气海内泾渭分明,需要使用灵气时,如何保持体内阴阳平衡,说白了就是体内纯阳纯阴灵气都是五成,倘若催动纯阴灵气攻击对手,体内的纯阴灵气就会减少,如此一来阴阳比例就是不是五五,届时如何保持体内阴阳平衡。 这两个难题困扰了长生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由于眼下已经进入平原地区,少有遮蔽,赶路之时长生就需要打起精神,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尽量不跟路人接触,但越往北走村庄越多,路人也越多,担心自己鬼鬼祟祟,东躲西藏惹人起疑,长生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直接选了官道往北走。 他身上的道袍给他带来了很大便利,不管是赶路的路人还是策马而过的江湖中人,亦或是整队成伍的士兵,都不会为难他,倘若没有这身衣服,他一个瘦弱少年带着两只牲畜赶路,怕是早就被人给抢了。 参悟混元神功遇到的难题令长生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感觉就像失去了方向感,浑噩糊涂,沉闷压抑,加上天气炎热,心中憋闷,始终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眼见前方出现了溪流,长生急忙快步前往,掬水洗脸,顺便让黑公子和那只山羊喝水。 马驹断奶通常要半年,但黑公子现在已经开始学着喝水了,它的个头越来越大,饭量也越来越大,那只山羊挤出的羊奶根本就喂不饱它。 就在长生拿出不久之前自路上砍伐的竹筒装水之际,突然发现溪水中飘浮着两片树叶,这两片树叶并没有顺流而下,而是一直在水中原地打转。 小溪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水下没有任何东西,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两片树叶之所以原地打转是因为溪水自上游流下来的时候遇到了阻碍,产生了旋涡,两片树叶都随着旋涡打转,但两片树叶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旋涡里的两片树叶给了他启发,只一瞬间困扰他多日的难题迎刃而解,如何让纯阴和纯阳两股灵气自丹田气海之中泾渭分明?只需让这两股灵气一直处于转动状态,虽然水火不容,却是你追不上我,我也追不上你。 另外一个难题也一并有了答案,如何在使用灵气时保持体内的阴阳平衡,只需将纯阳和纯阴两股灵气自丹田气海快速转动,就可以实现阴阳的快速转换,只要其中一种有所损耗,另外一种就会立刻将其补齐,随时保持体内的阴阳均衡。 为什么能够达到这种效果,原因也很简单,两股灵气在快速转动时会产生惯性,跑在前面的队伍一旦受损,跑在后面的队伍就会在惯性的推动下将一部分人送到前面的队伍,以此保证两支队伍的人数始终一般多。 而补入受损一方的敌对灵气也不会被原住民给清除掉,不是原住民不想清除掉它们,而是原住民无法将它们给消灭掉,只能将它们同化并编入自己的队伍。 将敌人同化的前提是己方士兵的人数要多于外来人数,这一点用不着人为控制,因为耗损和补充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哪怕练气之人疯狂催动纯阴灵气,纯阳灵气也能在瞬间将纯阴灵气补满,实则也不是补满,因为倘若原本五成的纯阴灵气耗去了两成,那么体内的五成纯阳灵气就会抽调一成补充纯阴灵气,纯阴纯阳最终剩下的都是四成。 至此,长生已经尽得混元神功的精髓,练气心法和行气路线也都了然于心,但他仍然没有急于付诸实践,他还有最后一件最复杂的事情要进行推敲,那就是练气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凡事不能只往好处想,还得将各种意外情况全都考虑到。 十二正经每一条经络都有多处穴道,每一处穴道都有不同的五行归属,灵气所至,哪处穴道可能出现什么样的问题,这是长生最后需要推敲考虑的。 相较于毫无头绪,繁琐真的不算什么,两日之后,长生终于做好了万全准备,多次自脑海里演练推敲,确定再无疏漏。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寻找一处安静安全的所在开始练气,初次练气事关重大,耗时一定很是漫长…… 第七十四章 练气入门 初次练气等同积水成流,破土开渠,而且混元神功的练气心法还是双管齐下,一心二用,难度更大,耗时也会更长,大致估算至少也得一个对时。 但他眼下正处于豫州地界,放眼望去皆是平原,想要找到一处合用的练气所在并不容易,只能时刻留心,沿途寻找。 豫州地处中原腹地,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乱世之中最遭殃的就是百姓,进入豫州地界之后路上逃难的灾民明显增多,不过饿殍遍野的情况尚未出现,原因是此时谷物已近成熟,饥民实在饿的撑不住了就会沿途偷窃,有偷的,就有看的,几乎所有种有稻谷的田地旁边都有面有菜色的农人拿着农具日夜守护,而这也是长生不走田间改走大路的原因之一。 岐黄之术讲究望闻问切,长生研习的是千金翼方,玄妙非常,不需切脉询问也能知道路过的这些灾民患的都是何种病症,但他随身没有携带药物,便是看出来了也无法出手救治,只能将先前自汉城买来的米粮分给他们一些,也不能每个灾民都给,眼见再不吃东西就会饿死的那种才会给。 粮食分给了灾民,他倒好说,吃什么都成,但黑公子的奶娘没了细粮,产奶明显减少,黑公子本就三尺肠子闲着二尺半,此番少了奶水,越发消瘦,它见过长生挤羊奶,知道奶水出自哪里,饿极了就过去拱那母羊。 黑公子带有剧毒,担心黑公子将奶娘给毒死,也担心自己开始练气之后黑公子会乱跑,长生便开始为它上缰绳,没有任何人喜欢被人约束,牲畜亦是如此,起初黑公子是不愿意的,免不得抗拒挣扎,但几日之后也就习惯了,赶路时由长生牵着,歇息时长生将它拴在哪里,它就在哪里老实待着。 接连找寻了数日,长生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练气所在,而此时他的干粮和米粮也早已耗尽,黎明时分眼见前方有处不小的城池,便牵着黑公子和那母羊快步前往。 城池外面通常会有一些用于祭祀的庙宇或驿站,此处亦不例外,不过这里此前曾经发生过战事,驿站已经遭到了破坏,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倒塌了。 见到破败的驿站,长生便走了进去,这处驿站后面有处树林,必要的时候可以藏身其中。 驿站里面已经长满了杂草,杂草有明显的倒伏痕迹,说明不久之前有人来过这里。 驿站的东厢已经没有门窗了,长生走到窗前往里探望,待得看清屋里的情况瞬时吓出一身冷汗,屋里有好几个丐帮弟子,有的倚墙坐着,有的躺卧在地。 正准备转身逃走,定睛再看,却发现这几个丐帮弟子面色惨白,口鼻流血,貌似已经死了。 稳住心神再度细看,只见东厢的地上并无篝火灰烬,这附近也没有搏斗的痕迹,尸体周围也没有残留的食物,由此可见这几个丐帮弟子并不是在这里遇害的,而是被人杀死之后搬到了这里。 这地方自然不能滞留,短暂的观察之后长生匆匆离开,牵着黑公子和母羊往城里去。 古人云杀人者必被人杀,丐帮作恶多端,遇到硬茬丢了性命也不意外,长生曾经见过丐帮的所作所为,对于这几个死了的丐帮弟子他并无丝毫同情。 他原本还想自城里寻找一处僻静的客栈,发现了丐帮弟子的尸体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丐帮弟子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哪里有战事,哪里的米粮就贵,但长生身上还有不少银两,买了几十斤谷米黍粟,又买了不少烧饼炸糕背在身上,他自己吃不了这么多,是给沿途可能遇到的灾民准备的。 他原本还想买些药物,但最终没舍得,药铺里的药都很贵,大部分药物他都能在沿途的山野中找到。 离开城池继续北上,长生开始在赶路的途中留心寻找常用的药草,遇到病的很重的灾民不但会给些食物,还会顺便再给点草药, 赶路的途中不时会遇到骑马之人,每当遇到同类,黑公子就显得很是兴奋,总想与人家比比脚力。 见此情形,长生开始为黑公子的以后担心了,这家伙浑身带毒,即便长大了也不能娶妻生子,谁跟它亲近谁就得被它给毒死。 沿途遇到一些解毒药物,长生就会强喂硬塞,但一点用处都没有,不管塞下多少解毒之物,黑公子还是一直尿黑尿,这说明它的毒性来自自身,并不需要外来补充,同样的,服药排毒对它也没用。 最终长生只能无奈放弃,黑公子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现在是黑公子,长大就成黑公公了。 如果他是孤身一人,想要找个隐蔽的所在也还容易些,关键身边又是马又是羊,目标太大,想要找个隐蔽的藏身之处难上加难。 步行一天走不了多远,黑公子虽然瘦,却也跟得上他了,现在拖慢速度的是黑公子的奶娘,两个大粮仓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黑公子很聪明,知道口粮来自哪里,有时候遇到饥民靠近母羊讨要奶水,它就会上去踢人家,若是对方还不退走,它就会咧嘴龇牙,试图咬人。 黑公子的牙齿与其他马匹大部分是一样的,但靠近嘴角的位置有两颗牙齿变成了尖锐的犬齿,咧嘴之后就会显露出来,冷不丁的看到,着实吓人。 黑公子并不只是吓外人,数日之后的晚上长生也险些被它给吓死,当晚明月当空,他露宿野外,由于有心事,便闭着眼睛想事情,二更时分隐约听到有动静,便睁眼察看,却发现黑公子正在咬绳子。 在发现他睁眼之后,黑公子立刻停了下来,转头一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长生感觉有趣,便眯着双眼偷看。 等了片刻不见长生有动静,黑公子又开始咬绳子,如果只是单纯的啃咬长生也不感觉意外,看了片刻却发现黑公子竟然在解绳子,而黑公子竟然记得他先前拴捆的顺序。 解开一个简单的绳扣对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黑公子是匹马,它竟然能记住绳扣是怎么打的,还能反向再用牙咬开,这就很恐怖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长生更加震惊,解开绳扣之后黑公子竟然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行走之时还一直在偷看他,直待走出十几丈,确定不会惊动他黑公子方才开始撒丫子乱蹿。 耍够了,跑累了,黑公子又偷偷摸摸的回来了,它竟然还能咬着绳索将自己再拴上,所打的绳扣也与他所打的绳扣一模一样,感觉所打绳扣比较松,还知道昂着头往后拽拽。 也亏得黑公子先前只是在附近乱跑乱蹦,没干出什么不该马干的事情来,不然长生怕是要被它给吓死了,即便如此他也感觉毛骨悚然,这家伙已经聪明的不像马了。 这么轻车熟路,说明类似的事情它不是第一次干了,怪不得近段时间它表现的这么温顺,原来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次日天亮,长生将黑公子脖子上的缰绳卸了下来,这家伙太聪明了,是拴不住的,得靠它自觉,一味的不信任它,约束它,反倒会引起它的反感。 长生本来就有跟牲畜说话的习惯,卸了黑公子的缰绳之后便更加频繁的与它说话,黑公子虽然不会说话,却貌似能听懂他的话,让它回来它就回来,晚上不拴它也不再乱跑,便是喂的晚了也不去拱那母羊。 进入豫州地界之后,沿途见到和尚的次数明显增多,此前陈立秋曾经说过禅宗祖庭少林寺就在豫州,路上见到僧人也就不稀奇了。 豫州只是山比别处少,并不是一座山也没有,走了数日之后终于看到了一片偌大松林,早些时候曾经下过雨,见到松林,长生便习惯性的进去捡拾松菇。 他本以为附近多有灾民,林中即便长有松菇也都被人家给捡走了,没想到林下的松菇还不少,走出不远就捡了七八只。 正在低头寻找,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走过去一看,竟然是把刀,拿起端详,发现刀把上缠着的布条是干的,这说明这把刀是下雨之后才掉落在这里的。 正拿着刀疑惑打量,一瞥之下发现前面草丛里躺着几个人,壮着胆子走过去一看,竟然全是死人,杂乱的堆叠在一起,足有十余人,根据身上的衣着来看,应该是草莽匪类。 这些人死去的时间并不长,嘴角的血迹还不曾干透。 短暂的观望之后,长生跑回大路,快步离开,行走之时后怕不已,他不知道这些贼人是被什么人给杀掉的,但如果这些贼人没有被人杀掉,他路过这里势必会遭到他们的拦截。 走出百十丈,长生突然想起一事,随即停了下来,沉吟片刻转身又往回走,重新进入丛林仔细打量那些尸体,他不愿翻动尸体,只是围着尸体逐一端详。 这些尸体的身上都没有外伤,所有尸体的死状都是七窍流血,而他们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这说明他们都是被人用灵气给震死的。 之前自废弃的驿站里见到的那些丐帮弟子也是同样的死状,难道他们都是被同一个人给杀死的? 倘若这两伙人都是被同一个人给杀死的,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习武之人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遇到恶人贼寇便出手为民除害。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此人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不管是杀掉丐帮弟子还是杀掉这些山贼,都是为了帮他消除威胁。 至于具体是哪种情况,目前还不能确定,该小心还是要小心,该谨慎还是要谨慎。 揣着满心的疑惑又走了几日,偶然之间发现路西草地里有处孤零零的屋子,百姓居住的屋子通常只有三间,但那处屋子至少也有九间,而且屋顶比寻常房屋要高出尺许,外面有院墙,两侧没有厢房。 那处屋子距大路约有两里左右,明显已经废弃了许久,院墙和屋顶上已经长出了杂草,周围全是齐腰的杂草。 路上没有通往那座破屋的路径,路旁的杂草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这说明不管是过往的路人还是逃难的灾民都没有涉足那片区域。 至于众人为什么不去那里避雨过夜,原因也很简单,那座破屋是处废弃的义庄,北方的义庄都是这种样式。 长生行走之时一直在打量着那处义庄,虽然露宿荒野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要住在义庄他还是有些打怵,毕竟义庄都是停放外乡人尸体的地方,如果还在使用中他也不怎么害怕,关键是那座义庄已经废弃了,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它被弃之不用的。 踌躇良久,长生最终还是决定去那义庄待上一天,混元神功的练气法门他已经了然于心,接下来只需按图索骥,顺水推舟就成,没有灵气修为行走江湖不啻于盲人瞎马,危险随时都可能出现,而一旦出现危险,自己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那处义庄的确瘆人,但也正因为它恐怖阴森,才没人敢往那里去。他练气之时绝不能受到任何的干扰,斟酌权衡,那处义庄是最合适的练气之所。wenxueзч 打定主意,便想往西面去,刚迈出一步,随之又缩了回来,他带着黑公子和母羊,径直走过去一定会在草地中留下明显的踩踏痕迹,得往前走出几里,寻个合适的位置绕进去。 前行两三里之后遇到几棵大树,树下少有杂草,从此进入,西行再往南去,率先来到义庄的后墙。 义庄和庙宇一样,都是没有后窗的,自后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绕到正门,发现破旧的大门依然是锁着的,大门上还贴着一些已经褪色斑驳的符咒。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一阵山风吹来,长生打了冷战。 紧张必不可免,但最终长生还是推开了大门,木门年久腐朽,上面的锁环可以直接拔出来。 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由于有杂草覆盖,看不到院子里都有什么,只能看到院子东面有一只严重腐朽的辘轳,说明那里有口井。 虽然紧张,长生也不是非常害怕,因为黑公子并无异常表现。 将大门重新合拢,长生带着黑公子和母羊走向正屋,正屋的门上也有锁头,却没锁死,只是挂在门鼻上。 来到正屋门口,长生深深呼吸,自脑海里想象各种恐怖瘆人的画面,待得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取下锁头,推开了房门。 待得看清屋里的景象,长生大喜过望,屋子里空荡荡的,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尸骨,有的只是一地的灰尘。 推开房门之后,黑公子率先跑了进去,屋子里很是空旷,它进去之后四处撒欢儿,全无半点紧张。 长生走进正屋四处打量,不止看四周,还看屋顶,相传吊死过人的屋子房梁上都会被人砍上刀痕,吊死过几个人就有几道刀痕,还好,房梁上一道刀痕也没有,自屋子里四处行走,也没有毛骨悚然,寒毛直竖的那种感觉。 检查完屋子,长生出门将母羊拴在了屋檐下,绳子尽量放的长一些,令它可以自由吃草,若是阴天下雨,它也能回到自屋檐下避雨。 至于黑公子,也没拴它,只是带着它来到大门口,指着大门口严厉交代,严禁它出门乱跑,黑公子虽然聪明,却终究年幼,太复杂的话它还是听不懂,只能力求简单明了,必要时辅以严厉的语气。 确定黑公子领会了自己的意图,长生这才回到正屋关上了房门。 黑公子自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长生,突然被关在门外很不适应,直接拱开房门跑了进来。 见它进来,长生也没有再撵它出去,指定西侧区域,不让它在房间里胡乱走动。 长生盘膝而坐,自脑海里重新回忆梳理种种细节,混元神功与寻常武功心法不同,晋身第一重淡红洞神需要一蹴而就,而不是多次积累。 夜幕降临,长生摒弃杂念,开始吐纳行气…… 第七十五章 随行保护 寻常内功心法走的多是聚气丹田,然后逐一冲破经络上的各处穴道,最终连点成线的路子,但混元神功不是,虽然通过吐纳得来的灵气也会率先进入丹田气海,却不是自丹田气海聚集积攒,而是自丹田之中略做中转,随后分赴十二正经。 练气的要诀都是以意行气,但初练之人体内无有丝毫灵气,以意行气也就无从谈起,但哪怕呼吸吐纳所得来的灵气微乎其微,也要自心中一遍遍的控制并不存在的灵气游走十二正经。 练气很像挖水渠,寻常内功心法都是召集大量士兵一点一点的向前挖掘,而混元神功则是召到一个士兵就让他兵分两路将全部的水渠挖一遍,可想而知一个士兵怎么可能挖的完那么长的水渠,充其量也就是走了一遍,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长生此时的情况犹如自娱自乐,指挥着并不存在的士兵沿着水渠走上一遍,这么说也不恰当,因为呼吸吐纳肯定会聚得灵气,只是前期聚得的灵气少之又少,根本算不上一个士兵,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蚂蚁。 熟能生巧,随着不懈的坚持,每次呼吸吐纳所得来的灵气逐渐由小蚂蚁变成大蚂蚁,仅是这个过程,就耗去了一个时辰。 练气的感觉很舒服,这种舒服并不是来自于身体,实则盘膝吐纳很是累人,舒服是来自心理上的,尤其是感知到每次呼吸吐纳所聚敛的灵气在一点一点的增多,信心也随之一点一点的建立。 长生虽然确信自己对练气心法的推演是正确的,却并不理解为什么不将灵气积攒起来,待得数量多了,再一起派出去。不过随着内心越来越静,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他原本就对创出混元神功的前辈多有钦佩,此时更是对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之所以将每次呼吸吐纳所得来的灵气立刻派出去有三个目的,一是尽快养成习惯,十二正经涉及到的大小穴道足有五百多个,运行路线蜿蜒曲折,繁琐异常,每次呼吸吐纳都需要将这十二条路线走上一遍,时间一长,再繁琐的运行路线也能了然于心。 二是在灵气还是小蚂蚁的时候就对其进行分离转化,将游走手足三阳的灵气转化为纯阳灵气,将游走手足三阴的灵气转化为纯阴灵气,转化完成的两股灵气会重回丹田气海,在丹田气海里自行旋转,趁它们还是小蚂蚁的时候就进行推动,如果等到它们长成了大象,那就无法推动了。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玄妙的,一次呼吸所得来的灵气直接游走十二正经,待得这条由十二条分支组成的沟渠全部开挖完成,每次呼吸所得来的灵气都会直接游走十二正经,不需意念控制,只要呼吸就会自动练气,每喘一口气都是在练功,哪怕睡着了也在练功。 睡着了便没有了意念的引导和控制,气息会不会岔乱?答案是否定的,不会,原因非常简单,只要晋身洞神,丹田气海里就会有快速旋转的两股灵气,灵气旋转时会产生吸力,呼吸吐纳得来的灵气是没有分出阴阳的,进入丹田气海之后会立刻受到阴阳两股灵气的排斥,受到排斥的灵气会被甩进十二正经,待得两股灵气游走完六阴六阳十二条经络,变成了纯阴和纯阳灵气,丹田气海的两个大部队就会将两个已经变成了自己人的士兵自经络里拉回来,加入自身阵营。 在丹田气海里旋转的两股灵气是自行练功的根本,对十二条经络的运行路线和顺序无比熟悉是自行练功的前提,而从一开始就无数次的重复运行路线,为的就是后期可以无意识的往这十二条路线上走,也就是世人所说的走顺脚了,习惯了,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初次练气,任何人都做不到心无旁骛,长生也不能例外,杂念倒是不多,但喜忧总是有的,他此前对混元神功理解的还是不够透彻,实则混元神功一旦练成,提升速度是非常惊人的,旁人再怎么勤奋刻苦的练功,也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但他却是每时每刻都在练功,只要呼吸就是练气。 忧的是自己对初次练气所需要的时间估算不准,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无从推断,但可以确定的是一个对时肯定不够,他此时已经进入练气状态,体内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灵气,这两股灵气都是运动的而非静止的,加上灵气的运行是以呼吸为循环快速进行的,一旦受到惊扰,仓促骤停,势必引起气息岔乱,也就是众人熟知的走火入魔。 练气与滚雪球也有几分相似,最初雪球很小,没有重量,滚动的速度很慢,但随着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重,其滚动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速度越快,沾雪越多,重量越大,速度随之再度加快,只要进入良性循环,就会飞流直下,一泻千里。 不过眼下长生还处于小雪球的阶段,实则他手里连个小雪球都没有,只是刚刚感受到了有雪花的存在。 黑公子起身的动静长生能听到,走动的声音他也听得很是清楚,担心睁眼会分神,他便不敢睁眼。 黑公子起来撒了泡尿又回去接着睡了,黑公子每天晚上都会起夜撒尿,通常是在半夜时分。 不知过了多久,黑公子又起来了,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儿,轻轻的拱开房门去了院子。 长生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房门打开之后有光亮透了进来,这说明此时天已经亮了。 就在黑公子去了院子不久,忽然有什么东西落进了院子,由于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听得不很清楚,不过可以确定不是人,因为声音很小,说明那东西个头不大。 草丛中随后传来了扑腾的声音,听声音应该是只鸟,扑腾的同时还伴随着痛苦的鸣叫,不过叫过几声之后便没了动静。 长生的记忆力本来就好,一夜之中千万次的记忆重复,早已经将灵气运行的路线烂熟于心,此时他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只需要保持安静,等待沟渠逐渐加深并最终成型。 黑公子进了院子便没有再回屋,而是自院子里到处溜达,它已经开始学着吃草了,不过也只是胡乱的嚼上几口,并不能以草为食。 过了许久,黑公子回屋了,黑公子不喜欢热,它回屋说明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黑公子腹中饥饿,但它此时已经知道长生没奶,便不来拱他,依旧回到原处趴伏休息。 黑公子回屋没多久,东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听到惨叫声,长生心中猛然一凛,那声惨叫无疑是重伤濒死之人发出的,而东面的大路离义庄足有两里,如果惨叫声是在路上发出的,他不可能听的这么清楚,发出惨叫的人离此应该不超过一百丈。 义庄往东的区域全是齐腰高的杂草,寻常路人绝不会涉足,此人出现在义庄附近,很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就在长生一心多用,急切思虑之际,东面百丈之外再度传来了高声呼喊,“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分头跑。” 听得这声呼喊,长生心中五味陈杂,他先前猜的没错,自己之所以一路上有惊无险,是因为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 此人是谁不得而知,不过此时他不能移动,那人只能留在此处保护他,而他藏身义庄的消息已经泄露,除非那人能将喊话的那个人以及他的同伴尽数杀掉,否则对方一定会请高手前来。 就在长生为此人担心忧虑之时,突然听到屋顶传来了瓦片破碎的声音,寻常飞鸟是踩不碎瓦片的,瓦片破碎说明有人踏上了屋顶。 不等长生反应过来,屋顶上再度传来一声异响,随即便是沉闷的对掌之声。 “哎哟,你是何人,为何阻拦奴家?”嗲气女声自前院的门楼上传来。 “哼。”男子冷哼发自屋顶。 长生原本以为暗中保护自己的是龙虎山的张墨,但那女子不是张墨的声音,而发出冷哼的男子站在屋顶上,无疑是保护他的人。 他随即想到此人会不会是有心悔过的罗顺子,但听其声音,好像也不是。 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保护自己的不止一个人,因为如果只有一个人,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自东面百丈之外及时回援。 “咯咯,想要隐藏身份,单是脱去道袍还不够,天雷掌也用不得。”女子笑道。 听得女子言语,长生恍然大悟,天雷掌是龙虎山的武功绝学,原来暗中保护他的是龙虎山的道人。 “既然知道我们是谁,便不要自讨没趣。”屋顶的道人冷声说道。 “咯咯,好生傲气,”女子笑道,“你自信胜得过我么?” “哼。”道人再度冷哼。 由于不曾看到此人样貌,长生便不知道此人多大年纪,不过听其声音,应该年纪不会很大,当在三十出头。 就在此时,屋顶再度传来落脚之声,随即便是低声言语,“师兄,逃了两个。” “咯咯,”女子的声音向东飘去,“奴家乃是出家人,不喜争强斗狠,自往林荫纳凉,且看你们如何庇护他周全……” 第七十六章 山雨欲来 长生虽然不得移动,外面几人的说话声他却听的很是清楚,那女子言语之中多有轻浮,又自称出家人,这就说明她是个尼姑,天下尼姑多的是,但花尼姑并不多,此人很有可能与当日自药王墓拦截他们的极乐庵如月尼姑是一丘之貉。 当日拦截他们的共有四伙人,除了极乐庵的如月,还有金鼎山庄的冯不凡,太平客栈的宋宝以及丐帮左护法公孙承威,听那花尼姑的言外之意,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别派的高手赶过来,是哪门哪派的暂时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来人并不忌惮龙虎山。 “师兄,如何是好?”屋顶有人低声说话。 “莫慌,静观其变,”另外一人说道,“你警惕四周,我进去与他说话。” 伴随着轻身落地之声,有人自屋顶跳进了院子,转而快步来到门前,“小兄弟,我叫付东,乃龙虎山罗字辈道人,留在屋顶的是我师弟郑道之,我们二人奉小姐之命暗中护送你。” 报上来历,付东方才推门而入,眼见有人进屋,黑公子立刻站了起来。 “小兄弟,你自昨日入定至今,想必正在练气吐纳,”付东说道,“我们的身份你无需怀疑,当日上清法会我们二人就站在小姐身后,你若睁眼,必能认得我们。” “我不知道你练的是何种内功心法,”付东继续说道,“我也是练气之人,知道你此时无法发声,也不得随意移动,我说,你听,若是我说的对,你便微微皱眉,若是我说的不对,你便不与回应。” 听得付东言语,长生微微皱眉,这是他此时能做的幅度最大的动作了。 见长生有了回应,付东安心不少,问道,“你可是正在修炼内功心法?” 长生皱眉。 “进展顺利,并未走火入魔?”付东再问。 长生皱眉。 “还需多久……”想到自己的问题长生无法通过皱眉回答,付东急忙换了个问法,“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收功?” 长生无有回应。 “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日落时分?”付东接连发问,长生皆无回应。 “两个对时?”付东又问。 长生终于皱眉。 至此,付东心中有数了,“你安心运功,无需担心,我们自有应对。” 付东言罢,转身欲行,突然想起一事,止步转身,“先前郑道之先行开路,由我尾随殿后,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这马驹你无需担心,我帮你挤奶饲喂。” 付东言罢,转身出门,将郑道之自屋顶召了下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由于付东声音很小,长生便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待付东说完,郑道之立刻反对,“师兄,我留下。” “你轻功比我好,你去。”付东说道。 “师兄。”郑道之纠结 “路上也不安全,他们很可能会中途拦你,”付东说道,“为了确保能将消息送回去,一定要将剩下的几只信鸽全部放飞。” “来得及吗?”郑道之多有忧虑。 “来得及,”付东说道,“你的那张隐身符还在吗?” “在。”郑道之接话。 “我的这张也给你,两张隐身符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付东说道,“稍后你贴了隐身符往西去,趁符咒失效之前尽量远走,千万不要让那霪尼窥见端倪,不然她便能猜到你要外出求援。” 郑道之知道轻重缓急,亦不磨蹭耽搁,沉声答应,悄然离去。 送走了郑道之,付东这才寻得水缸残片挤了羊奶送进屋里喂给黑公子。 此前一直是长生亲自饲喂,外人送来的奶水黑公子不知道该不该喝,便凑到长生近前想要看他是何反应,长生此时连眼睛都不敢睁,只能努力将呼吸声变的粗重一些,让黑公子知道他还活着。 黑公子可不知道长生在练功,只当他在睡觉,不见他反对,便走回喝那奶水。 付东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走到长生面前和声说道,“小兄弟,你在阁皂山的所作所为我们都亲眼目睹,不止是我,其他同门也对你好生佩服。我们二人受小姐所托暗中保护你,你途中的种种善举我们全都飞鸽传书告知了小姐。” 付东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再度说道,“咬伤三木子的僵尸是我和师弟降服的,此事也多亏了你,我们一直跟着你,并不知道三云子和三木子的遭遇,待二人碰到你时三木子已经尸毒攻心,便是我们二人也救他不得,三木子乃是贫道师侄,承蒙搭救,贫道在此郑重谢过,无量天尊。” 长生自然不能回礼谦逊,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皱眉。 付东耳目清明,貌似听到了什么,转身走出正屋,反手关上房门,随即便是轻身拔高之声。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外面再无声响。 长生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他很感激张墨派人沿途护送,他此前在阁皂山已经彻底暴露了,所有参加法会的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而后又救下了黑公子,带着黑公子在身边,更加惹眼,若不是二人暗中保护,他恐怕早就受到居心叵测之人的追杀和拦截了。 除了感激,还有内疚,他不跟张墨回龙虎山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愿再拜别人为师,他当日虽然答应过师父,却也只是答应拜入阁皂山,但他为了给师父讨回公道,将阁皂山彻底得罪了,如此一来人家自然不会要他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不想再给张墨添麻烦,张墨为了给他作证,搞的阁皂山颜面无存,不但阁皂山众人对她多有意见,甚至还令同宗同脉的阁皂山和龙虎山生出了间隙,他若是再跑到龙虎山去,岂不更给龙虎山拉仇添恨。 他虽然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但此番又给龙虎山添了天大的麻烦,眼下这里只有付东一人,付东口宣无量天尊说明此人未曾晋身紫气,若是敌人之中有紫气高手,付东怕是凶多吉少。 就在长生忐忑内疚之际,门楼上传来了付东的呼喝之声,“来人止步!” “报上名来,老子不杀无名之辈。”声音是自东南方向的院墙上传来的。 听得此人声音,长生心中一凛,这个声音他虽然并不熟悉,却已经刻在了脑子里,此人就是当日自药王墓威逼师父罗阳子的丐帮左护法公孙承威。 对于公孙承威还活着长生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当晚师父施展五雷大法的时候公孙承威是第一个察觉的,还曾经高喊示警,让另外几人速退躲闪。 “龙虎山,罗东子。”付东一字一句。 “龙虎山的道士怎地没有穿戴道袍?莫不是假冒的吧。”公孙承威冷笑。 “你可以试上一试。”付东丝毫不惧。 付东言罢,公孙承威貌似想要动手,却被随行之人喊住了,“左护法别急着动手,帮主和右护法欧阳传丰用不了多久就会赶来。” “正在赶来此处的可不只有阿猫阿狗,还有猛虎真龙。”付东不屑一顾。 付东此言旨在恐吓,要知道眼下他们正在豫州地界,丐帮的大本营就在豫州,而龙虎山远在赣州,即便得到消息,短时间内也赶不过来。 “尻,”公孙承威骂了一句,转而高声问道,“那群孙子又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不知道,眼生的很。”随行之人答道。 “走,过去看看。”公孙承威不想与付东动手,找个借口轻身离开。 公孙承威离开之后,义庄周围再度恢复了平静。 不管是屋里的长生还是站在门楼上的付东都很清楚眼下的平静迟早会被打破,当平静再次被打破的时候,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异动,不过长生也很清楚自己听不到异动不表示外面风平浪静,想抓他的人可不只有丐帮,师父罗阳子带有大量武功秘籍一事已经人尽皆知,师父不在了,那些武功秘籍自然在跟随师父的五位徒弟身上。 除了丐帮,当日有份参与的太平客栈,极乐庵,金鼎山庄都有可能出现,因为罗阳子当日曾经施展五雷大法攻击过他们,他们可以颠倒黑白,以受害者自居,父债子还,向他讨还血债。 长生此时异常纠结,等的时间越长,敌人来的就越多,届时龙虎山的道人赶来,很可能会陷入虎入狼群的境地。 长生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知到光线的变化,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应该已是傍晚时分。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夜幕降临之后义庄周围出现了大量的脚步声,破旧的院门随即被人破开,轰然倒地。 付东凌空落地,挡在了正屋门前,“我乃龙虎山罗东子,你们想干什么?” “龙虎山的道人为何不穿道服?”喝问之声甚是嘈杂,发声之人至少也有数十。 众人之所以能够众口一词,无疑是先前商议过,要将付东弄真成假,以便于他日龙虎山问责之时能够有所说辞。 “一起上,乱刀砍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有人高声呼喊。 此人喊罢,众人高喊回应,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与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传来。 就在长生亡魂大冒,万念俱灰之际,屋外的喧闹之声突然消失,死寂一片。 短暂的沉默之后,门口传来了付东激动的颤音,“参见天师……” 第七十七章 天师庇护 激动的不止门外的付东,长生亦是心跳加速,激动非常,能够被称之为天师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历代龙虎山掌教。 激动之余长生亦多有疑惑,因为郑道之是上午离开的,而此时乃是入更时分,按照时间和路程推断,即便龙虎山接到了郑道之的飞鸽传书,也不应该来的如此之快。 正自疑惑,门外传来了说话之声,“免礼,起身。” 长生曾经听过张真人说话,记得他的声音,门外的说话之声正是龙虎山掌教张秉一。 “福生无量天尊,”张秉一和声唱道,“龙虎山张秉一有礼。” 张秉一言罢,门外鸦雀无声。 张秉一又道,“贫道肉身仍在山门,诸位所见乃是贫道的出窍元神,元神虽能显现却不曾携带修为,作不得法,也运不得气,诸位想做什么尽管自便,无需有所顾忌。” 张秉一的这番话解释了自己为何能来的如此迅疾,身为道家上清一脉的世袭天师,他的这番话已经算是非常严厉了,并没有给对手留下颜面。 长生看不到门外众人是何反应,不过张秉一的出现并不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他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众人此时一定震惊错愕,正在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都有狂犬吠日之人,张秉一言罢,有人高声呼喊,“我还纳闷儿张天师怎么会包庇这个挖坟小儿,搞了半天竟是妖物幻化冒充,弟兄们,速将准备好的黑狗血端上来,给它来个狗血淋头,张真人妙法通天,道体金身,自然不会惧怕黑狗血,若是淋上之后没了踪影,那便是妖物幻化。” 此人言罢,立刻有数人高声应是,眼见有人辱没师尊,付东气急拔剑,“好个大放厥词的狂徒,竟敢狂言悖逆,辱及天师。” 付东虽然拔剑,却并未冲上去动手,不消说是受到了张秉一的阻止。 听得他们竟然准备了黑狗血,长生好生紧张,他曾经跟随过罗阳子等人一段时间,知道道门的一些事情,黑狗血乃污秽之物,不但可以破除妖法,对于正宗法术也有影响,听对方的言外之意那黑狗血当是现成的,一旦泼洒出来,张秉一的出窍元神怕是会大受损伤。 “既然诸位心意已决,势要闭目自障,贫道亦不拦阻,”张秉一平静说道,“但诸位伤我龙虎山弟子,龙虎山总不会无有回应,贫道年事已高,教中诸事现由犬子张善代劳,善后诸事他自会处置。” 龙虎山执上清宗牛耳,门下自领道人三千,同宗同道更是不计其数,这群江湖中人虽然多是些亡命之徒,却也不敢公然向龙虎山宣战,但就此退走他们也不甘心,一来垂涎那些武功秘籍,二来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吓退,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此时谁接张秉一的话,就是与龙虎山作对,这个道理谁都懂,故此张秉一说完,谁也不曾出面接话。 “让让,都让让,别洒身上。”有人高喊。 听得此人呼喊,长生知道他们已经端来了黑狗血,留给张秉一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张秉一乃得道之人,焉能不知轻重缓急,但他并不焦急慌乱,声音仍然平和中正,“贫道久居山野,少理俗事,诸位大多面生的紧,不过贫道终究年老,也有些见识,如果贫道不曾看错,这位气宇轩昂的好汉当是丐帮的龙颢天龙帮主吧。” “这几位衣带翩跹,本真率性的大师可是来自极乐庵?” “铁骨折扇好像是金鼎山庄擅长使用的奇门兵器。” “这位手持银算盘,无疑是太平客栈的英雄。” “听闻滇边有座火神山,教众皆穿火纹红衣,诸位可是来自火神山。” “端着黑狗血的那几位脸上皆有毒虫纹身,身形强壮精悍,言语之中多有方言尾音,可是来自南诏马帮?” “五年前贫道曾往天仙观与太清宗的扶风真人叙旧论道,当日曾有俗家弟子回山拜望,那位垂眉低头的英雄貌似就在其中。” “虽说当下世道有些不太平,但朗朗乾坤,清明日月,人世间的事情门外的诸位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乱了天道,坏了循环,总是要有人出面的,届时岂不可惜了诸位千百年的道行。” 张秉一此言一出,哗然一片,众人纷纷转头回望,只见门外数人惊慌转身,仓皇西去。 “院外各处的英雄贫道就不一一问候了,看那几位好汉端着狗血颇为劳累,不妨早些泼洒上来吧。”张秉一声音转冷。 人都有侥幸之心,也都有法不制众之心,本以为黑灯瞎火,人数又多,可以趁乱取利,谁曾想张秉一竟然将众人的来处逐一说了出来,张秉一虽然自重身份没有把话说透,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今晚谁敢轻举妄动,来日龙虎山势必登门寻仇。 沉默总会被打破,终于有人高声开腔,“有眼无珠的东西,快将那污秽之物端走。” 呵斥完他人,说话之人随即换了一副和气腔调儿,“原来真是天师法驾莅临,在下太平客栈三楼掌柜宋财,参见老天师。” “福生无量天尊。”张秉一唱诵道号。 “天师在上,且容奏禀,”宋财说道,“龙虎山乃上清法庭,老天师乃在世神仙,太平客栈绝无轻视怠慢之意,只是亡弟之死与那屋里的少年多有干系,故此在下才会闻讯前来,想要寻他问个明白,若是那少年已经拜入龙虎山,便是在下有天大的冤屈也不能不卖龙虎山面子。” 宋财说完,张秉一并未说话,反倒是院子内外多有冷嘲热讽,“马屁精”“滑头”“真不要脸……” “哼,”一个公鸭嗓子鄙夷冷哼,“宋掌柜,你这屁股转的倒够快的,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龙帮主,您何出此言哪?”宋财佯装无辜。 “滚一边去,怕了就直说,分明是个王八,还非要装乌龟,”龙颢天好生不耐,“张秉一,别人怕你,我龙颢天可不怕你,里面这小子我们要定了,你最好别管闲事。” 龙颢天言罢,张秉一并未接话,不管众人出于何种目的,院内院外多有喝彩赞扬之声。 想必是有人低声劝了龙颢天什么,龙颢天高声说道,,“操,慎言个屁呀,他闺女在阁皂山怎么不慎言,她怎么说咱的你不知道吗?他们不怕得罪咱们,咱们还怕得罪他么?” 龙颢天言罢,转而冲张秉一说道,“张秉一,外面传闻你已经得道成仙了,我龙颢天不信这套,别说你来的只是个元神,就算你的真身来了,我也不怕你,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天雷掌厉害,还是老子的金刚功霸道。” 龙颢天这番话可谓说的豪气冲天,也多有附和之人,不过人数并不多,可能只是丐帮自己在起哄,毕竟他的这番话已经是直接向龙虎山宣战了,他们丐帮人多势众,不怕得罪人,其他门派可没这个实力。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躁动,貌似有人闯进了院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门外传来冲张秉一见礼之声,根据声音来看,前来驰援的是道门中人,人数当有十余人,不过他们唱诵的都是无量天尊,说明其中并无紫气高手。 门外有郑道之的声音,此番赶来的这些道人无疑都是他请来的。 眼见丐帮竟然敢冲张秉一无礼,前来支援的道人好生气愤,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过论骂人道士明显不是丐帮的对手,丐帮都是些市井泼皮,地痞无赖,骂人他们最为拿手,脏话连篇,辱及先祖。 “娘类个脚,别吵吵了,”龙颢天高声说道,“让人家三言两语点了名,一个个都要吓的尿裤裆,不管你们干不干,这事儿老子干了,想入伙的留下,没卵蛋的龟孙儿赶紧滚。” 龙颢天言罢,公孙承威高声接话,“这小子根本就不是龙虎山的道士,龙虎山这么庇护他,为的还不是林东阳挖出来的武功秘籍,我们丐帮只要天蚕神功,其他的一概不要,大伙儿并肩子上,抓了那小子,人人有份儿。” “有了绝世神功,还怕什么龙虎山,蛇狗山。”有人起哄。 丐帮众人的煽动起了作用,众人聒噪呼喊,跃跃欲试。 “稍安勿躁,”宋财提气发声,“我这没卵蛋的马屁精有话要说。” 宋财言罢,众人全部噤声,不是都卖他面子,而是宋财在发声之时用上了灵气,显露了精纯的修为。 “老天师,在下只问一句,那屋里的少年可是您龙虎山的道人,如果那少年已经拜入龙虎山,在下即刻就走,他日再往龙虎山拜山问询,若是那少年不是您的徒子徒孙,那您为他出头就有些师出无名了。”宋财沉声说道。 “管他是不是龙虎山的道士,该打还得打,该抓还得抓。”龙颢天高声插话。 “龙颢天,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的话?!”宋财抬高了声调儿。 “操。”龙颢天骂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老天师,您可是得道真人,万不会谎言相欺。”宋财说道。 长生虽然不知道宋财的样子,却根据此人的言语发现此人心机很重,所说言语紧抓要点,他的确不是龙虎山的弟子,老天师为他出头也的确师出无名。 长生虽然年轻却并不胆小,龙虎山对他百般庇护令他感动非常,但他不愿看到龙虎山为了救他而与这么多门派交恶结仇。 “回宋掌柜问话,此子并非我龙虎山道众。”张秉一说道。 张秉一此言一出,院内院外欢呼一片。 长生缓缓睁眼,龙虎山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时候勇敢面对,独自承担了。 就在他想要强行起身之际,门外再度传来了张秉一的声音,“但此子心怀赤诚,人品贵重,秉性纯良,悲悯天下,据两位门人随行暗查,不足两月之中,此子已救千人,活百命,其行甚善,其功甚伟,贫道已经决定于今日今时将其收归山门,其师罗阳子虽有过失,却慧眼识人,教导有方,故贫道特降天师法旨,追授其上清道籍……” 第七十八章 铩羽而归 张秉一此言一出,义庄内外哗然一片,谁也没想到张秉一竟会即时收录,此举等同告知众人龙虎山势要庇护长生周全。 众人哗然的原因也各不相同,大部分人是对事发突然的错愕,还有一些人是对张秉一豪气干云的钦佩,另有一些人心存疑惑,想不通张秉一为何破例降下天师法旨,越过阁皂山直接恢复了罗阳子的道籍,要知道罗阳子生前多有挖坟掘墓之举,张秉一此举很可能会折损龙虎山上清法庭的声誉。wenxueзч 最为激动的无疑还是长生,他没想到张秉一会说出这番话,要知道张秉一乃一代宗师,德高望重,似这种泰斗级的人物是不能乱说话的。为了保下他,张秉一不惜与众多江湖门派反目,甚至还赌上了龙虎山的声誉,江湖中人虽然不知道他已经背下了大量武功秘籍,却知道他知晓罗阳子生前所收集的武功秘籍的下落,张秉一执意维护他,势必会落人口实,被心思阴暗之人诟病救他是别有用心,另有所图。 除了激动,长生更多的还是感动,他没想到张秉一对他离开阁皂山之后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连他救助过多少人都知道,不过仔细想来此事应该不是张秉一授意,而是张墨所为,是张墨让付东和郑道之暗中留意,将他所做的善事逐一记录汇禀,包括他先前在汉城写下的药方救治了多少百姓也进行了大致估算,张墨之所以要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能将他收入龙虎山而进行铺垫。 张墨知道他不愿再拜他人为师,想要让他拜入龙虎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恢复罗阳子的道籍,而罗阳子已经不在了,再无赎罪可能,想要恢复道籍,只能自他身上着手,详细记下他所做的善事,以此抵偿追授,只有恢复了罗阳子的道籍,他才会感恩戴德,投身上清。 张墨对他有所了解,知道他不愿背叛亡人,也知道他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如果不曾追授罗阳子道籍,便是张秉一当众决定收下他,他也不会同意并寻求庇护,宁愿自己独自面对。 龙虎山在接到郑道之所放信鸽之后,张墨肯定和张秉一进行了交谈,在此之前张秉一可能并不知道张墨在暗中关注他,是张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恳求张秉一出面救他,如若不然,似张秉一这种身份的前辈真人是不会参与江湖纷争的,更不会冒着得罪阁皂山的风险恢复罗阳子的道籍,要知道罗阳子可是阁皂山的道人,阁皂山将其除名之后,张秉一以上清天师的身份越级恢复罗阳子的道籍等同打了阁皂山的脸,老二做出的决定,老大进行纠正,老二脸上肯定挂不住。 再者,师父罗阳子生前所做的一些事情的确是错的,将挖坟掘墓之人恢复道籍,张秉一冒着极大的风险。 虽然知道此事张墨是主因,长生却仍然对张秉一感恩戴德,张秉一冒着这么大风险救他,张墨的恳求是一部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张秉一认可他的人品,认定他以后不会给龙虎山丢脸。 长生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谁感激涕零,此时他却不可自制的热泪滂沱,对张秉一,张墨,乃至整个龙虎山都充满了感激之情,一半为自己,一半为师父。 张秉一说出了这番话,最为气恼的无疑是丐帮众人,龙颢天气急败坏,“老东西,你到底讲不讲江湖规矩?早不收晚不收,我们要抓他,你就收,你这是摆明了要跟我们过不去呀。” “龙颢天,你一个欺师灭祖的少林弃徒也配说什么江湖规矩。”己方有人叫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辱骂我们帮主!”公孙承威高声呼喝。 “公孙承威,你当年为何被人自玉皇顶撵了下来,可是因为寂寞难耐,夜半时分偷看师娘洗澡?”有道人喝问。 可能是发现张秉一多有不满,说话的道人急忙领罪,“无量天尊,弟子失言了。” “娘类个脚,管你收不收,这小东西我们要定了,”龙颢天高声下令,“一起上,弄死这群牛鼻子。” 龙颢天喊罢,屋外一片刀剑出鞘之声。 就在此时,高处突然传来一声禽鸟唳叫,这禽鸟鸣叫之声悠长响亮,绝非寻常禽鸟所能发出的。 禽鸟唳鸣未止,空中便有声音传来,“福生无量天尊。” 口宣齐全道号,说明来人乃是渡过天劫的紫气道人,长生先前曾经听过张善说话,认得他的声音,来的正是张善。 道人唱诵福生无量天尊多有慈悲威严,但张善的这声唱诵却是只有威严没有慈悲,不消说,他自空中已经听到了龙颢天的叫嚣,已然怒火中烧。 不等张善落地,空中再度传来一声禽鸟鸣叫,随即便是婉约清脆的女声,“福生无量天尊。”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是张墨,张墨也来了。 道士跟和尚不一样,和尚讲究隐忍,但道士不管那套,至少上清道人不管那套,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张氏兄妹的这声福生无量天尊看似是在齐全礼数,实则是在展示实力,两个紫气高手,足以令众人紧张忌惮。 “天雷掌!”张善吐气发声。 江湖上有个规矩,动手过招之时都要喊出自己所用的武功名称,以此让对方做到心中有数并有所防范,张善的声音发自半空,说明他尚未落地便已经出手。 “金刚掌。”龙颢天怒吼发声。 龙颢天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随即便是四散冲突的凛冽气浪。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闪躲,张善翻身落于门外,恭声开口,“父亲。” “父亲。”张墨也落到了门口。 “嗯,”张秉一和声说道,“你们既然来了,便由你们接手,不是万不得已,不可肆意妄杀。” 冲二人交代过后,张秉一和声说道,“龙虎山无心与诸位为难,天下之事,以和为贵,贫道先行一步,福生无量天尊。” “恭送天师。”己方道人稽首送别。 有人走进了屋子,长生不但熟悉张墨的声音,还熟悉她的气息,张墨的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莫怕,我与你做主。”张墨低声说道。 长生心中激动,冒着岔气走偏的风险缓缓点头,这是张墨第二次对他说‘我与你做主’了,上一次是在阁皂山。 “不要乱动,收心凝神。”张墨言罢,转身离开。 在张墨与他说话的这段时间张善并没有开口,外面显得很是安静,张墨出门之后外面仍然无人说话。 张秉一临走之前的那番话看似是告诫自己的儿女,实则是在警告众人,不是万不得已不可肆意妄杀,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可以肆意妄杀,毕竟万不得已的尺度并不是死的。 “龙颢天,你还要弄死我们这群牛鼻子吗?”张善冷声问道。 张善虽然以善为名,却并不是迂腐之人,这一点长生早就知道了,因为在阁皂山时张善就曾经当面讥讽过对张墨无礼的罗顺子。 “操。”龙颢天骂了一声。 龙颢天骂过之后便没了下文,张善也没有再理会他,沉声说道,“诸位不要受人蛊惑,早些散去吧,他日江湖再见还是朋友。” 先前张善曾经与龙颢天对过一掌,长生不知道对掌的结果,但外面的众人都看到了,张善可能没赢,但龙颢天肯定没胜,眼见张善肯给自己台阶下,宋财第一个站了出来,“张真人所言甚是,只是一场误会,先前在下就曾向老天师表过态,虽然亡弟之死与那少年多有干系,但只要那少年是龙虎山门人,在下今日便不与他为难,在下先行一步,二位真人自便。” 宋财言罢转身就走,此番外面没人再嘲讽他,不消说,众人都与他同样的心思,而今张善和张墨都来了,龙虎山与其他门派不同,龙虎山是张氏世袭,张氏血亲可以修炼只有张家人才能修炼的高超法术和武功,这二人可不比寻常的紫气高手,谁再垂涎秘籍滞留不去,谁就是自讨没趣。 有人做第一,就有人做第二,随后又有几人硬着头皮上前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尴尬退去。 大部分人都是悄然退走,并不与张氏兄妹打招呼。 “龙颢天,你是走是留?”张善沉声问道。 “操,你当老子怕你不成。”龙颢天色厉内荏。 “你若不走,便与我对战一场,既分胜负,亦见生死。”张善冷声说道。 “操。” “走吧,丢脸总好过丢命……” 第七十九章 道号三生 张善的这句话讥讽之意颇为浓重,当着丐帮众人的面,龙颢天的面子如何挂得住,勃然大怒,气冲斗牛,“好,老子今天便与你一决……” 不等龙颢天说完,公孙承威便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帮主,他们远道而来,便是你打赢了他也胜之不武,咱们另挑个时间,我们随你一同前往龙虎山。” “扯什么鳖犊子呢,他们骑着鸟儿来到的,又不是跑来的,”龙颢天是真的怒了,“不成,今天若不与他分个高下,丐帮的面子算是丢尽了,稍后你们冲进去杀了那小子,咱们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能让他们抢了去。” “帮主息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这面子咱们迟早能找回来。”开口之人当是右护法欧阳传丰。 “是啊帮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公孙承威说道,“他们法术再高,总不能将龙虎山搬到别处去,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算是被咱们惦记上了,以后别指望有好日子过了。” 二人的劝说起了作用,龙颢天压住了火,“行,今天这鳖气老子先咽了,但这事儿没完,不带人把你们龙虎山给掀了,老子誓不为人。” 听龙颢天这般说,左右护法如释重负,张善先前故意讥讽,目的已经很清楚了,就是逼龙颢天出手,以达到张秉一所说的‘万不得已’,人家都动了杀机,龙颢天竟然还硬着头皮往上冲,这不是找死吗。 随即便是众人退走的声音,龙颢天吃了瘪,窝火憋气,骂骂咧咧,“老二说得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龙虎山算是被咱们惦记上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等着倒……嘶,不对呀,老二,你这话说的有毛病啊……” 丐帮是最后撤走的,丐帮众人走后,赶来驰援的上清道人开始与张善张墨见礼说话,上清宗并不只有龙虎山,阁皂山,茅山这三大教派,还有许多小的门派分散在全国各处,此番前来驰援的道人就是隶属于上清宗的小门派,似张善张墨这种人物他们平日里是见不到的,此番有缘相见,自然要趁机结交。 送走了前来驰援的道人,门外只剩下了张氏兄妹和付东,郑道之四人。付东和郑道之跟张氏兄妹是一辈的,比张善年纪小,比张墨年纪大。 在来时的路上张墨应该已经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张善,张善与张秉一的脾气不太一样,虽然已经年逾不惑,却热血未冷,颇为豪爽,进屋冲长生说道,“小兄弟,你的事情舍妹都告诉我了,像你这种有情有义的年轻人我也很是欣赏,家父先前所说的话你想必也听到了,若是没有异议,就不要四处漂泊了,随我们回龙虎山吧。” 张善言罢,付东自一旁说道,“住持已经发话了,你若愿意便皱下眉头。” 长生此时仍在行气,不得移动,只能皱眉回应。 得到了长生肯定的回应,张善如释重负,他虽然不了解长生,却了解人性,似千里独行,不负所托以及顾念恩情,不愿改拜他人为师这些事情只有执着的人才能做的出来,但执着的人也很容易有固执的毛病,他很担心长生自以为是,不通情理,见长生通情达理,没有推辞,他才彻底放心,若是长生到这时候还不愿意拜入上清,那龙虎山众人先前的所作所为就是如假包换的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孺子可教,甚好,甚好,”张善欣慰点头,转而冲张墨等人说道,“他眼下正在练气,咱们就不要打扰他了,去外面等。” 张善说着走了出去,张墨等人也跟随而出。 “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和两位师兄留在这里。”张墨说道。攵學3肆 张善说道,“不行,我不能走,丐帮这群杂碎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若是在我离开之后去而复返,你们如何应对?” “没事的,我能应付。”张墨说道。 “你还真应付不了,”张善说道,“那龙颢天乃洞渊修为,紫色灵气,练的又是刚猛的佛门金刚掌,连我都没把握胜他,不知你看出来没有,我先前那一掌也只是与他打了个平手。” 四人同辈,说话便随意,郑道之接口说道,“住持过谦了,依我看那龙颢天有勇无谋,心智也算不得上乘,绝不是小姐的对手。” “她已经上天了,你们就别捧她了,”张善正色说道,“龙颢天若是精于人情世故,也不足为惧,但此人心思简单,又是童子身练功,日后必是劲敌。” “我怎么就上天了?”张墨不悦。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怎么做就得怎么做……” 见势不妙,郑道之急忙插言打岔儿,“身为丐帮帮主,龙颢天竟然还是童子之身?”。 “是的,自他的灵气之中可以感知出来,”张善说道,“此人本是少林寺的和尚,练的是正宗的佛门武学,不容小觑。” 几人说话的同时走出了院子,离开院子,再说的什么长生就听不到了。 长生此时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无比的感动中,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不过他也知道练气之时分神不利,便强行克制,收敛心神,专心练气。 他此时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丹田气海有两股微弱气旋,什么时候这两股气旋可以固化定性并自行旋转就算大功告成,确切的说是小功告成,因为得的是洞神修为,淡红灵气。 不对,还是应该算是大功告成,因为一旦晋身洞神修为,两股灵气就可以在丹田气海自行旋转,随着呼吸吐纳聚气,如果将运功疗伤和运功排毒排除在外,这一辈子可能只需要练这一次气。 他先前估算无误,两个对时之后,无惊无险,顺利晋身洞神修为。 长生能够真切的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却只能意会不能言表,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一贫如洗的人突然有了银钱,虽然银钱并不多,却能带来很大的底气,有钱了,不再是一无所有,至于这些钱能做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因为他生平头一次有钱。 确定不以意念引导,体内两股灵气也可以自行旋转,长生这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看东西的感觉有些怪,他知道此时是傍晚时分,也知道天是黑的,但他却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此前他一直以为练气之人在夜里看东西跟白天一样,到得这时方才知道不一样,光线还是有明暗变化的。 张善等人不在房中,也不在院子里,长生收功睁眼之后也没有急于呼喊召唤,而是急切起身跑向墙角,他憋坏了。 本想撒完尿再跟张善等人相见,谁曾想黑公子坏事了,见他静坐良久终于起身,黑公子好生兴奋,撒欢嘶叫,在他身边乱蹦乱跳。 听到黑公子嘶叫,守在院外的众人急忙进来察看,想到众人进来正好看到自己在解手的尴尬,长生急中生智,反手拍了黑公子一巴掌,“我在撒尿,别乱叫。” 这话看似是说给黑公子听的,实则却是提醒门外众人,听他这般说,众人果然暂时止步。 长生解完手,急忙快步而出,冲张善等人行礼道谢,感觉一同道谢有欠真诚,便逐个行礼,挨个道谢,不管是张善还是张墨,亦或是固守待援的付东以及奔波求援的郑道之,他都欠人家人情。 张善地位最高,最先说话,“好了,别谢了,我们都是受人差遣的。” “大哥,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张墨笑道,“你得感谢我,似长生这般人品,这等悟性,入门之后定能大放异彩,光耀门庭,我帮你收了一个这么好的门人,你得感谢我。” 张秉一早年得子,晚年得女,张善比张墨大了二十几岁,对于这个小妹妹张善是疼爱有加,也不与她较真,无奈摇头之后冲长生说道,“既然入了道门,便要有礼法称呼,罗阳子与我们同辈,你是他的弟子,便是三字后辈,你本名长生,道号便为三生……” 第八十章 调头南下 得赐道号,长生激动非常,急忙冲张善拱手道谢,“多谢住持师伯。” 长生称呼倒是对了,但行的却是俗人礼节,张墨见状微笑伸手,教导纠正,“乾道左手在外,右手握左手拇指,合阴阳环抱。” 张墨倒是大气爽朗,长生却好生发窘,面红耳赤,长这么大他还没碰过年轻女子的手。 张善抬头看天,“好了,耽搁时间不短了,早些动身返程。” 见长生转身回望,张墨猜到他心中所想,“你想带走马驹和山羊?” 长生好生为难,他自然不会扔下黑公子,那只山羊也跟了他多日,他也不想抛下,但他已经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还得想到人家的难处。 “不是难事,”张墨转头看向张善,“大哥,你那只白鹤带上马驹,我这只载了三生和山羊。” 张善笑过之后点头同意。 “我先定住它们。”张墨伸出左手平掌胸前,右手食指正对左掌隔空虚画,画完之后朝着那山羊的后背轻轻拍了一掌。 那山羊中掌之后瞬时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张墨随即又冲着黑公子的脖颈来了一掌,谁曾想黑公子中掌之后并未似那山羊一般僵立不动,而是疑惑歪头,斜视张墨。 眼见法术未曾起效,张墨重新对掌画符,画完之后又对着黑公子的脑门来了一掌。 但这一掌仍未定住黑公子,反倒引起了它的反感,龇牙咧嘴想要咬人。 张墨好生疑惑,看了看自己的左掌,又看了看黑公子,“怎么定它不住?” 眼见张墨作法无效,张善上前如法炮制,担心黑公子无礼,长生便抱住了它,一掌过后黑公子倒是不曾咬人,但张善也没定住它。 张善见状亦是大惑不解,皱眉过后改画右掌,以右掌轻拍,依然无效,黑公子仍在摇头晃脑。 见此情形,一旁的付东出言说道,“住持师兄,这匹马驹在娘胎里便感染了尸毒,想必是尸毒未清,阴阳不分,故此阴符阳符都定它不住。” 听得付东言语,张善恍然大悟。 定身符对黑公子不起作用,那就只能委屈它了,长生割破一件衣服充当绳索,四个蹄子一起捆了,担心它挣扎乱咬,伤了人家的飞禽坐骑,只能将它的嘴也给捆上了。 准备妥当,张善发出一声呼哨,呼哨响起不久,一只巨大的白鹤自西面夜空之中疾飞而至。 长生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白鹤,寻常白鹤翼展不过两尺,重不过十斤,而这只白鹤翼展足有两丈,体重当有数百斤。 待得巨鹤飞近,张善延出灵气将正躺在地上嗯嗯啊啊的黑公子抛向半空,“带上它。” 听得张善言语,巨鹤探爪俯冲,凌空抓住了黑公子。 张善随即提气拔高,落到了巨鹤背上,巨鹤引颈发力,振翅飞高。 待巨鹤载着张善飞走,张墨也发出了一声呼哨,草夼西面可能有水源湖泊,两只巨鹤都在西面休息,听得主人召唤,另外一只巨鹤也自西面飞了过来。 张墨如法炮制,将那山羊抛向半空,待巨鹤抓住了山羊,便伸手托住长生,带着他高高跃起,落到了白鹤的背上。 突然离地数丈,长生免不得害怕紧张,下意识的抓住了张墨的胳膊。 张墨扶着长生坐下,转而低头发声,“两位师兄,路上多加小心。” 待付东和郑道之出言回应,张墨这才驱策巨鹤往南飞去。 到得这时长生方才回过神来,眼见自己抓着张善的胳膊,忙不迭的松开了手,但身在高空,没什么抓握令他好生心慌,时刻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张墨察觉到了长生的紧张,便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胳膊,“有我在,无需紧张。” “多谢师叔。”长生急忙道谢。 “不必客气。”张墨笑道。 那巨鹤虽然飞的很快,却异常平稳,长生逐渐适应,不再战战兢兢,到得这时他方才发现张墨一直在看他,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 长生略显尴尬的冲张墨笑了笑,不过张墨并未回应,只是看着他笑。 看着他笑和对他笑并不一样,张墨笑的时候并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上下打量着他。 长生被她看的发窘,红脸问道,“师叔,您看我做什么?” “你到底还是没能跑掉,”张墨笑道,“最终还是入了我们龙虎山。” 长生硬着头皮说道,“实则先前我也不是不想跟您回去,我是怕给您添麻烦,不过现在我还是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 “只要能把你收进龙虎山,再大的麻烦我们也不怕。”张墨说道。 “师叔,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非要收下我?”长生问道。 “因为我看好你,”张墨说道,“实话也不瞒你,不止我看好你,我爹和我大哥也看好你,所有前往阁皂山参加上清法会的人都看好你。”:魰斈叁4 “为什么?”长生受宠若惊。 张墨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因为你是个好人,我们都敬重你的人品,我本来就非常欣赏你,你离开阁皂山之后的所作所为让我更加欣赏你,你应该知道你师父生前都做过什么,你也应该清楚我爹恢复他的道籍顶着多大的压力,如果我爹不欣赏你,我是请不动他的。还有我大哥,他的脾气很倔,他不看好的事情是绝不会去做的。” 长生这些年一直在受别人的白眼儿,何曾受过如此夸奖,心中惶恐,急忙说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们别把我看的这么好,您这么说,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哈哈,”张墨开心笑道,“以后不准妄自菲薄,你不但重情重义还有勇有谋,似你这种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他日龙虎山势必因你而大放异彩。” 长生被张墨夸的窘迫尴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话。 张墨脸上一直带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长生是难得的良才璞玉,不管哪个门派得了他都是门派之幸,不管耗去多少心血来栽培都是值得的,因为他是一个连死人都不辜负的好人。 长生隐约能够理解张墨的心情,虽然张墨轻描淡写并不居功,但他却知道整件事情都是张墨在暗中推动的,起初张墨可能只是想派人暗中保护他,但是在发现他沿途一直在力所能及的行善助人时,张墨便将他所做的事情记录汇总,作为说服张秉一恢复罗阳子道籍的理由,因为张墨很清楚他绝不会再拜他人为师,想要让他加入龙虎山,只有利用张秉一统领上清的天师身份恢复罗阳子道籍这一个办法。 费心费力的做成了一件看似无法完成的事情,张墨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师叔,我有个问题。”长生说道。 “你说。”张墨说道。 “你们会算命吗?”长生问道。 “算命?”张墨不解。 长生尴尬一笑,他发自内心的感激龙虎山众人,但有件事情他还是想要确认,那就是龙虎山众人之所以不惜代价的帮助他,究竟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获得了众人的认可,还是龙虎山众人通过什么方法发现他天赋异禀,异于常人。 “推演命理乃是旁门杂学,登不得大雅之堂,”张墨说道,“须知天道是不得预测的,测不准误导他人,测准了泄露天机,即便你测准了,天道也可能因为你测准了而加以修正,此为歧途,你千万不要涉足此道。” “嗯,我记住了。”长生点头说道,他感觉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多余了,原因也很简单,张墨等人并不知道他离开阁皂山之后会做什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也就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故此这第二种可能是说不通的,龙虎山众人全力庇护,只是因为认可他的品行。 “对了,有件事情问你,江湖上传闻罗阳子自各处古墓中寻得了大量武功秘籍,此事是否属实?”张墨问道。 “是真的。”长生点头。 “那些武功秘籍你们如何处置了?”张墨又问。 “我们背诵下来了,原本也都焚毁了,”长生说道,“师父生前曾经说过,这些武功秘籍大部分都是无主之物,日后寻到品行端正之人可以传给他们。有些秘籍所属的门派一直延续至今,我们在合适的时候可以前去探访,如果他们是好人,就将秘籍还给他们,如果是坏人,那就将秘籍传给别人。” 长生言罢,张墨缓缓点头。 长生又道,“那些武功秘籍我们几个每人练了一种,我师父到死都没练那些武功,他虽然将那些秘籍带了出来却没想据为己有,只是不想那些武功失传。” “罗阳子不是个坏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葛苡珺续命,”张墨说道,“他可能不是个好道士,但他是个好男人。” 见张墨给与了罗阳子中肯的评价,长生好生欣慰,出言问道,“师叔,葛苡珺是不是阁皂山掌教的女儿?” “是。”张墨点头。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阁皂山那么厉害,就没别的办法能救她吗?”长生问道。 “好像是九阴绝脉,”张墨说道,“葛淳早年练气伤了经脉,故此葛苡珺出生时就带有很严重的胎病,二十岁以前都是葛淳以灵气帮她续命的。” “哦。”长生了然。 张墨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师叔,你知不知道罗顺子怎么样了?”长生问道。 张墨摇了摇头。 “阁皂山众人想必恨死我了。”长生说道。 “恨你的人肯定有,不过葛淳和葛苡珺应该不会恨你。”张墨说道。 “为什么?”长生问道。 “因为你说了真话,让他们知道了真相,真话永远都是正确的答案……” 第八十一章 进山入道 见长生貌似不是非常理解,张墨又解释道,“真相往往很难令人接受,但真相再怎么残忍也好过被人欺骗,你让他们知晓了真相,他们就会重新审视罗阳子的所作所为,但罗阳子已经不在了,他们爱屋及乌,自然希望对你有所补偿,家父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恢复罗阳子的道籍,葛淳想必不会因此与家父翻脸。” 听张墨这般说,长生心中压力略减,他最担心的就是龙虎山因为他与阁皂山反目成仇。 巨鹤振翅破空,快捷异常,半个时辰不到便到得汉城上空,长生之所以能够认得下面的城池是因为秦校尉的宅子西面有处水塘,而他先前曾在水塘边钓过鱼,认得水塘的形状。 惊叹巨鹤速度之快,长生好奇发问,“师叔,您和住持师伯的仙鹤是自哪里得来的?” “这两只白鹤是初代天师驯化的,”张墨说道,“一直栖息于龙虎山,陪侍历代天师已经近千年,似这种可以载人的灵禽当下早已经绝迹,放眼九州四海,不会再有第三只。” “哦。”长生点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墨出言说道,“你默记下来的那些武功秘籍不要告知任何人,也不用告诉我们,龙虎山自有练气心法,不需借鉴别派的武功心法,他日你功成下山,再设法处理那些武功秘籍。” “好。”长生再度点头。 随后张墨又询问了长生的籍贯出身和过往经历,长生的经历很简单,儿时一直在登州的偏远山村,遇到罗阳子等人之后方才离开了那里。 当日自阁皂山下张墨曾经问过长生跟了罗阳子多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按理说不应该有很深厚的感情。 心中存疑便询问详细经过,至此方才找到了长生对罗阳子忠诚的根源,那就是罗阳子等人的出现,阻止了乡民打死并分食那头油尽灯枯的老黄牛。 张墨对长生的印象本就非常好,此番发现他不但对亡人重情重义,甚至连一头牲畜都不肯辜负,心生感触,对他的欣赏又加重了几分。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见长生仍然不时向下探望,张墨知道他可以夜间视物,便出言问道,“付东和郑道之传回的消息里并未提及你曾打坐练气,你如何会有灵气修为?” “我只练了这一次。”长生说道。 一次练气便能拥有灵气修为是有违常理的,张墨心中存疑便抬手自其肩膀上拍了拍,在阁皂山的时候她曾以天雷掌轻拍长生,那时她便发现长生没有任何修为,此番再试,长生体内竟然产生了明显的回震,灵气一动,气色随之显现,淡红气色,确是洞神修为。 “你修炼的是什么武功?”张墨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长生体内反震而回的灵气之中竟然带有炙热温度,虽不足以伤人,却甚是烫手。 “混元神功。”长生如实相告。 “混元神功?”张墨自语重复,“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应该是一种已经失传已久的练气心法。” “我听他们说混元神功是广成真人所创。”长生说道。 “你所说的他们是指谁?”张墨追问。 张墨问,长生就答,他对张墨和对罗阳子的心境是一样的,二人都曾经在他困难的时候帮助过自己。 二人闲聊交谈,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巨鹤开始敛翅下降。 张墨低头看了一眼,“到了。” 长生此时已经能够夜间视物,探头下望,只见下方是绵延东西的巍峨高山,主峰建有大大小小的道观十余处,还有大量分散在山中各处的别院木屋,山脚下亦有一处占地数百亩的大型宫观,宫观的东侧是一处不小的镇子,横竖街道十几条,各种房舍数百间。 山脚下的宫观和镇子的正南方是一条由西向东流淌的河流,河水潺潺,月光之下波光粼粼。 巨鹤并没有飞往山中,而是飞向了山脚下的那处宫观,宫观前面有处青石铺就的广场,虽是三更时分,广场上却聚集了不少道人。 到得广场上空,张墨托着长生飘身落地,转而命那巨鹤抛下山羊。 张墨延出灵气接住山羊,虚画符咒,解了定身符。 此时广场上的众人已经围了上来,迎接张墨只是他们的借口,有人知道他在阁皂山的所作所为,也知道掌教和住持亲自出马前去救他,消息传开之后,众人都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众人穿的都是道袍,长生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何辈分,只能牵着山羊冲众人稽首行礼,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人家,只能强忍尴尬微笑对人。 参加过上清法会的龙虎山道人都认识他,不过都没跟他说话,也不算熟人,但三木子和三云子跟他打过交道,二人也在人群之中,见他来到,急忙上前与他道谢说话,转而又冲众人讲说他的医术如何神奇,下药配方如何信手拈来。 黑公子被拴在广场西北的石栏上,原本已经老实了,见长生来到,急忙蹦跳嘶叫,它的嘴巴被长生捆住了,可能是担心它会咬人,来到之后也没人敢给它松开,叫不出声,只能乱蹦。 长生见状急忙冲众人告罪,快步走过去将它嘴上的布条解开,尽管知道它不会乱跑,脖子上的绳索却不曾解开,左手牵羊,右手牵它。 先前是长生亲手捆的它,黑公子被巨鹤抓着自天上飞了半宿,受惊不小,气恼非常,重获自由之后不停的用头去撞长生,以此宣泄心中不满。 黑公子自然不会全力冲撞,长生也不闪躲,一边抚摸一边好言安抚,黑公子这才停止冲撞,但余怒未消,摇头晃脑的打着响嚏。 长生知道众人对他心存好奇,但好奇归好奇,众人对他的欢迎也是发自真心,这令长生既高兴又惶恐。 张善早一步回来,已经交代下去,给长生安排了住处,与众人见面过后,便有人夹着铺盖前方引路,带着长生前往住处。 张墨与长生走在一起,行走的同时向他介绍龙虎山的情况,龙虎山现有道士三千多人,这些道士住的比较分散,大部分住在山下的道观里,一些高功法师住在山上别院,还有一些住在东面的镇子上,上清道士都是可以结婚的,东面的那处镇子多是道士的家眷和亲人。 山脚下的那处道观就是天师府,山腰的那处大殿就是三清殿,山顶的道观是天师清修的无极观。 张善给长生安排的住处位于山的西面,在山半腰,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方才赶到,这是一处破旧的小院落,没有房子,院子套住的是个山洞,洞里有木床和桌椅板凳等简单的生活器物。 放下铺盖之后引路的道士先行离开,张墨一边帮长生整理被褥一边出言说道,“初代天师的坐骑是一只老虎,这处山洞原本就是那只老虎的住处,后来立墙安门改为住人,老虎昼伏夜出,不喜朝阳,故此选了西山栖息,大哥将你安排在这里颇为合适,此处虽然偏远,自无极观却可以清楚的看到这里,倘若有人试图暗算你,他们也能及时发现,再者,你辈分太低,住的太好难免惹人非议,住在这里,便不会有人议论腹诽。” 长生此时正在院子里寻找拴羊的地方,听得张墨言语,急忙出言说道,“师叔,我初来乍到,离群索居好像不太好,我还是与同辈门人住在一起比较妥当。” “那倒不必,”张墨说道,“你就住在这里,平日里与他们同食同修也就是了。” 长生拴好了山羊,又解下了黑公子脖子上的绳索,眼见院子西南角有处水井,便走过去摇动辘轳汲水饮羊。 张墨走出山洞,“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天亮之后我再过来。” 长生点头应是,送张墨出门,目送她往东去了。 送走张墨,长生回到院子,这里许久没人住过了,院子里长有一些杂草,山洞各处也落了些灰尘,清理打扫过后又挤奶喂了黑公子,这才关上房门,躺卧在床。 多日的漂泊他已经习惯了居无定所,突然安定下来反倒有些不适应,龙虎山有这么多道士,以后他要跟很多人打交道,这让他有些打怵,因为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不太习惯与别人打交道。 再者,他也不知道道士每天都干什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做了道士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必然会多了门规的约束,这也让他颇为忐忑。:魰斈叁4 黑公子就趴伏在他的床前,看到黑公子,长生又多了愁恼,按照道门礼仪道士是不能骑马的,哪怕将黑公子养大,以后也不能骑乘。 越想越感觉多了约束,别人当道士都是为了练武功学法术,而自己当道士只是因为答应过师父罗阳子,他实在想不通师父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当道士,不过老天师已经追授了师父道籍,自己欠了好大的人情,不管怎样这道士都得当下去了…… 第八十二章 来之安之 此时已近四更,但长生心事重重,睡意全无,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来到这里之后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同门相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跟长辈相处。 夏天天亮的早,五更时分天就亮了,长生一夜未眠却并不感觉困乏,干脆不睡了,翻身下地,找了扫帚和抹布打扫清洁。 扫完擦完又开始洗衣服,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与脚步声一同传来的还有说话的声音,根据脚步声和说话声判断应该有七个人,其中有三云子和三木子的声音。 不等众人来到,长生便起身打开了院门,他果然没有听错,自东面走过来的果然是七个人,除了三云子和三木子,还有另外五个年轻的道人。 三云子等人都拿着东西,其中有叠的整整齐齐的道袍和道鞋,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三云子自己则拎着一个食盒。 有了灵气修为,长生感觉自身最大的变化就是感官变的异常敏锐,看的更远,听的更清楚,还有就是特别有精神,即便一夜不眠也不感觉困倦。 不多时,三云子等人来到,见长生站在门口,众人急忙上前热情的与他打招呼,众人的年纪都比他大,最小的也有十七八岁,这些人应该都是三字辈的弟子,论辈分都是他的师兄。 三云子给长生带来了早饭,将饭食摆在桌上招呼他吃饭,余下众人放下东西就开始帮忙收拾,眼见窗明几净,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就帮他洗衣服。 长生何曾享受过这般优待,好生惶恐,急忙跑出去阻止,众人推搡着给他赶回了山洞,一起动手帮他把衣服洗了。 早饭是粟米粥和咸菜,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包煮熟的鸡蛋,便是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多个,长生并不知道龙虎山的道士早上都吃什么,却知道这些鸡蛋很可能是师兄们让给他的。 一碗米粥只吃了一半,众人就围坐在他周围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话,自我介绍当然少不了,除此之外就是对其大加夸赞,他在阁皂山的所作所为众人都听说了,对其飞蛾扑火的勇敢和无畏众人佩服的五体投地,除此之外就是好奇探究,问他跟着罗阳子进过多少古墓,古墓里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众人你问一句,我问一句,长生只长了一张嘴,逐一回答应接不暇,饭碗倒是一直端在手里,却再也腾不出嘴来吃饭。 不过很快长生就扭转了这种疲于应付的局面,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便趁机向众人请教,最先请教的是辈分的问题,据三云子等人所说,龙虎山年轻一代都是三字辈分,其上是罗字辈,再上就是大字辈,大字辈上面是鼎字辈,不过鼎字辈的前辈龙虎山现在已经没有了,现存辈分最高的就是掌教张真人的大字辈,除了张真人本人,他还有四个大字辈的师弟。 罗字辈现在是龙虎山的中流砥柱,有五百多人,三字辈属于年轻一代,有两千多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只皈依没传度的道童。 由于天师都是世袭的,故此张家血亲是不需要道号的,法印上刻的直接是他们的名字。 道家的辈分是异常森严的,每一辈都是二十四年,在前二十四年入道的就是罗字辈,接下来二十四年内入道的就是三字辈。 师兄弟的排位也不是以长幼来排的,而是根据入道的先后,皈依不算数,只有传度了才是道士,确切的说师兄弟的排位是以传度的先后来决定的,有些人很小就传度了,所以是师兄师姐,而有些人可能四五十岁才入道,那也只能是师弟。 长生的第二个问题是道士每天都做什么。 长生问出了问题,众人立刻予以解答,道士每天必须要做的就是早课和晚课,也就是众人聚在一起念经,有时候前辈高功也会在早课和晚课时给众人释讲经文。 除了早课晚课,道士上午一般习武练功,下午通常学习法术,晚课过后就自由了,可以打坐练气,也可以静思冥想,实在坐不住也可以在附近散散步,但不能离开龙虎山方圆十里。 但众人所说的也只是“通常”和“一般”,道士的生活也并不是千篇一律,一成不变的,道士也是人,也是要吃饭的,龙虎山周围有大量田地,都是道士自己在耕种,除此之外道士授箓之后还可以下山游历,降妖除魔,行侠仗义。 听得众人讲说,长生不再担心忐忑,看来当道士也不是全无自由。 就在长生想要进一步追问道士日常细节时,张墨来了,眼见张墨到来,三云子等人急忙起身冲其见礼,转而借故离去。 “怎么样,昨晚睡的好吗?”张墨四顾打量。 长生本想说还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没睡着。” “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你能习惯四处漂泊,也能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张墨说道。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说道,“师叔,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掌教和住持,我想与他们道谢。” “我大哥那里就不用去了,你换好衣服,我带你去见我父亲。”张墨转身向门外走去。 待张墨离开,长生换上了三云子等人送来的道袍,穿上鞋子,戴上了道冠。 衣服鞋帽倒是合身,但长生穿上之后却始终感觉有些别扭,虽然之前他也穿过三云子的道袍,那也只是事急从权,但此时身上这套道袍却是自己的,他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自己的道士身份。 张墨一直在门外等候,待长生出门,这才带着他往东走去。 行走之时张墨不时止步指点,与他介绍山中各处的宫观,这些宫观建造于不同的朝代,用途也不尽相同,有些是祭祀之用,有些用来收纳储存经文典籍,有些是存放各种法器的,还有用以封存阴魂鬼魅的,武功并不是龙虎山道士的强项,他们擅长的是画符作法,符咒法术并不只对妖邪鬼魅有效,也可以用在活人身上。 途中张墨遇到了一名负责经文典籍的道人,便喊住此人命其将道人需要研读背诵的经文送一套到长生的住处,诵经是道人的必修课,很多经文在做醮施法时都会用到。 二人去到无极观的时候张秉一正在闭门冥想,张墨上前敲门,说明来意,但屋内并无回应。 等了片刻,张墨冲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会意,走到门外稽首行礼,郑重道谢,感谢张秉一先前亲自出山,救助庇护。 长生言罢,屋内终于传出了张秉一的声音,“既来之,则安之。” 长生闻言急忙躬身接话,“谨遵掌教教诲。” 再等片刻,不见张秉一说话,张墨冲长生招了招手,带着他离开了无极观。 虽然张墨认为长生没必要再去冲张善道谢,却耐不住长生一味坚持,只能带他去见张善,在长生看来得到了他人的帮助理应冲对方郑重道谢,别人可能不求回报,但受人恩惠,态度总是要有的。 对于长生的郑重道谢,张善还是很欣慰的,他正在处理教务,也没时间与长生多说,嘉勉了几句便让张墨带长生前往天师府再行安排。 天师府就是山下的那座占地数百亩的巨大院落,那里是龙虎山道人生活学习的地方,做饭的庖厨,学习的经堂,练武的演武场,休息的道舍都在其中。 张墨带着长生来到天师府,将他引荐给各处主事之人,众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和善,并没有因为他曾经跟随过罗阳子而看他不起,也没有因为身为掌教千金的张墨与他多有亲近而心生嫉妒。:魰斈叁4 长生从未感受过如此之多的善意,心中很不踏实,也可能是因为早年的遭遇,他潜意识里始终感觉别人都是排外的,但龙虎山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所有人都很尊重他,对他都非常友好,并没有小看他,排挤他,更没有人欺负他。 张墨自己也有事情要做,也不能一直陪着长生,将长生引荐给众人并交代众人对其多加关照之后便自去忙碌。 三云子和三木子一直在等着张墨离开,张墨走后二人立刻跑了出来,继续带着长生熟悉周围环境,何时自何处吃饭,何时自何处诵经,何时自何处练武,诸如此类,详解详说。 山中不只有乾道,还有两成左右的坤道,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女道士,这些年轻的坤道也对长生颇为友好,都会主动与他打招呼。 龙虎山的道人是一日两餐,第二顿饭是下午未时,三云子和三木子带着长生去了庖厨,与他一起吃饭。由于二人已经是授箓的道士,不必与众人聚在一起学习法术,饭后便带着长生去了天师府东面的镇子,此处的镇子也如外面的镇子一样,有东西售卖,长生身上还有银两,便买了蜜食与二人同吃。 日落时分,长生回到了住处,此时他的心境已经与昨晚大不相同,踏实了许多,安定了许多…… 第八十三章 阳光之下 这一晚长生睡的很踏实,感觉踏实并不只是因为熟悉了龙虎山的环境,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张秉一恢复了罗阳子的道籍,他没有压力也没了后顾之忧。而身在龙虎山,再也不用时刻担心被人抓去严刑逼供。 颠沛流离的感觉并不好,不知道明天要去哪里,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事情,连明天住哪儿都不知道,此番他终于安定了下来,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四更不到长生就醒了,前后只睡了三个时辰,他先前在义庄练气两夜未眠,昨晚也不曾合眼,按理说不应该醒的这么早,但醒来之后只感觉浑身轻松,神清气爽,并没有没睡够的困乏和难受。 起初他还感觉疑惑,不过转念过后便明白了其中原因,之所以精力比之前要好,乃是因为自己此时已经有了灵气修为。 任何的改变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突然失去了什么需要适应,突然拥有了什么也需要时间适应,突然拥有了灵气修为,长生并不习惯,白日里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灵气修为。 想到自己还有灵气修为,便盘膝打坐,凝神练气,实则他此时也不是练气,因为体内有了阴阳两股气旋之后,呼吸吐纳会随着呼吸自动完成,他此番的练气也只是沿着已经挖好的水渠巡视了一番。 半炷香不过长生就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连巡视水渠的举动都是多余的,如果水渠出现了问题,他能立刻知晓。 对于这种坐享其成,不劳而获,长生心里并不是很踏实,旁人想要提升修为只能废寝忘食的刻苦练气,而自己连盘膝打坐都不用,这让他想到了王家夼的村正王全贵,村里的好地都是他的,也不用下地干活,坐收地租就能过的很好。 这种感觉并不好,总感觉没有脚踏实地,而是走了什么捷径,投了机,取了巧。 此时不过四更时分,起床尚早,长生重新躺倒,自脑海里规整思绪,思量练气因果,他有个习惯,不允许自己脑子里有疑惑,不管什么事情都想弄清理顺。 半个时辰之后起床下地时,他已经不再为自己不需练气而可以快速提升灵气修为而忐忑了,因为他想通了,他没有投机取巧,也没有抄近路走捷径,在练气这条路上,他只是选择了一条比其他人更正确的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如此,最难的并不是坚持和努力,而是找到那条正确的路。 出门之后先挤了羊奶喂黑公子,然后汲水洗漱,他已经知道早饭自哪里吃了,便出门下山,来到天师府等着开饭。 他来早了,一干同门此时正在经堂里操行早课,早课有人领课,是个年逾古稀的老道士,应该是大字辈的高功法师,眼前的桌上放着经文,手里拿着个小棍儿,念经时偶尔会用小棍儿敲打桌上的铜钵,这东西虽然像铜钵却不是叫钵,应该叫磬,乃道家法器的一种。 长生自门外听了片刻,由于他来晚了,听得不很完整,前后也连贯不起来。 听闻西面院子隐约有奏乐之声,便走过去隔墙听声,里面的人貌似在演练乐器,道乐在所有的法事中都会用到,故此龙虎山设有道音院,里面有三十多个道乐乐师。 道乐的特点是肃穆庄严,空灵宏大,使用的乐器也很多,鼓,钟,钹,磬,笛,箫,琵琶,二胡,古琴等乐器都会用到,音律是很考验一个人灵性和悟性的,而悟性和灵性这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听了片刻,长生摇头走开,里面的乐师不乏音律高手,但也有蹩脚的,分明奏的是肃穆的礼三清,其中一名乐师却将二胡拉的跟上坟吊孝一般。 离开道音院,长生又回到饭堂前等着,在这里他又遇到了熟人,是之前被张墨带回来的那个孤儿。 那名为田辉的孩童还认得他,主动走出道童队伍过来跟他说话,可能是见到他又想到了自己惨死的双亲和姐姐,孩童眼圈泛红,没说几句就哽咽落泪。 长生和声安抚,蹲身帮他擦泪。 “无量天尊。”悦耳的女声。 长生闻声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坤道,身形高挑,面目姣好。 “无量天尊。”长生起身回礼,道人稽首的姿势是一样的,只不过乾道左手在外,坤道右手在外,但对于不同身份的人行礼,站立的姿势是有讲究的,跟后辈回礼可以直身,跟同辈见礼略微弯腰即刻,向长辈见礼必须深揖弯腰。 这个坤道应该是负责照顾这群小道童的,来到之后轻拍着田辉的肩膀微笑说道,“我叫倪晨伊,三字辈的,你就是三生师弟么?” “是。”长生笑的不很自然。 “你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我们都很敬佩你。”倪晨伊说话时转身回头,另有几个照顾道童的年轻坤道冲她和长生笑着招手。 长生不无尴尬的抬手回礼。 “听说你精通岐黄医术,我也很喜欢,有时间与你请教可好?”倪晨伊笑问。 “好好。”长生紧张点头。 倪晨伊冲长生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带着田辉回返道童队伍。 待她回去,另外几个照顾道童的年轻坤道与她窃窃私语,说说笑笑,貌似对她主动上前与长生说话甚是佩服。 长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人品头论足免不得尴尬,好在早课结束之后三云子等人走了过来,见到他急忙招呼他往饭堂吃饭。 早饭还是米粥和咸菜,但没有鸡蛋,时逢乱世,道士的日子也不好过,好在米粥很稠,立筷不倒。 吃饭时三云子指着西面靠墙的那片桌子冲长生低声说道,“三生,看见那个正在给道童剥鸡蛋的女子没有?” “怎么了?”长生随口反问,三云子说的正是倪晨伊。 “她叫倪晨伊,道号三伊子,其父乃长安首富,你昨日吃的鸡蛋就是她买的。”三云子笑道。 见三云子笑的颇有深意,长生无奈摇头,并不接话,只是低头吃粥。 “喜欢她的人可不少,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得小心点儿。”三木子低声提醒。 “我也没想做什么呀。”长生说道。 “你是不想做什么,但我看她想做什么。”三云子笑道。 长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上午是习武的时间,龙虎山弟子练的都是相同的几种武功,都聚集在门前广场上,修炼内功都是各自私下进行的,聚在一起练功只是练的武功招式。 八卦掌,六合拳,太极剑,练功是根据师承站位的,长生没有师父,也不会武功,别人练,他只能站在远处看。 他虽然不会武功,却知道武功分为两种,一种是杀人的,一种是打人的,龙虎山的武功无疑属于后者,进退有度,攻防兼备。 大部分武功走的都是脚下生根的路子,也就是力求下盘稳健,龙虎山的武功亦是如此,不过长生内心深处不太认可这种做法,他更倾向于李中庸和陈立秋等人的武功路数,不做有根大树,只做随风垂柳,与敌动手之时不管招式到不到位,也不管姿势好不好看,只求迅捷快速。 再者,他也不太认可攻防兼备,追求攻防兼备势必会减弱进攻的威力,全力进攻,打的对方应接不暇,毫无还手之力,这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不过这些想法他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想法很容易被人视为激进毛躁,常见的这三种武功他还是要学的,但也只是学学招式,同门都会的东西自己不能不会,倘若真正与敌动手,他是不会用的。 八卦掌六十四招,六合拳三十六招,太极剑二十四式,只一个上午长生便熟记于心,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天赋是先天带来的,是上天赏饭吃,普通人就算羡慕死,嫉妒死,恨死也没办法,人家的天赋就是高。 午饭过后长生没有下山,下午是道士学习法术的时间,他还没有授箓,是没资格参加的。 闲来无事便牵着山羊往林下吃草,黑公子也跟了出来自附近溜达。 自外面怎么都好说,住在龙虎山就得考虑黑公子会不会伤到别人了,毕竟它体内带有尸毒和蛇毒,他必须确定这两种毒性都存在于黑公子身体的什么部位。 黑公子的尿一直是黑色的,这说明它体内带有剧毒,血液也是黑色的,说明五脏六腑也有毒,确认过后发现唾液也是有毒的,不过它的皮毛是无毒的,也就是说只要不接触到它的体液或是被它咬到,寻常的抚摸骑乘都是不会中毒的。 没有谁会无聊到去喝黑公子的尿,想要防止它无心之下伤害到龙虎山众人只需要做到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不让它乱咬人,这个简单,严加训导,慢慢养成习惯也就是了。 未时三刻,张墨又来了,长生就在山洞不远处的树林里,张墨走近之后便看到了他。 “如何,住的还习惯吗?”张墨笑问。 “习惯,”长生点头,“大家对我都很好。” “龙虎山一直是这种风气,待人以诚,待人以善,”张墨点头笑道,“风气和氛围是很重要的,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走什么样的路,并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而是由你遇到的人和经历的事决定的。” “是,是,”长生点头过后出言问道,“师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的确有事,”张墨转身先行,“走吧,四位师叔要见你……” 第八十四章 厚积薄发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急忙将黑公子带进院子,关上院门跟上了张墨,“师叔,几位师叔祖找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无需紧张,”张墨笑道,“你师父罗阳子生前是阁皂山的道人,为了恢复他的道籍,我爹先前只能以天师的身份越级降下法旨,天师法旨不但需要祭禀天庭,还要立卷封存,四位师叔得知此事之后对你颇为好奇,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青年才俊,竟然能让天师怜才惜才,法外开恩。” 张墨言罢,长生暗暗松了口气,“实则昨日我就应该去拜见几位长辈的,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与你无关,”张墨摇头说道,“他们跟我爹一样,早在多年之前便不理俗务,只是天师法旨立卷封存需要知会他们一声,故此他们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 “几位师叔祖都在无极观?”长生抬头上望。 “没有,他们各有住处。”张墨说道。 想必看出了长生还是有些紧张,张墨随口说道,“他们也只是想要见见你,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带你走一圈儿,与他们打个照面儿咱就走。” 长生点头过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叔,我师父的道籍已经正式恢复了么?” “嗯,”张墨点头,“今天上午已经起坛作法,上禀天庭了,罗阳子生前授的是五品盟威箓,追授道籍的同时也恢复了他的五品箓位。” 长生早就知道道籍和授箓是两回事,但天师能恢复罗阳子的道籍他已经感激不尽了,从未奢望还能恢复罗阳子的箓位,听张墨这般说,心中激动万分,诚惶诚恐,“师叔,当真是多谢您了,我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你们的恩情。” “哈哈,”张墨开心笑道,“你这人情欠的的确有点大,除了以身相许不足以报恩偿德了,记住,你永远都是龙虎山的道士,荣,龙虎山与你共荣,辱,龙虎山与你同辱。” “我永远是龙虎山的道士,与龙虎山荣辱与共。”长生郑重重复。 张墨心中满意,欣慰点头。:魰斈叁4 那四位师叔祖都是张秉一的师弟,住的地方僻静偏远,张墨最先带长生来到大忠真人居住的院落,大忠真人正在屋外的树下纳凉,也没穿道袍,穿了个小褂儿,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张墨带长生来到,冲大忠真人见礼,大忠真人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先是冲院子里喊了一声,让照顾他生活起居的道童去东面地里摘个瓜回来,然后摇着蒲扇上下打量长生。 打量过后又拉着长生自石凳上坐了下来,大忠真人很是随和,平易近人,并不吝啬对长生的夸奖,只道他有情有义,坚韧不屈,又说他五官端正,生就法相。 只有蹲墙根的懒汉和嚼舌根的长舌妇说话是没有重点的,大忠真人虽然和蔼可亲,却也不是胡乱说话,那句‘掌教师兄慧眼识人,似你这般峥嵘才俊理应破例回护,’就是重点,言外之意是提醒他张秉一对他乃是法外开恩,眷顾回护。 没说几句,小道童就抱着瓜回来了,切开之后发现只有七分熟,大忠真人就用蒲扇拍打小道童的脑袋,怪他不会挑瓜。 这瓜虽然不熟,却也能吃,张墨帮忙把瓜切开,分给众人,大忠真人和长生一块没吃完,她已经吃了三块了,之所以吃的这么快是因为她只啃瓜心,不甜的瓜瓤全扔了。 “今年只种出七八个,吃一个少一个,你别糟蹋呀。”大忠真人甚是心疼。 张墨放下瓜皮出言催促,“二师叔,我还得带他去四叔,五叔,七叔那里,你赶紧送他几句金玉良言,也不枉他过来拜见你一回。” “你让我说什么呀?”大忠真人随口问道。 张墨拿出帕巾擦嘴,“自然是说实在的,有用的,大道理就别讲了。” “我想想哈,”大忠真人摇晃着蒲扇快速思虑,片刻过后转头看向长生,“做人要有规矩,忠孝仁义缺不得,四缺其一就是坏人了。除了忠孝仁义之外的那些规矩,可守可不守,看你自己心意。再者,也别摆谱儿端架子,人家喊你声法师喊你声真人就觉得自己是神仙了,话也不敢直接说了,饭也不敢多吃了,女人也不敢看了,连屁都不敢放了,那就累了,你且记住,越是什么,越不像什么,你看我,我可是授了三洞五雷箓的二品高功,我哪有一点架子,这才叫境界嘛……” 眼见大忠真人越说越不上道儿,张墨急忙拉着长生起身告辞,“好了,好了,二师叔,我们得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来一趟,再坐会儿。”大忠真人挽留。 张墨也不磨蹭,直接拉着长生赶往下一家。 待得离开了大忠真人的住处,张墨说道,“二师叔话糙理不糙,他这一辈子活的豁达通透,快意洒脱。” 学习要善于总结,听人说话也要进行总结,对于大忠真人的忠告,长生总结了一句话,忠孝仁义必须坚守,除此之外的那些规矩守与不守可以看自己的心情。 修道并不是把形形色色的人变成同一种人,道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四师叔祖大仁真人便不苟言笑,知道二人要来,早已穿戴整齐,端坐正屋,等长生前来拜见。 与大忠真人的婉转提醒不同,大仁真人说的非常直接,只道张秉一的越级追授之举是历代天师从未有过的,此事很容易引发同道之间的矛盾,希望长生不要辜负张秉一的厚望,能够克己修身,勤学不辍,早日出人头地,壮龙虎声威,扬三山美名。 大仁真人板着脸教诲,长生紧张忐忑的听着,待大仁真人说完,张墨照例请他赐言指点。 大仁真人貌似早有准备,正色说道,“子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这番言语你可明了?” 长生急忙说道,“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们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师叔祖是在提醒我要谨慎交友,时刻回望警醒,千万不要在他人的潜移默化之下误入歧途。” 大仁真人对长生的回答非常满意,欣慰颔首,“杀人越货的男人周围必有几个恶友,不守妇道的女子身边必有几个恶妇,时刻近君子而远小人。” 张墨看出了长生的紧张,便有心带他离开,未曾想大仁真人却抬手示意她坐下,转而冲长生说道,“道士济世救苦,免不得度化恶人,届时万不可自大轻敌,要知道一旦出手救人,要么你救沉沦之人上岸,要么沉沦之人拖你下水。” 大仁真人言罢,长生没有立刻接话,他不是不明白大仁真人的意思,而是大仁真人所说的这些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沉吟过后,长生正色说道,“多谢师叔祖教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近墨则黑,墨近朱则赤,身无八两赤,不救七两黑。” “孺子可教。”大仁真人露出欣慰笑容。 “我怎么感觉你们在指桑骂槐呢,”张墨佯装生气,拉着长生转身就走,“走了,去五叔那里。” 长生冲大仁真人仓促道别,这才随张墨走了。 相较于大忠真人的率性和大仁真人的严肃,五师叔大义真人和七师叔大智真人更符合世人心中道士的形象,儒雅大度,自然从容。 大义真人给长生的忠告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要指望对方会投桃报李,为对方做什么不是对方值得自己那么做,而是自己想要那么做,做完了,对得起自己了,至于对方是否领情,接下来是否有所回报,并不重要。 大智真人给出的忠告是修道要耐得住寂寞,修道注定是一件孤独的事情,随着灵气修为和易理道法的提升,能够理解自己的人会越来越少,等到彻底参悟天道的那一刻,可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张墨临时有事,被张善叫走了,长生独自回返。 下山的途中他一直在脑海里回忆这几位老真人的教诲,他不是个没主见的人,也不是谁的意见都听,但这几位老真人的话他却深刻的记住了,一来身居高位之人必有其身居高位的道理,二来他自内心深处也认可几人所说的话,这些话是大智慧,也是高格局。 走在山腰处,遇到一群人,前方引路的是两名知客道人,后面是几个身穿官服的官员,为首的一人年纪当有四十来岁,面皮白净,颌下无须,手里托着一方黄布卷轴。 见到众人,长生急忙侧身让路,待众人走过之后转身回望,那个四十来岁的人长的不男不女,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太监? 太监都在皇宫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此人手里托着一个黄布卷轴,难道是传说中的圣旨? 此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长生便回到住处,拿出昨天三云子等人带来的鸡蛋,鸡蛋还有十几个,天气热,再不吃就要坏了。 吃了几个鸡蛋,长生出门把山羊牵了回来,挤奶喂给了黑公子,然后独自下山,去了东面镇子,买了黄纸香烛,罗阳子已经恢复了道籍,他想祭拜一番。 除了黄纸香烛还有一包蜜饯,昨日的鸡蛋是倪晨伊送的,他不好意思白拿人家东西,只能买点东西回给人家。 他本想找三云子或三木子帮忙送过去,但二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没找着,无奈之下只能自己送了过去,坤道和乾道住在不同的院子里,他不方便进去,便招手喊来了一个小道童,让小道童将那包蜜饯交给倪晨伊。 晚上自院子里焚烧了黄纸香烛,默念祷告,告慰先师。 由于他没有授箓,便无法修炼法术,不过早晚的功课他都会主动参加,上午练功他也会去,实则他在龙虎山就是个闲散人员,谁也不管他,既不约束也不限制。 如此这般过了五六天,长生逐渐适应了龙虎山的生活,自上次张墨被张善差人叫走,他再也没见过张墨,也不知道她这些天都在忙什么。 上次遇见的那些官员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似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知道。 第七天的入更时分,长生正在挤奶喂马,突然感觉心中一凛,气血运行骤然加速。 起初他还不明所以,待得凝神内窥方才明白缘由,只过了七天,他的灵气修为竟然再度提升,由淡红洞神晋身红气高玄…… 第八十五章 虚心求教 确定自己已经晋身高玄,长生先是一愣,待得回过神来立刻闭上了眼睛,他要努力回忆自己由洞神晋身高玄之前身体上的细微变化,确定灵气提升之前有何征兆,以此做到心中有数。 回忆的结果竟然是没有结果,灵气晋升之前身体上貌似没有任何变化和预兆,而灵气晋升之后心跳会有短暂的加快,血气运行也会随之加速。 不能预知掌控令长生心里有些不踏实,不过转念过后也就坦然了,不能预知掌控是因为根本不需要预知掌控,灵气晋升时不管是灵气还是气血,运行都没有任何的迟缓和停滞,即便与敌人动手时灵气修为突然提升,也不会影响辗转腾挪和进退攻防。 想到此处,长生睁开眼睛抬头看天,他要确定此次灵气提升的具体时辰,他入道时间尚短,通过仰望日月星辰来判断时辰还做不到非常精准,但大致估算此时应该是戌时初刻,而七日之前的戌时初刻正是他晋升洞神的时间,也就是说自淡红洞神晋身红气高玄用了整整七天。 黑公子一直自旁边等着开饭,见长生突然不挤了,便过来拱蹭催促,长生回过神来,先将羊奶挤了喂给黑公子,然后汲水洗手,顺便儿掬起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但其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惊喜交加,练气之人由淡红洞神晋身红气高玄通常需要一到两年,最快的也要半年左右,而自己只用了七天便晋身高玄,这样的速度已经不能用迅捷和快速来形容了,简直堪称恐怖。 得的太多,来的太快,换成任何人都会惶恐忐忑,长生也不例外,再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投机取巧,误入歧途。在他的认知当中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而自己只耕种了一次便可以坐享其成,狂收猛敛,这不公平。 洗了几次脸,仍然心慌忐忑,有心前去寻张墨请教却又拿不定主意,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前去找张墨,虽然目前还察觉不到异样,却不表示没有潜在的问题,自己盲人瞎马的摸索,万一错了也没人知道,去向张墨求证一番,对了更好,万一错了也能及时纠正。 他知道张墨住在哪里,但去到山腰又犹豫了,他好几天没见到张墨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再者张墨是天师千金,自己主动上门求教有攀龙附凤之嫌。 正准备调头回头,突然发现远处大忠真人的院落里还有烛光,大忠真人生性随和,平易近人,此事也可以向他请教。 他之所以敢向大忠真人请教,是因为龙虎山众人都知道他入门之前就已经开始练气了,也都知道他练的不是本门功法。 由于时辰尚早,大忠真人便没有关门,仍在院外的大树下纳凉,他乃前辈真人,紫气高手,耳目清明,不等长生来到便起身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长生快步来到,冲大忠真人稽首见礼,大忠真人也不回礼,随口问道,“哎哟,小子,你咋来了?” “回师叔祖问,我练气之时遇到了一些困惑,也不知该向谁请教,只能冒昧的过来打扰您。”长生躬身说道。 “唉,”大忠真人叹了口气,“练气这事儿历来是师徒相授,口耳相传,你又没个师父,有了疑问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既然你看得起我这老头子,以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儿就来找我,我不一定能帮你,至少你也有个能商量的人。” 大忠真人的这番话令长生心头大暖,急忙稽首道谢。 树下有条五尺长短的石凳,大忠真人往一侧挪了挪,用蒲扇拍了拍石凳,示意长生坐下说话。 长生懂得规矩,知道辈分不同是不能同席而坐的,但大忠真人不太讲究这些,见长生推辞,便起身拉着他自石凳上坐了。 “说吧,你练气遇到了什么麻烦?”大忠真人问道。 长生摇头说道,“也不是麻烦,只是有些困惑。” “什么困惑?”大忠真人追问。 长生没有立刻接话,急切的自脑海里规整思绪,斟酌应该怎么跟大忠真人说。 见长生迟疑,大忠真人只当他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便抓起了他的左手,送出灵气感知探查。 紫气高手的灵气都是可以离体外延的,彷如伸长的手臂,可以精准感知他人体内灵气运行的轨迹。 不过对于长生体内的灵气而言,任何的外来灵气都是入侵之敌,大忠真人的灵气刚刚进入经络,长生体内的灵气便进入自卫反击状态。 由于大忠真人发出的灵气不分阴阳,便无法抵消长生体内的纯阴纯阳灵气,恰好大忠真人灵气进入的经络是手三阳,一股纯阳灵气便循着大忠真人外延的灵气反冲而回。 大忠真人有感,急忙收回灵气,松开了长生的手。 “你体内怎么会是纯阳灵气?”大忠真人好生惊诧。 不等长生接话,大忠真人又抓过了长生的右手,灵气探入,再遭反击驱逐,而此时出现的又是纯阴灵气。 “阴阳双分?你修炼的是什么内功心法?”大忠真人疑惑非常。 不等长生开口,大忠真人又摆手说道,“别忙说,让我再试上一试。” 大忠真人言罢,不等长生接话,再度伸出右手食指自长生左肩中府穴轻轻一点,之后又自其左手合谷穴轻轻一点,随即是太乙穴,冲门穴,神门穴,天宗穴…… 待得连点十二处穴位,大忠真人出言说道,“你的十二正经皆有灵气运行,此乃大周天练气心法,绝不是旁门左道,十二条经络六阴六阳,体内灵气阴阳双分却并不相融相冲,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玉清宗失传多年的混元神功。” “师叔祖见多识广,慧眼如炬。”长生由衷钦佩。 “别拍马屁,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种功法,”大忠真人不无惊诧的看向长生,“混元神功阴阳双分,极难修炼,便是玉清宗人才济济,千百年中也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练成,练就阴阳之一的倒有几个,却也少之又少,也正因为修炼困难,极易出偏,故此这门功法才会逐渐失传。” 大忠真人言罢,长生没有接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想听大忠真人接下来会说什么。 大忠真人再度说道,“混元神功失传多年,谁也指点不了你,你能练成纯属机缘造化。” “师叔祖,您确定我已经练成了混元神功?”长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曾练成混元神功,你的高玄修为是偷来的不成?”大忠真人微笑反问。 长生仍不放心,“我的意思是我有没有走火入魔,亦或是出了什么偏差?” “当然没有,越是厉害的武功,走火入魔的后果就越严重,似混元神功这种功法,一旦走火入魔必死无疑。”大忠真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听大忠真人这般说,长生这才真正安心,“师叔祖,混元神功甚是玄奇,不需打坐练气便能提升灵气修为,我有心将混元神功的秘籍口述出来,交由同门道友参详练习……” 不等长生说完,大忠真人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哎哎哎,打住,打住,这个念头你不要有,一旦你将混元神功公之于众,龙虎山势必尸横遍野。” 见长生疑惑不解,大忠真人无奈解释,“我刚才说过了,混元神功极难练成,你能练成实属机缘造化,别人可没你这么高的天赋和运气,九死一生的事情你还是别鼓动他们去做了。” “师叔祖,我感觉混元神功也不难练。”长生说道。 “难与不难因人而异,你感觉不难,别人不一定感觉不难,此事就此作罢,”大忠真人正色说道,“不准将混元神功肆意传授,如若不然便是好心办坏事,会害了他们的性命。” 见大忠真人异常严肃,长生急忙离座起身,“是是是,师叔祖,我记住了。” “嗯,知道轻重就好,想不想吃瓜?”大忠真人脸上再度浮上笑容。 “不了,不了,”长生连连摆手,“多谢师叔祖解惑,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去了。” “去吧。”大忠真人笑着扬了扬蒲扇。 长生转身想走,犹豫过后又转过身来,“师叔祖,我只用了七天便由洞神晋身高玄,这么快,对劲儿吗?”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修为提升的快不好吗?”大忠真人随口反问。 长生摇头说道,“也不是不好,而是我有些心虚,混元神功甚至不需打坐练气,能够随着呼吸自行吐纳,我只练了一次气,以后可能都不用再练气了。”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感觉自己不劳而获了是吧,”大忠真人笑道,“你也不用忐忑心虚,实则人生都是这样,不用将每一件事情都做好,只需将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做好就能受益终身。” “多谢师叔祖指点。”长生躬身道谢。 “混元神功只是内功心法,你不用苦练内功是好事,可以腾出时间修炼武功轻功和道术,”大忠真人说道,“抓抓紧,两个月后争取能够与张墨等人一起出战……” 第八十六章 扶摇直上 听得大忠真人言语,长生好生疑惑,“出战?” “哎哟,真是人老话多,”大忠真人用蒲扇拍了拍脑门儿,“别问了,快走吧,便是知道了你也只当不知道,两个月后自会见分晓。” 大忠真人这般说,长生也不便追问,点头说道,“您的话我记住了,师叔祖早些安歇。” 离开大忠真人的住处,长生缓步而回,回返途中一直在想大忠真人先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虽然大忠真人说的不很明了,却有几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两个月后,”“争取”,“与张墨等人一起”,“出战。” 也就是说两个月后包括张墨在内的一些人要出战。 出什么战?肯定不是上阵杀敌,不然轮不到他一个刚入门的晚辈,更何况通常情况下道门也并不参与权力的争斗。 “争取”这个词是关键,也就是说这个出战的机会还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才能获得,上阵杀敌可不是谁都抢着上的好事儿,排除了上阵杀敌,出战的意思只能是代表龙虎山与别人比武。 单是能分析还不够,还得会总结,总结的结果就是两个月后龙虎山要选出一些人出去与别人比武,至于具体跟谁比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此事很可能与朝廷有关,因为前几日朝廷派了太监和官员来过。 回到住处不过二更时分,天气炎热,长生便关上院门打了井水冲了个凉,之后便坐在山洞前思虑前瞻,内功不用愁了,道术目前还练不了,因为自己没授箓,接下来能够加以提升的只有身法和武功,身法也是现成的,李中庸和陈立秋练的都是追风鬼步,陈立秋曾经将追风鬼步的修炼方法教给了他,相较于巴图鲁的八步赶蝉和武田真弓由奇门遁甲衍生出的轻功,他更喜欢诡异飘忽的追风鬼步,据陈立秋所说追风鬼步练到极致可以幻化分身,如影随形。 至于武功,他还没想好练什么,他背诵下来的五部武功秘籍里有一门七星拳,但这门功夫是佛门拳法,不太对路。 思虑良久,最终决定放弃武功招式,因为武功招式是有局限性的,与敌争斗之时若是过分拘泥于武功招式反倒落了下乘。 不过放弃了武功招式不表示放弃了进攻,首先要确定的是重心和主旨,也就是动手时所遵循的原则,他比较倾向于速战速决,因为一旦动手就表示无望和解,只能付之武力了,而一旦付之武力无疑要将对方打倒乃至打死,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越快结束战斗越好,耽搁时间长了容易出现变数,最主要的是也没必要耽搁磨蹭了。 确定了动手时所遵循的原则,接下来就要围绕这个重心来想办法,追风鬼步既是轻功又是步法,动手时要辅以追风鬼步来发起进攻,追风鬼步的特点就是飘忽诡异,得想出一种能够与追风鬼步配合的进攻方法。 转念一想便有了主意,混元神功练的是十二正经,十二正经几乎囊括了周身所有穴道,在练习混元神功时他对人体的每一处穴道都有所了解,动手时直接打穴道就行了,打穴道是最容易掌控的,想打死就打关联心脉的重穴,想打残就打关联筋骨的大穴,想打伤就打牵连五脏六腑的中穴,想打倒就打那些无关紧要的旁穴。 临时对敌时对手也不是站在那里让自己打的,有时候打穴道可能打不准,必要的时候可以忽略穴道,直接催发纯阳或纯阴灵气攻击对手,纯阳灵气带有炙热高温,纯阴灵气带有透骨严寒,不管打在对手的什么部位都能够对对手造成严重伤害。 想好了就干,一刻都不等,追风鬼步的修炼方法与其他轻功大不相同,不是负重也不是轻身,而是转圈子,转个三圈两圈还没事儿,继续转自己就先晕了,站不住了就会跌倒,跌倒之后立刻快速起身,也不管是滚起来还是爬起来,不求好看,只求快,起身的速度越快越好。 长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黑公子不知道,眼见长生不停的转圈,不停的跌倒,还以为他病了,起初是疑惑打量,后来便过来试图阻止,直至长生驱赶了它几次,黑公子这才明白过来长生没病,它毕竟是匹马,没人知道它究竟在想什么,也可能想的不是长生没病,而是他这病已经没救了。 当日跟李中庸和陈立秋等人在一起的时候二人曾经指点过他,相较于花里胡哨的武功招式,四肢同样灵活更加重要,人一般是右撇子,不管做什么都习惯于用右手,右手比左手更加灵活,临阵对敌时如果左手能像右手一样灵活,那是要占很大便宜的。 这一点长生早就记住了,而且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刻意的锻炼左手和左脚,敌人进攻时只能用力气较大的右手和右脚,而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可以灵活使用,这就在无形之中抢占了先机。 练到四更天,长生终于撑不住了,他此时已经转的天旋地转,再转晚饭都要吐出来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早起照例下去操行早课,与众人一起念诵早课经文,之后是早饭,上午有时会与众人一起练功,八卦掌,六合拳,太极剑,这三种功夫他全能娴熟演练,实则他并不认可这三种功夫,但身为龙虎山的道士,别人会的自己也不能不会。 晚课他一般不去,午后他就自由了,不过他并不待在自己住处,而是带着黑公子往无人的山中去,山里到处都是大树,他将每一棵大树都视为一个敌人,快速旋转的同时随即闪避。 倒地之后爬起来是很不雅观的,但为了追求快速他也只能有所选择,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另外一种快速起身的方法,利用自身的灵气将自己给弹起来,他修炼的是十二正经,体内灵气时刻游走四肢百骸,倒地之后,哪个部位先着地,就利用游走于那个部位的灵气将自己弹起来。 弹起来已经不容易了,弹起来之后还能双脚落地更是难上加难,因为需要在空中快速调整姿势,没有关节的部位是没有很强弹跳能力的,哪怕利用灵气弹起来也弹不了很高,有时候离地也就一两尺,在这么矮的高度调整姿势可想而知有多困难,崴脚,扭腿都算好的,头和脖子先落地,啃一嘴泥也不稀奇,好在山中无人,也不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窘态。 龙虎山众人对他和善友好,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众人知道他之前所做的事情,都佩服他的人品。二是他性格很好,既不端拿造作,也不哗众取宠,对人也很和气。 还有就是众人都知道他天赋奇高,前途不可限量,也没有去得罪他的必要。要知道真正的金子是不会被埋没的,一开始就会显露出金子的本相,不会搞的跟个榆木疙瘩一样,而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将金子视为木头去挑衅欺负,然后被金子亮瞎狗眼的蠢货。 长生很喜欢龙虎山的风气和氛围,心境也在逐渐的发生转变,之前他在王家夼的时候饱受排挤和欺负,导致他郁闷压抑,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心境却逐渐流于忧郁阴戾,倘若一直生活在王家夼,他日武功大成,势必会生出报复之心。 到得这时他才真切领会到张墨先前的那句话,一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而是由遇到的人和经历的事决定的。 如果一个人遇到的都是好人,经历的都是光明的事情,那以后此人待人一定宽仁大度,处事一定公正光明。 反之亦然,如果遇到的都是坏人,经历的都是丑恶的事情,那此人以后待人势必严苛狭隘,处事也一定会偏激暴戾。 长生在龙虎山过的充实且惬意,只是有一点让他多有困扰,那就是倪晨伊对他的关心着实有些过了,自上次他回赠了礼物之后,倪晨伊总是借故与他说话,还会不时送东西给他,也不用三云子和三木子转送了,直接给,而且貌似有意挑人多的地方给,搞的整个龙虎山的人都知道倪晨伊与他关系非比寻常。 三木子先前曾经说过喜欢倪晨伊的乾道也不少,倪晨伊对他的关心免不得令对她有意之人心生醋意,好在他比较会处事,并没有给与倪晨伊明显的回应,由此很大程度的降低了众人对他的嫉妒。 不知不觉又是七天,到得傍晚时分长生什么也不干了,老老实实的坐等,但他并没有等到深红升玄,看来灵气修为的提升并不是以七天为周期的。 长生很勤快,每日往山中练功都会带上背篓和小头,他认识各种草药,见到就挖,回去之后洗净晒干送去道医院,龙虎山有数千道人,即便大部分道人都有灵气修为,也免不得会有头疼脑热,药草消耗巨大,加上道医院会免费为附近的乡人治病,药草消耗的就更加惊人,每年都要花费大量银两采买,长生此举无形之中为道医院省下了不少银钱。 他不止会采药,还会开方子配药,半个月不到就跟道医院众人混熟了,遇到疑难杂症众人也会向他请教,他也不藏私,知无不言,尽心指点。 如此真诚大方,自然没谁会讨厌他。 到得十四天的傍晚,长生又开始坐等了,但深红升玄还是没来。 长生也不着急,三字辈的道人灵气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红气高玄,况且他现在差的不是内功,而是身法和武功,他曾经漂泊在外,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乱,也知道江湖上有很多品行卑劣的坏人,深知练气习武的重要,无需扬鞭自奋蹄,自勉自励,勤学苦练。 人是不能靠别人管着,催着的,一个连自己都管不住的人也不可能有大出息,经过无数次的跌撞扑摔,长生的身法终于有所小成,自林下旋转腾挪,飘忽迅疾,摔倒之后不管什么部位着地都能触地即起,不止站立时可以出手攻击树木,在落地反弹的同时也可以快速出手。 树木较少的大树林已经没有挑战性了,接下来改换树木更加密集的小树林。 由于自淡红洞神晋身红气高玄用了七天,故此每到七天的倍数他都会凝神坐等,到得二十一天的傍晚,深红升玄如约而至。 晋身深红升玄的那一刻长生心脏狂跳,除了灵气提升引起的心跳加速,还有极度的兴奋和激动,他在三字辈中年纪最小,灵气修为却最高…… 第八十七章 神功初成 凝神内窥,确定自己当真已经晋身深红升玄之后,长生强忍激动和欢喜穿鞋下地,来到院子里汲水洗脸,他此时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形容,灵气修为的提升带来的是能力的提升,能力越大心里越踏实,虽然暂时不需要利用这种能力去做什么,但倘若有朝一日需要用到,自己随时都能拿的出来,不至于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洗完脸长生端起脸盆想要将水泼掉,但转念过后又将脸盆放了下来,转而将右手探伸其中,他有心检试一下混元神功的威力。 只有渡过天劫晋身居山的紫气高手灵气才能离体外放,他此时只有深红升玄,想要检试混元神功的威力必须近身接触。 虽然左手为阳,右手为阴,但双手皆有十二正经的阴阳经络,故此不管左手还是右手,都可以催发炽热或是阴寒灵气,此番他催动的是纯阳灵气。 催发灵气之初,长生便自心中默念计数,数到三时水温便明显升高,数到七时脸盆里的水开始出现热气,数到十五时水盆里的水开始沸腾。 他此时正在运功行气,即便脸盆里的水已经滚沸炙热,探伸水中的右手仍然可以从容耐受,不虞被热水烫伤。 虽然没有开怀大笑,长生的心情却好到了极点,他甚至不敢相信这诡异神奇的一幕是出自自己之手。 检试过后,将脸盆里的热水泼掉,重新换上井水,探伸的还是右手,不过此番催发的是纯阴灵气。 重新计数,数到三时水温骤降,数到七时水面结冰,数到十五时水盆里的水彻底变成了冰坨,抬起右手时连那冰坨一并抬起。 自井边将冰坨磕碎,长生定睛检视自己的右手,肤色如常,全无异样。 随后又捡起一块儿碎冰放在嘴里咬嚼,坚硬冰凉,与冬日里的冰块一模一样。 强捺心中激动凝神内窥,却发现无法估算出体内灵气的耗损情况,这表明先前的两次尝试并没有耗损太多灵气。 长生此前从未将灵气耗光,此番有心彻底检试,以便做到心中有数,于是再度汲水,改用左手催动,此番是催发阴属灵气在先,默数十五,凝水成冰,随后将冰块倒掉,再次改为催发阳属灵气,依旧是默数十五,热水滚沸。 之所以颠倒顺序并将冰块倒掉重新换上井水,为的是确定左手催发阴属灵气和阳属灵气是否与右手有所差别,而检试的结果是双手催发不同的灵气效果是一样的,无有优劣高下。 再度凝神内窥,发现体内灵气耗损的情况仍不明显,看来自己体内的灵气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持久耐用。 除了脸盆,他还有个洗脚盆,随后又将洗脚盆拿了过来,同时倒上两盆水,双手分探其中,尝试同时催发阴阳灵气,还是十五,数到十五两盆水一个滚沸,一个冰冻。 此举说明双手可以同时催发阴属灵气和阳属灵气,而且威力不会因此减半,不同灵气的耗损肯定是双倍的。 试完双手,又把鞋袜脱了,开始检试双脚,结果是一样的,双脚亦有十二正经的阴阳经络,也可以催发阴阳灵气。 一通复杂繁琐的检试之后,重新凝神内窥,此番终于大致估算出了灵气消耗的情况,十去其一。 内窥感知的结果再度让长生心生忐忑,他虽然能够感知到体内有灵气的存在,却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现在看来自己体内的灵气可以在与敌争斗时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愕然片刻,长生回过神来,离开院落往西进入树林,既然着手检试就要做到了然彻底,他还剩下最后两项需要检视,一是灵气即将耗尽之时会出现何种情况,二是灵气彻底耗尽之后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盈满。 林中有块一人多高的椭圆青石,到得近前,先以左手探伸其上催发阳属灵气,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体内的灵气全部催发出去,换言之就是自己催发灵气的数量是有一定限制的,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拥有十两银子的人一天最多只能花一两银子。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由自己所拥有的银两总数决定的,如果想在一天之内花出二两银子,那就必须有二十两的家产,而二十两银子可能得到淡蓝洞玄时才能拥有。 持续不断的催发灵气,多久才能将体内灵气耗尽?这也是长生想要确定的,因为持续不断的催发灵气能坚持多久,日后与敌人激烈对战时就能支撑多久。 检试的结果再度出乎长生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最多只能支撑一炷香,没想到一炷香之后体内灵气还有五成。 这是不符合情理的,因为深红升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修为,所拥有的灵气不可能太多。 不过片刻过后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自己一直在呼吸,呼吸的同时体内灵气会自动得到补充。 一个姿势累了,长生便收回左手,改用右手催动阴属灵气。 没过多久青石便发出了开裂的声响,短时间内温度骤变,青石承受不住,逐渐开裂。 一炷香之后,长生体内灵气终于耗尽,而灵气即将耗尽时,体内的气旋会变的非常微弱。 换成他人,到得这时一定会停下来,不敢再继续了,因为继续损耗有可能导致体内好不容易催生起来的气旋消失,而气旋一旦消失,便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长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无畏,也想到了灵气彻底耗尽体内气旋有可能会消失,但他却认为大不了再练一次。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继续催动灵气,最终将体内灵气彻底掏空。 好在灵气彻底耗尽之后体内气旋也并未消失,只是变的异常微弱,彷如风中残烛,随着呼吸明暗忽闪。 此时一炷香大约是两刻钟,两炷香就是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与敌鏖战之际,一刻不停的催动灵气也能支撑半个时辰。 接下来要确定的就是灵气耗尽之后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盈满,这个答案得等,不影响他回去洗漱休息。 正所谓知人者智,知己者明,经过此番检试,长生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识,确切的说是对混元神功有了清醒的认识,当下有不少功夫都被冠以神功之名,但真正担得起神功之名的少之又少,混元神功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功,练气之法无比玄妙,催御威力异常惊人。 通过此番检试,长生不但做到了心中有数,还发现了之前忽视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不止有两只手,还有两只脚,脚并不只能用来站立,也可以用来攻敌,在此前的练习中他忽略了这一点,过分侧重双手进攻,接下来要拾遗补缺,练习双腿攻敌,能够将双腿练到跟双手一样灵活,敌人势必防不胜防。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前练习的是闪躲之时时刻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身形保持站立,此番要略微加以改动了,不再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站立为重中之重,就算不是站着的也可以尝试进攻,如果双手撑地可以更快的用双腿攻击对手,那就没必要调整身形站起来,倒立踢踹也无不可。 三更过半,灵气盈满,大致估算,前后用了两个时辰。 日复一日,长生每天做的事情几乎都是在重复昨日,换成别人怕是早就感觉无聊无趣了,但长生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过的人,深知颠沛流离的苦楚,非常珍惜眼下平淡且安定的生活。 要说完全重复也有些言过其实,这些天长生还多了一件事情,磨豆浆,黑公子长的很快,母羊的那点奶实在供不上了,长生只能每日磨上一大桶豆浆,一半给母羊喝了下奶,另一半混合羊奶给黑公子充饥果腹。 豆子在此时是很贵的,每日都得五六斤,长生没有被自己吃穷,却要被黑公子给吃穷了,那点金子换成的银两也用去了大半,过不了多久黑公子就要挨饿了。 这段时间倪晨伊安分了不少,没怎么打扰长生,不过见面还是热情非常,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生倒是没将外出比武的消息泄露出去,消息却自别的途径泄露了,眼下龙虎山众人都在暗中勤加修炼,只是见面谁也不提及此事。 张墨应该在闭关,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长生不在家的时候多,一日晚上回来发现屋里的桌上放着一个大西瓜,这可是稀罕的东西,连集市上都没有售卖,只有大忠真人种了几棵,这瓜无疑是大忠真人差人送来的。 长生也没舍得吃,次日去镇子上买了一些茶叶去看大忠真人,没想到大忠真人也不在院子里,问过道童才知道去了山顶的无极观。 转眼又是二十一天,灵气修为没有再度提升,长生也不感觉失望,先前两次提升分别是七天和二十一天,单凭这两次还推算不出规律,只有齐全三次才能找出准确的规律。 不知不觉距大忠真人所说的两个月期限只剩下三天,山上传下了消息,三日之后叫四更大起,所有道人全部参加的集会就叫大起,通常情况下只有发生重大事情时才会叫大起,由于不曾说明缘由,众人便纷纷议论猜测叫大起有什么事情要宣布。 午后,长生喂完黑公子刚准备出门往林中去,出门时恰好看到知客道人自东面快步走来。 “哎,三生。”知客道人抬手呼喊。 “无量天尊,见过罗安师叔。”长生稽首行礼,知客道人常年与香客打交道,通常都由比较圆滑的人担任。 “走走走,山下有人找你。”知客道人冲长生招了招手,转身回返。 长生快步跟上了知客道人,“谁呀?” “一个年轻人,”知客道人说道,“问他叫什么也不说,只说排行老三,还说你知道他是谁……” 第八十八章 兄弟重逢 听得知客道人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陈立秋,是陈立秋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陈立秋会来看他,大喜过望,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跑过几步想起知客道人还在后面,急忙转身跑了回来,“有劳罗安师叔,您慢些走,我先下去见他。” 知客道人摆手笑道,“去吧,去吧,他在天师府门口。” 一口气跑到山下,隔了上百丈便看到了陈立秋,天师府前面有条很大的河流,近水河岸立有一片石栏,陈立秋此时正倚着石栏歪头看他。 虽然已经自赵小姐那里得知陈立秋幸运脱险,再次见到熟悉的身影还是令长生激动非常,迈开步子飞奔向前,“三师兄!” 陈立秋并没有迎过来,只是倚靠石栏,微笑着等他跑过来。 劫后余生,再度重逢,长生悲喜交加,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见到陈立秋的瞬间他就想起了师父罗阳子,也想起了在王家夼时陈立秋等人出现并阻止了村民殴打他和老黄的情景。 “你要是敢哭,我就一脚给你踹到河里去。”陈立秋笑道。 “不会,不会,”长生连连摆手,“三师兄,你怎么来了?” “你是希望我来,还是不希望我来,怎么感觉不太欢迎我呀。”陈立秋笑问。 长生熟悉陈立秋的脾性,知道他喜欢说笑揶揄人,也不当真,“我当然是希望你来啊,不过你不是参军了吗,怎么抽的开身?” “当兵的走不开,当官的还走不开么?实话告诉你,本官现在可是堂堂的七品翊麾校尉。”陈立秋还是那般吊儿郎当的神气。 听得陈立秋言语,长生并不感觉意外,陈立秋不但聪明过人还身怀绝技,擢升武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走吧,我还没吃饭,去东面镇子喝几杯。”陈立秋说道。 “好,三师兄,那匹马是你的吗?”长生指着拴在天师府东墙外的马匹,军马和寻常马匹很好区分,军马经过挑选,加上平日里喂的好,通常比较高大威武。 “嗯,”陈立秋点了点头。 “我去帮你把马牵过来。”长生转身跑向拴马桩,解开缰绳拉着马匹往东走。 “我这次是过来给你送钱的,”陈立秋高声说道,“马鞍两侧的口袋里是五百两银子,你留着花销。” 陈立秋大声说话的瞬间,长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此时虽是午后,天师府周围仍然有不少道人,陈立秋是故意让众人听到,以此让龙虎山众人知道他并不是没人管没人要的孤儿。 “龙虎山的师傅们对我都很好,我在这里也用不着银两。”长生高声回应。 见长生大声说话,陈立秋便知道他领会了自己的意图,撇嘴一笑,转身先行。 长生牵着马跟上了陈立秋,“三师兄,有没有二师兄和四师姐的消息?” “这钱就是老二给你的,”陈立秋随口说道,“他原本给了一千两让我转交给你,被我克扣了一半,我现在手下有一批弟兄,花销大。” “二师兄哪儿来这么多钱?”长生追问。 “他家里本来就有钱,”陈立秋说道,“不过这钱应该不是出自他的祖业和家产,他是派人把银两送来的,我也没见到他,不过据我猜测他很可能卖了一部武功秘籍,这是我猜的哈,不一定对。” 陈立秋言罢,长生没有再追问,与陈立秋的洒脱随性不同,李中庸处事非常沉稳,精打细算,善于牟利,当日师父罗阳子临终之前就曾嘱托李中庸日后隐姓埋名经商牟利,必要的时候也能接济一下他们这些师兄妹。 “我身在军营,消息闭塞的很,”陈立秋说道,“江湖上发生的事情还是老二在信中告诉我的,你在龙虎山也是他告诉我的。” “哦,四师姐呢?有她的消息吗?”长生问道。 “她当日落水之后也顺利游上了岸,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她好像跟老二有联系。”陈立秋说到此处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她,跟她一样的遣唐使在中土为数不少,他们好像私下里都有联系。” “我听师父说四师姐的那个什么日本国总是恩将仇报,屡屡侵边犯境,朝廷已经开始驱逐遣唐使了,四师姐会不会受到牵连?”长生不放心。 “田真弓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你不用担心她,”陈立秋转头看他,“你别总是问我呀,老大呢,你把老大给弄哪儿去了?” “我让他回草原去了。”长生手指北方。 “挺好,那里地广人稀,广袤无垠,在那里的确比在中原安全。”陈立秋点头。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东面的镇子,这处镇子虽然住的多是道人的家眷,但前来拜山上香的香客却很多,天师府内客房有限,香客们总要有吃饭落脚的地方,故此镇子上也有客栈和酒肆,长生找到一家,与陈立秋进去坐了。 与大部分酒肆一样,这里可供选择的菜蔬也不多,不过对于二人来说也足够了,有早上刚从前面河里捞上来的鱼,还有店主自家养的鸡,素菜有豆干和酱菜。 素菜先端上来,二人对坐,长生为陈立秋倒上了酒。 “自己也倒上。”陈立秋说道。 “道士不能喝酒。”长生摇头,道士有关饮食的戒律并不多,但严禁喝酒是其中之一,酒令气散是次要原因,主要是担心酒后无德失了道士尊严。 陈立秋也不勉强,“那你喝水吧。” 待长生为自己的碗里倒上水,陈立秋端起酒碗正色说道,“来,老五,我代他们三个敬你一碗。” 陈立秋平日里慵懒散漫,极少有郑重严肃的时候,长生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陈立秋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赶去阁皂山的,却知道这一路上你走的肯定非常辛苦,敬你忠人之事,不负所托。” “三师兄,这话有点见外啦,”长生皱眉摇头,“要是没有你们舍命拦住追兵,我也没机会把东西送到阁皂山。” “老二在信上说了,你差点死在阁皂山,”陈立秋说道,“如果当日你没有站出来为师父说句公道话,师父这些年的奔波辛苦就白费了,骂名也白背了,那个女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一直是师父在帮她延寿续命。” “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了,师父真的挺冤的。”长生心情低落。 “师父也不冤了,最后收了你,张天师之所以破例恢复师父的道籍,为的就是把你收进龙虎山,”陈立秋说道,“师父对于自己被剥夺了道籍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张天师破例追授他的道籍,师父在天有灵也了无遗憾了。” 长生没有接话,因为陈立秋所说确是实情。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看好你,但有件事情你得明白,”陈立秋说道,“龙虎山众人为了救你不惜与那么多门派为敌,张天师甚至亲自出马,这个人情欠的太大了,你这辈子都还不上了,为了给师父恢复道籍,你等于把自己卖给人家了。” “三师兄,当道士其实也挺好的。”长生说道。 陈立秋摇头说道,“你不用宽慰我,当道士是要守规矩的,师父临终前留给了咱们那么多神功秘籍,这些神功秘籍足够咱们在江湖上横着走,日后我们几个可以快意恩仇,为所欲为,你不能了,你得老老实实的守人家的规矩,不能给人家脸上抹黑,也不能连累人家。” 不等长生接话,陈立秋再度说道,“师父一辈子收了五个徒弟,我们四个受他的恩情比你重,但最后苦的却是你,我们四个都欠你的。” 陈立秋言罢,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长生见状急忙拿起酒坛给他倒酒,却被陈立秋一把夺过,自行斟倒。 “三师兄,你言重了,我真的没感觉当道士有什么不好。”长生说道。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老二也是这么认为的,”陈立秋说道,“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比失去自由更可怕,你现在待在龙虎山的确很安全,但受谁保护就受谁约束,很多事情你这辈子都不能做了。” 长生不太理解陈立秋的话,不知如何接话。 陈立秋将碗倒满,再度端起,“来,这一碗感谢你救了你三嫂,我欠你个大人情。” “三师兄,你认识那么多女子,又不只有赵小姐一个,她是不是嫂子还不一定呢。”长生壮着胆子说道。 “男人不倒霉一回,永远不知道哪个女人是真心对你,我们出事之后那些女子都避之不及,唯有赵梓瑜对我不离不弃,我去投军也是赵刺史举荐的。”陈立秋说道。 “你认定她了么?”长生问道。 “你与她接触过,对她印象如何?”陈立秋反问。 “很好,”长生说道,“不同于常见的官家小姐,三嫂临危不乱,处事不惊,而且很有胆识,那么高的大船,我让她跳,她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她了。”陈立秋再度一饮而尽。 陈立秋放下酒碗,开始吃东西,见他吃的有些急,长生问道,“三师兄,你是自哪里赶来的?” “平洲,”陈立秋回答,见长生面露疑惑,陈立秋猜到他不知道平洲在哪儿,便手指东北,“在东北方向,距此八百里。” “这么远?”长生好生吃惊,“对了,三师兄,你当的是兵还是卒啊?” “兵。”陈立秋回答。 “哦。”长生点头,兵和卒是有区别的,兵是朝廷招的,卒是地方官府招的,卒负责守城,一般不外调,而兵负责征战,随时可能奉旨赶赴阵前。 相较于卒,兵更危险,不过当兵参加的战事多,容易立下军功,擢升更快。 “三师兄,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不瘸了?”长生问道。 “你三嫂在信里提到过,我早就知道了,”陈立秋随口说道,“师父自药王墓里带出的医书在你和老四手里,你学会了自然先给自己治腿。” 知道陈立秋待不了多久,长生便没有啰嗦讲述自己的腿是如何治好的,待得鸡鱼上桌,二人一边吃饭,一边对话交谈,长生意简言赅的将自己途中遇到的事情说与陈立秋知道,在龙虎山的境遇也说了。 “做人不能忘本,端人家的碗就要听人家的话,”陈立秋说道,“龙虎山就是你的婆家,嫁到这里来了就得好生与他们相处,我们四人就是你的娘家人,如果他们对你不好,我们随时来接你走。” 尽管知道陈立秋所说的这种情况不会出现,长生还是心头大暖。 “我此番出来乃是擅离职守,不能耽搁太久,”陈立秋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打开之后是李中庸写给他的信,信的最后一列写的是地址,“这是老二的住处,你记下来,” 长生定睛细看,用心牢记。 待长生收回视线,陈立秋说道,“我得走了,你随我出去,我将银两给你。” “等等,三师兄,你的玄阴神掌练的如何了?”长生急忙问道,上次分别时李中庸和陈立秋还没有练成赤阳神掌和玄阴神掌,而他此时已经练成了混元神功,若是二人练气没有进展,他可以将练气心得告知他们。 陈立秋笑着拿起桌上盛水的陶碗,片刻之后放归桌上,碗中的清水已经化成冰坨。 “恭喜三师兄。”长生不无遗憾,根据清水的结冰速度他可以判断出陈立秋的灵气修为与自己一样,都是深红升玄,不过既然体内已是纯阴灵气,完整的混元神功陈立秋便练不了了。 “给师父报仇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迟早我要挨个找上门去。”陈立秋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长生含混应着,拿出铜钱付了账,陈立秋的战马就拴在门外,陈立秋带来的银两就挂在马鞍两侧。 五百两是个惊人的数目,两个沉甸甸的布袋。 “三师兄,我用不了这么多,你拿回去一些。”长生拿起一个布袋往马鞍上挂。 陈立秋急忙抬手阻止,“用不完就给他们一些,咱不能白吃人家的米粮。” 长生还想往马鞍上挂,陈立秋咋舌瞪眼,长生见状只能放下了那个口袋。 陈立秋有叼东西的习惯,酒肆门旁有簇毛竹,他便拽下一根细小竹枝,去了竹叶叼在嘴里,转而翻身上马,“我走了,你回去吧,便是住在龙虎山也不可掉以轻心,乱世之中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用不了多久龙虎山也要卷入战事纷争了。” “三师兄,你为何有此一说?”长生不解。 “你还不知道?”陈立秋反问。 “知道什么?”长生疑惑。 “朝廷给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江湖门派都下了圣旨,命他们遣派高手于下月十五赶往长安比武受封……” 第八十九章 勤学苦练 听得陈立秋言语,长生恍然大悟,他先前猜的没错,果然是比武,而且是朝廷召集举办的比武。 “三师兄,朝廷为什么要让各大门派前往长安比武?”长生问道。 “招揽人才肯定是主要原因,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朝廷需要能人义士报国效力,”陈立秋调转马头,“当下习武之人不少,却大多散布江湖绿林,参军入伍的并不多,这些人若是善加利用可以壮大朝廷的声威,若是被奸人收揽,势必为虎作伥,兴风作浪。” “如果这些门派不愿前去比武呢?”长生追问。 陈立秋冷然一笑,“老五,你也太小看朝廷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拥兵八十万,有哪个门派能与之抗衡?敢与之抗衡?”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长生苦笑,“若是人家无心参与政事,随便派出几人敷衍差事……”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朝廷既然举办这次比武,势必已经将各种旁枝末节尽数想到了,赢的势必重赏,输的势必重罚,谁也别想投机取巧。更何况群雄云集,天下瞩目,更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门派会错过?” “也是,”长生点了点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被别人打倒了,谁也丢不起那个人。” “就是啊,面子总得要吧,”陈立秋说道,“不过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该头疼的是张天师他们,龙虎山虽是上清法庭,道门却还有太清和玉清两宗,除此之外还有佛门的显宗和密宗,以及儒家一脉衍生的大量门派,他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龙虎山想拔得头筹实非易事。” 长生没有接话,他没想到此事如此复杂。 陈立秋并不知道长生对此事很是关心,便没有继续谈论此事,“老二的住处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长生点头。 “好了,我得走了,”陈立秋说道,“你好生在这里待着,韬光养晦,莫生是非。” 长生知道陈立秋不能耽搁滞留,也就不曾出言挽留,依依不舍的目送陈立秋骑马远去。 待陈立秋远去不见,长生这才收回视线,拎起两个钱袋步行回返。 五百两银子是不折不扣的巨资,十六两为一斤,五百两足有三十多斤,这么多钱足够一户人家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 长生正在为黑公子以后的口粮发愁,陈立秋送来的银两无疑是雪中送炭,但他用不了这么多钱,径直去了天师府,那里有专门接受记录香火钱的香堂。 与钱有关的事情都不是一个人来做,至少三人,长生去到那里将其中一个钱袋交给了执事道人,感觉两百五十两自己也用不完,又自另外一个钱袋里拿出五十两,共计捐献了三百两,留下两百两日后花销。 大唐风雨飘摇,天灾人祸,世人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捐献一两银子的香客都算大方了,长生一次就捐献了三百两,瞬时引起了巨大轰动。 离开天师府之后长生没回住处,而是去了山中,寻了隐蔽处将银子埋了,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在身上。 第九十章 报名甄选 说明了甄选细节早会便宣告结束,张善先行离场,张墨随他一同去了。 报名的位置就在先前张善站立的地方,两张桌子,东面那张负责记录报名的罗字辈道人,西面那张负责记录报名的三字辈道人。 虽然设了两张桌子,但东面那张桌子却并没有罗字辈的道人前来报名,反倒是西面的那张桌前排起了很长的队。 早会结束之后长生留了下来,不过他没有急于上前报名,而是站在石栏前打量着广场上的众人。 罗字辈的道人不报名参加甄选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这四五百人是龙虎山的中流砥柱,以中年人居多,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都很熟悉,真要动手分出个高下,谁也拉不下脸。 再者,罗字辈的道人消息肯定比三字辈的灵通,朝廷降旨一事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私下里应该已经有了内定的人选,张墨肯定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是不是张善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按照情理来揣度,另外一人应该不是张善,毕竟兄妹二人同时上场容易遭人诟病。 目前还不知道报名的三字辈道人具体人数,不过单是排队的就已经超过了一百人,除此之外广场上还滞留了五六百人,这些人中肯定也会有不少人报名 报名的三字辈道人之所以这么多也很好理解,师父们彼此都是熟人,也不好意思动手较技,但好胜之心人皆有之,自己不方便动手,可以委派徒弟下场,徒弟如果获胜了,那就是师父教导有方,也就是所谓的名师出高徒。 山上应该有四五百名罗字辈的道人,其中有一半儿都带徒弟,想露露脸的都会鼓励自己的徒弟报名,眼见他们报名,余下的那些人也只能跟着报名,可不能被人诟病连报名都不敢。 实则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自己能够力战群雄代表龙虎山前往长安,但即便争不了前两名,只要明日比武能进前十,乃至前五十,师徒也感觉脸上有光。 “长生,你要不要过去报名?”倪晨伊的声音。 长生一直在往远处看,没注意倪晨伊什么时候自西面走了过来,听她说话便转头看她,“你呢,你要报名吗?” “当然要报啊,我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倪晨伊笑道。 长生知道倪晨伊的父亲是长安首富,听她这么说也不感觉意外,“你有获胜的把握吗?” “只要你帮我,我就有。”倪晨伊说道。 长生不明所以,疑惑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呀?” 倪晨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伸出右手,反掌拉袖,“来来来,你先帮我号号脉。” 此时广场上还有许多道人,长生面皮薄,不好意思,“我也不怎么会号脉,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了。” 倪晨伊不由分说,直接抓起长生的手搭在自己的右腕上,“你先号过脉再说。” 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免不得引人瞩目,长生越发不好意思,但此时再缩回手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凝神号脉。 片刻过后,长生缩回了手。 “如何?”倪晨伊问道。 “你想止痛还是止血?”长生不无尴尬。 “止痛。”倪晨伊脸红。 “当归,肉桂,丹皮,吴茱萸,麦冬,半夏各一钱二分,防风,细辛,蒿本,干姜,茯苓,木香各六分,煎服,早晚各一次。”长生直接说出了方子。 长生说完,倪晨伊当即重复了一遍,她的记性也很好,这么多拗口的药名竟然一字不差。 得了方子,倪晨伊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与长生站在一起,看着广场上排队报名的众人。 号脉不止能号出病患,还能号出其他一些东西,长生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倪晨伊是不是故意让他知道一些事情,如果真是有意为之,那倪晨伊就真的想多了,他从未因为倪晨伊对他热情友好而误会她的品行和作风。 要说讨厌倪晨伊是绝对没有的,但要说心动好像也没有,可能是年纪还小,心思不在这上面,不过他对倪晨伊却是非常的佩服。 毫无疑问,倪晨伊对他的关心和友善掺杂有别的成分,也正因如此他才佩服倪晨伊,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此言不虚,倪晨伊不愧是巨富千金,慧眼善辨,确认奇货可居立刻主动出击,全押豪赌。 他之所以佩服倪晨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倪晨伊对他的示好都是选在人多的时候,倪晨伊的这种作法应该有两方面的用意,一是抢占山头,让其他坤道知难而退,莫要与她争抢。二是表明态度,让所有乾道死心,不要再试图靠近她。 吃一个,拿一个,看一个是很多女子的通病,大部分女人哪怕有了夫家也不会拒绝其他男子对自己的关爱,倪晨伊的这种作法本质是自断退路,就端一个自己看好的碗,其他的全砸了,一个不留。 眼下龙虎山众人都知道倪晨伊对他有意,倘若最终未能成事,倪晨伊终生都要背负倒追不得的骂名,倪晨伊自己也肯定知道这一点,由此可见她势在必得的决心。 倪晨伊可不知道长生心里在想什么,总是站着不说话也尴尬,于是她便开始安慰长生,唯恐他因为无法参加甄选而沮丧遗憾。 “我也想参加。”长生说道。 虽然倪晨伊先前曾经问过长生要不要报名,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有这种想法,“虽是同门切磋,却关系到师父们的颜面,明日的比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没谁会手下留情。” “我也不需要他们手下留情。”长生平静的说道。 见长生面无表情,倪晨伊只当他生气了,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但你入门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练气习武。” “试试吧。”长生随口说道。 由于今日召集了早会,众人便没有操行早课,眼瞅着广场上的人一时半会儿散不了,长生便向倪晨伊道别,回到住处挤奶喂马。 自从来到龙虎山,黑公子的日子就好过了,羊奶豆浆每天都要喝上一大桶,每日都能长上好几斤,眼下应该已经超过两百斤了。 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黑公子自林中游荡时遇到鲜嫩的青草偶尔也会吃上几口,这让他放心不少,他之前一直担心黑公子长大之后会吸血吃荤,现在看来应该没事儿,这家伙还是吃素的。 上午辰时,长生重回广场,此时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负责记录的道人认识长生,见他前来报名很是意外,与倪晨伊的想法一样,在他们看来长生入门的时间很短,纵然天赋异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提升。 不过他们也没有多想,毕竟报名的道人很多,报名不一定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可能只是表达自己想为师门出力的态度。 由于长生来的比较晚,便看到了较为完整的名单,报名参加甄选的三字辈道人应该在两百六七十人左右。 明天就要比武甄选,长生也没有临阵磨枪,而是回到住处关门闭户,养精蓄锐…… 第九十一章 展露锋芒 所谓养精蓄锐也不是闷头大睡,午后长生倒是想要小睡片刻,却怎么也睡不着,此前他只是想到要为龙虎山出力,却忽略了一个细节,他练的不是正宗的龙虎山武学,若是争着抢着代龙虎山出战,会不会被人诟病龙虎山无人。 思虑良久始终拿不定主意,干脆穿鞋下地,带上银钱去了东面镇子,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茶叶,他想去向大忠真人求教,此前大忠真人还派人送了个大瓜给他,他一直没来得及过去道谢。 大忠真人的徒子徒孙也不少,明天就要比武甄选,免不得有人过来向他请教,长生先后去了两次,大忠真人的家里都有人,他也没能进门,直到傍晚时分第三次去,才终于见到了正在路旁撒尿的大忠真人。 “哎哎哎,别走别走,”大忠真人喊住了想要调头的长生,“我知道你来两回了,这群小兔崽子着实磨叽,我刚把他们给送走。” “拜见师叔祖。”长生稽首见礼。 大忠真人提上裤子,手指树下的石凳示意长生过去坐,“哎呀,人老尿多,莫怪莫怪。” 尊卑辈分此时看的极重,二人之间差着辈分,大忠真人坐,长生只能站着,大忠真人拽了两把,长生始终不坐,大忠真人也就不再勉强,“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 担心接下来还会有人来找大忠真人,长生便不敢耽搁,意简言赅的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长生说完,大忠真人莞尔笑道,“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龙虎山的道士?” “当然是。”长生说道。 “那不就得了,”大忠真人说道,“当掌教师兄出面救你的那一刻起,垂涎武功秘籍的这个黑锅龙虎山就已经背上了,你以后成就越高,那些江湖中人骂我们就越狠,是何缘由?心生嫉妒呗。” 大忠真人四顾无人,低声说道,“混元神功失传多年,谁也不曾见过,倘若有人怀疑质问,你不会蠢到自证己罪吧?” “不会,”长生摇头,“我练的不是混元神功,是赤阳神掌和玄阴神掌。” “孺子可教。”大忠真人拿起长生放在石凳上的茶包,打开闻嗅,“嗯,不错。” “师叔祖,不但我的内功不是本门的,连我练的武功也不是本门的。”长生又道。 “哎哟,这个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你练的是谁家的武功?”大忠真人问道。 “这个不是我自秘籍上学的,而是我自创的。”长生回答。 “你毛儿还没长全呢,就自创武功?”大忠真人笑问。 长生不知如何接话,实则他练的也不是武功,并没有具体的武功招式,只是与敌人动手时所遵循的几大原则。 见长生尴尬,大忠真人摆手说道,“行啊,行啊,这些都是小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只要别被人抓住把柄说你偷师盗艺就成。” “那倒不会。”长生摇头。 “你就别纠结内功和武功了,”大忠真人说道,“自己人也不说假话,咱家的武功和内功都稀松平常,除了天师嫡系血脉练气能快一点,其他道士都快不到哪儿去,法术才是咱家的强项,不管是上清三山,还是太清五岳,亦或是玉清九州,咱家的法术都是首屈一指的,接下来你好生修炼法术也就是了,只要你修炼的是龙虎山法术,就是我龙虎山的道士。” 大忠真人的一席话彻底解开了长生的心结,大忠真人说的对,龙虎山不同于寻常江湖门派,他们是道家教派,法术才是看家本领,只要以后使用的是龙虎山的法术,自己就是龙虎山的道士。 “多谢师叔祖解惑。”长生深揖行礼。 “行啊,回去准备吧,明天四更又得大起。”大忠真人摆手。 长生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师叔祖,明日比武也可以使用法术吗?” “当然可以啊,我们的武功稀松平常,临阵对敌必须借助法术提升威力。”大忠真人说道。 “啊?”长生好生愕然,“可以用法术啊,可是我不会呀。” “啊什么啊?你都不曾授箓,自然不会法术,”大忠真人站了起来,“再说了,你会的人家也不会呀。” “那我明天不一定能赢。”长生心乱如麻。 “报名的两三百人,还该你赢吗?”大忠真人笑道。 大忠真人说的是实话,长生无法反驳也无心反驳,再度道谢行礼之后怏怏回返。 他原本是想来寻求指点的,此时倒是解了心中疑惑,却多了忐忑担忧,他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却没想到比武之时还可以使用法术,他对法术是一窍不通,无疑吃了大亏。 不过大忠真人说的也对,他会的人家也不会,他原本是不想使用混元神功的,但对手一旦使用法术,他也只能以内功相抗衡,不过毕竟都是自己的同门,也不能下手太重,但是这个尺度不好拿捏,只能明天临场发挥,随机掌握。 走到山腰处往南眺望,发现天师府东面的广场上有不少道人正在忙碌,观其情形貌似是在为明日的比武整理场地。 他本以为两百多人比武较技,偌大的广场至少可以整理出四块场地同时进行,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比武用的场地只有一块儿,位于广场中央,由于刚刚开始动手,便不知道是要搭台子还是起围栏。 这一晚长生睡的并不好,自从他来到龙虎山,山中的道人都对他颇为友善,他也很珍惜这种和谐的氛围,但这次比武甄选势必会引起纷争,要知道名额只有两个,而报名的却有两三百人,大浪淘沙,残酷非常。 临近四更,长生起床洗漱,穿戴整齐赶往山下。 到得来到南侧山腰,长生这才发现广场上并没有搭建台子,也没有立上围栏,昨夜的那些道人只是将广场正中的太极八卦图案用朱漆重新涂刷了一遍。 龙虎山东面的广场很大,单是内圈儿的阴阳太极就有三丈见方,算上太极之外的八卦符号,整个阴阳八卦图案能达到九丈。 早会照例由住持张善主持,由于只是自己人互相切磋,张善也没有太过正式,随意诫勉了几句便说明了比武的规则,广场正中的太极图案就是场地,三丈见方,徒手对阵,出圈算输,比武较技之时点到为止,不可痛下狠手。 至于比武的方法也很简单,并没有采用两两对战的方式,而是采用了江湖上常见的打擂台。 打擂台这种方式其实并不是非常公平,因为胜者需要一直留在台上接受挑战,不过长生也能理解张善等人为什么要采用打擂台的方法,因为这种方式没有明确的排名,可以顾全大部分人的面子,倘若采用二进一的方法,排名就会很清晰,排名太靠后的人脸上肯定挂不住,比到最后一定会火药味十足。 比武由三名罗字辈道人旁观裁决,长生认得其中一人,乃当日自义庄全力维护他的付东道人,付东乃是本名,其道号当为罗东子。 为了防止有人打红了眼,或是死不认输,罗东子三人面前的桌上还放着一面铜锣,当三人感觉胜负已分时可以随时敲锣叫停。 张墨今天来的有点晚,来到之后与张善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二人带着几个罗字辈的道士匆匆上山去了。 由于谁也没想到比武甄选会采用打擂台的方式,比武正式开始之后便无人下场,第一个上去的人要么一直坚持到最后,要么中途被人打出来,这个道理傻子都明白。 眼见无人下场,长生便朝着太极图案走了过去,他不想因为比武甄选而与众人闹得不愉快,不管谁在场中,他主动上前挑战都会令对方心中不快,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自己先上场,别人再来挑战是别人的事情,总之他本人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 眼见他主动下场,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众人纷纷噤声转头,疑惑且惊诧的看着他。 “无量天尊,诸位道友请了,”长生稽首冲众人行礼,“我虽然入门时间较短,但先前曾受师门大恩,急于建功报恩,就由我抛砖引玉,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长生话音刚落,一个年轻道人便自远处拔地而起,飘身落到了他的对面,“我来!” 长生不认识此人,但他对此人却有点儿印象,因为几次偶遇对方都会用敌视的眼神看他,他来龙虎山也没得罪过谁,仔细想来此人对他如此仇视,很可能与倪晨伊有关。 这年轻道人当有十八九岁,身形瘦长,面目俊朗,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憎恶神情,毫无疑问,对方这是将他视为情敌了。 “在下徐岳,请。”年轻道人抬手起势。 道人虽然有道号,但平日里彼此之间还是喊名字的比较多,除非跟长辈在一起才会刻意留心,眼见徐岳起势,长生也抬手回应,“请。” 徐岳是带着满腔怒火来的,锣响过后立刻欺身而上,右拳直取长生面门。 长生原本是面对徐岳的,待其冲过来时却突然转身背对,与此同时双手上举,抓住了徐岳的右手,转而耸肩发力将其甩了出去。 到得这时徐岳方才发现自己轻敌了,但他终究不是酒囊饭袋,被长生甩出去之后急忙凌空翻身,卸力落地。 不等他完全站稳,长生已如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疾出右掌将其推出了太极圈外。 徐岳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推了出来,好生不忿,转身冲了回去,“你小子耍诈。” 长生本以为付东等人会敲锣制止徐岳,未曾想锣声并未响起,眼见徐岳又冲了回来,只能快速后仰避过疾扫而至的大力踢踹,转而双手后撑,反推借力,以双脚踢中了徐岳的右肩,不等其稳住身形,长生已然站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前推,赶在徐岳出拳之前将其推了出去。 此番付东等人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敲锣,“三生胜。” 徐岳连续两次被长生推了出来,压根儿就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输的很不服气,但胜负已分,他便是心有不甘也不能继续纠缠了。 不等徐岳走进人群,又有一人自东面入场,“在下王增志,道号三罡,请赐教。” 道人的道号通常都是辈分加名字最后一个字,不过也不全是这样,只要辈分不乱,后面那个字也可以用别的。 这个王增志长生也认得,此人与徐岳一样,都是倪晨伊的追求者。 长生抬手起势,“请。” 王增志身形魁梧,锣声响起之后大步前冲,与此同时暗提灵气,准备冲到近前再给与长生雷霆一击。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倒是冲过去了,但长生却不见了。 不等他止步回头,长生就在其身后大力的推了一把,实则此时用腿踢踹效果更好,但他不想搞的对方太过丢脸。 但他推的这一把力道不太够,王增志生生稳住了身形,铆足力气转身挥拳。 但等他转过身来,长生又不见了,不等他四顾寻找,长生已经自后面揽住了他的后腰将其甩了出去。 王增志倒是认输了,也没有再冲回去,但他却输的好生憋屈,长生的移动速度太快了,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起初广场上还有人窃窃私语,但在长生连胜五场之后变的鸦雀无声,连续五场,长生压根儿没给对手展现实力的机会,而且他还不是将对手打出去或踢出去的,而是将他们推了出去,转了出去,甩了出去,这可比把人踢出去或打出去要难多了,这说明长生压根儿没尽全力,还有大量后手。 对于自己能够取胜,长生也并不感觉意外,自己绞尽脑汁,穷极心智方才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又在这条路上勤学苦练,挥汗如雨,脑力和体力的双重付出,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众人并没有因为长生连胜了五场而怯战,反倒有越来越多的人要上去与他比试,众人都对他诡异的身法异常好奇,其出招的刁钻角度和流畅的腾挪辗转也令众人大开眼界。 又打几场,一如先前那般,谁也打他不着,谁也躲他不过,一个回合势必出局。 就在众人争抢着想要下场时,张墨走了过来,拿起桌上的名录看了一眼,转而抬头看向长生,“敢不敢打两个?” 长生本想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但是想到众目睽睽,自己实话实说很容易被人诟病狂妄,便缓缓点头,“可以一试……” 第九十二章 藏私留手 张墨等的就是长生这句话,待其点头同意,立刻自名录上念出了两名三字辈弟子的道号,她念的很快,应该是依次念的,并没有刻意挑选。 被念到道号的弟子应是下场,这两个道人一男一女,乾道二十出头,坤道十八九岁,都比长生大不少,不过二人上场之后并没有大意轻敌,因为长生先前的表现他们都看在了眼里。 响锣之后,二人如临大敌,凝神戒备,不敢轻举妄动,长生并没有与二人僵持对峙,而是主动出击,横移错步朝那乾道冲了过去,到得近前,身形后仰,双手撑地,凌空旋踢。 眼见长生先攻自己,那乾道弓步扎马,聚力右臂,横臂拦挡。 但是待其做好了防守准备,却发现长生倒立的双腿并没有踢向自己,而是自其面前斜划而过,右脚脚尖快速撑地,与此同时扭腰挺身,右拳直攻那坤道面门。 练武之人都知道有句话叫招式用老,说白了就是已经出招,中途来不及再变招了,但对于长生来说好像没有招式用老一说,他可以在匪夷所思的角度和匪夷所思的时间随意出招和变招。 唯快不破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由于那坤道没想到长生会中途变招,也就毫无防范,直到长生出拳她也没有回过神来,也就更别说出招自保了。 长生出拳打脸是出乎本能,是之前无数次演练所总结出的最佳攻击位置,不过出拳之后他感觉不妥,于是压臂三寸,与此同时伸拳化掌,改攻坤道前胸。 几乎碰到对方前胸的瞬间,他方才想到对方是个女子,情急之下再度变招,屈指成爪,改抓坤道左肩。 抓到左肩之后,借着先前倒旋的余劲儿再度旋身,径直将那坤道给推出了场外。 之所以是推出了场外,而不是扔出了场外,乃是因为将对方扔出场外,自己是需要生根发力的,但推出场外就不同了,不但不需要生根,还可以产生反弹之力,长生就借着将那坤道推出场外的反弹之力朝着南侧边缘的乾道冲了过去。 长生将坤道推出场外众人并不感觉意外,但只有张墨和负责裁决的付东等人注意到长生在出拳之后竟然两度变招,这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了,简直堪称恐怖,出拳之后中途变招众人都能做到,但两度变招四人自忖做不到长生那般行云流水,即便勉强做到怕是也拿捏不住准头。 此时场外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长生身上,因为他此时虽然是朝着那乾道去的,姿势却不对,是双脚朝前,双手在后,而且根据他倒冲的速度来看,他也无法在不落地借力的情况下冲到那乾道近前。 就在众人猜测他会不会用双手撑地,继续用双脚攻敌时,长生的双腿突然回缩,与此同时上身快速后仰,双腿弯曲落地的同时,整个上身大幅度后仰,呈铁板桥之势齐出双掌,不偏不倚正中那乾道胸腹,后者站立不稳,登时踉跄后退。 长生此番攻击的力道还是差了点儿,那乾道虽在后退,却不至于退出场外,就在众人认为长生会挺身转身,再加以补招之际,他再度采用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直接自铁板桥的姿势快速翻转,改仰为俯,脚尖与双手同时撑地借力,贴着地面疾冲向前,赶在那乾道稳住身形之前将其推出了场外。 人不怕丢人,就怕独自丢人,之前被长生打败的那些同门无不郁闷惆怅,眼见二打一长生也能获胜,心中好受了许多,不是自己不行,是对手太厉害了。 张墨是明眼人,自然看出了长生手下留情,有所保留,而且保留的还不少,想必是为了探他真正底细,张墨也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念出了三个道人的道号,在三人应是上场的同时,张墨又念出了四个道人的道号,命他们开始准备。 此举表明在张墨看来,这三个人也不是长生的对手,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随后上场的三人并没有给长生带来太大压力,对他而言无非是自树木较少的大树林进到了树木较多的小树林。 此前的那些比试,此番上场的三人也都看到了,但哪怕仔细观看了长生的进退腾挪,他们也没找出什么规律和套路,没找到规律也就无法进行有效的防范。 还是长生主动出击,只是一个简单的前冲就令三人如临大敌,因为长生在前冲之时并不是直线,而是左右忽闪,谁也不知道他第一个会冲谁下手。 长生并不知道对手在想什么,实则左右忽闪和正反旋转都是追风鬼步的常用步法,他只是单纯的在催动步法,并不是为了迷惑对手。 长生在前冲之时并没有既定目标,谁先慌了神,乱了阵脚,他就会冲谁下手。 人的心理素质有好有坏,站在右侧的那个道人担心站在边缘会被打出场外,有心赶在长生冲到之前往里挪挪,这让长生抓住了机会,立刻踏地借力,朝着站在中间的那个道人冲了过去。 右侧的那个道人见状急忙侧身闪避,与长生擦肩而过,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长生的目标其实是他,之所以要往前多冲两步是为了加速聚力,以便于抓住他之后有足够的力道将他甩出去。 不等心中的侥幸弥漫全身,长生便回身探手抓住了他的左臂,骤停扭腰,振臂发力,径直将那道人扔了出去。 另外两人眼见防守不住,立刻改守为攻,长生最喜欢的就是对方主动进攻,因为他有着所有对手没有的天然优势,那就是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角度进行变招,这是很恐怖的,直接后果就是对方无从防范,只能被动挨打。 这种优势并不完全来自勤学苦练,主要还是来自混元神功所衍生的纯阴和纯阳两股灵气,两股灵气自体内形成了类似于龙卷风的气旋,气旋始终在快速运行,不管自什么方位向龙卷风扔东西,都会被卷进去或甩出来,气达十二正经的他自身就是那个龙卷风,不管身体的什么部位接触到对手,对方都会被龙卷风卷进来或者甩出去。 以攻为守利弊皆有,好处是可以全力进攻,给敌人制造巨大压力,弊端是自身防御空虚,很容易被对方所伤。 想吃蜂蜜就别怕蜜蜂蜇手,这个道理长生一直铭记于心,与二人动手之后丝毫不想如何防御对方,只考虑如何赶在对方击中自己之前率先击中对方,躲是肯定会躲,但挡是绝对不挡。wenxueзч 避过二人几招之后,长生瞅准机会将其中一人打倒,他用的是掌,打的是对方前胸,对方中掌之后是往场内踉跄后退的。 这也是长生故意为之,此时场中的二人都唯恐被他推出场外,绝不会过分靠近边缘,既然如此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往场内打,趁其立足不稳再连续补招,将对手自另一侧打出去。 不好意思用脚踢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接连变了七八招才将二人尽数推出了场外。 张墨也不给他喘息休息的时间,直接命早已等候多时的四人上场,又点出五人自场外候命。 对战四个人,长生非常吃力了,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畏手畏脚,施展不开,他不愿打脸,不愿踢人,不愿用拳,更不好意思攻击经络穴道,前瞻后顾,足足耗了半炷香的工夫才将四人推出场外。 锣声响过之后,张墨冷声说道,“你为何手下留情?怕得罪人?” 张墨这话是看着长生说的,长生闻言好生尴尬,他既不能否认也不愿承认。 张墨说道,“住持先前说过点到为止,何为点到为止,不伤人命,不伤筋骨就是点到为止,再敢藏私留手,直接免了你的甄选资格。” 张墨言罢,众人哗然,张墨也不过多解释,冲付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催促先前被张墨点名的五人上场挑战。 待五人上场,张墨又道,“谁将三生打倒,升箓一级。” “小姐,这个玩笑开不得呀。”付东急忙摆手。 “是啊,小师妹,别说笑了。”一名罗字辈的中年道人也出言附和。 张墨皱眉瞅了二人一眼,转身回头。 张善知道张墨为什么回头,他虽在远处,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人近中年,对这个小妹甚是宠溺,自然不会驳她面子,“谁将三生打倒,升箓一级。” 张善乃龙虎山住持,他的话比张墨的好使,众人闻言欢喜雀跃,场中的五人亦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三生师弟,你功夫厉害,单打独斗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只能一起上了。”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道人冲长生稽首。 “拳脚无眼,若有误伤,还望多多包涵。”有人附和。 二人说完,轮到长生表态,但长生并没有与对手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张墨,“师叔,我的功夫练的不熟练,做不到收发自如。” “尽施全力,不许藏私。”张墨正色说道。 “三生师弟,对不住了。”五人同时抬手起势。 “哎,几位师兄,对不住了……” 第九十三章 技惊四座 张墨先前的那番话在无形之中引起了众人对长生的公愤,众人心里的念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难道只有长生手下留情,落败的那些人便不曾手下留情么? 也正因为长生一直没有痛下狠手,故此已经上场的道人和尚未上场的众人便没有拿出看家本领,赢的一方畏畏缩缩,输的一方窝窝囊囊。 张善和张墨的这番话彻底打消了众人的后顾之忧,这令他们甚是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锣声再度响起,五人齐声呐喊,彷如脱缰野马一般冲向长生,这种摆脱了缰绳束缚的自由令他们心跳加速,热血上涌。 不过很快这五匹脱缰的野马就发现原来缰绳的存在更多的是为他们提供保护而不是进行约束,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他们发现没有了规则约束的长生变成了出柙的虎兕,不再腾挪躲闪,而是直接正面与五人对攻,冲在最前面的道人名为孙德鹏,人高马大,速度很快,臂展亦长,最先冲到长生近前,相距七尺回臂,相距五尺出拳,直攻长生前胸。 长生本为直身前冲,自五尺之处突然扭腰横身,急出右拳,抢在孙德鹏重拳近身之前的半瞬击中了孙德鹏的前胸,这一拳他是用上了灵气的,在灵气的助力之下,孙德鹏直接被打飞了出去。 袁伟龙乃孙德鹏的师弟,在孙德鹏被打飞的瞬间,他也冲到了长生近前,此时长生刚刚打飞孙德鹏,力道仍然灌于右臂不得回收,袁伟龙瞅准机会凌空起脚,大力飞踹,取的是长生的左肩。 混元神功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管在什么时候灵气都处于紧绷状态,发力根本不需调御准备,在打飞孙德鹏的瞬间,灵气便回转左臂。 双手同样灵活在此时显露了巨大的作用,长生屈臂抬肘挡住了袁伟龙疾踹而来的右脚,待其力竭下落之时垂手反抓,径直抓住了他的足踝,随即发力旋转。 此时另外三人已经冲到近前,正在寻找进攻的角度和机会,谁曾想长生竟然挥舞袁伟龙向他们砸来,距离较远的二人惊慌后退,离的较近的一人避无可避,只能仓促伸手,试图揽抱。 眼见有人接手,长生立刻松手,那人虽然抱住了袁伟龙,却也被巨大的惯性推出了场外,而在松手的瞬间长生便旋身挪移,闪到正在后退躲闪的二人身前,弯腰侧身,双拳齐出,以霸王举鼎之势将那两个道人同时打出场外。 一个回合不到,五人尽数出场。 这样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中也包括张墨和长生本人,他虽然是局内人,却并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样的招式,也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孙德鹏冲长生稽首说道,“三生师弟,我输了,但我不服气,能不能再与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上一试?” “师兄请指教。”长生稽首回礼。 “三生师弟,我认输,但我也不服气。”袁伟龙说道。 “哎哎哎,三鹏,三龙,你们虽是住持的亲传弟子,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便是有心请教也得另寻机会。”付东试图阻止。 “不妨事,来吧,”长生拉开了架势,“我用的是巧劲,不可硬来。” 长生很聪明,他知道付东为什么要喊话,但他自然不会故意输掉,但他可以不露痕迹的与对方激战八个回合。 孙德鹏轻功很好,试图凭借身法与长生周旋,在走过八招儿让出面子之后,长生开始催动追风鬼步,孙德鹏挪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当真是如影随形,最终凭借诡异的身法将其绊出了场外。 至此,场中只剩下了袁伟龙,袁伟龙倒也实在,侧身摆手,“三生师弟,我身法不成,你就跟个鬼影子似的,我也碰不到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胆接我一掌?” 长生也打出了兴致,兴奋点头,“来。” 眼见长生应允,袁伟龙大喜过望,立刻掐捏指诀,脚踏禹步,与此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三三不尽,六六无穷,太玄守真,龙虎随行……”:魰斈叁4 眼见袁伟龙竟然捏诀作法,长生有些慌了,他不会法术,先前一直抢攻也是为了不给他人作法的机会,而今袁伟龙竟然作法助力,他只能用纯阴或纯阳灵气才能破防自保。 “师兄,我不会法术,你作法助力对我多有不公。”长生急忙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袁伟龙停止念咒,“也对,不能欺负你,”说到此处右手反挥,“散法。” 袁伟龙并不知道自己的心存善念实则是救了自己,侧身回手,环臂发力,“吃我一掌。” 由于有言在先,长生便不曾躲闪,亦出右掌,全力催发灵气。 他可以单独催发纯阳灵气或纯阴灵气,也可以将两者混合发出与众人一样的灵气,此番所发灵气就是后者。 袁伟龙昨日刚刚晋身升玄修为,二人此时都是深红灵气,双掌相接,皆出全力,剧烈反震之下袁伟龙跌撞后退,直接退出了场外,而长生则被袁伟龙震的离地倒飞,但他并未飞出场外,倒飞五尺之后便急绕而回,重归原地。 袁伟龙此番败的是心服口服,冲扶住他的众人摇头说道,“你们也别上了,没用的,咱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敢不敢打十个?”张墨看向长生。 长生没有接话,实则十个他也敢打,但那就必须攻击经络了,届时一干同门会输的很难看,而且他也不敢肯定同时应付这么多人自己下手能不能拿捏的住尺度。 “敢不敢?”张墨笑问。 眼见张墨在微笑的看着自己,长生想都没想,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敢。” 见长生应承,张墨便开始点名,此番她不再是按照顺序念了,而是与付东三人一起审视名录,挑选他们认为比较优秀的三字辈道人。 点到第三个的时候,就点到了熟人,“三伊。” “师叔,我不上场。”人群中的倪晨伊立刻反对。 “嗯?”付东皱眉回头。 “我不打长生,我下不了手。”倪晨伊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这话说的已经不止是露骨了,都快露骨髓了。 倪晨伊不出战,张墨也没有强迫她,摆手笑道“好吧,念你一片痴心,就放过你了。” 张墨和付东等人随后选出十人,这十人是公认的三字辈里比较优秀的,比试场地由太极扩到八卦外围,由三丈增加到九丈。 在长生眼里这十个三字辈的高手就是十棵树,他从不去想对手想什么,他只看对手做什么,前瞻对手的想法并提前想出对策是极费心神的,只要反应速度够快,就可以随机应变,以攻为守。 出战的十人心情都很复杂,事实已经证明长生不是他们所能打败的,但长生用的明显不是龙虎山的武功,他们都希望能够为龙虎山的武功挽回些许颜面。但十对一实则已经是输了,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不过十对一能赢,也好过十对一也输,在很难看和不好看之间,还是不好看相对好看一点。 张善等人此时也自远处来到了广场上,在十人下场之前,张善将他们召集到一处暗授机宜,待得交代完成,张善冲长生笑道,“十对一并不公平,不管此战胜负如何,往长安去都算你一个。” “多谢住持。”长生急忙道谢。 响锣开始,三人一组,三三大组,互为犄角,将长生围在中央,留下一人驱赶引诱。 众人采用的应该是类似于九宫的某种阵法,不管他去攻击谁,与此人一组的另外二人就会立刻驰援。 也不管哪个离他近的人要攻击他,另外两个人都会旁为辅弼,携手助攻。 不管他往哪个方位移动,都会受到阻挠。 留下的一人充当的既是诱饵又是屠夫,他若攻击此人,此人就是诱饵,另外九人就是杀招。他若被另外九人缠住,此人就是屠夫。 几番冲突腾挪之后,长生就找到了规律,想要破阵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掉包括这个看似诱饵的屠夫在内的两个人,单纯杀掉这个诱饵还不行,阵法仍在。 不想打死也行,打的不能动,但那样下手就太狠了,局面就没法儿看了。 沉吟思虑之后长生决定强攻,而强攻的后果就是身陷重围,在几番竭尽全力的腾挪和补救无果之后,最终被打出了场外。 眼见长生出圈儿,众人欢呼一片,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包括住持张善,不过他的笑和别人的笑不太一样。 没笑的只有张墨,不止没笑,反倒异常气愤,反手将名录扔给付东,“又给我来这套,你们下来,我来打他。” 见她气呼呼的想要上场,众人不明所以,张善离的较近,急忙上前拉住了他,“好了,你们继续,再选出一人。别闹了,小妹,走走走。” “好的不学,学会拍马屁了。”张墨怒气难消。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兄妹二人时,倪晨伊旋身落于场中,“无量天尊,诸位道友,三伊子有礼。” 听得倪晨伊言语,众人收回视线,看向场中。 倪晨伊笑道,“秋冬将至,我有心回返长安,请家父捐布千匹,为龙虎山道众赶制过冬棉衣。再捐粟米千担,以为过冬之用。最后再取白银万两,为一干道众补发单资,诸位意下如何?” 倪晨伊言罢,万众欢腾,齐声叫好。 “诸位请下场赐教。”倪晨伊狡黠笑道。 “不打了,不打了,一定得让你回去。”众人哄笑。 类似的事情之前可能出现过,付东等人竟然也没有提出异议,当众公布入选之人是长生和倪晨伊,半月之后动身北上。 长生直到此时也没回过神来,他还在计算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哎,看我赢的多简单。”倪晨伊冲长生坏笑眨眼。 “这也行啊?”长生震惊。 “为什么不行?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第九十四章 捷足先登 倪晨伊并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而长生也无法反驳她,他怎么也想不到倪晨伊竟然会用如此蛮横的方法来获得另外一个前往长安的名额。 此时广场上还有大量道人滞留未去,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二人身上,长生如芒在背,冲倪晨伊道声恭喜转身离去。 不曾想倪晨伊竟然跟了上来,“你别看不起我,你信不信即便公平甄选,我也有七成胜算。” 长生点了点头,倪晨伊所说确是实情,先前张墨等人挑人上场,倪晨伊也在入选之列。 “你要去哪里?”倪晨伊问道。 “回去。”长生随口说道。 “你不吃饭啦?”倪晨伊抬手西指。 长生摇了摇头。 即便长生态度冷淡,倪晨伊仍未识趣退走,仍然跟着他往北走,“你好像并不愿意与我同行?” “我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长生无奈摇头,“你想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 “嘿嘿。”倪晨伊得意坏笑。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长生说道。 “我去看看你那匹马,”倪晨伊说道,“还有半个月咱们才走,你那马也快能骑了吧。” “能骑也没用,道士不让骑马。”长生随口说道。 “什么呀,祖师爷还骑老虎呢。”倪晨伊撇嘴说道。 长生无言以对。 长生自前面走,倪晨伊毫不避讳的随行在旁,“你好像很讨厌我呀?” “也不是。”长生摇头。 “你既然不讨厌我,为何哭丧着脸?”倪晨伊歪头看他。 长生不知如何表达,干脆默不作声。 但倪晨伊并不放过他,伸手推了他一把,“说呀。” 长生无奈,只能规整思绪,边想边说,“你人不坏,我没理由讨厌你,但你把路都铺好了,我只能沿着你铺好的路往前走,我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你的意思是这条路应该由你来铺才对?”倪晨伊笑问。 长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都是错的,干脆默不作声。 倪晨伊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你且去打听打听,我倪晨伊可不是个轻薄随便的女子,我来龙虎山五年了,从未像对你这般对别人。” “这个我知道。”长生说道。 “那便成了,待得去到长安,你随我回家见过父母。”倪晨伊说道。 眼见倪晨伊都想到带他回去见父母了,长生好生无奈,“我才多大,等过几年再说吧。” 倪晨伊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山脚下,原本已经和张善走到山腰的张墨看到二人,便没有继续上山,而是站在原地等二人走近。 长生远远的看到了张墨站在那里,也知道张墨是在等着批评他,但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他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 到得张墨近前,长生稽首见礼,“师叔。” 倪晨伊也随之一同见礼,“见过师叔。” “不愧是商贾之后,知道奇货可居,当机立断捷足先登。”张墨笑着看向倪晨伊。 倪晨伊羞涩一笑,坦荡默认。 眼见张墨冲倪晨伊笑,长生暗暗松了口气,不曾想等张墨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瞬时板起了面孔,“我且问你,你先前为何藏私留手?” 眼见张墨不悦,长生急忙说道,“师叔容禀,先前我的确留手了,却不是因为精于人情世故,也不是惧怕住持师叔,而是刚才我若是想赢,至少也得打倒两个同门才行,我不想下那么重的手。” “哎,可惜了,”张墨颇为惋惜,“你刚才若是打赢了他们以后就会省却许多麻烦。” 长生不太明白张墨的话,疑惑看她。 张墨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群众必谤之,你刚才已经锋芒毕露,难免会招人嫉恨,倘若你刚才打赢了那十个同门,他们连嫉妒都不敢了,因为你高出他们太多,但你现在搞了个四不像,令他们错误的认为日后还有可能打败你。”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恍然大悟,张墨的意思是人只会嫉妒比自己好一点的人,不会去嫉妒比自己好太多的人,他先前应该继续显露实力,彻底震撼一干同门。 “都怪大哥多嘴,”张墨叹了口气,“好了,事已至此,不说也罢,动身之前还有半个月,你当勤加修炼,以便他日去到长安能够大显身手。” “是。”长生躬身应是。 张墨转身想走,却突然想起一事,止步回头冲倪晨伊笑道,“三伊子,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捷足先登的是龙虎山,长生永远都是我龙虎山的人了。” 言罢,展颜一笑,转身去了。 目送张墨离去,长生收回视线,改道向西, 倪晨伊仍然没有回去,跟着长生往西去,与此同时出言笑道,“张墨师叔担心我把你给拐跑了,故此才会给我提个醒儿。” “她说的没错,我永远都是龙虎山的道人。”长生正色说道。 倪晨伊没接长生话头儿,而是出言问道,“你刚才所用的是什么武功?” “你想学?”长生随口反问。 “不想,我只是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武功,心存好奇。”倪晨伊说道。 “那是我自创的,”长生实话实说,“即便我有心传授给你,你也学不了,因为你的练气心法无法催动这种武功。” 二人说话之间回到了长生的住处,倪晨伊既然跟了过来,长生也总不能不让她进门。 长生照例挤奶喂马,倪晨伊有心帮他洗刷收拾,却发现屋内屋外都被长生打扫的非常干净,换下的衣服已经洗过了,她根本没什么可干的。 长生喂马,倪晨伊就在一旁观看打量,“你这匹黑马为什么总是斜眼看人?” “它的眼睛天生有毛病。”长生随口说道,黑公子可观阴阳一事他不会随意告诉别人。 “它已经长的很大了,可以开始断奶了,多饲喂些精料,半个月后应该可以骑乘。”倪晨伊说道。 “若是没有什么事儿,你就早点儿回去吧。”长生开始撵人。 倪晨伊不愿走,借故有药草疑惑向长生请教,长生耐着性子解释,最终还是借口要往山中练功,带着黑公子和那母羊出门,又将院门锁了,倪晨伊这才无奈离去。 平心而论长生并不讨厌倪晨伊,但他也不是很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倪晨伊不好,而是他始终感觉自己在被倪晨伊牵着鼻子走,他什么也没干,忽忽悠悠的怎么就与倪晨伊变成了这种关系,而且是人尽皆知,这让他好生别扭。 直到进入林下,长生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之前废寝忘食的苦练没有白费,武功终有小成,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拾遗补缺,日夜勤修不辍,不管是身法还是武功都将越发熟练,直至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他虽然借口出来练功,却丝毫提不起兴致,将羊拴好之后便寻了处避风向阳的地方躺着晒太阳。 他一直有躺着晒太阳的习惯,在王家夼的时候就有,不过那时陪在他身边的是温顺的老黄,而此时则是四处乱跑的黑公子。 虽然在躺着,脑子却没闲着,他在想张墨先前所说的话,平心而论张墨说的是有道理的,如果他最后一场也赢了,会有一飞冲天,一锤定音的效果,以后谁也不会再将他视为对手。 不过全面权衡,还是留手让步的好,原因有三,一是他内心深处本来就不想对同门下重手。二是他一旦击败了那十个同门,张善很可能会多想,比武较技都能下得了狠手,他日难保不会背叛反噬。最后一点就是他隐藏了实力,包括龙虎山众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实力,他日前往长安迎战,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先前一段时间一直忙着练功,有些事情忽视了,放松之后方才想了起来,中午时分出去了一趟,带回了几包果子和点心,分别去看了付东和郑道之,当日二人曾经舍身力保,当时他虽然曾与二人道谢,但事后却没有正式登门道谢,实属失礼。 前去探望二人时意外得知龙虎山决定明日早课之后对包括他在内的几个道人授箓。按照惯例,授箓至少也得在入门一年之后,龙虎山之所以破例,无疑是为了让他可以赶在动身之前学习法术。 果不其然,回到住处就有小道童上门通知,让他明日做好相应的准备。 授箓是需要考试的,也需要诵经,这些自然难不倒长生,一套完整的仪程走下来,最后赐与法印,初授都功符箓。 授箓之后,尴尬的事情来了,法术的传授都是师徒相传,他没有师父,也不好意思在别人上课学习的时候前去旁听。 正自愁恼,张墨来了,张墨来的时候是傍晚时分,长生正坐在门口出神发愣,丝毫没有察觉到张墨走近。 见到张墨,长生急忙站起行礼,转而问道,“师叔,您怎么来了?” 张墨自怀中取出一本已经发黄的绢布古籍递向长生,“以你的天赋不需要言传身教,这是龙虎山的罗天秘法,你拿去自行参悟吧……” 第九十五章 罗天秘法 眼见那绢布古籍已经泛黄,长生知道那是有年头的东西,搞不好很可能是龙虎山法术的原本,“师叔,这秘籍是不是不该我看?” “对你没什么该不该的,”张墨随口说道,“早些看完,早些还给我。” 听张墨这般说,长生这才双手接过那本秘籍,封皮上的罗天秘法四个字竟然是秦汉时期的古篆,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是秘籍的原本。 “师叔,如此重要的东西……” 不等长生说完,张墨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里面的法术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作用于活人或是活物的,另一类是作用于阴魂异类的,道士替天行道,济世救民,故此上天降下法术,助道人行善除恶,学会之后定要明辨是非,小心慎用。” “是,师叔,您说的我记住了。”长生郑重点头。 张墨又道,“这是罗天秘法的原文,未经删改过,龙虎山的所有法术都记在其中,有很多不该外姓道人研习的也在其中,其中不乏威力惊人的法术,你一定记住不可滥用,要知道阴阳均等,天道昭彰,用了不该用的法术可是要折损寿数的。”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正色点头,张墨所说并没有言过其实,先师罗阳子就是前车之鉴,罗阳子在寻找古墓的过程中很可能用了不该用的法术,由此导致他未老先衰,白发满头。 张墨再度说道,“龙虎山的法术大部分都需要画写符咒,练习的草稿也不要随意丢弃,以免有心之人得知,盗学偷习。” “是。”长生再度点头。 交代完正事儿,张墨走出房间,来到院外。 长生将那本罗天秘法揣进怀里,跟着张墨走出了房间。 长生居住的院落原本是老虎栖息的山洞,洞外有块儿丈许见方的青石,先前应该是老虎趴伏的地方,后来套砌院墙的时候也套了进来,张墨自青石上坐了,转头看向长生,“问你点私事,你喜不喜欢倪晨伊?” “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长生实话实说。 “倪晨伊的父亲名叫倪倬,此人不止是长安首富,还是大唐首富,据我所知此人不管是庙堂之上还是绿林之中都有很深的背景,”张墨说道,“你若想与倪晨伊交往,首先要获得他的认可,此番去往长安,倪晨伊势必会带你去见他,你一定要察言观色,小心应对。” “师叔,我没想跟她交往,”长生摇头说道,“我只想做龙虎山的道士,没想做她家的上门女婿。” 张墨笑了笑,没有再谈论此事,转而伸手指着黑公子说道,“还有十余日便要往长安去,这匹黑马你准备交给谁来喂养?” “它也快断奶了,应该能骑了,但道士不能骑马……” “只有无能之辈才会墨守成规,你别穿着道袍骑不就成了。”张墨随口说道。 “可以骑?”长生大喜。 “当然可以。”张墨点头。 “那行,这几日我就往镇子上给它配上马鞍。”长生笑道。 张墨点头过后站了起来,“好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峥嵘已现,前途不可限量,不要无端分神,自满懈怠。” 长生连声应是,送张墨出门。 出门之后长生并没有止步门外,而是陪着张墨往东去,“师叔,罗字辈谁跟咱们一起去长安?” “我大哥亲自去。”张墨回答。 张墨的回答令长生颇为意外,要知道张善可是龙虎山住持,他亲自出马说明龙虎山非常重视这次比武。 不等长生追问,张墨主动说道,“朝廷这次召集武林中人前往长安比武,目的只为招揽人才,不管比武谁赢谁输,都会被朝廷敕封征用,无非是官职的大小,但凡接到圣旨的门派,谁也别想全身而退,独善其身,既然如此,还不如力压群雄,跻身庙堂,舍己入世,辅佐君王。” “这是住持师伯自己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长生问道。 “都有,”张墨点头,“时逢乱世,我们总要为世人做点什么,降妖除魔固是道人本分,但祸国殃民的往往不是妖魔,而是恶人。” 张墨说到此处略作停顿,不等长生接话,再度说道,“道人不同于僧人,消极避世,四大皆空,道士心系黎民,忠君爱国,眼下大唐风雨飘摇,大哥有挽狂澜于既倒之心,有扶大厦于将倾之志,倘若真能正本清源,重振朝纲,便是拯救了天下万万苍生。”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心里有数了,张善心系天下,忧心黎民,有入朝为官之心。 二人在一起一直是张墨说的比较多,此番亦然,张墨移步向东的同时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将罗天秘法给你研读记忆,是因为眼下你的重中之重是习练武功而不是学习法术,比武的正式日期是下个月初七,还有不足二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你要抓紧时间练习武功,以求比武当日一鸣惊人,道术你先记下来,待得他日有了时间再细细推敲也不迟。” “好。”长生点头。 “而且你要做好准备,此番离山,你很可能回不来了”张墨叹了口气。 “回不来?”长生不很明白。 “我是女子,朝廷不会封女子为官,比武过后我会重回龙虎山,”张墨说道,“但你是男子,倘若比武时技压群雄,朝廷一定会封你官职。” “我没想当官儿啊。”长生好生愁恼,他很喜欢龙虎山的环境和氛围,并不想离开这里。 “由不得你。”张墨摇头。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上山石路,张墨又勉励了他几句,这才拾阶上山。 长生目送张墨离开,这才转身回返。 回到住处,立刻关门闭户,拿出了那本罗天秘法。 他悟性过人且过目不忘,连复杂的医术都能背诵的一字不差,更何况这本记载着法术的古籍了。 正如张墨先前所说,法术可以分为两部分,一是作用于阳属事物的法术,二是作用于阴属事物的法术,道家认为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二气凝聚化生,法术的本质就是通过符咒,真言,指诀来借用天地灵气来对由阴阳二气凝聚化生的各种事物进行或消或长的影响。 世人不明所以,对法术的理解很是片面,认为法术就是抓鬼的,认为法术能抓鬼也没错,但法术可不只能用来抓鬼,还可以用来降妖,但“妖”并不是个正确的说法,罗天秘法里没有单独的“妖”字,而是称之为妖怪,妖精,单独用“妖”字来形容有了道行,可以为害作祟的异类是很令行家别扭的一件事情。 除了捉鬼降妖,法术还可以用来治病延年,自强伤敌,土遁穿墙,疾行隐身,乃至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堪称包罗万象。 法术大致可以分为辨察和改变两大用途,比如说普通人是看不到阴魂鬼魅的,而道士则可以通过施法来看到它们。又比如说地下藏着什么东西,普通人自然不知道,但道士也可以使用相应的法术来窥探感知,似这类法术,都可以归为辨察。 而像张墨先前用来定住母羊的法术,就属于改变,当然用来改变阴阳的法术远不止这一种,事实上龙虎山的法术有三成是用以辨察,七成是用来修正改变。wenxueзч 换成旁人,见到法术如此玄奇,威力如此惊人,定然喜不自胜,兴奋莫名,但长生却是越看越紧张,越看心情越沉重,正如张墨先前所说,阴阳均衡,毫厘不爽,越是霸道的法术,用错了后果就越严重,直接折寿,或多或少。 不过转念再想也就释然了,任何东西都需要有所约束,法术亦是如此,如果没有约束和限制,可以根据道人自己的意愿肆意作法,那就彻底乱套了…… 第九十六章 那一瞬间 对于道人施法的约束和限制并不只有折损寿数,龙虎山的法术驳杂玄妙,小到阉鸡不死,狂犬止吠,大到呼风唤雨,逆天改命,大大小小的法术共有六百多种,这六百多种法术并不是每个道人都能施展,而是受限于授箓等级,箓品越低,所能施展的法术越少,箓品越高,所能施展的法术就越多。 再有就是威力越小的法术,施展起来越简单,往往只需要掐捏一个指诀,亦或是默念几句真言就能起效,而威力巨大的法术则需要更为繁琐的作法步骤,有时还需要辅以各种法器。 背诵记忆也是有技巧的,先是心无旁骛的默念一遍,然后闭上眼睛回忆重复,之后睁眼再看原文,进行比对确认。 一夜,只用了一夜长生便将整部罗天秘法牢记于心,便是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待得合上书页仍感觉头昏脑涨,身心俱疲。 他之所以力求在最短的时间背下这些法术,并不是为了立异逞能,而是他很清楚张墨是私自将罗天秘法交给他的,倘若被张善等人知道,数落埋怨是免不得的。 再者,这可是罗天秘法的原件,万一遗失了或是被人窥视窃取,他万万担待不起,还是早些还回去为好,以免横生枝节。 四更不过,长生便起身前往张墨的住处,山顶的无极观只是张秉一的清修之所,在山腰处还有几处很大的院落,张墨等人就住在那里。 道士与道士也不一样,龙虎山的天师都是世袭的,张墨的身边也有丫鬟侍奉,长生去到的时候大门还没开,但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一个道姑模样的小丫鬟正在扫院子,张墨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秋天来临,梧桐树开始落叶了。 轻轻敲门,小道姑拿着扫帚过来开门,她也认得长生,长生道明来意,只说要见张墨。 小道姑掩上院门,前去通告,不多时,张墨出来了,想必是刚起床不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头发也不曾盘起,脸上尚有未干水渍。 眼见张墨身着青白睡袍,踩着落叶缓步走近,长生突然心跳加速,脑海里一片空白,天地之间无比寂静。 长生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当自己昨晚太过疲惫,劳累失神,急忙垂眉低头,稳住心神。 院门是虚掩着的,张墨拉开院门,轻撩鬓角,未语先笑。 “师叔早。”长生紧张问好。 “怎么起这么早?”张墨笑问。 “多谢师叔,罗天秘法我看完了。”长生自怀中掏出秘籍递向张墨。 待得伸出手去,长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单手递送,急忙改为双手,由于太过紧张,递出去的秘籍甚至碰到了张墨的手臂。 “看完了?全记下了?”张墨颇为意外。 “是。”长生低头回答,即便身边没有铜镜,他也知道自己此时面红耳赤,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快的吓人,面皮发烫。 “当真都记下了?”张墨接过秘籍随口问道。 “都记下了。”长生转身想走,突然想到还没有道别,又转过身冲张墨抬手行礼,“多谢师叔,我先走了。” 张墨并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只感觉他今天有些奇怪,待长生走远,想到手里还拿着秘籍,便随手翻阅打量,她并不是在检查秘籍有无损坏,而是在看其中内容,这么多复杂繁琐的法术,长生竟然能在一夜之间全部背下来,不止是她,换成任何人都会感到惊讶。 不止张墨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连长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他又不敢冷静细想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在刚才的那一刻自己好像想了不该想的。 他原本已经走上了回住处的路,但走了不远又止步转身重回石路,下山去往天师府操行早课。 之前操行早课他都是处于一种平静无我的状态,今日亦是如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的无我不同于往日的无我,今日的无我不再是平静的无我,而是出神的无我。 早课结束之后,长生没有随众人一同去往饭堂,而是去了东面的镇子,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随时可能冷静下来,而一旦冷静下来便有可能分析出先前为什么会心神恍惚,举止失措。 他总去买粟米和豆子,米铺的店主跟他已经很熟了,帮他将豆子称好,又让内人拿去帮忙研磨。 长生付了钱,也不在米铺多待,又往皮匠铺定做了一套马鞍。 大部分人都喜欢自欺欺人,对于不好的事情都会选择性的遗忘,但长生不是这样,便是努力让自己忙碌,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却始终没有消失,而且越是努力不去想,感觉越不好。 做一副马鞍得两三天,今天拿不走,长生回到米铺拿了研磨好的豆粉浑浑噩噩的往回走。 回到住处挤了羊奶,又烧了热水烫好豆粉,两相混合喂给了黑公子,黑公子的饭量越来越大,满满一桶能吃的一点不剩。 喂完黑公子,长生回到床上躺卧休息,即便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辗转反侧,憋闷难受。 辗转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冷静回忆,而回忆的结果是先前的某一瞬间自己的感觉果然是不好的,确切的说是不对的,不敬的,不该的。 人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什么,却可以控制自己不去做什么,想到这一点,长生心里略微平静了一些,自己来到龙虎山之后不再担惊受怕,不再颠沛流离,安定的生活令他逐渐恢复了正常,实则他并不是没到懂事的年纪,只是没有懂事的心境。 内心略微平静之后,终于能睡着了,不过没睡多久就被敲门声惊醒了,起身下地,打开院门,发现来的是倪晨伊。 倪晨伊是来给他送吃的的,左手拿着一包点心,右手拎着一袋梨子。 “见你早上没吃饭,特意送些吃的给你。”倪晨伊笑道。 长生此前从未仔细打量过倪晨伊,此番却破天荒的盯着她看,他要确认一下自己先前某一瞬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十恶不赦,是不是罪大恶极。 倪晨伊被长生看的有些害羞,“你不请我进去么?” “请进。”长生冲倪晨伊笑了笑,打量倪晨伊令他心情大好,原因是他发现倪晨伊也很漂亮,看着她,自己的心情也很愉悦,这说明自己先前对张墨异样的感觉只是面对美丽女子时正常的赏心悦目,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九十七章 主动出击 女人都很敏感,聪明的女人更敏感,倪晨伊明显感觉到今天长生对她的态度比较友好,不过她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对她的态度突然有所改变。 倪晨伊迈步进屋,将带来的东西放到了桌上,“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长生没有回答倪晨伊的问题,而是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多谢你了,但以后别来给我送东西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倪晨伊坐到桌旁,不以为意的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长生无言以对,他不想与倪晨伊坐的太近,便想坐到床边,但是突然想到刻意与倪晨伊保持距离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便坐到了倪晨伊对面,为了缓解尴尬,便拿起一个梨子咬了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倪晨伊开口说道,“长生,这次回去,我可能不回来了。” “哦,”长生转头看向倪晨伊,“怎么了?” “我来龙虎山已经五年了,眼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倪晨伊说道。 长生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岔开了话题,“你家里为什么要把你送到龙虎山来?” “家父是信道的,”倪晨伊说道,“而且你也知道前些年世道不太平,长安作为都城也不是什么安全所在,家父当初把我送到这里来,可能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 “可是现在世道也不太平啊。”长生随口说道。 “眼下我已不再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我的年纪也大了。”倪晨伊说道。 长生无言以对,只能借着吃梨不接话。 但该来的总会来,窗户纸迟早会被捅破,倪晨伊轻声说道,“长生,你感觉我怎么样?” 听得倪晨伊言语,长生心中一凛,他很清楚倪晨伊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能默不作声,只得低头说道,“挺好的。” “你明白我的心意。”倪晨伊直视长生。 倪晨伊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长生便不能再装糊涂了,“我是个孤儿,什么都没有,而且我个子不高,长相也不英俊,配不上你的。” “别说这些,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倪晨伊追问。 “我不知道,”眼见倪晨伊面露失望,长生急忙说道,“我不是不愿意,我是真的没想过这些,你也知道我之前的境遇,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山村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后来遇到了师父,为了帮师父送东西,我一路担惊受怕的赶去了阁皂山,结果险些死在那里,来龙虎山的这几个月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日子,我欠龙虎山天大的人情,我现在只想怎样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别的我真的没想过。” 见长生言语真诚,倪晨伊脸色好看了许多,“我刚刚收到了家书,家父有心趁天下英雄齐聚长安之际为我比武招亲,选夫纳婿,届时你会来吗?” 倪晨伊的话令长生颇感意外,“你不是要代龙虎山出战么?你家里怎么又为你比武招亲?” “家里并不知道我参加了前日的甄选。”倪晨伊摇头说道。 “那你先前应承他们的事情,你家里还会认账吗?”长生问道。 “那点银两算不得什么,回去我就让他们把银两和东西送过来。”倪晨伊回答。 “到时候再说行吗,我真的没想过这些。”长生实话实说。 “你不喜欢我。”倪晨伊很是悲伤。 长生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眼见倪晨伊伤心,免不得有些慌神,“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但我真的不讨厌你,你就别逼我了,再说你父亲想要比武招亲,你可以不同意啊。” 倪晨伊没有接话,怅然起身,移步向门口走去。 长生见状急忙放下吃了一半的梨子,起身跟了上去。 就在他自心中急切思虑,想要说点儿什么安慰倪晨伊时,走到门口的倪晨伊却突然止步转身,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展臂抱住了他。 被倪晨伊抱住的瞬间,长生就懵了,他没想到倪晨伊会这么做,从小到大他连年轻女子的手都没碰过,更不曾抱过谁,这一刻除了紧张和激动,脑海里什么都没有。 见长生不曾推拒,倪晨伊竟然大着胆子歪头亲他。 长生本就无比紧张,待倪晨伊樱唇贴覆,更是震惊错愕,惊恐万分。 就在倪晨伊紧拥亲吻之际,外面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院门并不是正对房门的,听到声响,倪晨伊急忙松开了长生,满脸通红,语带颤音,“我先走了。” 倪晨伊言罢,转身快步离去。 “师叔。”倪晨伊的声音自院子里传来。 不等张墨接话,倪晨伊已经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而当张墨带着疑惑迈步进屋时,看到的是长生呆立房中,浑身发抖,面无人色。 张墨何其聪明,眼见长生这般模样,而倪晨伊离开时又紧张仓促,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确切的说是猜到倪晨伊对长生做了什么,瞬时眉头大皱。 接连推了长生两把,长生这才回过神来,带着错愕和惶恐转头看她。 “你没事吧?”张墨问道。 “她,她,她,我……我……”长生紧张羞愧,语无伦次。 张墨拉着长生将其摁于座椅,转而提壶为其倒了杯水。 直到此刻长生仍然在抖,而且抖的非常厉害,张墨塞进他手里的水杯也随之抖动,一杯水不等入口,已经洒了大半。 张墨见状急忙将水杯自长生手里拿开,转而拉过木椅坐到他对面,等他自行回神。 片刻过后,长生终于回过神来,他回过神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左手手背擦嘴,倒不是嫌弃倪晨伊,而是出乎本能,不知自己嘴唇上有没有留下什么。 见他吓的面无人色,张墨莞尔发笑,“怎么了,被人非礼了?” 长生惊魂未定,大口喘气。 “不愧是商贾之后,知道奇货可居,先下手为强。”张墨笑道。 长生有心接话,却紧张语塞,急忙拿起桌上的水杯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转而放下水杯转头看向张墨。 见长生紧张惶恐,张墨忍俊不住,“看我作甚,怪我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你们的好事?” “我,我,是她,不是我。”长生磕磕巴巴。 “我知道不是你,好了,别哆嗦了,又不曾失身受辱。”张墨半开玩笑。 长生知道张墨在开玩笑,但他现在呼吸不畅,不得接话,有心微笑回应,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此情形,张墨站立起身,轻拍长生肩膀,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没事啦。” “师叔。”长生感激的看向张墨。 见长生稳住了心神,张墨回到他对面坐下,微笑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我不知道。”长生摇头。 “不知道也很正常,”张墨说道,“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了。” 长生低头叹气。 “没事的,你此番前往长安,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她便是有心扰你,也不能够了。”张墨说道。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知道她并不知道倪晨伊日后也会留在长安,心中愁恼,再度叹了口气。 “师叔,您怎么来了?”长生问道。 “我不放心,”张墨说道,“法术的施展半点差错也不能出,你确定你将所有的指诀咒语全都记下了?” “我真的记下了,您若不信,可以考我。”长生说道。 “那倒不必,”张墨再度提壶倒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你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人家,就不要急着做决定,一时冲动,负人负己。” “我没冲动。”长生急切解释。 “我知道你没冲动,”张墨说道,“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要往长安去了,不要胡思乱想,浪费心神,抓紧时间练功习武,拾遗补缺,他日上场,力求一鸣惊人,为龙虎山增光扬威。” “好。”长生点头。 张墨笑了笑,转而站立起身,将木椅拉回原位,“好了,我先走了,以后把门关好,免得半夜有人溜进来……” 第九十八章 梧桐树枝 张墨这番话是笑着说的,长生虽然知道张墨是在揶揄说笑,仍然免不得尴尬发窘,红着脸跟在张墨身后,送她出门。 长生住的地方是处安了房门的山洞,出得山洞,张墨指着躺在院墙下的黑公子说道,“先前我曾跟你说过你此番前往长安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了,你准备如何安置它?” 长生此时仍然没能从先前的变故中彻底回神,张墨说完他便没能立刻接话。 见他迟疑,张墨再度说道,“这匹黑马身上带有尸毒,不能随意交给乡人寄养,就把它留在这里吧,动身之前我找人饲喂照料,这处院落也与你留着,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有个住处。” “多谢师叔,”长生急忙道谢,“院落给我留着,但黑公子我想带走。” 见张墨微微皱眉,长生急忙说道,“它随时可以断奶,不用再带山羊上路,而且我也不重,可以骑它上路。” 张墨上下打量着长生,正如长生所说,他并不沉重,也就一百斤上下,这还是在龙虎山过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先前她在城隍庙第一次见到长生的时候,长生连七十斤都没有。 看罢长生,再看黑公子,在长生的精心照料下,黑公子已经有三百多斤了,一头小毛驴儿也就这个分量,勉强可以骑乘了。 “好吧,随你。”张墨点头过后迈步出门。 长生跟随相送,走出院门之后张墨一直没有说话,张墨不开口,长生便跟在她身后继续往东送。 走出百十步,张墨开口说道,“先前我们本想驱乘白鹤带你们去长安,你既然想带上小马,那就只能陆路赶往,三伊子搞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若是安排她与你同行,不啻于送羊入虎口,走不出三百里你就得被人家给吃了。” 张墨笑过之后再度说道,“这样吧,你不要等到十日之后了,收拾一下早些动身,长安西城的宝清客栈是我们龙虎山一位居士开的,到时候我们自那里碰头。” “好。”长生点头。 张墨又道,“以你现在的修为,除非遇到紫气高手,寻常江湖中人已经奈何你不得了,时间很是从容,路上多加小心,什么时候动身跟我说一声。” “好。”长生再度点头。 张墨冲其摆了摆手,“回去吧,别送了。” “哦。”长生应声。 见长生一副沮丧神情,张墨感觉有趣,又忍不住揶揄,“回去哭吧,你被人亲过了,不值钱啦。” 张墨说完,笑着离去,长生垂头丧气,怏怏回返。 哭倒是不至于,但沮丧懊恼却是免不得的,他懊恼的不是被倪晨伊亲过,而是先前被人抱住之后竟然跟个傻子一般发懵呆立,甚至想不起推拒反抗。 不过懊恼之余也有几分紧张和激动,原来拥抱亲吻是这种感觉,具体什么感觉也说不上来,反正挺怪的,不过好像也挺好的。 回到住处,长生开始洗衣服,晾上衣服又带着黑公子去林子里吃草,顺便儿将之前埋下的银两取了出来,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他需要盘缠。 实则黑公子早就能吃草了,但长生可怜它幼年丧母,一直惯着它,给它喝羊奶吃细粮,有好的谁会吃糙的,此时黑公子吃草,也就是闲来无事嚼着玩儿。 自林中回来,长生最后一次挤了羊奶,然后牵着山羊下山,去往东面镇子。 这只山羊跟着他和黑公子风餐露宿,立下了汗马功劳,长生想给它个好归宿,便将它送给了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儿的寡妇。 他之所以将山羊送给这户人家,是因为母子三人生活窘迫,将山羊送给她们,她们会倍加珍惜,好生饲养。 想到山羊之前一段时间也跟着吃细料,临走时还给了那妇人一把铜钱,交代她隔三差五买些精料与那山羊吃。 之后他又去了皮匠铺,之前他在这里预订了一副马鞍,此番提前上路,等不得了。 钱早些时候已经给了,他此番过去只是跟人家打个招呼,别让人家再做了。 乱世之中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先前给皮匠的钱已经被花销了一部分,长生只道不用退钱,只是来打声招呼,皮匠过意不去,便拿了板凳让长生自门口坐了,然后挑出硝好的皮子裁剪切割,加急赶工给长生缝制了一套简易皮垫。 长生拿着垫子又去了米铺,让店主帮忙研磨三十斤豆粉,之前一段时间黑公子喝的一直是羊奶混合豆粉,断奶不能断的太陡,不然怕黑公子受不了,羊奶没了,豆粉得给它喝。 离开米铺,长生又去了茶叶铺,买了三包最好的茶叶。 之后又去了点心铺,将铺子里的几种点心都买了,足有二十多斤。 此时是秋天,街边有卖红果的,他又买了一兜红果。 为了赶在晚饭之前回到天师府,长生便一路小跑,去到饭堂之后将点心交给了分饭的师父,所有来吃晚饭的道人每人都分一点。 之后又请厨下的小道童帮忙,将那兜红果和一包点心送给倪晨伊。 实则给倪晨伊送东西他是犹豫过的,起初感觉被人抱了,亲了,再给人送东西貌似是在默认回应,但转念再想,倪晨伊先前送了一包点心和一些梨子,他回送一包不同的点心和一兜红果,既是齐全礼数,又是不亏不欠,有时候太客气本身就是在保持距离。 茶叶有三包,其中两包是送给付东和郑道之的,付东先前在义庄舍命庇护,郑道之突围求援,这可是救命之恩,理应感激人家一辈子,不是一次答谢就能还清的。 另外还有一包是送给大忠真人的,他很喜欢这个随和的师叔祖,而这个老头儿也很喜欢他。 和付东,郑道之他没说自己明天要走,但和大忠真人他说了,大忠真人知道他练成了混元神功,也知道他先前在比武甄选时的表现,并不担心他独行上路会有危险,只是随口叮嘱‘对自己人可以手下留情,对坏人没必要客气,也别跟他们讲道理,都说三岁看老,人哪,十来岁性子就定了,哪那么容易悔改,真有取死的恶人,你就替天行道。哎,你可别在人多的地方杀人哈,你跑了,我们还得给你擦屁股。’ 长生笑着应是,大忠真人随后拿出今年最后一个西瓜切了与他吃,之后摆手打发他去。 回到住处,黑公子正趴在墙角睡觉,马是可以站着睡的,但它们更喜欢趴着睡。 长生进门黑公子没起身,但长生转身关门时它站了起来,抢在长生关门之前挤了出去,自门口左顾右盼之后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一边用前蹄刨地,一边连打响嚏,无言之意是‘你把我奶娘弄哪儿去了?’ “送人了,你长大了,该断奶了。”长生关上院门往屋里去。 黑公子非常聪明,但它还没聪明到能听懂一连串复杂的话,心中疑惑便跟在长生身后不停的甩头打响嚏。 长生本以为过一会儿黑公子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未曾想它竟然不依不饶,长生想睡,它就在外面用蹄子敲门。 万般无奈之下长生只能起身带着它去了镇子,来了个夜敲寡妇门,直到进了院子,看到被拴在柴房里的山羊,黑公子才平静下来,老老实实的跟着长生回去了,实则它也不是非要跟山羊待在一起,可能它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奶娘身在何处,知道奶娘安好,它也就释然了 次日早起,长生没有下去操行早课,龙虎山的道人操行早晚功课乾道和坤道都是在一起的,他担心会碰到倪晨伊。 此番他没有再去敲张墨的门,而是自门外等着,待张墨出门,方才上前道别。 得知长生今天就要走,张墨有些意外,不过也不是非常意外,因为她知道长生在躲倪晨伊。 张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很是高大,有树枝伸到门外,张墨自地上捡起一段梧桐树枝,折取两寸长短握于掌心,片刻过后将其递给长生,“这段树枝上带有我一息灵气,你若途中遇到危难,就折断树枝,我会尽快过去寻你。” 长生双手接过树枝,“多谢师叔,这树枝上的灵气能留存多久?” “只要不曾折断,它会一直在。”张墨说道。 长生小心收好那段树枝,冲张墨道谢离去。 回到住处,带上包袱,关门闭户,下山东去。 他昨天还在镇子上订了豆粉,便去了米铺拿豆粉,他是老主顾了,知道他要途中用来饮马,店主还送了他一个小木桶。 黑公子从未驮过东西,长生将皮垫给它垫上,让它来驮豆粉,它不愿意,翘起前蹄,甩掉东西,溜达着去了寡妇家。 长生挎着包袱,扛着豆粉,拎着木桶跟了过去,黑公子也不是来找奶吃的,就是来看看,确定山羊还在,便跟着长生走了。 黑公子是长生一手带大的,黑公子什么脾性他一清二楚,镇子上有养马的,带着它去看别的马匹,眼见别的马匹驮物负重,黑公子也想逞能,于是长生便趁机将东西给它驮上了。 眼见别的马匹驮的东西很多,黑公子不服气,长生便壮着胆子跳到了马背上,还行,黑公子比他想象的有力气,不见丝毫吃力,驮着他一溜儿小跑儿,实则它早就该断奶了,是长生一直惯着它。 知道它能驮人,长生也就下来了,不过缰绳还是得上的,不是用来拴它或是牵它,黑公子不会乱跑,缰绳是用来在必要的时候骑它的。 出了镇子,长生开始斟酌去处,离正式的比武还有二十余日,时间足够了,此去长安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万一陈立秋再来看他,就会扑空。 反正时间来得及,也不是很绕路,先看看陈立秋去…… 第九十九章 北上访友 陈立秋上次过来的时候说过他在平洲,位于东北方向,距此八百里,这就有了大致的方向了,路上走快些,去到那里还可以略做盘桓。 长生随身还带有一套便服,出了镇子他便脱下道袍换上了便服,按理说道士是不让骑马的,能避讳还是尽量避讳一些,以免遭人诟病非议。 白天路上多有行人,他走的并不快,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四方游走是很长见识的,尽管他此前也曾孤身行远,但此时的心境与当日全然不同,当日他不曾习武,肩负重托,还有人四处搜寻抓捕,一路上战战兢兢,东躲西藏,除了忐忑就是紧张。 而此时就是另外一番心境了,武林中人都知道他是龙虎山的道人,便是觊觎武功秘籍也不敢轻易冲他下手,更何况自己此时已经练成了混元神功,也悟到了玄妙的武功,已然有了自保之力。 有了灵气修为便可以夜间视物,到得晚上,长生开始施展身法急掠狂奔,虽然时间充裕,他还是希望尽快的赶到平洲,路上节省出来的时间可以用来与陈立秋相聚叙旧。 他所用的身法名为追风鬼步,这是一种已经失传的身法,诡异玄妙,疾行之际不是笔直向前,也不是故弄玄虚的之字形,而是无迹可寻的飘忽移动,就如袁伟龙比武之时所说的那样,如同鬼影一般。 追风鬼步的速度很快,但黑公子跟的很是从容,有心试探黑公子的耐力,长生便催动灵气飞速疾行,一口气跑出一百多里,黑公子仍然狂奔如风,始终快他一步,压他半头。 混元神功所聚集的灵气极耐消耗,眼见黑公子狂奔百里不见疲惫,长生也生出好胜之心,催动灵气全力向前,势要看看黑公子到底有多大能力。 又跑了一个更次,长生停了下来,他之所以停下来并不是因为黑公子跟不上了,也不是自己撑不住了,而是他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别说黑公子尚幼,便是成年马匹,一口气跑出两百里也会大汗淋漓,但黑公子身上一点汗水都不见,也不见嘴角有白沫。 黑公子发现长生停了下来,但它并没有随之停下,而是又往前跑出了十几丈,随后才调头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尥蹶子撒欢儿,一副获胜者的得意嘴脸。 待黑公子跑到身边,长生伸手抚摸,发现黑公子的体温竟然丝毫不见升高,对于这一点他也不是非常意外,因为很早之前他就知道黑公子的体温要远低于正常马匹。 检查过体温,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贴于黑公子脖颈检试心跳,寻常马匹的心跳是人的一半儿,也就是人的心脏跳两次,马才跳一次,但黑公子的心跳却比正常马匹要慢很多,他心跳十次,黑公子才心跳一次。 这么慢的心跳换成寻常马匹早就死了,而黑公子之所以能活着,无疑是因为其体内带有尸毒的缘故。 马匹之所以会累死,是因为长时间奔跑导致的体温升高,心跳加速,而黑公子心跳不加速,体温不升高,这就表明它可以一直跑。 得出答案,长生开始庆幸没有跟黑公子硬拼到底,不然最后输的一定是自己。 短暂的歇息之后,长生再度带着黑公子上路,此番他换了另外一种移动方式,前翻,后翻,侧翻,横旋,侧旋……他深信熟能生巧,虽然身法已经远比寻常武人灵活许多,他却并不自满止步,而是继续苦练,力求更加娴熟,更加快速。 他的武功走的是唯快不破的路子,出招的快慢,身法的快慢,反应的快慢不但决定胜负,还关系到生死,他的目标不是比别人快一点儿,而是比别人快很多。 速度本来就是他所擅长的,找到自己最擅长的那个点,然后将所有的精力全部砸到这个点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有所建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会有出息,三天习武两天学文也不可能文武双全,爱好广泛并不是优点而是致命的缺点,最后势必一事无成。 不同于豫州的一马平川,南方多有深山密林,即便是官道两侧亦是如此,此前长生最怕林中突然蹿出山贼强盗,此番却巴不得蹦出个山贼让自己练练手,不过很可惜,赶了一晚上夜路连个山贼的影子也没见着。 正失落,突然听到一声女子惨叫,不同于遇到危险的恐惧和呼救,这声惨叫明显是丧命之前的呼号。 听到女子惨叫,长生急忙四顾寻找,由于那女子惨叫发出的很是突然,他便没有听清声音是自哪里传来的,不过根据声音的大小来看,事发之处距此应该有两三里。 就在他四顾寻找之际,又有声音传来,还是女子的声音,不过此番不是凄厉惨叫,而是愤怒高喊,“一起上,杀了这个騒货。” 这次长生听到了声音的来处,在前方偏东方向。 确定了事发之处,长生反倒犹豫了,不是胆小害怕,而是他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听那女子呼喊,貌似是一群人在打一个,而且争斗的双方都是女人,这深更半夜的,哪儿来那么多女人? 短暂的犹豫过后,长生还是催动身法急速向前,拐过一处弯道之后终于看到了事发之处,那是位于东面山腰的一处院落,由于有树木遮挡,便看不到具体的情况,不过屋顶有飞檐,说明很可能是一处道观。 想到此处,立刻疾行上山,上山途中山腰再度有惨叫声传来。 随着距离的临近,隐约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除此之外还有女子的呼喝之声,根据嘈杂的声音来看,参与争斗的女子好像为数不少。 跑到近处,长生这才发现这地方不是一处道观,而是个尼姑庵,门匾上写的是未央庵三个大字。 山门此时是开着的,里面有群人正在嘶喊打斗,定睛细看,全是女子,确切的说全是尼姑,共有十余人,一群人打一个,地上还躺了好几个。 山门外有匹马,被围在人群中的那个尼姑应该是骑马来的,此人虽然被众人团团围住,却是占据上风的一方,手中双刀疾舞飞旋,挡者披靡。 由于双方正在辗转腾挪,剧烈打斗,长生便看不清被围在当中那个尼姑的样貌,不过另外那些尼姑年纪好像都不大,二十来岁的有几个,另外那些也就三四十岁。 眼见打斗的是尼姑,长生就没了插手的兴致,虽然表面上跟和尚井水不犯河水,实则内心深处道士都不喜欢和尚,倒也不是排外,而是双方教义不同,背道而驰。 再者这群尼姑明显不是什么正经尼姑,虽然穿的是僧衣,却一个个袒胸露乳,僧衣之下连中衣都没穿,踢踹之时白花刺眼。 就在长生准备悄然离去之时,一个尼姑突然离开战团,转身向大门冲来,但不等她冲出大门,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扔出钢刀取其性命的就是被众人围住的那个尼姑,由于死了一个,露出了空隙,长生终于看清了那个外来尼姑的样貌,此人年纪不大,应该跟张墨差不多,也就二十出头,虽然没头发,五官却很是精致,美丽端庄,额头正中有个豆粒大小的红痣,很像世人跪拜的观音菩萨。 在长生翘首看那尼姑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他,观其神情貌似是想要说什么,但不等其开口,众人便杀了上来,她只能挥舞单刀继续迎战众人。 那群尼姑明显不是此人的对手,眼见长生站在门外,有人病急乱投医,高声呼救,“施主,快救我们一救。” 长生听到了对方的呼喊却没有动手,他虽然不知道那个尼姑为什么要杀她们,但这群尼姑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因为好人不会喊别人是騒货,更不会穿成这样。 或许是担心长生插手,那用刀的尼姑主动亮明了身份,“我乃大理寺司直余一法师,在此缉凶办案,速去后院救人,她们要杀人灭口。” 长生闻言惊惑非常,大理寺他知道,是朝廷抓坏人的地方,司直他也知道,是个官名,余一法师他也能理解,余一应该是法号,但他不明白的是一个尼姑怎么成了朝廷命官? 见长生没有反应,余一再度高声催促,“人命关天,快去!” 按理说道士是不进和尚庙尼姑庵的,但听得余一言语,长生明白事态严重,顾不得多想,立刻迈步冲进了院子。 不过他并没有冲向后院儿,而是直接冲进了战团。 他的武功虽然没有固定招式,却有非常明确的四种打法,打死,打残,打伤,打倒,此番他采用的是打伤,打残有点儿过了,打倒也不行,她们会跑。 这群尼姑衣衫不整,上下露白,长生何曾见过这些,免不得心悸紧张,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眨眼之间将众人尽数放倒,之前他在密集的小树林里苦练不辍,为的就是应对这种人多的局面。 余一猜到长生会武功,因为不会武功的人是不敢走夜路的,更不敢在听到呼喊之后前来察看究竟,但她没想到长生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不过三滴水的工夫十人尽数倒地,滴水一下,出招三次,且打倒三人,何其恐怖。 短暂的愕然之后,余一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尸体旁边拔出自己的单刀,转身向后院冲去,“我去救人,你看住她们……” 第一百章 游击将军 不等长生接话,余一已经冲进了后院,留下了长生和一地的尼姑。 这群尼姑的穿戴本就有伤风化,倒地之后更是上下失守,东西皆露,长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面红耳赤,不敢正视。 这群尼姑见多识广,见他这般神情,知道有机可乘,纷纷挣扎起身,一边求饶一边往外跑。 长生见状急忙高声呼喊,“哎哎,你们不要跑。” 尼姑们知道余一回来之后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哪里还会滞留等死,强忍伤势,蜂拥而出。 余一的马还在外面,担心她们会偷马,长生急忙跟了出去,果不其然,一个尼姑已经冲到了余一的马匹近前,正试图翻身上马。 余一的马匹颇有灵性,不等长生上前阻止便转身尥蹶,将那尼姑踢飞了出去。 那尼姑倒飞五尺落地翻滚,灰头土脸,狼狈非常。 便是挨了踢,那尼姑仍不死心,眼见黑公子正在不远处溜达,爬起身又朝着黑公子跑了过去。 长生见过黑公子踢人,见状急忙高声提醒,“别惹它,它也会踢……” 不等他说完,黑公子已经起脚了,那尼姑本就有伤在身,两度挨踢,直接闭气倒地晕死过去。 此时那群尼姑已经作鸟兽散,分头逃进了树林,长生不愿追赶,便站立未动,担心余一回来之后会埋怨自己,便高声呼喊,让众人不要跑。 想必听到了长生的呼喊,没过多久余一就从后院跑了回来,眼见前院儿的尼姑都跑光了,急忙冲出山门,四顾寻找。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们?”余一埋怨长生。 “我拦了,没拦住。”长生随口说道。 余一自然不信,但长生只是出手帮忙的,也没有抓捕坏人的义务,她也不便批评斥责,只得上前将那晕死的尼姑绑了,与此同时出言说道,“未央庵并不是什么正经庵堂,已然成了藏污纳垢之地,这群尼姑霪乱作恶,草菅人命,每人都有命案在身。” 实则不用余一解释,长生也知道这群尼姑不是好人,但人已经放跑了,想抓也抓不回来了。 就在此时,自后院走出几个男子,都是年轻男子,长的也颇为周正,不过几人明显纵欲过度,空虚乏身,一个个面黄肌瘦,精神萎靡。 几人走出山门冲余一道谢,见长生站立在旁,亦冲他行礼道谢。 余一绑好了那尼姑,转身看向几人,“那群恶人盘踞此处已有时日,必然聚敛了不少钱财,你们稍待片刻,我去搜寻金银,与你们做盘缠。” “神尼容禀,在下知道她们的金银藏在何处,我带您去。”其中一人出言说道。 余一点了点头,与说话之人重回庵堂。 余下三人留在门外,长生猜到几人先前曾经经历过什么,而三人也知道长生能猜到他们的遭遇,尴尬无言,皆不说话。 不多时,余一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口袋,似乎颇为沉重,不消说,里面装的都是金银细软。 余一放下口袋,自其中拿出几锭银子,分别扔给了那几个年轻男子,“此地不宜久留,拿了盘缠,赶紧走吧。” 几人捡起银两,连声道谢。 余一并不理会几人,随后又拿出两锭银子扔向长生,“多谢你出手帮忙,这是给你的赏银。” 长生抬手抓住余一扔过来的银两,“大师,你究竟是官差还是尼姑?” “我既是比丘尼,又是朝廷命官,”余一将口袋扎上,放于马背,“小施主,你是哪门哪派的年轻才俊,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身手?” 道士跟和尚不是一条道儿上的,长生又不愿撒谎骗她,干脆不与回答。 余一救出的年轻男子共有四人,此时其中三人已经先行离开,只有一人滞留不去,看着长生欲言又止。 长生有感,出言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少侠,那匹黑马是不是您的?”那人问道。 “是,你想做什么?”长生上下打量此人,此人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虽然也如另外几人一般精神萎靡,却不似他们那般瘦弱,想必被抓来此处的时间并不长。 “少侠,我有要事在身,您的黑马能不能卖给我?”年轻男子将余一先前赠予的银两递向长生,“这些银两都给你。” 余一赠予他们的银两至少也有十两,寻常马匹可以买上好几匹,此人高价买马,想必是真有急事儿。 见长生不说话,那人急忙说道,“少侠,在下赵顺,主家突生变故,差我前去报信求援,谁曾想却被这群霪尼虏来拘禁,至今已有月余……” 余一自己也是尼姑,虽然未央庵的尼姑却是坏人,但霪尼二字却令她甚是不快,便出言打断了那年轻人的话,“耽搁了一个多月,什么事儿都晚了。” 听得余一言语,那年轻人沮丧懊恼,难过落泪。 见此人遭劫蒙难却不忘主家托付,长生多有同情,“这位大哥,不是我不将马卖给你,而是我这马不听驾驭,便是卖给了你,你也无法骑乘。” 听长生这般说,那年轻人黯然神伤,转身迈步,茫然下山。 余一将那被绑起来的尼姑拎在手里,翻身上马,“小施主,多谢你了,你也早些离开吧,稍后我会知会当地官府前来收尸善后。” 长生应了一声,招了黑公子过来,与余一先后离开。 下山途中,他再次见到了那几个被尼姑虏来的年轻人,这些人明显纵欲过度,步履踉跄,走的很慢。 长生未经人事,也不太懂男女之事,眼见几人这般萎靡,便对那男女之事生出了几分忌惮,这事儿搞不好能要人命。 重新上路已是黎明时分,前行几十里便是一处县城,昨夜长途奔袭,虽有灵气支撑,长生仍然感觉颇为劳累,便找了处客栈歇脚,喂过黑公子之后自己也吃了点东西,然后躺卧休息。 他现在有钱,给了那伙计两个铜钱,后者便让黑公子跟他进屋,只是叮嘱一定要看好了,不要让黑公子乱屙乱尿。 睡到中午时分,长生醒了,有了灵气修为之后,体力恢复的很快,急于早些见到陈立秋,便动身上路。 出城时又见到了昨晚那个年轻人,此人不知自哪里买来了一头毛驴,毛驴的蹄子好像有点儿毛病,年轻人正在路边请人给毛驴修蹄子。 长生看到了年轻人,年轻人也看到了他,不无尴尬的冲其笑了笑,长生微笑点头,以示回应。 此前倪晨伊送给他的点心和梨子还在,长生边走边吃,黑公子见长生吃东西,也好奇的凑了过来,长生将点心和梨子喂给它,黑公子也吃。 对此长生并不感觉意外,牛马并不是只吃草,其实它们更喜欢吃细料。 平洲距龙虎山不过八百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之前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此番上路,一下午加上一晚上,到得天亮时分便赶到了平洲县城。 上次陈立秋去龙虎山看他的时候,长生曾经问过陈立秋是兵还是卒,陈立秋回答是兵,卒会固定居住在某个固定的城池,但兵是会四处打仗的,进城之后一打听,前些天驻扎在城里的大量士兵已经开拔赶赴申洲。 申洲离平洲并不远,两地相隔不过六十里,中午时分,长生赶到申洲,申洲不久之前应该发生过惨烈的战事,城墙多有破损,大量工匠正在修砌城墙。 可能是担心有奸细混入城中,城门处有大队士兵盘查过往路人,长生道明来意,不曾想那领队的校尉竟然认得陈立秋,便告诉他陈立秋在先前的几场战事中表现神勇,现已积功升至游击将军,率队驻守申洲境内的归远府,并不在申洲城内。 待长生赶到归远时已是傍晚时分,这里先前也曾发生了战事,说巧不巧,长生来到时恰好遇到陈立秋率领一干校尉巡视城防。 兄弟再见,其中欢喜自不必说,陈立秋立刻撇下众人,带长生进城叙旧。 长生没想到陈立秋能晋升的这么快,不久之前陈立秋还是七品校尉,而今已是五品将军,高兴之余也多有不解,陈立秋便随口解释,之所以有乱世出英雄一说,乃是因为乱世之中多有战事,建立功勋的机会比和平时要多,而且武将不比文官,只要有战功,短时间内可以连升加封。 陈立秋也没想到长生会过来看他,待得听完长生的讲述,陈立秋亦是大喜过望,只道只要他能在随后进行的比武之中崭露头角,就会被加封官职,届时兄弟二人不但同朝为官,还有机会并肩作战。 人是会变的,但这种变并不是好人变成坏人,亦或是坏人变成好人,好人永远不会变成坏人,而坏人也永远不会变成好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本性。所谓变,指的是本性之外的一些变化,陈立秋原本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从戎之后虽然依旧豪放不羁,却多了几分肃杀豪迈之气。 道士是不能喝酒的,但当晚长生还是被陈立秋灌醉了,上次陈立秋去龙虎山时长生滴酒未沾,陈立秋深以为憾,此番难得再聚,岂能轻饶了他。 规矩都是对外人的,例都是为自己人破的,有了灵气修为之后酒量也会随之增长,但当晚长生还是醉的不省人事,是被陈立秋背进房间的。 次日中午,陈立秋正式设宴款待他,他虽然年纪小,却是陈立秋的师弟,此番陈立秋召集了自己的心腹部下同席共宴。 赴宴的校尉共有十二人,为游击将军麾下的十二忠勇尉,都是陈立秋选拔擢升的心腹,与其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入席之后陈立秋郑重的向众人介绍长生,“先师在世时收了五个徒弟,我是老三,他是老五。” 介绍过长生,陈立秋又向他介绍众人,“秦川,贺陈,土茂,曹琛,许相,宋清风,于霄鹤,陈玄一,沈长兴,谭怀青,邬文韬,王震东。” 陈立秋每介绍一人,该人便会起身冲长生抱拳,恭称‘五爷。’ 众人的年纪都比他大,对于这样的称呼长生很是惶恐,但他们又都是陈立秋的属下,他也不便表现的太过谦逊,只得握手阴阳,逐一回礼。 此番陈立秋没有再让他喝酒,自己与一干部下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就在众人酒兴正酣之际,门外突然有人通禀,只道有赣州来人,求见陈立秋。 陈立秋闻言多有疑惑,便命人将来人带了进来。 不多时,来人带到,陈立秋并不认识此人,但长生却认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自未央庵要买黑公子的那个年轻人。 见到此人的瞬间,长生的心就急坠谷底,赵刺史一家出事了…… 第一百零一章 誓死效忠 长生之所以知道赵刺史一家出事了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先前曾经说过主家突生变故,是派他外出报信求援的,但此人曾被未央庵的霪尼囚禁了一个月之久,正如余一尼姑先前所说,耽搁了这么久,什么事儿都晚了。 长生知晓内情,但陈立秋却一无所知,也并不认识此人,不过此人来自赣州,陈立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赵家,再见来人面有悲色,心头瞬时浮上了强烈的不祥,“我就是陈立秋,是谁差你来的?” 听到陈立秋说话,那人扑通跪倒,悲声说道,“陈大人,我叫赵顺,是赵大人府上的家丁,赵大人出事了。” 陈立秋闻言面色大变,离座起身,“尽说其详。” 那赵顺前来送信,一路上也是多经磨难,此番终于见到正主,悲不自胜,哭泣说道,“赵大人获罪,朝廷降旨,罢官拿人,赵氏一家二十余口已于上月月初押赴长安。” “什么罪名?”陈立秋急切问道。 “渎职诬告,”赵顺哭道,“事发当日小人是自后门逃出来的,奉小姐之命往平洲向大人求救,但小人行至中途遭强人强虏,被困月余,”赵顺说到此处手指长生,“这位少侠当晚也在场,是他与一个尼姑联手救下我们几个的,他可以为小人作证,并不是小人懈怠耽搁,而是当真身不由……” 不等赵顺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三师兄,他所说确是实情,他急于赶来报信,当晚还试图向我购买马匹,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要来寻你,若是多问几句,也能早来一日。” “耽搁了一个多月,也不差那一天半日了,”陈立秋心急如焚,自堂前焦急踱步,“渎职诬告并非重罪,不足以牵连家人,此事定然暗藏隐情。” 听得诬告一词,长生突然想起一事,“三师兄,救下三嫂当日我曾听劫船的丐帮弟子说过他们要将劫得的米粮献给朱全忠,这个朱全忠是不是个大官儿?” “是,此人乃宣武军节度使,被封梁王,位极人臣,权倾朝野,”陈立秋说道,“此事极有可能与他有关,当日梓瑜与我的书信中曾说过丐帮行凶作恶,险些害了她们母女性命,赵大人气不过,要上书奏本,请朝廷严查缉拿。” “刺史官至四品,需三司同审方能定罪,”一名校尉出言说道,“直接降旨定罪且牵连家人,不合常理。” 陈立秋皱眉点头,“丐帮有十万帮众,实力不容小觑,倘若他们投靠朱全忠,朱全忠必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赵大人此时上本参奏,不啻于以卵击石。” 陈立秋言罢,转头看向自堂下哭泣的赵顺,“朝廷降旨之时你可在场?圣旨上都说了什么?” 赵顺急忙说道,“当日官差自中院宣旨,小人在后院儿……” 陈立秋急火攻心,不等赵顺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只说听没听清,啰嗦什么。” “听清了,赵大人押往大理寺大牢,男丁发配充军,女眷充斥教坊。”赵顺说道。 听得赵顺言语,陈立秋站立不稳,打了个踉跄,一旁的校尉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长生并不知道教坊是什么所在,但是眼见陈立秋如遭雷击,便猜到那教坊不是什么好所在,“三师兄,你先别着急,此事有两种可能,一是那朱全忠只是因为赵大人上书揭露丐帮罪行而迁怒于他,倘若是这种情况,那就不容乐观。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丐帮知道你与赵家的关系,试图拿住三嫂引你前去,以便于拿住你,逼问神功秘籍。” “我倒希望是后者,”陈立秋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校尉,再度往复踱步,“大理寺大牢不比刑部大牢,关押的都是定罪待决之人,眼下秋后之期已过,赵大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听得陈立秋言语,赵顺嚎啕大哭,只道自己耽搁了时间,百死不能赎罪。 “此事怨不得你,赣州府离此足有一千五百里,你不会武功,途中难免生出波折,”陈立秋说到此处呼喊‘来人’,命人带赵顺下去休息。 陈立秋走到桌旁抓起酒壶为桌上的酒杯逐一斟酒,待得尽数斟满,拿起一杯环视众人,“能与诸位并肩杀敌是我陈立秋的荣耀,我有心与诸位征战沙场,封侯拜相,奈何天意弄人,痛惜奈何,我马上便要离营北上,尽饮此杯,来生再见。” 那名为秦川的校尉年纪最大,当有三十出头,听得陈立秋言语,率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而摔碎酒杯高声说道,“若不是将军阵前回护,我们早就死了,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将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名为于霄鹤的校尉紧随其后,“承蒙将军厚爱,传授神功,当誓死追随,永不相负。” “士为知己者死,誓与将军共进退。”宋清风怒目发声。 十二忠勇尉先后表态,誓死效忠,无一人退缩。 眼见众人不离不弃,陈立秋感动非常,眼圈泛红,“此去长安必难全身而退,你们可不要后悔。” 众人并不接话,纷纷抓起放在门桌上的兵器大步出门,高呼“备马!” “你还小,不要参与此事。”陈立秋冲长生说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长生转身欲行。 陈立秋伸手抓住了长生的胳膊,“违逆圣旨,营救钦犯等同谋反,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不要走。” “我不怕。”长生高声说道。 “时间耽搁的太久了,她势必难保清白,我此去旨在为她报仇雪耻,定会大开杀戒。”陈立秋鼻翼抽动。 长生没有再接话,扭肩摆脱了陈立秋的抓缚,快步出门,跑回房间收拾包袱。 为了给黑公子减重,包括豆粉干粮在内的所有能扔的东西全扔了,待他收拾妥当,陈立秋等人已经扔下他率先纵马出城。长生骑上黑公子疾行追赶,三里之后便追上众人,与陈立秋并驾齐驱。 见长生骑马追了上来,陈立秋无奈叹气,“我知道劝你不住,但你听我一言,届时定要蒙上口鼻,以免暴露身份,殃及师门。” “好。”长生点头。 即将离开归远地界时,陈立秋收缰勒马,环视众人,“此时还在归远地界,诸位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有谁调头回返,绝不责怪埋怨。” 听得陈立秋言语,十二忠勇尉再度高声表态,誓死效忠。 眼见众人无一反悔,长生甚是动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众人之所以对陈立秋如此忠诚,乃是因为陈立秋待人以诚,且待人甚厚,先前去给他送银两时陈立秋就明确告诉他自己截留了几百两给兄弟们补贴家用,而听众人言语,陈立秋应该是将自己背诵的神功秘籍传授给了他们,而且在阵前还对他们多加回护。 世上永远不缺肝脑涂地,舍身报恩的忠臣,只缺以诚相待,福祸与共的明君。 经过了最后的确认,陈立秋再不犹豫,夹马抖缰,策马先行。 陈立秋等人所骑乘的都是战马,高大健壮,奋蹄向前,踏地生烟。 黑公子难得遇到这样的对手,骤生斗志,扬鬃平尾,疾行如飞…… 第一百零二章 你来晚了 陈立秋心情沉重,途中并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抖缰催马。 长生虽然有心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想要安慰他人需要找到可以安慰的原因和理由,而不是自欺欺人的说些假话。 策马狂奔之际长生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十二忠勇尉,他们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人,脸上并不见气愤和激动,有的只是森然和冷漠。 纵马前行的同时长生也在前瞻此去长安会发生什么,陈立秋先前曾经说过,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赵小姐保全清白的可能性不大了,他此去是要为赵小姐报仇雪耻的,在长安大开杀戒,势必不容于朝廷,不容于戎伍,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现在只希望此事是丐帮在暗中作祟,为的是引陈立秋前去,以获得他所默记背诵的武功秘籍,如果真是这样,身为诱饵的赵小姐或许还有全身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小,因为倘若此事真是丐帮暗中策划,他们一定会设法将消息尽快传给陈立秋,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每到一处驿站,陈立秋等人都会换马,一次次的换马让长生产生了些许错觉,仿佛再度回到了师父在世时众人赶去雍州的时候。 陈立秋等人换马,长生不需要,黑公子耐力惊人,可以马不停蹄的持续奔跑,接连跑过七八处驿站陈立秋才注意到黑公子的神异之处,但他心情沉重,无心说话,只是转头打量了黑公子片刻。 长安离归远约有一千六百里,众人午时动身,沿途一路换马,疾驰狂奔,入更时分距长安已不足五百里。 到得这时,黑公子仍然不见疲态,但长生却开始暗暗忧心,因为黑公子尚幼,马蹄不似成年马匹那般坚硬,之前又不曾钉打铁掌,长途奔袭之下四只马蹄已经磨的很薄了。 二更时分,距长安已经不足两百里了,途经高处时已经能够看到长安绵延成片的灯火,长生从未到过长安,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城池,根据灯火绵延的范围来看,长安城的大小至少是寻常州城几十倍。 临近三更,众人终于赶到了长安,由于是战时,长安城的城门也早就关了,众人将坐骑留在城外林中,轻装徒步冲向南侧城墙。 长安的城墙足有五丈多高,城墙上有士兵往复巡逻,不过人数不多,有无人防守之处,众人摸黑上前,靠近城墙之后武功较弱的几人先行拔高,武功较好的几人紧随其后,自半空撑顶助力,先将对方送上城墙,自己随后攀跃跟上。 待陈立秋和长生跳上城墙时,十二忠勇尉已经先行跳进了城中,由于众人攀墙速度极快,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并无察觉。 趁众人自阴暗处解手之时,陈立秋冲长生说道,“蒙上口鼻。” 长生闻言急忙取出手帕,捆扎蒙面。 “将军,教坊位于何处?”有校尉低声问道。 “不去教坊,应该在平康坊。”陈立秋沉声说道。 众人并不知道平康坊是什么所在,陈立秋貌似来过长安,对城中情况很是熟悉,疾行在前,众人紧随其后。 虽然已近三更,长安却是灯火通明,街道两侧的商家也没有打烊,大街上多有行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 陈立秋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直接带着众人穿街过巷,由于十二忠勇尉穿的都是军装,城中百姓也没有太过惊慌,只当他们是缉拿盗窃的官兵。 陈立秋一直带着众人往东移动,足足自城中疾行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一处闹市街头,此前经过的那些街道虽然也多有行人,却没有这处街道热闹,街道长达数里,飘红挂绿,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 街道两侧皆是高楼,矮的两三层,高的六七层,楼上站的全是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街上走的多是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 到得此处,陈立秋并没有迟疑犹豫,直接带着众人冲进了人群,眼见他们来势汹汹,街上的行人不明所以,纷纷躲闪避让。 不多时,陈立秋自街上一处最大的木楼前停了下来,这处木楼由几栋连在一起的木楼组成,高有七层,宽近二十丈,甚是雄伟,单是大门就有一丈多高,两丈多宽,门匾上有官司平康楼五个烫金大字。 这地方无疑是一处青楼,官司二字说明这是一处官家青楼,似这种所在在当下并不少见,各处州城亦有设立,其中多为风尘女子,罪臣家中的年轻女眷也会被发配至此。 短暂的左右环顾之后,陈立秋径直冲进了大门,一层是一处偌大的厅堂,东西贯穿,左右连通,其中安置了大量桌席,宾客连同侍女不下数百人。 眼见突然冲进了一队官兵,厅内众人纷纷转头打量,似这种地方都有迎来送往的龟奴,其中一人赔笑上前,“几位军爷,有何贵干哪?” 陈立秋没有理睬此人,而是急切四顾,焦急寻找。 就在此时,近处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离座起身,迈着官步走了过来,“你们是哪门哪司的兵卒啊?如此莽撞,无端的惊扰了本官的雅兴。” 陈立秋甚至不曾用正眼看他,垂手自腰间抽出朱玄剑一剑枭首,转而冷声下令,“关上大门,一个都不要放走。” 平康坊共有八扇大门,陈立秋下令之后,一干忠勇尉立刻开始关门,直到此时那人的脑袋才自项上滚落,尸身倒地,鲜血狂喷。wenxueзч 眼见出了人命,厅堂内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男的惊呼,女的尖叫。 几百人同时惊恐尖叫,可想而知声音何其嘈杂,那名为谭怀青的校尉不胜其烦,怒目拔剑,反手砍杀了一个正在扯着嗓子尖叫的娼人,“都他娘的闭嘴,再喊全杀了。” 见他说杀就杀,众人纷纷捂住口鼻,惊恐噤声。 “谁是此间主事之人?”陈立秋冷声问道。 虽然无人接话,但众人的视线却不约而同的看向一个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中年妇人。 陈立秋迈步走到那妇人近前,出言问道,“赣州刺史赵康之女可在此处?” 那妇人吓的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找她做,做,做什么?” “在不在?”陈立秋问道。 “在,在,哦,不在,没有,没有。”中年妇人临时改口。 陈立秋没有再问,反手便是一剑,转而看向一个龟奴打扮的男子,“赣州刺史赵康之女在不在此处?” 那龟奴知道敷衍糊弄的后果,哪里还敢撒谎,“在在在,我带您去。” 陈立秋点了点头。 似这种地方免不得有人酒后闹事,故此都有保镖护院,那龟奴没走出几步,便有一群彪形大汉手持兵刃自楼上跑了下来,“哪里来的兵痞,竟敢来平康坊撒野。” 不等众人冲到近前,长生便抢先冲了上去,短暂的腾挪闪移之后,那群壮汉尽数倒地哀嚎。 长生此举固然是为陈立秋清除障碍,同时亦是保全这些人的性命,当陈立秋砍死那个官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要大开杀戒了,若是让陈立秋等人出手,这群人必死无疑。 这平康坊并不只有主楼,主楼后面还有后院,那龟奴战战兢兢的往后院去,陈立秋跟随在后,长生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外面的不要放进来,里面的不要放出去。”陈立秋平静下令。 “是。”十二忠勇尉齐声应是。 平康坊的主楼大,后院也大,见后院多为庖厨和下人居住的房间,长生心中再度浮现出了希望,赵小姐并未屈服,如若不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几番圈绕之后,龟奴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这是一处很是破旧的木屋,屋内没有烛光,门上挂着锁头。 “她就在里面,但我没有钥匙。”龟奴怕的发抖。 陈立秋没有接话,推开龟奴,挥剑砍断了锁头。 砍断锁头之后,陈立秋几番伸手,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推开房门,最终转身看向长生。 长生会意,上前推开了房门,房内阴暗潮湿,只有一张床榻和一张桌子,赵小姐就坐在床榻上,见有人开门,缓缓转过头来。 在看到赵小姐的那一瞬间,长生大喜过望,赵小姐不但蓬头垢面,脸上还有几道血红伤疤,年轻美貌的女子都是平康坊的摇钱树,他们是不会破坏赵小姐的样貌的,赵小姐这般模样很可能是自伤所致,为的自然是吓退嫖客,保全清白。 “三嫂。”长生喊了一声。 听得长生呼喊,赵小姐似乎认出了他,慢慢站了起来。 到得这时,陈立秋再也按捺不住,鼓足勇气转过身来,眼见昔日美若天人的赵小姐成了这般模样,悲伤心碎,肝肠寸断,急忙迈步走进了房间。 “三师兄,不要担心,我有办法去掉三嫂脸上的伤疤,还她靓丽容貌。”长生说道。 “立秋?”赵小姐声音沙哑。 “是我,梓瑜,我来晚了。”陈立秋语带颤音。 “是啊,你来晚了。”赵小姐的声音异常平静。 长生原本还心存侥幸,听得赵小姐言语,瞬时如坠冰窟,看来赵小姐的自毁容貌并没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赵小姐完了,陈立秋也完了…… 第一百零三章 再无明月 不止长生听出了赵小姐的话外之音,陈立秋也在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强定心神迈步上前,与此同时柔声说道,“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没有来晚。” “不要再往前走了。”赵小姐说道。 “有些事情非你所能左右。”陈立秋缓步上前。 “不要过来!”赵小姐突然厉声尖叫,“我说了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听得赵小姐歇斯底里的尖叫,陈立秋心如刀绞,急忙止步,“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你怎么才来呀?”赵小姐伤心哭泣。 “你派去寻我的人中途发生了意外,直至今日午时我才得到消息。”陈立秋悲声说道。 赵小姐并没有无休止的哭泣,短暂的抽泣之后便恢复了平静,“我虽然受辱却不曾失节,眼见蛊惑劝说我不为所动,他们便开始打我,不与我饭吃,我都没有屈从。为了保全名节我不惜悬梁吞金,奈何他们看的紧,我便是有心寻死也不能够。你想象不到他们的卑劣恶毒,他们与我灌那迷乱心神的药物,便是如此,我也紧咬牙关不曾迷心乱性……” 长生虽然站在门外,却看的清楚,赵小姐讲述之时陈立秋一直在发抖,但他并没有制止赵小姐讲述,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是不会闭目自障的,他必须知道赵小姐都遭遇了什么。 赵小姐继续说道,“平康坊这些年收监了太多获罪女眷,他们有数不清的手段对付我们,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会饿的我没有力气再放人进来,便是如此,每次我都会蹬踢抓咬,极力反抗,从未委曲求全,阿谀逢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也知道你一定会为我报仇,所以我必须也给你一个交代,我没有给你丢人……” 赵小姐说到此处伤心嚎啕,陈立秋再度尝试迈步上前,赵小姐见状急忙厉声阻止,此番陈立秋没有再止步,径直上前抱住了她,赵小姐疯了一般的蹬踢推拒,“别碰我,你还是那月下清风,但我已不再是皎洁明月,我被他们弄脏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何人?”陈立秋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赵小姐情绪失控,“我本以为划脸毁容便能少受一些屈辱,谁曾想毁了容貌之后他们便将我自楼上关到这里来,连此间龟奴也来欺负我……” “我有办法,”陈立秋急切安慰,“似这种所在迎来送往都会记录在案,我会寻了账簿,将他们找出来全都杀了,一个也不放过,碰你的人全死了,你还是我的明月。” 此时主楼方向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打斗之声,陈立秋不曾注意,长生却听的清楚,这平康坊位于闹市之中,离三司六部都不远,衙门的官兵应该已经赶了过来。 “三师兄,官兵来了。”长生出言提醒。 陈立秋虽然心如刀绞,却并未失去理智,当机立断,抱着赵小姐快步而出,出门之后见那龟奴还被长生抓在原处,脸上杀机骤现。 那龟奴多有眼力,见状急忙扑通跪倒,“军爷饶命啊,我可没碰她,我还给她送过饭呢,我知道账簿在哪儿,我带您去取。” 陈立秋冲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会意,押着那龟奴去往主楼。 陈立秋也抱着赵小姐去了主楼,此时一楼已经乱成了一团,十二忠勇尉一分为二,于霄鹤等人守在门口,正在与赶来的官兵厮杀打斗,而陈玄一等人则将一楼的娼人和嫖客赶往二楼。 眼见门外聚集的官兵为数众多,陈立秋急忙寻了处安全所在放下赵小姐,短暂的叮嘱安抚之后挥剑冲向门口,带领于霄鹤等人反守为攻,将一干官兵杀出门外。 长生知道陈立秋之所以滞留不去是为了等他拿到账簿,哪里还敢耽搁,催着那龟奴前方带路。 来平康坊的多为达官贵人,似这种人是不会主动自这种地方留下踪迹的,故此那账簿都是平康坊暗中偷偷记下的,记录留存的房间位于二楼,长生便跟着龟奴挤进人群,去往二楼。 由于陈玄一等人正在将嫖客和娼人赶去二楼,楼梯上便挤满了人,几乎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挤到楼梯拐角处,却发现赵小姐也来到楼梯口,正随着人群往二楼来。 “三嫂,你要做什么?”长生高声呼喊。 “我的丫鬟也在此处,我去寻她。”赵小姐回答。 长生不放心她的安全,眼见十二忠勇尉之一的宋清风就在楼梯处,便高声呼喊,“宋大哥,三嫂要往楼上寻人,你陪她去。” 宋清风并不认识赵小姐,闻言抬头上望,“哪个?” 长生抬手指脸,转而又向下指点,宋清风会意,自人群中找到了赵小姐,亮明身份,陪护左右。 与宋清风说话的间隙,那龟奴已经趁机跑上了二楼,正在楼上往北跑,长生见状急忙施出身法,踩踏楼梯扶手旋身上楼,追上那龟奴将其一脚踹倒,转而又补上几拳,“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那龟奴吃痛求饶,长生将其拽了起来,逼着他前方带路,去找账簿。 在龟奴的引带之下,长生终于找到了那处存放账簿的房间,进屋之后瞬时傻眼了,大量账簿堆积如山,充栋汗牛,根本无从下手。 那龟奴也只是知道账簿存放在这里,至于与赵小姐有关的账簿在哪儿他也不知道,短暂的犯愁之后长生跑上前去开始翻找,他找的是摆放在桌上的那些,赵小姐被发配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应该自新近记录的账簿开始查起。 正如赵小姐自己先前所说,与她相似遭遇的女子不在少数,单是近期被发配到这里的罪臣女眷就有近百人,他知道赵小姐叫赵梓瑜,一通翻找之后竟然让他找到了。 平康楼是朝廷开的,为了掌控官员动向,账簿记录的详实清楚,与其他女子相比,赵小姐被侵犯的次数并不多,七人,七次,由于赵小姐生的花容月貌,侵犯之人皆为高官,一目十行快速看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七人皆为四品以上官员,不但有兵部尚书,还有郡王和国公。 情势危急,长生也顾不得多想,直接撕下了那页账文。 刚想转身离开,突然发现其下那页账文上写有一行朱砂红字,‘十月初七坠毙’,再看来处姓名,赣州赵玉钗。 长生不知道赵小姐的丫鬟叫什么名字,但此人来自赣州,又姓赵,很可能是赵小姐的丫鬟,而日期又是半月之前,也对得上。 起初他也不曾多想,但转念一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赵小姐的丫鬟已经跳楼自尽了,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赵小姐不可能不知道,她此番上楼根本就不是寻找丫鬟,而是要寻短见。 想到此处,急忙转身冲了出去,此时二楼已经挤满了人,他根本挤不动,无奈之下转身跑回房间,破窗而出,攀附屋檐翻身跳上了三楼屋顶。 刚刚跳上三楼,便发现一道黑影自高处急坠而下。 长生有感,亡魂大冒,想都没想便纵身跃出,伸手急抓。 由于反应及时,他的确抓住了坠楼之人的衣物,但他低估了自高处跳下所产生的巨大力道,他虽然抓住了坠楼之人的衣物,却根本无法减缓其下坠的速度,连同自己也被拖拽着急坠下落。 眨眼之间二人同时落地,由于来不及运气正位,长生也是扑倒在地的,剧震之下五脏瞬间移位,一口鲜血夺喉喷出。 在落地吐血的瞬间,长生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真是赵小姐。 此时外面的大街上到处都是官兵的尸体,便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陈立秋等人浑身是血,正在围杀最后几个官兵,他们的目的明显是全歼而不是打跑。 眼见长生和赵小姐自高处坠下,陈立秋骇然震惊,舍了对手疾冲而至,一手一个扶起了二人。 “三师兄,我没事。”长生剧烈咳嗽,与此同时伸手握住了赵小姐的右手,实则他很清楚自己是多此一举,因为赵小姐已经七孔流血,气若游丝。 号脉的结果与他预想的一样,赵小姐自七楼坠下,五脏六腑尽被摔碎,周身骨骼也大多断裂。 “如何?”陈立秋目眦欲裂。 长生缓缓摇头。 “我不管,你把她给我救过来。”陈立秋怒吼。 “三师兄,我不是神仙。”长生沮丧低头。 陈立秋也只是一时失常,很快便稳住了心神,眼见长生手里还抓着一页纸,急忙一把抓了过去,扫了一眼之后冲赵小姐急切说道,“欺负你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会把他们全杀掉,今晚就杀,一个不留。我会寻找你的父母,若是他们还活着,我会救他们出来。” 陈立秋知道赵小姐随时可能断气,故此先挑最重要的说,言罢,再度急切说道,“你是个勇敢坚强的女子,你不曾屈服,你已经尽力了,你不该寻短见,你小看我了,我不会嫌弃你,你真的不该寻短见。” 陈立秋说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赵小姐伤势严重,大量鲜血自口鼻急涌而出,已不得开口说话。wenxueзч 眼见赵小姐殒命在即,长生急忙伸手抵住了她的郄门穴,以此为她争取些许时间,留下遗言。 摁下郄门穴之后,赵小姐终于得以艰难换气,勉强抬手摸向陈立秋脸颊,与此同时低语喃喃,“花落云遮月,无颜见清风。” 医治不死病,人力有穷时,便是长生出手,奈何赵小姐伤势太过严重,不等摸到陈立秋脸颊便油尽灯枯,勉力抬起的手臂也随之无力垂落。 在赵小姐咽气的那一瞬间,陈立秋彻底崩溃,仰天怒吼,悲声嚎啕。 众人有心上前宽慰,却不敢贸然上前。 宋清风面有愧色,几番试图上前说话,都被长生摇头制止了,此事怪不得宋清风,赵小姐有心寻死,他是看不住的。 十二忠勇尉是陈立秋的下属,长生是陈立秋的师弟,僵局只能由长生来打破,“三师兄节哀,咱们还有正事要做。” 听得长生言语,陈立秋默然站起,捡起衙役用来捆人的绳索将赵小姐的尸身绑在了自己身后,“我现在就去杀他们,你看仔细了。” “三师兄,我进去把那些龟奴抓出来。”长生说道。 “不用。”陈立秋缓缓摇头。 长生闻言好生疑惑,那些龟奴也欺负过赵小姐,以陈立秋的性情不应该放过他们。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陈立秋手指平康坊,冲秦川等人沉声下令,“焚了……” 第一百零四章 报仇雪恨 听得陈立秋言语,十二忠勇尉齐声应是,转身冲向厅堂。 “等等,”长生急忙呼喊阻止,待众人止步,转头冲陈立秋说道,“三师兄,眼下平康坊里怕是有上千人,一旦火起,势必玉石俱焚。”wenxueзч “玉石俱焚?”陈立秋气急大笑,“哈哈哈哈,这楼里除了娼人便是嫖客,你告诉我,玉在哪里?” “即便他们不是好人,也罪不至死啊,”长生急切劝道,“三师兄,诸葛孔明火烧藤甲兵伤命折寿,前车之鉴,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 “诸葛亮烧死三万,这才几个?”陈立秋不以为然。 “真把平康坊烧了,你这祸就闯大了。”长生好生无奈。 陈立秋指着倒毙在街道上的大量官兵尸体,“老五啊,你怎么还是糊涂的,我已经把祸闯大了,回不了头了。” 眼见陈立秋并不改变主意,秦川等人再不犹豫,径直冲进厅堂,砸碎油灯,取了火烛,四处纵火。 天干物燥指的就是深秋时节,平康坊乃是木楼,其中多有布锦陈设,又是多处着火,待十二忠勇尉冲出厅堂,整个平康坊已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此时唯一能够逃生活命的办法就是自二楼跳下来,但生死关头,没有几个人能保持清醒,眼见楼下火起,楼内众人纷纷逃向高处。 见此情形,长生叫苦不迭,楼内的众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最令他忧心的还是陈立秋,陈立秋此时怒火攻心,暴躁偏激,已近癫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待十二忠勇尉尽数返回,陈立秋正色说道,“近处的衙役都被咱们杀掉了,他们调动外城守军至少也得一刻钟,你们即刻出城,自保全身。” “愿与将军同进退,共存亡。”众人齐声说道。 眼见众人对陈立秋如此忠诚,长生暗暗心惊,陈立秋投身戎伍也就大半年的时间,他是如何结交了这么一群生死与共的弟兄。 “接下来的事情用不到你们了,我自己来,”陈立秋沉声说道,“走!” “不走!”众人异口同声。 短暂而急切的思虑过后,陈立秋严肃说道,“我们已然是反了的,再无回头可能。你们即刻出城,赶回归远,那里还有我们的三千兵马,回去之后立刻起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申州,但申州有兵无粮,还需拿下平州,有了这两座州城,咱们就有了存生活命的本钱。” 听得陈立秋言语,众人摩拳擦掌,兴奋莫名。 陈立秋又道,“朝廷追查我们的身份至少也得一个对时,传下旨意也需一日,两日之内消息传不到申州,兵贵神速,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 “好,我们先行回营,召集兵马,敬候将军归来。”于霄鹤说道。 “不要等我,”陈立秋摇头摆手,“我不知何时才能回返,走,马上走。” 众人知道轻重缓急,再不耽搁迟疑,冲陈立秋行礼之后又冲长生抱拳说道,“五爷,将军就拜托您了。” 待长生稽首回礼,众人这才转身疾行,狂奔离去。 目送众人消失在了街头,陈立秋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长生施出身法,跟随在旁。 “老五,你不要跟着我了,”陈立秋平静说道,“你现在是龙虎山的人,咱们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势必牵连他们。” “没事儿的三师兄,我一直蒙着脸的。”长生说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陈立秋说道,“你参与的越多,陷的就越深,你赶紧离开,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三师兄,你自己处理不了。”长生摇头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陈立秋皱眉歪头。 “那份账文我看过了,那七个人都不是寻常人等,他们的府上必有看家护院的高手,你需要帮手。”长生说话的同时回头看向已经燃起大火的平康坊,火势蔓延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此时整个平康坊已是一片火海,再无扑救可能。 见长生频频回头,陈立秋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声问道,“你在怪我烧死了他们?” 陈立秋正在气头儿上,长生不敢也不忍心反驳顶撞,只能小声说道,“三师兄,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他们全是我害死的,滥杀无辜的罪名,我背!”陈立秋正色说道,“但你想过没有,就因为他们污蔑忠臣,将大臣之女发配为娼,令得平康坊被焚,王公大臣被杀,从今往后朝廷还敢不敢重建平康坊?还敢不敢肆无忌惮的污蔑忠臣?还敢不敢再将大臣的女眷逼良为娼?” 听得陈立秋言语,长生愕然震惊,陈立秋所说的这些是他完全不曾想过的,不过他先前翻找账簿的时候曾经看过被发配到平康坊的女眷名单,单是最近一个月就有近百人,平康坊是个逼良为娼,藏污纳垢之地,一把火烧了也的确能够令朝廷震惊警醒,永绝后患。 “有些事情好人做不了,只有坏人才能做,这个坏人我来做,所有的罪名我来背。”陈立秋挑眉说道。 长生无言以对。 此时城中众人已经知道平康坊发生了变故,官府也派出官兵开始宵禁,除了巡逻的官兵,大街上已经见不到几个人了。 陈立秋此前应该是来过长安,对城中街道很是熟悉,自街巷之中圈绕拐折,途中遇到巡逻的官兵亦不躲闪,直接迎上去挥剑砍杀。 遇到官兵长生也会动手,但他并不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打伤,对于这些人,陈立秋也并未补刀,起初长生还不明所以,后来才发现陈立秋之所以允许他留下活口,为的是将官兵们引到北面来,以此为十二忠勇尉争取撤离的时间。 片刻过后,陈立秋来到了一处阔气的宅院门前,这是一处官员的府邸,门匾上书“尚书府”三个大字,门前有四名官兵警戒值守。 陈立秋并未翻墙入室,而是径直杀掉官兵,踹掉大门自正门闯入。 长生负责迎击护院官兵,陈立秋长驱直入,往后院拿人。 当长生将护院官兵尽数打倒赶到后院,陈立秋已经将那尚书自床上拽了下来,此人是个五十上下的老头儿,扯着被子躲到床脚尖叫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妾。 陈立秋揪着老头儿的头发令其直面赵小姐的面庞,“你可认得她?” 老头儿被他自床上拽下来,本就惊魂未定,再见赵小姐七窍流血的面容,瞬时吓尿了,抖如筛糠,哪里还能说话。 见他这般,陈立秋转头看向床上的小妾,“此人可是兵部尚书钱予?” 小妾吓的面无人色,连连点头。 “她就是不久之前你自平康坊羞辱的女子,”陈立秋揪着钱尚书的头发森然说道,“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生死关头,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气节,那钱尚书吓的颤声求饶,“英雄饶命,不不不……不知……不知者不罪……” 陈立秋没有接话,直接抖平朱玄剑架上了钱尚书的脖子,他并没有给钱尚书一个痛快,而是缓慢用力,一点一点破皮进肉,钱尚书拼命挣扎,痛苦哀嚎。 割破血管之后,鲜血喷溅而出,溅的陈立秋满身满脸,陈立秋彷如魔障了一般,并不躲闪,手上用力的同时狰狞冷笑,“梓瑜,你看到了吗?” 在长生的印象当中陈立秋是英俊潇洒,平和随性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嘴上喜欢叼着草,但此时的陈立秋完全颠覆了他先前的认知,他甚至开始感到害怕。 割下了钱尚书的脑袋,陈立秋并没有将其扔掉,而是捆到了自己腰间,转而快步离开,赶赴下一处。 长生胆战心惊的跟在陈立秋身后,陈立秋自然不会伤害他,但他真的有点怕陈立秋了,赵小姐的遭遇对陈立秋打击太大,陈立秋此时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癫狂。 要说陈立秋完全失去理智也不对,他很清醒,包括行进的路线,寻仇的先后顺序,一点弯路都不走,杀完一个立刻赶赴下一处,而且每次动手之前都会询问对方身份,他自然不是怕错杀,而是怕放跑了真凶。 一个时辰不到,陈立秋的腰上已经挂了五颗头颅,满身满脸的血污,已经看不到真实的样貌了。 长生曾经看过名单,知道接下来还剩下一个洪郡王和一个齐国公,尚书不过是三品大员,但享有国公爵位的至少也是一品大员,而郡王地位更加尊崇,乃皇亲国戚,这两处所在必有高手。 不过事实证明他猜的并不完全正确,那个齐国公是个世袭爵位的虚职,府上并没有几个官兵,此时四更过半,杀过五人之后陈立秋心中怒气稍减,验明正身之后一剑枭首,拎头就走。 而今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洪郡王,离开国公府之后陈立秋改道西北,无声前行。 长生跟随在后,心中多有疑虑,陈立秋先前一点冤枉路也没走,但此番走的却是回头路,但他并不知道洪郡王住在哪儿,陈立秋往哪儿走,他只能在后面跟着。 此前陈立秋走的多是大路,但此番走的却是小路,巷子越来越窄,前行之时陈立秋四顾张望,似有所寻。 眼见前面有一处偏僻破屋,陈立秋走上前去,拧掉锁头迈步进入。 这是一处荒废已久的破屋,早已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郡王自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不过长生也不曾多想,还以为陈立秋要将赵小姐的尸身和那些头颅暂放此处。 但是在其转身关门之际,陈立秋却突然自其背后下手,出掌直击长生脑后玉枕穴。 长生毫无防备,挨了个结实,由于是突然受创,体内灵气出自本能反震护体,虽被陈立秋打的头晕眼花,却不曾晕厥过去。 一句‘三师兄你干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长生咽了下去,因为他突然明白了陈立秋想做什么,“三师兄,你别想撇下我。” “你何时练成的混元神功?”陈立秋甚是震惊。 “上次你去看我的时候,我已经练成了,”长生拉开院门,“快走吧,天快亮了。” “你可知道洪郡王是何许人也?”陈立秋问道。 “欺负我三嫂的人。”长生答道。 长生的回答令陈立秋感动万分,紧握右拳,轻轻捶打长生的前胸,“小东西,好兄弟!” “快走吧,三师兄。”长生催促。 “洪郡王乃当今皇上的叔叔,其所居王宫毗邻皇宫,咱们此去凶险非常,很难全身而退。”陈立秋说道。 “若是知难而退,你一辈子难得心安,走,大不了一起死在那里……” 第一百零五章 杀入王府 长生言罢转身欲行,陈立秋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稍等,容我仔细想过。” 听得陈立秋言语,长生退回院落,反手关上了院门,“三师兄,你别想撇下我,恕我直言,你若是独身前往,怕是必死无疑,我们一同前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陈立秋眉头微皱,低声说道,“咱们是三更时分动的手,此时已经四更过半,那洪郡王很可能已经听到了风声,若是王府有所防范,咱们此去不啻于飞蛾扑火。” 陈立秋先前义无反顾,此时却多了顾虑,长生很清楚陈立秋为什么会多了顾虑,因为在此之前陈立秋并没打算活着离开长安,此番未能将他打晕,陈立秋就要考虑到二人的处境和安危。 短暂的沉吟过后,陈立秋转身走向正屋,正屋的房门上也挂着锁头,陈立秋拧断锁头,推门入室,解下赵小姐的尸身,将其放到了西屋的床上。 捆在腰间的那六颗人头也逐一解下,依次放到了床前的地上。 再次看到赵小姐的面庞,陈立秋悲从心生,再度哽咽,握着赵小姐的手悲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杀了那最后一人便来接你。” “三师兄,长安已经戒严,咱们便是能够杀掉那洪郡王,今日也很难带走三嫂了。”长生小声说道。 长生言罢,陈立秋没有立刻接话,片刻的思虑过后开始催动玄阴灵气,随着玄阴灵气的侵入,赵小姐的脸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 陈立秋这么做无疑是为了保存赵小姐的尸身,待得将赵小姐的尸身彻底冰冻,陈立秋擦泪转身,掩面出屋。 长生跟随在后,关上了房门和院门,随陈立秋疾行向东。 轻装减重之后陈立秋移动的速度快了许多,疾行的同时低声说道,“但凡能够证明你身份的事物都不要带在身上,以免失落之后殃及龙虎山。” “我知道,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黑公子身上。”长生回答。 陈立秋点头过后低声说道,“一个半时辰,王府肯定已经看到平康坊的大火并知道平康坊发生了变故,但他们不一定知道咱们都杀了谁,即便他们知道咱们杀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被杀,不出意外的话,王府应该不知道咱们会杀过去。但长安城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王府一定会加紧防范,但这种防范与明知道咱们会杀过去所做的防范肯定还是有所差别的。” 陈立秋的这番话既是说给长生听的,也是在为自己梳理头绪,待陈立秋说完,长生接口说道,“三师兄,你分析的有道理,所以咱们此去一定会受到阻挠,却不会是严阵以待的阻挠。” 陈立秋点头说道,“王府很大,那霪贼睡在何处咱们无从知晓,到得王府之后咱们兵分两路,我翻墙潜入王府,你自正门闯入,有人闯入,护院官兵势必告警并前去保护那霪贼,如此我便能知道那霪贼位于何处。” “好。”长生点头。 “你的压力会很大,王府里的高手一定会率先前去拦你。”陈立秋说道。 “你的压力也不小,他们势必分出高手前去保护那个霪贼。”长生说道。 陈立秋思虑过后再度说道,“兵贵神速,下手一定要狠,动作一定要快,耽搁时间太长,皇宫的禁卫势必赶来援救。” “好。”长生再度点头。 “你蒙着面,他们便知道你见不得光,需要提防他们扯下你的面巾,看到你的样子,”陈立秋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你在阁皂山的所作所为,江湖上已经知道你是师父的徒弟,但我们四人的身份他们并不知晓,如果他们知道我也是师父的徒弟,就会以梓瑜为饵,设伏抓我,逼问秘籍,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由此可见我们四人的身份无人知晓,故此,只要你隐藏的好,他日仍可参加朝廷比武。” 长生没有接话,他不接话不是不认可陈立秋的说法,而是对朝廷心生不满,不愿意再为他们效力。 “记住,倘若他日有人怀疑你与我的关系,一律矢口否认,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便奈何你不得。”陈立秋叮嘱。 长生叹气接话,“嗯。” 说话的工夫,长生隐约看到了远处雄伟的皇宫,由于有其他房屋阻碍,便看不到皇宫全貌,只能看到大片的宫殿楼阁和绵延成片的金砖碧瓦。 离王府近了,二人便停止了交谈,洪王府位于皇宫西侧,虽说与皇宫毗邻,离皇宫也有三里左右。 二人自王府西面靠近,王府墙高两丈,平常人是无法翻越的,但这样的高墙却难不住陈立秋,靠近院墙之后,陈立秋低声说道,“你若听得我高喊狗贼,便立刻赶来与我会合。” 待长生点头,陈立秋这才提气轻身,翻墙而过。 眼见院内未见异动,长生这才赶往南面正门,陈立秋猜的没错,王府果然增加了巡夜守卫,单是王府前门就有二十余名身穿甲胄的守卫,这些守卫拿的都是长戈,为首的校尉挎的则是腰刀。 不等守卫高声喝问,长生便疾冲而上,他也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率先冲向那挎刀校尉,那校尉的武功可能比其他守卫要高,但长生并不给他出手的机会,对方刚刚拔出长刀,他已然欺身靠近,旋身绕到对方身后,右拳重击对方后脑。 这一拳他是用上了灵气的,未曾想对方的灵气修为比他想象的要高,这一拳竟然未能将其震晕,好在长生先前练功之时已经养成了补招的习惯,一拳不够,立刻再补一拳,这才将对方打晕在地。 此时门外的守卫正在高声呼喊‘有刺客,’对于对方的呼喊示警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对于众人的围攻他应对的也不吃力,不过也不是非常轻松,因为对方用的是长兵器,他需要辗转避过才能近身伤敌。 由于之前陈立秋曾经叮嘱过下手要狠,动作要快,故此长生将先前所学用到极致,招招不离要害,眨眼之间便打倒了十余人,担心敌人识破他们在声东击西,便舍了众人,旋身翻越进入王府。 听到门口护卫的示警,王府内部的护卫正自四处赶来前院,长生进院之后恰好与他们遭遇,瞬时身陷重围,长生也顾不得多想,立刻聚精凝神,于辗转腾挪之间痛下重手。 他不想伤及众人性命,故此所选的攻击部位皆为不足以致命的穴道,千金翼方他早已烂熟于心,深知击打哪些穴位能引发剧痛,他选的多是这类穴道,旨在让受伤之人痛苦惨叫,以此让王府里的其他人认为前院形势危急,派出更多高手前来增援。wenxueзч 此时聚集在前院的守卫已经多达四十余人,这些人比寻常官兵厉害许多,互相配合,进退有度,自四面靠近,利用长兵器的优势逐渐缩小包围圈,试图将长生团团围住。 长生很清楚被围住的后果,不等包围圈合拢便闪身突围。 不过突围之后他并未趁机伤敌,而是趁机向北冲出数丈,见此情形,众人急忙高声呼喊,“拦住他,莫要让他去往中院。” 长生此时压根儿也没想冲去中院,之所以往前冲也只是为了迷惑敌人,让府中众人认为刺客只有他自己,正在向北突进,也只有一个刺客才会是这种打法,如果有同伙,佯攻之人没必要强行突进。 不等长生靠近二进门楼,一道身影突然自内宅急掠而出,落到了二进大门的门楼上,“哪里来的狂徒,如此大胆,竟敢夜闯王府?” 听得来人呼喝,长生抬头上望,恰好看到门楼上的男子飞掠而下,此人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十上下,身形矮小,肤色偏黑,身穿暗红长袍,由于衣袖宽大,隐约可以看到手臂上有刺青纹身。 “吃我一掌。”年轻男子凌空聚势,探手出掌。 不摸对方底细,长生便不敢正面硬抗,不等对方袭来便急转避开。 此时周围聚集了大量守卫,有守卫自以为有机可乘,便悄然靠近,持戈戳刺。 长生恼其卑劣偷袭,旋身避开之后顺手抓起此人扔向刚刚落地的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反手将那守卫打飞,转而踏地借力,疾冲上前。 那名被打飞的守卫后背中掌,落地翻滚,哀嚎惨叫。 见此情形,长生立刻明白这红衣男子用的并不是寻常掌法,很可能是某种诡异邪门儿的毒功。 距离再近,又看到此人双臂上都纹刺了一条狰狞毒蛇,且其身形矮小,皮肤黝黑,由此可见此人很可能与马帮匪类一样来自西南边陲。 红衣男子移动的速度很快,快速移动的时候接连出声高喊,让院内的护卫闪到一旁。 由于红衣男子移动之时用上了灵气,长生得以知晓此人的灵气修为,此人气呈深蓝,已是大洞修为,距紫气只有一步之遥。 灵气修为越高,移动的速度就越快,红衣男子的灵气高出长生太多,但长生所用的追风鬼步诡异非常,红衣男子几番近身抓拿皆被长生挪移避开,气的那红衣男子暴跳如雷,怪叫连连。 长生的混元神功已有小成,但他并不确定混元神功能不能硬抗对方的毒掌,不过他也清楚一味的躲闪不是办法,只能兵行险着,假意闪躲,反守为攻。 就在红衣男子以为长生会再度避开之际,长生却只有闪避征兆,并无闪避动作,反而身形左斜,单手撑地,起脚踢中了他的小腹。 反击成功,长生立刻补招,身形旋转,双臂交换撑地,双脚连环猛踢,接连六脚,皆中对方小腹。 那红衣男子连受重创,气息不稳,跌撞倒地。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了陈立秋的怒吼,“狗贼,纳命来……” 第一百零六章 大仇得报 狗贼是二人先前约定的会合暗语,听得陈立秋高喊狗贼,长生立刻撇下对手,疾冲垫步,自院门立柱上踩踏借力,翻身跳进了二进院落。 富贵人家的宅子多为二进以上院落,似王府这种大型府邸,院落更是多达七进,陈立秋先前发出的呼喊应该在王府中间偏后区域。 接连翻过三道院墙之后,长生终于看到了陈立秋。 他本以为陈立秋已经杀了那洪郡王,高呼暗语只是让他撤退,未曾想陈立秋此时正站在院子正中,与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四掌相接比拼内力,二人周围倒毙了大量守卫的尸体。 那身穿红衣的女子年纪当在二十五六之间,个子不高,肤色偏黑,手臂上亦有毒蛇刺青,应该与自前院拦他的那个红衣男子是一丘之貉,此人红衣之下并无中衣,很明显是仓促披上了衣服。 陈立秋的玄阴真气霸道非常,与之比拼内力的红衣女子此时已是浑身发抖,遍体挂霜,但陈立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双臂乌青,面孔漆黑,很明显已经身中剧毒。 不止长生在闻声赶往,内宅的护卫也在全速赶来,长生翻墙落地的同时,一队护卫也自后院冲了进来,眼见陈立秋与那红衣女子正在比拼内力,领队的校尉立刻拔刀,疾冲挥斩。 见此情形,长生哪里还敢犹豫,立刻催动身法,疾冲上前,抢在校尉砍中陈立秋之前起脚将其踢飞了出去,转而旋身起脚,飞踢红衣女子的头颅。 红衣女子正在与陈立秋比拼内力,不得移动躲闪,惨遭重创之后口吐鲜血,仰身倒地。 失去了目标,陈立秋身形不稳,打了个踉跄,此时那队守卫已经冲上前来,长生顾不得搀扶陈立秋,急忙迎向守卫,攻击阻拦。 “怎么样?”长生好生担忧。 陈立秋没有回答长生的话,倒提软剑踉跄的冲向北面屋子。 见陈立秋冲向北面屋子,长生知道那洪郡王就在房中,边打边退,退守房门。 “你是谁派来的,马上悬崖勒马,本王既往不咎,高官厚禄也少不得你……啊!” 单听声音,长生就知道陈立秋已经得手了,在陈立秋拎着血淋淋的头颅踉跄出门的同时,前院那红衣男子也率领大量守卫疾冲来到。 陈立秋身中剧毒,长生焉敢恋战,纵身向东,攀附东侧门柱反冲助势急旋而回,抓住陈立秋的手臂将其甩向西面厢房。 陈立秋毒发虚弱,借着长生的大力甩送勉强落于厢房屋顶,见其身形摇摆,随时可能跌落,长生再度自门柱上踩踏借力,翻身上房,踩着正屋的屋檐冲向西厢。 那红衣男子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眼见洪郡王殒命,二人要跑,怒吼叫骂,提气轻身,朝着西厢急掠而去。 长生先前虽然踢倒了此人,对此人却甚是忌惮,也亏得自己先前只是踢踹而没用拳掌,如若不然势必重蹈陈立秋覆辙,见此人杀气腾腾的冲向陈立秋,而陈立秋已无还手之力,长生只得自正屋屋顶踩踏借力,旋身加速,凌空拦截。攵學3肆 那红衣男子灵气修为虽然精纯,身法却是平平,眼见长生中途杀来,只能仓促出手,回招自保。 长生凌空起脚,连续踢踹,将那红衣男子踢了下去,而自己则借着反震之力回到了西厢屋顶。 但是不等他上前扶住陈立秋,那红衣男子已然再度跃起,落向屋顶。 长生的灵气修为比对方低上太多,焉敢让对方站稳脚跟,趁对方立足未稳之际再度旋踢,他深知二人目前的处境,也知道自己无法凭借武功拦住对手,故此此番出脚,直接在双脚上灌注了玄阴灵气,接连踢踹之下,寒气入体,那红衣男子坠落院中,再无追赶之力。 逼退了对手,长生立刻回身扶住了陈立秋,自西侧厢房借力落地,穿过一条内巷来到西墙之下,踏地拔高,翻出了王府。 “老五,我怕是不行了。”陈立秋浑身发软,灵气不续。 便是陈立秋不说,长生也知道陈立秋的情况非常危险,因为他是与对方比拼内力时中毒的,剧毒会直接自经络侵染周身,陈立秋的头脸已经发黑,这便说明剧毒已经上冲头颅,而陈立秋说话之时口有腥臭之气,此乃剧毒内侵五脏所致。 “我大仇已报,再无遗憾,”陈立秋呼吸急促,“你马上走,我封住穴道,替你挡住追兵。” “不可。”长生急忙阻止,与此同时千金翼方自脑海中极速闪过,似陈立秋这种情况若是立刻辨症救治,也有成功可能,但眼下情势危急,且缺少药物,根本无法从容救治。 急切的思虑之后,长生背起了陈立秋,“不要乱动,趁灵气尚受控御,反催内释,自我冰封。” 陈立秋剧烈挣扎,“放我下来,我不会连累……” 不等陈立秋说完,长生便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会撇下你,不照我说的做,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言罢,背着陈立秋疾行向西。 陈立秋知道长生言出必行,无奈之下也想照他说的做,但所中剧毒霸道非常,此时浑身麻痹,体内灵气已不受心神控御。 长生背着陈立秋,紧贴之下察觉到陈立秋已经无法控御灵气,于是只能催动混元神功,自背后和双手释放玄阴寒气,帮助陈立秋降温。 陈立秋比长生重不少,眼见长生背着自己甚是吃力,陈立秋多有心疼,但长生所发寒气此时已经入体,他无力挣扎,只能低声劝道,“老五,放我下来吧,背着我,你逃不出去的。” 长生虽有灵气修为,却并不高,分出一部分为陈立秋降温,用以催动身法的灵气就有所减少,虽然听到了陈立秋的话,却无心接话,只是紧咬牙关,全力奔跑。 大街上此时已经到处都是官兵了,陈立秋受了伤,二人再不能横冲直撞,好在追风鬼步甚是玄妙,长生反应也极为迅速,借着大部分官兵无有夜视之能的便利自街道上圈绕迂回,隐藏行踪往南城移动。 在赶往南城的途中长生也想到了能否藏在城中,但这个想法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打消了,这条路走不通,一是长安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官府一定会掘地三尺寻找凶手,躲在城里迟早会被官兵找到。二是陈立秋所中剧毒在城里也无法进行救治,根据陈立秋口气腥臭,那红衣女子双臂上有毒蛇纹身来看,陈立秋中的应该是某种蛇毒,想要解毒,必须找到同样的毒蛇。 出城之后怎么办?长安位于北方,那红衣女子乃是南方人,大部分的毒蛇都在南方,哪怕逃出了长安,也来不及前往南方寻找毒蛇,怎么解毒? 万分焦急之际突然想到自己先前居住的山谷里还藏有几枚丹药,其中就有解毒丹药,倘若能够顺利出城,且全速赶往,兴许还来得及。 但是当长生背着陈立秋大汗淋漓的接近城墙时,城墙上的景象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城墙上已经站满了士兵,最要命的是黎明拂晓,天已经亮了。 想要悄然出城已经不可能了,想要出城只能硬闯…… 第一百零七章 兄弟情义 硬闯需要克服三个难题,一是如何将已经处在昏迷边缘的陈立秋带上五丈多高的城墙,二是如何应对城墙上的弓箭手,三是城墙外有长达三里的空旷区域,这三里的空旷区域是没有任何遮蔽的,行踪一旦暴露,守城官兵立刻就会派出骑兵追杀。 就在长生观察思虑之际,陈立秋萎靡发声,“老五,放我下来吧,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长生没有接话,也没有再迟疑,离开藏身之处,朝着城墙疾冲而去,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冲出去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没有背着陈立秋攀越城墙,长安的城墙有五丈多高,他独自翻越都很吃力,更何况还背着陈立秋,临近城墙之后,长生侧身抓住了陈立秋的双手,原地旋转聚力,急转三圈之后瞅准时机将陈立秋朝着城墙高处甩了出去。 甩出陈立秋之后,立刻提气前冲,跃到半空之后双手自城墙上攀抓借力,快速跃上了城墙。 眼见陈立秋已经落向城墙外侧,长生片刻也不耽搁,踏地借力急掠而出,自半空抓住了陈立秋并将其夹在了腋下,落地之后撒腿就跑。 由于他的动作太快,直到此时墙上的守军方才发现他逃了出去,急忙高声告警,与此同时背负弓箭的弓箭手开始开弓激射。 长生之所以夹着陈立秋而不是背着他,正是考虑到墙上的弓箭手,若是背着陈立秋,弓箭自背后射来,陈立秋就会首当其冲。 此时他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守军的眼皮底下,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追风鬼步,追风鬼步诡异飘忽,城墙上的弓箭手很难瞄准。 箭矢很快自城墙上疾飞而来,带着呼啸刺耳的破风声落于身侧,长生亦不躲闪,施出身法全力向前,这时候是否中箭全看运气了,因为狂奔的同时根本无法预防躲闪。 第一拨射来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支箭矢,但第二拨射来的就是成片的箭雨了,这里可是长安,大唐的都城,守城的官兵都是朝廷的精锐,不管是反应速度还是开弓的力道都非寻常士兵可比。 此时长生耳畔听到的已不再是呼啸的破风声,而是如同蜂群袭来的嗡嗡声,这拨儿箭雨是绝对躲不过去的,因为弓箭手是朝着大致范围开弓的,并没有刻意瞄准,靠的就是箭矢众多,足以覆盖他目前所在的大片区域。 生死关头,长生没有再依靠运气,而是急中生智,在箭雨落下之前骤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因为他正在往前跑,考虑到箭矢在空中移动需要时间,弓箭手在开弓之时都会将箭矢射向他的前方,谁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往相反的方向移动,而且转向移动的如此迅速,伴随着箭矢落地的震动嗡鸣,第二拨箭矢尽数落空。 待箭矢落地,长生再度转向往南移动,地上密密麻麻的箭矢令他后怕不已,也亏得先前应对及时,如若不然二人此时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 弓箭手在射出箭矢之后需要重新取箭开弓,而箭矢自城墙飞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点时间是他最后的逃命机会,若是不能在此期间跑出弓箭射程,还是难逃万箭穿心的下场。 生死关头,潜力爆发,长生夹着陈立秋疾驰向南,将第三拨箭雨尽数甩在了身后。 就在他暗自侥幸,如释重负之际,左肩突然中箭,这一箭不但来的毫无征兆,力道也是极大,直接将其肩膀射穿,箭头在前,箭尾在后。 如此巨大的力道直接将长生掼倒在地,扑倒之后歪头斜视,只见自己左肩所中箭矢竟然没有箭羽,箭羽是用来平衡箭矢的,没有箭羽的箭矢在离弦之后是没有声响的,弊端则是不易控制准头。 高手,官兵之中有高手。 危急时刻长生也顾不得多想,探臂揽起陈立秋,继续向前狂奔。 没跑多远,一支箭矢贴着他的左颈疾飞而过,插进了前方地面,惊鸿一瞥,仍是无羽箭矢。 虽然没有再度中箭,长生亦是后怕不已,官兵之中有高手,先前那一箭若是右偏半寸,他此时已然中箭殒命。 由于他此时已经跑出了弓箭的射程,那用箭高手便没有再放箭,但危机并未解除,因为身后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闻声回头,只见一队骑兵正抖缰策马,自城门处疾追而来。 他此时距南方树林还有两里远近,急切估算,根本无望在骑兵追上之前逃进树林。 这一刻长生并未感到恐惧,他也不后悔没有抛弃陈立秋,如果当日不是陈立秋等人及时赶到,他和老黄已经被村民给打死了,欠下的人情债总是要还的。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南方树林突然冲出一道黑影,定睛细看,不是黑公子又是哪个。 貌似知道主人身处险境,黑公子奋蹄扬鬃,全速疾冲。 眼见黑公子如此通人性,长生感动非常,黑公子还是匹未成年的小马,竟然知道临危救主。 在黑公子冲出树林不久,几匹战马也自林中疾冲而出,战马共有五匹,一匹空乘,另外四匹都有人骑乘。 马上的四人正是十二忠勇尉中的四位,原来昨夜他们出城之后并没有全部南下,而是留下了四人自城外等候接应。 身后追来的骑兵不下四五十,面对十倍于己方的敌人,四位忠勇校尉毫无惧意,抖缰催马,扬手拔刀。 追兵自一里之外向南飞驰,援兵自两里之外向北狂奔,长生强忍左肩剧痛,夹着陈立秋疾行向南,片刻过后终于赶在追兵之前迎上了黑公子,立刻将陈立秋负于黑公子背上,黑公子是有缰绳的,但它压根儿也用不着缰绳,长生便将那缰绳解了下来,慌乱的将陈立秋捆在了黑公子背上。 就在此时,四位忠勇校尉赶到,留下空乘马匹之后抖缰冲向追兵,“快带将军走!” 眼见四人决然的冲向敌群,长生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他能力有限,救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救下陈立秋,让他们死得其所。 长生翻身上马,急奔向南,黑公子负着陈立秋紧随左右。 陈立秋此时已经神情恍惚,但他仍有意识,有心转头回望,却已有心无力。 见此情形,长生知道陈立秋想看看冲向敌群的四人是谁,急忙出言说道,“是土茂,曹琛,许相,谭怀青四人。” 听得长生言语,陈立秋鼻翼抽动,咬牙闭眼。 长生没有往后看,频频抖缰,催马狂奔,身后传来的怒吼呐喊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直至长生冲进树林,身后亦不见追兵。 往南狂奔数里之后,长生拐进了西行岔道,他的目的地是长安西北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山谷离长安有多远,但长安在豫州,他当日所居住的山谷应该在雍州境内,两地相距应该不会很远。 由于走的都是小路,不见驿站换乘,一口气跑出三百里后长生所乘坐骑终于口吐白沫,失蹄倒地,长生翻身落马,趁机检视陈立秋伤情,陈立秋此时已经晕死过去,好在被他以玄阴真气延缓了气血生息,虽然情况不容乐观,短时间内还不至于气绝殒命。 先前所中箭矢还一直插在他的左肩,长生有心将箭矢拔出来,却又担心失血过多会导致虚脱乏力,权衡过后决定先不处理伤处,待得赶到地头再做计较。 没了坐骑,长生只能催动追风鬼步疾行赶路,到得中午时分终于进入大路找到驿站,抢得马匹之后得以骑马上路。 中途两度换马,每次换马长生都会以玄阴真气为陈立秋锁定生机,到得午后未时,他已进入雍州境内。 黑公子虽然可以长途奔袭,却终是年幼,便是体力跟得上,蹄掌却没有成年马匹那般坚硬,到得此时四只蹄掌已经尽数磨穿,奔跑之时鲜血滴沥。 长生好生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下午申时,长生终于赶到了自己先前居住的山谷,此时陈立秋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长生顾不得喘息,背着他找到自己藏匿丹药的大树。 藏在树里的丹药共有五枚,分别为一枚解毒金丹,一枚解毒银丹,一枚疗伤金丹,一枚疗伤银丹和一枚回天银丹。 陈立秋所中剧毒霸道非常,外侵腠理,内伤五脏,而且拖延时间太长,已经进心上头,担心银丹不足以解毒,直接喂服解毒金丹。 喂下解毒金丹之后,长生将陈立秋背到水潭边,掬水喂了少许,转而催动赤阳灵气复苏其经络心肺。 放血也是必不可少的,可以加速排毒,陈立秋的朱玄剑是软剑,他不会用,便用自树中取出的寒月刀自陈立秋手腕脚踝处各划一道浅浅伤口,令毒血缓慢流溢。攵學3肆 作罢这些,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箭伤,动手之前先自附近寻了写止血药草,捣烂之后刚想动手拔箭,突然想到自己左肩中箭一事很可能留下后患,倘若日后有人验查,势必露馅,必须斟酌用药,确保不留一丝伤疤。 想到此处,又费事寻了地榆,虎杖,紫草三味草药,这三味药草生肌祛疤皆有奇效。 准备妥当,这才开始拔除箭矢,由于箭矢没有箭羽,直接鼓起勇气,咬紧牙关拽着箭头儿将箭矢自前面拔出。 箭矢拔出,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赶紧覆上事先准备好的药草,咬着布条自行包扎。 解毒金丹名不虚传,半炷香不到陈立秋的脸色便恢复如常,一炷香之后余毒尽清,陈立秋急咳苏醒,撑地起身,弯腰吐出了几口腥臭浓痰。 解了剧毒,顺了气息,陈立秋走到水潭边掬水漱口,察觉到脸上有硬结的血污,又掬水洗了洗脸。 长途奔袭本已脱力,拔箭时又大量流血,长生精神萎靡,眼见陈立秋苏醒,也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与他说话。 陈立秋洗过脸,自长生对面坐下,直视着他,也不曾说话。 片刻过后,陈立秋伸手摸了摸长生的头,“梓瑜还在城里,我得赶回去。” 长生将余下的四枚丹药全部递了过去,“这是……”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你留着,我得赶紧回去,他们必然想不到我敢再回长安,我答应过梓瑜要找到她的父母,我的部下也已经起兵,我得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三师兄,你真要造反?”长生问道。 陈立秋没有回答长生的问题,再度掬水喝了几口,转而出言说道,“朝廷比武还有半个月,你不要急着回长安,日后你要事事小心,时时提防。” 长生点了点头。 “情势刻不容缓,我这就走了,你在这里养伤吧。”陈立秋转身迈步。 长生急忙起身跟了上去,将那枚疗伤金丹塞到了陈立秋的手里,“三师兄,这是一枚疗伤金丹,不管伤势如何严重,都可快速痊愈,此物只此一枚,你好生收着。” “我说过了,我不要。”陈立秋眉头紧皱,大力推拒。 “你一定要带着。”长生手上也加了力道。 陈立秋没想到长生会跟他较劲,看了他一眼之后无奈叹气,收下那枚疗伤金丹转身迈步,“我这辈子算是完了,万难回头了,你的路还很长,一定要走正道,不能给人家龙虎山抹黑。” “三师兄,你后悔不?”长生问道。 “不后悔,”陈立秋缓缓摇头,“谁不希望做个好人,但在此之前我们首先要做个真正的男人,唯有真情不可辜负,她给了我一个交代,我也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你是个好人。”长生说道。 “我不是了,自杀入长安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了。”陈立秋笑道。 “三师兄,事情可能还有转机,你哪怕起兵造反,也尽量不要乱杀无辜,”长生说道,“朝廷知道你不好惹,可能就招安你了……” 不等长生说完,陈立秋就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那颗头颅,“你会原谅一个杀了你叔叔的人吗?” 长生默然跟随,没有接话。 到得林外,陈立秋自树上解下马缰,翻身上马,“再见无期了,老五。” “一路走好,三师兄…...” 第一百零八章 休养生息 陈立秋没有多说什么,冲长生点头过后便抖缰策马,疾行东去。 长生站在路旁目送陈立秋远去,直到陈立秋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收回视线,牵了黑公子往山里去。 黑公子先前自小溪边喝过水了,到得水潭边也没有再去喝水,而是自水潭四周乱走瞎逛,丝毫没有因为先前长途奔袭而显露疲态。 长生将黑公子唤了过来,命其侧身躺倒,转而歪头检视它的马蹄,令他没想到的是黑公子先前磨光的蹄掌虽然未曾恢复,但马蹄上已经不见血迹,磨出的伤口也已经悄然愈合。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僵尸,但是据传僵尸就有伤口自愈的能力,之所以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无疑是黑公子体内尸毒作祟。 想到黑公子先前四蹄出血还在奋蹄狂奔,长生便怀疑它也与僵尸一样没有痛觉,他的那把寒月刀就在手边,犹豫过后拔刀出鞘,自黑公子后腿轻轻划过。 事实证明他猜测无误,黑公子当真感觉不到疼痛,而且后腿被刀划出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黑公子并不知道长生在做什么,但它很享受长生抚摸它,微眯双眼,惬意的摇摆着尾巴。 不过长生并没有一直抚摸它,他身上有伤,而且疲惫交加,躺在水潭边很快悠悠睡去。 醒来已是二更时分,深秋夜晚气温很低,他便回到了先前居住的石洞,石洞里很是干净,也很干燥,不过由于左肩疼痛,此番他便没能睡着,而是倚着石壁,吃着包袱里的干粮。 没吃几口,黑公子就从外面探进头来,它的口粮被长生在归远扔掉了,没了细料,长生便将包袱里的点心给了它几块儿,这点心还是倪晨伊先前送给他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包梨子。 想到还有梨子,便自包袱里又摸出两个梨子,一个自己吃,另外一个拔掉果蒂塞进了黑公子的嘴里。 由于左肩是贯穿伤,所引起的疼痛就非常剧烈,长生此时手里还有三枚丹药,解毒银丹,疗伤银丹,回天银丹各一枚,只要服下疗伤银丹,立刻就可以摆脱剧烈的疼痛,但他不舍得,药王留下的九枚丹药就剩下这最后三枚了,用了就再也没有了,他虽然将千金翼方熟记于心,其中却并无炼丹的方法,外丹术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失传了。 好在此时距正式的比武还有半个月,时间并不紧迫,可以在此歇上几天,从容疗伤。 一个梨子没有吃完,长生就将其让给了黑公子,他实在疼的吃不下了,伤处的剧痛并不是间歇性的,而是持续性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令伤处剧烈疼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混元神功会随着呼吸聚敛灵气并催动灵气游走周身,只要灵气经过伤处,就会引发锥心剧痛。 人在饱受伤痛困扰的时候是无法进行思考的,这一夜长生什么都没想,不是他不愿想,而是不能想,疼的他头皮发麻,大汗淋漓,在这种状态下怎么可能静心远虑。 黎明时分,长生终于昏昏睡去,再次醒来外面已是艳阳高照,伤处虽然依旧疼痛,却已不似先前那般难以耐受。 勉力起身,出去寻了些草药,捣碎之后想要换下昨天所敷伤药,待得解开包扎方才发现伤口已有愈合迹象,伤口愈合如此之快,令他多有意外,正常情况下似这种贯穿伤口,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愈合,而今只过了一个对时,伤处便愈合了五成。 是什么原因令得伤口愈合的如此迅速?在先前赶往阁皂山的途中他也曾受过伤,那时候伤口愈合的并不快,难道是用药的关系?也不对,他昨天所选的药物主要是为了止血和祛疤,其中并无生肌药草。 沉吟良久,终于恍然大悟,混元神功,是混元神功加速了伤口的愈合,确切的说是混元神功加速了气血的流动,气血流动的速度越快,流经伤处的次数越多,伤势愈合的速度就越快。 重新换上伤药,包扎好伤口,长生坐在向阳处晒太阳,他虽然身上有伤,与当日住在这里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那时候他不会武功,全无自保之力,若是被人发现,只有引颈受戮,而此时便是身上有伤,寻常的江湖中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习武和赚钱有相似之处,有时候赚钱并不是为了花天酒地,只是为了心里踏实,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抬头看天,已近午时,陈立秋走了快一个对时了,按照时间推算,陈立秋昨天晚上就能赶回长安,昨天清晨他们二人是在官兵眼皮底下逃出长安的,人都跑出来了,官府自然也就没有全城搜捕的必要了。 而且二人逃出来的时候都受了伤,陈立秋昨天晚上杀个回马枪,一定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想不到陈立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最主要的是仇人都让他杀光了,他也没有回去的动机了。 综合权衡,陈立秋此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也不能盲目乐观,郡王府里那两个红衣男女练的就是霸道的毒掌,还有先前放箭射他的那个人,百步穿杨,如假包换的神箭手,长安城不愧是大唐的都城,天子脚下,卧虎藏龙。 带的干粮还有一点儿,与黑公子分着吃了,到得晚间,伤口开始发痒,这是生肌的表现。 次日清晨,检视伤处,已经好了七八成,吃的没了,本想往水潭抓几条鱼,却发现黑公子泡在了水潭里,整个水潭里全是死鱼。 黑公子皮毛是无毒的,鱼之所以都被毒死了,无疑是这家伙在水里撒尿了。 黑公子并不知道自己闯祸了,眼见长生走出石洞,立刻离开水潭冲他跑了过来,又拱又蹭的讨吃的。 长生吃什么都行,但黑公子断奶不久,再断细粮它受不了,长生无奈,只能换上道袍,带它出山。 换下的衣服他没有带走,与老黄的牛角一同放在了石洞里,这套衣服上不但有血迹,还有箭孔,万一被有心之人看到,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丹药和寒月刀他带走了,武田真弓当日送他的玉笛他也带在了身边。 他先前就是自东面来的,知道东面五十里外就有镇子,骑着黑公子赶到镇子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投店之后又出去了一趟,除了细粮豆面还买了些北方没有的药物。 喂过饥肠辘辘的黑公子,长生回到房间给自己换药,他此时所用的药物主要用来祛疤,他要确保自己左肩一点伤疤都不留下。 次日早起,他没有再往东走,因为当日他带着陈立秋赶来山谷的途中曾经抢夺过驿站的马匹,万一消息传到长安,朝廷就可能派人前来追查,安全起见,还是绕路避开较为稳妥。 由于不赶时间,每日也就走个百十来里,黑公子断奶之后饭量大增,长生身上有不少银钱,净挑精细食物,黑公子能吃多少就喂多少,黑公子先前曾经冲到城外接应他,守军都看到了它,毛色是改不了的,只能尽量多喂些,让它长快点儿。 黑马在此时并不少见,临近比武的日期,各处的江湖中人都会骑马前往,到时候黑马肯定不止黑公子一匹,虽然惹人起疑,却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确保自己左肩不留下伤疤,因为当日城墙上的守军都亲眼看到他被箭矢射倒在地,只要左肩没有伤疤,就能证明当日被射中的不是他。 想要完全不留疤痕是可以做到的,得用药物全身浸泡,不然会有细微色差,配药对他来说就简单了,能在野外挖到的就自己挖,挖不到的就买,也不在一个地方买,沿途零星购买,也不用投店借用木桶,晚上随便找个河边,挖坑滤水,混元神功可以释放炙热高温,泡完之后直接将沙土回填。 如此这般行了七八天,长生终于回到了长安南面的官道附近,此时前往长安为时尚早,还得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由于这条路他先前曾经走过,故此知道沿途的情况,南面不远处有一处不大的小镇,可以往那里落脚。 但只走了十几里长生就停了下来,他看到了路旁有一处义庄,这也是一处废弃的义庄,里面有火光,说明有人在那里歇脚。 义庄这种地方普通人都是比较忌讳的,但他不怕,短暂的沉吟之后便离开大路,往义庄走去。 义庄里有三个人,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老妇人,三人衣衫褴褛,明显是逃荒至此的,那个老妇人躺在篝火旁边气若游丝,挺着个大肚子,那对中年夫妻守在她的身边,满面愁容。 那老妇人已经六十多了,自然不会怀有身孕,肚子大是因为实在饿的不行了,吃了观音土。 长生此时穿的是道袍,在世人眼中道士都是好人,见他来到,夫妻二人并不惊惧,只当来了救星,求他出手救治那老妇人。 实则并不是所有的道士都会医术,但长生会,简单辨症之后便开出了药方,又取了些许银两,让他们连夜上路,赶往前面镇子求医。 夫妻二人千恩万谢,背了老妇人就要上路。 “等等,”长生喊住了他们,“你们在这义庄滞留多久了?” “有些日子了。”中年男子回答。 “究竟几日了?”长生追问。 “已有十余日了,”妇人悲声说道,“老娘病重,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又寻不到吃食,只能自田间地头捡些瓜果薯芋充饥。” “南面山下的村子你们去过没有?”长生又问。 妇人羞愧摇头,她所说的捡实则是偷。 “村子里的人也没见过你们?”长生问道。 二人不明所以,同时摇头。 “每天晚上你们都会生火?”长生再问。 “会的,我们没有被褥,耐不住冷。”妇人回答。 长生微笑点头,抬手放他们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留下后路 待那对中年夫妻背着老妇人离开,长生回到义庄开始动手收拾,那三人自义庄生活过十余日,留下了很明显的生活痕迹,这些生活痕迹有些得消除掉,有些得留下,这里就是他之前十余日所滞留的地方,也是长安发生变故时他不在场的证据。 眼下可能用不到,但以后一定用得到,在进入长安遭人怀疑时,他得说出之前这段时间的行踪轨迹,尽管他就算不说,官兵也奈何他不得,但是能让人完全消除怀疑,为什么非要让人心存怀疑。 义庄后面的粪便就得处理掉,他一个人屙不了这么多,瓜皮果核也得处理掉,因为他有干粮盘缠,不至于以这些东西充饥。什么东西不处理掉?火坑里的燃烧的灰烬得保留下来,屋内烟熏火烤的痕迹得保留下来,屋外的木柴也得留下,但不能就这么留下,得处理一下,因为一个有灵气修为的人和普通人在折断木柴时的力道是不一样的,断口自然也会有所差别,天知道朝廷会派出多厉害的高手追查此事,当不了解对手的底细,就得把对手想象的无比缜密,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能忽略。 在此滞留许久,黑公子也总要屙屎的,马粪没有那么多,那就将黑公子刚屙的马粪蛋扔到火坑里,不能全烧完,得留下一部分,以便于日后前来探查的人发现马粪被焚烧过,来人一定会疑惑他为什么会焚烧马粪?因为这不符合常理,但如果他们继续追查就会知道黑公子体内带毒,马粪也有毒,他临走之前将马粪烧掉是担心剧毒扩散。 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别人的说辞,只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给他们留下错误的线索,让他们自行判断,只有他们根据自己的观察,思考所得出的结论,他们才会深信不疑。 忙到二更时分,义庄内外收拾的差不多了,长生又拿出了符纸,他在此处滞留了十余日,总得有个理由,理由也简单,抓鬼,道士都会抓鬼,义庄里也最容易闹鬼,自义庄留下符咒,以此证明自己待在这里的这些天是在抓鬼。 但不能画了就贴,还得做旧,做旧也简单,烧上一罐热水,用热气将符咒熏湿,待朱砂略微扩散,再将符纸烤干,然后贴到屋外各处,秋冬时节都会下霜,被霜打过的符咒就该是这个样子。 再画几张驱鬼符咒,加盖法印,自篝火上焚烧,几张符咒不能烧成一个样子,不然一看就是一起烧的,得分开烧,他原本是想随便画个祈福咒的,但是想到万一前来核查之人拿着残缺的符咒给行家看,那就露馅了,还是得画驱鬼符咒,烧的时候还得故意留下一部分有字的,以便于核查之人拿给行家辨认,对方一看,确是驱鬼符咒,那核查之人就更是深信不疑了。 如果来人检查过义庄就此打住自是最好,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他的身形被很多人看到了,而且黑公子也暴露了,官府会将他视为头号嫌犯,检查过义庄之后,来人肯定还会去山下村庄询问,那三人自义庄滞留了十余日,天天晚上生火,只要村里有一个人看到最近十余日义庄天天晚上有火光,就等同间接证明他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这里。 三更时分,长生还没睡,这可是个大事儿,如果处理不好,以后就会一直被朝廷怀疑,会影响他以后所做的所有事情。如果处理好了,这件事情就能永远的掩盖过去。如此重要,值得费心费脑。 细心和粗心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但后天也能养成一部分,细心是很累人的,大部分人都懒得费脑,但不愿费脑受累,就得遭人算计,就会沦为别人眼中的蠢货。 不管是费心还是费力都不会白费,付出的比别人多,得到的自然比别人多。wenxueзч 三更过半,长生突然想起一事,急忙翻身坐起,出去陪着黑公子自义庄外面溜达,十几天哪,黑公子不可能不走动,如果周围马蹄太少,也会被对方看出破绽。 还有草,此时大部分草木都已经枯黄了,但避霜处还有绿草,义庄附近的绿草都尽量薅掉一部分,留下黑公子吃草的痕迹,尽管黑公子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但前来调查的人不知道。 换成大部分人,做到这个份儿上都感觉差不多了,但差不多是个致死的毛病,做到差不多就满意的人一辈子注定一事无成,知足,敷衍,糊弄都会导致平庸,不管什么事情,想要做好就得精益求精,就得绞尽脑汁,做到极致。 四更时分,长生又起来了,每个道士随身都会带有硫磺,他的包袱里也有,这个义庄的气味不对,是难民居住过的气息,得燃烧硫磺熏一遍,道士抓鬼多会用到硫磺,这也能间接证明他曾在此处捉过鬼。 作罢这些,长生重新回到路口,易位检视,只当自己是受命前来检查的官差,查不出线索就要满门抄斩, 这一查不要紧,险些吓出一身冷汗,那对中年夫妇会编织,当是知道那老妇人快死了,二人自义庄东北的茅草地里割了不少茅草,现场还遗留下了一张没编完的草席。 这东西要是被人看见那还得了,瞬间就能猜到先前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他,得赶紧处理掉。 以最毒的眼神,最苛刻的态度多次观察确认,最终找不出任何破绽,长生这才回到义庄小睡了片刻。 天亮之后立刻动身上路,他没必要留在这里等人家来查,那就太假了,他费心费力的布置掩饰,为的只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离开义庄之后,长生径直往北走去,沿途不时可以见到纵马经过的江湖中人,这些江湖中人衣着各异,当是分属不同的门派,但他初出茅庐,对江湖门派少有了解,也不知道这些人具体出自什么门派。 不过他倒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不少帮派都有少年少女同行,这些少年和少女也做武人打扮,明显是练武之人,这些人无疑是他比武时的对手,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那就是朝廷召集他们这些习武的少年少女做什么?他们年纪太小,领兵打仗,平贼讨逆这些事情他们也做不来。 前往长安的江湖中人不止有普通武人,还有道士和尚,尼姑也有,也与那些寻常门派一样,都是拖家带口,有老有少。 道士和尚是不能骑马的,都是步行,长生此番穿了道袍,也就不便骑马了,牵着马往前走。 赶路的江湖中人彼此之间有认识的,遇到熟识的就会勒马说话,亦或是自路边叙旧,长生自他们身边走过,也能听到他们部分言语,不过这些人都是自外地赶过来的,关于京城的变故他们并不知晓,所说之事大多是关于此番比武的,这些江湖中人对朝廷组织的这次比武持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一种是积极的,希望通过这次比武扬名立万,为国效力。还有一部分是消极的,他们不愿受人约束,也不愿为官,有心过来走个过场,却又担心不尽全力,示弱逃避,朝廷会降罪责罚。 但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这些人的言语之中都对朝廷充满了敬畏和忌惮,这一点也是长生不太理解的,因为他没怎么接触过官府,更没接触过朝廷,在他的心目中练武之人不应该惧怕官府,因为寻常官差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已是月末,距比武只剩下了七天,赶往长安的江湖中人为数众多,沿途城镇的客栈早就住满了,当晚长生只能露宿荒野,与他同样境遇的还有不少人,单是他露宿的山林周围就有几十处或明或暗的篝火。 次日继续动身,长生一直刻意留心,观察过往的马匹,观察的结果令他放心不少,因为黑马并不少见,十匹马中至少有三匹是黑马,算是最为常见的,再有就是枣红马,白马,青毛,褐毛,杂毛。 当晚还是露宿,此时离长安已经不足三十里了,骑马的都快马加鞭赶去长安了,露宿的多是和尚道士,有的门派来的人多一些,有的门派只有师徒二人。 长生刚刚自林下点上篝火,一群尼姑就来到了他的近处,晚上会下霜,树林是比较理想的露宿场所,而附近只有这一片树林。 这群尼姑共有五人,一个老尼姑,两个年轻尼姑,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这群尼姑应该是正经尼姑,穿戴朴素,仪态端庄。 尼姑属于佛门,跟道士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双方相距十丈左右,各自歇息,并不交谈。 二更时分,北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马匹奔来,长生率先看清了骑马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当日自未央庵遇到的那个余一尼姑。 眼见余一尼姑策马向他奔来,长生眉头微皱,因为余一尼姑身上兼着大理寺的差事,属于巡捕官差。 不等长生坐起,余一座下马匹已经来到近处,不过余一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自那群尼姑附近翻身下马,冲那个老尼姑合十行礼。 直到这时长生才知道这个老尼姑是余一的师父,那两个年轻尼姑和那个小尼姑都是她的师妹,得知她们来到长安附近,余一特地过来接迎。 眼见余一来到,那个小尼姑好生欢喜,一口一个观音师姐,直待那老尼姑低声斥责,不让她呼喊余一外号,那小尼姑方才改了称呼。 与师父同门交谈过后,余一取出银两相赠,尼姑也得吃饭,来到长安总不能挨家挨户的乞讨,住处她也替几人安排好了,就住在大理寺不远的一家客栈。 与几人说话之时,余一不时转头看向长生,待得结束谈话,余一牵马向长生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咱们又见面了。”余一合十。 长生站立起身,平静稽首,“无量天尊。” “原来你是道门中人,先前为何不穿道袍?”余一上下打量长生。 “大师有什么事吗?”长生反问。 “没事,见你在此,与你打个招呼,你继续睡吧,”余一牵马走向大路,不过没走几步她就停了下来,转身回头,“小道长,你近段时日去过长安没有......” 第一百一十章 再回长安 听得余一言语,长生心中一凛,但他虽然意外却并不惊慌,摇头说道,“我刚到此处,尚未进城。” 长生言罢,余一点了点头,“长安前几日出了一桩连环血案,多有受害之人,其中不乏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朝廷责令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严查追责,据案卷所载,其中一名嫌犯亦是骑了一匹黑马,而且身形与你颇为相似。” 余一尼姑的这番话明显有试探成分,但长生并没有否认辩解,而是冷冷的问道,“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事情的起因是上不得台面的,余一无言以对,只能一笑而过,道声告辞,翻身上马,抖缰纵马之前再次回头,不无怀疑的瞅了长生一眼。 长生知道余一在怀疑他,但他并不忧心,因为他的箭伤已经痊愈且毫无疤痕,而且他还在义庄给自己留下了不在场的证据。 四更刚过,露宿的众人就开始络绎动身,长生也随着众人一同往北去,此处距长安还有不到三十里,步行前往至少也得一个时辰,等到赶过去,城门也就开了。 拂晓时分,长生随着人群来到南门外,由于先前发生了变故,朝廷明显增派了官兵,城墙上每隔三步就有一名负弓带刀的官兵,城门楼上也有一群人,大部分是将校军官,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这些人所穿的服饰很像官服,但与常见的官服不太一样,应该是内廷的穿戴。 为首的一人是坐着的,身穿紫色官服,年纪当有二十五六,面白无须,长的挺好看,但也挺奇怪,既不是男人的英俊洒脱,也不是女人的婉约妩媚,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站在此人身边的几人也如此人一般,皮肤细腻,很是白净,也没有胡须。 打量过众人,长生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词汇,太监,这几个人应该是传说中的太监。 按理说太监都是在皇宫伺候皇上和后宫妃嫔的,不应该出现在城门之上,但对此长生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此前他曾听李中庸等人说过当今的世道,除了藩镇割据,节度使拥兵自重,朝中还有宦官擅权,把持朝政。 那个为首的紫衣太监端坐在城楼的靠背大椅上,虽然神情看似慵懒,实则一直在注视着进城的众人,就在长生抬头打量众人的同时,那紫衣太监的视线也恰好自他脸上扫过。 紫衣太监的视线原本已经自他脸上一扫而过,但此人貌似发现了什么,本已移走的视线随即又移到了长生脸上。 长生知道那个紫衣太监在看他,却并未心虚低头,也不曾移走视线,只是平静的看着此人。 紫衣太监的眼神和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脸上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与常人善意的微笑不同,此人的笑容之中无有半点善意,有的只是森然和冷漠。 城门外有不少负责警戒的官兵,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执笔记录的末微小吏,这些人应该属于文官,进城的江湖中人需报上自己所属的门派和姓名,朝廷之所以有此安排,无疑是为了随时掌握都有哪些门派已经进城了。 直到官吏询问他的来处,长生方才收回视线报上来历,“龙虎山,三生子。” 刚刚说出自己的身份,城门内就有人冲他高喊挥手,“哎,哎,三生道长,三生道长。” 长生循声望去,只见呼喊自己道号的是个年轻男子,身上的衣着颇为讲究,但没有冠巾,身上也没有佩饰,这说明此人应该是某个官宦人家的下人。 城门处的文官只是负责询问记录,并不负责辨察真伪,因为这种事情也没必要作假,来了就是来了,也不怕人知道。 说出自己的身份,长生便牵马进城,那个年轻男子满脸欢喜,待其走近,急忙弯腰见礼,“三生道长,我终于等到您了,来来来,我给您牵马。” 长生并不认识此人,摆手拒绝,“不必了,你是什么人?” “回道长,我叫倪泰,是倪大人府上的下人,”年轻男子恭声回答,“我们几个受小姐嘱托,分别自四面城门等您。” “倪晨伊?”长生问道。 “是是是,”倪泰连连点头,“我家小姐已经先到了,小姐乃千金之躯,不便抛头露面在此守候,便嘱咐我们在此等您,若是见到您,便邀您往倪府相聚。” 长生先前之所以提前走,为的就是躲开倪晨伊,他自然不会跟随倪泰往倪府去,不过不去也得有个像样的理由,不能搞的倪晨伊下不来台。 眼见长生犹豫踌躇,倪泰误以为他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急忙说道,“我家小姐说了,您临行前送她的果子和点心她很喜欢。” 倪泰说这些无疑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受倪晨伊委派的,因为他临走时送的什么东西只有倪晨伊自己知道。 “我刚刚进城,还未前去寻见本派长辈……” 不等长生说完,倪泰就抢过了话头,“我们每日早晚都会往宝清客栈询问,眼下龙虎山的高功法师尚未来到,您还是先随我回府吧,小姐很是惦记您。” 长生不愿意,只能设法拖延,“我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蓬头垢面,不宜登门,等我住下来,歇脚回神,沐浴更衣之后再登门拜访。” 倪泰还想说什么,长生正色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太岁当头,不宜访友。” 听长生这般说,倪泰这才作罢,欢天喜地的跑回去报信儿去了。 倪泰是往东去的,宝清客栈在西城,长生便沿着城中主路往北去,走出十几丈之后转身回头,自此处他看不到城楼上的情况,不过他却看到有个太监自城楼上下来,正朝着先前询问记录他身份的文官走去。 太监果然自那个文官面前站住,拿过文簿看了几眼之后转身又回到了城楼。 见此情形,长生暗暗皱眉,长安城里当真是卧虎藏龙,他刚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 虽是清晨,大街上的行人却不少,除了自各处赶来的武人,还有很多外地客商,他生平头一次看见金发碧眼的外族人,也第一次看到长着两个大罗锅儿的骆驼。 上次他和陈立秋等人是晚上过来的,行色匆匆,根本没来得及,也无心欣赏长安的繁华景象,此番终于有机会左右打量,远近观望。 虽然世道并不好,但长安仍是一派繁荣景象,这里见不到衣衫褴褛的穷人,行人穿戴的都很整齐,沿途多有雕梁画栋的高楼大院儿,大街两侧店铺林立,售卖的东西有很多他都不认得。 虽有灵气修为,却也是血肉之躯,先前很长一段时间长生都没有休息好,身心俱疲,也无心逛街游玩,寻人问明了宝清客栈所在的位置便牵马改道西去。 道路两侧不止有店铺,还有早食地摊儿,各种吃食蒸煮炖灼,煎烤烹炸,香气四溢。 长生腹中饥饿,便有心停下吃点东西,但是看到其中一个摊位前竟然有几名丐帮弟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儿,长安此时龙蛇混杂,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赶去宝清客栈落脚为好。 打定主意,便迈步西去,行走的同时暗自思虑,丐帮的弟子出现在长安说明龙颢天已经投靠了朱全忠,有了朱全忠的包庇,丐帮也会参加此番的比武大会。 正思虑,一道人影突然从巷口冲了出来,长生有感,本能闪躲,与此同时定睛细看,只见自巷口冲出来的是个武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道人,你抢了本门的护身软甲,还不赶紧交出来。”中年男子冲着长生高声说道。 此人一开腔,长生就知道他是朝廷派来的,什么护身软甲,其目的就是为了搜身,以此确认他肩上有无箭伤。 长生没有辩解,因为一个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对方存心污蔑,他说什么都没用。 中年男子高喊过后,又自巷子里冲出了十余个与其同样打扮的武人,将长生团团围住,高声呵斥,逼他交出护身软甲。 众人的叫嚷很快引来了路人的围观,眼见纠纷还牵扯到一个小道士,路人更感好奇,片刻功夫就围聚了上百人。 眼见围观的人多了,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就开始颠倒黑白,污蔑长生偷盗了他们镇派之宝护身软甲,逼他交出来。 对此,长生只有一句解释,‘我刚刚进城,城门处的秉书文官可以作证。’ 昧着良心,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那群武人只道他是昨晚潜入城中行窃的,他们都看清了他的样貌。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长生问道。 “你说你没偷,那就自证清白,打开包袱与我们察看。”中年男子说道。 “如果包袱里没有呢?”长生又问。 “那就是被你穿在了身上。”中年男子伸手指点。 “你们要我当众脱下道袍?”长生冷笑。 “若不是做贼心虚,你怕什么?”有人帮腔。 “我丢了十五条黄金亵裤,我亲眼看到是你们偷的,”长生笑道,“你们先脱了让我察看一番,我便脱了道袍自证清白。” 长生言罢,围观众人尽皆哄笑。 “少啰嗦,你到底脱不脱?”中年男子拔出刀来。 “不脱,我乃龙虎山的道士,当众脱袍,辱龙虎山清誉,堕龙虎山威名。”长生正色说道。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中年男子言罢,同伙一起亮出兵刃,合围逼近。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当街行凶,便不怕官府治你们的罪么?”长生问道。 “哈哈,官府?我们就是……”说话之人察觉到失言,急忙牵强掩饰,“我们就是有理,不怕官府。” “他们手持利刃,我手无寸铁,他们人多势众,我孤身一人,”长生冲围观众人稽首说道,“如果他们先冲我动手,我只能出手自保,届时如果官府前来追查,还请诸位与我做个见证。”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听他这么说,众人知道要开始打架了,唯恐他心存顾忌,畏手畏脚,纷纷鼓噪呼喊,只道都会实话实说,帮他作证。 眼见万事俱备,长生拍了拍黑公子的屁股,让它先走,之所以让它先走是因为那把寒月刀在它背上,他要确保所有人都看到他手无寸铁。 黑公子迈步,长生跟随在后,那群人旨在探他底细,怎会放他离开,立刻持刀上前,拉扯阻止。 “你们都看到了,是他们先动的手。”长生环顾众人。 众人心里骂他啰嗦,嘴上却答应着都看到了。 听得众人呼喝起哄,长生再无顾虑,立刻动手,他有连环补招的习惯,每人都是一脚加一拳,一脚将他们踹瘸,令他们行走不便。再补一拳将他们打的鼻血横流,丢人现眼。 这群人都是临时调来的,哪是长生的对手,片刻功夫便被长生打的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长生知道此事背后有人指使,存心打狗欺主,又逐一上前狂扇耳光,直待一个个鼻血横流,面目青肿,瘫倒在地,哀嚎不止方才消气解恨。 此时围观众人已有数百,长生趁机提气发声,为龙虎山扬名立威,“胆敢欺负龙虎山的道士,瞎了你们的狗眼。” 他年纪小,长的也小,眼见他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且打的精彩,个个见血,围观众人纷纷为他呐喊喝彩。 长生手握阴阳,四方稽首,转而撇下众人,大步向西,“我要往宝清客栈投宿,你们有心寻仇,可去那里寻我。” 那群官兵假扮的江湖武人吃亏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心快些离开,却又被长生踹伤了腿,一走就摔,只能滞留原地,饱受嗤笑。 此番长生走的很快,对方没有达到目的,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接下来肯定还会寻他麻烦,探他底细,得赶紧去客栈住下,倘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人告知张墨等人。 宝清客栈是西城最大的客栈,店主李宗源乃龙虎山的皈依居士,虽然道家佛家都称皈依的信徒为居士,但道家居士和佛家居士有个很明显的区别,那就是道家居士往往比较有钱,这是由两教教义的不同所决定的,道家讲究仙道贵生,多为士大夫崇信。而佛教讲究众生平等,故此多为平民百姓推崇。 在此之前龙虎山已经告知了宝清客栈长生会来投宿,李宗源知道长生此番是代表龙虎山出战,对其极为重视,再加上倪府的下人一天来问两遍长生到没到,倪倬可是长安首富,眼见长生跟倪府还有关系,李宗源对其越发恭敬,给他安排最好的房间,给黑公子安排最好的马厩。 宝清客栈共有五层,楼层越高,房间越少,李宗源给长生安排的房间在五层,整个五层只有三个房间。 想到张善和张墨接下来也会赶来,长生便请李宗源给他换到了四层,此时极重长幼尊卑,他不能与张善兄妹住同一层。 即便是四层的房间也大的吓人,打开后窗可以清楚看到黑公子的马厩,推开前窗,可以看出五六里,半个西城都在视野当中。 就在他举目远眺之际,突然发现几匹快马自东面飞驰而来,起初他还以为是官府的官兵,但定睛细看,最前面的那匹骏马上竟然是个红妆女子,不是倪晨伊又是哪个? 见到倪晨伊,长生叹气摇头,好生无奈,这家伙来的倒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富可敌国 长生很怕倪晨伊,也不是讨厌,就是怕,因为这家伙胆子大,不但动手,还下口。 跑肯定是跑不了的,跑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眼下倪晨伊等人离宝清客栈还有两三里,找到楼上也得一会儿,在此之前他得想好如何面对倪晨伊,也就是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倪晨伊已经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他再想装糊涂也不能了,没办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过多久倪晨伊就找上来了,几个随从没有与她一同上楼,是店主李宗源亲自带她上来的。 敲门,开门,倪晨伊进门之后转身冲李宗源说了句‘多谢’就反手把门关上了,丝毫不担心李宗源会多想。 倪晨伊转身笑对长生,“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了你好些天了。” “路上遇到点事情,给耽搁了。”长生笑的有些尴尬。 “你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我爹。”倪晨伊说道。 “啊?”长生惊愕皱眉,“见令尊做什么?” 倪晨伊倒也爽朗,“我告诉我爹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想见你。” 眼见局面即将不可收拾,长生也顾不得倪晨伊的感受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也喜欢你?” 倪晨伊也不生气,拉过木椅坐了下来,“你还小,懵懂无知,再长几岁你就懂了,再说了,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那你也不能强迫我呀。”长生皱眉斜视。 也不知道是回到家门口的缘故还是因为离开龙虎山没了顾忌,倪晨伊胆子大了许多,“强迫你?我哪有强迫你,我若霸王硬上弓,那才叫强迫你。” “你在威胁我?”长生陡生惧意。 “哈哈,没有,没有,总之我已经跟我爹说了,你总不能避而不见吧,”倪晨伊催促道,“好了,快收拾一下,早些过去,东西也带走,以后你就住在府上。” 长生被逼无奈,只能正面拒绝,“我不去。” “真不去?”倪晨伊挑眉追问。 长生见识过倪晨伊的手段,唯恐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急忙解释道,“实话也不瞒你,我惹上麻烦了,来时的路上有几个江湖中人污蔑我偷了他们的东西,我动了手,用不了多久官府就会来找我。” “那更得赶紧走了,”倪晨伊说道,“去了倪府就安全了,家父在长安还是有些声望的,官府绝不敢去府上拿人。” “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长生摇头说道,“我现在肯定不会跟你走,我一路奔波很是劳累,你容我休息几天,待得缓过神来再随你去见令尊。” “不成,你会反悔,”倪晨伊站了起来,“走,现在就走。” 眼见倪晨伊又要动手,长生急中生智,“行,去就去,是你强迫我的,我去了府上就胡说八道,届时惹得令尊不快,你可别怨我。” 长生这番话起了作用,倪晨伊颦眉歪头,冷眼瞅他。 虽然制止了倪晨伊,长生自己也后悔了,这番话不该说,说了就没法儿这么干了,正确的作法是跟着倪晨伊去倪府,然后跟她爹倪倬胡说八道,让倪倬感觉他不靠谱,由倪倬来阻止她,但话既然说了,就不能这么做了,为了度过眼前的窘境,他把一个好办法给浪费了。 倪晨伊终究比长生要大,见他真的急眼了,也就不再强迫他,“好吧,就听你的,今天先不去了,你先歇会儿,我也很久没回长安了,稍后我带你出去逛逛。” 长生也知道撵不走倪晨伊,只能点头同意,“好。” 长生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客栈,除了卧室还有客厅和净所,净所里不但有马桶,还有浴桶和面盆。 见长生似有所寻,倪晨伊猜到他在找水,便走过去拉了拉净所右侧的绳子,“这根绳子的另外一端是垂到下面去的,末端有个小锣,你若用水就拉这根,若要换掉马桶,就拉左侧那根。” 长生何曾见过如此巧妙的布置,大感新奇,但倪晨伊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随意自房中走动,不时拿起房中的陈设和器物看上一眼,随即放下,眼神之中不无嫌弃。 不多时,伙计果然拎来了温水,不是一个伙计,而是十几个,每人手里拎着两个冒着热气的木桶,进屋之后直接将面盆和浴桶倒满。 这一刻长生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包子,他从未想过一个客栈会有这么多伙计,待伙计们恭敬的离开,长生冲倪晨伊问道,“似这种住处,住一天需要多少铜钱?” “五千枚应该够了。”倪晨伊随口说道。 “啊?五两银子?”长生骇然瞠目,“五两银子能买一匹马了。” 倪晨伊不以为然,“这里还有三餐饭食,五两银子也不算贵呀。” 见长生错愕震惊,倪晨伊又道,“这家客栈的店主是龙虎山的居士,他们是不会收你钱的,就算要收也不怕,我给你付了。” 倪晨伊言罢,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扔向长生,“这些金豆应该有五六十两,你留着花销。” 长生急忙伸手接住,忙不迭的还了回去,“不用,不用,我身上还有银两。” 倪晨伊几番推送,长生只是不要。 “对了,你应承龙虎山的事情都做了吗?”长生问道。 倪晨伊随口说道,“布匹米粮早就送走了,银两也送回去了。” 倪晨伊在,长生自然不敢洗澡,洗过脸之后自净所走了出来,“你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如此富足?” “经商啊。”倪晨伊挑拣着摆在桌上的几种水果。 “五十两黄金就是五百两银子,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带在身上,”长生好奇问道,“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钱?” “说实话吗?”倪晨伊卖关子。 “啊。”长生也没有掩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事实。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倪晨伊笑道,“不过有个成语叫富可敌国,我们家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你们这么有钱,朝廷和官府不来盘剥你们么?”长生小声问道。 “不用他们盘剥,我们每年都会给,”倪晨伊说道,“不止会给朝廷,六部九司每年都会拿我们家的银子,前几日申州叛乱,兵部发兵讨逆,还跟我们家借了三万两军饷。” “申州叛乱?”长生明知故问。 “嗯,”倪晨伊点头说道,“你路上没听说吗?这事儿闹的挺大的,赣州刺史获罪下狱,家中女眷被发配教坊,谁曾想那赵刺史的女儿有个情郎乃申州将领,获悉此事之后带人星夜杀进长安,冲入平康坊想要救走那赵小姐,但那赵小姐已失清白,无颜相见便寻了短见,你猜赵小姐死后那将领做了什么?” 长生没有接话,倪晨伊说的就是陈立秋,此事他全程参与,比倪晨伊知道的更详细。 倪晨伊继续说道,“此人一把火烧了平康坊,里面的上千人都为那赵小姐陪了葬,事后此人又冲入各处官邸,连杀七人,连当今皇上的叔叔都被他给杀了,脑袋也被砍掉带走了,据坊间猜测,被杀的这七人可能都染指过那赵家小姐,故此那位将领才会痛下杀手,为亡人报仇雪恨。” 长生本想问凶手抓住了不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立秋肯定是全身而退了,如若不然朝廷也不用派兵讨逆了。 倪晨伊捏了颗紫色的果子放进嘴里,“长生,如果有朝一日我落得与那赵小姐同样处境,你会不会前来救我?” “胡说什么呀。”长生摇头。 “那赵小姐何其不幸,却又何其幸运,竟能遇到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为了给她报仇,不惜与天下人为敌,便是死也值了。”倪晨伊唏嘘羡慕。 长生没有接话,倪晨伊的话让他再度回忆起了当晚的情景。 待得回过神来,长生问道,“那个赵刺史和他的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早就处斩了,”倪晨伊说道,“赵夫人被发配到了洗衣坊,得知赵刺史被斩首,当晚就悬梁自尽了。” 长生无语叹气。 倪晨伊又道,“听说那将领姓陈,平日里为人想必也是不错的,为了接应他出城,与其同来的几名校尉死战拒敌,生生挡住了上百追兵,最终尽数战死在了长安城外。” “你既然对其多有钦佩,为何还要借钱给兵部前去围剿他?”长生问道。 倪晨伊笑道,“兵部想借二十万两,我爹本就不太愿意,我又趁机撺掇,最终只给了他们三万两,三万两能做什么呀,也就三万大军半个月的口粮。” “哦。”长生点头。 “对了,我听说事发当日还有个蒙面男子与之同行,撤走之时骑乘的是一匹黑马,”倪晨伊歪头看向长生,“此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会怀疑跟我有关系?”长生平静反问。 “因为你也有一匹黑马呀,”倪晨伊说到此处摇头说道,“不对,不能是你,你那匹黑马刚刚断奶,也驮不得人。” 倪晨伊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倪晨伊没好气儿的问道,“谁呀?” “小姐,是我。”门外有人应答。 敲门的应该是倪府的下人,倪晨伊随口又问,“什么事儿啊?” “小姐,楼下来了一队官兵,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说,说是……” 见来人欲言又止,倪晨伊不耐烦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他们来干什么?” “那妇人说自己受到了侮辱,官兵要寻三生道长下楼对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官差上门 听得下人通禀,倪晨伊不怒反笑,“哈哈,好你个长生,深藏不露啊。” 长生也笑了,他知道倪晨伊只是在揶揄他,并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来。 “走吧,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下去看看吧。”倪晨伊迈步出门。 长生回屋带上了自己的包袱,随着倪晨伊一同下楼。 店主李宗源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队官兵卖他面子,也没有在门外或是大堂里喧哗吵闹,而是被李宗源请到了后院一处安静房间,那妇人也在屋里。 二人下楼,等候在旁的伙计立刻先行引路,带着二人来到后院儿。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站着十几个挎刀的官兵,还有一个正在哭泣的妇人,倪晨伊先行进屋,李宗源想必已经告诉了官兵她的身份,故此倪晨伊进屋之后,一个坐在客位的年轻官员与坐在主位的李宗源一起站了起来。 “倪小姐,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温公仪温大人。”李宗源先行引见。 “倪小姐,有礼。”温公仪冲倪晨伊抬手行礼。 “温大人安好。”倪晨伊还礼,由于未曾穿着道袍,行的便是俗人礼。 对于温公仪的到来倪晨伊多少有些吃惊,“温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劳您亲自出马?” “是这样的,”温公仪手指坐在末席的妇人,“这女子先前遭人非礼,三生道长颇有嫌疑,我们知道三生道长与您有同门之谊,而倪大人平日里对我们多有照顾,大理寺上下无不感念在心,我们此番绝不会刁难三生道长,只需问明原委便回去复命。” 倪晨伊说道,“温大人,您乃大理寺少卿,非大案不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倪小姐,我也是奉命办差,您多多体谅。”温公仪不无尴尬。 见温公仪不说实话,倪晨伊走向那正在啼哭的妇人,这妇人约莫二十三四岁,身形婀娜,虽然发髻散乱,却仍能看出颇有姿色。 倪晨伊上下打量着那个妇人,片刻过后突然出手,右掌直击那妇人前胸。 谁也想不到倪晨伊会突然动手,那妇人亦是如此,但事发突然,她本能反应,急忙抬手挡住了倪晨伊的右掌。 倪晨伊此举旨在验证自己的猜测,眼见那妇人出手,她也没有继续进招,“这位大人,便是乔装假扮,也总要换掉官差的袜子才是。” 那妇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无语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裙。 倪晨伊转身看向温公仪,“温大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事到如今温公仪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倪小姐,这位妇人受人欺辱,我们也只是奉命办案。” 眼见温公仪不说实话,倪晨伊便转头看向长生,“你到底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连大理寺都惊动了?” “我刚进城啊。”长生说道。 倪晨伊皱眉思虑,片刻过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定是你那匹黑马惹的祸,”言罢,转头看向温公仪,“温大人,你们可是怀疑他是杀害洪郡王等人的凶手?” 温公仪神情尴尬,没有说话。 见温公仪默认,倪晨伊反倒坦然了,“此事肯定与他无关,我可以为他担保,更何况他的那匹黑马刚刚断奶,也驮不得人。” 温公仪尴尬点头,依旧没有接话。 倪晨伊想了想,又道,“你们既然找上门来,想必已有验证之法,不妨说来听听,你们想如何验证?” 温公仪踌躇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了,“那蒙面之人当日背负反贼逃离长安之时,曾被刘公公所发箭矢射中了左肩。” 听得温公仪言语,倪晨伊转身看向长生,不需说话,一个询问的眼神就足够了。 长生知道她为什么看自己,但他心里有底,并不惊慌。 见长生面色如常,倪晨伊心里有数了,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理寺有主官一人,为大理寺卿,主官之下还有两位副职,为大理寺少卿,温大人亲自出马,足见此事关系重大,为了自证清白,不妨让他们上前验伤。” 倪晨伊虽在低声说话,却也只是象征性的,实则她知道众人能听到她说了什么,见她如此通情达理,温公仪等人如释重负,这可是财神爷的千金,他们当真开罪不起。 “我乃龙虎山的道士,就因为他们怀疑我,我就要宽衣袒露,当众受检,若是传扬出去,我名誉受损事小,落了龙虎山的威名事大。”长生冷声说道。 见长生拒绝脱衣受检,温公仪等人立刻心生戒备。 倪晨伊也有些尴尬,长生所说不无道理,她若是保不下长生,自己也感觉丢了面子,短暂的沉默过后,倪晨伊冲温公仪说道,“温大人,我与长生朝夕相处,熟知他的秉性,烦劳温大人回奏上官,就说我愿为他担保,出了问题,你们可以往倪府追责。” 听得倪晨伊言语,温公仪面露难色,与此同时心中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不见温公仪表态,倪晨伊再度加注,“温大人,我与长生可不只有同门之谊。” 倪晨伊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温公仪也不是傻子,再不给面子那就真把人给得罪了,但他也不敢擅做主张,只能施出缓兵之计,“也罢,倪小姐何许人也,您肯与他作保,我们便先行离去,回去奏禀请示,再作计较。” “多谢。”倪晨伊抬手道谢。 温公仪叹了口气,冲一旁的李宗源抬了抬手,转而迈步向门口走去。 就在温公仪走到长生身边用怀疑的眼神斜视之际,长生突然开口,“等等。” 听得长生言语,温公仪皱眉止步,正准备离开的官兵也纷纷止步回头。 “既然诸位不再胁迫我,那我也不与诸位为难,”长生说到此处看向李宗源,“李居士,烦劳您做个见证,他日师叔等人来了,您要证明我并不是被逼宽衣,辱没师门,而是自愿赤膊,以证清白。” “是是是,道长慈悲。”李宗源连连点头。 长生将随身携带的包袱递给了倪晨伊,转而拧解布扣,脱下了道袍。 “将左肩露出来也就是了。”倪晨伊试图阻止。 “让他们看个仔细吧。”长生摇头。 道袍之下还有中衣,中衣之下还有内衣,逐一脱下,上身尽裸。 眼见长生左肩并无箭伤,温公仪等人多有意外,那假扮受辱的妇人心有不甘,上前伸手,触摸长生后背。 长生倒是不以为然,倪晨伊生气了,一把将那妇人拉开,“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男人也是你能摸的吗?” 那妇人的官职要低于温公仪,连温公仪都不敢得罪倪晨伊,她更不敢放肆,虽然倪晨伊气急破口,她也不敢反驳回击,只是愕然站立,满脸通红。 “看够了不曾?”倪晨伊挑眉四顾。 “委屈道长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温公仪连连拱手,作揖赔罪。 倪晨伊也不接话,帮着长生穿戴衣物。 众目睽睽之下,长生不愿让倪晨伊帮自己穿衣服,但他也不便推开她,想到倪晨伊先前说自己是她的男人,免不得心跳加速,害羞发窘。 “承蒙道长宽容大度,本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温公仪赔笑开口。 “既是不情之请,那就免开尊口。”倪晨伊没好气儿的说道。 长生猜到对方想问什么,却佯装气恼,“你们想让我把裤子也脱下来?” “不敢,不敢,三生道长言重了,”温公仪趁机说道,“道长身上确无箭伤,此事应该与道长无关,敢问道长,您十日之前位于何处?” “在我府上。”倪晨伊的脸色很是难看。 “倪小姐说笑了,三生道长刚刚进城,十日之前怎会在您府上。”温公仪讪笑。 “你也知道他是刚进城啊,娼楼被烧,官员遇害,跟他有什么关系?”倪晨伊真生气了,“我怎么感觉你们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我们倪家来的。” “倪小姐息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温公仪冲官兵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走,转而冲倪晨伊抬手说道,“在下公务在身,多有冒犯,改日定去府上负荆请罪。” 长生当众脱下道袍受人检查,令倪晨伊怒火中烧,“堂堂的大理寺少卿,四品大员,说什么负荆请罪呀,我们倪家担不起!” 温公仪知道倪晨伊在嘲讽他,但倪家富可敌国,倪倬虽是商贾,却受封二品国公,他实在得罪不起,只得连连赔罪,尴尬退走。 “他们也不是故意刁难我,没必要怨恨他们。”长生冲倪晨伊说道。 “你倒大度,”倪晨伊也没好气儿,“我若被人逼着脱了衣服,你生不生气?” “不是他们逼我的,况且我是个男的。”长生摇头。 “那也不成,气死我了。”倪晨伊大口喘气。 长生无言以对,在龙虎山的时候他只发现倪晨伊大方,还没发现这家伙脾气这么大。 温公仪等人此时已经退出了门外,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搞成这个样子,出门之后不无忐忑的冲二人再度告罪,诚恳致歉。 眼见时机成熟,长生抬手南指,“罢了,不难为你们,十日之前我在距此三百里外的义庄,那义庄有厉鬼作祟,我在义庄盘桓了数日,起坛作法,诛杀……” 不等长生说完,倪晨伊就打断了他的话,“别告诉他们。” 关键的线索已经说了,倪晨伊不让他说,他也就不说了。 温公仪等人灰头土脸的退走,待得离开长生视线,温公仪低声下令,“即刻派人前往义庄验证真假。” “大人,派谁前往?”女子问道。 “让观音去,她的马快……” 第一百一十三章 落魄少年 温公仪等人低估了长生的灵气修为,所说言语长生听得一清二楚,二人口中的观音指的就是余一尼姑,对于这个年轻的尼姑他是心存忌惮的,因为此人胆大心细,先前自城外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不过事已至此,担心也没用,他能想到的细节全都处理了,如果余一真的发现了蛛丝马迹,那也只能归为天意使然了。 倪晨伊余怒未消,“从今往后大理寺别想再拿倪家一两银子。” 虽然此事与宝清客栈无关,但事情终究发生在客栈里,李宗源还是多有内疚,引咎自责,连声告罪。 倪晨伊虽然心气高傲,却并不似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那般刁蛮任性,也知道此事与宝清客栈无关,便冲李宗源摆手说道,“李居士言重了,此事与你无关,先前屡差仆役前来问询,多有打扰。” 李宗源急忙说道,“倪小姐见外了,鄙人乃龙虎山居士,您和三生道长都是龙虎山的法师,能为你们做些事情是鄙人的荣幸。” 凡事都有利弊两面,让大理寺这么一搞,长生倒是有了拖延的借口,待二人寒暄过后,冲倪晨伊说道,“眼下我吃了官司,这时候登门拜望不太合适,你回去和令尊说一声,比武之前我一定前去拜访。” 倪晨伊不以为然,“没什么不合适的,别说事情不是你干的,就算是,倪家也能护你周全。” 眼见二人说到了私密事,李宗源识趣告退,临走之时还不忘给二人带上房门。 待李宗源离开,倪晨伊贴着长生耳畔低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此事你有没有牵扯其中?” 长生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倪晨伊没有回答,而是扒开长生衣领,凑近闻嗅。 “你干什么呀?”长生歪身躲闪。 “你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气味,我如果没有闻错的话应该是虎杖的气味,”倪晨伊笑道,“虎杖利湿退黄,活血散淤,外敷可消退疤痕。” 长生年纪小,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倪晨伊的这番话直接令他眉头大皱,在龙虎山的时候倪晨伊说过她也喜欢岐黄之术,而且还借故去跟他请教过几次,那时候他以为倪晨伊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未曾想倪晨伊对岐黄之术也颇有造诣。 倪晨伊不无得意的笑道,“你能在缺医少药的雨夜东拼西凑为三木子解掉尸毒,足见你的岐黄之术已经炉火纯青,区区箭伤,难不住你。” 长生笑而不语,倪晨伊心细如发,先前仅凭那妇人所穿的袜子就发现此人乃大理寺官差假扮,根据草药气息判断出他曾经受过伤也在情理之中。 倪晨伊又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在那处义庄也有了万全安排。” “世上哪有万全一说。”长生摇头说道。 “我很欣慰。”倪晨伊说道。 长生转头看向倪晨伊。 倪晨伊说道,“刚才你一直在误导他们,却不曾撒谎骗我。” 长生苦笑摇头,“你很聪明啊。” “不应该吗,我可是倪倬的女儿。”倪晨伊并不掩饰对父亲的崇拜。 见长生面有忧色,倪晨伊安慰道,“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你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吃饭去。” 长生心情忐忑,没什么胃口,但他也的确有些饿了,便随着倪晨伊离开客栈,去到了街上。 实则宝清客栈也可以吃饭,但倪晨伊非要带他去宴宾楼,客随主便,倪晨伊要去,他也只能跟着。 二人自前面走,后面有几个家丁牵马跟着,长生感觉别扭,便劝倪晨伊打发他们回去。 但倪晨伊却说这些人都是她爹给她派的保镖,眼下长安城里龙蛇混杂,她爹担心有江湖中人铤而走险,把她给绑架了,没有保镖跟着,她爹不让她出门。 在龙虎山的时候长生还没感觉倪晨伊有多特殊,到得长安才发现二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倪晨伊的父亲不止是长安首富,还是大唐首富,倪晨伊的身份极为尊贵。 猜到长生心中所想,倪晨伊随口说道,“你不用担心,就算他们查出点儿什么也奈何不得你。” 长生沉声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此事牵扯到王公大臣,你最好不要给倪家招灾。” “哼,”倪晨伊撇嘴冷哼,“王公大臣算得了什么,你应该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别说只是个叔叔,便是亲生兄弟,为了权力和银钱也会自相残杀。” 长生知道倪晨伊指的是太宗皇帝,大街上人来人往,担心她乱说惹祸,急忙皱眉制止,“别乱说话。” “没事的,越是人多的地方说话越安全,”倪晨伊拍了拍长生的肩膀,“别担心,没什么事情是银钱处理不了的。” 长生没有钱,倪晨伊说的这些他并无切身体会,但他也不是完全不信,因为在龙虎山甄选时他就见识过银钱的威力,倪晨伊直接把龙虎山的同道给“收买”了,谁也不好意思跟她争那名额了。 长生对道路两旁的路边摊很感兴趣,馎饦,麦粥,胡饼,蒸肉,随便一个摊子售卖的东西他都能吃饱,但这些吃食入不了倪晨伊的眼,径直带着他往东面去。 穿过几条街道,前面出现了一群人,确切的说是一圈儿人,足有上百人,看其情形应该都在看热闹。 长生和倪晨伊都不喜欢看热闹,但长安的街道都很长,走了一半总不能再调头回去,于是只能继续往前走,到得近处发现有人在打架,两个人,一个是肥头大耳的中年僧人,另一个是个衣裳破旧,满身补丁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 那中年僧人很是肥胖,像极了传说中的弥勒佛,颈上挂着一串鸡蛋大小的佛珠,手里拿着一根七尺多长的禅杖,正所谓身大力不亏,那根沉重的禅杖在其大力的挥舞之下呼呼生风,声势惊人。 那衣着寒酸的少年很是消瘦,个头比长生略高寸许,身上未曾携带兵器,是徒手对敌。 虽然双方身形相差悬殊,但那中年僧人却是被动挨打的一方,那少年轻功过人,反应机敏,中年僧人狂挥乱舞的禅杖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每每被他躲过并趁机反攻。 不过这少年虽然看似占据上风,所出拳脚却并未伤及那胖和尚根本,胖和尚的横练功夫着实了得,不管那少年攻击什么部位,都不能伤他分毫。 街道被围观众人堵住了,二人过不去,只能暂时止步,驻足旁观。 胖和尚和那少年只是闷头打斗,并没有呼喝叫骂,长生问过旁边的路人方才知道二人打架的缘由,起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那少年自路边地摊儿买了碗麦粥,胖和尚路过碰到了他,粥碗脱手,少年让和尚赔,和尚只道自己是出家人,身上没钱。和尚不赔,少年便不让他走。 和尚和少年不开口,便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长生再问路人,路人摇头,只道先前从未见过这二人。 长生也只是近段时间境遇才好了些,他深知穷人的辛酸和无奈,那少年的衣服上满是补丁,脸上也多有菜色,足见其穷困落魄,和尚撞洒了他的麦粥,他可能没钱再买第二碗了。 眼见自己频频得手,那胖和尚却不伤分毫,少年有些急了,腾挪之间四顾张望,想要寻找合用的外物。 不止他急,胖和尚也急了,趁他四顾张望之际欺身而上,由于已经近身,禅杖便不得挥舞,谁曾想他还有后招,僧衣一甩,弓背伸头,“铁头功!” 比武过招最忌分神,那少年分了神,此番便没来得及躲闪,被那胖和尚的光头正中前胸,瞬时嘴角见血,踉跄后退。 眼见少年受伤,那胖和尚并未见好就收,而是兴奋的拍了拍自己的光头,转而大步前冲,想要补招。 长生对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多有同情,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便出手,正在为那少年担忧,却发现那少年转头看向路北的一家铁匠铺。 这时候朝廷对于盔甲的管束非常严格,私藏一副盔甲就要杀头,私藏五副以上就要诛九族,反倒对于兵器的管束就没那么严,大部分铁匠铺都有兵器售卖,不过这家铁匠铺不是打造兵器的,而是打造各种生活器皿的。 长生看到了铁匠打铁的大铁锤,那少年也看到了,急闪而入,抓着铁锤转身冲出,此时那胖和尚恰好冲到门外,正在兴奋高呼,“铁头……” 话音未落,大铁锤已正中头顶。 那胖和尚也着实了得,虽然发懵却不曾晕厥,再度高喊运气,“铁……” 不等他喊完,少年又砸了一锤,此番奏效了,胖和尚轰然倒地,激起灰尘一片。 胜负已分,围观众人高声喝彩,拍手称快,他们喝彩并不是希望少年赢,只是感觉二人打的精彩。 少年亦不说话,将铁锤送回,转而回到街上自胖和尚身上上下翻找,片刻过后自其僧衣之下搜出一个钱袋,解绳倾倒,里面竟然有不少金银。 眼见和尚身上竟然带了这么多金银,围观众人嘘声一片。 和尚是出家人,世人对于出家人往往高看一眼,多有尊重敬仰,更有甚者甚至顶礼膜拜,但是身为出家人,在享受世人尊重敬仰的同时,就要恪守出家人的规矩,不能又坐在供桌上吃香火,又跑出去花天酒地。 世人并不讨厌出家人,他们讨厌的是不守规矩的出家人,他们对出家人的尊敬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出家人不跟他们抢钱抢女人,对自己不构成威胁的人,世人是不介意给他们点施舍和供养的。 胖和尚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他坚称自己身上没钱的原因,如果周围没人看着,他可能就赔那少年的麦粥了。 那少年并未拿走和尚的钱袋,只是自其中拿了两个铜钱,然后便撇下那和尚,捂着胸口往东走去。 胖和尚先前的大力顶撞可能伤到了他的脏腑,没走几步便急咳吐血,那少年也颇为硬气,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硬撑着往东挪移。 就在长生为那少年暗自担忧之时,突然发现倪晨伊在用手碰他,低头一看,倪晨伊手里握着几枚金豆子。 倪晨伊将金豆子塞给长生,又冲那少年努了努嘴,无言之意是让他将金子送给那个少年。 长生皱眉看向倪晨伊,倪晨伊很聪明,察言观色发现他对那少年心存恻隐,故此才会拿出金钱。而她又不亲自馈赠,而是交给他由他去送,这已经不仅仅是胸襟和格局了,而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在外人面前时刻维护男人的尊严。 “你看我干嘛?”倪晨伊笑问。 长生没有回答,看了看手里的金豆子,又看了看正在向东挪移的少年。 不等他上前递送,那少年就支撑不住晕倒在地,长生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察看,却发现那少年的伤势并不严重,但脾虚胃空,气血亏乏,这说明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在长生检视那少年伤势之时,倪晨伊招手喊来了后面的扈从,指着那少年说道,“将他送到宝清客栈,就说是三生道长途中救下的,让他们好生安置。” 其中一个人点头应是,弯腰背起了那个少年,长生见状急忙将手里的金豆子塞给那个护院,“一并交给李掌柜。” 后者恭声应是,背着少年往西去了。 “咱别走了,我想吃那个肉饼。”长生指着路边小摊儿。 “好,听你的。”倪晨伊点头。 路边的食物都是现成的,坐下就能吃,肉饼和麦粥,很合长生的胃口,实则不管什么食物都合他胃口,因为他不挑食。 倪晨伊没吃那肉饼,只叫了一碗麦粥陪长生一起吃。 “哎,跟我说说。”倪晨伊低声说道。 长生闻声抬头,“说什么?” “前几天那件事情。”倪晨伊说道。 “你都猜到了,还说什么。”长生低头喝粥。 “你怎么会认识他们?”倪晨伊问道。 “你知道那个姓陈的将军是谁吗?”长生随口说道,“他是我三师兄。” “你还有师兄?”倪晨伊颇为意外。 长生点了点头,“有啊,师父在世的时候收了五个徒弟,他是老三,我是老五。” 倪晨伊对此事颇为好奇,接连追问,长生无奈,只能意简言赅的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倪晨伊。 听完长生的讲述,倪晨伊亦是多有伤感,“你三嫂是个有气节的好女子,你三师兄也是个有血性的好男人。” “好男人有什么用,你们还借钱给朝廷去打他。”长生随口说道。 “也没借多少,买不了多少米粮。”倪晨伊说道。 “我就不明白了,朝廷不应该很有钱吗?怎么还用跟你们借钱?”长生问道。 倪晨伊用汤匙搅动着麦粥,“你有所不知,自从安史之乱大唐就伤了元气,不久之前的黄巢叛乱更令本已岌岌可危的大唐雪上加霜,现在的朝廷就是个空架子,朝政实权由宦官把持,兵权在各地节度使手里,内忧外患,朝不保夕。” “那这个皇上当的可挺惨的。”长生咬嚼着肉饼。 倪晨伊没接长生的话,而是将话题又拉了回去,“这件事情你做的对,以后如果有什么麻烦,我来帮你处理。” “我倒是不担心我自己,我只怕东窗事发会连累龙虎山,”长生说道,“我欠了龙虎山天大的人情还没还呢,可不能给师门惹麻烦。” “这倒不会,”倪晨伊摇头说道,“龙虎山与朝廷的关系一直很好,更何况还有我们倪家,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不会有大麻烦,只是可惜了你三师兄,大错已经铸成,再难回头了。” 听得倪晨伊言语,长生胃口大减,“能不能找人游说一下朝廷,设法把他招安了?他不是真的想要造反,只是为了给手下的兄弟谋条活路。” “皇上不可能原谅他的,”倪晨伊说道,“就算皇上真有这个心思,也不敢原谅他,倒不是皇上多在乎洪郡王,而是人言可畏,他前脚刚把洪郡王杀了,后脚皇上就把他招安了,皇上还不被世人骂死?” 长生放下粥碗,叹了口气。 倪晨伊也随之叹了口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师父自己是个好人,收的徒弟也都是好人,似你三师兄那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哪个女子能遇到他都是天大的福气。” “是啊,我三师兄比我人品好,长的也比我英俊,”长生说道,“对了,他跟你的年纪差不多。” “你想说什么?”倪晨伊皱眉看他。 “我三师兄真的比我好,你们年纪也差不多,你若想认识他,我给你引见。”长生说道。 “你跟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倪晨伊眉头大皱。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还小,不懂这些。你人不错,而且你也说了,我三师兄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要不这样,你给我当三嫂吧。”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倪晨伊气的扔下汤匙,“你说什么?!” 见倪晨伊气的面色煞白,长生不敢接续往下说了。 “不对,肯定不对,”倪晨伊气急摇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疯癫高手 “没有,没有,”长生连连摆手,“我就是感觉我三师兄人很好,你也很好,年纪也差……” 不等长生说完,倪晨伊就打断了他的话,“真没有?” “真没有,”长生摇头说道,“我连掉脑袋的事情都不骗你,这种事情更不会骗你了。” 听长生这般说,倪晨伊略微消气,再见长生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惶恐,心头一软,伸手帮其擦去了粘在嘴角的米粒,“以后不准胡说,我对你三师兄只是心存敬重,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好。”长生点头。 “好了,别吃了,我带你去宴宾楼长长见识。”倪晨伊站了起来。 “我已经吃饱了,”长生端起粥碗将里面剩下的麦粥喝掉,“要不等住持师伯他们来了,咱们再去吧。” 倪晨伊颦眉犹豫,没有立刻接话。 “这样吧,你先带我四处转转,行吗?”长生商议。 倪晨伊点头同意,见她要拿钱袋,长生急忙摸出铜钱抢先付账。 倪晨伊也好长时间没回长安了,不过她是在长安长大的,这几年长安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倪晨伊走在前面,指点介绍,那些光着膀子自门口马车上搬卸米粮的壮汉都是酒坊的伙计,里面的院子就是酿酒的酒坊。 那处传来砰砰响声的地方是榨油的油坊,砰砰的声响是晃锤击打油饼的声响,眼下能够榨油的只有芝麻和豆子,芝麻油是上好的油,很是昂贵,只有官宦人家才能吃得起。而豆油也不便宜,家境富足才吃得起,大部分的居民和城外的农人只能吃动物的油脂。 还有那处挂着不同颜色布匹晾晒的院子是染布的染坊,染过的布匹比寻常的灰白布匹要贵上不少。 那些位于府邸后院的木楼多为大家闺秀的绣楼,大户人家的女儿平日里不经常出门,可以自绣楼上俯望周围的景物和过往的路人。 那处有香气散出的精舍是售卖胭脂水粉的地方,胭脂水粉很是昂贵,是馈赠女子的上好礼物。除了胭脂水粉,那里还有香料售卖,沉檀龙麝四大名香都不产自中土,沉香产自南方的安南地界,檀香则以天竺出产的质量最好,龙涎香是西域客商带来的,而麝香则产自东北的安东都护府。 还有那些悬挂门匾的豪门大院儿,上面写着某某官职的就是在任的朝廷命官,门匾上写着赵府,钱府,孙府等诸如此类的就是卸任的官员或大贾富商。 倪晨伊陪着长生自西城走到东城,到得东城,倪晨伊说的什么长生就没有用心听了,因为他发现此处离当日陈立秋暂存赵小姐尸身的废屋不是很远,他知道陈立秋已经回到了申州,但他不确定陈立秋当日有没有顺利带走赵小姐的尸身。 发现长生走神,倪晨伊随口询问缘由,长生也没有隐瞒,简略说了。 听完长生的讲说,倪晨伊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出言说道,“过去看看吧,不然你心里总是惦记着。” “万一有官差埋伏在附近怎么办?”长生有顾虑。 “应该不会,”倪晨伊说道,“你三师兄想要带走那女子的尸体只能悄然行事,一旦惊动了官兵,他势必不能带着尸体全身而退,他顺利的逃出了长安,说明没人知道他逃离之后又回来过。” 长生想了想,感觉倪晨伊说的有道理,但后面还有几个护院在远远的跟着。 见长生回头,倪晨伊心领神会,命几人先行回府。 几人受命保护倪晨伊,焉敢撇下倪晨伊先行回返,倪晨伊无奈,只得命他们先回宝清客栈等候。 回府他们不敢,但先去宝清客栈等着他们还是敢的,毕竟府上的人不知道他们曾经离开过倪晨伊。 打发走了护院随从,长生带着倪晨伊小心翼翼的找到了那处破屋,但他没进去,只在屋后缓慢走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如果尸体还在,势必会有腐坏气味。 他本不想进去,但最终还是进去了,因为他真的闻到了异味,由于已是秋冬时节,气温较低,气味并不是非常浓烈。 二人是一起进去的,待得看到房中的景象,长生暗暗松了口气,赵姑娘的尸身已经被带走了,当日陈立秋用来捆负尸身的绳子也不见了,留在房中的是七颗已经发黑腐坏的头颅。 倪晨伊何曾见过这等景象,捂着口鼻转身跑了出去,长生随后跟出,顺手带上了房门。 倪晨伊并未娇气呕吐,不过脸色很是难看,倚着墙壁大口喘气。 四顾无人,二人快步离开。 到得安全所在,倪晨伊低声说道,“说了你可不要误会,我真的很敬佩你的这位三师兄,如果有机会遇到,我一定敬他一杯。” “好。”长生点头。 “你先前说过你们师兄弟共有五人,另外三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倪晨伊问道。 “大师兄是个直性子,二师兄很是沉稳,老四是个女的。”长生随口说道。 “女的?”倪晨伊皱眉追问,“长什么样子?” “挺好看的,”长生实话实说,“不过她的话不多,我跟她没说过几句话。” 倪晨伊半信半疑,歪头看着长生,直待长生不耐烦的瞅了她一眼,这才释了怀疑,放下心来。 二人说话之间回到了主路上,眼见不远处有一座雄伟阔气的七层高楼,长生突然想到传说中的太平客栈也有七层,走到近前一看,竟然真是太平客栈。 “你对这家客栈了解多少?”长生低声问道。 “不少。”倪晨伊笑道。 长生不解,转头看她。 倪晨伊笑而不语。 “不会是你家开的吧?”长生惊愕。 倪晨伊点了点头,“不过外人都不知道,连这里的几个掌柜也不知道。” “我听说这里的大掌柜是个神秘女子。”长生说道。 倪晨伊小声说道,“那是我七娘。” “你爹有几房妻妾?”长生好奇。 “三妻四妾,不过孩子只有我一个,”倪晨伊说道,“我听我爹说之所以能有我,还是请了老天师祈福做醮我娘才有了身孕。” “怪不得你爹要把你送到龙虎山当道士。”长生恍然大悟。 倪晨伊摇头说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前几年朝中局势不明,我爹把我送到龙虎山也是为了躲灾避祸。” 长生点了点头。 倪晨伊手指东南,“此处离我家不是很远,要不过去见见我爹吧。” “不不不,”长生连连摇头,“走走走,回去,回去。” 长生不去,倪晨伊也不强逼,跟着他往西走去,“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如果你有什么顾虑,那大可不必,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有了孩子也随你姓氏……” 倪晨伊说的直白大胆,搞了长生个面红耳赤,急忙摆手说道,“别说这些,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我必须把话跟你说清楚,”倪晨伊说道,“你不要听信市井之徒的妄猜诋毁,说什么赘婿境遇凄惨,饱受歧视排挤,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蝇营狗苟的市井之中,绝不会出现在诗书教化的庙堂之上。” “我知道,”长生点头说道,“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欲求财,先修德。你们倪家能富甲天下,必是有德之人,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如果你们是无德之人,也担不起这富甲天下的富贵了。” 长生的这番话说到了倪晨伊的心里,“他日见了我爹,类似的言语多说几句,倒不是阿谀讨好,而是谁都喜欢听那舒心的好话。” 长生瞅了倪晨伊一眼,无奈叹气。 “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倪晨伊说道,“古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庙堂之上可能不全是好人,但市井之中坏人更多。” 长生苦笑摇头,“我不知道庙堂之上是什么样子,但我感觉他们应该不会想打死我,吃我的牛。” 倪晨伊并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你虽然出身贫苦却并不仇富,虽然年纪小却清醒公允,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别夸我了,”长生好生无奈,“我越来越怕你了。” “你怕我什么?”倪晨伊笑问。 “你真的别逼我了,我现在都没心思好好练武了。”长生愁恼摇头。 “好吧,”倪晨伊点头说道,“我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以后不管什么事情都跟你商议,征求你的意见,绝不擅做主张。” 长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向西,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回到了宝清客栈。 倪晨伊的那些随从一直在大堂等候,见二人回返,急忙迎了出来,先前背那少年回来的武师上前说道,“小姐,那受伤的少年醒来之后执意离开,我留他不住,送他黄金他也不收,我只能跟着他去了他的住处,他住在北面的马王庙,跟一个老疯子在一起。” 见倪晨伊皱眉,那武师急忙又道,“我问过他的姓名,他叫杨开,来自雍州。” 武师说完,倪晨伊转头看向长生,“要不咱去看看他吧。” 长生正有此意,便点头同意。 二人离开客栈往北去,途经药铺时长生进去抓了两副药,这两副药花了他不少钱,只因除了疗伤药物,其中还有大补气血的人参和鹿茸,那名为杨开的少年食不果腹,气血两亏。 马王庙位于西城的西北角,是座很小的庙宇,荒废多年,破旧不堪,小庙没有左右耳房,只有三间正屋,东侧已经坍塌,只有西侧两间还能遮风挡雨。 二人来到的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古稀老者正在庙宇东侧的残砖瓦砾里翻找着什么,那个名为杨开的年轻人左手端着一碗麦粥,右手拿着汤匙,正在劝那老者吃饭。 “无量天尊,杨大哥,有礼了。”长生驻足稽首。 实则在长生开口之前,杨开已经看到了他们二人,待长生稽首见礼,杨开点头回礼,“您就是三生道长?” “是我。”长生微笑点头,杨开能喊出他的道号他并不意外,因为倪晨伊先前曾经叮嘱过随从,待杨开苏醒之后告诉杨开是他出手救助。 “多谢道…...”杨开话没说完就被那老者给打断了,自瓦砾里钻出了个小耗子,那老者兴奋叫嚷,追着去抓,碰到了杨开,杨开手里的粥碗险些脱手。 “杨大哥,我粗通医术,知道你身上有伤,特意送些药草给你。”长生说道。 “多谢道长,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药我不能要。”杨开摇头说道。 “杨大哥多心了,”长生摇头说道,“我并无所求,你身上有伤,大意不得,就不要推辞了。” 杨开缓缓摇头,转而端着粥碗跟上了那个披头散发的老者,“师父,小心被它咬到。” “令师这是怎么了?”倪晨伊出言问道。 杨开长长叹气,没有回答。 杨开没有回答,长生却看出了些许端倪,“四肢微颤,目赤面黄,弯腰蜷背,步履摇晃,这不是寻常的失心疯,此乃中毒所致。”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震惊非常,急切转头,“道长,您懂医术?” “粗通。”长生点头。 “您能不能…...”杨开欲言又止。 “你别着急,我先给令师号号脉。”长生说道。 杨开连声道谢,放下粥碗,连哄带抱的将那古稀老者带到了长生面前。 由于那疯癫老者正在挣扎,长生便不得从容号脉,无奈之下只能探手触其脖颈。 短暂的贴附之后,长生震惊缩手。 倪晨伊发现长生神色异常,急忙问道,“怎么了?” 长生没有回答倪晨伊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杨开,“令师乃太玄修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离不弃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紧张还是太过激动,杨开双目圆睁,浑身颤抖,“你…...你…...您怎么知道?” 长生此时亦是震惊非常,他没想到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古稀老人竟然会是太玄高手,要知道太玄乃紫气巅峰,练气极致,在武林之中已是近乎无敌的存在了。 见长生不曾接话,杨开又问了一遍,“道长,您怎么知道我师父本是太玄修为?” 长生回过神来,出言说道,“练气之人的经络气穴与常人不同,我刚才为令师自脖颈号脉时,发现他手少阳天牖穴和足太阳天柱穴血液流动的速度远超常人,这说明他先前修炼的是大周天功法,而且已得大成。我断定他是太玄修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血液流动虽然很快,心跳却异常缓慢,不足常人的一半。”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既惊又喜,“道长,我师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是中毒所致,您能不能慈悲出手,帮他解毒?” 此时那个古稀老者已经挣脱了杨开的抱缚,四处寻找先前跑掉的小老鼠,长生转头看了他一眼,回头冲杨开说道,“我没把握。” “可否一试?”杨开激动求请。 长生点头过后走到古稀老者近前,近距离的观察打量,随后又在杨开的帮助下检查老者的皮骨毛发,最后又强行检视了老者的舌苔和眼白。 “怎么样?”杨开紧张的盯着长生。 “你知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长生反问。 杨开缓缓摇头。 “令师今年高寿?”长生又问。 “七十有二。”杨开说道。 长生点头说道,“他中毒至少也在十年之前,他是受人暗算的,暗算他的人应该是他身边的人。”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长何出此言?” “他所中剧毒乃口服入体,具体是什么毒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这种毒药应该归于火属,火属毒药都带有辛辣之气,”长生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中毒的时候应该正在饮酒,对方是在他酒里下的毒,借着酒气掩饰毒药的辛辣之气,下毒的人就是与他一同喝酒的人。” 杨开颤声说道,“师父中毒时正是他的六十寿诞,那时我不过七岁,懵懂无知。” 杨开言罢,一旁的倪晨伊出言问道,“敢问令师名讳?” 杨开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了,“我师父姓古,单名一个衍字。” 倪晨伊点头过后没有再问,古衍乃太玄修为,当年必定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但她和长生对于江湖上的事情都不是非常了解,再加上古衍中毒发生在十二年前,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江湖中人想必已经淡忘了此人,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道长,我师父还有救吗?”杨开很是紧张。 “恕我直言,希望不大。”长生缓缓摇头。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掩饰不住内心的沮丧和失望。 倪晨伊出言商议,“此处不便诊治,先回客栈再作计较,如何?” “客栈人多眼杂,怕是多有不便。”杨开有顾虑。 倪晨伊沉吟片刻出言说道,“我们在城中有不少家产,选一处僻静院落栖身落脚,如何?” 眼见杨开没有拒绝,倪晨伊起身走了出去,她许久没有回来了,只知道自己家在长安有许多庭院,但具体在哪儿却不知道,只能向随行的扈从询问。 “杨大哥,你不要着急,我一定竭尽全力,”长生出言宽慰,“若能有所起色自是最好,便是不能,我也可以保证令师的病情不会因此恶化。” “多谢道长,”杨开急忙拱手道谢,“只是我和师父身无长物,徒受道长恩惠却不得报偿答谢。” “杨大哥见外了,”长生摇头说道,“我没想施恩图报,只是敬重你的人品,有心攀交结识。” “惭愧,惭愧,”杨开连连摆手,“我们师徒二人落魄如斯,道长何来攀交之说。” 二人说话的工夫倪晨伊回来了,“西城有我们好几栋宅子,最近的一处离此不过两条街,咱们去那里吧。” 长生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杨开很是过意不去,二人好生劝说,杨开才不无惶恐的哄着师父跟随二人去了倪晨伊所说的那处宅院。 这处宅子是处二进院落,有一个年老的门房和一老一少两个丫鬟,那个老丫鬟认识倪晨伊,见她来到,好生欢喜,喋喋不休的讲说先前住在府上的时候与倪晨伊的相交过往,不过看得出来倪晨伊对她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客套几句就命她们前去做饭收拾房间。 古衍神志失常,疯疯癫癫,喜欢到处找东西,也没有具体的目标,只是茫无目的的四处翻找。 大门一关,古衍跑不出去,杨开得以安心与长生对坐交谈。 二人萍水相逢,少不得自我介绍,交谈过后,杨开知道长生和倪晨伊都是龙虎山的弟子,此番来到长安是参加比武的。而二人也知道了杨开和古衍的一些情况,古衍本是青云山的掌门,而杨开是他晚年所收的弟子,实则也算不上弟子,因为将杨开带回青云山不久古衍就发生了意外,杨开并没有行拜师礼。 如果按照大的流派来区分,青云山属于儒家教派,镇派绝学周天神功玄妙非常,不过青云山收徒严苛,门人弟子并不多,当年古衍执掌青云山的时候门人弟子不过百余人,古衍中毒的初期,门人弟子还四处奔走,求医问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古衍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众人慢慢的也就失去了希望,先后下山离去,最后只剩下了杨开一人陪在古衍身边。 杨开之所以一直跟着古衍,乃是因为古衍救过他的性命,杨开的父亲本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在往外地赴任的途中遭遇了山贼,包括杨开父母在内的众人尽数丧命,就在贼人想要杀掉杨开的时候,古衍路过,救下了杨开并打杀了那群山贼。 听得杨开讲说,长生不由得想起了已经故去的师父,杨开的遭遇与他很是相似,都是在危难的时候受人恩惠,跟随师父的时间也并不长,实则杨开跟着古衍已经十多年了,但这些年古衍一直浑浑噩噩,糊里糊涂。 “杨大哥,你的功夫是谁教的?”长生问道。 “我师父,他每隔几天就会清醒片刻,”杨开叹气说道,“也不是完全清醒,只是不似现在这般浑噩,脑子还是不太灵光,偶尔会念叨几句口诀,我默默记下,揣摩练习。” “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的?”长生问道。 “师父不重名利,山中本就没有多少金银,”杨开说道,“众人下山时将能带走的金银细软都带走了,为了过活,我只能将山上剩下的东西典当变卖,但我那时年纪小,无良奸商免不得欺骗克扣,人家给多少,我就只能接多少,时至今日,山中只剩下几间栖身木屋了,连大殿会堂都被我变卖了。” “令师就没有亲朋好友吗?”长生又问。 杨开摇头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群众必谤之,当年师父的周天神功登峰造极,大江南北罕见敌手,谁不羡慕,谁不嫉妒,师父安好时他们笑脸相待,师父落难之后便避之不及,不曾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义了,谁会行那雪中送炭之举。” 长生本想问杨开为什么不带古衍求医,转念过后又憋了回去,原因很简单,杨开没有钱。 又想问杨开知不知道凶手是谁,以及下毒的动机,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原因也简单,事发时杨开很小,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 “你们此番赶来长安,也是接到了朝廷的旨意?”倪晨伊问道。 杨开点了点头,“朝廷想必不太熟悉江湖上的事情,不知青云山已经没落,也派人通知了我们,我带师父前来,也是走投无路想要出来谋条活路,近几年多有灾荒,山中实在待不下去了。” 说到此处,丫鬟前来告知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倪晨伊命她们将饭菜端上来,二人先前已经吃过了,此番所做的饭菜是为他们师徒二人准备的。 丫鬟做的饭食算不得精细,但师徒二人却是狼吞虎咽,很显然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了。 长生之前为杨开抓的药也让丫鬟拿下去煎熬,杨开有伤在身,比武在即,必须尽快服药治疗。 饭后,古衍睡着了,长生得以更加仔细的为其观察辨症,不过检查的结果并不理想。 眼见长生面色凝重,杨开急切问道,“如何?” 长生说道,“令师当年察觉到中毒之后曾经试图运气逼毒,他能保住性命也是因为修为精深,不过他所中之毒很是霸道,他虽然压住了毒性,却未能阻止毒性侵入七窍神府……”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密一疏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失落沮丧,“您的意思是师父没救了?” “你所说的有救是指什么?”长生转身走向木桌旁边的座椅,“即便不予救治,也并不影响令师的性命,不过他的灵气修为被他用来压制体内剧毒,这么多年下来灵气已经与剧毒混合交融,灵气修为已经不得随心使用,想要解毒而不伤修为难度很大。” 杨开抢先几步,走到桌旁帮长生拉出座椅,“能够保全修为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设法让他恢复神志也是好的。” 几番谦让之后,长生拗不过杨开,只能先坐了,“令师能够活到现在,靠的正是他精纯的灵气修为,而救治的难度之所以很大,也正是因为令师灵气修为太高,眼下令师体内灵气正在与剧毒交融对冲,如果剧毒消失,令师立刻就会恢复灵气修为,而他此时心神错乱,无法随心驾驭体内灵气,太玄修为的野马一旦脱缰,令师瞬间就会走火入魔。” 杨开虽然不懂岐黄之术,但长生说的很直白,他立刻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不过他并未急于接话,因为他发现长生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短暂的停顿之后,长生继续说道,“令师的病情非常复杂,想要让其恢复修为,必须先让他恢复神志,但他所中剧毒早已上侵神府,而神府乃三阳魁首,魂魄所居,为药石所不达…...” 杨开有些听不懂了,“道长,在下才疏学浅,还请您直言相告。” 长生说道,“我能让令师恢复清醒,也能保全他的灵气修为,但救治之时一定会伤及他的脏腑,折损他的寿数。” “折损到何种地步?”杨开急切问道。 “长则一个月,短则半个月。”长生说道。 “您说的是师父还能活这么久?”杨开问道。 长生点了点头,“此乃医术中的枯竭回生之法,与回光返照有些相似,寻常人活不过一个对时,但令师修为精纯,应该可以撑上半个月乃至一个月。” 杨开心中了然,缓缓点头。 长生说道,“你先前曾经说过令师每隔几日就会清醒片刻,届时你可以说与他听,由他权衡定夺。” 杨开叹了口气,“师父便是偶尔清醒,也只是昙花一现,而且所谓的清醒也只是不似现在这般浑噩,思绪仍然不是非常清晰。” “那就只能由你慢慢斟酌了。”长生说道。 “不用斟酌,”杨开摇头说道,“还请道长慈悲出手,救我师父。” 杨开的当机立断倒是颇出长生意料,心中不解,眉宇之间便有疑惑显露。 杨开猜到他心中所想,反手指着床上鼾声如雷的古衍,“我侍奉了师父十二年,最难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也不介意再伺候他十二年,但他若是神志清醒,势必不会这般苟延残喘,哪怕只有半个月,他也可以报仇雪恨,料理后事,不至于糊里糊涂,浑噩至死。” 杨开言罢,长生和倪晨伊尽皆向他投去赞许眼神,杨开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首先就要背负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骂名,而且还要面对亲手害死师父的愧疚,但杨开说的没错,换成任何人,都不希望糊里糊涂的活着。 “杨大哥,你确定要这么做?”长生郑重确认。 “朝闻道,夕死可矣,”杨开郑重点头,“师父醒来绝不会怨我。” “好,我需要准备些药物医具,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会过来为令师医治。”长生说道。 “大恩不言谢,”杨开正色说道,“若是道长真能唤醒我师父,杨开的这条命就是你的。” “杨大哥言重了,”长生摆手说道,“你尽管放心,我有十成把握能够唤醒令师。”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站立起身,撩甩衣摆就要跪谢,长生见状急忙起身阻止,一番纠缠,最终阻止杨开跪倒,恰好此时丫鬟送来了熬好的汤药,倪晨伊接过汤药递给了杨开,而长生则取出包袱里的纸笔书写所需药物和医具的名单。 他身上还有疗伤,解毒,回天三枚银丹,不是他吝啬心疼,而是这几枚丹药并不合用,他需要的不是彻底解毒的药物,如果彻底解毒,古衍也会死,他需要为古衍解毒七成,留下三成作为缓冲,这种情况就跟在黑暗里待了很长时间的人突然看到太阳会瞎掉是同样的道理。 实则古衍也不是被他给害死的,而是被体内残存的三成毒药给毒死的。 他需要的药物种类繁多,还需要针灸所用的针具和药艾,他一个人想凑齐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只能交给倪晨伊前去准备。 将写好的名单交给倪晨伊之后,二人起身告辞,倪晨伊冲杨开说道,“杨大哥,我们先回去,您在这里安心住着,需要什么就交代他们去办。” 杨开抱拳说道,“多谢倪道长。” 倪晨伊随后解下腰间钱袋,双手递送,“这里有些金银,您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杨开此番没有推辞,颤抖双手,接过了钱袋,“多谢二位道长,为免节外生枝,我和师父寄宿在此一事还望二位莫要告知他人。” “那是自然。”倪晨伊随口说道。 随后二人转身离开,杨开跟随相送。 待得远离院落,倪晨伊开口说道,“你真有把握吗?” “真有。”长生点头。 “若是真能唤醒他,实乃莫大功德。”倪晨伊说道。 “我倒没想那么做,”长生摇头说道,“我只是感觉杨开太不容易了,古衍中毒的时候他只有七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与一个浑噩的疯子相依为命,其境遇之悲惨可想而知,他需要古衍给他一个交代,而古衍也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几家欢乐几家愁,古衍若是苏醒,倒霉遭殃的大有人在。”倪晨伊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好人不该吃亏,恶人也不该逍遥法外,”长生说道,“对了,那些东西麻烦你去准备,明天辰时去客栈找我,咱们再来此处。” “好。”倪晨伊点头 “我先回客栈了,你也早点回去,省得你爹惦记。”长生说道。 “也好。”倪晨伊点头同意,二人各分东西。 回到客栈,长生先去后院看了黑公子,发现它被喂的肚子鼓胀,正躺在干草堆里打盹儿,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去了前厅,寻到李宗源冲其道谢,之后才回到了楼上房间。 房间里的浴桶里有水,是之前伙计们送来的,这时候已经有些凉了,不过还有些许余温,长生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再换水,便探手其中自行升温,转而褪去衣裳进去洗澡,之后上床躺卧休息。 之前一段时间四处奔波,操心劳神,身心俱疲,终于安定下来,一通好睡。 傍晚时分,长生醒了,他不是睡够了自行苏醒的,而是被异样的感觉惊醒的,这种异样的感觉他并不陌生,这是灵气修为进阶提升的感觉。 醒来之后立刻凝神内窥,果不其然,经络越发通畅,气血流动更加快速,已由深红洞玄晋身为淡蓝洞玄。 洞神,高玄,升玄红气三阶为炼精化气,而洞玄,三洞,大洞三阶则为炼气化神,此番晋升不是寻常的小晋升,而是由红入蓝的大进阶。 灵气修为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快速提升,无疑是得益于混元神功,混元神功共分九重,随着灵气修为的提升而同时提升,晋身淡蓝洞玄也意味着他的混元神功已经进入了第四重。 内窥感知之后,便开始回忆计算时间,自上次晋身深红灵气至今,整整四十九天。 经过了三次灵气晋升,就可以推算出大致的晋升规律了,晋身红色灵气用了七天,晋身深红灵气用了二十一天,晋身淡蓝灵气用了四十九天。 七乘三是二十一,如果按照每次晋升是之前晋升时间的三倍来计算,那此番晋身洞玄淡蓝就应该是二十一乘以三,也就是六十三天,但此番只用了四十九天,这是个什么规律? 皱眉推算,片刻过后恍然大悟,这个规律与三无关,而是与七有关,初次晋升是一个七天,二次晋升是三个七天,比上一次多了两个七天。而第三次晋升则是七个七天,比上一次多了四个七天。 由此可见晋升所需时长是逐阶递增的,每晋升一次,下一次晋升就会增加两个七天,其规律就是加二,加四,加六,加八,加十…... 按照这个规律来推算,下一次晋身蓝气三洞就应该比这一次的多了四个七天,再多两个七天,也就是六七四十二天,再加上基数的四十九天,总计就是九十一天,也就是三个月后。 晋身深蓝大洞就是基数九十一天,再加上八个七天,也就是五十六天,总计为一百四十七天, 继续推算,晋身淡紫居山需要一百四十七天的基数,再加上十个七天,也就是七十天,总计为二百一十七天, 晋身紫气洞渊就是二百一十七天的基数,再加上十二个七天,也就是八十四天,总计为三百零一天。 最后晋身深紫太玄所需的时间就是三百零一天的基数,加上十四个七天,也就是九十八天,总计三百九十九天。 一想到自己一年之后便可晋身紫气,三年之后便能晋身紫气巅峰,长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浑身颤抖,喜不自胜。 不过以三次晋升所需时间推断规律,仍然无法做到万无一失,也可能出现其他规律,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连同初次练气晋身洞神所用的两天,由一阶淡红晋升九阶深紫共计一千两百三十四天,而一二三四正是道门的混元之数。 就在长生暗自狂喜之际,突然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侧耳细听,来人正朝着他所在的房间走了过来,脚步声很重,不似练武之人。 果不其然,片刻过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道长,大理寺又来人了,要寻你问话。” 听得伙计言语,长生心中一凛,白日里大理寺少卿温公仪曾经问过他先前那段时间的行踪,得知他在义庄待了许久之后便派人前去义庄确定虚实,根据时间推算,快马往返,派出去的人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 “几个人?”长生问道。 “两个,”伙计说道,“一个尼姑,还有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女子。” 长生闻言眉头微皱,白天温公仪曾经说过要派余一过去验查,伙计所说的尼姑无疑就是余一,不过余一来客栈干什么? 沉吟过后,长生冲伙计说道,“我马上穿衣服,你请他们上来吧。” 伙计应声离去,长生起床穿衣,与此同时自心中急切思虑,如果余一发现了端倪,大理寺这时候应该已经派人过来抓他了,绝不会让伙计上来通传,不出意外的话余一应该没有确凿的证据,却发现了疑点,此番过来应该是寻他问话的。 不多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长生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余一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余一穿的是袈裟,而那年轻女子穿的则是大理寺的官服。 二人风尘仆仆,明显是长途奔袭而回。 “阿弥陀佛,道长有礼。”余一合十见礼。 “无量天尊,师太有礼,大人有礼。”长生回礼。 “道长,我们乃大理寺官差,有些事情想向你问询。”余一说道。 长生点头过后侧身抬手,请二人进屋。 “不了,我们就在门口,”余一摇了摇头,“请问道长,你先前可是在南面的榆林镇义庄落过脚?” “我不知道那里是否属于榆林镇地界,但我的确在一处义庄住过一段时间。”长生说道。 “你所说的那处义庄西南方向可是有一片高深的茅草地?”余一问道。 “义庄附近的确有一片茅草地,却不是在西南方向,而是在东北方向。”长生说道。 余一点头过后再度问道,“你夜间生火用的可是茅草?” 长生摇头,“不是茅草,是树枝。” “柳树枝?”余一问道。 “不是柳树枝,是槐树枝。”长生说道。 余一转头看向一旁的年轻女子,后者轻轻点头。 “道长在那义庄滞留期间都吃过什么?”余一又问。 “干粮。”长生回答。 “除了干粮,还有什么?”余一再问。 “还有一些瓜果。”长生回答。 “何种瓜果?”余一追问。 “南瓜,木薯。”长生回答。 长生言罢,余一再度看向那年轻女子,后者轻轻点头,示意长生的回答与其的探查结果相符。 “道长先前曾在义庄画符降妖?”余一又问。 长生摇头,“不是降妖,是驱鬼。” “用的是何种符咒?”余一问道。 “乾阳符和镇阴符。”长生回答。 “可否请道长再画两张?”余一问道。 “不可以,我甚是乏累,双手无力。”长生冷声说道。 见长生有些烦了,余一转头看向同行女子,后者上前问道,“道长您好,我是大理寺捕快张紫妍,请将您所用黄纸与我们一张。” 长生挑眉看了那女子一眼,转身回到床头,打开包袱,拿出一张符纸,回到门旁交给了对方。 张紫妍接过符纸再度问道,“请问道长,除了柴草,您还在火坑里烧过什么?” “不记得了。”长生歪头一旁。 “道长,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张紫妍多有无奈。 见她蓬头垢面,长生也不忍继续刁难,“马粪。” “您烧马粪做什么?”张紫妍问道。 “毁尸灭迹。”长生说道。 眼见长生又不配合了,张紫妍无奈叹气,“道长,实不相瞒,经过验查,我们已经确定您说的都是真话,但我们总要回去复命述职,您就如实说了吧。” “我的马天生带毒,马粪里也有毒,若不烧掉,恐遇到雨水,剧毒扩散。”长生说道。 “多谢道长,”张紫妍道谢过后再度说道,“道长,您的马匹现在何处,我们可否捡拾它的粪便?” 长生随口说道,“在后院马棚里,刚屙了不少,你们去捡吧,不过你们最好小心点,它不但踢人,还咬人。” “多谢道长提醒。”张紫妍冲长生抬手道谢,转而迈步下楼。 “多有叨扰,道长早些休息。”余一合十说道。 “不送。”长生伸手关门。 就在此时,余一快速出手,将一件事物塞到了长生手里,转而快步离去,“紫妍,等等我。” 长生没想到余一会往自己手里塞东西,那东西是张多次折叠的黄纸,待得关上房门,这才将那张折叠的不过指甲大小的黄纸打开。 待得将黄纸完全展开,长生瞬时亡魂大冒,这张黄纸并不是寻常黄纸,而是一张符纸,上面有朱砂书写的文字,竟然是一张药方。 当日住在义庄的三人之中有个病重的老妇人,他赠送银两打发三人离开之前曾经为那老妇人开过一张药方,余一塞给他的正是他亲笔书写的那张药方…... 攵學3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比武招亲 这张药方既然在余一手里,就说明余一已经找到了当日住在义庄的三人。 当日三人离开的时候他并未刻意叮嘱,余一找到了他们,自然就会问出真相,而真相就是先前住在义庄的是那三个灾民,他是后来才赶过去的。 这张药方可是他弄虚作假的铁证,但余一却并没有将药方交给大理寺,而是私下还给了他,余一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在紧张思虑,后院传来了黑公子的马嘶,推窗俯望,只见余一和那名为张紫妍的女捕快正在捡拾黑公子的马粪。 不知是听到了他推窗的声音还是发现黑公子正在抬头仰望,张紫妍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长生,而余一神情自若,并未回头。 二人捡了粪球便自行离开,余一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待二人离开,长生关上窗户,坐到桌旁沉吟思虑,余一先前将药方还给他的时候是刻意避讳了张紫妍的,由此可见张紫妍并不知道余一手里有这张药方,余一此举纯属个人行为,而她得到这张药方的时候,张紫妍也并不在场。 余一将药方还给他,无疑是在徇私枉法,帮他脱罪,余一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人先前自未央庵有过短暂的交集,不过那次他也只是帮余一拿下了那群作恶的尼姑,而事后他还将那群尼姑给放走了,单凭这点交情,余一就冒着巨大的风险袒护他,貌似分量不太够。 不过余一的确这么干了,而且可以确定余一此举并不是得谁授意,因为大理寺是想彻查此事的,并不想回护他。 沉吟良久,最终想到了几种可能,一是二人之前有过交集。 二是余一想结交他,就像他想结交杨开一样。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余一认可他的作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余一当日在未央庵的时候曾对那些霪尼痛下杀手,这说明此人对于霪邪苟且深恶痛绝,要知道色戒乃佛门大戒,而陈立秋先前杀的都是品行不端的霪官,烧的平康坊里也全是苟且之徒,余一内心深处认可他们的这种作法,至少也是部分认可。 不管余一出于什么动机,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 不过欠下人情他倒是不怕,因为人活于世,活的就是个情义,每个人都会得到他人或大或小的善意和帮助,所有深厚的感情都是在知恩图报,投桃报李,有来有往的过程中建立积累的。 如果师父无恩于他,他不会千里迢迢的赶去阁皂山。如果赵家无恩于陈立秋,陈立秋也不会不顾一切的杀入长安救人。如果陈立秋无恩于属下,谭怀青和曹琛四人也不会奋不顾身的为他挡住追兵。 人不怕受人恩惠,只怕薄情寡义,恩将仇报。一个不想欠别人人情的人注定是个薄情冷血之人,要么就是个有受虐倾向的矫情婊,恨不得一辈子谁都不靠,只靠自己,貌似被别人拉了一把,自己日后取得的成绩就不全是自己的功劳了,自己的成功就不纯粹了。 想明白所以然,此事也就放下了,由于下午睡够了,夜里就没有急于合眼,而是自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推敲明日救人的细节,古衍中毒已经十多年了,而他又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即便千金翼方里有救治之法,也得往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 四更时分,长生睡着了,由于有心事,睡的不很踏实,只睡了一个更次就醒了,推窗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有挑灯的早食摊,便下去吃早饭。 到得近处才发现摊主是对金发碧眼的外族夫妇,肤色很白,鼻子很挺,长的也很高大。 就在他好奇的打量二人的时候,那外族妇人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说的竟然是中土言语,只是发音有些生硬。 他昨天和倪晨伊出去闲逛的时候也曾经看过外族人,却没看见外族的妇人,这个外族妇人三十出头,长的高高大大,也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总之跟中土女子长的不太一样。 夫妇二人卖的是胡羹和肉夹馍,这两种食物都是自西域传来的,夫妇二人都说自己售卖的才正宗,但长生之前也没吃过这两样东西,只感觉好吃,也不知道正宗还是不正宗。 夫妇虽然说话大舌头却颇为健谈,由于食客不多,二人便与长生随口闲聊,长生也对他们的生活很是好奇,一边吃饭一边与他们说话。 问他们是哪里人,他们倒是说了个地名,但长生也听不懂,退一步说就算听得懂也不知道在哪儿。 问他们来多久了,回答来了十多年了,那时候长安的外族人比现在还要多,足有四五万人,而经过了黄巢的叛乱,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三万了。 长安具体有多少人长生不知道,但三万已经是个很恐怖的数字了。 这对夫妇的家人都在长安,外族人来中土有一大半是来经商谋生的,也有来学习的,似日本的遣唐使就是此类,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工匠和唱歌跳舞的艺人,也有肤色黝黑的昆仑奴,甚至连朝中都有外族人为官。 虽然都是外族人,但他们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有突厥人,有波斯人,有天竺人,也有来自东面的新罗人和日本人。 由于新罗人和日本人跟中土人氏的样貌没有太大区别,故此这两个外族很难被辨认区分,不过自西域过来的波斯天竺等地的人样貌跟中土人氏差别很大,汉人统称他们为胡人,但他们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他们最喜欢的称呼是朋友。 说曹操曹操到,交谈中恰好遇到几个肤色黝黑的外族人抬着一顶轿子由此路过,待他们走过,夫妇二人才低声告知,只道这些人就是昆仑奴,是自西南边陲过来的,在长安充当的通常是仆役和下人的角色,还有一种昆仑奴比他们更黑更强壮,是自更远的地方过来的,不过这类昆仑奴数量很少。 长生与这对外族夫妇很是投缘,有心与他们多待一会儿,但是想到走的匆忙,包袱忘了带出来,便结束了谈话,付过饭钱回返客栈。 伙计敲门送来了早茶,茶在这时候可是好东西,长生坐在桌旁喝茶等候,但一直等到辰时,倪晨伊却没有按时来到。 又等了半个时辰,长生坐不住了,不对劲儿,二人昨天约好今天辰时再见,倪晨伊为何迟迟不到? 就在他忐忑疑虑之际,伙计敲门,只道楼下有个名叫倪泰的年轻人想要见他。 长生对这个倪泰有印象,此人是倪府的下人,先前曾经奉倪晨伊之命自南面城门等他。 由于心中焦急,他便没有自楼上等待,而是跟着伙计来到楼下。 见到长生,倪泰急忙上前行礼,随即送上了一包东西,“道长,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东西。” 长生接过那包东西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正是昨天他列举的所需之物,“她怎么没来?” 倪泰四顾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回道长问,我家小姐被颜贵妃请进宫去了,她让我与您捎个口信,比武招亲于三日之后的卯时开始,就在倪府前的广场上,届时您可一定要按时前往。” 听得倪泰言语,长生震惊非常,“比武招亲?” “是啊,三日之后的卯时,您自便,我先走了。”倪泰言罢,急匆匆的去了。 长生拎着那包东西愣在了堂前,这么突然就要比武招亲? 转念再想,不对,倪家的比武招亲也并不突然,在龙虎山的时候倪晨伊曾经跟他说过倪家要给她比武招亲,就在倪晨伊抱他的那天。 但昨天倪晨伊并没有提及此事,而且根据倪晨伊所说的那些话来看,比武招亲一事应该被倪家搁置了,这怎么突然就重提此事? 而且时间为什么偏偏定在三天之后?要知道四天之后就是朝廷比武的日期,倪家为什么要抢在朝廷比武之前为倪晨伊比武招亲? 还有倪泰所说的那个颜贵妃,他虽然不太懂后宫的事情,却知道贵妃是皇上的女人,此人为什么要将倪晨伊召进宫去? 肯定是出事了,但究竟出了什么事就无从揣度了,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 由于昨天没有与杨开定下具体的时辰,长生就没有急于动身,而是回到楼上关门闭户,静心思虑。 表面上看线索不够,但有个重点,那就是颜贵妃,颜贵妃将倪晨伊召进皇宫乃是临时起意,如果之前就约定好了,倪晨伊昨天不会不说,颜贵妃为什么突然将倪晨伊召进皇宫? 再者,倪家再怎么富甲天下,也不应该跟朝廷起冲突,要知道抢在朝廷正式比武之前为倪晨伊比武招亲,有跟朝廷抢夺人才的嫌疑,倪家为什么敢这么干?是不是得到了朝廷的默许? 还有,倪晨伊昨天没提比武招亲一事,说明此事原本已经搁置了,倪家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昨天还没改主意,今天就改了,这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会不会跟朝廷有关,朝廷里有人想要与倪家结亲,结果发现昨天倪晨伊跟他在一起,对方担心二人发生点什么,所以将倪晨伊给召进皇宫,不让二人继续接触。另外一方面又催促倪家重启比武招亲,因为如果没有比武招亲的话,倪晨伊肯定会选择他,对方就没机会了,而这也正是对方重启比武招亲的原因。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倪倬不希望倪晨伊嫁给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拆散二人,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有朝廷的颜贵妃牵扯其中,而且倪泰之所以敢来送东西,倪倬一定是知情的,如果真是倪倬从中作梗,东西不会送来,消息也不会告诉他。 这件事情还是跟朝廷有关,不过由于线索不够,得出的结论就只能是猜测,但这种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是朝廷在左右此事,那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他成了人家的挡路石和眼中钉,朝廷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除掉他,哪怕不杀他,也会设法阻止他参加比武招亲。 长生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心乱如麻来形容,他欣赏倪晨伊是真,也挺喜欢此人,但他总感觉自己对倪晨伊并不是钟意和爱慕,如果真去参加比武招亲并最终获胜,那二人的关系就彻底定下来了。 愁恼良久,最终压下了杂乱的思绪,打开包袱,逐一检视倪泰送来的东西,确定无有疏漏,这才拎着两个包袱出了客栈。 比武招亲一事先放一放吧,先去为古衍解毒疗伤......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解毒救人 古衍和杨开住的地方位于宝清客栈西北,出了客栈长生便沿着街道往北去。 没走多远长生便听到了乐器的声响,本以为是哪家嫁娶,但仔细一听那奏乐之声厚重沉缓,不似喜乐,乐器声中还夹杂着低沉的诵经之声,诵的不是道家经文,应该是佛经。 本以为是哪家出殡,到得北面街道才发现是一队僧人正自西门进城,这群僧人为数不少,应该有近百人,穿的都是红黄相间的袈裟,手持掌锣木鱼等乐器,一边敲打诵经一边缓步前行,队伍的正中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奇怪动物,身形异常高大,肥胖强壮,足有一丈多高,嘴角长着两条森长粗大的獠牙,面门正中还长着一条长长的大鼻子。wenxueзч 那只动物的背上被安放了宽大的软椅,坐在软椅上的是个盘腿打坐的老年僧人,此人年纪当有五六十岁,身穿大红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金光闪闪的佛珠,每颗都有鸽卵大小。 这红衣僧人虽然是坐着的,却仍然能够看出其身形很是高大,长的也是肥头大耳,不过此人虽然高大肥胖,却不失法相威严,垂眉闭目,颇显慈悲。 街道两侧有不少围观之人,那僧队经过,便有信佛之人跪倒膜拜。 虽然僧队正中有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奇怪动物,但这群僧人却并不是来自西域,他们的长相与常人无异,应该也是来自中土的什么地方。 他虽然不认识那只奇怪的动物,但长安民众却是认得的,此时围观众人正在窃窃私语,谈论询问‘坐着大象的和尚是谁?’众人并不认得这个僧人,但长生却由此得知那只长鼻子动物就是传说中的大象。 众人都不认得这个僧人,就说明这队僧人是外来的,这时候到长安来,无疑是要参加朝廷的比武。 此时这队僧人尚未来到近前,长生急于赶去与杨开见面,便没有多待,赶在僧队来到之前穿街而过,往北去了。 来到杨开师徒二人栖身的院落,杨开正在院内焦急等候,见长生来到,急忙迎了上来,“道长辛苦。” 长生摆手说道,“尚未动手医治,何来辛苦一说,杨大哥,我本名长生,你以后喊我名字就是了。” “敢问道长尊姓?”杨开问道。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你就喊我长生就行。”长生随口说道。 “不妥,不妥。”杨开连连摇头。 “总之别喊道长了,太见外,”长生迈步走向正屋,“令师呢?” “知道今日道长要来为师父诊治,为免他乱动乱跑,昨晚我便没有让他睡的太早,”杨开说道,“天亮时方才睡下,此时尚未苏醒。” 长生点了点头,快步前行,到得中厅时指了指摆在木柜上的酒坛,“拿坛酒。” 去到古衍所在的房间,长生将桌子上的水壶茶杯等物挪走,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铺展其上,“无需太久,你不用紧张,不会发生意外。” “哦,哦。”杨开忐忑点头。 长生开始配药,“这是闹羊花,这是香魂草,这两味是当归和菖蒲,为了方便使用,我已经命人研磨成粉,稍后用酒喂他服下,这几味药是为了让他沉睡不醒,不知疼痛。” 长生将每味药粉都留下少许,以便于杨开日后辨察。 杨开知道长生此举的用意,急忙说道,“道长多虑了,无需留存,我相信您。” 长生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将混合好的药粉递给了他,“用酒调匀,准备灌服。” 在杨开忙碌的时候,长生又解开针包开始挑选银针,他虽然从未亲手针灸,却熟知下针的位置和力道,纸上谈兵自身无有好坏,时好时坏主要取决于用兵之人能否学以致用。 挑出合用银针,长生命杨开托起了古衍的头颈,在古衍苏醒之前自其颈上四指下了一针,古衍本来已经开始苏醒,一针下去,直接晕厥,“托着不要动,这一针下在脑户穴上,旨在让他短暂昏迷。” 言罢,又自古衍双手手腕各下一针,“这两针下在内关穴上,稍后你灌药时,令师不会被药酒呛到。” 说完站立起身,走到桌旁将杨开调好的药酒端了回来,撬开古衍的牙关之后凑近闻嗅,根据其口气再次确认他所中之毒的毒性,确认无误,这才为其灌下了药酒。 药酒灌下,三针拔出,“把他的衣服解开。” “道长,我师父多年未曾沐浴,昨晚我想……” 长生知道他要说什么,“没事的,病不避医。” 杨开为古衍宽衣,长生重新回到桌旁准备药艾,针灸实则是针法和灸法的统称,下针就是针法,灸法就是用点燃的药草熏蒸炙烫。 待杨开脱下了古衍的衣服,长生指着一旁的酒坛说道,“倒出一半,浸泡布巾,为令师擦身。” 杨开为古衍擦身的同时,长生开始配药揉捏,“令师中的是鸩毒,此毒乃火属剧毒,五脏之中心属火,故此鸩毒直接攻心上头,蒙蔽心智,想要解毒只能以毒攻毒,这是主药狼毒,剧毒大寒,旨在灭火对冲。此为犀角,旨在固本回魂,白僵蚕,五花龙骨,白蛇草皆为解毒辅药。” 待得杨开为古衍擦完身体,长生也准备妥当,将捏出的十二个药灸草团分别置于十二正经的承启大穴道,然后以火捻逐一点燃,“令师所练周天神功走的是大周天的路子,气行十二正经,药灸自体外侵入,内行倒逼。” 言罢,又自针包里取出最大的银针,将古衍双耳耳垂刺破,以茶碗承接毒血,“耳垂连心通肾,耳垂放血,旨在排毒释压。” “哦,”杨开手足无措,“道长,接下来再做什么?” “等,”长生说道,“桌上还有一些解毒药物,稍后看看情况,若是药灸的药力足够,就没必要内服,若是药力不足,就要内服辅弼。” “道长年纪不大,医术却高明如斯,龙虎山不愧是上清法庭,人杰地…...” 不等杨开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医术不是在龙虎山学的,龙虎山厉害的是法术,岐黄之术造诣平常。”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多有意外,“道长下药快速,下针从容,实乃岐黄圣手,非旷世名师不足以出绝世高徒。” 长生知道杨开说的是真心话,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杨大哥过誉了,我的医术的确出自名门大家,却并非名师亲传,我只是得到了一部神奇医书,实不相瞒,我下针解毒,这还是第一次。” 杨开好生震惊,“您手法如此娴熟,怎会是第一次?” “亲自动手的确是第一次,”长生笑道,“之所以快速娴熟,乃是因为昨天夜里我已经自脑海里为令师医过三次了。” 杨开无言以对,只得钦佩点头。 长生拉了个木椅给杨开,自己也坐了下来,“杨大哥,昨天到现在,府宅内外没什么异常之处吧?” “没有啊,道长为何有此一问?”杨开问道。 “朝廷比武在即,长安龙蛇混杂,不太安宁。”长生说道。 杨开点了点头,“是啊,我听说明日皇榜就会张贴出来,各大门派要在三日之内前往备记报名,领取号牌。” “你知道比武的规矩和细则?”长生问道。 “不知道,”杨开摇头说道,“不过皇榜张贴出来,其上必有说明。” 长生没有再说什么,他早上有点吃咸了,便拿起放在小塌上的茶壶倒水解渴,之后又给杨开倒了一杯,但杨开紧张忐忑,无心喝水,道谢接过之后放于一旁。 “我听说朝廷会给前来比武的门派安排住处,师父醒来之后我们便搬去那里住。”杨开说道, “别,”长生摇头说道,“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你们就一直在这儿住着,比武过后再作计较。” “好吧,”杨开说到此处想起一事,急忙自怀中掏出倪晨伊昨天送他的钱袋,“这个还请道长收回去,我本以为是银两钱币,未曾想竟是金子,承蒙道长慈悲救治,我已惶恐无地,不知如何报偿。再受巨资,更是寝食难安。” “你收着就行了,”长生摆手说道,“你可知道昨天的女子是何人?” 杨开摇头。 倪晨伊的身份算不上什么秘密,长生随口说道,“她乃倪倬之女,倪倬乃大唐首富,富甲天下。” 长生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杨开也不比他强多少,看他神情,应该并不知道倪倬是谁。 见杨开一直伸着手,长生便将那钱袋推了回去,“你收着,身无分文的日子我也经历过,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却也不能匮缺,不然捉襟见肘,难得从容。” 杨开不肯,执意要还,几番推辞之后长生有些急了,“杨大哥,我见过你的身手,比武之时就是你的出头之日,我虽然才疏学浅,却也会点功夫,不出意外的话咱们都会留在长安,以后打交道的时间长着呢,你收着,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 见长生态度坚决,杨开也不敢太过执拗,只得收回钱袋,正色说道,“蒙道长不弃,下交结识,杨开愿跟随左右,效力鞍前…...”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下定决心 眼见杨开严肃郑重,长生急忙摆手说道,“杨大哥言重了,咱们的遭遇颇有相似之处,同病相怜且意气相投,日后咱们多些走动,彼此照应。” 杨开不善言辞,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感激,思虑良久,最终又憋出一句,“大恩不言谢。” 二人说话之间,古衍双耳耳垂出血突然加剧,原本只是缓慢滴沥,而此时却变成了细小的血柱,杨开见状急忙近身察看。 见他紧张,长生摆手说道,“杨大哥无需紧张,此乃药灸起效的征兆,令师此时神识不清,体内灵气澎湃鼓荡,必须予以宣泄减压,如此方能不伤经络。”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放下心来,眼见接血的茶碗将满,便端来痰盂倾倒处理。 古衍此时面红耳赤,浑身大汗淋漓,杨开见状又赶忙拿来布巾为其擦拭汗水。 在杨开精心照料的同时,长生也一直在密切关注,频频号脉,拿捏时机,待古衍脸色逐渐由红转白,眼皮开始跳动,急取银针一枚,自颈后脑户穴直插而入,这一针下的深,两寸银针,几乎齐根而没。 在下针的同时,长生照例说出了这一针的用处,“他体内仍有大量剧毒,此时不能让他苏醒。” “哦。”杨开愕然点头。 “无需紧张,再有片刻令师便能苏醒,”长生说道,“不过他神识混沌已久,便是苏醒,记忆也无法立刻恢复,至少也得静卧一个对时,届时你可以与他说话,助他理清头绪,记起过往。” “好。”杨开点头。 此时施治已近尾声,再等片刻,确定古衍体内剧毒已去七成,长生出手拔掉了那枚插在古衍脑户穴的银针,“大敌已去,神识可回迁做主。” 拔掉银针之后,长生再次为古衍号脉,“令师体内还有三成余毒,这些余毒必须留存,以为顶梁木柱,若是将它们尽数消去,令师的生机也会随之断绝。” 号完脉,长生离开了病榻,“令师苏醒之后会多有茫然,外人不宜在场,我这便走了,我会吩咐这里的丫鬟调节饮食,实则也没什么需要忌口的,只是不要饮酒,鱼虾发物也吃不得。” “道长,我师父还能…...”杨开欲言又止。 长生知道杨开想问什么,出言答道,“一个月,可能还能多上一两日,令师修为精深,醒来之后可以内窥自察,了然大限之期。” 杨开悲喜交加,哽咽失语。 长生不知如何安慰杨开,只得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而拿着自己的包袱和兵器迈步离开,“杨大哥,我先走了,明日中午我再来看你。” 杨开看了看快要苏醒的古衍,又看向长生,长生摆手说道,“你安心守着令师,不用送我。” “多谢道长。”杨开说道。 长生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冲杨开点头过后,反手带上了房门。 去到前院,长生与正在做饭的丫鬟说话,先是询问了昨天到现在宅子周围可有闲杂人等出现,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又拿出银两,请她们买些补血益气的食物做给古衍和杨开师徒二人。 长生无处可去,出门之后直接回了宝清客栈,刚刚进门,李宗源就喊住了他,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张善和张墨二人已经到了,不过他们并不在客栈居住,长安有不少达官贵人是龙虎山的居士,得知二人要来,早早约定邀请,请他们到府上略做盘桓,接下来几天二人要去与他们逐一会面,留下言语让他在客栈安心住着,比武之前会抽空过来与他见面。 对于二人的作法长生也能理解,道士也是人,也有人情世故,也要柴米油盐,龙虎山有好几千张嘴,这些居士每年都会捐助帮衬,出于礼节,二人也应该过去与众人打个招呼。 李宗源说完,长生低声问道,“大理寺过来查我一事,你可曾与他们提起?” “道长莫要怪我多嘴,”李宗源不无忐忑,“此事关系重大,我不能隐瞒不报啊。” “哦,张善师伯和张墨师叔作何反应?”长生又问。 “张善真人一进城就被人请了去,来的只是张墨真人,”李宗源说道,“我将此事说与她知道,张墨真人不以为然,只道……只道……” “张墨师叔到底说了什么?”长生追问。 李宗源不无尴尬的说道,“张墨真人说‘无凭无据,再来惊扰,把他们的腿打断。’” 听得李宗源言语,长生暗暗松了口气,道谢过后,拾阶上楼。 得知张善和张墨到了,长生的心情颇为复杂,二人一来,他就有了靠山,谁也不敢欺负他了。不过自己先前所做之事很有可能连累龙虎山,这让他颇为自责。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张墨那句话并不是随口说的,而是在暗示他,只要大理寺没证据,那就死不承认。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那张他写给住在义庄难民的药方了,而那张药方余一尼姑已经偷偷还给他了,如此一来大理寺再也拿不出铁证了,充其量也只能是怀疑,而怀疑是定不了罪的。 想到此处,心中也就坦然了,昨天一晚上都在想如何救治古衍,睡的不好,下午好好休息一下,补补觉。 醒来时已是入更时分,点亮灯烛之后,客栈知道他醒了,主动将晚饭送了上来。 长生问过送饭的伙计,得知下午并没有人过来找他。 如果倪晨伊回来了,肯定会设法来见他,倪晨伊没来过,倪府的下人也没来过,这便说明倪晨伊很可能被那个颜贵妃留在了皇宫。 如此一来也就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倪家重提比武招亲一事与朝廷有关,朝廷中有人想要迎娶倪晨伊,之所以不放倪晨伊出宫就是不想让倪晨伊与他见面。 如果真是这样,朝廷就会对他刻意防范,一定会全力阻止他比武获胜。 不过比武招亲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进行的,到得那时,朝廷想要左右也不能够了。 仔细想来,朝廷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倪晨伊比武招亲的当天设法拖住他,不让他前去参加。 令他愁的吃不下饭的不是怎么做才能参加比武招亲,而是要不要参加比武招亲,连自己是不是钟意人家都不确定,就糊里糊涂的过去抢人,还是跟朝廷抢人,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时候他最希望身边有个可以商量的人,不管是老二老三都行,哪怕老四在,也能多少给点建议,如果在龙虎山,他还可以去问大忠真人,但他现在身在长安,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去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钟意人家,万一长大之后发现自己不喜欢人家,那不是害人害己吗。 不去吧?倪晨伊一定会失望,万一长大之后醒悟过来,错过了挚爱,那还不悔青肠子。 算了,还是别去了,正好朝廷一定会暗中阻止,届时可以将责任推到朝廷头上,倪晨伊也怪不到他。 不行,还是得去,宁肯错爱,不能错过,先抢到手再说,万一以后发现自己不喜欢,还有回环余地。 不对呀,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了,那以后就没有回环余地了,喜不喜欢都得要了,人家也不能再嫁给别人了。 整个上半夜长生都是在纠结和矛盾中度过的,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做都是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事儿也是个死结。 三更时分,最终打定了主意,还是得去,而且要全力以赴,万一有绝顶高手,自己败了,那也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倪晨伊了。 万一自己能杀出重围,那就把倪晨伊娶了,自己喜不喜欢倪晨伊先放在一旁,至少倪晨伊是喜欢他的。 嗯!就这么办了…… 第一百二十章 圣旨皇榜 打定主意之后,长生出去了一趟,目的地是位于东城的倪府。 他此去倪府并不是为了碰运气,因为倪晨伊肯定不在府上,他去倪府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确定倪府的具体位置,上次倪晨伊也只是说了个大概的位置,他得知道倪府究竟在哪儿。 二是为了观察路线,假如此事真是朝廷在暗中左右,比武招亲当日朝廷一定会设法阻止他去参加,最大的可能就是派大理寺的官差过来寻他问话,搞不好还会将他带去大理寺暂时扣押,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得提前做好防范,只要官差一来,立刻跳窗逃走,不与他们碰见。 之所以不提前搬到别的地方居住也有两个原因,一是黑公子目标太大,不可能撇下它。二是宝清客栈周围很可能有朝廷的探子在暗中监视,现在就搬到别的地方只能打草惊蛇,逼朝廷提前动手。 一个时辰之后,长生回到了宝清客栈,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走的是两条路,沿途的街道和宅院他已经熟记于心,回到客栈之后躺卧在床,将这两条路线自脑海里反复推敲,选出最佳路线,自哪处屋檐借力,自哪处墙角腾挪,借哪棵大树换气,自哪处楼阁暂避都进行了反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这才闭眼休息。 醒来时已是辰巳之交,昨日与杨开约定的是中午见面,时间尚早,长生便去到后院与黑公子待了片刻,他原本还担心黑公子野惯了,待不住,未曾想这家伙很享受眼前的安逸,每日吃的是精料细粮,睡的是软草蒲床,有心牵它出来溜达一圈儿,它也无甚兴致,大有此间乐,不思蜀的意味。 确定黑公子住的惬意舒服,长生也就放下心来,回到房间沐浴更衣,然后带上包袱兵器赶往杨开的住处。 去到府宅门口,却发现杨开背着包袱坐在院子里,见他来到,杨开急忙迎了上前,“道长。” “你背着包袱干什么?”长生甚是不解,“令师呢?” “我师父已经走了。”杨开说道。 听得杨开言语,长生吓了一跳,“不可能,我的…...” 见长生误会了,杨开急忙解释道,“我师父昨日午后便恢复了神志,昨日下午我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逐一说与他知道,昨天夜里师父就离开了,他有些陈年旧事需要处置料理。” 杨开言罢,长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令师肯定还得回来呀,你背着包袱做什么?” “此处乃他人府邸,岂能久居不去,”杨开说道,“道长妙手回春,救了师父,以后我就跟着道长,兑现承诺,回报大恩。” “杨大哥,言重了,真的言重了,”长生皱眉摆手,“我说过了,咱们志趣相投,是朋友,你这多见外呀。” 见长生真的生气了,杨开急忙说道,“就依道长所言。” “你不在这儿住了,令师回来找不到你如何是好?”长生问道。 杨开无言以对。 “宝清客栈你不能去,那地方不清净,”长生摇头说道,“你就别瞎折腾了,比武之前你就在这儿住着,比武过后再做计较。” 杨开无奈,只能点头应允。 “你不是说今天朝廷要贴皇榜吗,”长生转身先行,“走,看看去。” 长生先行,杨开跟随在后,始终慢他一步。 长生很不喜欢杨开这种作法,拉了几次,杨开这才与他并肩前行。 长生没见过世面,杨开还不如他,此番是第一次到长安来,对长安并不熟悉,但长生这时候已经比较熟悉了,他虽然没去过皇宫,却去过洪王府,而洪王府的东面就是皇宫。 路上有不少往东去的江湖中人,也都是过去看皇榜拿号牌的,形形色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僧尼道俗,什么人都有。 起初长生还担心赶去皇宫看皇榜的人太多,二人挤不进去,到得地头儿才发现自己多虑了,皇榜并不是很小的一张纸,而是一面长百丈,宽两丈的巨大横幅,就悬挂在城门东侧的城墙上,隔着护城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何为童榜?”杨开举目远眺。 “下面写的很清楚,二十岁以下为童榜,比武好像是分两次,前七天是童榜,咱们先打,十五之后是正榜,参加的都是各派高手。”长生说道。 皇榜分为上中下三部分,上半部分是官话前言,大致意思就是大唐将近三百年的盛世,疆域有上千万里,四海臣服,万国来朝,值大顺元年之际,皇帝加恩降旨,扩大武举范围,遴选有志少年为国效力。 上半部分纯属场面话,大唐现在是什么境遇谁都心知肚明,安史之乱和黄巢叛乱已经令得大唐元气大伤,辉煌不再。 武举和科举都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途径,历来有之,武皇时期尤为重视,不过似今年这么大范围的遴选却从未有过,堪称盛况空前。 皇榜的中部是比武的规则和获胜之后的待遇,与武举选拔的枪马骑射不同,此番比武乃是实战对决,二晋一,再晋一,还晋一,至二百四十人为武举人,加封从七品武官。 武举人再战两轮,胜出的六十人为武进士,加封从六品武官。 这六十人继续再战,首战落败的三十人和二战落败的十五人为三甲,官品不变,仍为从六品。 二战胜出的十五人为二甲,加封从五品武官。 这十五人采用抽签轮战,直至分出头甲三名,与科举一样,第一为状元,第二为榜眼,第三为探花,榜眼探花加封从四品武官,状元加封从三品武官。 比武只有两个限制,一是不准下毒,二是不准用暗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约束,连不伤人命都没有加以限制。 有奖就有罚,罚的也很简单,如果该门派在童榜和正榜里一席不占,直接解散门派,遣散帮众,这个惩罚就很重了,朝廷之所以这么做,为的就是杜绝有些门派置身事外,故意示弱逃避。如此严厉的惩罚哪个门派也受不了,所有江湖中人都会全力以赴。 如果真的全力以赴了也没有争到席位,那这个门派也就不足为惧了,直接遣散,也省得他们滥竽充数,聚众扰民。 永远不要小看朝廷,只通过这张童榜就能看出朝廷的心思何其缜密,落败的那些门派全部解散,以此明正风气,安民治安。入选的门派全部加封官职,为朝廷效力,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唐有难,身为大唐子民,谁也别想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头侏儒 杨开能看出长生有心事,但长生不说,他也不便继续追问。 待得杨开看完皇榜,长生说道,“杨大哥,龙虎山属江南西道,你们青云山在剑南道,咱们分头去拿号牌,稍后还自这里会合。” 杨开点头答应,二人分头往不同的凉棚拿取号牌。 由于今天是皇榜贴出的第一天,十五座凉棚外都排起了长队,江湖中人不比行伍士兵,那队伍排的歪歪扭扭,横七竖八,不时还有人插队,引得他人不满叫骂。 就在长生排进队伍不久,突然发现一旁有人说话,“小道长。” 长生周围并无其他道人,听得有人说话,长生便转头四顾,却发现周围的人并没有与他说话,再一低头,这才看到了说话之人,此人身高不过三尺,四肢短小,脑袋硕大,竟然是个侏儒。 这侏儒也只是长的小,年纪应该不小了,当有二十上下,脸上带着笑,长的挺喜庆。 见那侏儒也是武人打扮,长生出言问道,“这位仁兄,有事吗?” 侏儒随身带着个包袱,不过别人的包袱都是背在身后的,他的包袱却是吊在胸前,那侏儒自包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折子递了过来,“小道长,这是皇榜的拓本,皇榜原文都在其中,那上千个江湖门派也尽在其中。” 长生随手接过,拉伸看阅,正如那侏儒所说,这个小折子就是皇榜的缩小版,皇榜上的内容原封不动的被记录在内,不过这折子不是手写的,而是拓印的,油墨的气味很重。 “一两,一两一份。”侏儒笑道。 “你这也太贵了,就这几页纸张,不值一两银子。”长生将那小折子递了回去。 侏儒急切摆手,“不贵啊小道长,我昨夜三更就在这等着了,皇榜贴出之后我又得逐字誊抄,还得寻人刻板拓印,我赚的是辛苦钱,买了吧,留在身边,江湖上的那些门派都在其中,兴许哪天用得着。” 队伍中的其他人听到了侏儒的言语,便有几人付钱购买,长生也感觉这小折子有用,也取出银子买了一份。 侏儒欢喜收钱,“诸位大爷,我叫大头,就住在城南客栈,若是诸位有什么事情不方便亲自出面,可以前去寻我,跑腿送信,迎来送往这等零碎的事情我都做得,与几个辛苦钱就好。” 侏儒说完就往队伍前面去了,凉棚附近有士兵维持秩序,见他兜售牟利,坏了秩序,便高声呵斥撵他离开,那侏儒点头赔笑,又趁机卖了几份,然后赶在士兵过来之前跑到其他队伍去了。 排了一刻钟,终于轮到长生上前,报到很简单,报上所属门派之后,负责记录的差役便自名册上打钩,童榜和正榜的号牌不是一起发放的,此番只发童榜的号牌,也不是由前到后的数字,而是进场的牌子,所有的牌子都一样,木质的,长方形,上面有武举二字。 这东西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也没人会来冒领,故此差役们也只是打钩发放,并不询问盘查。 取了牌子,长生便往杨开所在的剑南道去,恰好遇到那侏儒被士兵自剑南道的队伍中撵了出来,那侏儒一边嬉皮笑脸的冲士兵赔不是,一边趁机掏出一份小折子扔给了已经付过钱的买主。 “仁兄,似你这般乱跑乱蹿,迟早被他们给抓起来。”长生笑道。 侏儒认出长生买过他的东西,对他便格外友好,“不会的,谁会为难一个三尺半哪,小道长,我叫大头,就住在城南客栈,您有什么差遣,尽管找我。” 三尺半是世人对侏儒的俗称,那侏儒自称三尺半实属自嘲。 见他不是长安口音,长生随口问道,“你也是奉旨过来比武的么?” “是啊,是啊,我是天残门的现任门主,属河东道。”侏儒说道。 “天残门?”长生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 “一个小门派,难为朝廷竟然记得我们。”侏儒笑道。 “仁兄参加的是童榜还是正榜?”长生又问。 “实则我已经二十五了,理应参加正榜,但正榜全是高手,我打他们不过,还是参加童榜吧,兴许还能得些银两。”侏儒笑道。 “这个只封官职,不赏银两的。”长生说道。 侏儒一边整理包袱里剩下的小折子一边随口说道,“我知道啊,但我天生残疾,似我这般模样,朝廷封我做官岂不是有辱官体,但我若是胜了,他们要撵我走,总要与我个说法。” 长生对这个侏儒印象很好,便出言笑道,“哈哈,仁兄,祝你榜上有名。” “嘿嘿,也祝小道长名列三甲。”侏儒说完,兜着包袱往别处去了。 二人说话的工夫,杨开也领到了木牌,二人结伴离开。 由于没什么急事,长生便和杨开自城中闲逛,长安本就繁华,又值朝廷召集天下武人齐聚比武,城中更是热闹非常,几乎所有的客栈都被住满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很多偏远边陲的江湖中人不但衣着样貌与中土不甚相同,坐骑也是五花八门,有以鹿为马的,有以虎为马的,还有以牛为马的,不过这种牛与中土的牛不一样,角不是长在头顶,而是长在鼻子上,问过有见识的路人才知道是犀牛。 由于正值饭点儿,不但客栈酒肆里坐满了人,连街边摊位也有不少食客,长生选了处小摊,请杨开吃饭。 杨开的性情很是孤僻,不似长生那般对什么都好奇,也不左顾右盼,只是低头吃饭。 长生还小,尚不通男女之事,不过对于过往的外族女子他还是颇为好奇,外族的女子多比中土女子长的高大,有些还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红头发的竟然也有,也说不上好看,但至少不难看,不过也有例外,一个顶着罐子路过的外族女子,身高七尺有余,肤色黝黑,掉进灰堆里都找不着的那种,浑身上下就牙齿是白的,这幸亏是白天,若是晚上遇到,怕是要念咒画符。 就在长生好奇打量之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先前遇到的那个侏儒,那侏儒刚从一家银铺出来,包袱已经瘪了,那小折子想必已经卖完了。 路旁有卖烧饼的,一文钱一个,那侏儒取出一个铜钱商量着想要买两个,店主不卖,眼见灶边有烙糊了的,侏儒便用一文钱买了两个糊饼,一个塞进包袱,一个拿在手里啃嚼。 长生先前曾经看过侏儒卖了不少银两,此番见他如此节省,心中好奇,便喊住了他,要请他吃饭。 那侏儒嘴上客气,却还是走了过来,长生给他拿了板凳,又让摊主给他上了一碗肉汤。 既然坐下了,总要互报姓名,长生好坏还有个名字,这侏儒比他还惨,连个名字都没有,就知道自己叫大头,这肯定不是名字,只是别人给他起的外号儿。 天残门是个小门派,帮众都是残疾人,由于经常沿街乞讨,抢了丐帮的生意,几年前天残门被丐帮左护法公孙承威带人给灭了,老门主也被打死了,不过大头并没有想过给门主报仇,因为门主在世的时候对他并不好,他的武功也不是老门主教的,而是他的老丈人教的。 得知他还有老丈人,长生越发好奇,询问之下才知道大头已经成亲了,不但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大头貌似急着去做什么,就着肉汤啃了个烧饼就起身告辞,“多谢小道长,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就去城南客栈找我,我不收你银钱。” “多谢。”长生笑道。 大头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齐国公倪倬要为女儿比武招亲,二位一表人才,不妨过去碰碰运气,那倪家富可敌国,若能成功入赘,不但得了美人,还得了几辈子花销不完的钱财。” “你消息倒灵通啊。”长生随口说道。 “也不算灵通,”大头手指东南,“倪府的告示辰时就贴出来了,比武的日期就定在朝廷比武的前一天,卯时初刻开始,酉时之前结束。” “告示已经贴出来了?”长生眉头微皱。 大头不明所以,点头说道,“是啊,年志学乃至而立的青年才俊都可参加。”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点了点头,志学是十五,而立三十,此时已是秋后他可以算做十五岁,这个规则不是为了剔除他而设立的。 大头又道,“不过倪家的比武招亲与朝廷武举不同,乃轮战打擂,不但需要武艺高强,灵气修为也要精纯深厚才行,要知道轮战比武,灵气修为不够可撑不到最后。” 大头并不知道倪晨伊曾在龙虎山当过道士,更不知道二人的关系,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不需要撑到最后,倪家富甲天下,初胜得银百两,二胜得二百两,三胜得四百两,若是四胜,那便是八百两啦,而且上不封顶,这可了不得啊,我仔细算过,若能连胜八场,便是最终落败,也能得万两白银。” 见大头垂涎羡慕,长生随口说道,“如此重赏,仁兄不妨登台一试。” “我倒是想去赚些银两,但人家的告示上写的清楚,要身形周正,仪表堂堂,”大头笑道,“我高三尺,重六十,也不够格啊。” 大头说完,笑着走了。 长生与大头说话时杨开始终不曾开口,待大头离开,杨开出言问道,“比武招亲的可是倪道长?” 长生点了点头。 “你要去?”杨开又问。 长生挑眉看了杨开一眼,杨开终于不用您来称呼他了。 “我与你先打几场。”杨开说道。 “到时候再说。”长生说道,他原本还想去倪府看看情况,大头如此一说,他也就不用再去倪府了。 而杨开刚才的提议也间接提醒了他,杨开能想到的办法,潜在的对手一定也能想到,不出意外的话对方会召集大量高手严阵以待,届时轮番上场,为想娶倪晨伊的人保驾护航,扫清障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光明现身 杨开此时也吃完了,放下筷子出言说道,“回去吧,比武之前你总要做些准备。师父临行之前已经将周天神功完整的口诀传给了我,我也要抓紧时间练功。” 长生点头同意,起身付账。 二人同行了一段儿,随后各回住处。 此时是下午申时,长生回到客栈问过李宗源,得知张墨并没有回来找过自己,本想上楼去,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告知李宗源自己要骑马出城一趟,晚上城门关闭之前一定回来,随后带着黑公子自西门出城。 城里大部分街道都能骑马,只是不能纵马,不过长生在城里并没有骑马,而是牵马出城,出城之后才骑马西去。 他没有既定的去处,此番出城只有两个目的,一是遛遛马,二是寻个僻静之处练练武功,晋身淡蓝灵气之后他还没有操习演练。 朝廷比武在即,远来的江湖中人此时仍在零零散散的往长安来,沿途不时可以看到不同衣着的江湖中人,长生策马飞驰了几十里,拐上岔路之后又往山中行了十几里,最终自一处地势较高的树林停了下来。 自高处可以俯望四周,确保不会有人跟踪窥视。 实则包括武功在内的所有技艺,在学会了之后都不会轻易忘记,但长时间不练习,势必会生疏,实则这几日也不足以令他的武功荒废,但长生却不敢懈怠,眼下敌暗我明,而且局势异常复杂,他必须保证自己随时处于最佳状态。 他自创的武功是以追风鬼步为基础的,常人练武都是下盘生根,而他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脚下无根,浑身是根,不管什么姿势他都可以保持平衡并从容出手。 除此之外就是快,即便已经够快了也并不满足,而是精益求精,快中求快,一快再快。 最后的杀手锏就是混元神功,不管是纯阳灵气还是纯阴灵气,都不是常人所能抵御和耐受的。 对于朝廷的比武他的压力并不大,压力最大的是倪府的比武招亲,打擂是最累人的,好在他有混元神功,混元神功所得灵气极耐消耗,但现在的问题是只知己而不知彼,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倒不担心自己的武功会被谁看出破绽,因为事发当晚他并没有尽出全力,看到他施展武功的那些人也只知道他的动作很快,并没有见识到他鬼魅一般的步法和诡异的攻击手段,只有那对红衣男女与他对战过招,但张墨说得对,无凭无据,怀疑也白搭。 没了后顾之忧,他也就不用有所藏掖,比武当日可以全力以赴。 他所用的武功没有固定招式,只有四种尺度,那就是打死,打残,打伤,打倒。 他熟读千金翼方,且练气走的是大周天的路子,熟知周身经络气穴,想打死就打关联心脉的重穴,想打残就打关联筋骨的大穴,想打伤就打牵连五脏六腑的中穴,想打倒就打那些无关紧要的旁穴。 动手之初就要定下来要打到什么程度,只有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达到什么目的,动手之后才能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足足沉吟了一炷香,长生才开始操习演练。 他之所以犹豫这么久,乃是因为他一直在打残和打伤之间摇摆,他内心深处感觉打伤就够了,却又担心自己对对手仁慈,对手却不对自己手软,最终他还是决定下重手,虽不打残却打成重伤,直接震慑对手,惩前毖后。 他虽然不太赞同陈立秋火烧平康坊的作法,却不得不承认陈立秋此举的确起到了震慑的效果,平康坊被烧掉之后并没有重建,虽然不知道罪臣的妻女都被送到哪儿去了,至少她们没有再被逼良为娼。 比武招亲时直接下重手,上来一个就重伤一个,挑衅的代价越重,敢挑衅的人就越少。如果挑衅和冒犯不需要付出代价,那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来叫唤两声。 由深红升玄晋身淡蓝洞玄乃是质变的大进阶,身法更快,威力更大,灵气恢复的速度也更快,尤其纯阴灵气和纯阳灵气,全力催发纯阴灵气,整个树身都会瞬间蒙上一层厚厚的寒霜。 相较于纯阳灵气,他更喜欢催动纯阴灵气,倒不是纯阴灵气威力更大,而是将对手冻僵之后对手还有复苏恢复的可能,而纯阳灵气相当于高温灼伤,一经催动会给对手留下不可回逆的重创。 以洞玄淡蓝灵气催动纯阴灵气已经可以令树木瞬间结霜,倘若晋身紫气,怕是瞬间就能将对手彻底冰封。 日落之前长生赶回了长安,他没有将灵气彻底耗空以此检视自己的灵气能支撑多久,城里的情况瞬息万变,他得留下足够灵气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回到客栈,李宗源迎了上来,告诉他下午高大人府上的下人送来了一盒点心,据送点心的丫鬟说是张墨感觉好吃,特意让她送点过来给他尝尝。 李宗源也知道一些消息,据他所说这个高大人一直跟龙虎山的关系不错,高大人的母亲八十大寿,留张墨在府上盘桓滞留,而张善则被另外几个世交的居士请去讲经论道去了。 道谢过后,长生回到房间,打开木盒拿出了里面的点心,但木盒里除了点心并无书信。 长生一直想见张墨,如果见到张墨,他可以请教张墨比武招亲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应对,但眼下张墨和张善忙的焦头烂额,他也见不到二人。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对,倪家是龙虎山最大的信众,倪家比武招亲一事张善和张墨不应该一无所知,他们二人应该抽空给自己一些指点才是,这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长生现在哪有心思吃点心,躺卧在床胡思乱想,对于倪晨伊,张墨也曾表过态,如果想与倪晨伊交往,一定要征得其父亲的同意,但自己连倪倬的面儿都没见着,天知道倪倬心里在想什么。 想了许久,最终也坦然了,张善和张墨没有态度,实则已经是他们的态度了,他们尊重他的意见,不管他怎么做,他们都理解。 这一觉睡的还是比较踏实的,次日长生没有再出门,晚上吃的比较多,因为明天自己很可能吃不上早饭了。 当晚他是合衣睡的,窗户也一直是虚掩的,五更时分,楼下传来了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 由于这时候客人都没起床,楼下的脚步声长生便听的很是清楚,伙计询问‘官爷有何贵干?’对方的回应是‘刑部办案,让开。’ 由于事先早有心理准备,长生也并不感觉意外,大理寺少卿温公仪上次过来碰了一鼻子灰,让倪晨伊好一顿数落,这次不接这得罪人的差事了,换成刑部的人来了。 长生本想带走包袱,想过之后又将包袱留在了房间里,包袱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把寒月刀他也留下了,刑部总不敢把他的兵器给私吞了。 眼见这群官差要往楼上去,伙计再度阻拦,“官爷,楼上住的都是贵客,你们可不能随便抓人哪。” “我们不抓人,有件案子想向三生道长请教,我们此来是请他过去喝茶的。”有人说道。 长生此时已经到得窗边,楼下众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什么喝茶,一派胡言,官差之所以这么说乃是为自己留下退路,倘若事后张善等人恼火问罪,他们也能有所说辞,官差的确不会抓他严刑拷打,但把他关上一天就要了命了。 在官差敲门之前,长生就跳窗离开了房间,由于事先已经多次观察过移动路线,离开之后直接飞檐走壁,轻车熟路的去了倪府南面的一处官邸,官邸后院是处花园,由于已是冬日,花都没了,来的人少,他就坐在后屋和东厢的拐角处。 自此处可以清楚的看到倪府门前的情况,倪府前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搭建了一座高大的擂台,离地足有两丈,长宽皆为九丈,下面全由整根圆木支撑,密密麻麻,整个擂台包括承重的圆木都被刷上了大红朱漆,气派而喜庆。 倪倬被封国公,有资格建造如城门那般可以待人的门楼,此时门楼上已经铺红挂彩,门楼正中有个宽大的座椅,无疑是比武招亲时倪晨伊的座位。 虽然时辰尚早,倪府门前的广场上已经来了近百人,大部分是江湖中人,还有不少售卖瓜果和面饼早茶的商贩,长安的民众多有见识,知道哪里能赚到钱。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自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起初长生还能大致估算人数,到得后来倪府前面偌大的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便是没有三千,两千也肯定不止了。 人越来越多,开始往外围扩散,长生所在的地方也不安全了,眼见丫鬟们已经走上了门楼,倪府的护院也已经八方就位,长生离开藏身之处挤进了人群。 他没有在人群中多做滞留,而是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了擂台下面,反正早晚都得跳出来,也不行那藏头露尾之举了,他也懒得拿捏时机,捡什么便宜,干脆第一个站出来,直接打满全场。 想到此处,深深呼吸,转而旋身离地,落于擂台之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比武开始 此时倪府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众人都在翘首以待,想要等到倪府千金出现一窥花容,谁曾想千金小姐不曾出场,已经有人抢先跳上了擂台。 主人未曾现身,规则不曾公布,见证不曾到场,此时登台属于坏了规矩,这一刻长生不但领教了万众瞩目,还感受了千夫所指,台下一片哗然,全是叫骂之声。 长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类似的情况他在阁皂山也曾经历过,那时候的他蓬头垢面,形同枯槁,硬着头皮冲到三清大殿前的广场上为自己喊冤,为师父正名,既然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此时也就不怕了。 他此番穿的是道袍,众人都不认得他,一边叫骂一边喝问他的来历,长生本想一言不发,听得众人恶语追问,心中气恼,干脆提气发声,“我乃龙虎山三生道人,三伊师姐,我来了!”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同时也知道了他与倪晨伊的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继续谩骂讥讽,骂他不守规矩,不知天高地厚,抢先登台。笑他小马无鬃,毛还没长全就想讨老婆。 长生此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实则众人嘲笑他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年纪太小,长的也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比武招亲,但事情恍恍惚惚的就走到了这一步,逼着他不得不来,还是那句话,来不对,不来更不对。 广场上喧闹聒噪,府里的人自然要出来察看究竟,但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冲到门楼上的竟然是一个身穿中衣,鬓发散乱的美貌女子, 倪晨伊这几年都不在长安,认识她的人很少,但倪晨伊生得花容月貌,不施粉黛却丽质天生,出现之后众人无不愕然瞠目,广场上瞬时安静了下来。 “你来啦,”倪晨伊欢喜的冲长生招手,“等我啊,我回去换衣服。” 倪晨伊说完就转身跑下了门楼,到得这时众人才知道她就是倪家千金,见她对长生如此亲近,众目睽睽之下却毫不避讳,知道她对长生钟意心仪,免不得失落沮丧。 倪晨伊只是听到长生的声音,跑出来与他打个招呼,却忽视了此举会给长生增添莫大压力,比武招亲的大家闺秀在观战时都会蒙上盖头,参加比武之人并不知道女子长什么样子,但她直接跑了出来,不曾更衣也不曾梳妆,这可是最真实的容貌,不曾梳洗打扮便如此美貌,好东西谁都想要,如此一来本不动心之人也生出了觊觎之心。 再者,此番前来比武招亲的江湖中人有很多都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便是不能抱得美人归,胜上几场也能得到不少银两,这些人可不管她是不是喜欢长生,该上台还会上台。 倪晨伊并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跑下门楼之后外面还能听到她欢喜的笑声,羡慕嫉妒乃世人通病,长生本就是众矢之的,见倪晨伊心仪于他,台下的青年才俊免不得由妒生恨。 年轻人血气方刚,台下有人按捺不住,直接轻身拔高,“青龙帮吕逸飞,领教你的高招。” 不等对方落于擂台,长生便踏地发力,疾冲而出,直接跃出擂台,凌空起脚,自半空将那武人踹飞,转而凭借反冲之力翻回擂台。 有人先行就有人后随,那青龙帮的少年受挫坠落,又有数人高喊着跃向擂台。 擂台足有九丈见方,众人分别自不同的方位跃向擂台,当所有人都认为长生无法抢在他们落上擂台之前将他们拦下之际,长生已经冲出擂台踹飞一人,转而借助反冲之力横移丈许,抓起一人的左臂旋身发力,将其扔向北侧另外一人,而自己则借力西移,凌空起脚,连番踩跺,将最后一人踏向地面,在离地三尺之时吸气翻身,两度翻升之后单手攀住擂台边缘,略微发力,重回擂台。 在长生落回擂台的同时,被其扔出的那个年轻人才与受其冲撞的武人急坠落地。 面对恶意和指责,有效的办法不是解释,而是显示实力,长生此番出手,直接令台下众人对其刮目相看,他们多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出长生身法诡异玄奇,不过最令他们惊诧的还是长生能在匪夷所思的角度借力出招。 世人还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总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便是长生已经显露了高超的轻功和武艺,却还是有人不服气,随后又有一人提气拔高,跃向擂台。 此番长生没有先行拦截,而是任其从容落地,弓步扎马,拉开了架势。 “我乃…...” 不等对方报上姓名来历,长生便打断了他的话,“不说也罢。” “我乃…...” “不说也罢。”长生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人气恼长生连番打断自己的话,气急发狠,气聚双臂,滑步上前,“狂徒,看掌!” 长生没有急于出手,直待对方冲到近前振臂出掌方才正面出拳,后发先至,正中对方面门。 这一拳他是用了力道的,直接打的那人眼冒金星,踉跄后退。 长生有心立威,并未欺身补招,而是留在原地,待那人回过神来,再度高喊冲至,随即又是一记右拳,打的还是对方的面目。 这一拳直接打的对方面目青肿,鼻血横流,但那人连挨两拳,气冲斗牛,稳住身形之后再度叫喊着冲了上来。 还是一记右拳,没有任何花哨,此番直接将对方打倒在地,不得起身。 到得这时,台下已经没有了聒噪谩骂之声,长生先前的三记右拳都是直取面门,越简单的招式越见功力,想要在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三拳全部命中,出招的速度必须比对手高出许多才行。 到得这时,那扑倒在地的武人方才醒悟过来长生为什么要接连打断他的话,不让他报上师承来历,那是因为长生有必胜的把握,不希望他说出师承来历落了师门的声誉。 此人还算克制,虽然多有羞恼,却没有气急败坏,起身冲长生抬手抱拳,转而狼狈下台。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倪府一时之间也来不及控制局面,那人下台之后,随后又上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此人仪表堂堂,腰悬宝剑,上台之后先冲四面抱拳,“在下孙萧,乃铁剑门弟子。” 冲四面抱拳过后,那名为孙萧的年轻男子拔出佩剑,亮剑起势,“请。” “我没有兵器。”长生皱眉说道, “对不住了,铁剑门擅长的是剑法,总不能舍剑不用,”年轻男子言罢挥剑挺刺,“看招!” 此番长生没有等对方攻到近前方才出招,而是施出身法,旋身绕到年轻男子身后,起脚蹬踹对方屁股,一蹬之下那年轻男子重心不稳,踉跄前扑,不等其稳住身形,长生已然急追而上,再度起脚,踹的还是屁股。 那年轻男子此时已经彻底失去重心,眼见他即将扑倒在地,长生再度追上,起脚踹其后膝,令其身形后仰,不至于跌倒,转而再补两脚,直接将对方踹下擂台。 由于那年轻男子手里的长剑一直没有脱手,下面的人担心遭受误伤便无人上前承接,那年轻男子径直扑倒在地,搞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对不住了,我擅长的是连续抢攻,一出手就止不住。”长生冷声说道。 台下不乏明眼人,听长生这般说,便知道长生之所以连踹对方屁股,故意让其出丑难堪,乃是因为那年轻男子不讲规矩,以长剑对他徒手,此乃长生对他的惩罚。 到得这时候,台下众人已经知道长生是个真正的高手,对他多有忌惮,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总有自视甚高,心存不忿之人,在那铁剑门的年轻男子落地之后,又有一人跳上了擂台。 此人也随身带有长剑,上台之后亦是四面抬手,“诸位英雄请了,在下紫电门展雄飞,人送外号一剑追魂。” 就在此人自报家门之际,一群家丁抬着桌椅等物跑上了倪府的院墙,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手里拎着一面铜锣,连连敲打,“切莫动手,切莫动手,在下倪大福,乃倪府管事,受主家遣派,监执比武诸事,诸位稍待片刻,主家请来的见证之人马上到场。” 听得锣声和此人呼喊,台下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倪府的高大院墙,倪大福响锣之后继续说道,“此番我们请来的见证之人共有三位,皆是有名望的人,第一位乃是金刀门门主沈义宣沈大侠,第二位乃是八卦观观主欧冠清欧真人,第三位乃当朝大理寺卿杨叔呁杨大人。” 倪大福介绍见证人的同时,那群家丁快速的铺好了红毯,摆设了座椅,随后负责见证的三人仓促登场,这时候还不到卯时,三人登场说明倪家准备提前开始,此举也是纯属无奈,外面已经开打了,不提前开始局面不好控制。 待得三人登场,倪大福又开始快速宣读比武招亲的规矩,与朝廷比武一样,不准用暗器,不准下毒,但是拳脚无眼,但凡参加比武招亲之人,生死各安天命,不可怪罪主家。 说完规矩,再说奖励,跟昨日大头说的一样,一胜得银百两,连胜翻倍,上不封顶。 倪大福讲说规矩的同时,家丁们又自门楼西侧摆放桌椅,这几张桌椅是给负责记录的执笔先生准备的。 正事儿说完,倪大福并未急于离开,而是一边说些场面话,一边频频转头看向院内,无疑是在等倪晨伊前来。 片刻过后,倪晨伊身穿大红礼服,顶着盖头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之下走上门楼,正位落座。 这时候顶盖头已经没用了,倪晨伊先前已经跑出来露过脸了,她长什么样子场中众人早就知道了。 倪晨伊出现之后,倪大福走到了三名见证人的旁边,手执铜锣,正色肃立,“三位贵客,吉时将近,比武招亲可否开始?” 金刀门主沈义宣年逾花甲,须发皆白,听得倪大福言语,率先点头。 八卦观主欧冠清年逾古稀,是个老道人,也随之点头。 最后点头的是大理寺卿杨叔呁,倪家请他做见证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这次比武会出人命,而大理寺负责刑狱,有大理寺卿在场,即便是有谁失手打死了人,也不会吃人命官司。 上次大理寺少卿温公仪盘查长生时曾经惹得倪晨伊不快,此番大理寺卿亲自出马,为倪家的比武招亲做见证,很有可能带有赔罪的成分。 眼见三人点头,倪大福响锣唱诵,“比武招亲正式开始,台上二人报上师承姓名。” “在下紫电门展雄飞,人送外号一剑追魂。”展雄飞高声说道。 “龙虎山,三生子。”长生随口说道。 “比武招亲,只分胜负,不决生死,还请点到为止。”倪大福中气十足。 由于倪大福公布的规则之中并没有说明不准使用兵刃,那展雄飞便亮剑起势,冲长生冷声说道,“在下擅长用剑,对不住了。” 听得展雄飞言语,长生知道此人对他先前惩治那名用剑男子多有不满,有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那用剑男子报仇,让他现眼丢人。 不止长生察觉到了展雄飞的意图,台下众人也听出了此人的话外之音,纷纷呐喊叫好,众人来自天南地北,跟这个展雄飞没什么交集,与先前用剑的男子也不熟稔,之所以支持此人,只是因为长生风头太盛,惹人嫉妒。 听得众人叫好,展雄飞士气大振,抖腕舞出一朵剑花,一字横肩,侧身出剑。 此人言语之中多有嘲讽冒犯,长生下手亦不留情,本想“投怀送抱”,以右臂格挡弯折其右肘,以左掌攻其右腕,令其手中长剑自插左肩,但近身之后又改变了主意,此时他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接下来会有大量高手上台挑战,便是他灵气极耐消耗,也不一定经受得住众人的轮番挑战,最要命的是还有内定之人自暗中觊觎,此事既然与朝廷有关,届时一定会有大量高手为其开道,得保留实力应对这群人。 想到此处,立刻中途变招,灵气下行,灌于右脚,侧身避过展雄飞的平身挺刺之后回身出脚,直踹展雄飞左侧小腿。 他这一脚势大力沉,伴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断骨之声,展雄飞惨叫倒地。 长生此举直接令得台下众人嘘声一片,纷纷指责诋毁,骂他下手太狠。 长生面无表情,并不理会,他得让上台之人有所忌讳才行,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要参加明日朝廷比武的,若是今天受伤太重,明天就无法参加朝廷比武。 想要制止众人蜂拥上台,只能痛下狠手,让所有跃跃欲试之人知道上台挑战要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 第一百二十四章 商贾作风 那展雄飞断了左腿,比武自然也就结束了,倪大福看向三位见证人,待三人点头便敲响铜锣,“龙虎山三生道长胜出。” 三位见证人在门楼的东侧,门楼正中是倪晨伊和几个丫鬟,门楼西侧是负责记录的执笔先生和两名护院家丁,门楼是贯通的,倪大福公布结果之后转头看向门楼西侧,冲那边的护院家丁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提气跃出,落于擂台,将那倒地不起的展雄飞抬下了擂台。 倪府对于今日的比武招亲也有万全准备,伤者被抬下擂台之后立刻由马车送往就医。 刚刚腾出场地,台下又跳上一人,此人一上台就引得台下众人哄笑一片,只因此人是个肥头大耳的和尚。 面对众人的哄笑讥讽,那和尚也不脸红,双手合十咧嘴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是长的胖了些,实则年纪也不大,今年不过二十有四。” 台下有人起哄道,“二十有四?你怕是说反了吧。” “哈哈,大和尚,你道行不行,动了凡心啦。” “这和尚头生犄角,天生异相,不可小觑啊。” “云台兄,你看走眼了,他头上那哪是犄角,分明是被人打了两个大包。” 台下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一名家丁匆匆跑到倪大福身边,低声耳语,待家丁退下,倪大福高声说道,“我家主人有话说,凡是参加比武招亲的才俊英雄都是看得起倪家,但凡登台受伤者,轻伤赠银二百两,重伤赠银五百两,以为药资,以表歉意。” 倪大福此言一出,台下欢呼一片。 长生闻言眉头大皱,倪倬一直没有露面,但此人应该就在府中,先前与倪大福说话的家丁传达的无疑就是他的意思,倪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炫富,而是为了避免与落败的江湖中人结仇,这些人为了参加比武招亲,搞的连明天的朝廷比武都无法参加了,倪家总得有个态度,对他们有所补偿。 但倪倬此举无形之中给他增添了莫大阻力,别说五百两了,就是二百两也足够一个五口之家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为了银钱,势必有人铤而走险。 都说女生外向,此言不虚,倪晨伊也知道倪倬的作法会给长生增加阻力,但她也不能推翻父亲说出的话,情急之下高声说道,“若是误伤致死,抚恤白银八百两。” 听得倪晨伊言语,台下众人沮丧了许多,重伤五百,死了才八百,这不是在怂恿长生痛下杀手吗。 众人尽管看出倪晨伊在偏袒长生,却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毕竟倪大福先前并未说明亡故补偿多少,而且亡故的八百两也比重伤的五百两要多了三百两。 倪大福乃倪府管家,自然不是愚钝之人,唯恐台下有人诟病倪晨伊在偏袒长生,急忙说话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大师,您当真二十四岁?” “我就是二十四岁,”胖和尚禅杖拄地,“只是长的老了些。” “大师,您可是出家人,比武招亲貌似不妥吧。”倪大福皱眉摇头。 “你们又没说和尚不能参加,”胖和尚摆手撇嘴,转而冲长生说道,“小道士,你也太狂妄了,身为修行之人,竟然下得此等狠手,无有半点慈悲之心,这就是你们道士的为人之道?” 长生认得这个胖和尚,这家伙就是之前与杨开当街动手的那人,其头上的两个大包乃是当日杨开用打铁的铁锤给砸的。 长生焉能听不出这个胖和尚是在趁机抹黑道家,心中气恼,冷声说道,“报上名来。” “我乃弥勒寺灵光和尚。”胖和尚高声报名。 灵光和尚报上姓名,见倪大福并不敲锣,转头催促道,“还等什么,快些开始。” 倪大福看向三位见证人,见三人无有表示,只能响锣开始。 长生先前曾经见过灵光和尚与杨开对手,知道他走的是刚猛路数,身法差强人意,也不耽搁迟疑,不等灵光挥舞禅杖拉开架势便闪身而上,直接拽断其左肩的袈裟绳扣,转而旋身拉扯,将其袈裟扯下。 在袈裟之内还有中衣,长生再旋拖拽,又将其中衣撕下,锣声余音未止,灵光已经光了膀子。 长生闪身后退,拉开距离,反手将灵光的僧衣中衣扔于台下。 人不怕出丑,就怕在人前出丑,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下了衣服,换成谁的脸上也挂不住,灵光和尚气急怒吼,身形急转,禅杖旋舞,拦腰挥砸。 在长生面前转圈子不啻于班门弄斧,长生不退反进,直接旋身冲进禅杖急旋产生的黄色光环,急转半圈之后从容退出。 灵光和尚系在腰间的钱袋被其划破,里面的金银钱币散落在地,叮当作响。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外行看来长生的动作只是快,只有内行才能看出其中端倪,在灵光和尚旋舞禅杖的时候,冒然进入禅杖笼罩的范围,不但动作要快,时机拿捏的还要准,只要有丝毫偏差,不管是快了半分还是慢了分毫,都会被灵光的禅杖击中。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长生随着灵光和尚转动的那半圈,在这眨眼的工夫,他不但出手划破了灵光随身携带的钱袋,最后还得以全身而退。快已经不容易了,想要做到又快又准,更是难上加难。 和尚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理应视钱财如粪土,眼见自灵光和尚身上掉落了大量金银,台下便有人高声起哄,“大和尚,好有钱哪。” 这声呼喊长生隐约有些耳熟,但眼角余光瞥过,却未曾自人群之中寻到发声之人。 被人扯下袈裟已是万分丢人,而今随身携带的银两又散落一地,灵光和尚气急大叫,挥舞禅杖,疯了一般的乱打狂砸。 就在此时,台下再度传来了高喊之声,“大和尚,你咎由自取啊,擂台比武理应尽出所能,你却指桑骂槐,嘲讽人家招式狠辣,不是道门行事之道,你若不嘴欠乱说,人家也不会让你当众出丑。” 长生此时正在与灵光周旋,台下高喊之人此番说话较多,他便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正是贴榜当日遇到的那个大头侏儒。 大头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之所以羞辱灵光,的确是因为灵光先前曾经对他无端指责,辱没道门。 世上明眼人并不多,在大头高喊发声之前,还有许多人认为长生做的太过分,听他这么一喊,这才明白长生为什么要这么羞辱灵光。 俗话说遇事莫急,急必生乱,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灵光和尚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出招越发没有章法,退一步说即便他进退有度,攻防兼备,也不是长生的对手,两个回合不到就被长生踹下台去。 最后这一脚长生是拿捏了力道的,并未伤及那灵光和尚,后者挨了打,丢了人,还拿不到银两。 “龙虎山三生道长连胜两场。” 倪家安排了专人善后,灵光掉下去之后,两名家丁上来收拾散落的金银,灵光不舍得丢弃银两,不得拂袖而去,只能在台下等着,受人指点嘲笑。 待得收拾好擂台,家丁将银两还给了灵光,就在此时,一名家丁自院内跑了出来,追上灵光,塞了一包东西给他。 长生站在擂台之上,那家丁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眼见倪家竟然给那胖和尚银两,心中骤生不满,倪家这么做无疑还是不想结仇,但此举善恶不分,恩怨不明,看似明哲保身,实则助长罪恶。 “敢问主家,何为轻伤?何为重伤?”长生看向倪大福。 倪大福没想到长生会有此一问,愣了片刻方才出言说道,“伤及皮肉为轻伤,伤及筋骨为重伤。” “哦,伤及皮肉就是轻伤啊,”长生转头看向灵光离开的方向,“幸亏我没有同谋,不然岂不坑的你们倾家荡产?” 眼见长生看向灵光离开的方向,台下众人这才明白倪家偷偷给那和尚银两了。 有些人虽然不会武功,却心智过人,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循着台阶跑上擂台,冲长生作揖行礼,“三生道长,在下吴雨生,家居长安,乃是读书人,不会武艺,此番前来亦无沾花夺魁之心,只是看看热闹,在下家境贫寒,难得温饱,还请三生道长赐我轻伤,大恩大德,永铭于心。” 此人言罢,台下哗然一片,不屑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嘲笑者有之,钦佩者有之。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不但礼数周全,说话也让人感觉舒服,刻意强调没有沾花夺魁之心,长生此时正对倪家偷送灵光和尚银两不满,听得此人言语,便撩动衣摆,单手亮势,“吴公子请赐教。” 眼见长生应允,吴雨生急忙弯腰道谢,转而冲面露难色的倪大福说道,“倪家豪门大户,重信守诺,在下登台之前你们并未说明读书人不可登台,还请响锣开始。” 倪大福无奈,只能敲锣。 吴雨生一介书生,哪会什么武艺,长生欺身而上,以右手拿住其左臂,右手握住其小臂桡骨略微发力。 吴雨生吃痛呼喊,长生收手退后。 “在下认输,多谢道长。”吴雨生急忙躬身道谢。 “你桡骨必有裂纹,乃重伤,”长生转头看向倪大福,“主家若是存疑,可请大夫验查。” 听得长生言语,倪大福面色大变,知道惹到了长生,急忙走到倪晨伊旁边低声耳语。 倪晨伊头上盖的是红纱,能够清楚视物,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倪大福说了什么长生没听清,但倪晨伊说的什么他却听到了,“又不是我惹的祸,你找我爹去。” 倪大福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到原位,响锣开腔,“龙虎山三生道长连胜三场,请伤者下台领取药资。” 吴雨生好生欢喜,再度冲长生道谢之后端着胳膊走下擂台。 长生自留台上,面无表情,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先前那名家丁是自院内跑出来的,由此可见送钱给灵光是倪倬的主意,而今他这么做,傻子都知道他在冲倪倬表达自己的不满。 如果倪倬不反省自己的过失,他就会一直这么搞,倪家不心痛五百两,但连胜倍增可不是几百两了,如果连胜次数太多,倪家倾家荡产都有可能。 但如果倪倬就此修改规则,那就等同当众让步,身为首富国公,倪倬的面子怕是挂不住。 比武招亲才刚刚开始,他没跟强硬的对手杠上,倒先跟未来岳父杠上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少林弃徒 再缜密的规则也难免会有漏洞,出现这种状况,想必是倪倬事先不曾想到的,在那吴雨生下台之后,台下众人立刻蜂拥而上,争抢着想要冲上擂台。 就在此时,一人自人群中拔地而起,抢在众人之前跃上了擂台。 此人竟然也是个僧人,年纪当有二十三四岁,虽然身上的袈裟多有污垢,长的却是一表人才,身高八尺,健硕却不肥胖,浑身上下无有半点赘肉,眉宇之间英气逼人。 这年轻僧人的手里拿着东西,不过并非兵器,而是一条煮熟的狗腿。 大头没有白吃长生的那碗肉汤,眼见又有僧人上台,立刻高喊起哄,“哎呀,又来个和尚,还是个啃狗腿的。” 那些顺着台阶冲到一半的南郭先生本就遗憾气恼,听得大头言语,纷纷破口大骂,只说那僧人六根不净,玷污佛门。 年轻僧人闻声转头,挑眉冷视。 在那年轻僧人挑眉转头之际,长生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机,此人虽是僧人,却是僧中另类,必是劲敌。 在那年轻僧人的冷视之下,聒噪谩骂之人心中惊惧,纷纷噤声闭嘴,战战兢兢的退下了擂台。 大头混在人群之中,自以为年轻僧人寻不到他,再度出言讥讽,“狗腿和尚,你要为那富得流油的肥僧出头么?” 大头话音刚落,那年轻僧人便骤然回头,大头想必是被他看到了,可能是有所顾忌,再不见他起哄帮腔。 年轻僧人抬起狗腿咬了一口,转而一边缓慢咬嚼一边上下打量着长生。 就在此时,又有家丁跑上院墙,与倪大福低声耳语,待那家丁离开,倪大福高声说道,“家主有话,伤势验察多有不便,只有出手之人知道自己下手轻重,此后对战比武,伤者的伤势如何由胜者估测认定。” 倪大福言罢,场中并无太多反对言语,因为先前的规则明显存在瑕疵,主家此举也不过是拾遗补缺。 长生自然也听到了倪大福的话,倪大福不过是倪倬的传音筒,这番话无疑是倪倬的意思,在此之前他对倪倬是心存不满的,认为此人八面玲珑,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唯恐得罪人。 但倪倬的这一决定直接令他对倪倬的不满一扫而空,众目睽睽之下,倪倬并没有与他赌气,而是选择了尊重他的意见,而且处理的极为巧妙,这是长者的胸襟,也是巨富的智慧。 但眼下大敌当前,也容不得他分神乱想,稳定心神,直视对手。 “请大师报上师承姓名。”倪大福高声说道。 听得倪大福发问,年轻僧人咽下嘴里的狗肉出言说道,“少林寺弃徒释玄明。” 见此人竟然并不避讳自己的弃徒身份,台下众人多有惊诧,交头接耳,私语窃窃。 释玄明报上来处,倪大福响锣开始。 释玄明没有急于动手,而是直视长生双眼,“小道长,你的武功很厉害呀。” 终于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长生也并不急于动手,“惭愧,惭愧。” 释玄明转身向擂台边缘走去,“我对女人没兴趣,也不喜欢钱财,之所以上台只是一时技痒,想与你切磋一番。” 释玄明将狗腿放到了擂台边缘,转身而回,“我乃三洞修为,正蓝灵气,你要拿出看家本领,万不可轻敌大意。” “多谢大师提醒。”长生出言说道。 释玄明撩甩袈裟衣摆,弓步侧身,运气起势,“请!” 长生此番没有主动抢攻,而是深深呼吸,侧身抬手,“请!” 眼见长生让出先机,释玄明也不客气,垫步疾冲的同时回臂聚力,疾出右掌,“大力金刚掌!” 听得释玄明喊出所用功夫,长生好奇心起,有心试探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力金刚掌的威力,不躲不闪,阴阳灵气合二为一,亦聚右掌,直接硬抗释玄明的大力金刚掌。 转瞬之间,双掌相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气爆之声,二人同时受震后退,释玄明急退三步,长生退出丈许,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此番对掌二人都用上了灵气,皆有气色显露,直到此时台下众人才知道长生乃洞玄修为,淡蓝灵气。 释玄明年纪轻轻便身拥蓝气修为,已经令台下众人刮目相看,他们虽然不知道长生究竟多大,却能看出他比释玄明小的多,如此年轻竟然已经晋身淡蓝洞玄,当今武林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你的灵气修为比我低上一阶,却能与我势均力敌,非道家正统心法无此威力,再接我一掌。”释玄明说话的同时并未停止进招,大力金刚掌当胸袭来。 长生再度正面接招,此番释玄明没有后退卸力,而是右腿撑地,急旋而回,“第三掌。” 释玄明旋转卸力原本留有垫步前冲的后招,但此番长生也没有后退卸力,而是原地正翻,凭借翻跃卸去力道留在了原地,他之所以如此作为,也是为了留在原地,趁对方后退之际欺身抢攻。 如此一来二人预留的后招都用不上了,直接对掌硬抗,又是各退三步。 “上清宗擅长的是符咒法术,他们没有如此玄妙的内功心法,你练的是什么内功?”释玄明疑惑问道。 长生没有接话,也不再与释玄明正面硬抗,施出追风鬼步,旋身换位,出招抢攻。 面对长生的快速抢攻,释玄明也随之变招,双手左右分守,十指上下齐防,“多罗叶指!” 长生从未遇到过如此玄妙的武功,寻常武功都是肩带臂,臂带手,一次出手只能攻击身体的某一处,但释玄明所用的多罗叶指却是以一带五,以二带十,其双臂可以分别防守不同的两片区域,而每一根手指都可以单独调用,不管他攻击释玄明的什么穴道,其双手十指都能防守拦阻。 不过释玄明虽然防住了他的极速抢攻,却无法反击,因为他的速度比释玄明要快上少许,释玄明在防守的同时并无反击余力。 一味防守迟早会落于下风,长生很清楚这一点,故此虽然进攻受阻,却不曾就此变招,继续全力抢攻,不停的给释玄明施压,只要释玄明有点滴懈怠,他就能抓住破绽并趁机予以重创。 释玄明也很清楚防守不是长久之计,在长生右拳挥过之后,双膝弯曲,身形后仰,施出铁板桥之势急退后移。 人的认知都有惯性,释玄明也不例外,在其以往的对手中,似长生此时这种落空的招式已经是用老了的,再无变招可能,但长生能够自匪夷所思的角度借力变招,眼见释玄明要抽身后退,立刻弯腰探手,以右掌撑地,双腿同时踹出,正中释玄明膝下小腿。 释玄明下盘受创,重心偏移,瞬时跌倒在地。 由于接下来还要应对大量潜在的对手,长生便无心恋战,不等释玄明起身便旋身而起,气聚右脚,奋力下踢。 释玄明不了解长生,长生也同样不知道释玄明的底细,在他看来释玄明此时起身已经来不及了,只要释玄明尝试起身,其前胸就会迎向自己大力下踏的右脚。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释玄明竟然施出了鲤鱼打挺,不过与寻常跳跃挺身的鲤鱼打挺不同,释玄明挺身之时光头前探,竟然主动将脑袋迎向了自己的右脚。 实则长生此时仍可变招,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变招的必要。 一脚下去,长生只感觉自己踢中的不是脑袋,而是铁板顽石,到得这时他才醒悟过来,释玄明很可能跟那灵光和尚一样练了铁头功。 即便释玄明的铁头功颇有造诣,仍被长生这一脚踢的单膝跪地,而长生右脚多有不适,只得回步缓冲,未能趁机补招。 待其拢趾缓解了不适,释玄明也趁机站立起身,弓步扎马,振臂运气,“金钟罩!” 听得释玄明言语,长生暗暗叫苦,这个释玄明实乃练武奇才,不但灵气修为精深,武功也霸道非常,只这片刻功夫已经使出了七十二绝技中的四种,天知道他还会多少种,不能这么打下去了,得尽快结束,不然打完此人就没余力应对其他人了。 想到此处,再度欺身而上,近身抢攻。 此时释玄明已经催发了金钟罩,凭借金钟罩护体,无视长生攻击,一味抢攻,毫不防守。 释玄明之所以敢如此托大,乃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金钟罩大有信心,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长生不但是个道士,还是个大夫,对于经络气穴的了解远比寻常武人要深的多,甚至不需要寻找他的罩门,攻防的同时先后封点其包括云门,中府,天鼎,天宗在内的诸多穴道。 释玄明只当长生在逐一寻找他的罩门所在,也不以为意,由得他随意封点,要知道周身穴道加在一起足有上千个,别说他的罩门不在穴道上,就算在穴道上,想逐一点过这么多穴道也得个把时辰。 殊不知长生深谙岐黄之道,周身的经络气穴彼此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牵一发可能动不了全身,但牵三十六发就足以动全身了,故此当他点到期门穴时,之前封点的三十五处穴道顿生感应,所有穴道瞬间闭塞。 释玄明原本还在呼喝抢攻,三十六处穴道同时闭塞,直接浑身僵直,呆若木鸡…...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符纸圣谕 由于释玄明穴道被封之前一直在全力抢攻,穴道被封之后虽然动弹不得但惯性难消,眼见他摇摇欲坠,长生急忙伸手扶住了他,顺势轻拍玉枕,解开了他被封的穴道。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释玄明的穴道对长生来说是有很大风险的,因为此时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尚不清楚台上发生了什么事,倘若释玄明耍赖,就得重新打过。 好在释玄明并未恼羞成怒,重获自由之后立刻双手合十,弯腰道谢,“阿弥陀佛,贫僧输了。” 见释玄明坦荡认输,长生暗暗松了口气,稽首开口,“大师承让。” “小道长,多谢你及时解开了我的穴道,没有让我躺尸丢人,”释玄明笑道,“你这人还是不错的,你若看得起我,我想与你交个朋友。” “幸甚,幸甚。”长生笑道,他对释玄明颇有好感,此人虽是少林弃徒,却洒脱随性,光明坦荡。 “好了,你慢慢打吧,”释玄明迈步走向擂台边缘,“等忙过这阵儿我寻你去,届时你得告诉我你是如何破了我的金钟罩的。” “好啊,我就住在西城的宝清客栈。”长生笑道。 “我记下了。”释玄明弯腰捡起狗腿,轻身下台,毫不在意众人如何看他,咬嚼着狗肉往东去了。 尘埃落定,倪大福再响铜锣,“龙虎山三生道长连胜四场。” 释玄明离场之后,台下众人没有再急于上台,因为倪家已经有话了,是轻伤还是重伤由长生说了算,再想上台赚些银两怕是不能了,可别便宜没占到还白挨了一顿揍。 台下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有心与长生一决高下的武人为数不少,但是在看过长生与释玄明的比斗之后,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因为他们发现长生擅长的并不只有诡异的身法和快速抢攻,其灵气修为也很是精纯,甚至敢跟以刚猛著称的大力金刚掌硬抗对轰,他不是一个剑走偏锋的取巧者,而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世人有很多缺点,其中之一就是自以为是,自视甚高,总感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做不好的事情自己能做好,有着这种想法的人为数还不少,哪怕长生此前已经显露出了强大的实力,也仍然不乏盲目自大,螳臂当车之人,随后又有五人上台挑战,长生五战全胜,挑战的五人只有一人全身而退,余下四人全部被其打断了左腿。 全身而退的那个人是徒手对战,且态度谦和,俗话说恶拳不打笑脸人,对于敌意不重的对手,长生也只是将其打下擂台了事,并不下重手。 被打断左腿的四人全是使用兵器之人,以兵刃对徒手,大失公平,而这也正是他痛下狠手的原因。 福,自取之。祸,自取之。一个人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完全是由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决定的,既然以兵刃对徒手,那就别怪人家下手无情。 接连打断四五条腿,台下众人方才总结出了规律,高声聒噪,议论纷纷。 长生此时的心情无比沉重,令其心情沉重的不是比武招亲,而是世人的愚昧和迟钝,他之前已经打断一条腿了,即便一场发现不了端倪,打断两条腿时众人也应该发现规律了,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儿的使用兵器来挑战,难道他们不知道以兵器对徒手大失公平? 至此,长生已经九连胜,赏银已达两万五千多两。 纵然打到这个时候,台下也有浑噩之人,见长生接连打断挑战之人的左腿,并不知道他痛下狠手的原因,只当他冷血狠辣,再不敢轻易上台挑战。 不过他们糊涂点儿也好,少几人挑战,也能省些力气。 连胜的场次越多,台下众人越不敢轻易挑战,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安各处的习武之人络绎赶来,后来的这些人可没见过长生与别人打斗,不知道他的厉害,就敢上台挑战,其结果可想而知。 到得巳时三刻,长生已是十五连胜,赏银高达惊人的一百六十多万两,为了方便计数,倪家直接折算黄金十六万两 到了这个时候,长生发现不管是倪大福等人还是台下的围观众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很大转变,所有人都希望他能继续连胜,保持不败战绩。 等候挑战之人上台的空隙,长生趁机思虑为什么众人对他的态度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很快他就想明了其中缘由,倪大福等人希望他赢是因为他所得赏金已经极为恐怖,如果他中途落败,倪家就要支付这笔赏金,倪家再怎么富可敌国,十六万两黄金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而台下众人对他的态度由敌视变成了支持,那是因为众人已经将他神化了,当一个人比别人优秀一点的时候,就会招致众人的羡慕和嫉妒,但是当一个人比别人优秀太多的时候,世人就会视他为神,不但不会羡慕嫉妒,还会敬畏仰视,臣服尊重。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是因为这棵树还不够大,风还能吹得动它。所谓人秀于群众必谤之,那是因为这个人还不够优秀,下面的人还够得着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比武战况的传播,自长安各处赶来观战的人越来越多,不但广场水泄不通,整个倪府周围也全是密密麻麻的观战之人,包括倪府周围房舍的屋顶墙头也全都挤满了人。 倪府除了正门还有偏门和后门,正门没人进去,但倪府里面的人明显增多,自擂台上看不到院子里的具体情况,却能看到几处过道里下人丫鬟忙碌穿梭,无疑是自偏门和后门来了不少重要的宾客,倪府正在忙于接待。 临近午时,长生的连胜已经达到了十七场,赏金高达六十四万两黄金,长生并不知道倪家究竟有多少钱,但他却知道如此恐怖的数目已经能令倪家伤筋动骨了。 正午时分,倪大福响锣,暂停半个时辰,补充食水。 自院内走出了一个拎着木盒茶壶的家丁,倪晨伊见状急忙命一旁的丫鬟喊住了那个送饭的家丁,命其将食盒茶壶带上门楼。。 倪晨伊打开食盒,拿起筷子每样菜蔬都夹了一口,由于头上盖着红绸,多有不便,干脆扯下红绸,逐一试吃。 见此情形,众人开始高喊起哄,,只道倪晨伊女生外向,竟然担心岳丈会毒害情郎。 倪晨伊此举也令长生感动非常,虽然自己现在还不通男女之事,但倪晨伊如此真心相待,别纠结了,认了吧。 就在倪晨伊挪开木盒一层,试吃二层菜蔬之际,突然眉头微皱,左右旁顾之后自行盖上了盖头。 盖上盖头之后,台下众人便看不到她做了什么,但倪晨伊也没有耽搁太久,几滴水的工夫就重新盖上木盒,命家丁将食盒和茶壶送上了擂台。 食盒送到,家丁下台等候,长生打开食盒,拿起筷子吃饭。 他注意到倪晨伊先前的异常举动,知道二层肯定藏着什么东西,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便立刻察看。 饭食很精细,每样都不多,长生此时哪有心思吃饭,吃过几口之后便打开一层,看向二层,二层放的是黄色的春卷儿,一共有三个,但其中一个不是春卷儿,而是卷起来的黄纸。 那张黄纸先前被倪晨伊打开过,此时卷的不很规则。 由于台下和院墙上都有人,长生便没有拿起察看,而是用筷子将那黄纸铺开,铺开之后方才发现这不是寻常黄纸,而是一张符纸,他是龙虎山的道士,自家的符纸他自然认得,这张符纸就出自龙虎山。 看罢符纸上的那列红色字迹,长生心跳骤然加速,符纸上写的是‘旨曰,申时登台者尽诛。’ 这列文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无疑出自男人之手,正文之上有三点朱墨,此为画符符头,且红字由朱砂书写,种种迹象表明这张黄纸和黄纸上的文字都出自龙虎山道人之手。 担心惹人起疑,长生便没有长时间呆滞,而是随手拿起一个春卷塞进了嘴里,借着咀嚼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和错愕,与此同时急切思虑,这张符纸上的文字并不是倪晨伊写的,倪晨伊先前盖上盖头也只是为了看阅符纸上写了什么。 而今身在长安的本门道人除了他和倪晨伊,就只有张善和张墨,张墨的笔迹他有印象,不是这样的,符纸上的文字很可能出自张善之手,但他跟张善打交道不多,不太认得他的笔迹。 正在暗自焦急,突然想起一事,龙虎山上有处仙云台,仙云台三字是张善的笔迹,略一回忆,便确定仙云台的台字和登台者的台字出自一人之手,毫无疑问,这张符纸出自张善之手。 符纸是龙虎山的,字是张善写的,但让他将申时以后登台者尽数杀掉却不是张善自己的主意,符纸上的‘旨曰’二字是重点,旨有两种意思,一是道家高功的法旨,二是皇帝的圣旨,如果是法旨,张善没必要多此一举,因为张善乃龙虎山住持,高功法师,他的话就是法旨。 排除了这种可能,‘旨曰’二字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皇上的旨意,是皇上授意张善转告他,将申时以后所有登台的挑战者尽数杀掉。 咽下一个春卷儿,长生又拿起第二个塞进了嘴里,咀嚼的同时又看了一遍那符纸和文字,确认无误之后以筷子将符纸重新卷起,待第二个春卷咽下之后,拿起卷起来的符纸塞进了嘴里。 符纸是黄的,春卷也是黄的,没人注意到他第三次塞进嘴里的不是春卷儿,不过有几个人是例外的,授意的人,书写的人,配合传递消息的人,看过符纸文字的人,这些人此时应该都在看着他,他吃下三个春卷,等同告诉这些人他已经收到了圣谕并销毁了证据…… 第一百二十七章 痛下杀手 长生咽下符纸,又拿起茶壶喝了几杯茶水,转而冲等候在台下的家丁招了招手,后者会意,快步上台收走了食盒和茶壶。 由于尚不到半个时辰,便无人上台挑战,长生转头看向倪晨伊,倪晨伊此时已经重新盖上了红绸,看不到她脸上是何表情。 他看倪晨伊是想确定她对此事的看法,因为倪晨伊也看过符纸上的文字,他现在是一头雾水,倪晨伊对情况的了解应该比他能多一些。 倪晨伊知道长生在看自己,也知道他在征求自己的意见,短暂的沉默之后冲其缓缓点头。 倪晨伊点头,说明她认为他可以按照符纸上的授意去做。 长生点头过后将视线移向别处,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前瞻和预料,在此之前他本以为此事是朝廷在暗中操控,幕后主使是皇上本人,目前来看好像并不是这样。 想要与倪家结亲的应该另有其人,而且这群人有左右朝政,调动各部官差的能力,后宫的颜贵妃很可能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这群人与皇上无疑是敌对的,不然皇上也不会授意他趁着比武招亲的机会铲除他们。 皇上乃九五之尊,生杀予夺,但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杀掉这些人,只能暗中授意,借刀杀人,由此可见当今朝廷的政局异常复杂,皇上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掣肘。 师父在世的时候,陈立秋就曾经跟他说过朝廷有宦官乱政,不出意外的话,皇上的敌人应该是宦官阉党。 符纸上说的是将申时登台的那些人尽数杀掉,由此也能确定劲敌会在申时动手,比武招亲定于酉时结束,自申时到酉时整整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会有大量劲敌登台。 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就一定会有万全准备,他此时面对的只是一些散兵游勇,到了申时,需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这一刻长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到得这时已经不是单纯的比武招亲了,这一仗如果打输了,倪晨伊就只能嫁给宦官同党,倪家也就站到了皇上的对立面。 这可是皇上亲自交代的差事,倘若打输了,丢人的可不止他一人,整个龙虎山都会颜面扫地,他欠了龙虎山天大的人情,还没来得及报恩,万万不能给龙虎山丢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仗可以死,但不能输。 不对,死了就输了,应该说死都不能输! 他读的是圣贤之书,信的是忠孝之道,虽然对朝廷的一些作法多有不满,但忠君爱国之心却不曾动摇,龙虎山众人亦是如此,历来与朝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半个时辰转眼即逝,擂台重开之后,立刻有人上台,还是自认为与众不同之人,下场还是一样,使用兵器者被打断左腿,徒手相搏者被打下擂台。 随后一段时间长生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冥顽不灵,虽然众人修习的武功多有不同,但招数套路却大相径庭,绝大多数的人跟别人都是一样的,大同小异,没什么本质的区别,这群人为什么总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其实也很普通。 接连不断的打斗,长生越打越顺手,由于对手之中并无难缠的高手,每一场结束的都很快,最多也不超过三个回合,如此一来灵气的耗损也就很有限,基本处于饱和状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逐渐偏西,申时即将来到。 到得此时,长生已经连胜三十几场了,连胜翻倍,他已经算不清倪家应该与他多少赏金了。 而台下众人也开始起哄,只道此战过后倪家会倾家荡产。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嘲讽,倪大福高声公告,只道倪家一定会兑现承诺,哪怕倾家荡产也会支付长生的连胜赏金。 直到这时长生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倪家制定连胜翻倍的规则大有深意,为的是转移财产,留下后路,若他顺利获胜,一家人也就不分你我了。倘若他最终落败,倪家的所有财产都会转移到他的名下,不会被别有居心的宦官权臣得到。 倪大福言罢,一名红衣男子纵身跃上擂台,冲长生狰狞冷笑,“小子,你这身法好生眼熟啊。” 见到此人的瞬间,长生骤然皱眉,此人他竟然认得,正是当晚自洪王府遭遇的红衣男子,此人毒功霸道非常,当日陈立秋就是被其同伙以毒掌打伤,剧毒攻心,险些送了性命。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长生斜视太阳,判断时辰,此时已入申时,此人此时登台,无疑是强敌先锋。 “嘿嘿,小子,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呀?”红衣男子桀桀怪笑。 “请报上师承姓名。”倪大福高声说道。 “五毒岭阿果大宝,”红衣男子撇嘴坏笑,“今年整整三十岁。” 阿果大宝回话之际,长生自脑海里急切思虑,阿果大宝先前为洪郡王护院,事发当晚二人曾经动过手,而且当时他曾经使用过玄阴真气,阿果大宝是知道他底细的。 此人不但毒功厉害,灵气修为也颇为精深,乃深蓝大洞,实属劲敌。 阿果大宝此时出马,无疑是受人指使,幕后之人之所以派他打头阵,极有可能是为了借用阿果大宝的毒功给他下毒。 在此之前他的玄阴真气和赤阳真气一直不曾使用,此时不能再藏掖了,上次与阿果大宝动手时他始终没有与对方对掌,一直用双脚对敌,由此令得阿果大宝产生了错觉,误认为他的玄阴真气抵挡不住其所用的毒功,但阿果大宝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混元神功已经练到了第四重,灵气虽然无法破体而出,却已经可以自双掌凝结出坚厚寒冰。 在此之前长生虽然痛下狠手,却从未大开杀戒,动手之前他需要稳定心神,平息情绪。 阿果大宝不明所以,见长生深深呼吸,误以为他心中紧张,一直阴冷斜视,怪笑连连。 若是没有先前的符纸传信,长生一定会有所顾虑,因为洪郡王乃皇亲国戚,他若是施展玄阴真气,可能会暴露身份,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个阿果大宝既然给皇上的敌人出头,就说明洪郡王跟皇上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倪大福虽然知道拖延时间对长生有利,却也不能无故拖延,只能敲响铜锣。 长生一直以眼角余光盯着倪大福,不等声音传出,在锣锤落下的瞬间便疾冲而出,与此同时将玄阴真气催到极致,自双手凝结寒冰蓄势待发。 临阵对敌,先机异常重要,谁抢占了先机谁就占据了主动,由于长生反应迅速,待锣声传到阿果大宝耳中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五尺之内,阿果大宝自恃修为精深,毒功霸道,并不躲闪,怪叫发力,毒掌急出。 阿果大宝的手臂上纹有一条狰狞毒蛇,出掌之后彷如毒蛇吐信,掌风腥臭刺鼻,长生亦出右掌,正面相迎。 眼见长生敢与自己对掌,阿果大宝狰狞冷笑,他的使命并不是战胜长生,只需让其中毒便大功告成。 顷刻之间双掌相接,长生的右掌只是守军,其上只灌注了三成灵气,真正的杀招藏在左手,双掌相接的瞬间,长生借着右掌传来的反震之力极速转身,旋身发力,以覆满坚厚寒冰的左拳重创阿果大宝后脑玉枕。 这一拳直接将阿果大宝打的口吐鲜血,踉跄前扑。 长生自然不会给他回神喘息的机会,疾追而上,再度出拳重击玉枕 换成寻常对手,接连遭受两记重创早已倒地殒命,但阿果大宝乃大洞修为,深蓝灵气,连遭重创之下仍在尝试转身。 长生不但忌惮他的毒功,还忌惮他可能携带的毒物和可能喷出的毒血,怎会给他转身的机会,灵气急催,呐喊发力,再度重击阿果大宝的玉枕重穴。 这一拳直接打的阿果大宝七窍流血,扑倒在地,吐血抽搐。 眼见阿果大宝必死无疑,长生没有再继续补招,而是抽身后退,凝神戒备。 此时擂台周围聚集了万人不止,这么多人竟然鸦雀无声,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自清晨看到现在的,从比武到现在,长生呐喊发力还是头一次,众人本以为长生此前下手狠辣非常,到得这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狠辣,此前的那些比试他都是手下留情了的。 此外,令众人倍感疑惑的是二人的打法根本就不是比武的套路,完全是冲着杀人去的。 阿果大宝七窍神府连遭重创,已无活命可能,挣扎着翻过身来,一边咳血,一边冲着长生狰狞冷笑。 长生抬起双手,漠然检视,只见双手的手掌和手背都有黑色剧毒沾附,腥臭难闻。 “哈哈,你……你死定了……”阿果大宝濒死弥留。 长生漠然冷笑,与此同时振臂发力,灵气所至,笼罩双手的坚厚寒冰连同沾附其上的剧毒尽数破碎掉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瘸腿驼背 阿果大宝之所以濒死大笑,乃是自认为长生已经身中剧毒,会为其陪葬,未曾想长生竟自双手凝聚了坚厚寒冰,以此阻隔了他的蚀骨剧毒。 眼见长生双手沾附的黑色剧毒随着坚冰破碎脱落,阿果大宝气急攻心,登时气绝,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长生连战几十场,这还是第一次打死人,直到此时台下众人方才反应过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长生突然痛下杀手,倪大福也颇为意外,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敲响铜锣,“龙虎山三生道长连胜三十七场。” 长生不是第一次杀人,但这次却是他第一次主动杀人,心中略有忐忑,缓慢呼吸,凝气静心。 死了人总要有人清场,两名家丁再度上台想要抬走尸体,但二人刚刚走到尸体近前便同时惊呼后退。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两条赤红毒蛇正自阿果大宝的双臂破皮钻出,此时已经钻出了一半,受到惊扰之后昂头示威,吞吐蛇信。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阿果大宝双臂上的两条毒蛇乃是纹身,到得这时才发现原来这两条毒蛇竟然是真的,除了毒蛇,还有蜘蛛蜈蚣等毒物正自阿果大宝的尸体上游走爬出。 “尸身上有剧毒蛇虫,”其中一名家丁冲倪大福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万众哗然,对于这场比武招亲,主家的限制并不多,只有不可下毒和使用暗器这两条,阿果大宝竟然试图下毒,难怪长生会取他性命。 倪大福有心拖延时间,便冲那两名家丁高声说道,“快去取了家什器皿,收拾那些毒虫。” 二人点头应是,转身下台。 就在此时,一个红衣女子自远处跃出人群,踩踏着围观众人的脑袋和肩膀向擂台急掠而来。 长生认得这个红衣女子,此人乃阿果大宝的同门,事发当晚就是此人打伤了陈立秋。 眼见此人急掠而至,长生骤生警惕,提气凝神,严阵以待。 倪大福也通过二人的衣着猜到二人不是夫妻就是同门,唯恐此人上台寻仇,急切敲锣,“比武招亲,生死各安天命,同门家属不可寻仇。” 那红衣女子并未理睬倪大福,径直跳上擂台,眼见两条毒蛇已经自阿果大宝双臂钻出,知道他已经气绝身亡,顿时发出了瘆人厉叫。 由于红衣女子是踩踏着围观众人的脑袋和肩膀掠上擂台的,所到之处叫骂一片,听她叫的凄厉吓人,,原本还在叫骂的众人纷纷噤声闭嘴,唯恐她气急发狂,殃及无辜。 不过那红衣女子虽然怒不可遏,却并没有冲过来与长生拼命,而是自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将包括那两条毒蛇在内的毒虫收捡其中,转而背上阿果大宝的尸体纵身下台。 “苦主慢行,”倪大福高声说道,“主家有话,不幸身亡,可得抚恤八百两。” 听得倪大福言语,红衣女子怒目回头,咬牙诅咒,“留着给你们买棺材吧。” 听她这般说,倪大福也就没有接话,任凭她背着尸体离开,众人忌惮她带有毒物,纷纷左右避让,主动让路。 “擦拭血迹,清扫擂台。”倪大福说道。 倪大福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人高声说话,“该来的迟早要来,不要拖延时间。” 众人循着声音来处转头南望,只见一个身穿百衲破衣的驼背男子正一瘸一拐的走向擂台。 由于此人身穿百衲衣,长生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是丐帮弟子,但此人的胸前并无丐帮弟子的黄布补子,这说明他并不是丐帮弟子。 此人应该许久不曾洗澡了,头发污秽不堪,粘结打绺,脸上也满是污垢,很难确定其具体年纪,大致估算应该有三十多岁,徒手上前,并未携带兵器。 此时来人距擂台还有十几丈,长生趁机打量此人,市井之中有句俗话,瘸子狠,秃子楞,哑巴打架不要命,此人不但是个瘸子,还是个驼背,而且污秽邋遢,其性情必定异于常人。 仔细打量之后,长生发现了些许端倪,他原本也是个瘸子,瘸子怎么走路他再清楚不过了,在正常人看来瘸子走路一瘸一拐很别扭,但是对于习惯了瘸拐行走的瘸子来说,一瘸一拐的行走并不别扭,就跟正常人走路是一样的,而正走向擂台的这个瘸子在行走时显得生疏别扭,这说明他不是一个瘸了很久的人。 瘸子走到台下拾阶而上,行走之时眼睛一直盯着长生。:魰斈叁4 瘸子看长生的同时,长生也在看他,此人的眼神令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倒不是说他曾经见过此人,而是他曾经见过与此人眼神相似的眼神。 就在长生自脑海里回忆搜寻之时,门楼上的倪晨伊扯下头上的红绸站了起来,冲倪大福高声说道,“和尚乞丐三教九流,什么人你们都让他们上台,拿我当什么了?” 倪晨伊突然发火,倪大福颇为惶恐,“小姐息怒,小姐息怒。” 眼见倪大福说不出个所以然,倪晨伊转身冲长生高声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三生,你不准再手下留情,上一个你杀一个,看谁还敢挑衅冒犯!” 长生闻声回头,看了倪晨伊一眼,外人不明所以,他却心知肚明,倪晨伊并不是真的发火,而是趁机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因为倪晨伊也看过那张符纸,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打一天了,他也没下狠手,到了申时却突然开始杀人,而且是上一个杀一个,幕后之人一定会怀疑他是不是得到了谁的授意,而倪晨伊这么一喊,就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如此一来幕后之人就不会怀疑是皇上在趁机削弱他们的实力。 倪晨伊这么一喊,最高兴的应该是皇上,彻底没了嫌疑,倪晨伊不愧是大唐首富之女,遗传了其父聪慧的血脉。 一瞥之后长生便收回了视线,此时那瘸子已经快要走上擂台,走的并不快,抬腿之时显得颇为别扭。 眼神,还是眼神,长生越看感觉越强烈,他确定自己一定在什么时候见过类似的眼神。 瘸子走上擂台之后径直走向长生,离他越近,瘸子的眼神越坚毅。 对,是坚毅,是舍身赴死的坚毅,长生瞬间自脑海里找到了类似的眼神,当日自长安城外为了给他和陈立秋争取时间,谭怀青四人调头杀向追兵时就是这种眼神。 这个瘸子此番上台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有心与他玉石俱焚。 在预见了瘸子的想法之后,长生开始皱眉打量此人,练气之人的眼神与普通人是不同的,练气之人的眼中有灵光内敛,但这个瘸子的眼中却并无这种神采,而且只是走了很短的一段路,此人额头上竟然有汗珠出现。 在其打量瘸子的同时,瘸子正在大步走近,随着距离的临近,长生闻嗅到了瘸子身上的气味,除了乞丐身上的酸臭,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特殊的气味他竟然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时那瘸子离他已经不过五步,正常比武,开始之前双方间隔的距离应该在一丈左右,也就是三大步,但那瘸子却并没有减速止步的意思,仍在大步向前。 随着距离的缩短,瘸子身上的气味也变的浓烈,长生瞬间回忆起了那种特殊气味曾在哪里闻到过,当日师徒六人自牟平县城的客栈落脚,李中庸在屋内偷偷推演墨子,结果引发了剧烈震动,当时他曾推门察看,自走廊里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这是火药的气味。 千金翼方有关于火药的记载,制造火药的方法名为硫磺伏火法,书中也记载了火药的威力,这东西是能爆燃炸裂的,而当日陈立秋也曾经说过,老二李中庸在齐州时就因为操作不当,将人家的客栈给炸了。 此时那瘸子已经走到了他的对面,牙关紧咬,右脚高抬。 想到瘸子先前行走的姿势多有诡异,长生瞬间猜到触发机关就在其右脚上,生死关头哪敢迟疑,不等瘸子右脚落地,便旋身发力,一个反踹将瘸子踹飞了出去,“闪开!” 就在台下众人大惑不解,不知道他为何破坏规则抢先出手之际,那瘸子自高处急速坠落,落地的瞬间轰然炸裂,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由于长生的高声示警,台下众人纷纷闻声闪避,但即便如此,众人也未能全身而退,方圆十几丈内的众人尽遭殃及,那瘸子实则并不是驼背,而是假扮驼背背负了大量火药,炸响之后自地面上留下了一处三丈见方的深坑,伤者不下百人。 事发突然,场下瞬时乱成一团,受伤之人负痛呼救,围观之人惊慌奔走。 长生身在擂台也做不得什么,只能留在原处,虽然侥幸全身,却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若不是先前反应及时,应对得当,此时已是尸骨无存了。 就在倪大福忙着维持秩序,指派家丁外出救人时,一声提气呐喊盖住了场中的嘈杂喧闹,“朱雀山庄司徒阳刚前来领教高招…...” 第一百二十九章 烈火神掌 伴随着高声呐喊,东南方向出现了一道红色身影,朝着擂台所在方向疾飞而至,与寻常武人的身法不同,此人在凌空飞掠之时并不是直身前行,而是俯身向前,彷如翱翔飞鸟。 眨眼之间来人便到得擂台上空,转而飘身落地,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待得此人落地,长生看清了来人的身形样貌,来人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长脸尖腮,鹰鼻號目,身穿火红长袍,云帔双肩,袖刺烈火,神态桀骜,衣着华贵。 此时台下正忙着收拾善后,观战之人虽然惨遭殃及,却无人离场,只是纷纷挤向外围,自擂台之下留出了几丈空地。 那年轻男子落地之后并不理会长生,而是转头冲院墙上的倪大福说道,“莫要耽搁,鸣锣。” 倪大福此时正在指挥善后,听得来人言语,只能照例询问,“还请报上师承姓名。” 这年轻男子先前已经自报家门,而今再被询问,颇为不快,冷声说道,“朱雀山庄少庄主司徒阳刚。” 在倪大福和司徒阳刚问答之际,长生趁机打量此人,此人先前在使用身法时已经显露了灵气修为,与他一样,皆为淡蓝洞玄。 此人应该看过他先前与别人的争斗,而此人不但毫无惧意,反倒一脸桀骜,这说明此人身怀绝技,有恃无恐。 就在长生打量司徒阳刚之际,台下传来了惊呼之声,“哇,朱雀山庄雄霸岭南,烈火神掌刚猛无双,没想到少庄主竟然如此英俊,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司徒阳刚并不知道说话的侏儒是在趁机向长生通风报信,只当大头说的是真心言语,眉宇之间多有自得。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暗暗心惊,大头的这番话不但告诉他朱雀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同时也透露了司徒阳刚所用的是什么武功,最后那句虎父无犬子无疑是在暗示他,司徒阳刚还有个厉害的老爹,倘若把他给杀了,朱雀山庄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皇上的旨意也很明确,所有申时以后上台的挑战者都要杀掉,‘尽诛’就是一个都不能放过,但自己若是杀了司徒阳刚,后果是什么?会不会给龙虎山招致麻烦,皇上最后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拿不定主意,再度转头看向倪晨伊,倪晨伊此番没有立刻给与回应,沉吟片刻方才微微点头。 征求过倪晨伊的意见,长生顾虑大减,那乞丐刚刚引爆火药,司徒阳刚就急切登台,这说明司徒阳刚也是宦官一党,匆匆上台既是为了冲淡上一场的卑劣影响,同时又不与他喘息之机。 身在江湖,总要有所立场,也不能专挑软柿子捏,张善传书之时也应该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哪怕打死了司徒阳刚,龙虎山也不会怪罪于他。 可能是倪大福迟迟没有敲响铜锣,司徒阳刚呼喝催促,“还不敲锣?!” 司徒阳刚的呼喝将长生的思绪自沉吟思虑之中拉了回来,既然没有顾忌,那就继续往死里打。 锣声响起,司徒阳刚侧身而立,单手起势。 眼见司徒阳刚不主动进招,长生也站立不动。 等不到长生出手,司徒阳刚立刻闪身上前,右掌疾出,“烈火神掌。” 司徒阳刚一出手,长生就确定了三件事情,一是司徒阳刚片刻也不耽搁,说明他的确是宦官一党。二是司徒阳刚的身法异常玄妙,与追风鬼步不相伯仲。三是司徒阳刚所用的烈火神掌带有炙热高温。 此时距离酉时还有大半个时辰,对手正在全力抢攻,对他而言有两种选择,一是尽量拖延时间,以最小的代价撑到酉时。二是尽出所能,一直杀到酉时, 长生很不明智的选择了后者,他要尽可能的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要尽可能的为龙虎山扬名,要尽可能的为自己的连胜战绩多添几笔。 司徒阳刚虽然出招迅速,长生仍有把握从容闪躲,但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急调玄阴灵气于右掌,硬接了司徒阳刚的烈火神掌。 二人同为淡蓝灵气,冰火交锋,冷热冲抵,反震闷响之后二人各退三步,谁也不曾占到便宜。 长生最为擅长的就是快速抢攻,不等完全卸去反震力道便猱身而回,拳脚齐出,抢攻上下。 虽然双方各为其主,长生却不得不承认司徒阳刚的身法异常玄妙,如果说他自不同方位以不同招式的快速抢攻是威猛灵巧的老虎,那司徒阳刚的进退攻防就是翱翔翻飞的老鹰,面对他的诡变抢攻,司徒阳刚每次都能从容避过并回身予以反击。 起初台下之人还能隐约看清二人的招式,随着双方将身法用到极致,出招也越来越快,台下众人已经看不清二人是如何进招化招的,甚至看不清二人的身影,由于司徒阳刚多数时间都在高处俯冲攻击,而长生则自地面上迎反击,二人的争斗在众人眼中彷如雄鹰搏虎,既狠且快。 似这种以快打快的打法是最为凶险的,其中一方稍有不慎就会受伤落败,围观众人无不屏气凝神,揪心仰视,静待战况出现变数。 令所有人不曾想到的是这种快逾闪电的近身抢攻竟然一直在持续,迟迟不分胜负,谁也不曾显露破绽,受伤出局。 伴随着一声灵气碰撞的闷响,二人终于分开,各自抽身退后。 到得这时,围观众人方才长喘换气,与此同时也发现对战的二人并非全身而退,不管是长生的道袍还是司徒阳刚的红袍都有严重破损,原来在先前的对攻之中二人并不是毫无破绽,而是一直拼着自己受伤在与对方猛攻对轰。 二人分开之后同时抬头看天,毫无疑问,双方都在估算时辰。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知道对方派出司徒阳刚出战是因为此人的烈火神掌可以抵御他的玄阴真气,而且此人的玄妙身法也可以与他的追风鬼步抗衡,不过司徒阳刚顶多与他打个平手,想要战胜他那是绝无可能。 急切的抬头看天之后,司徒阳刚耸肩振臂,怒吼运气,伴随着高声怒吼,一团赤红火焰自其头顶百会骤然出现,随即前后蔓延,遍布周身。 眼见司徒阳刚浑身浴火,台下众人惊呼一片。 长生见状亦是骇然大惊,他虽不知道司徒阳刚用的是什么武功,却知道此举必是其绝杀之技。 变故突生,长生并未愣在原地,而是疾冲上前,想要趁其聚势不足之机强攻阻拦。 眼见长生疾冲而至,司徒阳刚并未正面迎击,而是快速离地,升空躲避。 长生纵身上跃,翻身旋踢,由于司徒阳刚上升迅速,这一脚并未踢中他,而是自其催生的火焰之中快速划过。 虽然只是一划而过,长生的右脚已然着火,落地之后玄阴真气急忙下行涌泉,跺脚灭火。 就在其跺脚的同时,司徒阳刚已自空中落下,双掌齐出,直攻长生前胸。 司徒阳刚自周身催生的火焰与释玄明的金钟罩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其护体效果却要远胜于金钟罩,有火焰保护,其周身再无可攻之处,若要抢攻,只能以玄阴真气凝聚寒冰护体隔热。 此时司徒阳刚的火焰双掌已经近身,长生顾不得多想,急调玄阴真气自双手和小臂凝聚寒冰,硬抗抵御。 四掌相接,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他的玄阴真气抵御不住对方的烈火神掌,而是司徒阳刚的灵气一吐即收,外放内引之下二人四掌相对,竟然变成了比拼灵气的死局。 不同于长生的震惊错愕,司徒阳刚此时鼻翼急抖,面露狰狞,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司徒阳刚狂催灵气的同时狰狞冷笑,“朱雀山庄天生离火血脉,岂是你等凡夫俗子所能比肩望背!” 长生急催玄阴真气对抗抵御,与此同时急思脱身之法,正如司徒阳刚所说,此人血脉异于常人,所催生的火焰炙热非常,玄阴真气虽能硬抗抵御,却需要耗费大量灵气。 即便混元神功聚敛的灵气极耐消耗,长生仍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体内的灵气正在急剧消耗,而司徒阳刚此时已经收回了体外火焰,赤红火焰凝聚双掌,狂催猛攻。 眨眼的工夫长生体内灵气已去三成,按照这样的消耗速度,最多半炷香体内的灵气就会消耗殆尽,必须尽快设法脱身。 他的武功和灵气修为虽然进步神速,却终究少了临阵经验,似这种比拼灵气的局面更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比拼灵气时倘若收功后退,对方的灵气就会趁虚而入,损伤肺脏,重创丹田,轻则修为尽废,重则丢掉性命。 只这急切思虑的片刻,体内灵气已经再去两成,丹田气旋再度减小,情势越发危急,生死悬于一线。 长生终究年纪小,危急时刻本能的转头看向倪晨伊,倪晨伊亦发现长生处境不妙,早已心急离座,但她虽然心急如焚,却给不了长生任何的暗示和帮助。 倪晨伊心中焦急,与长生对视之后又将视线移到了司徒阳刚的身上,眼神之中多有犹豫。 眼见倪晨伊看向司徒阳刚,且眼神之中带有迟疑犹豫,长生立刻猜到倪晨伊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向司徒阳刚求情。 这一发现瞬间令长生怒火中烧,身为男人,便是死了,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向敌人求情。 想到此处,再不去想如何脱身,只想如何才能与敌人同归于尽。 正所谓穷极思变,生死关头长生突然灵光一闪,自己此时是以玄阴灵气抵御对方的烈火神掌,彼此对冲,互相消耗,倘若换成纯阳灵气,会出现何种情况? 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得权衡思虑,立刻反运灵气,将玄阴灵气逆变为纯阳灵气。 司徒阳刚怎会想到长生的玄阴真气竟然能在比拼灵气之时突然逆变转化,他所用的烈火神掌虽能克制长生的玄阴真气却无法抵御混元神功催生的纯阳灵气,不等他反应过来,纯阳灵气已经破体而入,直冲丹田。 丹田乃气海本源,内侵的纯阳灵气彷如燎原星火,瞬时将司徒阳刚体内的火属灵气尽数引燃。 随着司徒阳刚的凄厉叫喊,其体内的火属灵气四散冲涌,赤红火焰蔓延全身…... 第一百三十章 灵气耗尽 由于司徒阳刚先前曾经有过自体外催发火焰之举,故此其身上再次燃起大火众人也不曾多想,只当他又在聚势发功,不过很快众人便发现事情有异,因为司徒阳刚叫的太过凄惨,而且一边凄厉惨叫,一边胡乱冲扑。 就在众人错愕震惊,不明所以之际,台下再度有人高喊发声,“糟糕,司徒少庄主走火入魔了。” 发声之人还是那个名为大头的侏儒,世上明眼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有耳无心,人云亦云,听得大头言语,众人恍然大悟,只当司徒阳刚真是走火入魔,岔气自燓。 长生是始作俑者,自然知道大头此举是在混淆视听,此人屡次三番的为他解围,长生有心向他投去感谢眼神,但大头的身形实在太小,混在人群之中也寻他不到。 司徒阳刚乃洞玄修为,体内多有火属灵气,被长生纯阳灵气引燃之后火属灵气瞬间失控爆燃,眨眼的工夫已然面目全非,跌撞着冲下擂台,落地断气,烈火继续燃烧,片刻过后皮肉尽去,只剩森然白骨。 眼见司徒阳刚落得这般下场,长生多有不忍,但回头再想,司徒阳刚先前是打定主意要取他性命的,可不能刚刚死里逃生便心生恻隐,兔死狐悲。 再度抬头看天,此时当是申时四刻,一个时辰有八刻,此时距比武结束还有整整半个时辰。 收回视线凝神内窥,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先前以玄阴真气抵御司徒阳刚的烈火神掌耗费了大量的灵气,反击之前尚余五成,以纯阳灵气反击过后竟然只剩下三成不到。 幕后之人也知道时间紧迫,不等司徒阳刚白骨上的火苗彻底熄灭,便有人再度提气拔高,跳上了擂台。 前一刻围观众人的视线还在被烧成白骨的司徒阳刚身上,后一刻便转到了擂台之上,待得看清挑战之人的身形样貌,瞬时大笑哄堂,因为跳上擂台的竟然是个身高不过三尺的侏儒。 “莫笑,莫笑,”大头冲台下众人连连作揖,“古人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们别看我个子小,我可是有本事的人。” 大头言罢,台下有人笑道,“哈哈,你个唯利是图的侏儒,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看这小道士刚才差点被司徒少庄主烧死,虽然侥幸得活却也累得够呛,特地上台看看能不能捡到便宜。”大头笑道。 “要打就打,莫要啰嗦。”台下有人冷声催促。 “好好好,马上打,马上打。”大头迈步走向长生,侏儒大部分都是罗圈腿,大头也不例外,别人十步就到,他摇晃着得走二三十步。 侏儒的三步距离也就常人的一步,故此大头止步时离长生也就一步远近,大头抬起左手擦拭鼻翼,趁机低声说道,“小道长,我与你周旋一阵,你趁机缓口气儿。” 长生瞅了大头一眼,冷声说道,“你想要两百两还是五百两?” 大头知道长生在保护他,仰头讪笑,“反正我不想要八百两。” “小矮子,你是在帮他拖延时间么?”台下再度传来冷声责问。 大头只当没有听到,转头看向北面院墙上的倪大福,“我叫大头,乃天残门门主。” 倪大福皱眉看向倪晨伊,见她没什么表示,这才响锣开始。 锣声一响,大头就不见了,台上只剩下长生和一个快速滚动的圆球,那圆球无疑是缩头蜷腿的大头,但这家伙滚的太快,长生甚至看不清他是以何种姿势蜷缩成球的。 大头并没有绕着长生兜圈子,而是毫无章法的胡乱滚动,七分扰乱,三分进攻,所谓进攻也只是快速冲撞,并不是什么狠辣的招数。 长生对大头多有感激,但大头此时已经被对方给盯上了,若是与大头纠缠太久,怕是会给大头引来杀身之祸,故此片刻的躲闪腾挪之后便瞅准时机,将大头踢飞了出去。 同样是踢,先发力和后发力差别很大,他这一脚虽然将大头踢出去很远,却并未伤其筋骨。:魰斈叁4 大头落地之后高声惨叫,“哎呀,断了,断了,我的骨头断了。” 大头负痛卖惨之际,已经有人跃上了擂台,此人中等身形,相貌平平,穿了一身灰布长衫,徒手登台,并未携带兵器。 此人的年纪应该不止三十,为了令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此人临时剃掉了自己的胡须,新剃的胡茬还清晰可见。 由于此人上台之时使用了身法,便有气色显露,此人深蓝灵气,大洞修为,乃内功高手。 此人自然不是正主儿,对方派出此人,很可能是为了浪费他所剩不多的灵气。 “哎哎哎,我的事儿还没完呢,”大头高声叫嚷,“我骨头断了,怎么算?” 听得他的呼喊,倪大福高声宣布长生连胜,由于落败之人是不是给汤药费由获胜之人说了算,倪大福便看向长生,长生有心重赏褒奖,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做的太过明显,便随口说道,“未伤筋骨,最多轻伤。” 大头原本还在地上趴着,听得长生言语急忙爬了起来,“轻伤也行啊,给钱,给钱。” 大头迈着罗圈腿要钱去了,上台之人自报家门,“赵无名,关中人氏。” 赵无名自然不是此人的真名,此人是谁长生也不关心,他只需要知道对方的来意就行,此人上台无非两个目的,一是试探虚实,二是耗费他的灵气。 锣声响起,长生站立未动,赵无名主动抢攻。 此人一出手,长生立刻发现了端倪,此人练的是擒拿手一类的功夫,近身相搏反应极快。 虽然身法的快慢并不完全取决于灵气修为的高低,但灵气修为越高,反应速度就越快,身法自然也会随之加快,故此在身法上长生虽然不至于吃亏,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两个回合之后长生便发现自己猜的没错,此人一直试图与他比拼内力,而今他体内仅余三成灵气,虽然呼吸之间可以缓慢恢复,但在快速攻防之下恢复的些许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当前消耗。 眼见长生始终避免与自己比拼内力,赵无名心里有数了,全力抢攻,毫不防守,不与长生丝毫喘息之机。 又是几个回合,长生抢得先机,开始抢攻,此人招式狠辣,僵持太久恐怕生变,得尽快解决此人。 众所周知擒拿手是所有拳脚功夫中最难练的,之所以难练是因为擒拿手需要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不管是进攻的出招还是防守的变招,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而且赵无名此人的真实年纪应该在四十以上,多年浸霪之下擒拿手被其练的炉火纯青,便是长生将追风鬼步催到极致,尽出所能,短时间内也无法将其拿下。 片刻工夫二人已经激战了十几个回合,与先前和司徒阳刚的对攻互轰不同,在这十几个回合之中,赵无名一拳也没打到长生,而同样,不管是旋踢反踹还是肘击膝顶,长生所出招式尽被赵无名格挡化解,无一命中。 当灵气所剩不多之时,消耗就会更加明显,到得这时长生体内所余灵气已耗至两成。 灵气与钱财一样,都可以令人安心从容,眼见自己体内灵气逐渐见底,长生有些急了,不过哪怕心中焦急,他也只能加速抢攻,对付赵无名这种内外兼修的高手,不可能一击建功,需要连续出招,一点一点积累的优势,直至最后对方反应不及,彻底失守。 快速抢攻之际,长生并未催动玄阴真气或纯阳灵气,不是他不舍吝啬,而是练气之人没有晋身紫气之前灵气无法破体外放,需要打到对手,玄阴真气和纯阳灵气才能见效,而此时他根本就打不到人家。 世间诸事,有鲸吞亦有蚕食,有一泻千里亦有水滴石穿,随着长生持续不断的快攻进招,赵无名逐渐有些应接不暇,回招差距逐渐积丝成毫,积毫成牦,积牦成分,积分成寸,最终积寸成尺。 一尺的差距,够了! 右拳聚势,直取赵无名下腹建里,建里位于任脉,乃死穴。 长生这一拳灌注了灵气,既快且狠,由于双方是近身相搏,右拳此发彼至,正中赵无名脐上建里。 江湖上有黑虎掏心一说,此心非彼心,黑虎掏心攻击的就是死穴建里,只要建里受创就会瞬间丧命,但是令长生没想到的是他所发重拳虽然正中对方死穴,赵无名却只是面露痛苦,并未立刻殒命。 不等他反应过来,赵无名已经伸展十指,变爪为掌,猛攻他的左右前胸。 此时对方近在咫尺,长生无法腾挪闪躲,情急之下只能回掌阻挡,如此一来正中对方下怀,灵气一吐即收,又成了比拼灵气的死局。 在双方四掌相接的瞬间,长生便催发了玄阴真气,赵无名的双掌瞬时被寒冰包裹。 即便双手已被冰封,赵无名的深蓝灵气仍然自其双臂经络急涌而至。 长生无奈,只能猛催灵气,继续逆行冰封。 随着玄阴真气的侵入,赵无名的小臂亦被寒冰包裹,随即便是上臂。 将其双臂彻底冰封的瞬间,两根粗大的银针突然自赵无名脑后极速崩飞。 银针离体,赵无名生机顿时萎靡,带着了无遗憾的眼神往台下看了一眼,随即后仰倒地,气绝殒命。 直到此时长生方才明白赵无名为什么出招的速度这么快,便是重创死穴仍能苟延残喘,只因他上台之前便以银针封了脑后的左右风池,将自身的生机和灵气都逼到了极致。 此乃杀鸡取卵,涸泽而渔之法,由此可见此人上台之前便已怀有必死之心。 待得回过神来,长生急忙抬头看天,此时太阳已经偏西,离酉时还有两刻钟,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比武即将结束,长生却无丝毫欢喜,因为冰封赵无名耗光了他仅余的些许灵气,没有了灵气修为,他撑不过这最后的一炷香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连胜夺魁 倪大福不明所以,眼见赵无名倒地身亡,心中欢喜,急忙高声宣布长生再度连胜。 长生有苦自知,赵无名临死之前曾经往台下看了一眼,他与赵无名近在咫尺,清楚的看到其眼神之中的了无遗憾和幸不辱命,这说明最后的正主儿就在台下,在得到赵无名的暗示之后,此人会立刻上台,趁他羸弱杀其夺魁。 果不其然,在倪大福公布他连胜之后,人群之中走出一名年轻男子拾阶上台。 长生皱眉俯望,只见此人年纪约有三十上下,身形高大壮硕,四方大脸,左侧脸颊有一道森长刀疤,此人是携带兵器上台的,其所用的兵器并不是江湖武人常用的刀剑,而是一杆丈八长枪,枪身寒气逼人,当是精钢打造。 在此人拖枪上台之际,台下便有人认出了此人,“左脸有疤,又用长枪,此人可是镇东将军杨守义?” “他不是杨公公的义子吗?” “应该是他。” 听得台下议论,长生恍然大悟,他虽然不知道杨公公是谁,却知道公公就是太监,自己先前猜的没错,想娶倪晨伊,霸占倪家财产的果真是宦官一党。 这个杨守义既然是那个杨公公的义子,无疑就是内定的迎娶倪晨伊的人。 眼瞅着杨守义拾阶登台,长生浑身冰凉,此时他的灵气已经彻底耗尽,而且他已经打了一整天,体力早已透支,全靠灵气支撑,而今灵气耗尽,疲态已现,别说这个杨守义肯定会有灵气修为,便是寻常的武将,他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了。 就在杨守义即将踏上擂台的瞬间,一道人影突然自人群之中拔地而起,抢在杨守义之前落于擂台,杨守义只差两层台阶,落于人后。 待得看清登台之人,长生眉头大皱,登台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不久之前刚刚结识的杨开。 这一刻长生心中五味陈杂,他没想到杨开会上台,杨开明知道他和倪晨伊的关系,而且杨开的师父古衍还是他治好的,他想不通杨开为什么会上台。 眼见杨开登台,杨守义气冲斗牛,扬枪怒骂,“日你老娘,老子的东西你也敢抢?” “是我先上台的。”杨开低声说道。 杨守义等人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死了好几个高手,好不容易把鸭子拔了毛,只等下锅了,却被别人给抢了,杨守义心中愤怒可想而知,也不管比武规则,直接迈步上台,“给老子滚下去。” 不是所有人都畏惧阉党,身为见证人之一的八卦门主欧冠清沉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使枪的年轻人,你的确慢了半分,莫要无理取闹。” 杨守义对欧冠清还是有几分忌惮的,闻声愤然止步,但就此离开他也心有不甘,“小子,你下去,我给你五千两。” “我不要。”杨开摇头。 “一万两。”杨守义高声加注。 杨开缓缓摇头。 杨守义还要说话,欧冠清肃然起身,“贫道受主家托付,临场见证,再不退下,贫道便亲自出手,请你下去。” 听得欧冠清言语,杨守义气急跺脚,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唾骂离场。 “来人请报上师承姓名。”倪大福照例询问。 “青云山,杨开。”杨开回答。 “做人不能丧了良心哪。”人群之中再度传来了大头的声音,他曾经见过杨开跟着长生,知道二人是朋友。 倪大福已经看出情况对长生不利,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无辜拖延,只能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炉和供香,点燃之后示于众人,然后鸣锣开始。 锣声一响,杨开迈步走向长生,“你的灵气是不是耗尽了?” 杨开一直和疯了的古衍相依为命,糟糕的境遇导致他孤僻内向,话也不多,此番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平静。 长生点了点头,他虽然跟杨开认识的时间不长,对他也是有些了解的,杨开真的不像恩将仇报之人,而且听他语气,貌似也没想跟他抢夺倪晨伊。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抬起双臂,双掌前伸,“我传些灵气给你。” 长生闻言愕然大惊,他万万没想到杨开此番上台竟是为了传送灵气给他。 见长生皱眉不动,杨开低声说道,“周天神功可以转移灵气,与我对掌,我将灵气转送于你。” 杨开的声音很小,台下众人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见他双臂前伸,站立不动,只当他在故弄玄虚,纷纷叫骂催促。 听杨开这么说,长生心中好生感动,摇头说道,“杨大哥,多谢你了,但是我的练气法门与众不同,你的灵气我用不了的。” “周天神功循环周天,所得灵气乃先天灵气,不管什么练气心法都可使用。”杨开说道。 听得杨开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再想到先前给古衍治病时也曾检试过古衍的经络,古衍体内灵气也是游走十二正经,与混元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处。 短暂的沉吟过后,长生抬起双手与杨开对接,生死关头,不管是否可行,都只能勉力一试。 四掌相接,长生立刻感觉到有大量灵气自杨开双掌劳宫穴急涌而出,杨开先前所言不虚,周天神功所发灵气的确是先天灵气,与阴阳混融的后天灵气不同,先天灵气无有阴阳之分,谁都可以受纳使用。 传送灵气之时杨开可以从容开口,“我本想做的隐秘些,奈何我的周天神功只有小成,灵气只能自劳宫传送。” 长生亦可开口说话,“杨大哥,真是多谢你了。” 杨开没有再说话,深深呼吸,加速传送。 片刻过后,杨开灵气耗尽,垂臂收手,“没了,你多加小心。” 长生心中感动,本想出言道谢,但不等他开口,杨开已经转身走下了擂台。 大敌当前,也容不得长生分神感慨,目送杨开下场之后立刻凝神内窥,杨开只有升玄修为,若是寻常洞玄修为,杨开可以补充七成,但混元神功令得气海储量增加,杨开全部转嫁之后补充了四成左右。 只剩下了一炷香的工夫,四成灵气足够了。 不等杨开走下台阶,杨守义便冲了上来,中途遇到杨开,起脚将其踹下了台阶,“不知死活的东西。” 杨开灵气耗尽,不得腾挪闪躲,翻滚着掉下台阶。 长生见状急忙冲倪晨伊高声说道,“派人护住他。” 倪晨伊闻言急忙指派近处的护院冲进了人群。 就在此时,变故再生,一人自台下提气拔高,落于最后一道台阶,伸手拦住了疾冲而上的杨守义。 眼见此人气呈淡紫,长生急忙看向此人,虽然此人以面巾遮面,他仍然认出了此人,正是进城当日自城楼上看他的那个年轻太监,当日他曾与对方对视,故此记得此人眼神,此人此时并未穿戴太监的官服,而是穿了一袭白袍。 “杨将军,你不能上去。”年轻太监低声耳语。 “为什么不能?”杨守义小声问道。 “你不是他的对手了。”年轻太监摇头。 杨守义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小声问道,“你不是说他的灵气已经耗尽了吗?还怕他作甚。” 年轻太监附耳低语,“刚才上场的少年来自青云山,青云山的周天神功可夺他人灵气为己用,亦可传功以助人,他此时已得外援灵气,你打不过他了。” 杨守义气恼非常,“我说钱都没了,不打了,你们非要打,还说什么打赢了让他拿钱赎人,现在怎么办?” “我来吧。”年轻太监小声说道。 “你要女人有什么用?”杨守义不悦皱眉,“哦,我知道了,你不让我打,你自己却要上,”杨守义说到此处突然转头西望,“哎呀!” 那年轻太监不疑有诈,循着他的视线向西望去,就在他转头西望之际,杨守义趁其不备,纵身跳上了擂台。 待那年轻太监反应过来,杨守义已经站在台上了。 年轻太监虽然气的五内俱焚,却已无力回天,只能恶狠狠的瞪了杨守义一眼,转而飘身落地,混入人群。 长生离的较近,先前二人的交谈他听的一清二楚,眼见杨守义诓了那年轻太监,自己抢着跑上了擂台,大喜过望,真得感谢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若是让那年轻太监上台,他还真不一定是此人对手。 杨守义可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上台之后冲倪晨伊高声喊道,“我乃镇东将军杨守义,对大小姐多有仰慕,特来一战。” 倪晨伊原本正在低头看着护院搀扶杨开进院,听得杨守义呼喊,好生嫌弃,坐回座位,盖上了盖头。 杨守义碰了一鼻子灰,又转头看向倪大福,没好气儿的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敲锣呀。” 倪大福也没有理会他,再度公布长生连胜之后方才敲响了铜锣。 锣声一响,杨守义立刻举枪挺刺,此人虽是行伍将官,却也是练气之人,深红灵气,升玄修为。 一杆钢枪也使的娴熟非常,想必是常年沙场征战,敌群厮杀,枪法练的攻防兼备,少有漏洞。 长生自然不会傻到立刻将他打下擂台,只是腾挪闪躲,从容进退。 眼见供香越烧越短,杨守义好生心急,高声呼喝,拼命抢攻。 越是急躁,破绽越多,但长生一直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趁机自脑海里思虑要不要留他性命,此人在无形之中帮了他大忙,他不太想杀掉此人,但圣旨在前,他也不能轻易放过此人。 沉吟过后,最终决定在最后关头予以重击,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一段香灰终于掉落,长生旋身助力,凌空起脚,将杨守义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锣声响起,“酉时已到,龙虎山三生道长连胜夺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全家出迎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光明正大,但所有人都钦佩光明正大,长生自比武之初就率先上台,接受众人挑战,一直光明正大的打到了最后,并未审时度势,投机取巧,众人对其钦佩有加,倪大福公布了最终结果,满堂喝彩,万众欢腾。 有好事之人哄笑发问,“哎,主家,三生道长胜了多少场?按照你们先前的约定,他能得多少银两?”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跟着起哄追问,实则众人都知道倪家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只想知道倪家究竟应该赏给长生多少银两。 倪大福没想到众人会追问这些,好在门楼西侧有两名账房先生专门负责记录核算,获得倪大福的授意之后,其中一名账房先生站立起身,端拿账簿高声宣读,“三生道长连胜四十三场,按照连胜翻倍累加计算,理应支付赏银四百三十九万八千零四十六亿五千一百一十一万零四百两。” 账房先生年纪大了,赏银巨大,数字冗长,一口气读完险些背过气去。 众人虽然急于知道赏银的具体数目,却没想到会如此恐怖,这么多银两他们毫无概念,便有人高声喊道,“说直白些,到底是多少钱哪。” 账房先生知道众人想问什么,沉吟过后出言说道,“天宝年间朝廷税赋约为五千两百万两,赏银总数约为天宝年间赋税的八百万倍。” “哈哈,你们倪家真要倾家荡产啦。”有人笑道。 长生此时正在向见证的三人稽首道谢,听得众人起哄,急忙转身回头,高声说道,“我不是为了赏银来的,主家赏银分文不取,尽数退还。” 众人钦佩长生血战到底,言语便颇为友善,“哈哈哈,还主家呢,你都是人家女婿了,一家人啦。” “是啊,是啊,你不是冲钱来的,你是冲人来的。” “道长神威,白日里连战四十三场,夜里再来四十三场。” 前来围观的不止有江湖草莽,还有市井之徒,这些人说话就颇为粗俗了,眼见众人越说越离谱,倪大福急忙高声呼喊,命家丁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绸彩为长生披挂,随后又抬出四个大木箱,两箱抬上门楼交由倪晨伊分撒答谢,两箱抬上擂台交由长生分撒庆祝,长生本以为木箱里装的是铜钱,谁曾想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竟然全是白花花的银豆子,每个足有一两重。 比武自酉时初刻结束,一直忙到酉时过半长生方才抽身下台,围观众人不但看了热闹,还或多或少的得了银钱,天色渐暗,众人三两结伴,心满意足的散去。 先前闹哄哄的,长生也没留意被踹下擂台的杨守义情况如何,司徒阳刚的尸骨已被倪家收捡并交由大理寺处置。 长生走下擂台时,倪晨伊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一脸得意,满面春风。 长生站在原地,看着倪晨伊向他跑来。 倪晨伊并不掩饰自己心中欢喜,蹦跳雀跃,“我就知道我不会看走眼,你今日之举可谓技压群雄,无敌神勇。” 长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赔笑。 见长生笑的颇为勉强,倪晨伊嗔怪瞅他,“你这是笑还是哭啊,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 “也不是不高兴,”长生摇头说道,“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好像一直在被你牵着鼻子走。” “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倪晨伊急切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是有人想算计我们,我可不舍得算计你。” 长生点了点头,倪晨伊所说确是实情,这个比武招亲并不是倪晨伊的激将法,而是宦官阉党在幕后推动,倪家也只不过是被动应对。 “我都快吓死了,”倪晨伊心有余悸,“你为什么要那么早上台,你在明,他们在暗,明枪易躲…...” 倪晨伊说的什么长生没有再听,因为他发现大头正自西北角落探头探脑。 大头先前曾经屡次为他帮腔解围,最后还冒险上台为他争取时间,他对此人颇有好感,急忙冲其招了招手,大头会意,鬼鬼祟祟的贴着墙角挪了过来,到得近前冲二人抬手作揖,连道恭喜。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长生冲大头稽首道谢。 大头闻言好生惶恐,连连摆手,“道长千万别这么说,实则我也没做什么。” “你领到银两了不曾?”长生问道。 大头拍了拍鼓鼓的腰囊,里面传来银两声响,“给了,给了,倪家是何许人也,富甲天下,言出必行,怎会痛惜这点小钱。” 虽然明知大头在趁机溜须拍马,倪晨伊仍然对此人多了几分亲近,转头冲不远处的丫鬟说道,“回去取两锭金子答谢这位英雄。” 丫鬟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大头连连摆手,转而不无尴尬的冲二人说道,“无功受禄,得了这二百两我已经惭愧非常了,岂能无耻再受?” 大头说话之时,门口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爷,夫人。” 听得丫鬟说话,倪晨伊转身离开,“你们说话,我先去见我爹。” 大头颇懂礼数,知道长生马上要去见倪倬,也不磨蹭耽搁,急切说道,“道长自便,我先走了,我就住在城南客栈,您若是有什么差遣,可去那里寻我哈。” 言罢,不等长生接话转身就走,长生出言挽留,他也不停步,迈开小腿儿匆匆离去。 此时倪倬已经来到门外,长生只得收回视线,转身往大门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倪倬,倪倬本人与他想象的大不相同,在他的想象当中倪倬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衣着华贵,圆脸微胖,但事实上倪倬很是年轻,也就四十五六,身形不胖,脸也不圆,个头中等偏上,略微偏瘦,面目俊朗,身上穿的也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席纹理非常细密的蓝色麻衣。 此时倪晨伊正在与倪倬说话,见长生走向门口,父女二人同时回头,微笑等候。 倪倬不但是大唐首富,还是钦封国公,此番亲迎出门,乃是对长生极高的尊重,长生自然知道这一点,快步上前,稽首深揖,“无量天尊,拜见大人。” 眼见长生冲倪倬行的不但是道门礼节,还以大人相称,倪晨伊多有不满,不过长生用了一个拜字,貌似也不是太过生分。 “免礼,免礼,”倪倬微笑伸手,微微托扶,待长生直身,微笑开口,“小女先前曾经多次与我提起过你,我只当她情窦初开,自惑迷眼,未曾想她虽然年少却独具慧眼,九州千山识良玉,五湖.四海辨蛟龙,甚得我心哪。” 听得倪倬言语,长生好生惶恐,“大人过誉了。” “走,回家说话。”倪倬牵着他的手引带入门。 长生此前一直在低着头,待得迈过倪府高大门槛方才发现门内站着七个女子,这七个女子年纪大小不等,站在最南面的女子最为年长,当在不惑上下,最北面的女子最为年轻,约有二十五六。 见到这七人的瞬间,长生就知道她们是倪倬的妻妾,倒不是倪晨伊先前曾经说过她父亲有三妻四妾,也不是因为这七个女子都是国色天香,而是她们身上都有同一种东西,雍容典雅,富贵从容。 此番是倪晨伊负责引见,果真是倪倬的七位妻妾,七人俱以‘道长’相称,长生以‘夫人,二夫人…...’回礼。 逐一回礼的同时长生心中既紧张又感动,家主亲自出迎已是莫大尊重,家主携所有妻妾同时出迎,这怕是连皇上都不曾享有的待遇,要知道这时候的妇人是不见外人的,夫人随主人同时出迎,等同认可他的身份。 倪家不愧是豪门大家,礼数周全,进退有度,换成寻常人家,这时候怕是早就浅薄急切的改了称呼,又喊女婿又喊爹了。 打过照面之后,七位夫人各回自己的院落,三人继续往北走,倪倬有国公身份,故此倪府是五进院落,正厅位于五进正中。 没走多远遇到了先前的丫鬟,丫鬟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里面想必是两锭黄金。 此时大头已经走了,倪晨伊便喊住了丫鬟,没有让她往府外去。 正厅很大,四面墙壁上悬挂着大量字画,正北有两张宽大座椅,座椅正中是一张长达九尺的茶案,左右两侧各有十二张宽大座椅,座椅与座椅之间都有木几茶案。 进入正厅之后,倪倬并没有将长生请至西侧上首的客位,自己也没坐东侧上首的主位,而是自东侧十二张座椅的第一张座椅上坐了,请长生坐在自己下首,倪晨伊自己跑到长生左手边的座位上坐了。 这种座次的安排已经表明了倪倬的态度,视他为自家人,不以宾客之礼待之。 坐下之后,茶水随即呈上,倪倬端茶说话,语气平和,面带微笑,只道府上现在还有贵客,稍后他就要去陪客人,还请长生体谅包容。 随后便直涉正题,意简言赅,首先对长生的坦荡英勇表示赞许。随后又表扬他机敏聪慧,心思缜密。最后便是征求长生的意见,何时大婚。 长生只道自己还小,暂时无有成亲的打算,待得长大成人,建立功业之后再做计较。 倪倬赞同长生的想法,长生本以为倪晨伊会心生不满,未曾想倪晨伊也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并未提出异议,实则倪晨伊的心思也不难揣度,总之是把他给抢回来了,名分也定下了,他已经跑不掉了。 大事刚刚议定,倪大福便端着一个木盘来到正厅,木盘上铺着红绸,红绸上放置着一本文簿和一件由黄绸包裹的方形器物,此物不大,不足两寸。 “老爷,东床金印已经铸好,”倪大福恭敬呈送,“东院也已收拾妥当。” 倪倬拿起文簿和黄绸包裹的印章随口问道,“印记留了吗?” “留下了,”倪大福说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飞传各地,最迟明日此时便能尽数周知。” 倪倬点了点头,转而站立起身,将那文簿和黄绸包裹的印章双手递向长生,“长生啊,婚约已定,这枚金印你收着,这文簿上记载了倪家在各地的经营产业,共有两百余处,你本人持拿金印可随意定夺处置,加盖金印的文笺可支取银钱,事先无需问请,事后无需奏告。” 长生本以为金印只是一件信物,谁曾想还有这般权力,忐忑惶恐,迟疑不接。 见此情形,倪晨伊起身上前,代他接了,“客气什么,你连胜四十三场,便是连胜翻倍的赏金我们也拿不起呀,快拿着,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这些东西迟早都是咱的。” 倪倬对倪晨伊宠爱非常,也不生气,只是溺爱的看了她一眼,“好了,我要去陪客人了,你照顾好长生。” “知道了,你快走吧。”倪晨伊摆手催促。 倪倬再度冲长生微笑点头,这才反背双手,在倪大福的陪同之下出门去了。 “拿着。”倪晨伊将文簿和金印往长生手里塞。 “这不好吧。”长生好生惶恐。 “没什么不好的,”倪晨伊随口说道,“咱家都有哪些产业你总得知道吧,以后你若是需要银钱,也可以用金印支取,多方便哪。” “要不你帮我拿着吧。”长生说道。 “好,金印我帮你拿着,账本儿给你。”倪晨伊说着就想收起金印。 见她欢喜神情,听她兴奋语气,长生有点不放心了,急忙抢下了金印,“算了,我还是自己拿着吧,你若肆意铺张,胡乱花销,到时候还会赖在我的头上。” “你连我都信不过?”倪晨伊撇嘴。 “信不过。”长生将那尚带余温的金印和文簿贴身收藏。 “你这衣服不能穿了,得换掉了。”倪晨伊说道。 “嗯,”长生摘下胸前绸彩递给倪晨伊,“你早些休息吧,我得回客栈了,明天还要参加武举童试,今天晚上师伯和师叔可能会去客栈寻我说话。” “我爹说的贵客很可能就包括他们,”倪晨伊说道,“府上人多眼杂,他们不便露面。” “哦,”长生转身迈步,“杨开呢?” “在前院,”倪晨伊跟了上去,“要不你今晚就别走了,住处都给你收拾好了。” “我不住,我回客栈。”长生摇头。 “你真要回去啊,可是我爹让我照顾好你。”倪晨伊说道。 “你饶了我吧,你离我远点儿就是照顾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合纵连横 “离你远点儿?我有这么可怕吗?”倪晨伊不满撇嘴。 “有,”长生大步向前,“你让我心神不宁,心境不平,此乃练武大忌。” 听得长生言语,倪晨伊不无得意,“朝思暮想,心神不宁?” 长生说不过倪晨伊,干脆不接话。 倪晨伊又道,“我带你去宴宾楼吧,那里的饭食也很精细。” 长生好生无奈,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明天还得参加武举童试,你让我歇歇吧。” “咱们和杨开一起去,吃完饭你们就回去,”倪晨伊说道,“更何况童试持续七天,每日比试不会超过三场,四十几场你都打了,三场对你来说还不是闲庭信步一般。” 长生不同意,执意要走,倪晨伊又留他换下破损的衣服,长生更不干了,到得前院不见杨开,便高呼其名,杨开听到召唤,自东厢偏房走了出来。 见到杨开,长生快步迎了上去,上下打量,关切询问,好在杨开先前也只是被杨守义踢了一脚,滚落台阶时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眼见留不住长生,倪晨伊只能送二人出门,目送二人西去之后跺脚转身,拂袖而回。 “杨大哥,真的多谢你了,那杨守义不但枪法了得还有高玄修为,先前若不是你抢先上台传度灵气,此番比武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长生说道。 杨开并不居功,摇头说道,“你身手这么好,纵然灵气不续,他想赢你也并非易事。” 长生说道,“我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如果没有你传送的灵气,我绝对拿不下这最后一场,关键时候你及时出手实乃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我不管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杨开平静的说道,“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和师父现在还蜗居于西城破庙。” 杨开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长生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想到杨开白日里将灵气尽数转赠给了自己,便关切问道,“杨大哥,明天就要武举童试,你的灵气可能及时恢复?” “能。”杨开点头。 长生连胜大捷,心中兴奋,奈何杨开惜字如金,闷葫芦一般,他不开腔,杨开便不说话,甚至不曾向他恭喜道贺。 在初遇杨开的时候,杨开的话也不多,却比现在要多一些,实则杨开此时的心情他也能理解,古衍虽然恢复了清醒,生命却也即将走到尽头,杨开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古衍清醒之后将周天神功完整的传给了他,而今古衍快死了,杨开却因此得到了周天神功,杨开此时的心情一定愧疚万分,痛苦非常。 走过几条街,前面出现了食摊,长生中午还垫了点儿,杨开却是一整天没有吃饭,长生便选了一处食摊请杨开吃饭。 猜到杨开心中所想,长生便尝试宽慰,但他没有直涉正题,而是借着此番比武招亲感慨江湖险恶,慢慢将话题引到江湖恩怨,最后才将话题引到古衍身上,只道古衍此去势必快意恩仇,尽了遗憾,隐藏了十余年的坏人都会受到惩罚,所有没做完的事情都会做完,所有的遗憾都会得到弥补,虽死无憾矣。 长生看似无意的宽慰明显起了作用,杨开逐渐走出了自责内疚的阴霾,虽然话还是不多,饭却吃了不少。 吃过饭,长生略微圈绕,先将杨开送回了住处,府上的下人和丫鬟此时已经得知了比武招亲的结果,见长生来到,殷勤备至,一口一个姑爷喊的他手足无措,头皮发麻。 担心张善和张墨会寻自己说话,长生不敢多待,与杨开简单说了几句便回返宝清客栈。 到得巷口便发现宝清客栈外围聚了不少人,正在疑惑眺望,身旁有人喊他道号,转头一看,是宝清客栈的伙计。 “三生道长,我是客栈的伙计,您可认得我?”伙计问道。 “我认得你,你在这儿干嘛?”长生问道。 “等你呀,”伙计拉着长生来到阴暗处,“道长,您在此稍候,我去喊店主过来。” “等等,客栈里出了什么事?”长生急切问道。 “您白日里在擂台上说下榻宝清客栈,那些人都是来道贺送礼的。”伙计说道。 长生闻言好生疑惑,“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送礼?” “什么人都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在,”伙计转身迈步,“道长,您在此稍候,我去喊店主来跟您说。” 伙计说完急匆匆的走了,长生站在暗处,打量着聚集在客栈外的众人,门外的这些人中貌似没有官差,大堂里此时应该也挤满了人。 送礼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攀交,倪家为大唐首富,不管是商贾还是官家都免不得跟倪家打交道,而倪倬又只有一个女儿,他这个女婿无疑就是倪家日后的主事之人,众人趁机过来与他攀交,混个脸熟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刑部和大理寺,这时候肯定也不是来抓人的,木已成舟,大局已定,这时候抓他等同直接与倪家交恶,白日里大理寺卿杨叔呁还亲临现场充当比武的见证人,这时候大理寺的官差不可能来找麻烦,最大的可能是来赔礼道歉的,毕竟先前大理寺少卿温公仪曾经对他很不客气,而刑部亦是如此,大早上的上门抓人,不早点儿过来解释一番,权当误会,日后如何相见? 不多时,店主李宗源偷偷摸摸的来了,是自后门绕过来的,来到之后急忙冲长生拱手道喜,“三生道长勇冠三军,连胜夺魁,可喜可贺。” 长生摆手过后出言说道,“李掌柜,给你添麻烦了。” “道长何出此言?”李宗源喜上眉梢,“道长自擂台之上提及小店名号,而今道长连胜夺魁,名扬帝都,宝清客栈犹如天子潜邸,已然成了多福吉地......” “人多眼杂,可不能乱说。”长生急忙打断了李宗源的话。 “是是是,”李宗源连连点头,转而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向长生,与此同时低声说道,“这是倪府家丁于酉时三刻送来的书信。” 长生接过书信,正反打量,信是以蜡滴封住的,蜡封上没有主家印记,信封上也没有书写文字。 酉时三刻比武招亲已经结束了,那时他正在擂台上挥洒银豆答谢众人,这封信虽然是倪家送来的,却不是出自倪家之手,因为倪家有什么话可以直接与他说,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应该出自一直没有露面的张善或是张墨之手。 “道长,您明日还要参加武举比试,”李宗源说道,“若是回到客栈,怕是难得安宁,敝人私宅离此不远,还请您前往暂歇,养精蓄锐,静心备战。” 听得李宗源言语,再看宝清客栈门口聚集的众人,长生有些心动,李宗源说得对,此时若是回去,定然不胜其烦。 “我的包袱和兵器还在屋里,你回去帮我拿过来吧。”长生说道。 李宗源点头答应,转身去了。 待李宗源离开,长生拆开了那封书信,见到信上的清秀字迹,长生瞬时心跳加速,他猜的没错,信是张墨写的。 深深呼吸稳定心情,低头看阅,正文较为直白,‘智勇双全,以你为傲,正榜比斗合纵连横,复杂凶险,眼下无暇与你相见。切记童试不可大意,力保三甲,勇争状元,待得正榜落定,可为正主辅弼。临行所赠之物随身携带,若有危难,即行感召。’ 长生收起信文,贴身收藏,张墨的这封信传递了三个信息,一是告诉他擂台上做的很好,二是眼下没工夫见他,让他注意安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正榜比斗需要合纵连横。 合纵连横乃是古时的一种国策和战略,简单说来就是拉帮结派,目前为止正榜的比试规则还没正式出来,具体细节不得而知,不过张墨应该是已经知道规则了,合纵连横就要拉帮结派,组队抱团,张善和张墨需要跟很多人见面,眼下的确没时间来见他。 比武的规则都是朝廷制定的,朝廷制定的规则肯定是对朝廷最为有利,朝廷为什么要让各大门派采用合纵连横的比武方式?这不是逼着各大门派选边站队,结伴群殴吗? 略一沉吟便恍然大悟,朝廷此举就是要让各大门派选边站队,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实在是太多了,朝廷摸不准这些人的立场,也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都是什么关系,不摸底细就不好驾驭。 让零散的小门派都归附到那些大门派的麾下,既能清楚的知道他们的立场,方便任用驾驭,日后这些人中如果真的出了刺客和反贼,也方便问罪追责。 不多时,李宗源回来了,带来了他的包袱和兵器,“道长,清晨刑部官兵前来查案,客栈的伙计一直跟随在后,刑部官兵并未翻动您的包袱。” 长生接过包袱和兵器,随口问道,“查案?大早上的他们查什么案?” “他们现在也在客栈里,说是早上消息有误,惊扰了您,,要与您赔罪。”李宗源说道。 长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朝廷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大理寺和刑部虽然同掌刑狱,却也各有派系,倪家能请动大理寺卿说明大理寺直接听命于皇上,刑部大清早的来抓人说明他们跟宦官阉党走的近。 “道长,敝人私宅离此不远,我带您去。”李宗源说道。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自有住处。”长生随口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李宗源好生惶恐,“道长莫要误会,敝人绝无……” 不等李宗源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李掌柜多心了,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今晚暂时去跟朋友同住,待他们散去我还回来,我的马留在客栈,烦劳你精心照料。” 听长生这么说,李宗源放下心来,“道长放心,您的坐骑我已经派人严密看护。” 长生点头道谢,辞别李宗源,迈步东去。 长生本想去城南客栈寻大头说话,他很喜欢这个侏儒,但走到巷口又改变了主意,改往北走,杨开白日里灵气已经耗尽,他不太放心杨开独自居住。 去到杨开所居院落已是二更时分,大门已经关了,长生便没有敲门,直接翻墙而入。 进入院落之后隐约闻到一丝药气,深吸闻嗅,待得辨明药气瞬时眉头大皱,这是香魂草的气味,有人在使用迷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监行刺 察觉有异,长生哪里还敢耽搁,急施身法冲入后院。 到得后院,立刻发现杨开所在的房间外面有两个黑色的人影,二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其中一人站在窗外往屋内窥视,另外一人站在门口挑动门栓。 杨开的屋里还亮着烛光,说明杨开还不曾安歇,若非已经中毒昏迷,挑动门栓的声响杨开不可能听不到。 眼见刺客还未曾进屋,长生放心一半,对于这种暗箭伤人的无耻之徒,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趁对方不曾警觉回头,疾冲而上,右拳急出,直取窗前刺客脑后玉枕。 那刺客与长生一样,皆为洞玄修为,淡蓝灵气,但此时此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窥探屋内情况,待其听到异响急切回头,长生已经来到近前,刺客来不及出招反击,只能急切闪躲,试图避开要害。 眼见刺客抽身后退,长生立刻顺势变招,重心下移,改右拳重击后脑为右脚旋踢前胸,一脚下去正中刺客前胸期门,不等刺客踉跄退远,拧腰旋身,左脚再中天枢,两处重穴连受重击,那刺客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看此人身形无疑是个男子,但听其负痛闷哼,又似女声,就在急瞥回头之际,却发现此人手中还拿着一根吹发毒针的吹筒。 担心杨开安危,长生便急于进屋察看,但门前刺客眼见同伙重伤倒地,立刻自腰间拔出匕首,双手各持一把,欺身抢攻。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此人所用匕首不过三寸长短,走的是近身快攻的套路,一手反握,一手正执,挥划撩刺,上下翻飞,刀刀不离要害。 对方只攻不守,亡命抢攻,长生不愿用那两败俱伤的打法,短时间内便拿他不下。 单就出招速度而言,眼前的这个刺客要比白日里自擂台上遇到的赵无名要慢上少许,但赵无名的擒拿手是徒手对敌,而此人是手持利刃,再加上此人招式阴狠毒辣,长生一时之间竟奈何他不得。 就在他与刺客急切过招之际,屋内传来了桌椅倒地的声音。 听得屋内异响,长生放下心来,杨开无疑是中毒了,但他还能移动就表示中毒不深,不管对方用的是什么毒,他都有把握为杨开解毒。 “胆敢下毒行刺,别想活着离开这里。”长生高声说道,他在打斗时很少发声,此番发声只是为了告诉杨开他在门外。 刺客并不接话,只是挥舞匕首快速抢攻,与寻常比武较技的抢攻不同,此人的抢攻全无防守,纯属狗急跳墙,困兽之斗。 此人在出招之时会发声助力,与倒地刺客一样,此人的声音也很是怪异,既无男子的浑厚阳刚,也无女子的婉约轻柔。 此人身形也很怪异,臀部虽然圆润丰满,前胸却很是扁平。 短暂的疑惑之后,长生突然自脑海里找到了类似的身形,先前蒙面上台的刘公公。 太监,这两个刺客是太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个回合之后,刺客锐气减弱,逐渐露出了破绽。 长生有机会重创此人,但他却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自脑海里急切思虑杀掉这两个太监的后果。 这两个太监无疑是宦官派来的,刺杀杨开的动机也不难揣度,杨开的周天神功可以在关键时刻为他补充灵气,杨开的存在令他如虎添翼,宦官现在还不敢直接冲他下手,便选了杨开为目标,旨在铲除他的羽翼,削弱他的实力。 如果杀了这二人,官府势必前来追查,后果是什么?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知道杀了这两个,宦官会在什么时候派出下一批。 抓活的?也不行,连皇上都不敢跟宦官直接翻脸,抓了这两个太监,谁敢审问?如何收场? 急切的沉吟之后,长生打定了主意,抓住对方破绽接连三脚,待对方跌落在地,急闪上前,屈膝跪压,反扭刺客双手,夺下了其手中匕首。 刺客剧烈挣扎,长生膝盖用力,令其难能移动。 长生并未长时间制住此人,将其彻底制住之后便闪身后退,反手将那两把匕首扔给了那个刺客。 那刺客没想到长生会中途收手并归还匕首,惊愕仰望。 “你们本来就剩下半条命了,还不知珍惜,”长生手指倒地刺客,“带走你的同伴,以后不要再来了。” 长生说完便转身走向房门,刺客犹豫过后并未上前刺杀,而是捡起匕首,背起倒地的刺客,翻墙离开。 长生震断门栓闭气而入,只见杨开已经倒在了桌旁,此时房中毒雾弥漫,长生便将杨开抱了出来,自空旷处检视伤情。 杨开的脖子上的确插着一根毒针,不过检视过后发现并不是致命的毒针,而是令人晕厥的毒针,杨开只是中毒晕厥,并无大碍。 到得这时长生才明白这两个刺客并不是想要杀掉杨开,而是想掳走他,如果真想杀人,下人所在的前院不会有迷药的气味,如果真想杀人,二人也没必要挑动门栓,直接震断门栓进门刺杀岂不更快,二人之所以大费周章,就是不希望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但是也不能因为对方没有立刻痛下杀手就断定对方敌意不重,如果真的掳走了杨开,他们一定会杀了他,不过那会在逼问出周天神功的口诀之后。 待得屋内迷烟散去,长生将杨开抱回床上,转而催动玄阴真气,自掌上凝结寒冰,覆贴额头,待杨开茫然睁眼,又自桌上拿过茶水降温喂服。实则蒙汗药很好解,一盆凉水下去就能苏醒,但他自然不会这么对待杨开。 不管是什么种类的蒙汗药,苏醒之后都会头疼欲裂,长生意简言赅的告知了事情的始末,然后起身去了后院,这时候气温已经很低了,树木落叶,花草枯萎,但这并不影响长生寻到几株干枯的甘草,甘草虽然常见却能解毒,也可缓解头痛。 半个时辰之后,杨开便恢复如常,长生与他详说经过时杨开竟然开始打坐练气,长生见状亦不再打扰他,起身去了前院,确认家丁丫鬟没什么大碍方才回到后院,自杨开隔壁房间住了下来。 此时已近三更,长生白日里多有劳累,身心俱疲,躺下之后很快悠悠睡去。 他是被杨开叫醒的,醒来之后简单洗了把脸,换过衣服与杨开一起出门。 前院的丫鬟仆人全都睡过头了,这时候才刚刚起身,仆人忙着打扫院中落叶,而丫鬟则忙着给杨开做饭。 眼见长生与杨开一起自后院出来,众人好生惶恐,纷纷上前请安告罪。 长生自然不会责怪他们,与杨开同行出门,去往皇宫前的比武场地。 周天神功颇为神异,经过了一夜的休整,杨开已经彻底恢复了灵气修为,长生亦是如此,虽然还是略感乏累,灵气却已重归充盈。 朝廷比武辰时才正式开始,此时距辰时还有半个时辰,不过二人现在位于西城,而皇宫位于东城,赶过去需要不短的时间,故此二人便没有停下吃饭,长生自街边买了两个烧饼,与杨开一人一个,一边行走,一边咬嚼。 长生早年过的是苦日子,杨开比他还不如,烧饼什么味道都没有,二人也吃的津津有味。 长生的话其实也不多,但是跟杨开这个闷葫芦一比,他就像个话痨,途中他一直在鼓励杨开,古衍此时不在城中,如果杨开能够凭借周天神功杀出重围,古衍回来之后一定会倍感欣慰。 再者,昨日杨开以周天神功救他于危难之中,避免了倪家的家产被别有居心的坏人霸占,古衍回返之后得知此事,也一定会心情大好。 长生之所以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减轻杨开的愧疚和自责,他要让杨开知道唤醒古衍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不管是对古衍本人还是朝廷,乃至对全天下的百姓来说都是正确的,不能因为杨开本人得了周天神功的秘籍就背负损人利己的心理包袱,耿耿于怀,愧疚自责。 此时长安百姓谈论最多的就是昨天的比武招亲,众人对他的看法两极分化的很严重,有人说他连胜夺魁,光明坦荡,也有人说他贪图富贵,心狠手辣,为了获胜,杀了好多人,还打断了好几个人的腿。wenxueзч 对倪家的印象亦是如此,有人感叹倪家慷慨大方,不但对于伤者赠银治伤,比武结束之后还分撒了大量银豆,答谢众人围观捧场。而有些人则认为倪家此举不过是炫富招摇,哗众取宠。 听得众人的交谈议论,长生心中多有不快,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把他和倪家想的这么坏,如假包换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察觉到众人对自己褒贬不一,长生开始寻找原因,沉吟良久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问题其实不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是出在对方身上,在好人眼里所有人都是好人,在坏人眼里所有人都是坏人。 实则这么说也不贴切,确切的说是自己是怎么想的,就会认为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不好的议论严重影响了长生的心情,同时也让他发现了自己的不足,自己终究还是小,虽能推敲道理,分析利弊,却不够了解人心。 经过了昨天的比武招亲,长生此时已经变成了风云人物,但凡昨日看过比武招亲的人都认得他,沿途免不得受人指点,招人议论。 距辰时还有一刻钟时,二人赶到了皇宫前的比武广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武举童试 第一百三十五章武举童试 皇宫前的广场是官员上朝时停马落轿的地方,偶尔也会用作禁军的演武场,占地颇广,足有倪府前的广场五倍大小,此时偌大的广场已经被上千名身穿轻甲的禁军分隔为内外两圈儿,观战之人止步于外圈,比武所用的擂台位于内圈儿。 此番童试比武朝廷共设有九处擂台,分别位于内圈的四面八方和正中位置,擂台没有倪府所设擂台那么高大,离地不过三尺,见方不过三丈,不过与倪府擂台不同的是这九处擂台都有黄毯铺地,凸显皇家威严。 比武入场的入口只有一处,位于正南方向,长生和杨开是自西面过来的,得绕到南面入场。 待得自外围绕到南侧入口,童试入场已近尾声,大部分参加武举童试的年轻才俊已经入场侯战,在入口处长生再度发现了大头的身影。 他看到大头的时候大头正在往胸前的包袱里塞银子,而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则刚刚自其身边走开,拿着一面木牌不无忐忑的走向入口。 “大头兄,你在这里做什么?”长生冲大头招手。 听得长生召唤,大头弓背弯腰自人群中挤了过来,“小道长,你怎么才来呀,号牌拿了吗?若是忘带来了,我这里有备用的。” “你胆子也太大了,武举的号牌你也敢伪造?”长生低声说道。 “嘘,我这些号牌都是真的,是入口处换下来的,”大头冲把守入口的差役努了努嘴,“他们主动找我的,所得银两九一分账。” 二人说话之际,入口附近又出现一个晚到的后生,眼见此人急切检视周身,大头知道生意又来了,冲长生和杨开摆了摆手,转身又钻进了人群。 此时后面还有排队之人,长生也不能耽搁,便与杨开一前一后走向入口,入口处有一名校尉带着十几名禁军把守,通道右侧摆放着七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几个差役,前面的差役收掉考生出示的木牌,后面的差役重新发放带有数字的号牌。 二人拿着带有数字的号牌走进广场,由负责维持秩序的校尉引带列队。 入列之后,长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号牌,两千一百三十七,这说明在他之前已经有两千多人入场。 入列之后是不能再交谈的,若是交头接耳,就会受到校尉的训斥。 不让武举考生私下交谈可能只是为了严肃考场,井然秩序。也可能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先前自入口处更换号牌时并未记录哪个号牌在哪个门派手里,这就最大程度的杜绝了徇私舞弊,投机取巧。 昨天比武招亲的年龄上限是三十岁,童试的年龄上限是二十岁,长生心中有底,并不紧张,但是其他考生却没他这么从容,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如果该门派在童试和正试比武中都没有取得武举资格,该门派就会被朝廷强行遣散,此战不仅关系到自己的颜面,还关系到了师门的存亡。 武举童试虽然没有比武招亲那么惨烈,但众人的压力也不小,现在已经两千一百多人了,入口处还在继续往里放人,放到两千二三应该问题不大,而第一轮胜出的武举人数是两百四十人,几乎是十晋一,也就是说此战过后,有两千个小门派将会被朝廷强行遣散。 对于这次的比武,朝廷也算是用了心思了,大大小小的门派全通知到了,连没落了十余年的青云山和已经没什么人的天残门都通知到了,与青云山和天残门境遇相仿的门派可能为数还不少。wenxueзч 此战过后的直接结果就是两千多个江湖门派只剩下两百多个,朝廷此举无疑有些不近人情,不过眼下江湖门派的确太过杂乱,整个大唐共有包括京畿道,都畿道,关内道,河南道在内的十五道,平均计算下来一道就有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门派,的确太多了。 眼下还不清楚正试的规则,如果参加武举童试的晚辈落败,兴许师父还能获胜,若是师父能胜出,也能保住自己的门派。 就在长生沉吟思虑之际,辰时已到,入口关闭。 考官各自就位,由于初试设了九处擂台,每一处擂台都有三名考官,分别是礼部,吏部,兵部的官员。主考官也是三位,由三部副职,也就是侍郎担任。 科举都是礼部主持,吏部协助,武举才加上了兵部,但负责主持的还是礼部。 三名主考官的坐席位于正北,首先由礼部侍郎宣读考场禁忌,严明秩序,啰里啰嗦十几条,总结起来就是不准违规作弊,不准起哄闹事,不准使用兵器,不准下毒放暗器,获胜的认定有两种,要么对手主动认输,要么将对手打下擂台。 宣读了武举比试的规矩和禁忌,礼部侍郎取出一件蜡封文笺,里面装的是皇上的手谕,其中规定了武举比试的对战顺序。 不是顺序对战,也不是奇偶对战,而是首尾对战,也就是最先入场的对战最后入场的,依次出战,向中间回缩。 对战顺序一经宣布,众人免不得窃窃私语,纷纷议论,不过大部分人对这个规则还是认可的,如此一来谁也无法作弊。 宣布了规则,负责维持秩序的校尉开始首尾带人,分赴九处擂台,登台之前先由考官记录号牌和所属门派,之后才上台进行比试。 九处擂台的监考官面前都有一面铜锣,不过比武开始时他们并不敲锣,分出胜负之后才会敲锣,锣声一响,负责带人的校尉就会再送去两人,而先前比武的获胜者会被带到正北列队候命,落败者也会有专人引带自西面离场。 武举比试比比武招亲要快的多,一脚分胜负,一拳见输赢的情况屡见不鲜,三丈见方的擂台,长宽都是十步,也不算小了,足够双方腾挪施展,被人打下擂台只能是自己学艺不精。 童试不让使用兵器也是有道理的,禁止使用兵器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再者兵器也只是肢体的延伸,真正的猛虎不会因为禁用兵器而变成病猫,反倒是学艺不精的人喜欢凭借兵器发狠拼命。 长生个子不高,前面又站了太多人,各处擂台的情况他也看不太清楚,只听得锣声不停的传来,站在后面的人不停的被带走。 大头也虚报年龄混进了童试,因为他是个侏儒,分考官便拿不定主意,在请示了主考官之后最终决定让他参加,毕竟大头是天残门唯一参战之人,不让他参战就遣散天残门于理不合。 大头如果参加正试,想要获胜并不容易,但他参加的是童试,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取胜自然不会有什么悬念。 很快杨开也被带走了,紧接着就是长生。 待其随着校尉走到队列前面,站在前面队列的众人如释重负,而那个即将与他对战的胖子则双目圆睁,一脸的错愕。 杨开和对手被带去了东北角落的擂台,长生和那个长着双下巴的胖子则被带到了东南擂台。 “道,道,道,道,道长……”胖子想跟长生说话,也不知道他本来就是个结巴还是因为太过紧张而结巴,不等他说完,带人的校尉就转身训斥,“不可交谈。” 二人被带到考官面前,胖子紧张的盯着长生,待其报上师门和道号,胖子瞬间崩溃了,浑身颤抖,语带哭泣,“我,我,我,真,真,是倒,倒了,八,八,八辈子血霉了。” “出示号牌,报上师承姓名。”考官催促。 “出,出,出个屁呀,谁,谁,谁打得过,过,过他呀……”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七品武举 胖子气恼沮丧,转身离场,考官一边命校尉追上胖子询问师承姓名,一边宣布长生获胜,派人引带他去往北面列队候战。 不等长生走进队列,杨开那边也结束了,对方自恃内功颇有造诣,试图与杨开对掌互攻,却不知道杨开修炼的是周天神功,直接被杨开震飞了出去。 由于二人结束的都很快,自北面列队之后仍然排在一起,不过二人虽然排在一起却并未交谈,此时他们前面无有阻挡,可以清楚的看到各处擂台的战况,正所谓它山之石可攻玉,看看别人的武功,或许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通过观战,长生很快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局限于招式,他们所用的招式都很是固化,虽然通过多年的演练已经很是娴熟,出招的速度也很快,但攻防之间始终有点儿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做不到物尽其用,更做不到信手拈来。攵學3肆 这种情况很是普遍,导致这一问题的根本原因是自以为是,这些人都把招式提前练好了,他们认为自己这一招打出去,对方只能如何闪躲或如何反击,随后的一招针对的就是对方可能会做出的反应,这是不对的,因为对方怎么想只有对方知道,总有一些人是不走寻常路的,以既定对无常,倒霉的只能是前者。 再者,有些人的武功招式非常多,单是这上百种不同的招式就得练上好多年,之所以有这么多的招式,无疑是为了有备无患,试图做到不管对方出什么招式,都能自先前所练的招式中找到适用的招式,但这种作法也是错误的,因为招式千变万化,想要完全做到万无一失,怕是得提前练习上万种招式。 练武和为人处世有相似之处,世人都在学习揣摩遇到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应对,实则这是不对的,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正确的作法是牢记忠孝仁义,忠孝仁义是最大的规则,所有的小规则都是由大规则衍生的,以大规则为行事准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立刻做出决定,不违背忠孝仁义的就去做,违背忠孝仁义的就不能做,干脆爽利,毫不纠结。 看的越多,长生越感觉朝廷清理这些江湖门派是正确的,很多人的武功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就这样的人还成立什么江湖门派,还装什么绿林好汉,没有点儿真才实学就学人组建门派,到最后坏人一个也打不过,行侠仗义也做不得,也只能欺负老百姓了。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其实不太对,态度倒是挺端正的,显得挺谦虚,也挺讨人喜欢,但事实并非如此,别说三个人了,有时候三十个人里也没有一个值得学习的,长生连看了十几场,一个可以借鉴的也没发现,全是乌合之众。 不过看得多了,经验没借鉴到,规律却总结出来了,正如陈立秋当日所说,但凡跟佛门有关的门派,其武功大多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大开大合,攻强克坚,少走偏锋。 而由儒家衍生出的教派所用的武功包罗万象,浩瀚驳杂,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式都有。 与道家有关的门派所用的武功少有死板招数,多有无常变化,与他自创的武功有明显的相似之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乃是由道家崇信天道,参悟阴阳所致,他是在混元神功和追风鬼步的基础上自创武功的,混元神功和追风鬼步都是道家武学,说白了就是他的武功并不全是自己异想天开,而是借鉴了先人的智慧,如果没有混元神功的灵气双分,通达十二正经,他也无法在匪夷所思的角度从容变招, 他虽然是个道士,却不曾爱屋及乌,丧失公允,单就武功的威力而言,佛门的功夫无疑是最强的,通过勤学苦练强大自身,以刚克刚,以刚克柔,以不变应万变。 道家的功夫和儒家功夫看似威力较弱,但真正实战却不落下风,因为道家擅长的是法术,可以以法术提升武功的威力。儒家功夫亦是奇技霪巧无所不会,由墨家衍生而出的机关暗器,由医家衍生出的毒术都能够剑走偏锋,克敌制胜。 第一轮人数最多,耗时也最长,一直到中午时分也没有结束,此时长生前面已经站满了人。 眼见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校尉多在南侧,获胜队伍周围的校尉并不多,大头趁机钻了过来,自包袱里拿出个火烧塞给了长生。 众人不明所以,以为他要插队,纷纷出言训斥,大头忙不迭的跑了回去。 站了一上午,众人都饿了,有人发现大头身上带了吃食,便低声问他讨要,大头哪会白给,趁机高价售卖,三个火烧竟然卖了十两银子。 长生不饿,将那火烧给杨开,杨开也不要。 眼见大头站在后面队列,也没有吃东西,长生猜到他身上只带了四个火烧,都卖了自己也没吃的了,便轻轻咳嗽,待大头会意抬头,又反手将火烧扔给了他。 大头接过火烧也没舍得自己吃,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又卖给了旁人。 长生回头看了大头一眼,这家伙投机倒把,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赚了钱也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仍以硬面火烧充饥,是什么原因令得他拼命赚钱却不舍得花销? 长生对大头颇有好感,想到他先前言语,担心他中途会被朝廷劝退,便趁附近的校尉走到别处时回头冲大头说道,“不要中途退出,打到最后,留在长安。” 长生和大头之间隔着几列,他一开口,众人纷纷疑惑看他,众目睽睽之下长生也不便再说什么,待大头愕然点头便回过头来,不再说话。 未时初刻,首轮终于结束,第二轮立刻开始,主考官再度拆开蜡封的信封,自其中取出了皇上手谕,此番规则又改了,逐行依次对战,一战二,三战四。 听得比斗规则,长生急忙转头看向队首,还好,他排在本行第六,而杨开排在第七。 长生转头之际,队伍中的其他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排在他上首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眼见要与长生对战,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此人也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并没有像先前那胖子一般失态,确定自己要与长生对战,小和尚垂眉闭眼,开始念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色长安 八十人,四十场,九处擂台同时进行,比试很快结束,二百四十名武举人全部选出,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喜有人忧。 冬天天黑的早,酉时太阳已经偏西,礼部侍郎开始宣读获胜之人的姓名和所属门派,宣读二百多个姓名和门派颇为费时,待得逐一宣读完毕已是酉时三刻。 虽然官员归吏部管辖,但朝廷所有官员的任免决定都是以皇上名义下发的,最后是宣旨太监出场,宣读圣旨,敕封获胜的二百四十人为武举人,品衔从七品。 虽然只是从七品,获胜的众人已是喜不自胜,一来可保门派延续,二来从七品已属破格加封,要知道科举出身的举人也不过授八品衔,而历届的武举人都比举人要低半格,皆为从八品。 宣旨过后便是挂彩,长生昨天刚挂完彩,今天又挂上了,不过与倪家偌大的绸彩相比,朝廷的麻布红彩显得颇为寒酸。 为了凸显对武举人的重视,朝廷为每位武举人都备了马匹,散场之后骑乘马匹,由两名禁军亲自送回住处。 挂上红彩,大头越发兴奋,跟在长生后面千恩万谢。 就在此时,长生听到场外有人高喊‘姑爷’,皱眉歪头,只见发声之人乃是倪府的家丁,此人名叫倪泰,当日自城门口等他的也是此人。 待长生走向场边,倪泰隔着禁军人墙高声道贺,“恭喜姑爷中举入仕,小姐已经自宴宾楼定下了宴席,为姑爷和中举的友人洗尘贺喜。” 倪泰言罢,长生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开和大头,转而低声冲倪泰说了几句。 听得长生言语,倪泰连连点头,“姑爷放心,一个时辰之内定然办妥。” “这不是小事,不用操之过急,明日我们回返之后收拾妥当就行。”长生说道。 “用不了那么久,宅子都是现成的,寻人提写匾额镌刻烫金挂上就行,我马上去办,你们先去赴宴。”倪泰说道。 长生与倪泰说话之际,杨开和大头正在出口等他上马,还有几名禁军在一旁等候。 见长生皱眉思虑,倪泰猜到他心中所想,急忙走向出口,自怀中掏出银两笑着塞给那几名禁军,只道自己是倪家的下人,长生是他家姑爷,眼下他们三人要往别处赴宴,就不劳他们随行护送了。 这群禁军都站了一天了,谁愿意再去辛苦奔走,听得倪泰言语立刻顺水推舟,满面春风的收了银两,殷切的叮嘱他们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长生示意杨开和大头摘下红彩,交给倪泰处理,然后先行带路,“走,倪家请咱们吃饭,去宴宾楼。” 杨开倒是没说什么,但大头好生惶恐,“道长,倪家请你们,我去不合适吧。” 此时倪泰尚未走远,听得大头言语,急忙转身回头,“付大人,我家小姐知道您和杨大人与姑爷交好,特意在宴宾楼订了位子,您就不要推辞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付?”大头好生愕然。 倪泰回以一笑,转身走了。 待倪泰转身,大头兴奋的拍打着胸前的包袱,“嘿嘿,托道长洪福,我也成大人了。” “付大哥见外了,你我甚是投缘,理应互相照应。”长生随口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感动非常,“承蒙道长不弃,我愿跟随道长左右,鞍前马后……”大头说到此处情绪骤然低落,“哎,只可惜我是个矬子,怕是连马都牵不好。” 昨天比武杨开也一直在现场,知道大头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对大头也多有好感,但他也不会安慰人,眼见大头郁闷沮丧,只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长生正色说道,“付大哥切勿妄自菲薄,你聪慧机敏,熟知人情,精通世故,这正是我和杨大哥的短处,日后咱们同朝为官,有些事情免不得劳烦你去奔走处理。” 人最怕对别人毫无用处,听长生这般说,大头知道长生以后要让他做什么,心情大好,快走几步,迈着小短腿自前方带路。 实则不用大头带路长生也能找到宴宾楼,因为宴宾楼是一栋八层高楼,九为至尊大数,通常为皇家所用,故此八层高楼在长安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了,倪家的太平客栈也不过七层。 宴宾楼坐北朝南,此时门外站着不少人,这些人都是自门外等候客人的,多为家丁仆役之流。 此处人多眼杂,倪晨伊不便亲自等候,便派了个家丁自楼下等候三人,眼见三人来到,家丁急忙迎上前来,冲三人道贺之后带着三人走进了宴宾楼。 宴宾楼的一层是大堂散席,八横八纵,共有六十四张桌子,采用的是八卦布局。 作为长安最好的酒楼,此时自然是座无虚席,食客老少皆有,由于都穿着便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朝廷官员还是富商大贾,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无有贩夫走卒,因为宴宾楼的菜品贵的要死,哪怕是大堂的菜品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起的。 除了官员和商贾,大堂的散席还有一些江湖中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没有开席,想必是在等着给白日里获胜的武举人洗尘道贺。 倪晨伊定下的是东六楼的天字房,宴宾楼只有一个大门,却有南北东西楼梯,二楼以上就开始东西独立,彼此并不相通,家丁带着三人自东侧楼梯上楼,二层有七个房间,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这还只是二楼东侧楼梯,二楼西侧应该也有七个房间。 去到三楼,房间又少了,只有六个房间,以六合命名,房间很大,每一个都不小于三丈见方,所有房间都有窗户,或南或北。 四楼有五个房间,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 五楼有四个房间,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象区分。 六楼有三个房间,命名为三才,所谓三才就是天地人,而倪晨伊订下的就是北楼天字房。 根据宴宾楼的建筑布局来看,店主要么受过道家高人的指点,要么本身与宝清客栈的李宗源一样是道家信徒,按照下面几层的布局来推断,七层应该只有两个房间,以太极命名,而八楼也就是顶楼只有一个房间,取混元无极之意。 天字房的门口站着两个年轻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眼见客人来到,款款蹲身,柔声见礼。 听到门外声响,倪晨伊自屋里走了出来,对于长生带朋友来她并不感觉意外,冲三人道贺的同时侧身邀客,转而吩咐门外的女子整理桌椅,上菜开席。 进入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北向窗户,窗户很大,其上也有木棱,但木棱上贴的不是窗纸,而是一种透明透光的东西,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长安的万家灯火。 房间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上面的花纹充满异域风情。东西墙壁上悬挂着不少字画,进门的右手边立着一个偌大的柜架,其上陈列着各种珍稀古玩,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吃饭的地方,反倒像富贵人家的厅堂。 倪晨伊猜到长生会带人来,却不知道他会带几个人,为了确保不令宾客尴尬,她便保留了圆桌周围的九把座椅和桌上的九副碗碟杯盏,确定入席的只有四人,一名年轻女子便开始撤下多余的座椅和食具。 长生对那透光的窗户很是好奇,便走过去伸手触摸,发现入手冰凉坚硬,竟似水晶一般。 “窗户上贴的都是水晶?”长生转头看向倪晨伊。 “八层才是水晶,六层七层只是琉璃。”倪晨伊随口回答,与此同时热情的招呼杨开和大头入座。 二人出身卑微,衣着寒酸,进入房间之后颇为拘谨,实则不止是他们,便是长生也多有不适,不过他此时却不是宾客的身份,而是半个主家,与寻常攀龙附凤卑躬屈膝的赘婿不同,他是靠真本事打出来的,最为重要的是他比武招亲连胜夺魁,按照倪家连胜翻倍的规则,他已经把倪家赢的倾家荡产了,昨日他当众宣布放弃赏银,归还家产,这令他颇有底气。 长生本想问吃这顿饭要多少钱,但转念过后又没问,一是怕杨开和大头听了尴尬,二是怕自己听了心疼,对于日进斗金的倪家来说挥金如土只是平常,但他见过太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灾民,也见过太多倒毙路边的饿殍,如果一顿饭吃掉上百两银子,他会忐忑惶恐,负罪心慌。 虽然是倪晨伊请客,但倪晨伊跟长生的名分已经定了,理应长生坐正北主陪,杨开坐在他的右侧首席,大头坐在他的左侧二席,倪晨伊坐在他的对面,背对门口,方便吩咐门外的侍女。 侍女为四人倒上茶水,只有倪晨伊漱口之后将茶水吐进了痰盂,长生三人无一例外的将茶给喝了。 到得这时三人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茶并不是喝的,而是漱口的。 长生顾盼左右,三人面面相觑,好生尴尬…… 第一百三十八章 穷奢极侈 三人暗自尴尬之际,第一道菜品端了上来,用的不是常见的瓷盘,而是名贵的银盘,一共三个银盘,每个银盘里都是一条半斤左右的焦尾鲤鱼,炸的通体金黄,呈弓背跳跃姿态,鱼身淋有晶莹透明的汤汁。 大唐是李家皇朝,这时候是不让随便吃鲤鱼的,当然他在山村时也会偷着吃,但这可是天子脚下,怎么敢毫不避讳的吃鲤鱼。 就在长生暗自疑惑之际,上菜的年轻女子报上了菜名,“鱼跃龙门,天火烧尾,中宗特批中举士子可食。” 眼见只有三条鱼,大头还想将自己的那条让给倪晨伊,听得侍女言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道菜叫鱼跃龙门哪。” “是的,大人,”侍女轻声回答,“传说鲤鱼跳过龙门之后,天上会有天火降下,焚烧其尾,助其化龙,故此鱼尾是焦的。” 待侍女说完,倪晨伊授意侍女为杨开和大头倒酒,杨开抬手拒绝,只道滴酒不沾。 看得出来大头是会喝酒的,但长生等人皆不饮酒,他也不便独自喝酒,也如三人一般以茶代酒。 这道鱼跃龙门之所以被列为头菜,一是取其吉祥寓意,二是鲤鱼非中举之人不可食用,物以稀为贵,再有便是作法,鲤鱼浑身上下的所有鱼刺全被剔除,却保留了其完整的形状,经油烹炸之后外焦里嫩,上面淋洒的是刚自蜂巢挤出的蜂蜜,甜香酥脆,油而不腻。 随后便是第二道菜,亦是每人一份,以银碗装盛,碗中为乳白浓汤,浓汤之中有一片掌心大小的方形白肉,除此之外还有一片三人叫不上名字的菜叶。 经侍女介绍,三人方才知道此为飞龙熊掌,熊掌与飞龙鸟同煮,那菜叶乃是近些年刚从西域传来的菜蔬,名为波菜。 既然端上来了,总不能驳了倪晨伊美意,但三人吃的很是别扭,的确好吃,但也没感觉太好吃,那熊掌和常见的白肉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第三道终于正常一点了,是肉饼,亦是每人一个,名为獐皮索饼,外皮酥脆掉渣,里面是包裹的是獐肉,獐为鹿的一种,据侍女介绍此物的味道比鹿还要鲜美,但长生也没吃出有多鲜美,看杨开和大头神情,应该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第四道是个很小的银罐,里面装的是白色事物,若不是侍女介绍是漠北酸奶,长生还以为是酸臭腐坏的羊奶,可能有人感觉好吃,但是他吃不惯。 第五道也是用小银盘端上来的,一个火红色的果子,看形状有些像柿子,只不过不是黄的,侍女一介绍,果然是个柿子,名为火晶柿子,甘甜多汁,可以吸食。 第六道是个刚刚出锅的小面饼,蓬松软糯,名为五谷丰登,是用东南西北各地的五种谷物混合发酵制成的,好吃是好吃,但很小,只有一口。 第七道是炭烤驼峰,长生不久之前才刚刚认识了骆驼,此番竟然吃上了驼峰,也不多,只有两片,上面洒的是自西域传来的什么胡椒,这东西很贵,但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菜品共有十二道,另外几道分别为山珍龙芽,清蒸鳜鱼,葡萄蜜饯,乳瓜松茸,蟹黄汤包。 每种菜品都是每人一份,皆以银器装盛,银可试毒,宴宾楼使用银器无疑是为了避嫌,无言之意就是食物本身是无毒的,吃死了别怨我。 十二道菜品吃完,上的茶叶名为峨眉春绿,茶汤的颜色倒是青翠悦目,但茶水本身长生也喝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真如做梦一般,”长生端茶说道,“年初我还在山村挨饿受冻,年末已在长安穷奢极侈。”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和大头尽皆点头,三人出身卑微,同病相怜,长生此时的心情也正是他们的心情。 “不过吃顿饭,何来穷奢极侈一说。”倪晨伊笑道。 “倪小姐所言极是,”大头接口说道,“常言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道长本为修行之人,而今入仕为官,实乃大隐济世,两相兼顾,吃顿好的也不为过。” 大头言罢,长生笑着瞅了他一眼,大头很机灵,也很会说话,实则这都是逼出来的,一个三尺侏儒想要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轻声敲门,侍女开门,发现外面站的是倪泰。 “小姐,你和姑爷吩咐的事情做好了。”倪泰冲倪晨伊说道。 倪晨伊转身看了长生一眼,起身出门,自门外与倪泰说话。 待倪晨伊离开,长生压低声音对二人说道,“我没吃饱,一会儿咱们吃肉夹馍去。” 二人闻言连连点头,倪晨伊虽然心意是好的,但三人都是粗人,白日里又打了一天架,净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三人既吃不惯,也吃不饱。 不多时,倪晨伊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一捺长短的纸卷儿,径直走到长生身侧,将两个纸卷递给了他,“另外一处在前面一条街上。” 虽然没有打开纸卷,长生却知道这是两栋房子的房契,随手接过回头看了倪晨伊一眼,倪晨伊眼神多有赞许,不消说,倪晨伊也赞同他这么做。 饭吃完了,东西也拿到了,长生带着二人逃也似的走了,他没敢问倪晨伊这顿饭花了多少银两,此番前来宴宾楼最大的收获就是见了世面,原来达官贵人净吃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中途遇到售卖肉夹馍的,长生买了六个,一人两个,边走边吃。 眼见长生也如自己一般狼吞虎咽,二人对他倍感亲近,长生并没有因为力克群雄,入赘豪门而端拿造作,仍不失坦荡率真。 大头住在城南客栈,与二人并不顺路,到得路口便向长生告辞道别。 “你客栈里还有什么东西吗?”长生随口问道。 “没有,我就这一个包袱。”大头摇头。 “那就不用回去了。”长生说道。 大头不明所以,疑惑仰望。 “你们以后就要留在长安了,不能没有固定的住处。”长生铺开其中一个纸卷儿看了一眼,转而随手将其递给杨开,转而又将另外一个纸卷递给了大头。 二人都有灵气修为,可以夜视,接过看阅,大惊失色,“房契?!” 长生将最后一口肉馍塞进嘴里,“都不要推辞,推辞便是生分。” “这……这……”大头震惊语塞。 “道长,不是我推辞,而是我孤身一人,要那宅子也无甚用处。”杨开出言说道。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师父,”长生说道,“古前辈回来也得有个落脚之处。” 眼见长生如此细心,杨开感动非常,无言以对。 大头知道比武当日杨开曾经救过长生,自忖无功受禄,好生惭愧,“道长,我什么都没……”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昨日你自台下喊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关键时刻你冲上擂台为我拖延时间,已经得罪了宦官一党,以后咱们都得多加小心,时刻提防。” 最令下属感动的莫过于自己的付出都被上司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心中感动,眼圈泛红。 “对了,昨天被我踹下擂台的杨守义是死是活?”长生迈步向前。 “被你踹的吐血了,不过没死透,”大头说道,“我看他在被抬走的时候还哼哼了。” 大头言罢,再度说道,“道长,那个杨守义乃大太监杨复恭的义子,杨复恭官拜左神策军护军中尉,长安大部分禁军都归他统领,这个人有十几个义子,好多都是统兵在外的节度使。” 长生点了点头, 大头压低声音再度说道,“我听说当今皇上当初就是在他的拥立之下才登上皇位的,您不杀杨守义是对的,若是真的杀了他,那大太监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不收那宅子,可是要与我划清界限?”长生笑问。 大头知道长生在用激将法,干脆将房契塞进胸前的包袱,“虱子多了不咬人,反正人情已经欠大了,也不多这一栋房子了。”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行走,长生只知道大头的宅子在杨开前面的那条街上,却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栋,好在倪泰心思缜密,让看守宅子的家丁提了灯笼在门口等候。 到得近前一看,果然是这里,门匾已经挂好了,“天残门别院,”由书法大师张彦远亲笔题写。 看到门匾,大头激动的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他昨日在擂台之下出言帮腔只是感念长生的一饭之德,壮着胆子上台也有图财之心,谁曾想长生竟会如此厚待,不但保他为官,还馈赠宅院,眼前这栋宅院可是一处二进大宅,在长安这种地方,其价值不下万两白银。 宅子里都有家丁和丫鬟,知道新主人来人,纷纷出来迎接。 其中有人认得长生,长生与众人交代几句,由他们簇拥着大头进院回家,自己则和杨开回到后街的住处。 门上的匾额也换了,“青云山别院,”亦是书法大师张彦远亲自题写。 杨开很清楚这栋院子意味着什么,不但意味着师徒二人有家了,还意味着青云山得以延续,这可是在长安,自门口走过的人都会知道世上还有青云山这个门派。 杨开没有向长生道谢,只是感慨伤怀,长长叹气。 杨开的灵气修为已经恢复,长生便没有跟杨开住在一起,而是带上随身物品回了宝清客栈,他之所以回来是不放心黑公子,黑公子已经两天没见到他了,他担心黑公子会因为见不到他而心慌暴躁。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回到宝清客栈便听得黑公子在后院不安嘶鸣,来不及上楼放下包袱便跑去抚摸安抚。 由于他昨天没回来,自客栈等他的人便不多,加上他今晚回来的太晚,也就没人蹲守,待得黑公子恢复平静,长生方才回到房间躺卧休息。 次日清晨,杨开和大头结伴过来寻他,看得出来二人昨晚睡的并不好。 洗漱过后,长生下楼与二人同行东去,今日还要打上两场,自二百四十名武举人中选出六十名武进士……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紧身黑衣 三人动身之后大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抠抠摸摸的想自包袱里往外拿东西,长生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想拿什么,不等大头将房契拿出来便皱眉将其瞅了回去。 见大头惭愧忐忑,心神不宁,长生随口说道,“付大哥,你是有家室的人,你可以将就,但家人不能没有栖身之处。”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呀。”大头摇头说道。 “比武过后回去一趟,将家人接来长安。”长生说道。 “若是可以,我的确想回去一趟,但她们来不了,”大头摇头说道,“天残门还有些年老的长辈,她们若是来了,那些老人便没人照顾了。”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没有再说什么,既然是天残门,自然都是残疾之人,也的确需要人照顾。再者杨开遇刺一事也令他心有余悸,朝廷内斗激烈,杀机四伏,住在长安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还是提前一刻钟去到,广场周围仍有大量围观之人,但与昨日相比明显减少,毕竟两千多个门派被淘汰离场,少的就是这批人。 场上原本有九处擂台,此时只剩下了四处,分居东南西北。 擂台虽然数量少了,面积却大了,每处擂台都有先前两倍大小,之所以做此安排想必是考虑到入选的武举人都有真才实学,需要更大的地方给他们进退攻防。 由于只剩下了二百四十人,只需报上姓名门派便可核对入场,并未分发号牌。 与昨日的紧张不同,由于众人都已胜出中举,此番便显得轻松许多,能够晋升武进士自然最好,便是不能,也仍是从七品的武举人。 进场之人按照入场顺序左右双分,长生和大头位于左侧队列,杨开被分到了右侧队列。 今日的主考官仍是礼部,吏部,兵部侍郎,不过不是昨天那三个了,吏,礼,户,刑,兵,工六部每部都有尚书一人,侍郎二人。 时辰一到,主考官开启蜡封信封,宣读今日规则,黑红两队各自抽签,一号黑签对一号红签。 这样的规则也很公平,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抽中几号。 两队各有一百二十人,两个签筒,武举人抽出之后直接示于执事校尉,后者高声喊出抽中的数字,由执笔掌簿当场记录。 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防止考生拿了木签私下调换,规则的制定可谓极为缜密。 长生虽然没有见过皇上,对此人的性格却也有了些许了解,之前虽然也有武举比试,比的却是弓马骑射,其规则肯定与这次不同,此次武举比试无疑是皇上亲自制定的规则,通过这些规则不难看出当今皇上心思细密,虑事周详。 再者,每次都是比试之前主考官方能打开蜡封信封,知晓规则,而考官也会随时更换,由此可见皇上并不信任这些人,说白了就是有些多疑,不过这也很正常,因为细心之人必定多疑。 长生抽了个黑签九十二,大头是黑签八十五,而杨开抽中的则是红签十六。 四处擂台,一百二十对对手,平均下来每处擂台要打三十场。 这二百四十名武举人能自两千多人中脱颖而出足见他们都是有真功夫的,由于都是年轻一辈的高手,动起手来便不太容易分出胜负,加上擂台还大了一倍,辗转腾挪的余地更大,想将对方打下擂台的难度自然也随之增加。 其最终结果就是比赛时间延长,昨天有些擂台一刻钟能打七八场,而今日有些擂台连一场都打不完。 长生今日首场的对手是个年轻女子,女人力量较弱,练武有着天生的劣势,二百四十人中只有不到二十个女举人。 长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观战,偶尔也会转头打量自己的对手,此人年纪约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齐腰长发,小圆脸,大眼睛,长的颇为俊俏。 在长生打量此人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在偷瞄此人,原因是此人穿了一身夜行衣一般的紧身黑衣,前凸后翘,甚是惹火。 虽然大唐的风气较前朝要宽松不少,也有穿戴比较大胆的妇人,但似此人这般大胆的却很少见,这年轻女子身上的紧身衣为黑绸织就,穿在身上虽不至上下失守,却勒的轮廓尽现,好生辣眼。 长生年纪小,还没到血气方刚的时候,他打量此人只是将其作为自己的对手,此人双手十指的指甲很长,而且明显经过刻意的修剪,极为尖利,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此人擅长的是爪功。 女子体力要逊于男子,走不得攻坚克强的路子,女子习武通常会在身法和速度上下功夫,再者,因为力量不足,下手往往狠辣刁钻,专攻要害。 就在长生上下打量此人之际,那年轻女子似有察觉,转头斜视,眼见长生正在看她,憎恶的瞅了长生一眼,与此同时鄙夷冷哼,高傲转头。 无端的吃了白眼,长生有些气堵郁闷,深深呼吸之后将视线重新移回比武的擂台。 此时四处擂台的比斗都很激烈,清一色的对攻鏖战,打斗双方的优势都不是非常明显。 大浪淘沙,优胜劣汰,,能够连战胜出的这些人全是高手,世上没有怀才不遇一说,所谓怀才不遇只是能力不足,真正有才能的人是不可能被埋没的,迟早会崭露头角,出人头地。 杨开的对手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此人身形高大,出招大开大合,虽然不知此人是何门派,但其所用的武功明显带有佛门功法的影子。 杨开比对方矮了半个头,比武一开始便少攻多守,对方抢得先机之后咄咄逼人,呼喝发力,全力抢攻,很快便将杨开逼到了擂台边缘。 大头倒是颇为紧张,但长生却并不担心,因为他曾经见过杨开与胖和尚灵光打斗,杨开的身法很是灵活,远不止今天表现出的这种水平,杨开之所以有所保留,必然有其深意。 将杨开逼到擂台边缘之后,那华衣男子右拳挥出,直取杨开上盘,杨开无法往左右闪避,只能后仰躲闪。 眼见杨开身形后仰,华衣男子瞅准机会,旋身出脚,以左腿猛扫杨开下盘。 大部分人的左腿和左手都不如右脚右手灵活,此人亦不例外,扫出的左腿力量稍弱,速度也不够迅捷。 杨开等的就是眼前的机会,快速挺身,左臂急抬,将华衣男子的左腿夹于腋下,转而原地急旋,催气发力,径直将对方扔出了擂台。 华衣男子踉跄落地,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眼中满是惊诧气恼。 长生离那华衣男子不远,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眼神,这家伙直到这时候还是糊涂的,实则他并不是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意外落败的,而是一开始就输了,他感觉自己占据了优势只是杨开想让他那么感觉。 虽然今日每场打斗的时间都很长,长生却并不感觉无聊,因为与昨天的打斗相比,今天打斗双方的水平明显提高了不少,有细看推敲,揣摩借鉴的价值。 不过场外的观战之人与他的心情截然相反,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看热闹的这些人喜欢看大喊大叫,喜欢看上蹿下跳。 杨开虽然看似险胜,实则是从容获胜,但大头就是真的险胜了,他个子太矮,手短脚短,根本就打不着对方,他的绝招就是躺地旋滚,磕绊冲撞,这种招式若是在狭小空间威力会更大,但此时擂台比昨天大了一倍,对方有足够的余地辗转腾挪。 大头的绝招并不是一无是处,事实上他的躺地旋滚威力很大,但前提是他手里得持拿匕首或是短刀,而擂台之上是不让使用兵器的,他既不能割腿也不能插脚,挨了好几脚之后方才找到机会抱着对方的足踝将对方掀倒,转而疾冲而上,两条一尺来长的小短腿对着对方后脑一通猛踢,好不容易才将对方踢晕了过去。 临近中午,终于轮到长生登台。 长生一上台,其他三处擂台的打斗就没人看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所在的擂台上,看他只是原因之一,大部分看的是那身穿黑色紧身衣的长发女子。 双方对立,长生照例稽首,“无量天尊,龙虎山三生子。” 黑衣女子又鄙夷的瞅了长生一眼,转而心不甘情不愿的抬了抬手,“无情殿,白瑶。” 先前无端的被对方瞅了一眼,长生本就憋气,此番见对方又没来由的瞅自己,而且眼神之中还多有鄙夷,心中气恼,皱眉反问,“我又没得罪你,你总是瞅我干什么?” 白瑶没想到长生会有此一问,愣神过后再度向长生投来不屑眼神,“心术不正,言语粗鄙。” 长生无缘无故的就被扣上了心术不正的帽子,既疑惑又窝火,“我干什么了我就心术不正了?” 白瑶并不回答,只是高傲仰头,撇嘴冷哼。 眼见对方端拿造作,故作清高,长生本就反感,再见她无端的诋毁自己,越发气恼,按照规矩考官此时应该宣布比武开始,但身后却一直没动静。 转身之后才发现几个考官冲自己微笑示好,原来这三个家伙误会了,以为他想跟那白瑶说话攀交才故意拖延。 “开始啊,还等什么呀…...” 第一百四十章 痛打女人 直待长生出言催促,三位考官方才反应过来,干咳几声,敲锣开始。 不等长生转过头来,白瑶已经悄然冲至,右腿高抬猛踹,正中长生前胸。 整个武举比试长生还是头一次被对手击中,白瑶这一脚是用尽全力的,又是以脚跟发力,直接踢的他气息不稳,踉跄后退。 长生本就憋气窝火,而今又冷不丁的挨了一脚,越发气堵,白瑶趁他转头催促之际暴起偷袭,此举很不讲究,但锣声也的确响了,也不能说白瑶不守规矩。 一击命中,白瑶士气大振,立刻曲指成爪,趁势抢攻。 长生虽在踉跄后退,却未乱方寸,眼见白瑶欺身而至,左脚急忙跨退三尺,撑地发力,生生止住了退势。 由于左腿后撤幅度极大,重心随之下移,白瑶急抓而来的右手利爪随即落空。 按照长生一贯的打法,在避开对方进攻的同时会直接出拳重击对手期门穴,但此时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期门穴位于胸下两指,这一拳如果打下去,自己更成心术不正了。 临阵对敌,哪能容他分神迟疑,只一瞬间的犹豫便错失良机,再也寻不到合适的出手角度,无奈之下只能侧仰翻身,先行自保。 习武之人都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长生此时先机已失,白瑶岂能容他稳住阵脚,眼见他要侧仰翻身,立刻以右脚撑地,旋身反踢。 眼见白瑶的左脚直踹自己面门,长生本能后仰,与此同时急出左脚,踢向白瑶左腿环跳穴。 白瑶没想到长生能在躲闪的同时发起反击,一不留神被其踢中了环跳穴,环跳穴位于双股外侧,左侧环跳穴被踢中之后白瑶左腿立刻麻痹,无奈之下只能抽身后退,缓解恢复。 长生旋身而起之际只听得场外嘘声一片,正自疑惑,却听得白瑶再度鄙夷骂道,“无耻之徒。” 听得白瑶谩骂,长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场外围观众人之所以发出嘘声,是因为他先前踢中了白瑶的环跳穴,而在外人看来他这一脚就跟踢中了白瑶的屁股一般。 就在长生倍感冤枉之际,白瑶已经稳住阵脚,带着满脸的憎恶挥爪杀来。 长生虽不是身经百战,却也是多经实战,还从未遇到过眼下这种情况,畏首畏尾,束手束脚,虽有应对之法却不得施展。 他年纪小,辣眼的乳波臀浪乱不得他的心神,但他发愁的是不知道打哪儿。 无奈之下只能一边闪躲,一边急切思虑,哪些部位能打,哪些部位不能打。 思虑过后最终放弃了前胸和后臀。 白瑶能杀进武举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而前胸和后臀的范围也很大,长生放弃了这两片区域等于自缚双手,本有的优势瞬时大减。 接连周旋了十多个回合,长生终于再次抓到了机会,左拳击中了白瑶的风市穴。 白瑶中招,垫脚后退,长生本想趁机补招,但是此时的角度所能攻击的区域只有对方前胸,无奈之下只能作罢。 即便长生努力避嫌,仍然遭到了场外众人的非议和诋毁,说他垂涎白瑶美色,趁机摸白瑶的大腿。 而白瑶自己也彷如受到了羞辱一般,怒目瞪眼,亮势聚力,反杀而回。 长生此时的感觉就像吞下了一个苍蝇,吐不出也咽不下,如鲠在喉,别扭非常。 他别扭,白瑶可不别扭,使出浑身解数,越战越勇,大有报仇雪耻,严惩霪贼的架势。 长生最为擅长的就是快攻,最大的长处就是可以自匪夷所思的角度出手,但此时他的长处却全都发挥不出来,因为不管他自什么角度出手,白瑶的前胸,后股,大腿都是不能碰的。 此消彼长之下,长生终于被白瑶的利爪所伤,白瑶右手五爪自其前胸大力划过,径直豁开了道袍,自其胸前留下五道森长血痕。 大部分人在受到攻击之后都会发懵,但长生不会,在受伤的同时立刻发起反击,在白瑶曲指所化五爪自前胸划过的同时,右拳下移斜击,正中其腹部关元穴。攵學3肆 这一拳虽然没来得及灌注灵气,却也使上了不小的力气,双方皆有损伤,同时后退,重整旗鼓。 长生低头看向前胸伤处,白瑶手捂小腹,面露痛苦。 到得这时,场外又是哄笑一片,有人说他没有武德,对女人也下得如此重手。也有人说他见色起意,招数下流,趁机摸嘿。 听得众人诋毁,长生气冲斗牛,关元穴位于脐下,他这一拳打的很准,离众人所说的部位至少还有三指。 长生搞不明白场外哄笑嘲讽之人是恶意为之,还是真的那么认为,他也想不通众人为什么会突然希望白瑶打败他。 急切的思虑之后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世人都喜欢看咸鱼翻身和黑马出世,比武招亲时他就是那匹黑马,而今他连胜不败,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妒忌,众人都迫切的希望再有黑马出来打败他。 而今台上这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白瑶就是众人寄予厚望的黑马,若是他此战落败,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长安的人都会知道连胜夺魁的三生道人被一个身材火辣的黑衣女子败于台下。 短暂的喘息之后,白瑶再度欺身抢攻,到得这时,长生只剩下躲闪的份儿了,前胸不能打,后股不能打,大腿不能打,现在连下腹也不能打了。 后背和脑袋倒是能打,但白瑶不是个死人,不是他想打哪儿就打哪儿的,而且白瑶对后背和头部刻意防护,他想打也打不着。 再怎么难打,也得打下去,但长生在躲闪之间所寻到的破漏全在对方那几处不能打的范围内,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乃是因为白瑶知道他不会攻击这几处部位,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进攻和对头部背部的防守上。 气堵恼火的直接后果就是心神不宁,进退失据,几个回合下来,长生已是左支右绌,疲于防守。 为了扳回劣势,长生只得催动玄阴灵气,但他此时只有淡蓝灵气,灵气无法外放,便是将玄阴灵气聚于双掌也无处下手。 长生出手之时多有顾虑是其落于下风的原因之一,而那白瑶身法快速,招式凌厉,不但双手十指所化利爪尖锐狠辣,一头齐腰长发急甩之下亦可伤人,便是长生尽出全力,想要拿下她也并非易事。 担心再遭众人诋毁诟病,长生攻防之时能用脚尽量不用手,他无有半点坏心,不愿授人以柄,落人口实。 就在长生起脚踢踹之际,白瑶抓到机会,不退反进,右手五爪直袭胯下。 长生哪里想到她会出此阴招,下此狠手,这要是被她抓到,怕是要断了子孙,情急之下急忙吸气弓背,收腹弯腰,这才堪堪躲过。 白瑶这一招非常明显,长生本以为围观众人会指出她的不是,未曾想众人彷如未见,只字不提。 察觉到长生情势不妙,大头也不管参战武举不准发声的规矩了,高声喊道,“道长,别管别人说什么了,他们恨不得你败了才好,还有那个挤奶勒腚的騒货,她让你当圣人,自己却当脿子……” 大头坏了规矩,而且说的难听,众目睽睽之下执事校尉也不能不管,不等他说完就高声呵斥,不让他继续乱说。 听得大头呼喊,长生好生欣慰,他喜欢大头是有原因的,大头总能对当前形势做出精准分析,而且很会说话,或婉转解释,或转移仇恨,或仗义执言。 大头喊的很大声,白瑶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心中气怒,又见长生转头分神,立刻趁虚而入,切齿咬牙,弯爪袭喉。 长生回头之际白瑶的五爪已近咽喉,其狰狞狠辣的表情也近在咫尺。 这一刻长生杀机顿生,因为他能感受到对方想要置他于死地。 在动手反击的同时,长生脑海里想到了师父林东阳在世时跟他说过的话,面对世人的挑衅和冒犯,不能一味容忍,一味容忍会导致怨气积蓄,一旦暴怒爆发,就会痛下杀手,他此时已经进入暴怒的状态了,必须动手还击,宣泄怒气,若是再忍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白瑶。 想破白瑶这一招也很容易,不退反进,直接贴到白瑶身前,与此同时后仰聚力,以前额重撞白瑶面门。 长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也不管众人会不会诟病他贴身揩油了,一记头槌直接撞的白瑶鼻血横流。 不等白瑶反应过来,长生已然反旋出招,接连三脚,分袭白瑶丹田,膻中,人中。 翻身落地之后欺身上前,再补重拳,直接将白瑶打飞了出去。 长生余怒未消,眼见白瑶即将落下擂台,急忙踏地疾冲,抢在白瑶飞出擂台之前抓着她的头发将其拖拽而回,再度反旋起脚将其踹上半空,转而纵身跃起,凌空反踹。 白瑶此时已无反抗之力,被长生正中后股,尖叫吐血,疾飞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进士及第 长生最后一脚踹的是白瑶的屁股,故此白瑶落地之时是俯身扑倒的,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 胜负已分,广场内外一片哗然,惊讶战况突然逆转者有之,惋惜白瑶未能拦下长生者有之,心疼白瑶连遭重击者有之,但更多的还是对长生痛下杀手的震惊,头槌为一击,翻身三脚为二击,落地重拳为三击,起脚上踢为四击,凌空反踹为五击,前三击无疑是为了克敌制胜,但白瑶已经跌落擂台,长生还揪着头发将其拽回来再与两度重击,这就纯粹是为了泄愤了。 将白瑶打下擂台,长生怒气稍减,但围观众人的指点非议和诋毁指责再度令其怒火中烧,鼻翼紧皱,怒目西顾。 眼见长生面露杀机,广场西侧的众人如遭虎视狼顾,瞬时头皮发麻,遍体生寒,前一刻还在指指点点,聒噪叫嚷,后一刻便垂眉低头,鸦雀无声,唯恐低头太晚被长生记住了样貌。 长生深深呼吸平稳心情,眼见锣声一直不曾响起,便转身看向那几位监考官。 三名监考官这两日倒是见识了不少打斗,但是似长生这般已经将对手打下擂台还要拽回来再踢两脚的惨烈打斗还是头一次见到,突然见他回头,唯恐他杀红了眼迁怒自己,脸上皆有惧色显露。 眼见三名监考官发愣,长生沉声提醒,“胜负已分。” 听得长生言语,三人这才回过神来,礼部官员急忙拿起锣锤颤手敲锣,公布胜负。 长生飘身下台,回返队列,自始至终没有再看白瑶一眼,他亲自动的手,自己心里有数,他并没有真的痛下杀手,如若不然最后一脚踢的就不是屁股而是后脑了。 “恭喜大人。”大头欢喜道贺。 “同喜,同喜,”长生随口说道,“你是有官职的人了,人多的时候可不能再说些污言秽语。” “我又不曾冤枉她,你看她那腚勒的,还有…...” 大头话说一半,见长生皱眉,急忙闭嘴噤声。 二人说话之际,禁军抬走了重伤的白瑶,白瑶虽然满脸是血,手脚还能缓慢移动。 长生抽中的是九十二号黑签,后面还有二十八人,直到未时第一轮方才打完。 此时场上还剩下了一百二十人,仍是黑红抽签。 此战如果再能胜出,就是六十名武进士之一了,长生和杨开倒是压力不大,大头却感觉到了压力,正所谓人贵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有数。 长生抽中黑签十一号,大头抽中了黑签六十,是今日最后一个上场的。 杨开抽中的是红签三十。 抽完签,大头脸色好看了不少,因为红签六十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身形高大自然力气也大,但身法和反应速度往往差强人意,与这样的对手比斗,他仍有机会。 大唐官制为九品十八等,武举人为从七品,而武进士是从六品,整整差了两等,而此轮若能胜出,就可晋身从六品的武进士,故此对战双方全都拿出了看家本领,谁也不敢藏拙留手。 轮到长生上场,此轮的对手是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此人名为黄永安,乃盐帮弟子,双手十指骨节粗大,练的应该是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面对长生,黄永安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紧握双拳,由于太过用力,双手十指的骨节啪啪作响。 动手之后长生便发现黄永安的资质很是平庸,进退攻防少有变数,随机应对也大有欠缺,此人之所以能在两千多人之中脱颖而出,只是因为勤学不辍,以勤补拙,硬生生的将一双肉掌练的硬如铁石,将一套掌法练的无比娴熟。 黄永安乃高玄修为,红色灵气,这样的灵气修为在剩下的这些人中只能排在中下。 由于黄永安太过紧张,一出手就露出了破绽,但长生并没有急于将其打下擂台,而是与其攻防过招,直待黄永安将三十六式铁砂掌尽数使完,这才近身出手将其推下了擂台。 虽然被长生推下了擂台,黄永安却并未气恼愤怒,反倒自台下冲长生抬手抱拳,“在下技不如人,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黄兄承让。”长生稽首回礼,他自己虽然天赋异禀,却并不轻视天赋不足之人,天赋这东西是先天带来的,是老天爷赏饭吃,天赋是高是低全看运气,半点强求不得。 所谓勤能补拙也不过是骗人的话,有些人真的很努力了,却还是比不上天眷之人,不过不管天赋高低,只要勤奋努力就值得尊重。 杨开此轮的对手是个小尼姑,这个小尼姑长生竟然还认得,当日自城外露宿时他曾经见过此人,此人乃余一的师妹。 虽是女子,这个小尼姑的武功走的却是刚猛路数,招数伸展,大开大合,敢与杨开正面相搏,以硬碰硬。 杨开与之鏖战了近百个回合,前后对掌互攻十余次,直至最后小尼姑灵气耗尽,主动停手认输。 眼见小尼姑主动认输,长生对此人高看了一眼,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是需要勇气的,能够坦然面对失败的人并不多。 不知道小尼姑有没有看出杨开对其手下留情了,反正长生是看出来了,因为杨开的周天神功是可以吸掠对手灵气的,但二人此前十几次对掌,杨开都没有催动周天神功。 三人之中打的最为辛苦的就是大头,高大强壮的对手的确力量惊人,身法也的确差强人意,大头虽然找到了对手的短处,却也很难战胜对手,因为他的个头实在是太小了,力量也很弱,便是连续击打对手下盘,对方也并未丧失行动能力。 正所谓身大力不亏,对方打半个时辰也不会累,而大头撑上半炷香额头就开始冒汗,见他久攻不下,长生便试图加以指点,但大头全神对敌,并不看他。 六七个回合过后,台上二人后退喘息,大头趁机转头看他。 知道机不可失,长生急忙抬手拍了拍前额,与此同时身形略微后仰。 大头很是聪明,瞬间便领会了长生的意思,随后过招便边打边退,逐渐将对手引到了擂台边缘。 就在对手将他逼到场边,准备起脚将其踢下擂台之际,大头一个虚晃自对手胯下钻过,来到了对手身后。 待对手转过身来,大头一跃而起,攀抓对手面门。 对手本能后仰躲闪,却不曾想大头此举只是虚招,待对手上身后仰,立刻急坠落地,低头钻进了对方胯下,双臂各抱一腿,耸肩发力,竭力掀顶。 打法是对的,奈何对手太重了,大头便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未能将对方掀翻,只是推的对方踉跄后退。 对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情急之下气聚右拳,猛砸大头后背。 对方身形高大,势大力沉,只一拳便砸的大头急咳吐血。 眼见大头仍在拼命冲顶,随即又是一拳,大头双腿剧颤,险些跪倒,重伤之下大叫发力,弓背推顶,终于赶在对方第三拳砸下之前将对手推下了擂台。 大头的包袱一直挂在胸前,对手落地之际伸手乱抓,恰好抓住了大头胸前的包袱,将大头也拽了下去。 见此情形,长生暗道可惜,同时坠下擂台只能算是平手,按照规矩是要重新打过的。 就在暗自惋惜之际,却突然发现擂台边缘还挂着一双脚底板。 情急之下急忙低头侧望,只见大头并未落地,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双脚脚背勾住了擂台边缘,头下脚上的挂在了擂台东侧。 由于连遭两记重击,大头此时浑身瘫软,正在大口吐血,已经无力翻回擂台。 长生知道大头支撑不了多久,眼见监考官还愣在一旁,急忙高声喊道,“双脚,他的双脚尚未离开擂台。” 大头是个侏儒,双脚不过三寸大小,若不是长生出言提醒,几名监考官还当真发现不了,双脚既然不曾离开擂台,自然便是大头赢了。 听得锣声响起,大头再也支撑不住,心头一松,晕厥落地。 长生心中焦急,本想冲过去察看伤情,想到今日比武大头和自己都曾违规发声,若是此时再冲出去免不得受人诟病,只能强行忍住,紧张张望。 也不知道是敬佩大头的勇敢,还是担心自己下手太重会被长生记恨,那落败的年轻人翻身爬起,将大头抱了起来,急切四顾,“大夫在哪儿?” “交给我们,我们带了大夫,也有各种伤药。”场外有人高声呼喊。 察觉声音很是耳熟,长生急望场外,只见挥手发声之人乃是倪家的家丁倪泰。 抱着大头的年轻人可不知道场外之人跟大头是什么关系,但他却知道大头跟长生是朋友,不知应该怎么办便急切的看向长生。 “交给他们。”长生高声说道。 眼见长生貌似并不记恨自己,年轻人如释重负,抱着大头跑向场边,将其交给了倪泰等人。 在此之前长生并不知道倪家还派了大夫在场边,倪家之所以这么做无疑是担心他发生意外,倪家对他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 大头这一场是本轮最后一场,至此尘埃落定,六十名武进士全部选出。 照例,还是主考官宣读武进士名单,随后便是太监宣旨,赐胜出的六十名武举人三甲武进士及第,授从六品衔。 待太监离场,主考官再度发声,只道明日比武不再禁用兵器,所有武进士尽出所能,大展身手。 依旧是挂彩骑马,禁卫随行,昨日是两名禁卫随行,今日是四名禁卫护送。 担心大头安危,散场之后长生立刻向西侧跑去,此前西侧有不少围观之人曾经起哄诋毁,见他大步赶来,心中惊惧,急忙紧张退避。 人一少,长生便看到了倪泰等人的所在,除了倪泰,还有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大夫,老大夫随身的药箱已经打开了,正蹲在大头旁边紧急救治。 大头此时仍然处在昏迷当中,而那老大夫用的是针灸之术,大头的双脚太冲穴,胸前膻中穴,双手谷合穴,脑后风池穴皆插有银针。 老大夫下针的穴道都是顺气理气的穴道,所选穴道是对的,但大头却并未苏醒。 眼见老大夫手里还拿着几根银针,长生随手捏过两针,又自大头左肋京门穴和左腿风市穴各下一针。 两针下去,大头立刻剧烈咳嗽。 长生下的两针都是胆经穴道,可顺气催吐,但大头却只是咳嗽,并未吐出胸中淤血。 眼见大头只是剧烈咳嗽却并不呕吐淤血,长生只能拔掉京门和风市两处穴道上的银针,银针一去,大头重归昏迷。 就在长生暗自疑惑之际,一旁的老大夫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您的这位朋友好像有痼疾在身。” 长生点了点头,老大夫说的没错,如果只是伤及肺腑,根本就不用京门和风市强行催吐,老大夫先前下针的那几处穴道就足以令大头吐出淤血, 心中存疑,便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为大头号脉。 眼见长生眉头紧锁,表情也越来越凝重,随后赶来的杨开关切问道,“很严重?” “唤醒他并不难,但是他的脉象很乱,”长生说道,“老先生说的对,他应该有很严重的旧伤。” 众目睽睽,天气又冷,长生便暂时收手,“此处不得仔细诊治,回去再说。”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急忙抱起了大头,倪泰也知道情况比较紧急,便亮明身份,塞上银两向禁军讨来两匹马,三人都是进士及第,本来就该骑马而回,只不过不需禁卫护送。 长生没有去大头的住处,而是骑马来到了杨开的住处,这里有他先前为古衍治伤留下的一些药具。 将大头抱进内室,长生开始重新号脉。 侏儒的经络与正常人略有差别,这为号脉确诊增加了不小的难度,感知辨识良久,还是有些异样长生想不出所以然。 无奈之下只能将大头的衣服扒了,试图自皮肉内窥腠理,再由腠理内探五脏经络。 待得扒开大头的衣服,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头身上伤痕密布,单是上身就有不下几十处,恐怖瘆人,触目惊心。 这些伤痕全是旧伤,留下伤痕的原因也不尽相同,有些是钝器所伤,有些是锐器戳刺,而有一些则是鞭挞所致。 就在长生疑惑打量之际,杨开出言说道,“当日你送他肉汤时,他曾说过天残门的前任门主对他并不好,便是此人被公孙承威杀了,他也不想为其报仇。” 长生点了点头,当日大头的确说过这话,而且大头还说过自己的武功不是天残门主教的,由此可见大头身上的伤疤很可能与天残门的前任门主有关。 稳住心神之后二人将大头的衣服全部扒光,长生开始摁压掐捏,仔细检查,而检查的结果令他眉头紧锁,暗自心惊。 “他浑身上下有八处骨折,对接错位,愈合不好。儿时常年饥饿,五脏羸弱,发育不全。心经,脾经,心包经都有不可回逆的损伤。”长生沉声说道。 “有何后果?”杨开紧张发问。 “只要阴天下雨,他就会浑身疼痛,”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并未急于接口,因为长生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沉默良久长生方才再度开口,“他的寿命会受影响。” 杨开闻言眉头大皱,直视长生。 杨开虽然没有开口,长生却知道他想问什么,“不超过三年。” 杨开沉默。 长生无语。 杨开没问长生能不能救,因为如果可以救治,长生不会如此沮丧。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杨开率先开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是练气之人,便是不知道具体时日,也应该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长生说道。 “怪不得他节俭爱财。”杨开说道。 “是啊,”长生脑海里浮现出了大头以一文钱买了两个烤糊烧饼的情景,“他说过自己还有妻儿,他想尽可能的为妻儿多留点钱。” “现在怎么办?”杨开问道。 “把他的衣服穿好,”长生说道,“我设法把他唤醒,有些事情他既然不愿说,咱们也不要拆穿他,只当不知道。” 杨开点了点头,伸手帮大头穿衣。 距离一近,大头身上的伤疤显得越发瘆人,杨开好生气愤,“何来如此狠毒之人,欺凌弱小,怎能下得了手。” 长生苦笑摇头,“杨大哥,咱们遇到的坏人还少吗?我辛辛苦苦的跑了几千里,去到地头儿将东西交给了人家,结果人家竟要杀我灭口,那一掌打的我万念俱灰,浑身冰凉。” 杨开长长叹气。 待得杨开帮大头将衣服穿好,长生取出银针重新下针,知道大头身上有旧伤痼疾,此番下针便有的放矢,直接针对心伤,另选穴道顺气催吐。 吐出几口淤血之后,大头灵窍通畅,悠悠醒转,他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二人做过什么,仍在惦记比武结果,“最后一场我赢了没有?” “你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观战选婿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如释重负,看得出来,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此战你虽然获胜,却伤及肺腑,接下来几场你不要参加了,”长生说道,“稍后我们把你送回自己府上,你在家安心休养。” “不成,”大头摇头说道,“明日我还得去。” 见长生皱眉,大头急忙解释道,“我伤的挺重,明日肯定是打不了了,但眼下只剩下六十个人了,再分两队的话就是三十对三十,明日我与你们同去,入场时站到你们二人中间,如此一来你们二人就会被分到一队,而我会分到另外一队,抽签时若是我能抽中与你们同样的数字,你们中的一个就可以不战而胜。” “哈哈,你想的倒周全。”长生笑道。 大头嘿嘿一笑,“几率虽然不是很大,却还是有的,况且我今天是被抬下来的,明日若不过去露个脸,他们还以为我被打的起不来床呢。” 见大头说的有道理,长生便点头同意,就在此时,倪家又派人来了,一共来了三个人,倪泰手里拎着三人的晚饭,后面一人捧着三件崭新整洁的新衣,三件衣服一件道袍,一件常服,还有一件很小的小袍子,无疑是为三人量身赶制的。 最后进门的家丁双手拎着两大包止血补气的药草。 简短的交谈过后,三人告辞离去,离开的时候顺便儿将二人先前骑回来的马匹给牵走了,那是禁军的马匹,晚上是要还回去的。 倪泰等人离开之后,长生挑出几样药草命丫鬟拿下去熬煮,然后与杨开和大头自屋里吃饭说话。 倪家送来的饭菜应该又是出自宴宾楼,净是些稀罕东西,不过比昨晚的稀奇古怪要正常不少。 大头身上有伤,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草珠野鸡粥,剩下的全被长生和杨开拾掇了,二人都饿坏了,武举比试一站就是一整天,中午还不管饭。 大头有些萎靡,不过并不影响他开口说话,眼见杨开衣衫破旧,便善意提醒,“明天换上倪家送你的新衣服,收拾的精神点儿。” 杨开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大头说道,“我听说以往的武举进入三甲之后,就会有皇亲国戚家的千金小姐临场围观,趁机挑选称心的夫婿,这次武举她们应该也会过来看。” 听得大头言语,杨开意兴阑珊,一笑置之。 大头又看向长生,眼见长生正在低头打量白日里被白瑶抓烂的道袍,随口说道,“你就不用了,你都有主了,穿什么都一样。” 长生知道大头在说笑,也不接话,而是随口问道,“你在城南客栈住了许久,那里人来人往,你有没有听说咱们这些人以后会被分派什么差事?” “这个真不好说,朝廷六部九司有太多官职了,”大头摇头说道,“不过咱们都是武举入仕,朝廷肯定不会给咱分派文职,要让咱们出去领兵打仗应该也不会,毕竟除了我这个浑水摸鱼的,你们的年纪都太小了。” 见长生面露思索,大头又道,“如果让我猜的话,我感觉咱们中的一部分人会被分到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这三个地方都是办案拿人的,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别你们你们的,你也是武进士出身。”长生说道。 “官差拿人都是气势汹汹,威风凛凛,突然蹦出个矮倭瓜还不把人笑死,”大头说道,“退一步说就算真把我分过去了,也顶多让我去当个看管犯人的牢头儿。” “你可是从六品哪,能当牢头儿?”长生随口反问。 “那就当个大牢头儿,”大头笑过之后言归正传,“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三个地方,分到禁军当差也有可能,禁军又分为御林军和神策军,御林军人少,神策军人多,我听说御林军听皇上的,神策军好像是太监说了算。”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缓缓点头。 就在此时,汤药熬好了,长生接过汤药先喝了一口,确认无误方才递给杨开,由杨开喂给大头。 “我一会儿就得回客栈,”长生说道,“我想了想,感觉你还是不要回前街了,就在这儿歇一晚吧,杨开在这儿,你们俩也能有个照应。” 大头此时正在喝药,便未能接话,直待喝完药方才点头说道,“好啊,我也懒得动弹,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又坐了片刻,长生带着倪家送来的新衣服起身离开,他的两件衣服全在之前的比试中破损了,倪家想的着实周全,及时送来了替换的新道袍。 小心翼翼的回到宝清客栈,却发现客栈内外并没有人蹲守等候,这倒令长生颇感意外,他昨晚回来无人等候是因为他前天夜里没在客栈住,但今早他走的时候有不少人见他离开,而他今天又顺利晋升武进士,按理说不应该没人道贺攀交。 不过没人等候也正合他心意,他也不愿与陌生人交际应酬,无端分神,毫无意义。 就在他想去后院看黑公子时,李宗源自内堂出来与他说话,原来不是没人等候道贺,而是道贺之人都被李宗源打发走了,理由是他应对明日的二甲比武,此时拜访会耽误他休息。 人虽然打发走了,名刺却留下不少,所谓名刺就是写有主人身份和姓名的帖子,以厚纸居多,多为红色,两寸宽四寸长,双页对合,里面通常写有谁谁谁拜会之类的言语。 前来拜访之人留下的名刺太多,只能用木箱装着,长生请李宗源帮忙将那箱名刺送回房间,自己则去了后院,牵出黑公子,自后门出去,在近处街道溜达了几圈儿。 回到房中闲来无事便逐一检视那些名刺,全是陌生人,一个也不认得,他也不看人名,只看身份,近百份名刺中有一大半是商人,什么染坊坊主,粮店店主,酒楼掌柜,这些人无疑是冲着他倪家女婿的身份来的,希望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攀交结识。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低级官员的名刺,早知道有这些名刺,他先前也就没必要浪费大头的唇舌了,因为但凡前来拜访的人,都是认为以后可能会跟他共事的人,有刑狱三司,也就是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还有禁军的一些校尉,有御林军也有神策军。 留下名刺的还有军器监的官员,军器监顾名思义就是制造各种军器的衙门。 还有兵部的几个官员,兵部掌管兵事,他是武进士及第,以后的确可能分到兵部。 少府是负责皇亲国戚人身安全的衙门,少府低级官员的名刺也有。 官员的名刺大致也就这些,当然朝廷远远不止这几个衙门,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以后跟他没什么交集的,人家也不来套近乎。 除了商人和官员,还有少数江湖门派的名刺,其中以未能晋升武进士的武举人居多,这些人以后也可能会跟他打交道。 看过名刺,长生拉绳叫来热水,洗漱过后躺卧休息。 由于太过乏累,次日清晨又是被伙计叫醒的,杨开和大头在下面等他出发。 大头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是骑马来的,马是倪家送给大头的,还配了个专属的马夫。 同样的马匹倪家也给了杨开一匹,也配有马夫,但杨开没有骑马出来。 倪泰也在楼下等着,手里还拎着一个木盒,木盒里是各种水果。 倪泰是来陪长生上路的,木盒里的水果都是倪晨伊亲手挑选的,长生可以边吃边走。 同往比武广场的途中倪泰小声告知,只道今天倪晨伊也会到场观战。 长生闻言好生意外,前两日倪晨伊都没有亲自到场,倪晨伊不去观战他也理解,场外乱七八糟的人太多,年轻女子混杂其中怕是免不得被登徒子上下其手。 见长生面露疑惑,倪泰低声解释,只道倪倬受封国公,倪晨伊今日是按照惯例,与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的千金小姐临场观战的。 听得倪泰解释,长生这才了然,昨夜大头也说过今天可能会有皇亲国戚的女儿过去观战选婿。 去到场外,大头下马,三人准备入场。 长生今日将寒月刀带在了身边,这把寒月刀出自春秋铸刀大师徐夫人之手,吹毛断发,无坚不摧,如假包换的神兵利器。 长生带了寒月刀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眼见杨开并未携带兵刃,便将寒月刀递了过去。 杨开摆手未接,先行入场。 眼见入场之人也如昨天那般左右双分,大头急忙跟在了杨开身后。 入场之后大头被分到了右侧一队,长生和杨开皆在左侧。 昨天选出的六十人乃是武举三甲,今日要自三甲之中再选出二甲,二甲共有十五人。 比试的规则跟昨天一样,同样是打两轮,第一轮选出三十,第二轮选出十五。 今日三人来的比较早,考官还没有到场,只能稍作等候。 昨日还有四处擂台,今日就只剩下两处了,擂台的面积又大了一倍。 由于自今日开始就不再禁用兵器了,这就导致今日的比武会更加惨烈,这么大的擂台,想将对方打下擂台可不容易,只能将对方彻底击败。 主考官的座位还在正北,两处擂台的监考官在擂台正南,今日与前两日不同的是在广场的东西两侧多了两排靠背大椅,木椅上都有黄绸软垫,上方都有红伞遮阳,东西两排靠背大椅共有五十多把,毋需说,这些靠背大椅都是为前来观战的千金小姐们准备的。 辰时临近,考官就位。 随后,数十名身穿正装的皇亲贵胄和王公千金自广场西北和东北款款入场…...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乱人心神 自广场东北入场的年轻女子皆为皇亲国戚,最先入场的最先入座,坐在正北首位,第二个入场的坐在其下首,依次排序,每个年轻女子都有一名丫鬟随行,主人落座之后,丫鬟就站在其身后。 自广场西北入场的年轻女子为王公大吏的千金,亦如东侧一般,最先入场的最先入座,倪倬被封济国公,国公为公爵一等,多为从一品。由于倪倬虽然慷慨捐赠,仁义济国,却并无战功,故此官封二品,如此一来倪晨伊入场的顺序便不太靠前,是第七个入场。 所谓封妻荫子,指的是自己入朝为官,妻子儿女也会受到朝廷的宣命敕封,在宣命敕封时朝廷都会赏赐礼服,此时倪晨伊等人穿戴的都是这种正装礼服。 这些千金大小姐一入场,所有年轻男子的眼前都为之一亮,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其实这话不对,长的跟个猪头一般,再怎么打扮也不会好看,好看就是好看,不打扮好看,打扮了更好看。这些千金大小姐无一例外的全是花容月貌,芳兰之姿。 众人瞠目打量之际,长生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的心中并无垂涎,只有疑惑,为什么这些千金大小姐长的都这么好看,难不成投胎时的容貌长相也嫌贫爱富? 略一转念便恍然大悟,原因就在她们的母亲身上,身居高位的王侯将相不可能娶个丑八怪,母亲好看,女儿自然难看不到哪儿去。 杀入三甲的六十人中长生年纪最小,除了他和硕果仅存的一个女进士,大部分武进士都做不到心如止水,有直盯着看的,有不好意思看的,也有故作镇定的,总之这群美貌女子的出现搞的众人心神不宁。 见众人情绪多有波动,长生暗暗皱眉,这都什么规矩,比武之时搞这么一群美貌女子来做什么,想选如意郎君完全可以自远处偷看,何必跑到广场上来。 辰时一到,主考官宣读比武规则,与昨日一样,还是黑红抽签,此番长生和杨开抽的是红签,大头抽的是黑签。 长生和杨开先抽完,分别是十一和十八,轮到大头抽的时候,黑签十八已经被前面的人抽走了,黑签的签筒里还有十四支黑签。 大头伸手抽签时,长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实则大头是否抽中黑签十一对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因为他有必胜把握,不过他还是希望大头能够抽中黑签十一,一来他可以休息一轮,从容观察下一轮的对手。二来大头也能体面下场,给围观众人心中留下一个悬念。 心想事成,天随人愿,大头竟然真的抽中了黑签十一。 看的出来大头是想强自克制,掩饰喜悦的,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忍住,窃笑出声。 锣声响起,比武开始。 事实证明这群千金小姐的到来的确影响了比武众人的心境,武进士们也都知道这群千金小姐是来挑选如意郎君的,都希望能够获得对方的心仪青睐,上台之后努力表现的威武神勇,玉树临风,攻防进退力求英姿飒爽,飘逸好看。 世间诸事焉有兼得的道理,好看的招式势必威力不足,不过好在对战双方都是同样的心思,一味的玩酷耍帅,倒也打的热闹精彩。 那群千金大小姐们全是外行,倒也看的兴致盎然,只有倪晨伊例外,自始至终眼神就没离开过长生,每当长生转头,都能与之对视,而每每对视倪晨伊都会显露得意神情。 眼见倪晨伊多有得意,长生无奈叹气,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来观战的,而是来显摆的。 为了不与倪晨伊对视,长生便将视线移回了擂台,但场上的战况令他越看越生气,这都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两招之间的间隙分明可以立刻反冲而回,却非要不知所谓的来个大鹏展翅,这是在展示自己的胳膊长么? 如果此时他在场上,一定会趁机冲上去给对方来一记高抬下劈,直接让对方的大鹏展翅变成母鸡趴窝,不是想在这群千金大小姐面前耍帅亮相么,直接搞的他颜面扫地,灰头土脸。 但可惜的是此时在台上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而那人不但没有趁虚而入拿下对手,反倒趁机来了个虎踞龙盘。 虎踞龙盘乃是起手式,打架的时候也是屁用没有。 长生前一刻还在讨厌大鹏展翅,后一刻连虎踞龙盘也讨厌上了,这时候如果冲上去勾拳重击此人下巴,虎踞龙盘瞬时就得变成懒驴打滚儿。 长生年纪小,还没到对女人感兴趣的时候,实在搞不懂台上的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只是看的窝火,看的憋气,前几日都打的挺好的,怎么来了一群女人就不会打了呢。 眼见台上的两对对手打了一炷香还在磨蹭,长生越发气恼,若不是不让打擂台,他早就冲上去把几人全都打下来了,不对,不能打下来,得踹下来,让他们败的越难看越好。 会的招式全都使出来了,亮相也亮完了,终于有人开始全力以赴了。 到得这时,比斗才真正进行,一方中招,感觉在美人面前丢了脸,立刻拼命反击,恨不得立刻还对方一拳才好,却不知临阵对敌需要进退有度,保持清醒,正所谓遇事莫急,急必生乱,一着急就会乱方寸,一乱方寸就会没章法,急躁的后果就是双方全都方寸大乱,开始乱打互殴。 都感觉对方令自己在美女面前丢了脸,恼羞成怒之下恨不得杀了对方,什么难看的招式都用上了,扯衣领,揪头发,打的鼻血横飞,一地鸡毛,好不容易给美女们留下的好印象被糟蹋的一点儿不剩。 有了前车之鉴,后面的人再上台就好了不少,但还是摆脱不了追求姿势好看的毛病,外行看来打的英姿飒爽,虎虎生威,内行看到的却是尴尬生硬,别别扭扭。 入选三甲的六十人中只有一个女进士,此人是个短发干练的白衣女子,这一轮此人被分到了黑签队列,长生有时候看向大头的时候视线也会与此人偶有碰撞,也不知道是吸取了白瑶的教训还是此人本就和善,与他视线相接时都会浅然一笑。 对方冲自己微笑,出于礼数长生也只能回以微笑,他倒不希望女人们都冲自己微笑,但至少不能毫无来由的瞅人,搞的自己无比高傲,而对方做了什么缺德事儿一般。 白衣女子是黑签一队第五个上台的,其对手是个身形挺拔,面目俊朗的年轻才俊,此人在六十名武进士中算是长相最为出众的,被不少千金小姐所看好。 不过很可惜,十个回合不过这家伙就被白衣女子制住穴道,僵直倒地,倒不是此人技不如人,而是此人上台之后一味的追求风度,力求表现的像个翩翩君子,这儿也不打,那也不碰,凌厉的招式也不用,不好看的招式也不使,可想而知能杀进三甲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你把人家当女人,人家把你当对手,此消彼长,焉有不败之理。 到最后直挺挺的躺在擂台上,什么面子也没有了,丢人直接丢到姥姥家了。 长生倒是想好好打一场给随后众人做个榜样,但他这一轮的对手是大头,大头自然不会跟他打,不但主动认输,下场之前还不忘当众拍了他一通马屁……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战止战 在大头夸赞长生连胜不败,神勇无敌之时,广场两侧的千金小姐们脸上多有不屑,她们早就知道长生是倪晨伊选定的夫君,女人大多都是这般心思,只要自己得不到的,就是不好的。 对于长生抽中大头为对手,倪晨伊也颇为遗憾,她对长生有信心,知道不管对手是谁,长生都肯定不会输。 大头感念倪家慷慨馈赠,知道倪晨伊在场观战,下场之时还不忘冲倪晨伊抱拳见礼。 比武继续,到得这时大部分武进士已经归于冷静,比武之时华而不实的招式也越来越少。 由于今日的比试已经不禁兵器,也就多了危险和变数,因为刀剑无眼,又都是年轻人,尺度和火候的拿捏也做不到随心所欲,不时有人受伤见血。 只要不被打下擂台或主动认输,比试就会一直继续,哪怕有一方受伤挂彩也不会轻易认输,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丢不起那个人,有几场打到最后甚至都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 三名主考官见势不妙,急忙打开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也是以烛泪滴封的,拆开看阅之后高声宣布,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只要伤及对手性命,便会被罚离场。 有了约束,这才少了伤亡,长生此时已经获胜站到了北侧,离主考官很近,刚才几名主考官的动作他看的很清楚,礼部侍郎宣读的乃是圣谕,但比武开始之前他们并没有立刻拿出来,也没有拆封,这便说明皇上早有交代,除非发现局势失控,否则不能打开信封。 皇上这么做的目的无疑是为了减少约束,以便对战双方都能尽出所能,而皇上也料到到得最后局势很可能会失控,并提前想好了对策。 通过此前的一些细节,长生已经发现当今皇上心思缜密,很是多疑,此番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和判断,皇上能够前瞻很远,而且疑心很重,对下面的人缺乏信任。 想到此处,长生隐约有些担忧,作为皇上,细心缜密是好事儿,但多疑就不太好了,疑神疑鬼的很容易冤枉好人。 不过想到当今朝局复杂,宦官擅权,他也就能够体谅皇上的多疑了,毕竟下面有很多官员并不跟他一条心。 即便有了不可伤人性命的约束,也并未彻底杜绝对战双方痛下狠手,随后进行的十九场比斗,黑红两队抬下去了七八个,身受重伤,没法儿再打了。 长生本以为这些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吃不得苦,会有人中途离场,未曾想她们竟然无一离开,一直在旁边紧张观战,实则第一轮过后她们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人选,都希望看看自己选中的人能不能打到最后。 第一轮要淘汰三十人,不管是主动认输的还是伤重离场的都在落败的三十人当中,故此场中还剩下了三十人,黑签一队剩下了十二人,红签一队剩下了十八人。 主考官宣布第二轮的规则,留下一只红色签筒,三十根红签,一二对战,三四对战,以此类推。 长生抽中的是二签,杨开抽的是十五。 还是两处擂台同时开始,长生此战的对手是个年轻男子,年纪当在十七八岁之间,此人名叫陆亭安,乃神剑山庄少庄主。 神剑山庄位于江南东道,在龙虎山的时候长生曾经听人说起过神剑山庄,由于当日不曾刻意留心,也只是隐约记住了神剑山庄的剑法非常厉害,至于庄主是谁,用的又是什么剑法一概不知。 陆亭安是个南方人,其身形长相也有江南特点,中等身形,略显消瘦,五官清秀,颇为儒雅。 陆亭安是带剑上台的,长生也没有托大,手执寒月刀拾阶登台。 今日比武朝廷不禁兵器实则也是为了力求公平,因为有很多人多年练习的就是兵器。 长生擅长的是近身快攻,兵器并不是他的强项,带刀上台也并不是想和陆亭安比试兵器,而是另有打算。 在锣声响起之前,长生缓缓抬手,平抓刀鞘,向陆亭安展示手中的寒月刀。 陆亭安神情凝重,皱眉打量着长生手里的寒月刀。 锣声响起,长生微微用力,将寒月刀连同刀鞘贯插擂台。 此举说明他不想使用兵器,但他也没有彻底放弃使用兵器,因为他右臂下探,五指伸展,离刀柄不过两寸。 长生已经将自己的意图清楚的表露了出来,也将自己的寒月刀提前向陆亭安进行了展示,他希望陆亭安放弃使用兵器,与他徒手相搏。 双方一个擅长徒手近战,一个擅长使用兵器,以兵器与陆亭安对战对长生来说乃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而放弃兵器与长生徒手相搏,对于陆亭安来说亦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长生给了陆亭安选择,但陆亭安还是选择拔剑出招。 陆亭安选择使用兵器,长生却并未急于拔刀,而是徒手相迎,进退周旋。 不得不说陆亭安的剑法着实玄妙,攻则凌厉,守则缜密,接连三个回合长生都没有找到陆亭安剑法上的漏洞。 不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管是使用兵器还是徒手对敌,谁快谁就抢占先机,谁慢谁就落后挨打,第四个回合,长生终于贴了上去,一寸长一寸强是建立在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的基础上,一旦对手贴身近战,兵器就没用了,三尺多长,回招不便。 一个右臂肘击,紧随一个垫步,与陆亭安保持贴身距离,随即又是一个左臂肘击,再跟着一个垫步,不等陆亭安稳住阵脚,便贴身旋转,以背靠背。 到得这时,长生没有继续快攻补招,而是一直贴在陆亭安背后,陆亭安横移他也横移,陆亭安转身他也转身,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几番尝试不得甩脱,陆亭安急了,踏地借力,提气拔高。 长生此时紧贴着陆亭安,陆亭安一屈膝,他就知道陆亭安要踏地借力,故此在陆亭安拔高的同时他也随之离地,仍然与陆亭安寸步不离。 对手就在自己身后,这表示对方可以随时出手,而最令陆亭安心惊的是长生不是面对着他,而是背对着他,在背对着他的情况下还能与他的动作保持一致,这说明长生不但留有余力,还留了许多。 长生此举并不是在羞辱对方,而是希望对方识趣认输,但陆亭安年轻气盛,且未尝败绩,将胜负看的很重,气怒发声,自半空一个扭腰挥斩将长生强行逼退,转而俯冲挺刺,趁机抢攻。 长生敛气落地,一边从容躲闪,一边缓慢后退,直至退到先前站立之处方才急出右拳,猛攻陆亭安面门。 陆亭安有感,立刻挥剑反撩,断其手腕。 令陆亭安没想到的是长生这一招竟是虚招儿,其目的只是为了引诱自己反举长剑,待他长剑反撩上举,长生右拳立刻急收而回,与此同时挺身后仰,右脚疾出,大力踢向其手中长剑的剑柄。 陆亭安抖腕反撩,长剑本就抓握无力,长生右脚踢来,长剑立刻脱手,笔直的飞向高处。 不等陆亭安反应过来,长生已经趁着右脚上踢之势,原地倒翻,再次面对陆亭安,左臂急探,五指伸展,抓住陆亭安的衣领,原地急旋加力,直接将陆亭安甩出了场外。 他没有将陆亭安打下擂台或是踹下擂台算是给足了对方颜面,但接下来他所做的事情就没给对方留面子了,将陆亭安甩下擂台之后立刻探手拔出了寒月刀,抬头上望确定了对方长剑坠落的位置和速度之后反手挥刀,直接将陆亭安所用长剑齐根斩断。 眼见长生斩断了对方长剑,广场内外惊呼一片,实则此时陆亭安已经被他扔下了擂台,胜负已分,长生之所以要斩断对方的长剑,只是为了告诉所有围观之人他用的是神兵利器,完全可以一开始就斩断对方的兵器并将对方打下擂台。 就在众人惊呼出声之际,随后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叫的不够大声,因为被长生斩断的长剑一分为二,剑刃飞往西北,直直的插进了倪晨伊面前的青砖,而剑柄则飞往西南,落到了陆亭安面前。想要做到这一点,力道,时机,准头,缺一不可。 突然飞来的剑刃吓了倪晨伊一跳,她并不知道长生此举是在趁机向所有人展示实力,回神过后只当长生在当众向自己表白,好生喜悦,满心甜蜜。 陆亭安虽然知道长生此举是对自己动手之初没有听从他警告的报复,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怒目抬手,冲长生高声说道,“在下技不如人,他日定当登门请教。” 听得陆亭安言语,长生知道已经结下了私仇,冷冷发声,“恭候。” 陆亭安拂袖冷哼,愤愤离场。 锣声响起,长生获胜。 眼见陆亭安气怒离场,长生暗暗皱眉,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要再打肯定还会结下仇怨,而且接下来的比斗定然更加惨烈,打的越惨,得罪人就越狠,他倒不怕得罪人,却也不愿没来由的得罪人。 锣声响过之后,长生迈步走下擂台,与此同时提气发声,“诸位打了三天,而我已连战四日,身心俱疲,明日再打,下手定然没有轻重,若是重伤致残,诸位莫要怪我。” 长生此言一出,万众哗然,长生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那就是明日对战,希望对手能够主动认输,谁敢跟他动手,他就打残谁。 装成狗的狼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但长生这番话直接把狼牙露出来了,众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只道他年轻气盛,嚣张狂妄。 长生知道众人会骂他狂妄,但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因为他这么做是极为聪明的作法。 今日共有十五人晋升二甲,明日争夺的就是一甲前三,打法之前已经公布了,是抽签轮战,挨个打完,二甲的这些人也全都得罪了,这些人以后可是从五品以上的武官,是要一起共事的,全得罪光了,以后就没法儿见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甲状元 打赢了陆亭安,长生顺利晋升二甲,再次站到了北面胜者队列,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剩下的十四组分出胜负。 最高兴的当属倪晨伊,长生赢的坦荡,胜的光彩,完全是碾压式的优势,尤其是下台时的那番言语,更是睥睨群雄,霸气外露。 西侧那些达官贵人的千金倒是没什么异样神情,但东侧那些皇亲国戚的表情却是多有惋惜,原因也很简单,在武举比试之前长生就被倪晨伊抢走了,如果不是倪晨伊下手够早,武举之后她们就可以请求皇上赐婚。 在此之前杨开一直有所保留,但他这一轮的对手乃华山青羊宫的千风子,此人不但武功招式精妙非常,灵气修为也甚是惊人,二十岁不到已是三洞修为,蓝色灵气。 杨开知道遇到了硬茬,也不耽搁迟疑,第一个回合就用上了周天神功,双掌齐出,直攻千风子前胸。 千风子知道杨开乃深红灵气,见他正面来攻,暗道蚍蜉撼树,自恃修为精深,直接气聚双掌,吐气相迎。 千风子本以为胜券在握,谁曾想与杨开对掌之后却发现自己体内灵气竟然狂泻而出,这一诡异的情形令千风子瞬间亡魂大冒,有心收手回撤却为时已晚,双掌已被杨开牢牢吸附,片刻过后灵气便宣告枯竭。 眼见时机已到,杨开夺敌之兵反攻敌城,灵气微吐,轻松的将千风子震下了擂台。 虽然每一场打的时间都很长,毕竟场次少,申时三刻便分出了胜负,十五位二甲全部产生。 照例,还是主考官宣布二甲的名单和所属门派,传旨太监宣读圣旨,敕封众人为二甲武进士,赐从五品武官衔。 又是披红挂彩,骑马而回,今日随行的禁卫再度翻倍,每人由八名禁卫随行护送。 长生下台时所说的那番话固然是为了警告威慑,但连续打了四天,他也的确有些身心俱疲,没有接受倪晨伊设宴庆功的邀请,与杨开同行回返。 大头身上有伤,支撑不住,只能提前回去了,二人先去看了大头,然后分别回返各自的住处。 回到客栈,躺卧在床,晚饭也没吃,一觉睡到三更时分。 长安不比其他城池,三更时分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眼见外面街上那对卖肉夹馍和胡羹的胡人夫妇还没收摊,长生便下楼买了点吃的,不过他没有在路边吃,而是回到客栈,去了后院马厩,只要时间允许,他每天都会抽空陪陪黑公子。 吃过夜宵,长生也没有再回房间,一直自马厩里坐到了五更时分,他每天忙忙碌碌,但黑公子成天都被关在马厩里,对于主人来说坐骑只是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对于坐骑来说,主人就是它们生活的全部。 此前几天都是杨开二人过来找他,今天难得起的早,长生便去寻杨开和大头,他知道杨开醒得早,便先去找杨开,待杨开吃过早饭,二人又一起去看了大头。 大头的伤势已有好转,有心与二人一起去广场观战,却被长生拦了下来,让他安心静养,散场之后再来看他。 今日比武的围观之人比前几天少了许多,广场东西两侧也不再有千金小姐观战,场中只剩下了一处擂台,擂台面积又大了一倍。 今天的比武规则是抽签轮战,十五人抽签定下先后顺序,然后由一号抽签选出一名对手,如果一号胜出,则继续抽签,再选出一名对手,若仍然获胜,便继续抽签,直到战胜所有对手,或是中途被别人打败方才结束。 到得这时,记录连胜场次,一号的竹签仍会留在签筒里,随后便是二号抽签,若连胜就继续抽签,若落败便宣告结束。 比到最后,连胜场次最多的就是武状元,次之便是榜眼,再次便是探花。 这个比武的规矩也是皇上亲自定下的,很严谨也很公平,不过也很残酷,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连续作战,考验的不止是武功技艺,还有修为和耐力。 这样的规则也很难说抽中什么签更好,因为就算是抽中了十五号,也可能被一号抽中而第一个上台。 宣布了规则,开始抽签。 长生和杨开今天来的早,长生排在第一位,第一个抽。 众人紧张的看着长生,待其将竹签自签筒里拿出来,众人看清了竹签上的号码,一号。 这一刻除了杨开,所有人都是同一种表情,皱眉摇头,面露苦涩。 杨开第二个抽,抽了个七号。 待得所有人抽完,轮到长生上台。 在上台之前,长生转身面对众人,冲众人稽首行礼,转而迈步登台。 监考官换了一副签筒和一副竹签,与长生一同登台,待长生抽出其中一只竹签,监考官伸手接过,对照号码,喊人上台,“五号,少林寺释玄通。” “阿弥陀佛,贫僧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此言一出,场外哗然一片,少林寺乃禅宗祖庭,有七十二绝技,竟然不战认负。 “无量天尊,多谢玄通大师。”长生稽首道谢。 随即再抽,“二号,丐帮黄大吉。” “三生道长的混元神功天下无敌,黄某认输。” 此言一出,又是惊呼一片,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长生用的是什么武功,黄大吉这么一喊,所有人都知道他练的是混元神功,而场外不乏有见识的人,只道混元神功不是玉清宗的么。 “承让。”长生冷声说道,他自然知道黄大吉的险恶用心,但对方已经认输,他总不能再将对方拖上来打一顿。 长生再抽,监考官再念,“十五号,茅山派三福子。” “无量天尊,贫道认输。” “无量天尊,多谢三福师兄。”长生稽首道谢。 “十二号,玄武门龟千寿。” “认负。” “无量天尊,承让。” 人的心态其实都差不多,不怕倒霉,就怕只有自己倒霉,有人陪着自己倒霉,貌似自己也就不那么倒霉。 而人也不怕丢人,就怕只有自己丢人,眼见一群人陪着自己丢人,自己的主动认输好像也不是那么丢人。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无双城的姚文仲,两仪山的崇婉清,般若寺的玄空,落霞山的张羿风,飞鹰堂的欧阳明等人尽皆认负,杨开自然也在其中。 实则众人虽然主动认输,却并不是心甘情愿,只因挑战长生的代价太大了,万一打不过,丢人现眼不说,还会被他‘重伤致残。’ 待得台下所有人尽数认输,监考官高声宣布结果,长生十四连胜。 这样的结果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冲众人稽首过后缓步下台。 就在监考官将竹签放回签筒之时,无双城的姚文仲突然发声,只道一号竹签不应放回签筒,倘若有人抽中,连胜了就被终止,岂不败的冤枉。 此人一发声,其他人纷纷出言附和,搞的三位主考官措手不及。 但规矩是皇上定下的,他们又不能擅自更改,一通商议之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号竹签仍然放在签筒里,只要长生同意,抽中一号竹签也可视为连胜。 听得考官言语,众人纷纷看向长生。 长生没有立刻表态,那丐帮的黄大吉他很不喜欢,若是点头同意,黄大吉也可能占到便宜。 不过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还是出言发声表示同意,众人已经当众认输了,若是再斤斤计较,反倒显得自己不够大度,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出现第二个十四连胜的人,到时候再打一场也就是了。 眼见长生同意,众人大喜过望,二号登台,比武开始。 当状元成为奢望,榜眼和探花便成了所有人疯狂争夺的对象。 长生自然希望杨开能够跻身头甲,但强中还有强中手,杨开连胜三场之后遭遇了少林寺的释玄通,饮恨落败。 下午申时,比武彻底结束,长生以十四连胜获得一甲第一名,少林寺的释玄通以九连胜得一甲第二名,而无双城的姚文仲七连胜得一甲第三名。 尘埃落定,童试彻底结束,太监宣旨,榜眼探花赐从四品武官衔,状元得三品武官衔。 按照往届规矩,比武结束之后,三甲进士都要进宫面圣,谢恩的同时领受职事,时间就定在明日五更时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九五之尊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之前几日不骑马也就罢了,但今天必须骑马,不是骑马回去,而是骑马游街。 当然此游街非彼游街,状元,榜眼,探花乃武举三魁,理应骑着高头大马自街上走一圈儿,接受城中百姓的贺喜仰望。 由于未曾面圣谢恩,暂时还不能穿戴官服,直接挂彩,骑马巡游,前有礼部乐队锣鼓喧天,后有禁军仪仗护卫随行。 武举夺魁等同金榜题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长生虽然没有亲人,却有师门,礼部差役高举的“龙虎山”金字招牌令他颇感荣耀,当日张墨在阁皂山当众为他做证还了他的清白,而在他身陷重围之时老天师元神出窍亲往庇护,此后又以天师的身份恢复了罗阳子的道籍,他欠龙虎山太多太多,此番夺魁终于回馈大恩于万一。 由于是申时开始巡游,没走多远天就黑了,不过在长安夜晚和白天也没什么区别,街道两侧灯火通明,围观之人摩肩擦踵。 以往武举都是行伍军士,此番武举三魁却是一道一僧一俗,这是围观众人津津乐道之处,而众人议论的最大焦点还有长生的连胜不败和不战夺魁,比武招亲连胜四十三场,而武举的二甲比试竟然无人敢与之对战。 长生很高兴,高兴的有些发懵,众人看他的眼神与香客看神像的眼神极为相似,多有敬畏虔诚,而年轻女子看他的眼神则全是痴迷和爱慕,回想年初还与老黄在山村相依为命,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曾经的历历彷如隔世,眼前的种种如同梦中。 骑马游街是在内城进行的,二更未过便重回原地,倪晨伊和杨开大头等人都在翘首等候。 除了三人,在此等候的还有倪家的家丁和宝清客栈的伙计,两辆马车也分别属于倪家和宝清客栈。 见长生左右打量,倪晨伊猜到他心中所想,便出言解释,原来倪家本想自倪府设宴向他道贺,后来宝清客栈的伙计也赶来了,只道张善和张墨得知他顺利夺魁,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要回宝清客栈见他一面。 实则倪倬的本意是邀请张善兄妹一起往府上为他庆贺,但白天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张善兄妹的下落。此番倒是知道了二人的行踪,但想到临时邀请有欠真诚,便放弃家宴,亲自前往宝清客栈与张善兄妹相见,两家并一家,一起等他回去赴宴。 简短的交谈之后众人分乘两辆马车回返宝清客栈。 宝清客栈出了个武状元,此乃莫大荣耀,李宗源欣喜若狂,早就准备了锣鼓乐师,马车到得路口便开始吹奏敲打,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由于门口被乐队堵住,长生便不得下车,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男子突然来到马车前,双手递上了一张名刺,“大人,我家主人要见你。” 长生和倪晨伊此时同乘一辆马车,听得此人言语,二人同时转头看向那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神情凝重,多有严肃,身着常服,并不是武人打扮。 打量此人的同时长生接过了那份名刺,这是一份很常见的名刺,材质也很普通,打开名刺,里面只有一个字,“李” 这个李字写的很大,所写的位置也不是名刺的上首或下首,而是直接写在了名刺正中。 打开名刺的瞬间,长生便猜到了是谁要见自己。 “大人若是应邀,请即刻随我走。”年轻男子言罢,转身先行。 长生转头看向倪晨伊,他打开名刺时倪晨伊也看到了名刺上的字,亦猜到是谁要见他,见他转头,急忙抬袖遮嘴,目视前方,“别看我,快去,定要极致恭敬。” 长生也不多说,纵身下车,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年轻人。 “哎,我爹和张真人他们都在等你,你干什么去呀?”倪晨伊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听得倪晨伊言语,杨开疑惑回头,长生见之,急忙皱眉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来。 到得街头,那年轻男子闪身进入小巷,施出身法飞檐走壁,长生提气轻身,紧随其后。 疾行之际长生自脑海里急切思虑,眼下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假借“大李”之名引诱加害,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而今名分已定,他乃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刺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最主要的是对方没有刺杀加害的动机。 第二种可能就是此人真是“大李”,但他想不通“大李”为什么要提前见他,要知道明天三甲进士就要进宫面圣,对方为什么要提前召见自己,还是以这种方式。 那年轻人并没有带着长生往东去,而是专挑小路去往东北方向,半炷香之后来到一处不大的宅院门前,门上无匾,院内无光。 四顾无人,年轻人推门而入,待长生进入,年轻人关门上栓,引着长生去往内宅。 即将见到大李,长生心中无比紧张,迈步前行之际自脑海里急切思虑,稍后见到大李应该如何行礼,按理说道士和尚都是修行中人,历来都是见君不跪的,但是如果见君不跪,大李会不会心中不满? 这处宅子并不大,很快年轻人便来到内宅门前,内宅里点燃着一盏油灯,光线很是昏暗。 年轻男子止步门外,轻声敲门,“他来了。” “嗯。”屋内有人应声。 听得屋内传出声音,年轻男子转身离开,与此同时手指内宅,示意长生进去。 长生深深呼吸,平息心情,转而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有桌椅等物,桌上有几样菜蔬,桌前站着一个年轻人,年纪约有二十二三岁,中等身形,衣着华贵,五官端正,相貌堂堂。 与此人眼神接触的瞬间,长生便知道此人不是皇帝,因为此人的眼睛是睁着的,这说明此人有灵气修为,可以夜间视物,如果是普通人,在昏暗的环境中眼睛应该是眯着的。 长生迈步进屋,冲那年轻人稽首见礼,“无量天尊,见过大人,贫道奉诏来到,敢问万岁安在?” 听得长生言语,那年轻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转而回头看向了内室。 就在此人回头之际,一个身穿常服,面目俊朗的年轻人自内宅缓步而出,冲那华衣男子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华衣男子躬身拱手,应是退下。 “贫道三生子,拜见中天紫薇大帝皇帝陛下。”长生稽首弯腰,长揖于地。他只是根据皇帝之前所做的一些决定推断出此人的大概性情,至于对方究竟是什么心性他并不知道,如果单纯的用道门之礼参见,怕是皇上会心生不满,若以臣子之礼拜见,又担心皇上会误认他攀附权贵,数典忘祖,故此还是以道门礼仪参见,而参见的不单是皇帝,还是中天紫薇大帝,紫薇大帝乃道门四御尊神,在道士心中的地位等同皇帝在臣子心中的地位,而道士参见紫薇大帝是不用跪拜的。 年轻人对长生的礼节非常满意,随口笑道,“哈哈,朕若真是神仙就好了。” 想到倪晨伊临行的告诫,长生急忙恭声接话,“皇上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感应中天紫薇,乃在世真神。” 年轻人微笑点头,“好了,不在朝堂之上,不必拘礼。” “谢皇上。”长生微微直身。 年轻人自桌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你又不曾见过朕,如何知道他不是皇帝?” 长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总不能说那华衣男子是睁着眼而不是眯着眼的。 见长生迟疑,年轻人歪头看他,“嗯?” “皇上问询,微臣不敢隐瞒,此人身上无有龙气。”长生倒是不敢隐瞒,但他敢撒谎拍马屁。 人都喜欢听好话,皇上也不例外,听得长生言语,年轻人微笑颔首,“来,坐下说话。” 长生并不知道怎么跟皇上相处,只得谨记倪晨伊的告诫,做到极致恭敬,“微臣不敢。” “你的岳丈和师门长辈都在等你,朕这时候给你叫出来貌似有些不近人情啊。”年轻人笑道。 “人有尊卑高下,事有轻重缓急。”长生出言说道。 年轻人再度微笑点头,转而出言说道,“朕听说你是个孤儿,而今你不但在龙虎山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又成了济国公的东床快婿,此番又在朝廷的武举之中一举夺魁,朕有心赐姓于你,你有何想法?” 年轻人此言一出,长生瞬时心中一凛,对方又在试探他,想要确定龙虎山,倪家,朝廷在他心中孰轻孰重。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如果选姓张,那就是在他心中师门最重。如果选姓倪,那就是在他心中倪晨伊最重。如果选姓李,年轻人也可能会轻看他,刚刚入朝为官就将师门和倪家抛于脑后了。 急切的思虑之后,长生出言说道,“龙虎山乃紫薇大帝的龙虎山,济国公乃皇上敕封的济国公,只要是皇上钦赐姓氏,微臣尽皆领受。” 长生言罢,年轻人笑了笑,“罢了,这姓氏暂时还是不要赐了,免得张善和倪倬怪朕偏心。” 听得年轻人言语,长生暗暗松了口气。 年轻人又道,“说起倪倬,朕又想起比武招亲之日,你应对的很是妥当啊。” “微臣惶恐,”长生低头说道,“那侏儒和杨开乃微臣好友,上台旨在为微臣争取喘息之机。而微臣连战之下身心俱疲,灵气不续,故此最后一场未能尽收全功。” “你可知道当日与杨守义说话的蒙面人是谁?”年轻人问道。 实则长生是知道的,他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只知道那人叫刘公公,而且先前自城墙上射他的也是此人,但他不能直说是刘公公,不然皇上就会怀疑他为什么会认得刘公公,只得摇头说道,“那人声音尖利,身形怪异,貌似是个太监。” 年轻人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年轻人再度说道,“朕知道你是登州人氏,朕还听说你在故乡居住时多有怪事发生,每有雷电降下,毁屋伤人,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年轻人此言一出,长生立刻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出言答道,“回皇上,传言属实,早年微臣也因此多有困惑,只当自己乃不祥之人,直至后来遇到先师,得先师指点,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雷电并不是冲着微臣来的,而是有渡劫异类承借微臣的辅弼之气躲避天雷。” 年轻人微笑点头,“这倒颇为有趣,若得闲暇,与朕好好说说。” 此前长生多次听人说过伴君如伴虎,直到这一刻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他既不能让年轻人怀疑他是与之作对的煞星,也不能让对方怀疑他是来抢皇位的,故此才有辅弼之气一说,实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好了,朕要回去了,”年轻人迈步走向门口,“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怕是回去也没有现成的膳食了,这桌晚膳是朕赏你的。” “多谢皇上,恭送皇上。”长生躬身送别。 年轻人笑了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候在旁的华衣男子急忙跟随左右,相伴离去。 待年轻人离开,长生走到桌旁打量那几样菜蔬,他精通岐黄之术,单是闻嗅气味就知道这些菜蔬里面都被下了剧毒。 此时将长生带来此处的那个年轻男子并未离开,仍然站在大门的门口。 长生拿起酒壶闻了闻,转而倾倒酒水,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酒壶里的酒也喝的点滴不剩,他不想喝酒,但不得不喝,因为酒里被放了解药,不喝就无法解毒。 年轻人此举依然是对他的试探,看他会不会绝对服从自己的旨意,他明白对方用意是因为他精通岐黄之术,如果他不懂医术,那就会被蒙在鼓里,要么听话全吃光喝光,什么事儿也没有。要么不听话,只吃一部分,或是不喝酒,那就会毒发身亡。 长生很少害怕什么,但他此时却开始感到害怕,官场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而皇上也并不宽容仁慈,如假包换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将菜蔬吃完,酒水喝光,长生冲那年轻男子告辞离开,强打精神回返宝清客栈。 晚风一吹,长生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今晚的应对是绝对没问题的,但这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生活并不是他所喜欢的,实则他连当官儿都不喜欢,但不知为何竟然糊里糊涂的走上了这条路,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糊里糊涂的娶了倪晨伊一样。 长生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沮丧,又不想让等候在宝清客栈的众人看出什么,只能放慢速度,待得回到宝清客栈已是三更时分了。 倪晨伊知道他被谁叫走了,众人心里有底,不担心他的安全,也就没有在客栈等候,等他回去的时候酒宴已经散场,众人也已经离去。 长生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房间,合衣躺在床上出身发愣。 刚躺下不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长生。” 听得门外轻声呼唤,长生陡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师叔,你怎么没走?” “我在等你回来,”张墨迈步进屋,见长生神情不对,随口问道,“话不投机?” “那倒没有,”长生摇头叹气,“师叔,我好像不适合当官儿。” 张墨拉着他走到桌旁坐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说?” “卑躬屈膝,战战兢兢,,我不喜欢。”长生再度叹气。 张墨能够理解长生的心情,“莫要沮丧,他是一国之君,不管谁见了他都得谦卑有礼。” 长生低头不语。 张墨见状多有心疼,柔声说道,“据我所知此人有心励精图治,强国富民,也算是个好皇帝,你对他只是态度谦卑,礼数周全,又不曾助纣为虐,委曲求全,没必要沮丧低落,耿耿于怀…...”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秉烛夜谈 听张墨这般说,长生心情好了许多,“师叔,你对此人了解多少?” “我只是前几日自倪府后堂见过他一面,”张墨说道,“据我观察此人并非桀纣之流,也非无能之辈,他还是想要励精图治,复兴大唐的。” “此人很是多疑。”长生说道。 “何出此言?”张墨问道。 长生随即将之前比武时自己观察到的一些细节以及今晚所发生的事情意简言赅的说了出来。 听完长生的讲述,张墨没有立刻接话,沉吟过后方才开口说道,“的确多疑,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他接手的是个风雨飘摇的烂摊子,而且据我所知他是被大太监杨复恭当做傀儡扶持登基的,根基不稳,朝上无人,若是粗心大意,轻信他人,不但皇位不保,还有性命之忧。” 长生点了点头。 张墨又道,“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屑攀龙附凤,但大唐乃李家天下,我们道人想要济世救苦,只有辅弼明主,正日月之光辉,耀苍生与万民。” 待长生缓缓点头,张墨又道,“皇上也是人,亦有喜怒哀乐,纵有些许过失,作臣子的也不能心生怨恨,忤逆犯上,更何况他也并无倒行逆施之举,只是架子大了些,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心生怨恨倒是没有,我只是心里不太舒服,”长生说道,“我与他见面之时行的是道人的稽首礼,实则也算不得卑躬屈膝。” 听得长生言语,张墨展颜笑道,“不管谁见了皇上都要下跪,你都见君不跪了,还有什么心里不舒服的?” “我还说了些阿谀奉承的言语,”长生皱眉说道,“我又没想加官进爵,亦不贪图富贵,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阿谀献媚。” “言重了,你只是回答得体,何来阿谀献媚一说,”张墨摇头说道,“据我和大哥猜测,此番武举童试,他是想趁机招揽一批年少才俊做为心腹并委以重任,日后你与他相处,一定要令他心情愉悦,只有让他心情愉悦,他才可能重用于你并愿意跟你待在一起……” 眼见长生想要插嘴,张墨急忙摆手制止,转而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贪图荣华富贵,但你想济世救苦,行善积德,就必须获得他的信任,如果他见到你就烦,看见你就躲,哪怕你心中皆是利国之策,利民之举,你也不得劝谏实施。” “有道理。”长生重重点头。 张墨又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应该懂得,你一定要让他信任你并喜欢你,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待在他的身边,潜移默化,善诱辅佐。如果你引起了他的反感,待在他身边的就是其他人,万一此人心术不正,进谗作恶,倒霉的就是满朝文武和黎民苍生。” 张墨的一席话尽扫长生心头阴霾,“放心吧师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墨还是不太放心,再度说道,“日后他可能有些事情做的不合你心意,你也不能心生怨恨,要知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本来就是他的,他才是君,你只是臣。” 张墨说到此处压低声音,“我了解你,你秉性纯良,看重忠孝仁义,若是有朝一日心生不满,也绝不会犯上作乱,顶多弃官离朝,可是你想一想,你若是走了,朝廷就少了一个好官,你倒躲了清闲,倒霉的还是黎民百姓。” “我懂了师叔,与皇上相处必须礼数周全,应答得体,即便有时说些逢迎言语也不是为了一己私心,而是为了导他向善,利国利民。”长生说道。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张墨笑道,“你现在可是从三品的大员,如果朝廷是一棵大树,你现在就是这颗大树上一棵很大的树枝,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长生点头过后突然想起一事,“师叔,如果他让我做坏事怎么办?” 张墨不答反问,“你会肆意糟践自己的东西吗?” “不会。”长生摇头。 “那就是了,他也不会,”张墨说道,“他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只会希望国富民强,绝不会自毁基业,皇上是没有私心的,如果有,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危及到了他的皇位,真到那时候,他一定会选择保全皇位而不是保全百姓。” “言之有理,”长生点头,“他只有把天下当成他自己的,才会珍惜爱护。” 张墨微笑点头,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长生倒水,长生见状急忙起身抢过茶壶,先为张墨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张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根据你先前所言,他今晚一共考验了你七次,一是递上李字名刺,考你的心智,你若未曾领会,今晚也就见不到他了。 二是看你会不会立刻跟那护卫去见他,如果你没有立刻跟他去,而是先回来与我们打过招呼再走,他也会心生不满。 三是进门之后考你眼力,你若拜错了人,他也会看你不起,甚至不会出来见你。 再有便是赐姓,李,张,倪这三个姓氏,你不管选择哪一个都是错的,他在试探你的立场,倘若有朝一日我们张家和倪家与李家对立,你会如何自处? 五是看似无意的提起倪家比武招亲一事,当时我大哥给你的符纸上清楚的写明要“尽诛”,你看完之后将那符纸吃下,这一举动皇上也看到了,我能看出来他非常满意,但你并未完全奉旨,而是放过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你的友人,但最后那个杨守义你也没有取其性命,他看在眼里很可能会认为你是故意为之,与宦官阉党留下了见面的余地,他旧事重提,就是看你会不会主动解释,而你的应对也非常巧妙,如若不然,他一定会心存芥蒂。 六是问你在老家时的种种异像,你若应答欠妥,他很可能会将你视为潜在的威胁,别说委以重任了,便是暗中加害都有可能。 最后便是菜中下毒,酒中留下解药,你若不奉旨全部吃光喝净,就会毒发身亡,他此举既是在试探你会不会严格执行他的旨意,又是对你当日放过杨守义而耿耿于怀,如果你之前没有放过杨守义,我估计他不会给你设下如此严苛的考验。” 长生好不容易消了汗,张墨的一番话直接又让他额头见汗,张墨说的没错,他当日不杀杨守义既有感谢这个蠢货的原因,又有不想与宦官彻底翻脸的考虑,放过刺杀杨开的两个太监也是这般想法。 见长生脸色难看,张墨柔声宽慰道,“好在你解释合理,打消了他的怀疑,你当记住,脚踏两只船乃官场大忌,我知道你并不畏惧宦官阉党,只是不想翻脸太早,你有你的难处,但皇上不会体谅你的难处,他只会看你是不是忠心不二。” 长生捏杯喝水,抬手擦汗,“师叔,你如何看待他今晚召见我一事?” “你怎么看?”张墨反问。 长生放下茶杯出言说道,“明日上朝就要安排职事,他提前见我,很可能是想看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事合适。” “你只说对了一半,”张墨说道,“给你安排什么职事他应该已经想好了,此番见你只是为了确定你能不能担当重任。” “有道理,”长生点头,“师叔,你感觉他会给我安排什么职事?” “这个很难说,”张墨摇头,“不过有一点能够确定,那就是他一定会赋予你实权,不会给你闲职。” 长生眉头微皱,没有接话。 张墨又道,“按照我和我哥先前的想法,是想让你先行一步,待正试结束之后由你充当我哥的副手,你在他的手下可以从容历练,现在看来皇上并不打算给你历练的时间,会直接委以重任。” 长生既紧张又好奇,再度问道,“师叔,你猜猜他会让我做什么?” “真的说不好,”张墨说道,“皇上与我同龄,很是年轻,年轻人做事不会循规蹈矩,如果非让我猜,我感觉他可能会给你安置到神策军,神策军占了皇城禁军总数的七成,而神策军是由宦官把持的,倘若宦官谋反,御林军根本就抵挡不住。” 眼见长生犯愁皱眉,张墨摆手说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皇上的心思很难猜,咱们也就不要猜了,明天上朝就能见分晓。” “嗯,”长生点头,眼见张墨不再主动说话,便出言问道,“师叔,你和师伯的比武准备的怎么样了?” “有些棘手,”张墨颦眉说道,“此次童试和正试乃皇上和宦官权臣暗中博弈,彼此都有让步,童试是皇上一手操办,而正试是宦官暗中左右,皇上几乎插不上手。” “规则呢,规则定下了没有?”长生追问。 张墨说道,“大致定下来了,前几日会设下九处擂台,采用联手守擂的打法,决出九位擂主之后再行联合,擂台由九变三,最后决出三位总擂主,这三位总擂主不再比斗,尽封护国,为国效力。” “那岂不是分不出武举人和武进士了?”长生问道。 “能分出来,”张墨说道,“二百四十名武举人由九位分擂擂主举荐,六十名武进士由三位总擂主举荐。” “这不是拉帮群殴,论功行赏吗?”长生笑道。 “对,也有些像赌肆下注。”张墨也笑。 正事儿说完,眼见张墨流露困意,长生便出言问道,“师叔,你今晚住哪儿啊?” “太晚了,我今晚不走了,留在客栈陪你。”张墨随口说道。 眼见长生愕然瞠目,张墨嗔怪抬手,拍他脑袋,“想什么呢,我住楼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委以重任 张墨自然不会真打,长生却是面红耳赤,本想出言解释却又怕弄巧成拙,他刚才的确误会张墨的意思了,但这个误会真的不该误会。 张墨也有些许不自然,这的确是个误会,但她不该发现长生误会了。 为了掩饰尴尬,张墨端杯喝水,转而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哦,师叔慢走。”长生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张墨突然转身,“对了。” 长生的脸本来就红,眼见张墨突然转身,更是掩饰不住的紧张,“什么?” “早些时候朝廷来人告知,你的官服朝廷正在赶制,明日四更就会送过来。”张墨说道。 “哦,哦。”长生点头。 张墨迈步出门,长生道过晚安之后关上房门,心如撞鹿,尴尬非常。 长生紧张非常,心慌气短,手脚发麻,有心冷静思虑寻找自己如此紧张的原因,却又不敢静心思虑,他怕自己想出的结果违背礼法,大逆不道。:魰斈叁4 什么都别想,赶紧睡觉。 想是这样想的,但躺卧在床怎么也睡不着,张墨虽已离去,但房中还留有那淡淡的兰花香气,长生不敢闻却又喜欢闻,想不闻却又不得不闻,纠结到最后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罪大恶极。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进宫,担心休息不好会反应迟钝,但越想睡着越睡不着,辗转到三更,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抬手轻点脑后玉枕,把自己给点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长生闻声起身,只见门外站着客栈的伙计。 “大人,楼下有官差求见。”伙计弯腰通禀。 “哦,是给我送官服的,让他们上来吧。”长生随口说道。 待伙计离开,长生敞着门去洗漱收拾,不多时,内府官差来到,恭敬的留下官服和一干饰物,转而自往楼下等待。 长生放下擦脸的布巾,走到桌旁打量内府送来的官服,这是一套紫色的官服,此时官服的样式都差不多,胸前也没有了武周时的禽兽刺绣,官服是以颜色来区分品阶的,三品以上官员的官服为紫色,四品为红色,五品为淡红,六品为绿色,七品为淡绿,八品九品分别为深青色和浅青色。 他是从三品,故此也可以穿戴紫色官服。 穿上试了试,大小挺合适,龙虎山有不少高功法师做法事时也会穿戴紫色法袍,故此他对紫色颇有好感。 有官服自然就有官带,腰带是以金丝编织的,其中还穿挂有玉片,腰带倒是很气派,只是有点儿宽了。 扎好腰带,又拿起了官帽,是个小乌纱帽儿,跟道人的道冠也有点儿像,只不过多了两个小翅膀。 还有一双朝靴,他穿惯了道靴,长筒的朝靴有点不习惯,不过套上之后发现大小也挺合适。 房间里有一面偌大铜镜,穿戴整齐对镜自照,感觉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再拿上笏板就更像了。 官员上朝都得拿笏板,他是从三品武官,拿的是象牙笏板,平整滑腻,手感不错。 最后发现偌大的托盘上还剩下个金色的小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个长条形状的小饰品,上面以金丝绣着六条小金鱼,疑惑半晌方才想起之前见过的官员腰间都有这么个小袋子,此物名为鱼袋,也是官员身份的象征,他是从三品,属于大员,所以配的是金鱼袋。 捣鼓半天终于穿戴整齐,担心耽搁了时辰,急急忙忙下楼,兵器自然是不能带的,手里拿的是那根象牙笏板。 知道长生今天要进宫面圣,李宗源早早的为他备好了早饭,连前来接迎的官差和禁军的早饭都准备了,长生下楼时众人正在吃早饭,李宗源单独为他准备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精美的早饭。 眼见长生下楼,众人急忙起身冲他行礼,长生也没什么架子,冲众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吃,自己也跑到另外一张桌子前面吃饭,李宗源很细心,通过房间点心缺少的情况知道他喜欢吃甜,故此给他准备的就多是甜汤蜜食。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马匹早就准备好了,众人吃过饭,长生翻身上马,官差牵马在前,禁军护卫在后。 沿途不时可以看到赶去上朝的官员,大部分是朝廷内吏,也有一些是今天进宫面圣的武进士。 到得这时长生开始犯愁了,之前是闲云野鹤,自由自在,以后怕是不行了,得天天早起进宫早朝去。 皇宫里是不能骑马的,到得宫门外就得下马了,马被牵走了,禁军也回去了,禁军都是保护皇上的,迎接护送新晋的武进士也只是奉旨行事,体现皇上对新晋进士的关怀。 此时宫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武进士,他们不能跟着其他官员直接进宫,得在皇宫外候旨听宣。 别人当官儿都是一级一级考上来的,哪怕是武举人出身,之前也都是行伍校尉,都懂得官场的礼仪和规矩,只有这批武进士是直接由江湖武人打出来的,对礼仪规矩一窍不通,不止长生紧张,所有人都是别别扭扭,多有不适。 虽然同为进士及第,众人所穿的衣服颜色也不一样,三甲进士是从六品,穿的是绿色官服。二甲进士是从五品,穿的是淡红色的官服。头甲的榜眼和探花是从四品,穿的是红色官服。只有头甲状元穿的是紫色官服。 长生来到的时候杨开和大头已经先到了,杨开是从五品,头一次穿戴这么整齐,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大头是从六品,官服也是量身赶制的,绿色的小官服穿在身上,整个儿一土地庙里的土地公。 三人相见,面面相觑,尴尬讪笑。 其他人也不比三人好多少,都是江湖中人,没几个是真心想要当官儿的,大部分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不来不行,打输了门派就没了,打赢了就得当官儿,当官儿就得穿官服,尤其是那少林寺的释玄通,没头发,顶不住乌纱帽儿,只能用绳带勒着。习惯了双手合十,而今改拿笏板,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眼见众人都紧张,长生也就不紧张了, 虽然长生最后一天是不战而胜,但之前却是实打实的打出来的,童榜进士中有好几个挨过他的揍,见到他便远远躲开。 由于时辰尚早,没人出来引领,众人就只能自宫门外等候。 进去早朝的官员对这群出身草莽的武进士多有不屑,不过他们对长生倒是颇为客气,也不管认得还是不认得,都会善意的冲长生点点头,长生毕竟是从三品的官员,而参加早朝的官员为五品以上,有很大一部分官衔没他高。 榜眼释玄通和探花姚文仲便没有他这样的待遇,因为从四品和从三品整整差了两个品阶,而到了五品以上官员的晋升就很慢了,毕竟越往上职位越少,有很多官员一辈子止步于五品,故此想要自从四品升到从三品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众人三三两两,聚堆儿议论,议论的话题都是一样的,都在猜测自己会被分派何种职事,长生倒是对此事很是关心,但他却无从揣度。杨开压根儿就不在乎会被分派什么职事。兴致最高的是大头,他已经猜到自己将会被分到哪里,按照以往的惯例,貌相不好或是体态不正的通常会被分派到两个地方,一是分到三司大狱当牢头儿,二是分到牧马监当圉马官。 五更时分,内府官差与太监出来领人,按照三甲顺序,长生三人走在最前,状元居中,榜眼居右,探花在左。 二甲十二人,三人一行,四列随后,三甲四十五人,三人一行,十五列最后。 众人自建福门进入大明宫,之后一路向北,经龙首渠过金水桥,继续向北往含元殿,自含元殿西侧龙尾道到通乾门,继续向北至宣政门,再至日化门内廊等候召见。 这一道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转的众人晕头转向,在此期间司礼太监将觐见的礼仪详细说与众人知道,包括进殿之后如何行礼,如何谢恩,如何退出,巨细种种,无一疏漏。 此时大殿的门是关着的,不问可知皇上和文武百官正在殿内议事。 等了片刻,殿门打开,太监扯着嗓子高喊‘大顺元年武举恩科进士及第进殿谢恩。’ 早朝的文武百官此时已经在殿内分列左右,听得太监呼喊,众人随即迈步上殿,长生走在最前面,远远的看到坐在正北龙椅上的大唐皇帝,尽管昨晚他已经见过此人,但是对方今日龙袍在身,肃穆威严,与昨日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 众人在司礼太监的指挥下站定跪倒,高声谢恩,玄宗崇道,武周尚佛,朝廷早有道僧见君不跪的古制,故此武进士中僧道行的皆是稽首礼和合十礼。 面对众人的跪拜谢恩,皇帝只是面无表情的回了句免礼平身。 随后太监便拿出了事先拟定好的圣旨开始宣读,三甲武进士只有六十人,先念的是三甲进士的职事,四十五名三甲进士大多分在了羽林军和神策军,也有几人被分到了少府,只有大头被分在了御史台,任御史台从六品侍御史。 眼见大头被分去了御史台,长生好生惋惜,御史台俗称都察院,与大理寺,刑部并称三法司,大头这个六品侍御史只是个虚职,去了之后很可能被派去看大牢。 之后是二甲的十二人,同样以羽林军和神策军居多,只有两人被分去了大理寺和刑部,而杨开竟然也被分到了御史台,任从五品侍御史。 到得这时,长生开始发现不对劲儿了,侍御史乃从六品的职事,杨开以从五品任侍御史乃是降格任用。 不等他反应过来,太监便开始宣读三甲职事,探花姚文仲任羽林军中郎将,榜眼释玄通任少府少监。 宣读完二人的职事,接下来就该是长生的了,但那宣旨太监竟然迟迟没有宣读,而是一脸惊诧的看向面无表情的年轻皇帝。 眼见皇帝无有反应,太监只能继续宣读,“头甲武状元三生子,实补御史台御史大夫。”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不止满朝文武大惊失色,便是长生亦是骇然震惊,御史大夫乃是御史台主官,而御史台不但负责监察弹劾文武百官,还掌管刑律大案,生杀予夺,权力远在大理寺和刑部之上。 不待哗然平息,便有官员捧笏出列,“启禀皇上,下官认为头甲头名补缺欠妥。” 此人言罢,立刻有人出列附和,“臣附议,三生子年少,初入仕途,恐难当大任。”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重重阻挠 有人带头反对,随后便是一片附议之声,只是片刻工夫已有十余位官员出列反对。 长生并不认识这些人,只能通过他们所站立的位置和官服的颜色判断出众人的大致品阶,这些人穿的多为红色官服,说明他们多为四品和五品官员,不过身穿紫色官服的三品以上官员也有两三人。 并不是所有反对之人都只是简单的附议,随后发声的那些人还陈述了附议的理由,这些人反对的理由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御史大夫向来由德高望重的老臣担任,而他资历太浅,对朝局政务不够了解,威望也不足以服众。二是御史大夫多为文官,而他是武举出身。三是他年纪太小,缺乏历练。 如果只有这十余人反对,局面也不至于失控,但墙倒众人推,眼见反对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摇摆之人也纷纷加入了反对阵营,没过多久反对的官员就增加到了三十多人。 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共有一百六七十人,其中还不乏年老中庸,尸位素餐之辈,三十多人反对,局面即将控制不住了。 有反对的,自然也有赞同的,随后陆陆续续有人鼓起勇气出列说话,对众人进行反驳,反驳的理由是御史台虽然监察百官,办理要案,其在朝廷的地位却在六部之下,御史台不入六部,御史大夫不入九卿,由年轻人担任御史大夫并不违制,亦无不妥。 亦有人以大汉名将霍去病为例,十四入伍,十七出征,十八封侯,勇冠三军,御史台公务繁重,正需要长生这种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的长官。 至于反对之人诟病长生武举出身,反驳之人亦是据理力争,只道朝廷任用官吏向来只看品级,不分文武,御史大夫乃从三品的官职,而长生现在官居从三品,担任御史大夫合情合理。 虽然维护圣意之人慷慨陈词,奈何人数较少,只有六七人,而出列反对之人足有三四十,局面仍是不利的一边倒。 不过维护圣意的这些人虽然人数较少,却敢于慷慨陈词,据理力争,并不畏惧对方人多势众,根据几人沉稳的语气和坚定的神态来看,类似这种朝堂争吵的情况之前应该多次出现过,他们并不怯场。 随着争论的升级,越来越多的官员先后参与其中,场面也逐渐由争论变成了争吵。 “张将军,你只说委任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在那里聒噪争吵,扰乱朝堂,居心何在?” “少监大人,我乃武将,直言快语,比不得你们文臣,抱着四书咬文嚼字,朝堂之上忠言进谏,何来居心?反倒是你老眼昏花,倚老卖老,置朝廷安危于不顾,大放厥词,哗众取宠。” “张将军此言欠妥,少监大人赤胆忠心…...” “孙中丞,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赵大人赤胆忠心,张将军便居心叵测?” “你莫要颠倒黑白,断章取义,不管按照朝廷吏制还是古今礼制,御史大夫的任用都无有不妥。” “你个拉粪倒尿的内府小吏也敢妄言吏制,我只问你,满朝当真无有可用文武了吗,竟由黄毛孺子入主御史台,统管刑狱,监察百官,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在?” “朝廷颜面?兵部举荐你为征南将军,讨逆平叛,出兵五万,回朝三百,你如何有脸回来?” “你个老匹夫……” “征南将军慎言,此乃威严朝堂,主位坐的是当今皇上,不是你养娈蓄妓的征南将军府。” “好你个孙德贤,竟敢诋毁本将军,我看你是活够了。” “下官便是活够了,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长生虽然不曾说话,双方文武的争吵谩骂却听的一字不漏,他没想到这些官员敢在朝堂之上如此放肆,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通过双方出列的人数来看,宦官阉党的实力明显强于皇上,而且阉党一方多为领兵武将和各部大臣,而忠于皇上的这些臣子多为文官闲职。 都吵成这个样子了,皇上也一直没有出言表态,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起初长生还不明所以,后来发现皇上的龙椅金台下方左右分别侍立着一个身穿宦官官服的老太监,这两个老太监自始至终垂眉闭目,一言不发。 他也只是听说过杨复恭,并未见过此人,不出意外的话,金台之下站着的这两个老太监,其中一个应该就是手握兵权,把持朝政的杨复恭。 双方一旦破口,争吵很快变成了谩骂,同朝为官,彼此之间都很了解,彼此揭短,互相揭丑,吵的怒发冲冠,骂的面红耳赤。 即便到了这种程度,皇上和杨复恭也没有出言制止的意思,也没有下令退朝。 虽然自己是双方争论的焦点,长生却并未乱了方寸,皇上不退朝是有原因的,如果此时退朝,朝廷文武百官并不会就此罢休,势必私下联合,群起发难,逼他收回成命。 皇上一言不发是在与杨复恭暗中较劲,眼下这种局面只有杨复恭表态,阉党一方才会偃旗息鼓。 而杨复恭一直不表态也是与皇上杠上了,当今皇上是在他的扶持之下登基的,而他发现这个皇上并不甘于充当傀儡,开始不听话了,他有心让皇上当众出丑,趁机敲打一番。 朝上的文武百官已经吵惯了,但进殿谢恩的武进士却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众人就像刚过门儿的新媳妇儿,还没拜完堂呢,夫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长生是练气习武之人,眼见阉党如此猖獗,本能的想法就是暴起发难,将忠于阉党的这些官员全杀了,他虽然没有携带兵器,却也有把握在半炷香之内将这些人全部毙于堂下。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很幼稚,因为即便杀了这些人也没用,阉党实力尚在,不会群龙无首,最主要的是兵权还在阉党的掌控之下,杀了殿上的将军,还有没上殿的偏将和副将,一旦冲动冒失,立刻就会祸起萧墙。 已经半个时辰了,殿内的争吵还在继续,皇上还是一言不发,两个老太监也仍是垂眉闭目。 皇上不肯让步是因为御史大夫这个职位太重要了,御史台不但可以监察百官,还可办案执法,监察是次要的,执法才是主要的,说白了就是可以随便抓人,不但可以抓,可以审,还可以杀,毫不夸张的说谁控制了御史台,谁就捏住了百官的脖子。 老太监杨复恭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不会允许如此重要的职位落到皇帝亲信的手里。 皇上面无表情的坐着,两个老太监垂眉闭目的站着,任殿上争吵谩骂,谁也不制止,谁也不表态,暗中较力,对峙僵持。 都吵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分出个胜负,再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到得这时,长生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了。 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个御史大夫今天就得黄了。 如果做的不好,这个御史大夫今天也得黄了。 动用武力肯定不行,太监之中有高手,具体有多少不好说,但比武招亲时想要上台的那个刘公公就是紫气高手,太监对女人又没兴趣,不会为女人分神,得以专心练功,故此像刘公公那样的高手,皇宫里应该不止一个。 排除了武力,就只有显露魄力,镇服众人。 这貌似是唯一可做的,随后一段时间长生便静心凝神,思虑怎么做才能显露魄力,镇服众人。 足足想了一刻钟,连具体的细节都快想好了,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将先前的想法全部推翻,不行,展示实力和魄力,证明自己堪当大任这条路走不通,不但走不通,还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自己越有魄力,越有智慧,阉党一方越不会让他顺利上任,御史大夫是一把锋利的刀,皇上现在想将这把刀塞到自己人手里,拿刀的人越有魄力越有智慧,阉党就会越忌惮,阻挠的也就会越厉害。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剑走偏锋。 眼下唯一可能走得通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示弱! 装孙子肯定不行,装疯卖傻更不行,那些只能糊弄乡野村夫,骗不了朝堂之上的这些人精,但凡能够身居高位的人,品德好不好暂且不说,至少脑子是够用的。 大智若愚?也不行,深度不够,大智若愚只能骗骗不太聪明的人,骗不了真正的聪明人,大智若愚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因为真正的聪明人不可能表现的像个傻子。 思虑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也是他唯一的一个机会,那就是自己的年龄,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个小毛孩子,这个对他是有利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他却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定非常聪明,因为自己继承了父母血脉里的聪明,心智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这一点是对方绝对想不到的,对方尽管知道他聪明,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聪明,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做一些与自己年龄相符的事情,甚至略微超出自己年龄的事情,锋芒毕露,舌战群儒,努力争取,展示魄力。 在这个过程中他要努力表现出自己年轻热血,冲动毛躁,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等年轻人都有的毛病,以此让对方认为他不足为惧并最终抬手。 不对,不能努力表现出自己没有的这些缺点,努力表现就太明显了,应该努力掩盖这些自己没有的缺点,至少让对方感觉到自己在努力掩盖,只有这样才可能骗过老狐狸。 不过这个办法属于剑走偏锋,兵行险着,因为他不管前期如何锋芒毕露,最后都要以被对方挫败收场,只有这样对方才可能小看他并放弃阻挠。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皇上也可能被他误导,认为他难当大任,万一皇上先于对方放弃了他,那就全完了,届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心智不足,殿上丢人,被皇上给放弃了,不但自己名誉扫地,还会连累龙虎山和倪家。 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赌一把了,皇上昨晚毕竟跟他见过面,应该对他有所了解,就赌皇上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就赌二人之间能有默契…... 第一百五十章 大智若智 打定主意,再不犹豫,猛然抬头,正色发声,“威严殿堂,君王在上,诸位大人如此哄闹喧哗,可顾及君臣尊卑?可在乎朝廷官体?” 由于长生开口非常突然,而且声音很大,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愣住了,不过很快就有人回过神来,高声发难,“何来黄毛孺子,竟敢妄言悖逆,诋毁朝臣?” “我乃恩科武举状元,三品大吏,皇上钦封的御史大夫,”长生正色说道,“御史台监察百官,诸位结党抗旨,目无君父,本官岂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御史大夫?”另有朝臣鄙夷冷哼,“你可上得朝堂?知晓吏法?朝廷用人,非授印不得履新,你的官印何在呀?” “虽无官印,却有圣旨,”长生正色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吏法再大,大不过皇上圣谕,皇上一日不收回成命,本官就是御史大夫。” “狂妄小儿,不知吏法,”又有人嘲笑发难,“本官问你,你可知道御史大夫是何职事?” “我尚未上任,具体司职尚不清楚,”长生说道,“但我乃武举状元,钦赐从三品,御史大夫亦是从三品,皇上器重委任并无不妥。” 朝堂之上自然不乏细心之人,抓住话柄迎头痛击,“你也知道自己尚未上任?” “虽未上任,但官职已定,”长生歪头冷视说话之人,“身为臣子,理应忠君体国,恪守尊卑,先前属你最为狂悖,诋毁圣意,挑拨是非,要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咆哮公堂,行止乖张,眼中可有皇上龙威,心中可有朝廷尊严?”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一片,一干武进士面面相觑,不知众人为何发笑。 “大胆狂徒,妄言欺君,”立刻有人出言斥责,“皇上乃九五之尊,龙踞金銮,公堂乃臣子府衙,你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其心可诛。” 长生是故意的,但他不能让人察觉他是故意的,只能强自镇定,与此同时逆行气血,令自己面红耳赤。 朝上亦有回护之人,见长生情急失言,急忙出言回环,“王大人,御史大夫乃武举登科,初入朝堂,尚未学习官员礼仪,你休要恶意诋毁,徒生事端。” 此人言罢,立刻有人出言攻击,“公孙大人,你乃朝廷命官,不是谁的家臣,你避重就轻,为他敷衍遮盖,可是因为住着济国公赠予的宅子?” “本官只是就事论事,何来避重就轻之说。”后者心虚。 对方趁机嘲讽,“哼,为官者其心不正,其行不公,私受馈赠,假公济私,似你这般人品也能秉公立传,如实记史?” “王大人言重了,公孙大人的人品我等同僚有目共睹……” 眼见己方有人帮忙开脱,对方立刻有人开口,“杨大人,你此时开口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情?” “尚书大人何出此言?” “杨大人,倪家比武招亲时您是三位见证人之一,坊间传闻事后倪家馈赠黄金千两,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尚书大人掌管刑部,手下多有眼线密探,竟然也会听信传言。”杨叔昀冷笑。 “杨大人主政大理寺,身为刑律大员,竟然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私自将比武招亲丧命之人尽数列为自亡身故,杨大人就是这般秉公执法的吗?” “比武招亲生死自取,此乃惯例。”杨叔昀说道。 “解释只是徒劳,你们这些说话之人哪个不曾拿过倪家的好处,不然怎会如此公私不分,蓄意偏袒…...” “住口!”长生怒目瞪眼,挑眉冷视,“比武招亲我第一个上台,连胜不败。朝廷武举恩科我也是连胜夺魁,我位列头甲状元靠的是自己的本领,与倪家有什么关系?” “放肆,”有武将高声呵斥,“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竟敢顶撞刑部堂官。” “你才放肆,”长生气急怒视,“不要以为你长的人高马大我就怕你,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靠的是真才实学而并不是倪家帮衬,你若有所怀疑,散朝之后可签下生死状,当众打过。” “哼。”武将冷哼歪头。 众人窃窃私语,暗自摇头,只道长生终究出身草莽,脱不去一身江湖习气。亦有人说他年轻气盛,唯恐别人说他借了倪家的势力。 “这里是威严朝堂,不是你们的腌臜江湖,既然已经入朝为官,就不要带有江湖匪气,难不成只因政见不合,你便要将我们全部打杀了不成?”有文官出言嘲讽。 “你也知道这里是朝堂?”长生正色反驳,“但我看到的不是忠君爱国,不是高下尊卑,而是结党营私,以下犯上,连皇上的圣旨你们都敢违抗,哪里还有半点臣子之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长生这是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见他情绪失控,立刻有人推波助澜,恶意激将,“你个攀龙附凤的赘婿,贪图富贵,胸无点墨,徒有匹夫之勇,竟敢妄议朝政,污蔑大臣。” 长生反催气血,满脸通红,“比武招亲我连胜四十三场,我若是贪图富贵,便不会将赢来的钱财还给倪家。我虽然不曾入学,却有忠君爱国之心,辅弼中兴之志,不似你们,一个个饱读诗书,道貌岸然,却全无忠孝之心,君臣之礼。” 长生此言一出,阉党甚是得意,有人趁机恶语诛心,“子不教,父之过,但凡父母在堂,略加约束,此子也不至于如此狂悖。”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怒发冲冠,伸手指点,“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刑部郎中吴奇谏。”对方冷笑回答。 “你给我等着。”长生鼻翼急抖。 长生话音刚落,正北传来了皇上的声音,“好了,朕累了。” 听得皇上言语,众人急忙归位躬身。 皇上离座起身,“状元一片赤诚,朕心甚慰。少年心性,言语操切,诸位爱卿也莫要记恨怪罪,其职事容朕再做安排,都散了吧。” 听得皇上言语,长生如坠冰窟,皇上还是误会他了。 就在此时,站在金台左侧的老太监抬头看向长生,见长生震惊沮丧,冲其微微一笑,转而冲站在左侧上首的老臣抬了抬手。 后者会意,侧身出列,“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皇上此时已经准备走了,听得此人言语,左手微抖,转而止步回头,“准奏。” 老臣躬身说道,“启奏皇上,微臣以为用人之道首在忠孝,武状元虽然年少,却有忠君之心,报国之志。而且他初入仕途,与文武百官无有牵扯,整顿吏治正需要这种满怀热血的年轻才俊,故此臣请皇上坚持初议,令其入主御史台。” 此言一出,满堂文武尽皆愕然,这个老者无疑是宦官一党,敌我双方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给长生说好话。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皇上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文武百官急忙跪拜恭送,长生是不用跪的,故此在皇上离开之后,杨复恭得以再度回头看他,杨复恭的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微笑,而长生则是一脸的错愕。 对于长生的错愕,杨复恭很是满意,反背双手,踱步离去。 直待杨复恭消失在了幄幕之后,长生才如释重负,长喘了一口粗气,别人或许看不出端倪,但他先前一直在盯着皇上,注意到皇上左手有轻微抖动,这说明皇上很是激动,由此可见皇上并没有误会他,先前之所以有那样的言语,只是为了给他加注,貌似已经放弃他了,实则是在赌杨复恭会趁机拉拢他。 而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太监无疑就是杨复恭,此人冲他微笑无疑是示威之后的示好,无言之意就是‘他已经不要你了,是我提拔的你。’ 原本众人都以为长生的御史大夫彻底黄了,谁曾想最后会出现惊天逆转,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尴尬了,先前支持他的人不明白阉党为什么突然又要保举他,而先前攻击他的人也同样是一头雾水,这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坏人都让下面的人做了,好人却让上面的人当了。 长生虽然暗自欢喜,却不忘假装错愕冲先前保举他的老臣恭敬道谢,后者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冲其点了点头。 随即就是授印,一群内侍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官印,御史大夫乃律政大吏,官印为纯金打造,其他众人分别是银印和铜印。 此时虽然已经退朝,大部分文武官员都没有离场,有不少人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说点儿什么,挽回点面子,但长生并不理会众人,待官印送来,抓在手里转身就走。 杨开和大头也分别取了官印,跟随在后。 “恭喜宪台大人。”大头喜不自胜。 “我今日表现如何?”长生低声问道。 “临危不惧,仗义执言……”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别拍马屁,你就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有啊,怎么啦?”大头疑惑。 “没什么。”长生摇头,大头肯定没发现异常,如果连他都能发现端倪,也就骗不了老狐狸了。 “大人,我们二人能分到御史台绝非偶然,定是您在暗中提携。”大头说道。 长生没有接话,大头和杨开分到御史台无疑是皇上的意思,对方知道他需要靠得住的帮手。 见长生不接话,大头便想出言追问,不曾想却被长生打断了,“别说了,快点儿回去。” “您急着回去干嘛?”大头不解。 “大权在握了,回去带兵抄家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入主宪台 “抄家?”大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您要抓那刑部郎中?” “对。”长生点头。 “此人用心险恶,辱及先人,势必不能轻饶了他,”大头一边小跑儿跟随,一边出言劝谏,“但咱们现在连御史台在哪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咱们有多大权限,手下有多少官差,律法条陈咱们也不熟悉,况且抄家也是要有罪名的,他的罪名怎么定?他可是从五品的朝臣,抓他要不要请旨咱们也不知道。” “我又没说立刻就去,”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暗暗松了口气,但未曾想长生的话还没有说完,紧接着就来了一句,“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动手。” 眼见长生心意已决,大头也就不再劝谏,跟着长生和杨开快步出宫。 沿途遇到不少退朝出宫的官员,众人看长生的眼神惊人的一致,都是震惊之中带着疑惑,谁也搞不懂他为何能够青云直上,谁也弄不清他究竟是谁的人。 三人不知道御史台在哪儿,但其他官员都知道,快出宫的时候随便喊住一个身穿淡红官服的从五品朝臣,后者不明所以,以为这个新上任的御史大夫要拿他开刀,吓的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只道自己真心拥护,先前在殿上也不曾反对诋毁。 见对方吓的面色煞白,长生颇感意外,不至于吧,问个路就吓成这样? 待得说明自己只是问路,后者如蒙大赦,急忙自报家门,只道自己名叫贾有道,现任礼部郎中,然后大献殷勤,亲自引路。 见长生等人对长安不很熟悉,贾有道便一路讲解,只道长安虽分东西两城,还分内中外三城,内城便是皇宫,中城俗称皇城,外城就是平民百姓居住之所。 除了负责皇宫日常诸事的内府,只有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这三个核心机构是在皇宫里办公的,其他包括六部在内的各大衙门都分布在皇城周围,也有少数分布在外城,御史台位于皇城西侧,在东城和西城中间偏北的位置。 听此人提到三省,长生便打断了此人的话,“贾大人,在皇宫里议事公干的这三个省都是做什么的?” 贾有道知道长生初入仕途,对朝廷官制不很熟悉,却没想到他对官制几乎一无所知,听他发问,急忙回答道,“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由于前朝丞相职权太重,故此篡国之事常有发生,曹丕篡汉,司马炎篡魏,刘裕篡晋,南朝萧衍篡齐,北朝杨坚篡周,类似种种,多不胜数,为了防微杜渐,故此大唐从未设过丞相一职,丞相职权由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分担。” 趁贾有道暂停喘息之际,长生趁机问道,“大唐从未设过宰相吗?魏征不是宰相吗?” 贾有道急忙答道,“宪台大人有所不知,丞相和宰相不是一回事,丞相乃是正式官职,统揽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宰相只是一种礼敬称谓,包括三省主官在内的一些重臣,只要分担了部分丞相职权,都可以被称为宰相,您所说的魏征大人就是门下省的主官侍中,故此也可被称为宰相。””:魰斈叁4 待贾有道说完,长生再度问道,“贾大人,这三省哪个权力最大?” 贾有道没有正面回答长生的问题,因为长生的这个问题他也没法儿正面回答,只能耐心解释,“三省司职不尽相同,中书省主管决策,负责草拟颁发皇上的诏令,其主官为中书令。门下省主管审议,负责审核政令,驳正违失,其主官为侍中。尚书省主管执行,所有政令都由尚书省落实执行,其主官为尚书令。” 担心解释的不够清楚,贾有道又道,“魏征大人之所以敢于直谏,正是因为他是门下省侍中,直言进谏既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职事。先前自朝堂之上,最后关头为您说话的高大人亦是门下省侍中,他的话就代表门下省,既然中书省已经拟定您为御史大夫,而门下省又没有异议,文武百官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听得贾有道解释,长生恍然大悟,转而又问,“如果没有中书省的草拟推举,门下省能否选拔任用官吏?” “不能,”贾有道摇头说道,“五品以下官员由吏部甄选推举,五品以上官员必须由皇上钦定,交中书省草拟,然后再交由门下省审议,门下省只有反对驳回的权力,没有任用官吏的权力。” 长生缓缓点头,原来朝局如此复杂,目前来看中书省是在皇帝的掌控之下,而门下省的权力则落到了宦官手里,只要他们不同意,皇上的很多政令就无法实行,同样,如果宦官想提拔谁,没有皇上的同意他们也做不到,双方是彼此对立,互相挟制的关系。 宫里的情况大致搞清楚了,随后长生又问起御史台的情况。 贾有道虽然不是御史台的官吏,却是礼部的郎中,对御史台的情况也很了解,据其所说御史台虽然没有户,兵,刑,吏,礼,工六部那么大,却也是个很大的衙门,除了御史台本身,下面还有三院,分别为台院,殿院,察院,台院负责督察弹劾朝廷百官,审理大案要案。殿院负责巡查京都并监督朝仪,朝会,祭祀诸事。察院主要对州县等地方官员进行监督弹劾。 一语概之,御史台的官吏就是管官儿的官儿,御史大夫就是管官儿的官儿的官儿。 表面上看御史台比六部要低半级,实则六部都要忌惮御史台三分,因为他们全在御史台的督察之下,只要御史台认为有必要,随时可以喊他们来问话。 御史台与大理寺和刑部并称三法司,三法司都有缉拿,审讯,判决的权力,但彼此之间的职权又不怎么冲突,大理寺主要负责处理一些常见的案件,可能判处流放以上刑罚的大案刑部就会出面,而御史台虽然也可以抓人审判,其主要职责却是督察弹劾百官,故此,除非一些特别重要的案件,或是牵扯到官员的案件,否则御史台一般不会轻易出手。 不过单就刑狱职权而言,三法司中权力最大的还是御史台,因为御史台有督察之权,督察过程中如果发现刑部和大理寺审判有误,可以直接发回重审或是干脆自己亲自接手。 知道了自己的职权范围,离御史台也不远了,好不容易与长生搭上话,贾有道竭力攀交示好,善意提醒御史大夫一职虽然空缺已久,御史台却有一名御史中丞,由副职代行主官职责,而且此人先前还在殿上反对皇上任命他为御史大夫。 眼见前方就是御史台,贾有道不愿继续往前走了,躬身告退。 长生出言道谢,贾有道点头哈腰,连道荣幸之至,转而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作揖的去了。 三人继续西行,到得御史台的大门外,大部分的衙门都是面南背北,御史台亦不例外,御史台有一主两副三个门,正中的大门高一丈二,宽一丈八,门匾上是御史台三个烫金大字,大门左右各有一尊五尺多高寓意公正的獬豸石兽。 由于有七层台阶,故此大门是走不得车马的,在小门的两侧各有一处可供车马进出的宽敞通道。 大门前有十几名本部官差值守,眼见门前来了几名年轻官员,其中一人急忙上前见礼,“见过诸位大人,请问诸位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不等长生接话,一旁的大头便抢过了话头,“我们二人是新任的侍御史,这位是钦点的御史大夫。” 大头虽然长的小,声音却很洪亮,门前的官差闻言急忙跑过来冲三人见礼,“拜见宪台大人,见过二位御史大人。” 御史台主管宪令律法,刑狱诸事,故此御史台又被称为宪台,身为主政官员,御史大夫又被尊称为宪台。 “带我们前去验印交接。”大头高声说道。 如果没有这身官服,自然没人看得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侏儒,但官服在身,顿生威严,听得大头言语,为首的领班校尉急忙恭敬的将三人引入御史台。 作为监察百官,提典刑狱的律法衙司,御史台可比县衙和府衙要大多了,分院几十,房间数百,东西衔接,南北牵连,好大一片。 衙门给人的感觉都是庄严肃穆的,御史台更是如此,虽然院落很大,房子也很高,但整个衙司给人的感觉非常严肃,很是压抑,身为主人都有这种感觉,外人来到此处更是心惊胆战。 “中丞回来没有?”长生随口问道。 “回大人,中丞大人已经先您一步回来了。”校尉恭声回答。 “他姓什么?”长生又问。 “回大人,中丞大人姓冯。”校尉回答。 “他现在何处?”长生再问。 “回大人,卑职不知。”校尉摇头。 长生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御史台虽然大,但是跟皇宫相比还是小的,不多时三人便在校尉的引带之下来到御史大堂。 御史大堂足有两丈多高,横宽十丈有余,着实气派,不过刚从宫中出来,也就不感觉御史大堂很大了,大堂的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缝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此时正在高声谈论着什么。 “大人,堂上有人。”校尉说道。 长生闻言转头看了校尉一眼。 校尉被长生看的发虚,急忙忐忑低头,“可要小的前去知会?” “不用,你先下去吧。”长生冷声说道。 校尉惶恐应声,转身退走。 待校尉离开,长生说道,“他们知道我们要来,所以才会故意虚掩房门,自堂上高谈阔论,这个校尉事先也得到了他们的授意,故意不高喊惊扰,旨在让我们听到他们都在里面说了什么。” 杨开和大头尽皆点头。 “他们既然想让咱们听,那咱们就听听。”长生说道。 “冯大人,您身为朝臣,理应直言进谏,对公不对私,对事不对人,宪台大人绝不会记恨报复,打压排挤。” “是啊,冯大人,您太悲观了,这些年您恪尽职守,日夜操劳,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冯大人,过几日就是侍中大人的寿辰,您还要费心操办,就不要为此事费神了。” “倪家这些年囤积居奇,牟利聚财,多有违法之处,咱们虽已查证坐实,却也没有为难他们。” “蒋大人说的是,宪台大人乃倪家女婿,自不会让倪家家丑外扬,名声扫地。” “冯大人,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咱们这些人办差多年,宪台大人初来乍到,总要咱们帮扶效力,他不会耿耿于怀,伺机报复的。” “冯大人,您多虑了,皇上高瞻远瞩,慧眼如炬,所选之人绝不会小肚鸡肠,卑鄙下作。” 听得殿内众人的高声议论,大头仰头看向长生,“大人,他们知道咱们在门外,故意说给咱听的。” 长生点了点头,如果众人不知道他在门外,说话绝不会这么大声,也绝不会称呼他为宪台大人,估计喊黄毛孺子都算是客气的。 “他们这是软硬兼施,试图让您自重身份且投鼠忌器,既想保全自身,又想挫您锐气。”大头说道。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长生迈步走向北面的御史大堂。 大堂的房门是虚掩的,大头和杨开先行几步,推开了虚掩的大门,堂内众人闻声转头,故作惊慌的看向长生。 长生迈过门槛,率先进入大堂,此时堂下聚集了二十多位官员,多为不入流的小吏,身穿红色朝服的只有坐在堂上的中年男子,此人长着两撇小胡子,长生对他有印象,之前在朝堂之上此人对其多有诋毁。 就在众人迟疑该不该冲长生见礼之时,长生径直朝着坐在堂上的冯中丞走了过去。 眼见长生脸色阴沉,冯中丞心中惊慌,撑臂起身。 不等对方开口,长生已经怒目抬手,给了冯中丞一记响亮的耳光。 冯中丞没想到长生竟然会当众殴打他,震惊错愕,愣在当场。 “你以为拿话别我,我就能轻饶了你?”长生说着反手又是一巴掌。 “我,我,我…...” 不等对方说完,长生回手又是一巴掌,“这位子是你坐的吗,给我滚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官上任 接连三巴掌,直接将冯中丞给打懵了,唯恐走慢了再挨打,慌乱的离开主位,狼狈的跑到了堂下。 挨打的发懵,没挨打的可不懵,眼见冯中丞挨打,立刻有人挺身而出,护驾表忠,“中丞大人有何过失,宪台大人为何无故殴打属官?” 此人一开口,堂下的大头也动了手,他个子矮,够不到对方的脸,只能起脚反钩对方膝后腘窝,待说话之人屈膝跪倒,铆足力气就是一巴掌。 大头出手可比长生重多了,一巴掌下去直接打的对方满嘴是血,“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竟敢斥责本部堂官?!” 挨打的又懵了,但还有没懵的,随后又有人高声呼喝,“这里是御史大堂,尔等为何恃强行凶?” 听得此人言语,大头也不迟疑,转身靠近,先是一拳打的对方弯腰捧腹,随后又补上了一巴掌,“你也知道这里是御史大堂?宪台大人持印来到,你们却受副职蛊惑,聚结朋党,不但不施礼相迎,还怒目相向,明目张胆的冒犯本部堂官,触犯礼法,身为御史台的督察官吏,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大头的这番话上纲上线,直接唬住了堂下大部分的官员,但还有几人心有不甘,叫嚣反驳,“你们又不曾出示官印,我们如何知道你们是谁?” “你们三人进来就打,可容得我们开口说话?” “下官自御史台任职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蛮横之人,明日下官定会上折参奏,叫屈鸣冤。” 说话的人太多,大头分身乏术,打不过来,先冲着其中一人去了,与此同时冲站在一旁的杨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手帮忙。 杨开也感觉傻站着不好,得到大头暗示,便转头寻找目标,但众人早就看到大头冲他使眼色了,谁也不会傻到站在原地等他来打,纷纷后撤躲远。 杨开左顾右盼找不到目标,只能退到门口,断了众人的去路。 大头此时已经动上了手,还是打人耳光,“不曾出示官印?抬起你的狗头看仔细了,宪台大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挨打之人抬头上望,只见长生手里的确拿着那颗御史大夫的金印,确切的说是拎着,金印的上部有个环扣,扣上拴着紫色的绞绳,长生此时就拎着那根紫色绞绳儿摇甩着金印。 “宪台大人一进门就亮出了官印,你们身为御史台的官吏,连本部的官印都不认得?”大头说着走向另外一人,“你个老东西失礼在前,竟然还倚老卖老,上本参奏?” 眼见大头冲自己走了过来,先前说话之人吓的惊慌后退,大头先前已经打了好几个了,他毫不怀疑大头能连他一起打了,情急之下只得改口,“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是真没看见本部官印。” “你没看见是你老眼昏花,不能说宪台大人不曾出示。”大头步步紧逼。 “是,是,是,”老头连连点头,“宪台大人出示了金印,是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见对方服软儿,大头也就放过他了,止步转身,四顾寻找。 堂下有二三十人,全是生面孔,大头也记不住刚才还有谁说话了,但谁说过话自己心里清楚,见他四顾寻找,心中惊慌,急忙自首求饶,“是是是,胡大人说的是,宪台大人的确出示了官印,是我等未曾留心注意,失礼怠慢实属无心,还望宪台大人大度宽容。” 处置这种事情,最怕对方铁板一块,只要有人松动,整个敌方阵营立刻土崩瓦解,前面已经有两个软骨头了,自己再当软骨头也不怎么丢人了,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堂下众人纷纷服软认罪,只道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看到宪台大人出示的官印,但是自己也只是粗心,绝不是故意怠慢刁难。 前一刻还是同仇敌忾的队友,后一刻就集体叛逃了,只剩下一个冯中丞站在台下,尴尬的要死,气愤的要命。 稳住了局面,接下来就该长生收拾残局了,长生冲冯中丞说道,“冯大人,你结党闹事,故意刁难,我也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看你脸色不太好,定是操劳公务,乏累所致,这样吧,你回去歇着吧,俸禄不少你的。” 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惮的就是拉帮结派,朋党勾结,长生直接将此事上升到了朋党的高度,这口大黑锅可不是他能背得动的,而自己的这群队友也全都叛逃了,自己之前暗中联络,私下授意一事也肯定瞒不住了,与其负隅顽抗,自讨没趣,还不如就坡下驴,回去养伤。 还不能就这么走了,走之前还得道谢,又窝囊又丢人。 大头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却是心细如发,眼见冯中丞沮丧离场,急忙说道,“哎,冯大人,我刚才在外面听你们谈论,说侍中大人的寿诞你会帮忙操办?” 冯中丞不明所以,惊怯转身。 长生不失时机的接过了话头儿,“付御史,你怎么不早说呀,我虽是皇上钦定的御史大夫,却是侍中大人大力保举的。侍中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他的寿诞可不能怠慢,这样吧冯大人,我初来乍到,要熟悉公务,你代我去给侍中大人好生操办寿诞,给你发放双倍俸禄。” 冯中丞焉能看不出二人在演戏,但演总好过不演,至少自己还能拿双倍俸禄,只能转身道谢,窝窝囊囊的去了。 眼见冯中丞被长生给撵走了,堂下众人窃喜不已,众人当众叛逃,以后跟冯中丞没法儿见面了,走了好,走了干净。 清除了最大的阻碍,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御史台可不止这二三十个官员,还有许多,这些人都是跟冯中丞关系比较好的,长生一声令下,召集本部所有官员,从九品的也叫来,正式跟众人见个面。 那些先前挨了揍的,鼻青脸肿的,都不太想被其他同僚见到,有心告辞避开,但长生不同意,这些人都是跟冯中丞走的比较近的,平日里肯定有很多人看不惯他们,得让众人知道先前堂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召集众人总得时间,长生也不着急,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得趁这段时间想想接下来应该跟自己的部下们说点儿什么。 本来是想斟酌上任言辞的,结果一静下来思绪却回到先前的早朝上了,早朝的时候群臣足足争吵了半个时辰,在此期间皇上始终一言不发。 群臣自下面又吵又骂,实则是给皇上施加压力,逼皇上改变主意,混乱的局面说明皇上镇不住下面的人,群臣吵的越凶,皇上就越丢人。 皇上只需收回成命就能免除这种尴尬,但皇上没有那么做,而是硬生生的坐了半个时辰,足足丢了半个时辰的人,只为了保住他这个御史大夫。攵學3肆 皇上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这个御史大夫?皇上希望他接下来做什么?这是他应该思考的,实则也不用思考,朝堂上都闹成那种地步了,支持皇上和阉党的大臣几乎三七开,由此可见皇上已经被阉党架空了,随时有被阉党废掉的可能,皇上想让他做的事情无疑是尽快铲除阉党。 扫清障碍无非就是两种方式,要么快速鲸吞,要么缓慢蚕食,目前来看这条路哪条也走不通,快速鲸吞己方没有那么大的实力,说白了就是吞不下,打不过。 而缓慢蚕食更不行,皇上之所以没有被废掉,那是因为在阉党看来这个皇上他们还驾驭的住,缓慢蚕食的过程中对方随时可能有所察觉,一旦有所察觉,那就全完了。 他能当上这个御史大夫,和皇上能当皇上的原因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他们都因为年龄小,而被对手小看了,在对手看来他们这个年纪,心智不可能太成熟,也不可能很聪明。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一旦对手发现在他们稚嫩的外表下面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二人的死期就到了。 所谓唯一的机会,就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必须成功,如果不成功,二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仔细想来,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鲸吞也不能蚕食,条件都不成熟,只能韬光养晦,暗中准备,时机一旦成熟,或是一旦出现机会,立刻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阉党赶尽杀绝。 此时御史台的大部分官吏都来到了堂下,众人并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见他神情严肃,一言不发,起初只当他在故作严肃,树立威严,到得后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装出来的表情,时间一长是会走样的,不可能一直没有变化。 见人都到齐了,而长生久久不曾说话,大头走上前来,低声提醒,“宪台大人,人都到齐了。”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回过神来,收回思绪打量堂下众人。 由于先前想别的去了,便没想好接下来该跟众人说什么,不过跟他先前所想之事相比,跟属下们说什么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先前的这点时间也没有浪费,他想通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铲除阉党,方式决定了他接下来要采用的态度,而态度又决定了他接下来具体做什么,就像要画一幅画一样,下笔之前一定要想好要画什么,不确定画什么就仓促下笔,到最后画出的马很可能会像驴。 画笔已经拿到手里了,也确定自己要画什么了,接下来跟属下们的训话就是他画下的第一笔…... 第一百五十三章 恩威并施 长生没有自官位正襟危坐,而是起身走到台前,倚着后面的桌案清点人数,到场的官员大大小小共有七十多人,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了。 点过人数,便开始说话,“诸位大人,你们想必已经知道我就是新上任的御史大夫,从今往后御史台我说了算,都给我记住了,我是上司,你们是下属,平日里我可以没架子,但你们不能没大小。” 长官训话,下面的人只有听的份儿,自然不会有人接话,短暂的停顿之后,长生再度说道,“我是怎么当上御史大夫的,你们不用管,也不该你们管,不要私下议论,我不喜欢别人私下议论我。你们只需记住以后要跟我混饭吃就行,我不管你们以前都是谁的人,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我的人,只要忠心事主,尽心办差,我亏待不了你们。谁要是敢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那就不是丢官的事儿了,我会直接搞的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堂下众人皆是文官,何曾见过如此狂妄的长官,何曾听过如此狠辣的言语,心中惊惧,不寒而栗。 眼见众人吓的面无人色,长生颇为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杜绝背叛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背叛的代价提升到背叛者无法承受的地步。 “我已经把丑话说到前头了,如果诸位明知故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长生冷声说道,“到时候也别哭哭啼啼的过来求我,求也没用,我不会给你们改正的机会。千万别干窝里吃食儿,外面下蛋的事儿,那是找死,也一定会死。” “你们之中有些人应该听说过我,”长生离开案台,缓步走到堂下,“我是恩科武举头甲状元,武人出身,我很讨厌文臣勾心斗角,故作清高的坏毛病,从今以后御史台不准出现鸡鸣狗盗的内讧和争论,御史台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的声音。” 有先前挨揍之人嘴角出血,抬手擦血时被长生看到了,径直走了过去,“不分尊卑,赏你耳光都是轻的,倪家比武招亲,打断了多少人的腿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长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此人已经吓的浑身发抖,他若是继续挑眉怒视,对方有被吓尿的可能。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倪家,门外就有差役通传,“启禀宪台大人,倪府有人求见。” “谁呀?”长生随口问道。 差役知道长生是倪家的女婿,也不敢得罪倪家,便破例将来人带了进来,听得长生发问,门外有人高声回应,“大人,我是倪泰,老爷知道大人入主御史台,倍感荣耀,特意吩咐小的送来白银一万两,给大人打赏花销,银两已经运来了,马车就停在府外。” 听得倪泰言语,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倪家不愧是大唐首富,随随便便就是一万两,要知道此时一个在职的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十五两。 “哦,你先等会儿,”长生转身四顾,“御史台谁管钱粮?” “回大人,是下官。”有人发声,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官儿。 “咱御史台缺钱吗?”长生问道。 老官儿闻言多有尴尬,“缺。” “有多缺?”长生又问。 “这几年国库不甚充盈,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拿过俸禄了,”老官儿说道,“户部每年调拨的钱粮只能勉强维持……” 不等老官儿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行啊,你出去把银子收着吧,将朝廷拖欠本部官差的俸禄规整一下,稍后全部补发了。” 众人前一刻还吓的要死,后一刻便欣喜若狂,马上就有钱拿了。 老官儿恭声应是,出去接受银钱,门外又传来了倪泰的声音,“大人,小姐问你晚上回不回去吃饭?” 堂上的气氛原本很是紧张,倪泰这么一喊,搞的不那么严肃了,长生知道倪家有事要跟他商议,便随口说道,“回去吃吧,哎,弄点儿人吃的,宴宾楼那样儿的我吃不惯。” 倪泰欢快应声,带着老官儿搬钱去了。 长生皱眉骂道,“咱们御史台督察百官,户部这帮家伙竟然敢克扣咱们的钱粮,得找机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被倪泰这么一打岔,长生找不回先前的情绪了,也忘了说到哪儿了,便转头看向大头,大头会意,指了指自己的腿。 长生没领会大头的意思,干脆重启话头儿,“我年纪小,也不跟你们装老成,但你们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目无尊长,我也不用你们对我卑躬屈膝,但跟我说话一定要客气点儿。还有,我不信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那一套,发现我有什么过失,诸位可以委婉的提醒我,但千万别跟我说难听的,哪怕你们说的对,我也不爱听。” 听得长生言语,堂下众人尽皆点头,长生说的都是人之常情,所有人几乎都是这种想法,不同的是长生敢直接说出来。 长生又道,“我做的事情哪怕诸位看不惯,也别试图阻止纠正,最多只能给我提提建议,我还不一定会采纳。千万别自作聪明,以忠臣自居,哗众取宠的给我提意见,那样换不回我的尊重,只会引起我的反感。”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这番话换成别人顶多在心里想想,绝不会说出来,长生敢说出来,说明他是真正的少年心性,热血性情了。 “对了,忘了给诸位介绍,这位姓杨,这位姓付,”长生手指杨开和大头冲众人介绍,“他们二人都是武举同榜进士,也是皇上钦点的侍御史,诸位以后有什么意见或是建议,可以跟他们两个提,他们没有我这么忙,有时间听。” 长生言罢,二人冲众人拱手见礼,众人忙不迭的回礼。 “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估计你们也没心思听了,应该都在惦记着领俸禄呢,”长生笑道,“还是那句话,我这个人是最讲义气的,诸位只要忠心不二,尽心办差,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我都会全力相助。如果心怀鬼胎,胳膊肘往外拐,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殃及妻儿。” 长生说得直白,众人听得明白,知道他最看重什么,最讨厌什么,纷纷表态定然尽心办差,忠心辅佐。 “好了,正事儿说完了,”长生说道,“有晚到的可能还不了解情况,冯中丞操劳过度,我让他回家歇着去了,以后见不着他,大家不要胡乱猜疑。” 长生随即又指着那几个挨打的,“你们几个也别哭丧着脸了,别看付大人是个三尺半,他可是武功高手,若是尽出全力,一拳就能打死你们。” 听长生这般说,挨打之人急忙尴尬应着,还得冲大头拱手道谢,感谢他手下留情。 “打都打了,要怪也只能怪你们没有眼力,这样吧,稍后发俸禄,你们每人多发一年的俸禄。”长生说道。 挨打的几人急忙惶恐推辞,长生有这个态度已经是给他们台阶下了,哪能再拿银子。 “别客套了,就这么定了,走走走,看看一万两有多少?”长生朝着门口走去。 众人急忙跟随在后。 长生的心情是不错的,但身后的众人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家伙是个财神爷,而且很讲义气,只要别跟他离心离德,老老实实跟着肯定不会吃亏。忧的是长生是武举出身,年少得志,胆大妄为,谁也猜不到他以后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跟着他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此时大部分官员都在场,长生便趁机询问御史台的内务,御史台除了钱什么都有,有吃饭的饭堂,有养马的马厩,还有关人的牢狱,除了七十多个大小官员,还有三百多个衙役,三百个衙役已经不算少了,要知道此时一个县衙也不过四十来个衙役,最主要的是御史台的主要任务是监察百官而不是抓人办案,三百个也足够了。 众人去到前院时马车已经赶进来了,长生本以为有好几辆马车,谁曾想只有一辆,细想也是,是一万两而不是一万斤,一万两也不过六百来斤。 四口箱子,也不是很大,银子是比较重的,装的太多抬不动,长生上前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鋌,此时官方用银多为银鋌,其形象就像一个长方形被人自中间握了一把,每个银鋌都是精准的五十两。 长生倒是没感觉有多震撼,但身后的众人却是多有瞠目,见此形象,长生鄙夷说道,“堂堂监察百官的御史台竟然缺少银两,到底是你们不会办差,还是文武百官不会办事?” 长生此言一出,众人瞬间心跳加速,热血上涌,长生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跟着这样的长官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很好过。 收下了银两,长生又命人外出采办,自饭堂烹制酒席,长生本来是不喝酒的,此番却催动灵气化解酒力,与一干属下开怀畅饮,喝酒利弊皆有,好处是喝酒之后干了坏事儿有解释的借口。弊端是喝完之后头脑不清醒,容易干坏事儿。 众人可不知道他在用灵气化解酒力,只当他真是千杯不醉,一通豪饮,半数本部官员都被喝趴下了,余下那些也只是咬牙死撑。 虽有灵气化解酒力,喝的太多还是令长生有些恍惚,眼见不能再喝了,便喊来本部校尉,命其紧急召集一百名衙役。 校尉不明所以,疑惑问道,“大人,您要做什么?” “有人密报,刑部郎中吴奇谏通敌叛国,密谋造反,贫道…...本官要拿人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带兵抄家 眼见长生竟然要带兵去抓刑部郎中,校尉面色大变,连连摆手,“大人,万万使不得啊,刑部郎中乃五品朝臣,即便真有过失,想要带回问话也需事先通禀三省并知会刑部堂官,贸然前去抓人,不合规章。” 听得校尉言语,饭堂上那些尚未醉倒的本部官吏纷纷出言附和,好言相劝,只道长生此举有些过激,容易受人诟病。又说长生此时已经醉酒,待得醒酒之后再做计较也不迟。 不等众人说完,长生就动手了,一个耳光打的校尉冲扑踉跄,撞倒一桌酒席,汤菜碗碟撒落一地。 先前自酒桌上气氛很是融洽,众人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突然翻脸动手,骇然震惊,面面相觑,饭堂里融洽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校尉无端挨打,敢怒不敢言,起身之后尴尬说道,“卑职好心规劝,大人何故动怒?” “把你的好心收起来,我不用你劝,劝我就是怀疑我,”长生怒目瞪眼,抬手环指,“刚才在堂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采纳你们任何人的任何意见,你们都给我记住,以后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要立刻照办,一刻都不能耽搁。” 眼见长生翻脸比翻书还快,众人哪里还敢反驳劝谏,急忙点头应是。 长生又回头看向那校尉,“还愣着干什么,去召集兵马!” 校尉连声应是,转身跑出了饭堂。 原本喧闹的饭堂此时变的鸦雀无声,长生也没有急于化解这种紧张尴尬的气氛,他并不是故作乖张,装傻充愣,他打那个校尉是有原因的,身为主官必须树立绝对权威,假如有朝一日自己突然命令本部所有官差分头缉拿各部官员,而且情况紧急,必须分秒必争,而下属们一个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好心劝谏,亦或是对他的决定提出质疑,届时他就要耗费时间浪费口舌来向众人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一耽搁就会错失良机,其结果很可能是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年轻人当官儿,下面的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不是小看轻视,目中无人,而是好心规劝,善意提醒,殊不知好心办坏事儿的例子太多了,这个毛病可不能惯着,必须一开始就养成自己一下令,下面的人立刻果断执行的风气。 站立片刻,长生迈步而出,与此同时高声说道,“我亲自去拿人,你们在家也别闲着,各司其职,牢房多准备几间,刑具也多准备几件。” 众人急忙应是,杨开和大头快步而出,跟着长生来到大门外。 “大人,我去把您的马牵过来。”大头说道。 “不用,我那匹马不但认生,还咬人,它不会跟你走,”长生说道,“我的包袱还在宝清客栈,稍后咱们稍微绕一下,去宝清客栈把马骑走。” 在二人面前,长生便没有表现出微醺的状态了,二人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这么做必有深意,但二人并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当他要趁机给刑部一个下马威,以便于日后办案时御史台可以凌驾于刑部之上。 长生也知道二人心中疑惑,但他并没有跟二人解释什么,皇上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他的身上了,他输不起,皇上也输不起,为了保守秘密,他和皇上之间的默契任何人他都不会说,包括杨开和大头,也包括倪晨伊。 至于他此时所表现出的种种言行也并不是装的,什么都不用装,装就不像了,迟早会被人看出破绽。只需不加克制,不加收敛,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行。 不多时,校尉带着一百名本部官兵匆匆赶到,与行伍士兵不同,御史台的官兵多为捕快,不执长矛兵戈,兵器是清一色的腰刀。 有品级的校尉和捕头都是骑马的,校尉虽然先前挨了打,却不敢故意刁难,也给长生三人准备了坐骑。 长生翻身上马,转头问那校尉,“咱们御史台有多少马?” “回大人,御史台现有马匹三十三匹。”校尉急忙回答。 “太少了,”长生冲身后的一干捕快高声说道,“我来了,咱们御史台就有钱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把差事给我办好了,明天我就差人出去买马,以后御史台的捕快一律骑马办差。” 此言一出,众人喜不自胜,轰然应是。 长生抖摆缰绳,催马先行,由于后面的捕快是跑步跟随,他便不能骑的太快。 眼见长生往西去了,校尉以为他搞错了方向,因为刑部郎中府不在西面,但他刚刚挨了打,也不敢上前提醒,只能带兵跟随在后。 冬日寒冷,午时正是大街上人多的时候,眼见一个紫衣官员骑马带兵招摇过市,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要知道身穿紫色官服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而三品大员亲自带兵办差的情况是极为少见的。 御史台离宝清客栈并不远,但这个不远只是相对而言,自御史台赶到宝清客栈还是用了一刻钟。 临近宝清客栈,大头催马先行,待长生等人随后赶到时李宗源已经得到大头的通知,提前将长生的包袱和兵器拿了下来。 大头接过包袱和兵器,将包袱自己背了,而那把寒月刀则双手递给了长生。 自宝清客栈住了这么久,蒙李宗源多方照顾,长生便冲其郑重道谢,李宗源已经知道长生任职御史大夫,欢喜道贺,然后随他一同往后院牵马。 就在长生牵出黑公子准备翻身上马时,李宗源竟然拿出了一副崭新的黑皮马鞍,“大人,这副马鞍是小人请南城韩皮匠为您的乌骓宝马量身定制,以西域象牙为撑,既轻且硬,以荷茎丝绸为底,既柔且软,便是驰骋千里,也绝不会磨伤马背。” 对于这样的礼物,长生自然不能拒绝,再度道谢之后覆于马背,翻身上马。 虽然没有跟李宗源多说什么,长生却对此人多有佩服,李宗源虽然比不得倪倬,在长安也算是富商大贾,都说富有富的原因,穷有穷的理由,此言不假,李宗源心细如发,看他每天都会抽空陪陪黑公子,由此得知黑公子在其心目中的重要地位,故此选送的马鞍将黑公子披覆舒适置于他骑乘舒适之上,这样的人谁不喜欢?想不发财都难。 黑公子被圈了多日,有心畅意驰骋,但后面还跟着一群捕快,长生也不能让它跑太快。 起初黑公子是有些不乐意的,不过看到所有马匹都跟在自己后面,心里也就平衡了。 刑部郎中的府邸位于东城偏南,一行人大摇大摆东行来到城中的十字主道,然后改道向南。 未时三刻,众人终于来到刑部郎中吴奇谏的府邸。 吴奇谏虽然只是从五品,但此人乃刑部官员,平日里徇私枉法的事情应该没少干,府邸乃二进院落,内有楼阁,雕梁画栋,很是气派。 长生翻身下马,打量眼前的这座府邸,大门此时是半开的,左右各有一只白玉雕刻的门墩,方形门墩寓意书箱,圆形门墩寓意战鼓,吴奇谏乃是文官,门口左右放置的便是方形门墩。 短暂的打量之后,长生冲身后众人沉声下令,“围了。” 从五品的官员私邸是没有官兵值守的,但门楼之中都设有门房,眼见一群官兵气势汹汹的来到,家丁心中惊慌,急忙自门房里跑出来想要关门。 校尉早些时候挨了打,心里一直窝着一口火,见状快步上前,起脚将那家丁踹倒在地。 踹翻家丁之后,校尉转头看向长生,见他神色如常,底气大壮,冲府外围观的路人高声喊道,“刑部郎中吴奇谏通敌叛国,密谋造反,御史台秉公缉拿,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高喊过后,校尉来到长生身边,躬身拱手,“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长生随口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把人抓出来。” 校尉高声应是,带人杀气腾腾的冲了进去。 大头凑过来小声说道,“大人,咱得抓他点儿把柄在手里,我进去把他的家抄了。” “好,值钱的东西都给他搬出来,先把贪官这个罪名给他坐实了。”长生低声说道。 大头点头过后冲一个捕头挥手呼喊,“你,带上十个人跟我走。” 待大头带人冲进去,长生冲近处的一个捕头高声说道,“吴奇谏乃刑部侍郎,按照办案的规矩,抓他要知会刑部堂官,你带上两人骑马赶去刑部尚书府,告诉刑部尚书御史台正在拿人。” 听得长生言语,那捕头一脸愕然,他完全不理解长生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御史台本来就比六部要低半格,过来拿人已经属于擅专越权,刑部尚书若是闻讯赶来,这人还能带走吗,长生这么做岂不是徒生枝节,自找麻烦? 见那捕快迟疑,长生眉头大皱,又是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 杨开虽然话少,却聪明非常,不等长生开口,便出言训斥,“快去!只说御史台拿人,不要说宪台大人亲自到场。” 捕头闻言惶恐点头,转而招呼另外一人,骑马飞奔离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公报私仇 吴奇谏的府邸所处位置并不偏僻,眼见大队官兵将宅院围了,路人心中好奇,纷纷前来围观,片刻功夫整条街上便站满了人。 长生站在门外从容等待,在外人看来他此举纯属年少气盛,肆意妄为,但他自己心里有数,此番过来缉拿吴奇谏实属一箭四雕,一是麻痹阉党,让阉党认为他年少冲动。 二是公报私仇,泄愤解恨,这个吴奇谏先前自朝廷之上指桑骂槐,暗示他缺乏父母管教,这说明阉党已经知道他是孤儿,吴奇谏的那番言语戳中他的痛处了,不痛殴此人一顿,难消他心头之恨。 三是趁机立威,打压忠于阉党的刑部,稍后他不但会当众殴打吴奇谏,还会将闻讯赶来的刑部尚书一起打了,打了还不算,还得抓回去。满朝文武若是得知今日之事,以后谁敢不忌惮他三分。 四是趁机和阉党搞好关系,如果将刑部尚书和这个刑部郎中都抓回去了,阉党会很快得到消息,不出意外的话阉党会立刻派人过去说情,因为刑部尚书可是刑部主官,知道太多阉党的秘密,如果拖延的太久,可别被他给审出点什么来。 阉党派人过去说情还可以趁机试探他卖不卖阉党面子,如果他不买阉党的账,打死也不放人,阉党就会明白他只忠于皇上,接下来他就要倒霉了。如果他立刻把人放了,那阉党就会知道他在朝堂之上看到了杨复恭冲侍中高大人抬手的这个举动,并心领神会,知道自己的御史大夫是阉党举荐的,还是卖阉党面子的。 在彻底收网之前,绝不能跟阉党翻脸,不然对方会将其视为心腹大患并加紧铲除。 至于此事最后如何收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就是不了了之,明天上朝肯定有人参他,但皇上肯定不会处置他,而杨复恭等人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一来他今天会卖阉党面子,说明自己的立场并不明确,二来他现在已经大权在握了,若是公开得罪他,等于把他给逼到了皇上一边。 又过了片刻,吴奇谏一家二十五口全被抓了起来,家眷被扣在院子里,吴奇谏本人被押到了门外。 这家伙虽然被五花大绑,却并不老实,眼见街上多有围观之人,趁机高声呼喊,只道御史台违规办案,长生公报私仇。 长生也不说话,吴奇谏喊一句,他就是一个耳光。 吴奇谏再喊,他再打。 吴奇谏一直喊,他就一直打。 人没有不怕挨打的,可能是被长生打的痛了,也可能是发现长生并不忌惮人多围观,吴奇谏便不敢再喊了。 这可是大唐皇城,天子脚下,官差当众打人的情况都极为少见,更别说三品大员亲自动手殴打其他官员了,围观众人既震惊又兴奋,此前的比武招亲和朝廷武举长生连胜夺魁,已经出尽了风头,此番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更是为其传奇事迹再添浓墨,再加重彩。 随后一口口大小不一的箱子被抬了出来,当众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和成串的钱币,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玉器和大量字画。 仇富是大部分人的通病,眼见吴奇谏府中搜出了这么多财物,街道上围观的众人无不拍手称快,只道御史台秉公执法,惩治贪官,大快人心。 虽然大头没有表功,长生却冲其投去赞许的眼神,这家伙很聪明,也可以说很狡猾,吴奇谏的确贪了不少金银,却没有看起来这么恐怖,大头带人往外抬箱子的时候是动过手脚的,把金银珠宝全部放在了箱子上面,下面肯定不是这些东西,他上午才看过倪家送过去的几箱银子,如果门口这些箱子里全是金银,两个捕快根本就抬不动。 唯恐围观之人不明所以,长生冲一旁的校尉高声问道,“刑部郎中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回大人,刑部郎中乃从五品,年俸当在四十两上下。”校尉大声回答。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长生手指吴奇谏,高声喝问,“这么多金银珠宝,玉器字画,从何而来,如实交代。” 长生纯属明知故问,吴奇谏自知理亏,只能低头不语。 围观众人都听到了,长生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此时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长生开始担心刑部尚书得到消息之后不赶来阻止,接下来等的就有些心焦,直到看见紫布蒙顶的轿辇和跟随在后的大队衙役,方才放下心来。 此时轿辇的颜色也是有规定的,能够使用紫色轿辇的至少也是三品以上官员,而且后面跟着的几十名官差也进一步说明来的就是刑部尚书本人。 不止长生看到了远处的轿辇,一直跪在门外的吴奇谏也看到了,眼见来了救星,开始挣扎起身,高声呼救。 唯恐吴奇谏高喊坏事,长生便冲一旁的大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冲着吴奇谏的后脑就是一掌,直接将其打晕。 领兵的校尉最担心的就是刑部尚书会亲自赶来,眼见对方真的来了,不无忐忑的看向长生,见长生嘴角带笑,心中越发惊诧,本来就是一头雾水,此番又添满心疑惑。 轿辇匆匆来到,轿夫落轿撩帘,刑部尚书怒发冲冠,大步上前,“狂妄小儿,胆大包天,刚刚上任便公报私仇,抓我刑部官员。” “御史台监察百官,刑部亦在监察之列,刑部郎中吴奇谏贪赃枉法,罪证确凿。”长生正色说道。 “好啊,不曾定罪便私自抄家,此乃大罪,明日早朝本官…...” 长生原本还想说几句场面话,但对方离他太近,气急高喊,唾沫乱飞,溅到了他的脸上,长生心中憎恶,不等对方说完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耳光打的响亮,刑部尚书年近五十,又是文臣,哪里受的住,登时晕厥,扑倒在地。 双方众人谁也没想到长生竟然连刑部尚书都敢打,事发突然,全都愣住了。 短暂的愕然之后,刑部众人率先回过神来,兵戈前探,刀剑出鞘。 眼见对方亮出了兵器,御史台的捕快也纷纷拔刀相向。 御史台和刑部都是提典刑狱的衙门,双方都有执法抓人的权限,而今剑拔弩张,稍有不慎立刻就会动手厮杀。 眼见有人要上前搀扶倒地的刑部尚书,长生挑眉起脚,将对方踹飞,转而拽着刑部尚书的衣领将其扔给了一旁的杨开,与此同时高声喊道,“吴奇谏贪赃枉法,已经供认刑部尚书为同谋,谁敢轻举妄动,一律同罪论处。” 眼见本部堂官已被对方拿住,刑部众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镇住了刑部众人,长生也不迟疑,一声令下,众捕快一齐动手,下了刑部衙役的兵器。 长生翻身上马,抖缰先行,两名主犯和一干刑部衙役连同吴奇谏的家眷全部押回,之前搜出的金银罪证也尽数装车带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错综复杂 长生骑着黑公子走在队伍最前,后面是百十名御史台的捕快押着吴奇谏一家老小和几十位刑部的衙役,刑部尚书和吴奇谏都被打晕了,是用马驮着的。 一行将近两百人招摇过市,浩浩荡荡的回返御史台。 沿途的路人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势,无不惊讶疑惑,御史台先前带兵往南去他们都看到了,而刑部尚书带兵急匆匆的往南去他们也看到了,这怎么片刻工夫御史台就把刑部的官员给抓了,不但把人给抓了,后面的马车上还装着许多大箱子,这是把谁的家给抄了呀。 有了之前武状元的骑马游街,再次面对路人的围观和注视长生已经能够泰然处之了,虽然干了件轰动朝野的大事,他的心情还是比较平静的,因为他心里有底,知道事情不会搞的不可收拾。 与长生的平静不同,御史台的校尉捕头以及一干捕快的心情却是激动万分,在长生上任之前,御史台在三法司之中是最没地位的,大部分的长安民众只知道大理寺和刑部,并不知道御史台,且不管长生接下来会不会被罢官充军,至少这一刻御史台是威风八面的,身为御史台的差官,众人从未这么威风过。 先前挨打的校尉等人此时也不感觉丢人了,因为长生不止敢打他,连刑部尚书都敢打,这说明长生不管在哪儿都敢横,而不是只敢在自己的窝里横。 由于带着吴奇谏一家老小,队伍行进的便很是缓慢,磨蹭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赶回了御史台。 刚到御史台,长生就看到东面街道上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定睛细看,竟然是张善和张墨兄妹。 眼见二人行色匆匆,长生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迎了过去,到得二人近前立刻稽首深揖,恭敬见礼,“无…...” “别无了,你瞎搞什么呀?”张善气恼的打断了长生。 长生闻言疑惑皱眉,一旁的张墨见状急忙将他拉到路旁,“你怎么把刑部的官员给抓了?” “他们贪赃枉法…..” 不等长生说完,张善再度打断了他的话,“跟我们你还打官腔?今天早些时候在朝堂之上他们曾经反对你就任御史大夫,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师伯,您是怎么知道的?”长生疑惑。 张善没有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苦笑摇头,“说你什么好,你就算有心公报私仇,也得把屁股坐热呀。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也不能乱烧啊,你连刑部尚书都敢拿,那可是正三品的六部堂官,哎呀,气死我了,你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到得这时长生方才恍然大悟,“师伯,您和师叔是来说情的呀?” “别啰嗦,你只说你放不放?”张善是真急了。 “放放放,”长生连连点头,“不过您得让我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呀。” 一旁的张墨出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宝清客栈住着的时候,我曾派人给你送过一盒点心?” “是有这回事儿,客栈伙计说是高大人的家丁送来的,”长生说到此处恍然大悟,“那个高大人不会就是门下省的高侍中吧?” “就是他,高大人和我们龙虎山的关系一直不错,”张墨说道,“前几日他的母亲寿诞,我们也曾前往道贺,今日早些时候在朝堂之上,他可曾力排众议,全力保举你?” 长生闻言眉头大皱,这个高大人还真是会送顺水人情,若是没有杨复恭的抬手授意,这个老东西才不会帮他说话,听张墨的意思,这个老东西又把保举他的这个人情送给龙虎山了,这让他感觉很是别扭。 张墨又道,“我们原本正在与上清同道议事,高大人派人前来告知此事,请我们出面与你说话,希望你能手下留情,抬手放人,你抓的温尚德是他的门生。” “温尚德就是刑部尚书?”长生随口问道。 张善被长生气笑了,“人都被你抓回来了,你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长生尴尬讪笑。 “好了,别磨蹭了,尽快把人放了吧。”张墨催促。 “好。”长生点头。 “行了,我们走了,以后做事稳妥些,切勿热血上头,肆意妄为。”张善说道。 “好,我记住了,师伯,进去坐会儿吧。”长生邀请。 “人多眼杂,我们就不过去了,”张善说道,“我听说你还把温尚书给打了,记得给人家赔个礼,真是瞎胡闹。” 见长生皱眉撇嘴,张墨知道他不愿意,便柔声劝道,“堂堂刑部尚书都被你给抓了回来,他的脸上挂不住的,听我的,当众赔礼道歉,与他个台阶下,以免他记恨报复。” “好,”长生点头答应,但心中不忿,小声嘀咕,“这个温尚德定是贪官无疑,您们来的及时,若是来的晚了,给他上了刑具,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我都能给他问出来。” “你还想给三品大员上刑具?”张善瞪眼。 张墨见状急忙就中回环,“好了,别抱怨了,快去放人,一干同道还在等我们,我们先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也不便多待,匆匆离去。 目送二人离开,长生转身回返。 朝廷的政局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他没想到高侍中竟然会跟龙虎山有交情,此人明显是宦官一党,龙虎山跟此人走的太近,怕是以后会遭到皇上的反感和忌惮。 想到皇上昨晚的暗中试探,长生心情越发沉重,皇上昨晚曾经试探过他倘若与倪家和龙虎山发生了冲突,他会如何站位,现在看来皇上昨晚的试探并不是无的放矢,皇上很可能知道龙虎山与高侍中有私交。 由此可见皇上虽然信任龙虎山,却也不是完全信任,毕竟龙虎山与高侍中有私交,而高侍中又是宦官一党。 不过便是想明白了其中缘故,他也做不得什么,只能暗暗祷告,希望皇上与龙虎山永远不要反目成仇。 温尚德已经醒了,正瘫在地上直哼哼,由于之前挨了打,眼见长生转身回返,吓的面色煞白,抖如筛糠。 “把兵器还给他们,把人放了,”长生冲带兵的校尉说道,转而又冲温尚德说道,“温大人,一场误会,我师伯让我给你道个歉。” 听得长生说了软话,温尚德瞬间恢复了官威,撑地起身,怒目相向,“你说的倒轻巧,你公报私仇,胆大妄为,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见对方得寸进尺,长生挑眉怒视,“我本不想放你,是高大人请了我的师伯师叔前来给你说情,你再敢啰嗦,我就把你抓进去,刑具全给你用上,把你肚子里的脏东西全给你掏出来。” 听得长生言语,温尚德怕了,长生做事不论章法,他毫不怀疑长生真能给他动刑,便是怒火满腔也不敢继续聒噪抱怨,只能高声呼喝,命令刑部官差将吴奇谏一家送回去。 “你们可以走,吴奇谏一家不能走,我要给他动刑,不审出点儿秘密,抓你们点儿把柄,你们定会告上朝堂,诋毁污蔑。”长生高声说道, 温尚德是科举出身,长生是武举出身,他遇到了长生就是秀才遇见兵,说不得也打不过,无奈之下只能钻进轿辇,催促轿夫起轿回返,然后自轿辇之中大骂手下官差胆小无能,关键时刻不曾拼命护主。 放走了温尚德,长生立刻催促众人将吴奇谏的家眷收监,又将吴奇谏抬进了刑房。 御史台的刑房貌似有些日子没用过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挂在墙上的各种刑具也都生锈了。 长生不认识这些刑具,但牢头儿认识,见他好奇打量,便有心上前解释,长生见状急忙摆手制止,先命人用凉水将吴奇谏泼醒,然后又喊过牢头儿,命其向自己介绍墙上各种刑具的用途。 吴奇谏是个文官,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听得牢头儿介绍,吓的面无人色,实则这些刑具他都认识,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长生也只想吓吓他,没想真的用刑,听牢头儿介绍火盆烙铁,便命人点火烧炭,加热烙铁。 在酷刑面前,没有几个人能挺得住,吴奇谏也不例外,眼见炭火烧起,烙铁越来越红,心惊胆战,急忙赔礼道歉,连声求饶, 眼见时机成熟,长生开始亲自审问,吴奇谏也就是个贪官,通敌叛国,密谋造反这种事情他是干不出来的,长生也没有屈打成招,而是讯问他刑部如何贪赃枉法。 牢房离刑房不远,听得妻儿老小的哭喊,吴奇谏直接崩溃了,此人身为刑部郎中,出事之后刑部尚书亲自带人过来援救,说明此人乃是刑部尚书的心腹,他知道的秘密还真不少。 哪怕长生力求快速,也没来得及审完,没过多久就有人通禀,有人拿了高侍中的名刺前来求见。 长生猜到来人为何而来,便没有离开刑房,而是命人将求见之人带了进来。 来的是高府管家,进来的时候吴奇谏正在往口供上签字画押。 来人进到刑房冲长生恭敬行礼,转而报上姓名,说明来意。 待来人说明来意,长生挑眉看了此人一眼,他不曾猜错,此人是高侍中派来捞人的。 先前张善和张墨出马,他放掉了温尚书,卖的是张善和张墨的面子,此番高侍中又派管家过来,实则是在试探他会不会卖自己的面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罚没充公 见长生挑眉看向自己,来人急忙赔笑拱手。 “此事不太好办,吴奇谏已经招供了,”长生将那几张口供递给来人,“你自己看吧,此案牵扯到包括刑部尚书在内的十几位刑部官员。” 来人接过口供,凑近烛火快速看阅,一目十行的看完,气恼的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吴奇谏,转而冲长生赔笑说道,“大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高大人的面子上,您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若不是高大人先前自朝堂之上全力保举,我也不得顺利就任,按理说高大人的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长生说道,“但是温尚书对我颇有成见,明日早朝定会参奏弹劾,而今我铁证在手,若是把人放了,明日如何参奏刑部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大人放心,只要您高抬贵手,温尚书那里自有我们去说。”来人赔笑说道。 “我这可是徇私枉法呀。”长生皱眉摇头,实则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即便他掌握了刑部贪腐的证据,眼下也不可能将刑部一窝端了,因为时机不成熟,此时动手,阉党一定会全力反击。 身为高府管家,来人焉能看不出长生口风松动,急忙趁热打铁,只道高大人恩怨分明,明悉亲疏,绝不会低估此事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和恶劣影响。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长生也就顺坡下驴了,“好吧,人就放了吧,这几页口供你也带回去,温尚书既然是高大人的门生,我也就不抓他的把柄了。” 来人千恩万谢,带着吴奇谏离开刑房,长生又命狱卒将其家眷尽数释放,众人死里逃生,虚惊一场。 刚刚走出牢狱,大头便带人快步赶到,见长生将犯人全都放了,故作惊讶,“大人,您怎么将犯人给放了。” 长生故作严肃,“你不用管了。” “大人,刑部郎中吴奇谏贪没的赃银已经清点出来了,不算玉器字画,单是金银就有一万八千两。”大头高声说道,“此乃巨贪哪,而今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您怎么能说放就放?” 一听这么多银两,长生怦然心动,假借抬手抚额,趁机冲大头使了个眼色,“别说了,把银两都还给他们。” “我们已经登记造册,收缴入库了呀。”大头说道。 “这怎么办呢?”长生故作为难。 高府管家焉能看不出二人在一唱一和,而今已经把人捞出来了,金银肯定带不走了,无奈之下只得出言接话,只道既然木已成舟,就不要退还了。 长生一边假意批评大头处理公务操之过急,一边命人准备车马,送吴郎中等人回家,那些尚未登记造册的玉器字画也交由吴郎中带回去。 吴郎中吃了个哑巴亏,沮丧非常,本以为家财散尽,无法过活,未曾想长生又将玉器字画还给了他们,典当变卖之后也能维持生计花销,心中感动,连声道谢。 送走了吴郎中等人,长生与大头对视坏笑。 “大人,这是个来钱的好门路啊。”大头笑道。 “咱们不太懂抄没的规矩,稍后进去问问他们,这钱应该怎么处置”长生说道。 “我问过了,一旦结案就得上交户部,”大头说道,“不过案件一日不结,这些钱咱们就可以留在御史台。” “就这么办,你找人写个卷宗,把这个案子挂起来。”长生说道。 大头点头应声。 长生想了想,说道,“明天你找人给我造些名刺,我新官上任,理应拜会各部同僚,你差人将我的名刺送给他们,但凡五品以上官员,每人送一张。我连刑部尚书都敢打,连刑部郎中的家都敢抄,他们拿到名刺都得好生掂量掂量。” 大头知道长生想借机敛财,便不失时机的建议,“把我和杨开的名刺也送出去,七品以上人手一张,小洞里也有大耗子。” “好,听你的。”长生笑道。 “哎,大人,咱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大头问道。 “钱多总不是坏事。”长生没有把话说透,现在国库空虚,出兵打仗都得借钱筹饷,他要为皇上敛财,有朝一日皇上急用,他就能拿出来。之所以现在不上缴户部,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户部尚书是谁的人,而且他担心钱给了户部,户部会发给兵部去打陈立秋。 见长生眼神有些迷离,大头猜到他在想别的事情,便没有出言打扰他。 想到陈立秋,长生心情有些沉重,再想到先前张善和张墨为高侍中说话,他又隐约为龙虎山担心,眼下他也做不得别的,只能尽忠职守,多立功劳,万一有朝一日陈立秋落难,亦或是皇上降罪龙虎山,他也可以用自己立下的功劳为他们说情。 片刻过后,长生回过神来,带着大头往账房走去,“你分分神,关注一下朝廷的正试比武,皇榜一旦张贴出来,你第一时间将比武的具体规则告诉我。” “好,”大头点头。 本部官吏此时正在账房领取拖欠的俸禄,一个个眉开眼笑,喜笑颜开,见二人来到,急忙冲二人见礼。 就在此时,杨开也回来了,他先前与众人一起将那些抄家所得的金银搬进了府库。 长生命人喊来了管理马匹的官员,由此人引带,前去察看御史台的马厩,御史台的马厩不够大,养不了三百多匹马,需要扩建,这个也简单,有钱好办事儿。 随后长生又命杨开明日与马倌儿和校尉一起出去买马,长安的城内城外有许多马场,只要有银子,不愁买不到好马。 直到此时长生还不知道自己的住处在哪儿,便命人前方带路,去到后院的住处,御史台的官员都有独立的栖所,所谓栖所就是临时休息的场所,大多只有一间房,而御史大夫身为御史台堂官,有自己独立的一个大院子,连正屋带厢房共有二十几间,很大很宽敞,只是建造的年头有些长了,房子和里面的陈设有些老旧。 院子的后面还有个后门儿,长生在众人的陪同下转了一圈儿,然后命人将西厢的几间房加以改动,变成了黑公子的马厩,黑公子是他的心头肉,他不舍得黑公子离他太远。再者,黑公子身上带有尸毒,跟公务马匹养在一起容易出事。wenxueзч 晚上要去倪家吃饭,不过此时过去时间尚早,长生便回到堂上喊来负责诸事的属官了解情况,熟悉司职。 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必须熟悉礼制和吏制,而提典刑狱还要精通律法,司职也有具体要求,这些都是写在纸上的条陈,相关书籍全部找出来摆在案头,等到有空的时候再逐一翻阅。 最令长生头疼的事情就是每日早起上朝,但是五品以上官员每天必须上朝,这也是官员本分,不然无法领受皇上的旨意,也不知道朝廷都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在询问了众人之后,他很快找到了一个躲避早朝的办法,按照朝廷礼制,如果有紧急公务在身,官员可以向殿院官员告假,而殿院正归御史台管辖。 这就方便多了,以后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借口公务在身,忙于办案。 隔三差五跑一趟还行,天天早起谁能受得了。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长生便结束了与众人的谈话,站立起身,想去后院换掉官服往倪家赴宴。 就在此时,一个衙役狼狈跑来,惊慌禀报,“启禀宪台大人,府外有人闹事,我们合力驱逐却推他不动,此时那人仍站在门外高声叫嚣,只道要与您再打一场。” “再打一场?”长生疑惑皱眉,“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满身酒气的和尚…...” 第一百五十八章 暗藏隐患 “满身酒气?此人胖不胖?”长生下意识想到了灵光和尚。 “不胖。”衙役摇头。 大头率先反应过来,“大人,是不是跟你打擂的那个狗腿和尚?当日他虽然坦荡认负,却提出要与您再打一场,而您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应该是他,走吧,出去看看。”长生迈步先行,大头和杨开跟随在后。 行走之时,长生冲杨开说道,“杨大哥,你晚上就不要在御史台住了,吃完饭就回别院去,想回去吃也行,让他们给你做。另外,你回去记得跟下面的人交代一声,如果令师回来而你不在,让他们和令师说明缘由,留他在别院安歇。” 杨开没想到长生百忙之中还惦记着自己的琐事,感动非常却拙于言辞,“哦。” “还有,我不太喜欢拘束,在龙虎山的时候我也没有天天操行早课和晚课,以后上朝我就不去了,”长生说道,“付大哥是从六品,不能上朝,你是从五品,可以上朝议事,你以后就辛苦一下,每天过去听听他们在殿上都说了什么,然后回来告诉我。” “好。”杨开点头。 眼见跟在后面的衙役面露惊诧,大头自一旁低声提醒,“大人,我和杨大人知道您没有将我们视为下属,但身在官场,称兄道弟多有不妥,您以后就直接喊我们的姓名。” “是啊,是啊。”杨开点头附和。 感觉大头说的有道理,长生也就没有反对,转而随口问道,“付大哥,你到底叫什么呀。” 大头摇头说道,“我真没名字,就知道自己姓付,你就喊我大头,我感觉挺好。”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门外,果不其然,门口站着的正是狗腿和尚释玄明。 释玄明就站在大门正中,负责看守大门的几个衙役一脸尴尬的站在一旁。 眼见长生来到,衙役们急忙迎了上来,“大人,这和尚直呼您的名讳,只道要您出来与他打上一架,我们驱逐哄撵,他只站在那里,彷如脚下生根了一般。” “是啊,大人您要多加小心哪,这妖僧刀枪不入,着实厉害。” 长生冲衙役们摆了摆手,转而快步冲释玄明走了过去,“玄明大师,你怎么来了?” 释玄明虽是僧人,却没有僧人的迂腐和端拿,爽朗笑道,“哈哈,小道士,恭喜你呀,娶妻入仕,双喜临门。” “哈哈,大师,你若有心娶妻,我可以托人与你物色。你若有心入仕,只需跨过这个门就是我御史台的捕头。”长生笑道,他对释玄明的印象很好,此人比武招亲当日之所以上台纯属技痒,上台之后就主动言明既不为银钱也不为女人,而被他破了护体的金钟罩之后,此人立刻坦荡认输,潇洒离场。 “你省省吧,我是个出家人,讨不得老婆,也用不着金银,”释玄明摆手说道,“我今天来就是找你打架的,上次我输的糊里糊涂,越想越郁闷,闲话少说,赶紧打过。” “大师,着实不巧,今天不行啊,”长生摇头说道,“你武艺超群,广学博通,与你切磋势必耗时长久,而我已经与人定下时辰,要前去赴宴,若是与你切磋,势必耽搁时辰,失信于人。” 释玄明虽然喝了酒,却也没有喝醉,听长生这般说,也没有为难他,“那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你先去吧,改天我再来。” 释玄明说完冲长生合十行礼,又冲杨开和大头点了点头,转而拔腿就走。 “哎,大师,你晚上住在何处?若是没有栖所,可以住在御史台,这里有的是房间。”长生急切挽留。 “多谢了,出家人何处不能栖身。”释玄明并不回头。 眼见长生垂手摸腰摸了个空,大头猜到他想拿钱,急忙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他。 长生接过银子反手扔向释玄明。 释玄明闻声辨位,抬手接住,眼见是锭银子,也没有再扔回来,随手抛进了左臂袖管儿,“谢啦。” 待释玄明走远,大头低声说道,“这狗腿和尚先前在擂台之上于片刻之间用了大力金刚掌,多罗叶指,铁头功,金钟罩四种少林绝技,依我看此人会的远不止这四种,我肯定不是此人的对手,杨大人想要打赢此人也颇有难度。” 当日比武杨开也在台下,听得大头言语,杨开摇头说道,“我也打不过这个和尚。” 长生缓缓点头,“便是紫气高手,想要打赢此人也不容易。” 此时释玄明已经消失在了西侧街头,三人转身回返。 直到此时账房外仍然有人在领取俸禄,长生冲那掌管府库的老官儿招了招手,待后者来到,长生低声授意,命其在登记造册时将白日里查抄的赃银留下两千两,给与杨开和大头使用花销。 杨开和大头都感觉此举欠妥,低声劝谏,极力阻止,奈何长生心意已决,二人只能无奈叹气。 “咱们这个官儿也不知道能干多久,如果有朝一日获罪免职,你们有银两在身,也能度日过活,”长生说道。 “大人的心意我们明白,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可能会走漏风声。”大头颇为忧虑。 “我倒希望走漏风声。”长生随口说道。 二人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长生笑道,“一个没有缺点的人是很可怕的,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忌惮。” 长生虽然没有把话说透,但二人也大致明白了,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后院,长生换上便服,自马厩牵了黑公子出来,出府上马,自往倪府。 由于不赶时间,长生便没有策马狂奔,换成旁人,双喜临门应该喜不自胜,但他心中却并无欢喜,只有忧虑,张善和张墨午后亲自过来求情,这让他心情很差,因为高侍中是阉党一方,张善和张墨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二人怎么会跟此人搅到一起。 不过此事有几个细节值得推敲,那就是他在宝清客栈住着的时候,高府下人曾经在张墨的授意下过去给他送过点心,而且当时来人还说过高大人也是道家信众,与龙虎山的关系一直很好。 送点心一事发生在比武招亲之前,张墨敢让高府下人给他送点心,说明张墨和张善不怕别人知道他们在高侍中府上,并没有偷偷摸摸,封锁消息。 阉党有眼线,皇上自然也有眼线,皇上应该也知道龙虎山与高侍中关系不错,但是在比武招亲的时候,皇上仍然暗中授意张善给他传递消息,让他趁机铲除阉党的羽翼。 这说明张善和张墨虽然跟高侍中多有私交,却没有跟高侍中背后的阉党搞在一起。 加上前夜张墨跟他所说的那些话,张墨的立场也非常明确,就是跟阉党势不两立。 综合诸多细节,长生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龙虎山从未想过脚踏两只船,左右逢源,他们跟阉党没有关系,只是跟高侍中有私交。 想通这一点,长生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但他还是隐约为张善和张墨担心,虽然皇上知道龙虎山是忠于自己的,但是龙虎山跟高侍中有私交,这可不是好事儿,类似的情况在市井之中也多有发生,比如张三和李四是仇人,王五跟张三是好朋友,跟李四也是朋友。 站在张三的立场上,他自然不能怪罪王五,如果他怪王五不该继续跟李四做朋友,那就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强人所难。 但张三最想看到的是王五与他同仇敌忾,跟他一起对付李四。 此时皇上就是张三,高侍中就是李四,而龙虎山就是王五,龙虎山的这种作法非常危险,皇上对张善和张墨可能多有礼遇,很是客气,由此导致他们对皇上的脾性不够了解,认为皇上很大度,不会介意他们与高侍中有私交。 但他亲自领教过皇上的手段,皇上的气度并不大,而且疑心病很重,虽然表现的很大度,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下面的人能做到绝对的忠诚,不管是对公还是对私都与他保持绝对一致,如果下面的人做不到,皇上可能不会表现出来,却一定会在心里生闷气。 张善和张墨错就错在他们高估了皇上的心胸和气度。 没有谁喜欢绞尽脑汁的思考这些事情,长生也不例外,但他现在已经站到这个位置上了,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得思考和面对了。 到得这时,他开始明白当日陈立秋去往龙虎山看他的时候,为何在席间代表其他三人冲他郑重道谢了,正如陈立秋当日所说,张天师亲自出马救下了他,随后又以天师的身份恢复了师父罗阳子的道籍,此乃破例开恩,师父在天有灵,含笑欣慰,但他却因此欠了龙虎山天大的人情。 陈立秋比他大,前瞻的比他远,猜到他以后可能会面对什么,在陈立秋看来他为师父罗阳子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入门最晚,牺牲却最大,作为承受师父恩德最重的四人感觉愧对于他,所以才会无比郑重的向他道谢。 脑子里想的是龙虎山,目的地是倪家,到得倪府门前,长生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自己身上不止背着龙虎山,以后还得背着倪家了。 如果没有这些有情有义的亲友,活着就会毫无意义。而一旦有了这些荣辱与共的亲友,势必就会有所负累。 每个男人都是这样,他也不能例外…... 第一百五十九章 推心置腹 倪家早已等候多时,见他来到,几名家丁立刻一分为二,有人跑去内堂通禀,有人走出府外牵马迎接。 绕过影壁没走多远,倪晨伊就满面春风的自内堂快步迎出,起初还顾及仪态只是疾行快走,到得后来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小跑上前,叠掌左腰,屈膝弯身,“参见宪台大人。” 长生知道她在嬉闹,也不理她,径直往内堂走去。 倪晨伊快走几步追了上来,伸手牵拉,“你可真是报仇不过夜呀,又抓人又抄家,心情应该很好才对,为何板着脸?” 倪晨伊极少有亲昵举动,突然牵手令长生多有不适,本想抽手缩回,想到二人名分已定,便没有那么做。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长生随口反问。 “不止我知道啊,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倪晨伊笑道,“你一上任就抓人,连刑部尚书都抓回去了。” “此人在朝堂之上对我多有诟病诋毁。”长生说道。 “我知道,”倪晨伊说道,“散朝之后有人过来将早朝时的情况跟我爹说了,谁在朝堂上说了什么,哪些人都是什么态度,我们全知道。” 眼见倪倬和大夫人自内堂迎出,长生便没有再与倪晨伊说话,快步上前冲二人拱手深揖,“拜见大人,拜见夫人。” 倪倬微笑回礼,“初入朝堂便实补要职,入主御史台,可喜可贺。” “惭愧,惭愧,”长生摇头说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多有反对之人,好在有不少与大人交好的朝臣为我说话,这才勉强履新,顺利上任。” 长生说的是真心话,今天替他说话的那些大臣除了忠于皇上,还有不少是跟倪倬有私交的,出来说话固然是拥护皇上,同时也是知道二人的关系,卖倪倬的面子。 倪倬并不居功,谦逊摆手,将长生请进厅堂,吩咐家丁开席上菜。 入座之后,长生再度起身冲倪倬道谢,“多谢大人和夫人慷慨馈赠,鼎力相助。” “算不得什么,莫要见外,”倪倬微笑摆手,“再次恭喜你呀,御史大夫可是律政大吏,你能实补此缺,倪家上下无不倍感荣耀。” 长生再道惭愧,这才在倪晨伊的拉扯之下重新落座。 长生很想知道倪倬对他今天所作所为的看法,但倪倬并没有提及此事,只是询问他入主御史台之后还需要什么支持,以及官邸的具体情况,还有御史台的饮食如何,等等诸如此类的生活情况。 不多时,饭菜端上,知道长生吃不惯珍稀之物,今日的菜品就多为常见菜蔬,有粥有饭,荤素各半。 长生并没有紧张忐忑,端拿造作,在不失礼仪的情况下吃了个十成饱,所谓不失礼仪其实也很简单,一是不吧唧嘴,二是夹菜时第一下夹起了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会夹起再放下。再有就是夹菜时也可以伸胳膊去夹远处的菜蔬,但只夹盘子正对自己的那一小片区域。 饭后上茶,待茶水端上,大夫人浅尝放杯,起身告退。 大夫人很懂礼仪,知道接下来倪倬要与长生谈论重要的事情,便想将倪晨伊一起带走,但倪晨伊好不容易见着长生,眼冒金星,哪里肯走。 倪倬也知道倪晨伊不是长舌愚昧之人,不担心她会乱说坏事,便冲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独自离去。 长生本以为倪倬会主动开口,但倪倬说的仍是关心言语,并没有涉及正题。 对于倪倬的作法,长生多有钦佩,倪倬并没有以长辈自居,直接对他指点评价,这是很聪明的作法。 不对晚辈指手画脚是长辈的气度,主动请教则是晚辈的态度,最终还是长生主动开口,请教倪倬对他任职御史大夫的看法。 倪倬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方才出言说道,“御史大夫位高权重,我没想到朝廷会委任你如此重要的职务,倪家虽然有些为官的朋友,但如此重要的官职,可不是他们所能左右指定的。” 倪倬言罢,长生也没有立刻接话,倪倬的这番话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居功,虽然有人看他的面子在朝堂上帮自己说好话,但这些人却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二是询问,如此重要的职务朝廷绝不会随便指定任命,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换做别人,长生自然不会如实相告,但对倪倬他却没有隐瞒,不是他不想隐瞒,而是倪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无非是确认一下罢了。 倪倬之所以心里有答案是因为昨天晚上倪倬去了宝清客栈,想在宝清客栈与张善和张墨一起等他游街结束之后回去吃饭,结果他中途被人叫走了,而当时倪晨伊也在场,倪晨伊已经猜到叫走他的人是谁,自然会偷偷告诉倪倬,故此倪倬知道他昨晚见过皇上。 即便如实相告,长生也没有说太多,“昨天傍晚我知道您在宝清客栈,之所以未能回返拜见,乃是有人私下召见。” 对于长生的回答,倪倬还是很满意的,因为长生既没有隐瞒他,也没有详说经过,这说明长生是个能够保守秘密的人。 虽然早朝的情况已经有人告知了倪倬,但倪倬心中仍有疑惑,“高大人中庸老成,力排众议不是他的作风。” 倪晨伊自一旁说道,“这老头子好像跟龙虎山有交情。” 倪倬微笑摆手,“分量不够。” 虽然参与早朝的官员已经向倪倬讲说了早朝发生的事情,但只有长生自己看到了杨复恭冲高侍中抬了抬手,这个细节别人是不知道的。 沉吟过后,长生低声说道,“正北收回成命之后,有人冲他抬了抬手。” “这就对了。”倪倬缓缓点头。 “爹,长生虽然聪明,却终究年纪小,”倪晨伊不无担忧,“朝局复杂凶险,您有什么叮嘱和告诫…...” 不等倪晨伊说完,倪倬便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无需杞人忧天,长生自己能处理好。” 倪晨伊又道,“可是猛虎不敌群狼,今天早朝之上…...” “关心则乱!”倪倬不满皱眉,“你真以为猛虎不敌群狼?你可曾想过力挫群雄,峥嵘毕现的后果?” 倪倬此言一出,倪晨伊恍然大悟,用无比佩服的眼神看向长生,而长生此时亦用同样的眼神在看着倪倬。 批评了倪晨伊,倪倬转而用满意欣慰的眼神看向长生,“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伊儿得夫如你,实属高攀。” 听得倪倬言语,长生瞬时面红耳赤,“大人谬赞,我,我…...” 倪晨伊羞恼跺脚,“爹,本来就是我倒追的他,你再说他好,他的尾巴更要翘到天上去了。” “哈哈。”倪倬开怀大笑。 “大人,她说的没错,我的确年纪小,您是长者亦是智者,还请多多批评,时时提点。”长生说道。 倪倬摆了摆手,“古人云,一通百通,一悟千悟,你虽然年幼却已然开悟,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爹,你别只是夸他,快批评批评他。”倪晨伊提壶倒茶。 “长生又不曾做错什么,”倪倬笑过之后恢复严肃,冲长生低声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全力支持你,你放心大胆的去做,之前我与你的账簿上有一处远在西域的家产未曾记载其中,窖藏黄金万两,即便有朝一日天翻地覆,咱们也有退路。” 长生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心中感动,重重点头。 “而今遍地都是双方的耳目,为免受人猜忌,你我翁婿日后尽量少见面,有什么事情可以由伊儿互相转告。”倪倬低声说道。 长生再度点头。 倪倬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说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大人请讲。”长生直视倪倬。 “倘若有朝一日发现无力回天,当尽早抽身离去,莫要逆天而行,与舟同覆…...” 第一百六十章 一无是处 听得倪倬言语,长生心中一凛,“大人为何如此悲观?” 倪倬微笑摇头,没有回答。 “大人多虑了,”长生说道,“正所谓阴阳变幻,否极泰来,大唐眼下虽然四面楚歌,风雨飘摇,却并非无有中兴可能。” 倪倬并未反驳长生,“我也只是未雨绸缪,亦不希望自己一语成谶。” 长生虽然与倪倬接触不多,却知道此人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心中忐忑,便出言追问,“在大人看来大唐已然回天乏术?” 短暂的沉吟之后,倪倬出言说道,“在我看来虽然大唐国运不昌,还不至于崩塌倾倒,但我认识一位异人,据此人所说,大唐气数已尽。” “异人?据我所知道家和佛门虽有堪舆命理的杂学旁术,却也只能推演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国运是推算不出来的,”长生说道,“在此之前我流落江湖,漂泊四处,也曾遇到了一些妖邪鬼魅,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之说不足为信。” “这位异人既非道士也非僧人,亦不是通晓阴阳易术的江湖相士,”倪倬摇头说道,“而是一个行乞的乞丐。” “乞丐的胡言乱语更不可信了,”长生说道,“龙虎山的法术玄妙非常,其中亦有观星占卜之术,倘若大唐真的气数已尽,我师伯和师叔也不会逆天而行,出山辅弼。” 倪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大人,您所说的这个乞丐可是丐帮弟子?”长生问道。 倪倬摇头,“不是,此人为丐帮所害,被施以采生折割之术,我遇到此人之时他已经手脚全无。” 长生多有不解,疑惑追问,“您慧眼如炬,明窥洞察,绝不会不辨真假,妄听轻信,此人究竟有何异处,竟能取信于您?” 倪倬没有立刻接话,沉吟过后出言问道,“你晚上可有其他安排?” “没有。”长生摇头。 倪倬站立起身,“那好,既然你不急着回去,随我去书房,我与你看几样东西。” 长生和倪晨伊对视了一眼,起身跟随在后。 没走几步,倪倬便止步转身,冲倪晨伊沉声说道,“你不要跟去。” “爹,你连我都信不过啊。”倪晨伊不悦。 倪倬没有回答,转身先行。 倪倬虽然对倪晨伊很是宠溺,却不失威严,倪倬不让她去,倪晨伊便是多有气恼,也只能沮丧的留在原地。 见倪晨伊真的生气了,长生便凑到她身边低声说道,“我去看完,回来告诉你。” 听长生这般说,倪晨伊转怒为喜,急忙抬手前指,示意长生赶快跟上去。 倪倬的书房位于正堂西侧院落,这处院落也很大,正屋十余间,左右各有九间厢房,左右厢房里都有烛光,说明里面有人居住。 二人刚刚走进院子,便有人自西侧厢房推门而出,令长生大感意外的是自厢房出来的并不是中土人氏,而是一个身形高大,金发碧眼的外族男子。 见到倪倬,那外族男子手捂左胸,冲倪倬弯腰行礼,与此同时说了句外族语言。 长生自然听不懂此人说了什么,但倪倬听得懂,不但听得懂,还会说,以同样的语言和那外族男子简短的说了几句什么,后者点头答应,走到院门口关上了院门。 不等长生发问,右侧厢房又走出一人,此人是个面目漆黑的外族女子,长生此前曾经在长安的大街上见过昆仑奴,故此见到此人也不是非常惊讶。 那外族女子单膝跪地,冲倪倬行礼,转而急切的说了句什么。倪倬点头摆手,用与她相似的腔调儿回了一句。 长生虽然听不懂二人说了什么,却知道这个女性昆仑奴与先前那个金发碧眼的外族男子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倪倬竟然能够用两种不同的语言与二人对话。 倪倬并没有向长生解释这些外族人的身份和用途,径直走向北面的正屋,正屋的房门没有上锁,先前说话的女性昆仑奴快步上前,推开房门迈步而入,取出火捻点燃了屋里的两处火盆,这两处火盆是跪姿铜人形状,两个铜人双膝跪地,双手上举,托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圆形的火盆。 点燃火盆之后,昆仑奴转身退下并反手带上了房门。 倪倬进屋之后径直走向西北角落,长生趁机打量书房里的布置,与寻常官宦人家的书房不同,这处书房里并没有书籍,书房正中是一张硕大的木桌和一把靠背木椅,贴着四面墙壁摆放着大片木柜,所有的木柜都是抽屉形状,大部分抽屉的尺寸都是长一尺,高半尺。那些大抽屉也都是这种尺寸的两倍或几倍大小,那些小抽屉则是由几个小抽屉组成长一尺,高半尺的这种尺寸。 故此虽然这些抽屉大小不一,摆放的却是井然有序,并不显得凌乱,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也不太像书房,更像摆满药柜治病抓药的大药铺。 就在长生四顾打量之际,倪倬拉出了西北角落的一处抽屉,将那抽屉连同里面的事物一同端到了房间正中的桌子上。 长生一直站在门口,直待倪倬冲其招手方才迈步走到了桌前。 倪倬自那抽屉里取出了一件事物铺于桌案,“你先看此物。” 也不知道那两口火盆里放置的是什么油脂,照的屋内亮如白昼,长生俯身细看,只见铺在桌案上的事物是一件衣服,确切的说是一件满是污垢的奇怪黑衣,之所以说它奇怪是这件黑衣很是短小,并不是常见的长袍,也不是斜襟,而是自前胸开合,左右对称,开合处也没有用以连结的布扣。 就在长生疑惑打量之后,倪倬伸出双手,捏着黑衣下端两个很小的器物略一对接,转而捏着左侧一个小器物缓慢向上,随着倪倬左手缓慢上移,黑衣两侧的锯齿状事物逐渐合拢,片刻过后黑衣左右连接,合而为一。 貌似猜到长生会说什么,倪倬主动说道,“我们的生意做的很大,我曾经询问过许多外来客商,不管是突厥还是波斯,亦或是天竺,他们都说从未见过类似的衣物,东面的新罗和日本人我也询问过,他们也没见过如此奇怪的衣物。” “这件衣物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异人带来的?”长生问道。 “是他本来的穿戴,”倪倬点了点头,“我也曾试图自材质辨别来处,但此物非麻非丝,亦不是天竺所产的棉花,拆下线头近火焚烧,会有刺鼻气味。” “所用的染料呢?”长生问道。 “我也试过,”倪倬说道,“当下印染黑色所用的无非是橡实,五倍子,莲子壳,梧柏叶这些染料,这些东西遇到酒醋都会不同程度的褪色,但自黑衣上拆下的布丝投入酒醋之中却并不褪色。” 倪倬言罢,又自抽屉里拿出一条黑色的裤子,这条裤子原本应该不是黑色的,之所以看似发黑是因为沾附了太多的污垢。 这条裤子的样式也与常见的裤子不太一样,最大的不同就是窄,不管是裤腰还是裤腿,都很窄,宽度不足当下常见长裤的一半。 “这是血渍?”长生指着裤腿上的大片污渍。 倪倬点头,“对,我刚才说过了,此人最终落到了丐帮手里,被丐帮以采生折割之术断去了双手双脚。” “您称其为异人,此人异在何处?”长生不解,“若是神鬼之流,也不应该是血肉之躯,寻常阳人见他们不到,也伤他们不得。” “此人的奇异之处就是他的来历,此人并非鬼神,也不是来自九州四海之外的外族,”倪倬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正色说道,“据其本人所说,他来自千年之后。” “千年之后?”长生好生疑惑。 长生虽然疑惑,却并未错愕震惊,这样的反应令倪倬很是满意,长生的反应说明他只是感觉此事多有蹊跷,而没有武断的认定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据此人所说,他原本生活在千年之后,”倪倬说道,“之所以来到千年之前的大唐也并非自愿,而是发生了一场意外,此人在千年之后是驴的朋友,一次独行出游时遇到了一团迷雾,待迷雾散去,他便来到了千年之前。” “驴的朋友?”长生越发疑惑。 “他原本的职事,”倪倬解释,“一个闲职,成天无所事事,四处巡游。” “此人是个养驴的官员?”长生猜测。 “想必是的。”倪倬点头。 “此人现在何处?”长生问道。 “早在五年之前便病故了,”倪倬说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虽然我请了名医与他医治,却也只让他活了一个月。” “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长生问道。 倪倬没有立刻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转头四顾。 长生知道倪倬在找座椅,眼见不远处有个用来够高的垫脚方凳,便走过去搬了过来,坐到了桌案右侧。 倪倬自坐木椅,开始讲说经过。 他是在长安遇到那个异人的,当时此人身染重病,不得乞讨,已经被丐帮遗弃,流落街头,苟延残喘。 倪倬之所以会救下此人,乃是因为此人所说的话倪倬听不懂,这引起了倪倬的好奇,因为倪倬精通包括天竺,日本,波斯,昆仑奴在内的六种外族语言和大江南北的十几种方言,此人说的话他听不懂,就想搞清楚此人来自何处。 在帮此人治伤的同时,倪倬一直尝试与此人交流,倪倬非常聪明,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大致学会了此人的语言,之后就开始进行交谈。 交谈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此人来到唐朝之后的遭遇,对于自己的遭遇,此人不愿过多提起,但是这难不倒倪倬,倪家在各地都有生意,根据对方所说的一些情况委托当地人进行走访巡查,最终证实了此人对于自己的来历并没有撒谎,在一个夏日的清晨,此人突然出现在关内道一处城池的街道上,此人出现的非常诡异,事发当日曾经有人亲眼看见他出现在一片晨雾之中。 乡人尝试与他说话,却发现言语不通,众人担心他是外邦细作,便告知官府,官府将此人抓起来进行审问,语言不通便无法确定此人的身份,最终只能打上一顿板子撵出衙门。 随后此人自那城池滞留多日,有人见他可怜,便好心留他做工,但此人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却很是懒惰,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对于一日两餐的粥饭也多有挑剔,最后偷了主家的银钱连夜逃走。 事后此人又出现在了另外一处城池,假装哑巴拜师学艺,对方见他是个哑巴,再度好心收留,每天上午挑水砍柴,下午练功,谁曾想此人只是一时热血,三日不到便坚持不下去了,再度偷了师娘的首饰偷偷溜走。 此人沿着官道一路向北,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加上言语不通,行的多是鸡鸣狗盗之事,得了钱财便喝酒吃肉,一贫如洗便乞讨偷窃,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月,终于被丐帮发现,见他所说的言语无人能懂,便将其砍掉了手脚带来长安乞讨。 还是因为言语不通,此人遭到丐帮残害也不得伸冤,每日只被丐帮带到街头巷口高声呼喊,没人听得懂他在喊什么,见他凄惨便施舍银钱。 如此这般过了半月,由于正值夏日,且伤口处置不当,最终化脓腐坏,奄奄一息,被丐帮弃于街头,之后便遇到了倪倬。 通过追逆走访,多方追查,倪倬最终确定此人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当日有人亲眼看到此人突然出现在一片晨雾之中。 此人也曾向倪倬讲说千年之后的情景,但倪倬完全听不懂,不是听不懂此人的话,而是不明白此人说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相较于千年之后的情景,倪倬更关心朝代的更迭,故此与此人的对话便主要集中在朝代的更迭上,此人来自千年之后,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应该多有了解才是。 事实证明此人也的确知道一些,但知道的很是笼统,并不详实,故此交流的非常困难。 此人知道唐朝有杨贵妃和李世民,还知道有武则天和狄仁杰,但对于这些人的具体情况却多有误解,说什么狄仁杰给武则天查案,殊不知狄仁杰任大理寺丞乃是凤仪年间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帝还是高宗李治。 此人还知道安史之乱,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具体情况也说不上所以然。 对于朝代的更迭,此人倒是很笃定,唐宋元明清,只说唐朝之后就是宋朝,而宋朝的皇帝是赵匡胤。 对于赵匡胤,此人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赵匡胤是通过陈桥兵变当上皇帝的。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倪倬立刻派人暗中调查,但调查的结果却是的确有陈桥这个地方,却无赵匡胤此人。 到得这时,倪倬已经知道此人虽然来自千年之后,却不学无术,不知史实,但好不容易遇到如此奇异之事,他还是希望能够有所收获,于是便将当朝皇上以及实权人物逐一说出,但那人对他所说之人全无印象,就在此人临死之前,倪倬终于有所收获,此人竟然知道黄巢,而且知道黄巢起义之后没过多久唐朝就灭亡了。 这是个极为重要的线索,因为黄巢死于六年之前,结合当今混乱的朝局和节度使拥兵自重,倪倬最终得出了用不了多久唐朝就会被宋朝取代的推断。 听完倪倬讲说,长生并未立刻接话,他不太理解千年之后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千年之前,但他相信倪倬分辨真假的能力,而且倪倬通过私下调查,也的确找到了亲眼目睹此人突然出现的证人,故此对于那人来自千年之后,他不太怀疑。 但他却不太相信此人对朝代更迭的讲述,因为此人明显不学无术,而且人品也很是低贱,这种人的话听了也就是听了,可信度并不高。 不过为了让倪倬安心,长生还是郑重表态,“大人放心,我是道士,不会逆天行事。” 听长生这般说,倪倬略微安心,转而说道,“此事不要说与伊儿知道,有弊无利,徒增困扰。” 长生点了点头,倪倬说的有道理,有些真相只能掌握在极少数心理强大之人的手里,寻常人等若是知道了,只能惊诧茫然,不知所措。 倪倬将东西收好,与长生离开了书房所在的院落。 回到后堂,倪晨伊正在焦急等待,见二人回返,急忙迎了上去,也不与倪倬说话,拉着长生就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倪倬知道倪晨伊在跟他赌气,也不介意,笑着冲长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到得无人处,倪晨伊急切问道,“我爹带你看了什么?” “看了套奇怪的衣服,”长生随口说道,“什么异人,分明是妖物幻化,那套衣服也是妖物皮毛所化,妖物的言语不足采信。” 倪晨伊可不好骗,唯恐她不相信,长生随口又道“真是套奇怪的衣服,我不骗你。” “我爹就喜欢收藏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倪晨伊说道。 “是啊,”长生说道,“他对朝局不太看好,有些风声鹤唳了,不过他也是担心我会一条道儿走到黑,走到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我爹是怕我守寡。”倪晨伊笑道。 长生瞅了倪晨伊一眼,甩开了她的手。 长生刚甩掉,倪晨伊马上又抓上了,长生无奈,只能由她抓着。 出得倪府,家丁将黑公子牵了过来,黑公子也不是谁都牵不得,它聪明的紧,会察言观色,知道这户人家是主人的朋友。 辞别倪晨伊,长生策马回返御史台。 一整天从早忙到晚,长生有些累了,回到住处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长生以为是本部官员来催他上朝,随口说道,“我有紧急公务在身,不去上朝。” “大人,是我。”大头的声音。 “你不是跟他们买马去了吗。”长生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 “是啊,”大头说道,“不过正试的皇榜今天贴出来了,我誊抄了一份,回来送给你。”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瞬间清醒,开始起身穿衣,“比武都有什么规则?” “颇为繁琐,你还是自己看吧。”大头说道。 “都有何种限制?”长生问道。 “什么限制都没有,”大头说道,“也没说不让用暗器和毒药。” “年龄呢,有没有年龄限制?”长生下地穿鞋。 “也没有,”大头隐约猜到长生在想什么,“大人,你不会又想上去打吧?这回比武可没任何限制,而且参加的全是高手,肯定得死不少人。” “我尽量不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进时思退 长生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转而自门旁的水盆里掬水洗脸。 大头迈步进门,“大人,您现在可是朝廷命官,再上台为龙虎山打擂,是不是不太好?” 长生没有接话,大头提醒的很有必要,他现在是朝廷的官员,如果再上台为龙虎山打擂,的确可能招致皇上的猜忌,不过他也不会因为做了朝廷的官员就跟龙虎山划清界限,那是背信弃义,数典忘祖。 “你说的有道理,到时候看看再说,”长生随口说道,“皇榜上都说了什么?” 长生正在洗漱,不方便亲自看阅,大头便展开自己誊抄的副本开始朗读,“门下,大顺元年,武举恩科…...” “你别念原文,”长生打断了大头,“你直接告诉我都有什么规则。” 大头摇头,“我刚才说过了,正试比武没有规则,” “你说的是没有任何限制,比武哪能没有规则呀。”长生擦过手脸,接过大头誊抄的副本快速看阅。 快速看阅之后,长生将那副本折叠之后还给了大头。 “大人,您这么快就看完了?”大头惊诧,一目十行已经不足以形容长生看阅的速度了。 长生点了点头,其实他的阅读速度虽然很快,却也没有快到这种程度,此番之所以看的快是因为他之前已经听张墨说过比武的规则,此番看的只是具体细节,圣旨上说的规则与张墨说的大致相仿,武举正试持续七天,前四天设九处擂台,后三天合并为三处擂台。 哪个门派能在擂台上连胜三场就是擂主,如果擂主一方连输三场,擂主资格就会被永远取消,接下来由其他门派继续争夺擂主,先前失去擂主资格的门派哪怕再度连胜三场,也不再具有擂主资格。 如果擂主连输两场,第三场又赢了,那谁想打掉这个门派的擂主资格,就必须再让其三连败才行。 这样的规则无疑经过很多人无数次的推敲,规则肯定是没问题的,先上台争夺擂主的门派出头最早,敌暗我明,肯定吃亏,但是一旦争到了擂主,谁再想上去抢,难度就大了,得让擂主连败三场才行。 “你对比武的规则怎么看?”长生随口问道。 “很公平。”大头说道。 “嗯,我也感觉很公平。”长生点头,所有的规则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公平,说白了就是不让好人吃亏,不让坏人钻空子。 “不出意外的话一开始就会打的很激烈,”大头说道,“这次有很多小门派,他们自己没能力杀出重围,只能选边站,谁先争到了擂主,谁的帮手就多。” “你猜一下最后胜出的三个擂主都是谁。”长生迈步出门,往饭堂走去。 “究竟哪个门派我猜不出来,”大头摇头说道,“但我感觉应该是道家教派,佛家教派,儒家教派各一个。” “说说你的理由。”长生随口说道。 大头说道,“朝廷这招儿选边站很厉害呀,哪怕一些门派平日里不很和睦,真到了关键时刻,也还是会顾及武功出处和香火情分。” “你说的这个我赞同,但最后的三个擂主还真不一定是三分天下,”长生说道,“比武的前期肯定会很激烈,而且越往后就会越激烈,分成三个擂台之后,更是会打破头,这可是九州皆知,四海扬名的事情,儒释道三家都希望能通过这场比武脱颖而出,盖过其他两道的风头,打到最后不但需要全力守住自己的一席,还会拼命争夺别人的一席。” “哈哈,有好戏看了。”大头兴奋搓手。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长生瞅了大头一眼,“到时候你上台帮龙虎山打几场。” 大头知道长生在说笑,也不害怕,“哈哈,行啊,大人让我上我就上,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要是让人家给打下来了,您可别怨我白白输了一局。” 长生也笑,不过笑的并不轻松,也不知道这比武的规则都是谁想出来的,不但煽动各大门派拉帮结派,混战互殴,而且还在推波助澜,挑拨离间,打到最后什么江湖义气也没有了,原来关系不错的一些门派,到最后也会被迫选边站,各为其主,反目成仇。 站在江湖门派的立场,朝廷这招儿算是损到家了,可是如果站在朝廷的立场,这招就是一举多得的妙计,既招揽了人才,又离间了武林中人的关系。 作为朝廷,最怕的就是武林中人一团和气,这也是他们此次只设三甲,不分前三的原因,一旦选出个武林盟主,可别振臂一呼,带领这群武林中人将朝廷给灭了。 设立三甲不但可以分散权力,还可以让这三甲在日后互相挟制,皆为朝廷所用。 去到饭堂,发现饭食很是简单,只有稀粥咸菜。 长生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米粥,吃饱之后命厨妇将分管庖厨的小吏喊来,问明御史台一个月只有二十两的食薪,便将众人的食薪提到了每月一百两,后者闻言喜不自胜,屁颠屁颠的跑去跟管账的老官儿要钱去了。 对于御史台的伙食,长生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出身贫寒,什么饭食都能吃,之所以要提升食薪,乃是明白强将不差饿兵的道理,想要让下属尽心办差,必须让下属过上好日子。 实则这个道理别人也懂,但别人可不是倪家的女婿,也不是皇上和阉党共同拉拢的对象,便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没钱花销,更不敢肆意违反户部定下的用度规矩。 吃过饭,长生拒绝了大头一起去买马匹的提议,自己回到公堂看阅刑律和御史大夫的司职。 他昨天曾经吩咐下去要在自己的府邸西厢为黑公子改个马厩,此时后面正在咣咣砸墙。 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主政官员,御史大夫的职责也就是御史台的职责,他已经知道御史台监察百官,提典刑狱,此时要看的就是如何监察,如何提典。 司职范围看的比较快,如何办案看的也很快,慢的是刑律,厚厚的一大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昨天一天他就犯了排挤下属,公报私仇,滥用刑罚,违规办案,公时酗酒,以下犯上,逾制授受,妄改公所,囤养战马等十几条罪状,数罪并罚,直接就斩立决了。 不过他也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真正害怕,因为他知道皇上不会治他的罪,阉党也不会弹劾他,如果严格按照刑律来办,昨天自朝堂之上目无君王,逾礼犯上的那些官员全得被罢官夺爵。 律法固然有用,但比律法更有用的是圣意,只要天下还有皇上,皇上的圣意就要大于律法,商鞅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只是说说而已,试问哪个臣子敢定皇上的罪?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明知圣意大于律法,刑律该看还得看,以后要抓人,总得给人扣个刑律上有的罪名。 正在翻阅刑律,外面有人过来禀报夫人来了。 长生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倪晨伊带着一群丫鬟和家丁搬着被褥和日常用物自堂前走过,见长生坐在堂上,倪晨伊迈步走了进来,四顾张望,“这公堂着实不小。” “你怎么来了?”长生皱眉,“你搬东西来干嘛?” “你别有非分之想,不曾拜堂我是不会与你同住的,”倪晨伊说道,“我是怕你住在这里缺少被褥和用物,所以给你送点过冬的东西。” 听倪晨伊这般说,长生放下心来,放下书籍站了起来,眼见那前来通禀的衙役还一脸尴尬的站在堂下,便冲其摆了摆手,“下去吧,你拦不住她,不是你的过失。” 待后者应是退下,倪晨伊走到公案前打量桌案上的事物,“怎么样,今日早朝有没有人参你?” “我没去,不知道。”长生随口说道。 “新官上任第一天就不上朝,你胆子够大的。”倪晨伊说道。 “不止今天不去,以后我也不去,”长生摆手催促,“你带来的人都在外面等着你呢,快走吧。” 倪晨伊刚想接话,杨开自外面走了进来。 倪晨伊不便继续滞留,冲杨开打了个招呼,转而出门带着倪府众人去往长生所住院落。 只看杨开的表情,长生就知道今日朝堂之上没有意外发生,即便如此,仍然出言问道,“如何,今天有没有人参我?” “没有,竟然无人提及此事。”杨开摇头。 见杨开站立堂下,长生指了指主位西侧原本属于御史中丞的座位,待杨开走过去坐下,又问道,“昨天挨打的那个刑部尚书上朝没有?” “去了,”杨开点头,“刑部郎中吴奇谏也去了,虽然面目青肿,满朝文武却视而不见。” 长生缓缓点头,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上曾经单独召见过他,对他的脾性和心智有所了解,再经过昨天早朝所发生的事情,皇上应该知道他昨天午后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麻痹阉党。 “大人,今日早朝皇上看了我一眼,眼神之中并无不满。”杨开说道。 长生低声说道,“以后我都不会去上朝,你每日上朝注意留心皇上的眼神,他身边有奸臣眼线,不便单独见我,我也不便前去见他,门下省和中书省鱼龙混杂,我也不敢随意上书,他知道你我乃是挚友,可能会用眼神向你传递信息。” 杨开知道这番话的分量,重重点头。 长生又道,“上朝时只听不说,任何事情都不要奏禀,除非我让你参奏。” 杨开不太明白长生的意思,却仍然点了点头。 “你自去忙,”长生站立起身,“我去住所看看倪晨伊在搞什么。” 杨开起身,二人一同离开公堂,分往各处。 后院里闹哄哄的,院子里是拆墙搬砖的工匠,屋里是倪府的家丁和丫鬟,长生进屋时倪晨伊正在给他更换被褥,亲手为其铺床。 除了几套被褥,倪晨伊还带来了不少衣物,都是为他赶制的,除此之外还有脸盆,面巾,暖炉,茶壶,烛台等物,包括茶叶,干果,点心等吃食也带来了不少。 东西既然已经搬来了,长生也总不能再让她搬回去,好在倪晨伊带来的这些东西并不花哨,不管是颜色还是器型都颇为厚重。 倪府众人尚未离开,跟着大头前去买马的捕头们就回来了,三百匹马全买回来了,由几个卖马的胡人驱赶着送货上门。 大头没有一同回来,找地方赶制名刺去了。 胡马比中原马匹要高大强壮,跑的也快,不过价格也贵,寻常马匹五两一匹,胡马要八两银子。 一下子增补了这么多马匹,马厩不够用了,好在房舍有的是,可以加急改建,这可忙坏了那群工匠,人手不够只能一分为二,分出几人带着御史台的捕快去改建马厩。 就在此时,衙役又跑来禀报,只道户部侍郎前来拜访。 一听户部侍郎来了,长生立刻知道昨天在公堂之上所说的话泄露了,他昨天在听闻户部拖欠御史台官吏俸禄之时曾经说过要给人家点儿颜色看看,户部这是听到风声,过来“投案自首”来了。 其实也不怪户部如此紧张,一个连刑部尚书都敢打,打了之后还没事儿的御史大夫,天知道他接下来会看谁不顺眼,主动上门攀交示好无疑是明智之举。 长生懒得见客,眼见难得清净,干脆带上那摞律法书籍躲了出去,御史台离北面宣武门较近,此番他便骑马自北门出城。 原本是想自山野之中寻个僻静之处待上半日,奈何冬日寒冷,外面待不住人,好在附近有驿站,他便跑去了驿站。 驿站的驿卒此时正在谈论昨日城中发生的事情,谁曾想说曹操曹操到,堂堂御史大夫竟然亲自过来巡视驿站,这给驿站的驿丞和一干驿卒吓的亡魂大冒,好在这位年轻的宪台大人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嚣张跋扈,只是寻了处搭有火炕的房舍安静看书。 午饭是在驿站吃的,担心驿丞乱操持,长生便点名要吃汤面,吃过午饭也不走,他挺喜欢驿站的火炕,未时不过他便将带来的书籍看完了,随后又睡了半个时辰。 醒来之后也不急于起身,而是闭眼躺卧,沉吟思虑,他想的不是后天正试比武的事情,而是如何铲除阉党。 大的方向之前已经想好了,韬光养晦,时机一旦成熟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阉党一网打尽。 他此番想的是如何拿捏时间,掌握节奏。 思考一件事情,谁也不能一下子就想到一个完整且成熟的好办法,都是根据实际情况先想出一个大致可行的思路,然后逐渐推敲细化,最终丰满成形,长生虽然天赋异禀,绝顶聪明,思考问题也逃不过这个过程。 长生知道自己很聪明,但同时他也知道对手很聪明,都说姜是老的辣,此言不虚,与老奸巨猾的阉党斗智斗勇,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时间拖的越久,阉党对他了解的就越多,形势对他就越不利。 阉党之所以敢让他接任御史大夫,正是因为小看了他,认为他年纪小,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多智近妖。 他的职务是皇上委任的,阉党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任命他为御史大夫,也就是说阉党已经猜到皇上想让他干什么了。 接下来他还要让阉党吃小看他的亏,在阉党看来他即便要肃清阉党,整顿吏治,也必然需要摸清情况再下手,而摸清情况是需要时间的,他要在阉党认为他不可能动手的时间动手。 他原本是个道士,对长安的情况一无所知,正常情况下想要摸清复杂的朝局和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至少也得一年的时间。 但他撑不了那么久,周围不止有皇上的眼线,还有阉党的眼线,在这一年之中他就算再怎么谨小慎微,再怎么收敛心智,也一定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随着敌人对自己了解的越来越多,忌惮和防范之心也会越来越重。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阉党彻底摸清了他的底细,正面交锋,斗智斗勇,他一定不是对方的对手,自己一路上颠沛流离,饱经磨难增长了心智,而对方几十年的官场也不是白混的,这么多年的盐巴也不是白吃的。 一年绝对不行,半年? 也危险,对手太厉害了,皇上都能摸他的底细,阉党自然也能,如果掌握了他离开王家夼至今所做的所有事情,不但能推断出他的脾性,还能推断出他的心智在什么层面。 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最晚来年正月里就得动手,在此期间也不能轻敌大意,装傻充愣一点用都没有,要略微敛藏自己的心智,努力显露自己的锋芒,在面对阉党拉拢时也不能立刻假意应承,要表现出坚定之中略有松动。 这三个月可不好过,他昨日殴打下属,为的是有朝一日动手铲除阉党,下属能够立刻执行。 买马也是如此,正所谓兵贵神速,一旦动手,必须快中求快,不给对方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 想好了大致的轮廓,长生睁眼坐起,暗自给自己鼓劲儿,似这种勾心斗角,绞尽脑汁的事情他很不喜欢,说白了就是他并不喜欢混迹官场,好在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阉党倒台的那一天,也就是他解脱的那一刻。 一来他自己想要解脱,二来哪怕自己还想当这个御史大夫,皇上也不会允许,因为皇上让他当御史大夫只是因为他是对付阉党的最佳人选,而朝廷一旦太平,他的这种心智和脾性是不适合继续担任御史大夫的,因为他有当头领的潜质,会对皇上构成威胁。 日落时分,长生离开驿站,骑马回返……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武举正试 回到御史台时已是入更时分,刚进御史台的大门,大头就自门房里跑了出来,“大人,您回来啦。” 长生翻身下马,“马厩搞好了吗?” “搞好了,马都安顿好了,”大头说道,“咱们三个的名刺也做好了,不过今天太晚了,来不及送了,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出去。” 长生点了点头,“一品和二品官员不要送名刺,我会亲自过去拜会他们。” 大头点头应是,跟着长生往里面去,到得无人处低声说道,“大人,今天午后有几十位官员亲自登门拜访,您不在家,都是我出面招呼的。” 长生笑了笑,“上午拜访还有点诚意,散朝之后再来拜访就没什么诚意了。” “是啊,眼见您昨天闹了那么大动静都无人参奏,朝廷也不责罚,这才上门攀交拜访,”大头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不过他们大多不是空手来的,东西我都收下了,没往您的住处放,暂时堆放在公堂的后堂。” “你做得对,”长生笑道,“你去给我弄点吃的端到公堂,我先把马送到后院儿去。” 大头应声东去,长生牵着黑公子去了后院儿。 回到后院儿,长生牵着黑公子来到临时改建的马厩,马厩就在西厢北首,离正屋很近。 进到马厩之后,长生陡然皱眉,这处临时改建的马厩竟然跟宝清客栈马厩的样式一模一样,不但饲喂的草料和精料与宝清客栈完全相同,连食槽和水槽的大小形状以及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为了方便进出,房门也被卸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片厚厚的防寒布帘。 长生解下黑公子的缰绳,卸了马鞍,然后冲其指了指马厩,黑公子心领神会,先往水槽喝水,然后自行走到干草堆里趴卧了下来。 安顿好黑公子,长生又回到北面堂屋看了一眼,他走的时候房间还没收拾完,经过倪家众人的精心布置,原本老旧阴沉的堂屋多了几分优雅和厚重。 对于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长生并不适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但他却很确定目前所拥有的这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回到公堂,大头已经端着饭食回来了,此时正在用银针逐一插试米饭和几样菜蔬。 “哈哈,你瞎搞什么,怕有人下毒害我呀?”长生哭笑不得。 “大人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可不能掉以轻心。”大头正色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精通岐黄之术,没谁能下毒害我。”长生说道。 “好好好。”大头放下心来。 “走,去后堂。”长生走向后堂,公堂的后面都有后堂,是官员换衣服和临时休息的场所。 去到后堂长生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前来拜访的官员送来的都是一些比较小的礼物,未曾想小盒子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大箱子,整个后堂的砖石地面几乎都被摆满了。 大头将饭菜端到后堂,放于茶案之上,然后吹亮火捻,前去燃点两侧的灯烛。 “我的马厩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你搞的?”长生问道。 “不是,”大头摇头说道,“我只是派人去宝清客栈询问您的坐骑喂的都是什么食料,谁曾想客栈不但送来了草料和精料,连黑马之前用的水槽和食槽也搬来了。” “我说那俩槽子怎么跟宝清客栈的一模一样呢,搞了半天就是人家的呀。”长生哭笑不得。 “是啊,是啊,”大头点头,“快吃饭吧大人,饭菜要凉了。” 长生坐下吃饭,与此同时冲大头说道,“付大哥,你记住,你和杨开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下属,你也永远别把自己当成我的下属。” 大头点头接话,“多谢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 长生用筷子指着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箱子,“这些人都是冲着御史大夫来的,不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有朝一日我卸任了,他们不会认识我,但你和杨开不一样,我风光时你们在我身边,如果有朝一日我落魄了,你们也不会离开我。”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好生感动,“我一个三尺半,没谁正眼瞧我,都把我当成一个笑话,只有大人把我当人看,我真想一辈子跟着大人,回报大人的知遇之恩。” 大头并不知道长生已经知道他痼疾缠身,余寿有限,故此才会有此一说。但这番话在长生听来却多有心酸,正所谓人力有穷时,神医也只是神医,不是阎王,大头的这种情况即便回天金丹也无力回天。 唯恐长生察觉异常,大头急忙岔开了话题,“大人,您吃着,我把箱子打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长生点头。 “我回来的时候府外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谁先来的,我是一个一个见的,”大头说着撕开纸封打开了其中一口箱子,这时候送礼都有礼单,通常放在显眼之处,大头拿出礼单看了一眼,“这是户部送的,他们把拖欠御史台的俸禄送来了,那些银两已经入账了,这里面是一千六百两银子,是户部上下一百四十名大小官员为御史台筹集的过冬炭薪。” “户部侍郎来的时候我还没走,但我没见他,”长生随口说道,“你见他的时候,他什么态度?” “撇清,”大头说道,“他们颇为自责,只道昨日早朝时未能仗义执言,为您说话。” “没说好话不要紧,有没有说坏话?”长生问道。 “没有,”大头摇头说道,“昨日早朝我也在场,没见户部站出来反对。” “你见过户部侍郎,你感觉他们是装穷还是真穷?”长生问道。 “真穷,”大头压低了声音,“若是太平盛世,赋税充足,国库充盈,户部的日子就好过。而今灾荒连年,国库入不敷出,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谁还拿户部当回事儿?” “把钱退给他们吧,”长生咀嚼着粟米饭,“再给他们少加点儿,加两百两,让他们知道咱们的态度。” “好。”大头盖上箱子,重新又打开一个,里面还是银子,是礼部送来的,钱也不多,一千两。 礼部也是个清水衙门,挤出一千两也不容易,照例仍然退还,额外又加了两百两。 像这种过来拜访的,实则也就是表达个善意的态度,说明眼中有人,混迹官场礼数一定要周全,任何的失礼都可能遭至报复。 令长生没想到的是刑部竟然也派人送来了炭薪,一出手就是两口大箱子,足足五千两。 此番长生没有急于表态,而是放下饭碗看向大头,“你说怎么处理合适?” “这只是公对公,”大头说道,“他们在试探咱们的态度,如果收下,以后还有私对私,如果退还,他们就知道咱们要继续收拾他们了。” “收着。”长生笑道。 大头说得对,能够光明正大过来拜访的都是公对公,不可能送太多,对于那些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的清水衙门,长生都会略加一点予以退还,其他大部分的银两他都收下了。 长生有自己的打算,在他掌管御史台的这段时间要尽量敛财,不是给自己敛财,而是给朝廷敛财,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御史大夫是个什么角色,这是个得罪人的角色,也是个背黑锅的角色,黑脸自己来唱,白脸留给皇上。 不过这些礼物他并没有全部收下,也退还了几份,退还的这些都是昨日在朝堂上反对他接任御史大夫的官员所属的衙门。 处理完这些礼物已是二更时分,长生打发大头回去休息,自己则去了御史台的文库。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文库里有朝廷所有官员的名录,包括那些道州郡县的地方官员。 武将也在官员之列,故此武将的名录文库里也有。 御史台毕竟不是吏部,官员的升迁轨迹御史台没有记录,但是御史台有历年监察的记录,目前他对朝廷官员的情况缺乏足够的了解,连谁是谁的人,谁和谁是什么关系都搞不清,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并理顺朝廷所有官员的情况。 他不知道谁可靠,也不敢随便向谁打听,而且打听到的消息是别人对这些人的看法,想要彻底摸清情况,做到公正公允,只能靠自己亲力亲为。 文库里的文簿堆积如山,这地方很少有人来,木架上的文簿全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长生先看目前在任的官员,此时乃是大顺元年,在长安的七品以上的官员约为三千人左右,十五道的地方官员约有两万五千人,总数约在三万人上下。 这三万人包括了文臣,也包括了武将,是此时官员的总人数。 三万多人,他也不可能逐一看完,先看帝都朝臣,闲职的看四品以上,身居要职的看六品以上,所谓身居要职就是官职虽小,却握有兵权的那些。 由于午后小睡了片刻,此时便不困乏,也不点灯,直接自黑暗之中看了一个通宵,将所有掌握实权的官员熟记于心。 天亮之后出去吃了早饭,然后召集本衙门的三百捕快,自御史台西侧的演武场与其中的五十人比武,捕快五人一组,轮番上阵。 众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而长生也并不下重手,但他也没有点到为止,与之对战的众人被他打的鼻青脸肿,叫苦不迭。 得胜之后长生只道打的过瘾,然后留下一句明日继续,便扔下满目愁容的捕快转身离去。 御史台的捕快这些年少经战事,武艺多有荒废,他日一旦动手抓人,很容易耽误正事儿,而他又不能明着催促众人加紧练武,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激励鞭策。 回去洗把脸躺卧休息,待杨开回来告知了早朝的情况,又一头扎进了文库,此番他看的是地方官员的情况,七品知县就不看了,小县官儿翻不起多大浪来,只看上州长吏以上的五品文官和果毅都尉以上五品的武官。 待得再次自文库出来,已是日落时分。 大头又在等他,向他禀报了派发名刺的情况以及今日前来拜访的各部官员的名单。 处理了手头的事情,长生又回到了文库,官员的情况他已经大致有数了,却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而且通过海量的翻阅,他发现自己之前把问题想简单了,杨复恭之所以能够把持朝政并不是因为笼络了朝臣,而是此人掌控了兵权,不止负责京畿防卫的神策军全在此人的掌控之下,长安外围的各大军营的将领也全都听命于此人,而且此人虽然是个太监,却喜欢收义子,很多义子都手握重兵,有几个还被封为了节度使。 他日一旦动手,可不是抓几个文官的事儿,还得杀掉大量武将才能稳住局势,而这些武将都住在军营里,总不能冲到军营去杀人。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是在动手之前尽量减少跟皇上的接触,以免被人发现端倪,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完成的,之前必须与皇上进行商议并暗中部署。 而且自己这三百捕快也不足以控制局面,即便加上皇上的羽林军也只能勉强掌控长安的局面,长安之外驻扎的大量兵马如何处置?那些忠于宦官的将领谁去杀?杀了之后谁接替? 难哪,难哪。 就在长生头晕脑胀的翻看文簿之际,文库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文库很偏僻,他昨天进来的时候也没人看见,眼见外面推门,长生颇为不悦,皱眉转头,“谁呀?” “大人,您怎么在这里呀?”大头探头进来。 眼见来人是大头,长生怒气顿消,“怎么了?” “您是不是忘了正试比武今天开始?”大头问道。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抬手拍额,“忘了,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巳时了。”大头说道。 “啊?!”长生合上文簿快步出门,“比武辰时开始,你怎么不早点儿提醒我?” “我都找您半天了。”大头说道。 “场上什么情况?”长生急切问道。 “我不知道啊,我一直在找您。”大头说道。 “快走,快走,骑马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监察考官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立刻往马厩跑去,待他牵马出来,长生已经骑着黑公子疾驰东去。 大头见状急忙跳上马背,抖缰催马,紧随其后。 之前的童榜比武参加的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各派晚辈,此番参加正榜比武的才是各门各派的高手,童榜比武时只是广场周围聚集了大量围观之人,正榜比试时围观之人多了数倍不止,密密麻麻,人山人海,距广场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就走不动了。 好在通往皇宫的道路不能堵塞封闭,大队禁军自道路中央一字排开,将围观众人挡在了路南,自路北留出了一条去往皇宫的通道。 长生和大头都是朝廷命官,本以为可以自北面道路通行,未曾想带队的禁军校尉竟然拦住了二人,只道这条通道只能进宫奏事的官员才可以通行,二人未穿官服,不能走这条路。 长生感觉这个校尉有些眼熟,再一细看,此人竟是穿了官服的神剑山庄少庄主陆亭安,先前比武之时此人曾经与他对战并被他用寒月刀斩断了长剑,此时阻拦无疑是故意刁难,公报私仇, 长生本就来晚了,急于知道场中战况,却被陆亭安拦在这里,无端的浪费了时间。 见大头赔笑上前,长生知道他想请求通融,急忙伸手拦住了大头,“别说了,回去换衣服。” 就在此时,东面广场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巨响,广场一侧飞尘四起。 眼见战事如此惨烈,长生越发焦急,但不穿官服便不得通行,无奈之下只能抖缰夹马,疾驰回返。 回去换好官服,二人匆匆回返,谁曾想陆亭安竟然又拦下了二人,“二位大人要进宫奏事么?” 不等长生接话,大头便抢先回答,“我们不进宫,但我们收到消息,说你们这些执勤的禁军嚣张跋扈,有失官体,御史台监察文武百官,所以宪台大人亲自到场,看你们是否尽忠职守。” 大头的一番话直接气的陆亭安七窍生烟,“你,你,你…...” “你什么你?”大头挑眉瞪眼,“你还想阻挠御史台办差不成?” 陆亭安心中气恼却无言以对。 “让开!”大头高声训斥,待陆亭安侧身让路,大头冲长生恭敬说道,“大人,我们还收到线报,说是里面的监考官有人收受贿赂,您先进去看看他们是否恪尽职守,秉公执法。这地方没地儿拴马,我把马送回去再来找您。” 长生冲大头投去赞许眼神,转而冷冷的看了陆亭安一眼,这才迈步前行。 心中焦急,长生也不踱那官步,沿着禁军隔出的通道快步前行,没过多久便来到了皇宫门前。 与童榜比武一样,场上还是九处擂台,不过此时场上的九处擂台没有一处还是完整的,所有的擂台都在先前激烈的打斗中被毁掉了,此时的九处擂台是以朱漆经纬涂画,间隔界定的。 九处擂台此时都有人在激烈打斗,与之前童榜比武不同,正榜比武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场上的打斗根本就不是比武较技,而是以命相搏,打斗的双方尽出所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所有的擂台都有大量血迹,此时东南方向的擂台上有人已经被砍断了左臂,血流如注,即便如此那人亦没有认负退场,仍以右臂挥舞长剑,只攻不守,试图与对方玉石俱焚。:魰斈叁4 广场周围的观战之人并不是长安民众,而是各大门派的参战之人,其中不乏凶神恶煞者,寻常民众不敢靠近,都躲到了更远的地方。 由于此番比武的规则是联手共进,故此各大门派纷纷拉帮结派,场外的众人也没有混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人数多寡不一的几十处人群,彼此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泾渭分明。 朝廷虽然设了九处擂台,参战的这些江湖门派却不止分成了九个,大大小小的人群足有几十个。 长生并不知道这些人都来自什么门派,只能通过衣着区分出和尚和道士,不过同为身穿袈裟的和尚和身穿道袍的道士,也并没有全部聚在一起,和尚分了好几伙儿,道士也分了好几堆。 就在长生四顾打量之际,场上突然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长生闻声心中一凛,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东南擂台上的那个断臂男子已经被对方一刀枭首,而用刀之人也被此人临死之前疾刺而出的长剑洞穿了下腹。 锣声响起,伤者获胜。 眼见负责清场抬尸的禁军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长生知道似这种严重的伤亡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在他晚来的这段时间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 由于他来晚了,便不知道九处擂台的擂主都是谁,他又不认得场上打斗的这些人都是什么门派,只能急切四顾,寻找张善和张墨的身影。 焦急的寻找过后,终于发现了张善和张墨,他们二人现在位于广场东侧,与他们站在一起的有不少身穿道袍的道人,但也有不少没穿道袍的外派武人。 长生此时位于正北方向,周围没有遮蔽阻挡,场外众人都看到了他。 长生也没有在场外滞留,而是径直走向了坐在正北的三位主考官。 童试的主考官是礼部吏部和兵部的三位侍郎,此番正榜比武的主考官则是三部主官,也就是三位尚书,之前的兵部尚书被陈立秋杀掉了,此时场上的这位是新近补缺的。 这三位尚书都是文官,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早就吓的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直到长生走到近前方才回过神来,纷纷抬头,疑惑看他。 大头先前已经给长生想好了出现在场上的理由,他此番可不是以龙虎山门人的身份前来观战的,而是以御史大夫的身份过来监督监考官员的,见三人面露疑惑,长生随口说道,“有人密报三部考官私受馈赠,徇私舞弊,既然有人举报,我总要过来看看,三位大人身为恩科主考,可一定要心存公正,秉公行事。” 三人并不了解长生,却都知道他把刑部尚书给打了,而且打了之后还没有受到朝廷的责罚,对于这样一个行事乖张,胆大包天的御史大夫,即便身为正三品的他们也得忌惮三分,故此长生言罢,三人忙不迭的答应,只道并未收受馈赠,接下来也一定会恪尽职守,公平公正。 由于九处擂台的战况并没有汇总到他们这里,长生只能走向其中一处,三位监考官见他来到,急忙起身见礼。 长生将先前与三位主考官所说的话冲三人复述了一遍。 这三位监考官早已被擂台上的惨烈厮杀吓破了胆,此番又被长生一吓,几乎崩溃,连声叫屈,只道从未拿过任何人的银两,也绝不敢徇私枉法。 长生点头过后随手拿起桌上的文簿看了一眼,只见眼前这处擂台的擂主乃是般若寺,般若寺最先上台,连胜三场直接称为擂主,对于般若寺能够抢占一席长生也不感觉意外,因为头甲武进士中就有般若寺的玄空。 看罢第一个擂台,长生又走向东北方向的那个擂台,照例还是那一套,随后再次拿起了桌上的文簿。 待得看清擂主所属,长生陡然皱眉,这处擂台的擂主竟然是岭南的朱雀山庄。 在此前的比武招亲中,朱雀山庄的少庄主司徒阳刚就是死在他的手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九位擂主 第一百六十四章九位擂主 确定了第二处擂台的擂主,长生又开始详看第二处擂台比武的场次和结果,自一开始到现在,第二处擂台已经打了六场,前三场出战的都是朱雀山庄的司徒鸿烈,此人无疑是朱雀山庄的庄主,也就是司徒阳刚的父亲。 连胜三场便确定了擂主,随后此人便下场了,由朱雀山庄的杨焱出战,杨焱连胜两场之后下台,换上了白虎山庄的仇千里代替朱雀山庄守擂,仇千里上一场也赢了,此时正在打第二场。 看过文簿,长生暗道不妙,朱雀山庄的司徒鸿烈第一个上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绝不是争夺擂主这么简单,很有可能是为司徒阳刚报仇来的,虽然此时只有白虎山庄代为守擂,却不排除还有玄武山庄和青龙山庄。 由于第二处擂台位于东北方向,长生便转头左望,果不其然,在东北方向的场外聚集了数十名江湖武人,单看衣着就知道这些人是包括朱雀山庄在内的四大山庄,因为他们的衣服颜色分别为红色,白色,黑色和青色,非常显眼,很好区分。 朝廷并没有给参加比武的众人准备座椅,却也没有禁止他们自带,故此场外观战和候战的众人有不少是坐着的,此时包括司徒鸿烈在内的四位庄主就坐在宽大的靠背大椅上。 长生从没见过司徒鸿烈,但那身赤红长袍足以表明此人身份,司徒鸿烈年逾花甲,身形高大,褐发黄须,不怒自威。 在长生看向此人的同时,司徒鸿烈也正在看他,虽然司徒鸿烈并无过激之举,但视线相接的瞬间长生便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机,他先前猜的没错,此人此番出战,有很大一部分是冲他来的。 司徒鸿烈是坐在第三位的,坐在上首的是个身穿青丝长袍的中年男子,实则此人的年纪应该与司徒鸿烈相仿,但此人驻颜有术,颇显年轻。 坐在第二位的是个白衣女子,此人的年纪应该在四十上下,并不是所有身穿白衣的女子都俊俏美貌,此人的面相就颇为凶煞,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双手环抱,仰靠木椅,冷视场中。 坐在司徒鸿烈下首的一人乃是个黑衣老妪,当有七十来岁,矮小瘦弱,此时正拄着一根拐杖垂眉假寐,闭目养神。 此人所用的拐杖并不是寻常拐杖,而是由多根黑色藤条缠绕而成,漆黑发亮,暗蕴寒光。 四大山庄人数虽然不多,但场外众人却对他们敬而远之,与他们至少拉开了两丈的距离。 打量过众人之后,长生收回了视线,包括朱雀山庄在内的四大山庄无疑是共同进退的,除了四大山庄的人,他们的阵营只有为数不多其他门派的人,这说明四大山庄自视甚高,不屑拉帮结派,召集帮手。 四大山庄的出现令长生心头很是沉重,狂妄之人必有其狂妄的理由,前期四大山庄可能不会与龙虎山遭遇,但打到后期,这些人势必是龙虎山的劲敌。 看过第二处擂台,长生又走向了西北角落,这处擂台的擂主是丐帮的龙颢天,同样是连胜三场确定了擂主之后下台休息,改换其他人上台守擂,此时在台上的乃是丐帮右护法欧阳传丰。 由于所占据的擂台位于西北方向,丐帮众人就聚集在广场西北,所有场外的这些阵营,属丐帮的阵营人数最多,倒不是丐帮来的人多,而是附庸他们的门派最多,很多小的门派为了避免被遣散的命运,纷纷投靠丐帮。 此时龙颢天正翘腿坐在一张雕花大椅上,一脸的倨傲。 左护法公孙承威也在场外,此时正在与几个其他门派的主事之人说话,看样子对方是想请求加入丐帮战团,公孙承威意兴阑珊,貌似并不动心。 由于长生此时穿的是官服,龙颢天等人便没有认出他来,长生也没有过多滞留,看过本场文簿便走向南面的第四处擂台。 这处擂台只有两个监考官,一问才知道原本是有三个人的,其中一人身体不适提前离场,所谓身体不适不过是好听点儿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被吓晕抬走了。 这处擂台的擂主是江南的盐帮,盐帮顾名思义就是贩运私盐的帮派,可别小看盐巴,人可以不吃肉,却不能不吃盐,如果按照帮众的多寡来计算,盐帮是仅次于丐帮的第二大帮派,但他们可比丐帮有钱多了。 盐帮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江南,丐帮的活动范围多在江北,但这并不表示双方没有交集,盐帮和丐帮是敌对关系,交恶的原因无非是抢夺地盘,争夺利益。 跟丐帮一样,盐帮也不是个很讲究的门派,坏事儿平日里也没少干,但到了危急关头,江南绿林门派还是选择依附投靠,与盐帮共进退。 实则很多投靠盐帮的门派也并不喜欢盐帮,但是没办法,朝廷只设了九处擂台,那些无力独占一席的小门派只能选边站,而处在同一地域的大门派就成了他们的首选,毕竟像四大山庄那种虽然分居东南西北却同气连枝的门派并不多。 看过第四处擂台的情况,长生走向了广场正中的那处擂台,冲三位起身见礼的监考官摆手过后拿起了桌上的文簿。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龙虎山三个字,再看详情,张墨率先上场,三胜夺得擂主,随后下场换上了其他人帮忙守擂。 此前他已经注意到龙虎山的阵营在广场正东,此番再度转头东望,恰好与张墨视线接触,张墨神情凝重,冲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长生会意,微微点头。 由于迟到晚来,不了解各处擂台的情况,长生便没有立刻走向张墨,而是走向东侧擂台,继续看阅文簿。 正东方向的擂台被少林寺占据,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此时台上守擂的竟然是与他同榜的武举榜眼释玄通。 释玄通此时刚刚获胜,见长生来到,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惶恐,他之前并没有与长生交手,乃是不战认负,但这并不表示他惧怕长生,此番之所以心中惶恐是因为长生此时乃是御史大夫,他不确定身为朝廷命官还代师门出战会不会受到长生的指责。 见长生只是冲自己微微点头,并没有指责言语,释玄通如释重负,呼吸吐纳,继续守擂。 长生自然不会批评释玄通,因为如果形势对龙虎山不利,他也可能上台帮助守擂。 东南和正南方向的两处擂台的擂主分别为无双城和两仪山,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技艺的传承和血脉的延续很是相似,无双城的姚文仲乃是之前的武举探花,两仪山的崇婉清则是武举的一甲进士。 对于无双城长生少有了解,但他却知道两仪山乃玉清法庭,两仪山独占一处擂台,说明玉清宗并没有跟上清宗联手。 三清法脉一枝三分,三山上清,五岳太清,九州玉清,而今上清和玉清的道人各自为战,太清宗麾下的宫观门派也并不齐心,有人选择与两仪山的玉清同荣辱,而有人则选择与龙虎山的上清共进退。 最后一处擂台的擂主乃是大吉寺,最先上场之人名为宁谷仁波切。 眼见此人的名字如此奇怪,长生转头看向场外,待得发现场外站立的密宗僧人这才明白这个大吉寺乃是密宗寺院,近百人簇拥的那个老和尚他之前也见过,就是为古衍治伤当日自路上见到的那个骑大象的老僧。 看罢九处擂台的文簿,对场上的情况长生便有了大致的了解。 目前九处擂台的擂主分别是般若寺,丐帮,朱雀山庄,盐帮,龙虎山,两仪山,少林寺,无双城,大吉寺。 如果按照儒释道的身份来划分,朱雀山庄,丐帮,盐帮,无双城应该属于儒家,占了四席。 佛门的少林寺,般若寺,大吉寺占了三席。 道门的龙虎山和两仪山占了两席。 但这样的划分也只能代表各自的身份,而不能代表这九大门派的立场,因为这九大门派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知道在抢占了九处分擂擂主之后,接下来争夺三大擂主时他们会跟谁合作。 看罢文簿,长生走向广场东侧,途中路过两仪山阵营时一干玉清道人看他的眼神多有异样,起初长生还不明所以,不过转念过后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此前在争夺头甲比武时丐帮的黄大吉曾经故意喊出他练的是混元神功,而混元神功乃玉清宗失传已久的练气心法,玉清宗想必得到了消息,故此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对于玉清众人异样的眼神,长生只能选择无视,不过心情却越发沉重,两仪山之所以没有与龙虎山联手,很可能是因为混元神功的缘故。wenxueзч 张墨授意他过来,旨在为他引见己方阵营的长辈,长生穿了官服,不便行稽首礼,行的便是俗家的拱手礼,为了表示对前辈们的尊重,长生拱手之时便弯腰深揖。 直到此时仍有许多小门派没有找到阵营,纷纷托人寻友为自己引见九位擂主,长生与众人见礼时张善被一名太清道长喊走,与几名小门派的主事之人说话。 冲众人见礼过后,长生冲张墨低声问道,“师叔,有没有把握?” “分擂并不难打。”张墨神情凝重。 长生听出了张墨的话外之音,有些沮丧,“朱雀山庄是我惹的祸,玉清宗可能也会恨我。” “朱雀山庄的少庄主纯属咎由自取,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张墨说道,“至于玉清宗,他们本就自视甚高,跟我们少有往来,与你无关。” “那混元神功本就是玉清宗的练气心法,”长生低声说道,“我也无意藏私,为免他们误会结仇,我想将混元神功的练气心法传授给他们。” 张墨尚未接话,与几人进行了短暂交谈的张善回来了,闻言皱眉摆手,“不给,凭什么给他们?练气心法是他们自己搞失传的,与你何干?” 见长生还要说话,张善挑眉瞪眼,“我说不给就不给,他们若是与我们同舟共济,你有心投桃报李,我也不会阻止,但眼下你若传授他们练气心法,他们还以为咱们怕了他们。” 见张善态度坚决,长生便没有继续坚持,“一切皆由师伯做主。” 张善对玉清宗貌似颇有成见,再见长生面有忧色,便正色宽慰,“你不用担心,龙虎山有通天法术,谁都不惧…...” 第一百六十五章 瞬息万变 听得张善言语,长生如释重负,他和张善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在阁皂山时他便知道张善不是中庸之辈,而后他被困义庄,张善和张墨骑乘白鹤前来援救,在面对包括丐帮在内的诸多门派时,张善亦显露出了极度的强硬。 他很欣赏张善的作风,但张善和张墨不同,张墨一直拿他当大人看待,而在张善看来他就是个小孩子,上次前往御史台命他放人,用的就是命令语气,全无商量余地。 “你现在是朝廷官员,不要站在这里,往别处去吧。”张善抬手撵人。 可能是感觉张善语气太过强硬,张墨低声说道,“我大哥说得对,你如此年轻便任职御史大夫,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你,你与我们站在一处容易落人口实,授人以柄,快走吧,不要站在这里。” 长生有些怕张善,却不怕张墨,“我是龙虎山的道士,我站在这里他们凭什么说三道四?” “啧。”张善皱眉咂舌。 眼见张善皱眉,长生哪里还敢耽搁滞留,急忙转身离去。 虽然被张善撵走了,长生却并不生气,身为一派领袖,大家之长,张善理应具有乾纲独断的气魄,之所以对他说话不客气,乃以诚相待,没有将他视为外人。 长生毕竟不是监考官,以御史大夫的身份转悠一圈儿倒也说得过去,但如果长时间的留在场中就有些不妥了,长生也没有越权哗众,而是贴着场边回到了皇宫门前。 刚刚离场,大头也气喘吁吁的自西面跑了过来,“大人,您的坐骑我送回去了,杨开也想跟着来,我怕御史台万一有什么急事儿就留他看家,没让他来。” “嗯。”长生点了点头,眼见大头抻着脖子看那擂台上的情况,便将九处擂台的擂主说与他知道,然后又道,“包括龙虎山在内的一干道众没有座位,你再去一趟宝清客栈,让他们设法送些桌案座椅进来。” “宝清客栈?倪家离的近,为什么不找倪家?”大头随口问答。 “宝清客栈的李宗源乃龙虎山居士,他们来送座椅谁也不能说什么,”长生说道,“但倪家生意满天下,如果他们只给龙虎山送,其他门派可能会心生芥蒂。” “还是大人想的周全,我马上去。”大头转身离去。 待大头离去,长生又将视线移回了场中,此时各处擂台的战况依旧血腥惨烈,比武双方尽出所能,内功,武功,兵刃,暗器,下毒,所有能用的全用上了,全然不讲江湖规矩,无所不用其极。 而且对战双方也并不是点到为止,全是以命相搏,只要没有被打下擂台,哪怕身受重伤亦不认输。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归根结底还是朝廷惹的祸,大唐九州十五道,大大小小的门派不下两千,先前童榜比武产生了二百四十名武举人,这些人中有不少还有同一门派的,即便按照这二百四十名武举分属不同门派来计算,也只有二百四十个门派逃脱了被遣散的命运。 眼下还有一千八百多个门派生死未卜,而正榜武举的二百四十名武举人是由九处分擂擂主指定的,这就逼迫那些小门派附庸投靠,这些人参与比武并不是为了胜出入仕,而是为了保住师门不被朝廷强行遣散,好不容易被分擂擂主接纳并指派上场,自然希望能够为己方阵营出力,只有胜出才有可能被分擂擂主指定为武举人,退一步说,就算是败了,也要让分擂擂主看到他们以命相搏,全力以赴。即便自己最终战死,或许分擂擂主会心生怜悯,与他们一个武举人的名额,以此保住自己的师门。 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就是师门,如果师门葬送在了自己的手里,那就没脸见列祖列宗了,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场上的厮杀可想而知有多么惨烈。 细心的观察之后,长生很快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只要有人在比武之中轻松获胜,所属的分擂擂主就会尽快让他们下台,并不让他们留在场上继续厮杀,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存实力,为接下来三大擂主的争夺早做准备。 此时上场的都是些小门派,虽然参战双方年龄不一,性别各异,但整体实力都在深蓝大洞以下,居山淡紫以上的紫气高手并不多。 既然实力不相伯仲,修为不相上下,剩下的就是勇气和斗志的比拼了,也有玩阴的放暗器的,不过暗器想要一击毙命是很难的,倘若受伤的一方尚有余力,势必进行亡命反扑,以求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而擂台大小有限,对手不得从容躲闪,只要有人杀红了眼,有心与对方同归于尽,十有七八都能得手,其最终结果就是场边的禁军频频上场抬尸。 随着时间的推移,场上的战局逐渐发生了变化,那些实力太过弱小,投靠无门的小帮派开始抱团儿取暖,联手对擂主进行疯狂冲击,试图取而代之,绝处逢生。 这些小门派很快组成了六个百人以上的同盟,至此场上场外的局面基本固化了,只有不足三百个小门派尚未站队,不是他们不想选边站,而是实力太弱,修为太低,谁也不要他们。 这六个同盟组成之后,其中五个都在举棋观望,只有一个开始抢夺擂主,他们的目标是般若寺,般若寺所守擂台位于正北方向,离长生最近,由于距离很近,对于场上的战况长生便看得一清二楚,这群乌合之众之所以选择般若寺为攻击目标,乃是在他们看来般若寺在这九个擂主之中实力最弱,有望以人海战术将般若寺拉下马。 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直接就是飞蛾扑火一般的打法,也不知道这些人私下都是如何约定的,但凡上台之人都是冲着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去的。 即便般若寺实力强劲,多有高手,也撑不住这般亡命的打法,半个时辰不过已有五名武僧重伤下场,直到一个名为同德的中年僧人纵身上场,方才以十三太保横练功夫和伏魔杖法稳住阵脚。 同德和尚起初还手下留情,但是连败数人之后发现对方前赴后继,无有休止,无奈之下只能走了他比武招亲时的老路,痛下杀手,以杀止杀,试图令众人心生畏惧,不再上台。 此时已是午后未时,大头早就回来了,宝清客栈也给龙虎山众人送来了座椅,可别小看这十几张座椅,为了将他们送到广场,宝清客栈的伙计足足绕了大半个长安城。 随着这六个乌合之众同盟的组成,其他八处擂台的战况略有缓解,虽然还有上台挑战之人,却不再似先前那般络绎不绝。 此时丐帮和盐帮已经派人与那些小门派组成的同盟进行接触,接触的目的无疑是为了招揽,但招揽的结果貌似并不理想,那些乌合之众的同盟也不是傻子,二百四十名武举人,由九个擂主来指定,每个擂主所能指定的名额不足三十个,而丐帮和盐帮此时麾下的帮派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数目。 就在此时,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一个蒙面女子上台,径直自台上宽衣解带,施展霪邪媚术,试图扰乱同德和尚心神。 这蒙面女子所用媚术诡异非常,十指之上皆佩戴了一个很小的银色铃铛,浑身上下亦有霜雪光彩,同德和尚竟然无法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为了抵御那蒙面女子的媚术,同德和尚只能双手合十,垂眉闭目,不见其形,不闻其声。 虽然大唐衣着穿戴较前朝要宽松不少,但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这种事情还是超出了礼仪,违背了道德,哪怕抹胸尚在,亵裤未去,亦是有伤风化,有碍观瞻。 场外众人对此事的态度各执一端,有人趁机大饱眼福,有人高声斥责,监考官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北面的三位主考官。 三位主考也没想到场上会出现这种情况,知道长生就在后面,纷纷转头看他,与他讨要主意。 长生乃是御史大夫,武举之事与他无关,退一步说,就算跟他有关,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无奈之下只能冲三人摇头苦笑,无奈摆手。 长生都没主意,三人自然也没主意,无奈之下只能垂眉低头,装聋装瞎。 眼见同德和尚额头见汗,长生知道他遇到了劲敌,他并不知道那蒙面女子的媚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和大头近在咫尺,竟然并未受到其媚术的影响。 此时不止同德和尚在面对考验,这些擂主也都在面对着巨大的考验,不管同德和尚撑不撑得住,般若寺的擂主位置都岌岌可危,由此可见乌合之众也能对他们这些擂主构成威胁。 此时还有五个同盟未曾出手,接下来这些人一定会选择冲击的目标,九位擂主都有可能受到冲击,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要不要招揽这些乌合之众。 凡事皆有利弊,招揽这些人固然可以保住自己的擂主之位,却也会折损颜面,因为招揽他们说明自己信心不足。 此时丐帮和盐帮已经铩羽而归,他们手下的门派太多,没有多余的武举人名额分给众人了。 除了丐帮和盐帮,其他七位擂主联手的门派都不多,每个人手上都有多余名额。 般若寺此时正在遭受冲击,还有朱雀山庄,龙虎山,少林寺,两仪山,无双城,大吉寺这六个擂主,此时众人都在紧张观望,不知他们会作何选择…...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浪淘沙 此时那蒙面女子仍在台上施展乱神媚术,扭腰送胯,挑指摇铃。 同德和尚原本还能单手持杖,竖掌诵经,片刻过后想必是被媚术引发了心魔,为了静心自制,只能盘膝而坐,横杖双腿,双手合十,快速诵经。 大头一直站在长生旁边,与长生一样,他的心思也不在眼前的这处擂台上,而今场外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除了九位擂主,还有六个由诸多小门派临时组成的同盟,此时其中一个同盟已经选择了般若寺为目标,试图以人海战术取而代之。 “大人,您感觉般若寺能不能守得住?”大头低声问道。 “不好说。”长生摇头说道。 大头说道,“台上的这个和尚乃大洞修为,深蓝灵气,般若寺肯定还有比他更厉害的高手,就算这个和尚败了,还有更厉害的和尚上台。这群乌合之众灵气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深蓝大洞,般若寺的紫气高手一旦上台,他们上多少就得死多少。” “你的意思是般若寺守得住擂主之位?”长生歪头看他。 “应该能。”大头点头。 “不见得,”长生摇头,“就算这群人尽数战败,般若寺的底细也被他们摸了去,接下来剩下的五个同盟仍然会继续选择般若寺为冲击目标,般若寺再厉害,也经不住这样的轮战消耗。” “如果这群乌合之众得手了,剩下的那几群人会不会照猫画虎,参照效仿?”大头不无担心。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长生说道,“想必你也看到了,先前盐帮和丐帮都派人跟他们进行了接触,但那几个同盟并不买账。除了盐帮和丐帮,其他六位擂主都是稳如泰山,看他们的神情,貌似并不想拉拢这些乌合之众。” “我明白了,”大头恍然大悟,“那几位擂主之所以不来拉拢这些人,是因为就算般若寺输了,剩下的这些人也不会来抢夺其他擂主的位置,他们只会抢原本属于般若寺的擂主,因为这个擂主实力最弱,最好抢。”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缓缓点头,大头说的有道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很可能会像大头预料的这样。 二人说话的工夫,原本盘膝而坐的同德和尚突然睁眼,急出右掌,倒拨禅杖,禅杖受力,旋飞而出,正中蒙面女子的胸腹,蒙面女子惨叫一声飞出擂台,仰身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愣了良久几位监考官方才回过神来,敲响铜锣,宣布擂主获胜。 锣声响起,立刻有人纵身跃出,踏上擂台。 同德和尚虽然耐受住了蒙面女子的媚术,却已身心俱疲,大部分人都喜欢占便宜,此人亦不例外,正是发现同德和尚精神萎靡才会抢着上台。 但是此人上台之后,般若寺一方走出了一位年逾花甲的白须老僧,自报身份之后替下了身心俱疲的同德和尚。 此番上台的白须老僧法号同年,乃同德的师兄,亦是般若寺的住持。 与道家教派的住持一样,佛家教派的住持也是一个寺院的二把手,寺院地位最高的是方丈,道观地位最高的则是掌教。 眼见同年换下了同德,抢着上台的那家伙傻眼了,他本来是想上来捏软柿子的,谁曾想人家竟然用刺猬把柿子换下去了,搞了他个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同年憎恶此人人品,亦不留情,待得锣声再度敲响,立刻欺身而上,当胸一掌,打的此人哀嚎惨叫,吐血倒飞。 长生和大头离擂台很近,看的清楚,这个同年和尚动手之时催动了灵气,有气色显露,此人乃居山修为,淡紫灵气。 大洞深蓝与居山淡紫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实则却有天壤之别,大洞深蓝虽是蓝气极致,却仍然处于炼气化神的阶段,而居山淡紫虽然刚刚跻身紫气门槛,却已是炼神还虚的大成阶段。 第一百六十七章 借刀杀人 长生本想帮黑公子将那坨东西抠下来,想到其中多有大补气血之物,又不舍得浪费,犹豫过后自回北屋,留黑公子在马厩里继续折腾。 二更不到长生就睡着了,醒来时是四更时分,简单洗漱之后便要出门,但临出门又改变了主意,不能再穿官服了,不合时宜,昨天穿官服是因为去的太晚无法入场,如果今天继续穿着官服在场上转悠,便有哗众取宠之嫌。 想到此处便换下官服穿了道袍,出门之前照例去厢房看黑公子,谁曾想撩开布帘却发现大头正倚坐在马槽边打瞌睡,手里还捏着一根快烧完的香头儿。 布帘被撩开之后冷风吹了进来,大头醒了,见到长生,急忙站了起来。 “付大哥,你在这儿干嘛?”长生问道。 大头将香头踏灭,打了个哈欠,“我怕您起晚了,就在这里等您。” 长生闻言多有别扭,“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是朋友,你不是我的下属。” “我知道,我知道,”大头连连点头,“我睡在这儿也不是只为喊您起床,您这马认生啊,我昨天往回牵的时候它不是很乐意,我得尽快跟它混熟了,以后为您备马也能牵的动啊。” “好吧,下不为例,”长生说道,“对了,你可得小心点儿,黑公子的粪尿都带有剧毒,唾液也有剧毒,你可别让它舔你。” “好,走吧,”大头抬手擦眼,“我昨天已经吩咐饭堂四更给您做饭,您吃点东西再去。” 长生点头过后撩起了布帘,示意大头先走。 大头惶恐摆手,请长生先行,长生也不与他啰嗦,揪着他的脖领子将其推了出去,随后出门与大头一起往饭堂去。 见大头哈欠连天,长生随口问道,“你们昨晚忙到几点?” “三更,”大头回答,“昨天过来的大小官员一共有九十多位,长安大大小小的衙门差不多都送银子来了,您这几天肯定没时间看,那么多箱子堆在公堂也不是个事儿,我和杨开就打开箱子把银两清点了一下,一共六万两千多两,我们已经派人搬到库房去了,清单就放在公案的案头。” “辛苦了。”长生随口说道。 “大人言重了,大事儿我们也干不了,只能干点儿琐碎之事。”大头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饭堂,几位做饭的厨娘急忙将早饭端了上来,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大人,昨天来的那些人也就是试试咱们的态度,咱们来者不拒,他们接下来肯定还会给您单独送,这么多银子堆在库房也不是个事儿,”大头低声说道,“您得想办法处理一下。” “不用处理,堆在库房里不犯毛病,搬到别的地方就犯毛病了。”长生说道。 “大人说得对,”大头点头,“不过咱们的库房毕竟不是朝廷的银库,咱们又不时刻在家,我怕他们偷啊。”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这样,你让他们把银子熔了,都搞成大坨子,让他们搬不动。” 大头抢过长生的饭碗为他盛粥,“是个办法,不过想让他们搬不动,至少也得两千两一锭,没有那么大的模具啊。” “实在不行就搞个喂马的槽子。”长生随口说道。 “那得有一万两吧。”大头笑道。 “一万两就一万两,越大越好,”长生说道,“银锭大到搬不动,朝廷就知道咱们压根儿没想私吞,熔铸之后就堆在库房里,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早饭吃完,琐事也商量的差不多了,大头回房换下了官服,陪着长生去往皇宫前的广场。 由于时辰尚早,广场周围的人并不多,二人去到的时候宝清客栈的伙计们已经将龙虎山众人的座椅摆好了,昨天仓促,只带来了十几把椅子,今天时间宽裕,便搬来了五十多把,横七竖八,整齐排列。 由于天气寒冷,他们还带来了烧水的茶炉和烘饼的烤炉。 并不只有龙虎山有人照料侍奉,其他擂主所在的位置也有人在安排座椅,准备茶水,虽然朝廷一直将盛世挂在嘴边上,实则众人都知道眼下乃是乱世,乱世之中武力比律法更能保护众人,故此但凡有点家业的都会寻找靠山,以求危急时刻能够得到庇护。 琐事安排好之后长生便打发大头回去了,他的本意是让大头回去休息一下,但直接让他回去休息,大头肯定不走,只能给他安排了些事情做,让大头回去看着熔炼银两,顺便儿也盯着可能有人会去送礼。 卯时三刻各位擂主先后到场,临近辰时,以龙虎山为首的上清众人也同行来到,长生今日穿了道袍,便以晚辈之礼与各派长辈见礼,虽然此前他曾在阁皂山闹了众人一个灰头土脸,此番阁皂山仍然与龙虎山站在了一起,茅山自然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衍生于三山的小道观和小门派,俗家门派也有几个,但数量不多。 上清众人虽然人数较少,实力却不容小觑,因为上清宗历来以法术见长,相较于有迹可循的武功招式,诡异玄奇的法术不但威力更大,也更令人难以防范。 昨天临时抱团的小门派共结成了六个同盟,其中一个强攻般若寺几乎全军覆没,今日出现在场外的还有五个同盟,这五个同盟的人数都比昨天增加了不少,人数之所以增多是因为经过一夜的合纵连横,所有观望的小门派都分别加入了这五个同盟,此时场外除了九个擂主的阵营就只剩下这五个同盟,一目了然,泾渭分明。 辰时将近,禁军出宫列队,所有考官各就各位。 眼见主考官旁边站着个太监,长生就知道会有所变数,果不其然,待得时辰一到,太监立刻自袖中取出圣旨,高声宣读,“门下,本月十八,千秋上节,四海升平,九州同庆,比武打斗有伤天和,故举人及第止于十六,进士及第止于十七,钦此。” 听得太监宣旨,场外一片哗然,所谓千秋节,实则就是皇帝的生日,直白说来就是后天是皇帝的生日,打架见血多有不吉,故此今天就要选出武举人,明天就要选出武进士,换个说法就是今天就要决出九位分擂擂主,明天就要选出三位总擂擂主。 别人意外,长生却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在童榜比武时朝廷就一直在变更规则,暗中左右。此番正榜比武,朝廷故技重施也就见怪不怪了。 众人之所以震惊哗然,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突然降下的圣旨直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昨晚对于所有参与比武的江湖中人来说都是个不眠夜,不管是守擂的擂主还是试图抢擂的武人,都在绞尽脑汁的谋划联络,好不容易想出了对自己有利的办法,一道圣旨下来,直接前功尽弃了。 这道圣旨对所有人都是不利的,武举人的争夺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五个由小门派结成的同盟根本没时间审时度势,见机行事,不想所属门派被朝廷强行遣散,就只能硬着头皮选择一位擂主进行冲击,此举不啻于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而对于九位擂主而言,除了昨日受到重创的般若寺,其他八位擂主原本皆可坐山观火,但圣旨一下,除了般若寺会受到疯狂冲击,还有四位擂主也会受到其他四个同盟的冲击挑战。 朝廷此举乃是如假包换的借刀杀人,虽然皇上和阉党不合,但不管是皇上还是阉党,都不希望看到江湖上门派林立,高手辈出,原因也很简单,这些江湖门派和习武之人一旦起兵谋反,朝廷很难降服平叛。 锣声响起,九位擂主只能分别派人上台,继续接受挑战。 眼见般若寺上台的乃是昨日元气大伤的同德和尚,其中一个同盟立刻派人上台,先行抢占。 余下四个同盟举棋不定,踌躇迟疑。 昨日为了抵御那蒙面女子的媚术,同德和尚已经伤了元气,连胜三人之后,终于被第四人打出了擂台。 眼见随后上场的是般若寺方丈,众人立刻知道般若寺已是强弩之末,眼见此法可行,随后又有一个同盟上台挑战。 也不知是看重江湖义气还是昨晚私下有了什么约定,这个同盟并未挑战般若寺,而是选择了正南擂台的无双城。 眼见又有一个同盟动手,余下三个同盟越发心焦,拖延的时间越久对己方越不利,待得相对较弱的对手都被人抢走了,己方只能选择那些实力强悍的擂主进行冲击了。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第三个同盟也随即上台,他们的目标竟然是助力颇多的盐帮。 紧接着就是第四个同盟,选了西南擂台的大吉寺。 此时还有最后一个小门派组成的同盟没有动手,这个同盟也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同盟。 而擂主还有丐帮,朱雀山庄,少林寺,龙虎山,两仪山尚未受到冲击。 最后这个同盟的为首之人凑在一起焦急商议,剩下的这五个门派都是硬茬中的硬茬,不管选谁,他们都占不到便宜。 而五位擂主此时亦是暗自紧张,这个同盟的人数太多了,不管谁被他们咬住,就算勉强守住分擂擂主也势必元气大伤,明日的决战势必落于下风。 最后一个同盟的为首之人一边急切商议,一边不时转头看向那五位擂主的阵营,少林寺乃禅宗祖庭,高手如云,他们毫无胜算。 丐帮有十万帮众,行事下作,睚眦必报,而且附庸于丐帮的小门派也很多,如果得罪了他们,就算保住了门派,以后的日子也没法儿过了。 朱雀山庄与青龙山庄,白虎山庄和玄武山庄同气连枝,世代交好,别说四方联手了,就是其中一个他们也打不过。 排除了这四个,就只剩下龙虎山和两仪山了。 这两个道家教派的人数都不多,虽然多有威名,毕竟人数较少,孤注一掷,亡命一搏,或许还有胜算。 眼见众人越发频繁的看向龙虎山所在方向,长生开始暗暗忧心,糟了,这群乌合之众很可能会选择冲击龙虎山。 就在此时,对方打定了主意,派出一人走向位于广场正中的龙虎山擂台……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上清法术 此时龙虎山的擂台上站的是一位茅山的三字辈道人,三字辈已经启用多年,故此台上的茅山道人已经年近不惑,属于三字辈中年龄较大的道人。 虽然此人年纪较大,但是眼见对手朝着自己所在擂台走了过来,仍然免不得暗自心惊,他很清楚对方此举意味着什么,一旦被他们选中可不是只打一场了,接下来等候在场外的那群乌合之众就会前赴后继的蜂拥而至。 心中忐忑,此人便转头看向己方阵营。 此番茅山掌教大任真人也没有亲自到场,来的是茅山住持罗旭子,罗旭子比张善要大上几岁,眼见门人转头回望,不但没有给与任何暗示,反而闭上了双眼。 由于长生就站在罗旭子不远处,便清楚的看到此人宽大的衣袖下双手十指屈伸掐捏,正在快速变化指诀,与此同时双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伴随着罗旭子指诀的变换,真言的念诵,擂台周围突然平地生风,与此同时擂台之上乌云汇聚。 眼见擂台周围突生异像,那名试图前往挑战的武人胆战心惊,疑惑止步。 场外不乏明眼人,知道突然出现的异像很可能与场外的张善等人有关,心中存疑,纷纷转头观望。 就在此时,张善突然离座起身,抬手整冠的同时挑眉四顾。 张善此举有两个目的,一是显露双手,公示众人此事与自己无关,二是利用抬手之时竖起宽大的衣袖,挡住正在作法的罗旭子。 就在张善整冠四顾之时,罗旭子已经念完了咒语真言,右手食指中指暗自前伸,与此同时低声敕令,“急急如律令,现!” 伴随着法术的起效,广场正中的龙虎山擂台瞬时被一片黑雾笼罩,黑雾之中隐约出现了一座老旧阴森的城门,大门门扇紧闭,门楣上散发着瘆人的幽绿寒光,门匾上酆都二字隐约可见。 此时乃是上午辰时,艳阳高照,眼见鬼城酆都竟然惊现于青天白日之下,众人惊恐骇然,场内场外惊呼一片,那些正在交手比斗的武人见此情形也纷纷抽身后退,拉开距离,侧目旁观。 那试图上台挑战的武人见状亦是骇然大惊,但他乃是练气习武之人,多有见识,知道眼前所见很可能是幻象,众目睽睽之下碍于颜面也不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一寸一寸的向前挪移。 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的鬼城大门突然在刺耳的咯吱声中缓慢打开,城门打开之后城门内部随即传出了刺耳瘆人的凄厉鬼哭,彷如万千冤魂正在嚎啕喊冤,又似无数厉鬼正在遭受酷刑。 台下的几位监考官本已惊恐万分,再见此异像,瞬时亡魂大冒,寒毛直竖,大叫一声,起身就跑。 眼见三位监考官亡命奔逃,试图上台的武人也彻底崩溃,急忙转身,与那几位考官一起跑向场外。 不过没跑几步,此人便想起自己身在场中,若是就此逃离,以后怕是没脸见人了,无奈之下只能转头四顾,眼见正南方向的两仪山擂台无人挑战,便纵身一跃,跳到了两仪山的擂台上。 眼见此人跳进了两仪山擂台,罗旭子便收了法术,黑雾立刻散去,阴森鬼城和凄厉鬼哭也随之消失。 事发突然,便是异像已经消失,众人也未能立刻回神,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三位已经跑到场边的监考官才回过神来,垂眉低头,尴尬归位。 就在此时,场外传来了两仪山道人的叫骂之声,“身为道门中人,竟然装神弄鬼,愚弄世人,还要脸不要?” 那人喊的很是大声,但上清众人并未接话,罗旭子作法也只是想吓走那挑战之人,谁曾想那人竟然没有畏惧离场,而是跑到两仪山的擂台上了。 上清众人不接话,以两仪山为首的玉清众人越发气怒,纷纷高声叫骂,此番不再指桑骂槐,而是直接指名道姓,指责上清道人胡乱作法,坑害玉清。 若是玉清众人只是指桑骂槐,上清道人也不便反驳,毕竟对方没有指名道姓,但对方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上清宗,若是再不还口,那就不是上清作风了,于是便有道人高声回骂,只道玉清宗无凭无据,胡乱栽赃。又道玉清宗只会练气,不会阴阳法术,乃是由妒生恨。 眼见双方唇枪舌战,局面即将失控,阁皂山的罗正子提气发声,“福生无量天尊,上清三山精通五行法术,手握阴阳,左右生死,也难怪玉清道友会怀疑我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等众人不要再辩,一律噤声。” 说话的罗正子长生认得,此人与罗顺子私交很好,当日在阁皂山罗正子曾试图帮助罗顺子脱罪,事后被罚降箓一级。 罗正子此言一出,上清众人立刻噤声,而玉清宗虽然吃了亏,也不便继续谩骂指责,毕竟己方虽然心知肚明,却并无真凭实据。 不说话不表示玉清宗众人不生气,罗正子的那番言语看似是在喝止上清众人,实则却是趁机恐吓场外众人,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上清宗可是会法术的,通吃黑白两道,若是得罪了我们,我们不但能取你们的人命,还能取你们的鬼命。 随着各处擂台先后恢复了打斗,两仪山所在擂台的监考官也敲响了铜锣。 先前上台那人岂是两仪山的对手,对方心中气恼,三个回合不到就将对方打出了擂台。 随后那群乌合之众又派人出战,还是踏上了两仪山的擂台。 到得这时,玉清众人无不气冲斗牛,他们算是被上清宗坑惨了,那群乌合之众冲着他们去了。 心中气怒,又有人指桑骂槐,此番上清众人并未还口,古人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眼下的玉清宗就是伯仁,虽然上清宗没想将战火引到玉清宗头上,但被吓跑的乌合之众却选择了玉清宗为冲击目标,他们虽然不是故意的,却也脱不得干系。 玉清宗虽然对法术不甚精通,却精于练气,那群乌合之众岂是他们的对手,一直上去了七个人才将擂台上的两仪山门人打了下去,按照这样的战况推断,那群乌合之众很难冲击两仪山的擂主之位。 世人都有个通病,那就是心疼付出,一旦在某件事情上付出了心血,哪怕明知选择有误,也不舍得放弃了,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就会不停的付出,不停的投入,乃至错上加错,最终血本无归。 这群乌合之众会不会血本无归暂且不说,只说眼前,此时般若寺,无双城,盐帮,大吉寺,两仪山都在遭受冲击,打的不亦乐乎。 而丐帮,少林寺,龙虎山,朱雀山庄这四处擂台则一个挑战之人都没有,站在台上的四人左顾右盼,无所事事。 闲来无事,长生便开始分析当下局势,目前来看情况对龙虎山是有利的,至少己方众人不需要在今日的武举人选拔之中有所伤亡,以逸待劳,全力备战明日的武进士比试。 但是也不能说三甲就一定会在丐帮,少林寺,龙虎山,朱雀山庄之中产生,因为正在遭受冲击的般若寺,无双城,盐帮,大吉寺,两仪山都可能在大伤元气的情况下保住擂主之位。 前瞻分析,不出意外的话少林寺明日肯定会占到一席,因为般若寺和大吉寺在无望争夺三甲之后,一定会选择帮助少林寺,也不管什么显宗密宗了,至少都是和尚,关键时刻肯定会顾及香火情,就像阁皂山和龙虎山先前曾经闹的不很愉快,但关键时刻还是会与龙虎山站在一起是同样的道理。 除了少林寺,丐帮和龙虎山还有朱雀山庄都不保险,丐帮不保险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还不得人心。 而龙虎山不保险是因为原本就跟丐帮交恶,今日又得罪了两仪山,对方本就因为混元神功一事对龙虎山有意见,此番茅山的罗旭子还搞了这么一出儿,把火引到两仪山身上了,对方肯定会记恨在心。 而朱雀山庄此番摆明了是怀着报仇之心来的,明日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对付龙虎山。 朱雀山庄的三甲位置不保险,一是明日会与龙虎山血战,二是他们虽有几位绝顶高手,但人数较少。 故此,目前来看除了少林寺稳占一席,其他两名总擂主花落谁家还是未知之数。 整个上午,忙的焦头烂额,闲的百无聊赖,一直到下午未时,少林寺率先动手了,派出了高手前去增援般若寺和大吉寺。 眼见般若寺和大吉寺得到帮手,盐帮也派人与龙虎山进行了接触,请求龙虎山帮忙守擂,而龙虎山也并没有将盐帮拒之门外,龙虎山之所以帮助盐帮是因为盐帮主要活动范围位于江南,即便双方没有香火情分,也有同乡之谊。 丐帮也想效仿,但无双城尚有余力,并不想与丐帮联手,毕竟丐帮的名声实在是太坏了,无双城耻与他们为伍。 不过到得申时,无双城撑不住了,只能接受了丐帮的帮助。 至此,场外只有朱雀山庄没有参与,而场上的两仪山虽然损兵折将,却也没到需要他人助力的地步。 太阳西下,酉时来到,主考官敲响铜锣,武举比试结束,九位分擂擂主仍是丐帮,少林寺,龙虎山,大吉寺,般若寺,无双城,两仪山,盐帮,朱雀山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气度胸襟 由于正榜比武与童榜比武规则不同,比武结束之后每处擂台的监考官便请来分擂擂主,由擂主指定武举人。 规则在比武之前就已经公布,关于武举人的指定,九位分擂擂主之前都与自己的队友商议过,故此指定的人选内部并无争议。 按照二百四十人的武举人数,每处分擂擂主可指定二十六人,合计总数为二百三十四人,余出六个名额由九位分擂擂主抽签,九支同样颜色的竹签,其中六支写有数字,抽中带有数字的竹签,则多得一个。 张善所抽竹签写有数字,如此一来龙虎山就有了二十七个武举名额。 不过上清宗的阵营并没有二十七个门派,连龙虎山自己计算在内一共只有十六个,故此张善便指定了十六人。 余下的十一个名额也并未作废,由于正榜的规则与童榜不同,故此参加明日武进士比武的武人并不局限于今日胜出的武举人,故此这十一个名额可以暂时保留,留待明日武进士比武结束之后再行指定。 不止龙虎山没有将名额用满,其他八位分擂擂主也没有将名额用光,每位擂主都或多或少的保留了一些。 随后由主考官汇总宣读,九位分擂擂主指定的人选都逐一公布,包括哪位分擂擂主有多少待定的武举名额也都公之于众。 龙虎山保留了十一个武举名额,与其他九位分擂擂主相比不算少,但也不算多,保留武举名额最多的是朱雀山庄,用掉了十一个,保留了十五个。 谁手里掌握了更多的待定名额,在明日的武进士比武中谁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助力,因为有很多门派不但童榜比试中没有胜出,今日的武举人比试也没有胜出,按照朝廷之前定下的规则,似这种门派是要被强行遣散的,而九位分擂擂主手中保留的武举名额就成了他们保住门派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待得主考官宣读结束,众人开始离场,长生也想与张善等人一起议事,但张善却无意让他参加,直接打发他回去。 便是心中不悦,长生也只能独自回返,在张善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子,张善不愿让他过多的牵扯江湖恩怨。 走到广场西北,长生便遇到了大头,大头应该过来有一会儿了,也听到了主考官的汇总宣读,对于这样的规则,大头颇有微词,“大人,朝廷这么搞,好像不太公平啊。” 长生转头看向大头,“什么不太公平?” “这武举人的名分怎么还能暂存保留?”大头说道,“今天应该直接分完,明日的武进士自武举人中产生,这才公平。” “你想的朝廷早就想到了,”长生低声说道,“你感觉朝廷要的是公平吗?” 大头不解,用疑惑的眼神仰望长生。 “这样的规则只能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今天没死的,明天还得接着争,”长生小声说道,“你看不出朝廷在借刀杀人吗?站在朝廷的立场,恨不得将所有不能为其所用的江湖武人尽数铲除才好。” “这事儿干的有点儿缺德了吧。”大头低声嘟囔。 “也不能说缺德,只能说无情,”长生说道,“站在咱们的立场上看,朝廷这么干很是冷血,但站在朝廷的立场,这么干对他们是有利的,咱们偷着说句公道话,这些江湖门派有几个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又有几个是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 长生言罢,大头缓缓点头,没有接话。 长生看出大头不太认可自己的这番话,便再度说道,“退一步说就算这些江湖门派干的全是行侠仗义的好事儿,这些事情也该由朝廷来做,惩恶有律法,抓贼有官兵,轮不到江湖帮派越俎代庖。既然如此,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门派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滥用私刑?欺压良善?拉帮结派?聚众造反?”:魰斈叁4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大头似有所悟。 长生叹了口气,“一个朝廷已经够老百姓受的了,苛捐杂税得交,官府官兵得怕,这已经够惨了,还得再怕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帮派,你见过哪个江湖门派去给老百姓挑水劈柴?割谷收粮?” 大头再度点头,“您说的对,如果朝廷是好朝廷,官府是好官府,也的确用不着江湖门派来行侠仗义。” “行侠仗义?”长生撇嘴苦笑,“我从村里出来没遇到几个行侠仗义的,打家劫舍,杀人害命的我倒是遇到了不少,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快意恩仇,目无王法,他们自己倒是舒服了,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有道理,有道理,”大头笑着点头,“不过,大人,您也是江湖中人,刚当了官儿就说这些话,不怕人家骂您忘本哪?” “我才不是江湖中人,我也不想当江湖中人,”长生摇头说道,“要不是王家夼的那些人想打死我的牛,我现在还在村里种地呢。” 大头虽然钦佩长生的人品,却并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眼见他说起这些,便趁机问道,“大人,您的志向是什么?” “我哪有什么志向,”长生随口说道,“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既不想当大侠,也不想当大官儿,我不喜欢江湖的打打杀杀,也不喜欢官场的勾心斗角,我去比武招亲是被逼的,参加武举也是被逼的,当官儿还是被逼的,没办法,我欠了别人的人情,欠人人情总得还哪。” “不管您喜不喜欢,您现在已经是大官儿了,您想怎么当这个官儿?”大头追问。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把贪官污吏抓一抓,别总是祸害老百姓。其实我也不太赞同朝廷好坏一刀切,田鸡蛤蟆一锅端的作法,但江湖门派太多了的确没什么用,什么绿林黑道儿的,越少越好,这群人是真的不干好事儿。” 大头笑道,“贪官可不好抓呀,也不是不好抓,而是当官儿的都贪哪,要是都抓了,朝廷就没官儿了。” 长生也笑,“咱这个官儿权力大呀,他们贪老百姓的,咱们就贪他们的,然后把钱再还给老百姓。” 就在二人说话的工夫,后面走来一群道人,长生闻声回头,只见自后面走来的是两仪山为首的玉清众人。 玉清众人只是路过,并不是冲他来的,见到长生也并未止步,不过有不少人转头看他,眼神之中多有敌意。 长生知道玉清众人为什么会对自己有敌意,白日里茅山住持罗旭子施展法术吓跑了试图上台挑衅的乌合之众,结果对方跑到两仪山的擂台上去了,两仪山虽然最终保住了分擂擂主,却也元气大伤,明日肯定无望争夺总擂的擂主。 不过这个原因只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是他习练的混元神功乃是玉清宗的练气心法,在玉清宗看来,他就是个偷师盗艺的小偷儿。 崇婉清也在这群人当中,此人乃是童榜进士,当日也曾主动认负,她看长生的眼神并无敌意,只是有些别扭。 见此情形,长生便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崇婉清。” 崇婉清没想到长生会喊她,惊诧止步,转身回头。 玉清众人也纷纷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长生说道。 崇婉清闻言转头看向一名中年坤道,此人应该是她的师父,在获得对方点头同意之后,崇婉清迈步向他走了过来。 “大人,我去前面街口等您。”大头识趣回避。 崇婉清来到长生近前,勉强一笑,微微抬手,“大人。” 长生转身四顾,转而指了指一旁僻静的胡同儿,“走,过去说话。” 长生先行,崇婉清后随。 到得无人之处,长生低声说道,“我长话短说,你们玉清宗的混元神功是不是失传了?” 崇婉清没想到长生会主动提及此事,此人颇为聪慧,立刻猜到长生喊她很可能是出于善意,急忙点了点头。 长生直涉正题,“我会混元神功,但我不是偷学你们的,你们的混元神功已经失传了多年,我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混元神功秘籍的,如果你们认为我是偷学你们的,那我就不教给你们了,因为混元神功是你们自己搞失传的,跟我没关系。” 崇婉清听出了长生的话外之音,心中激动,急忙颤声接话,“三生师弟,您的事情我听说过,我们都非常敬重您的人品,不负亡人,重信守诺。”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长生点头说道,“我从来没想独占混元神功,我今天就把秘籍写给你,你二更时分去御史台的后门等我。” 听得长生言语,崇婉清感激非常,急忙稽首弯腰,郑重道谢。 长生急忙回礼,转而低声说道,“有件事情你得搞清楚,我之所以要将混元神功写给你们,并不是担心你们明天会跟上清宗为难,而是混元神功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你们不小心搞丢了,我捡到了,理应还给你们。” “三生师弟,您多虑了,您是什么脾气我知道,张善师伯是什么脾气我师父他们也知道,上清宗岂是胆小怕事之人。”崇婉清说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长生点了点头,“即便你们明天上台与上清宗作难,我也不后悔将混元神功交给你们,另外,此事你一定不要乱说,若是让我张善师伯知道了,他一定会骂我没骨气,无端的折了龙虎山的面子。” “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崇婉清连连点头。 “还有,今天白天的事情也怪不得我们,”长生低声说道,“我们只想吓跑他们,谁知道他们会跑到你们的擂台上去,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们若是因此迁怒上清宗,那就太不应该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崇婉清再度点头。 “好了,你赶紧走吧,二更时分去御史台后门等我。”长生说道。 “多谢三生师弟。”崇婉清再度郑重道谢。 “我再说一遍,我可不是怕你们,就算你们明天与我们为敌,我们也能赢得总擂主之位。”长生再度强调。 “三生师弟,您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怎会将您的善意视为软弱,”崇婉清连连摆手,“您放心,我们心中只有感激。” “好好好,你快去吧。”长生摆手。 崇婉清连连点头,满心欢喜的去了…… 第一百七十章 投桃报李 二人先后离开小巷,崇婉清跟上了前面的玉清众人,长生则来到前方街口,与大头会合之后改道向北。 大头并没有询问长生与崇婉清说了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将今日各部官员前往御史台拜访的情况向长生作了汇报。 眼见长生有些心不在焉,大头也没有喋喋不休,简略说完便不再吭声儿。 回到御史台,大头主动提出将饭菜送到长生屋里,长生点头同意,独自回返后院。 来到后院,照例还是先去看了黑公子,随后方才回到正屋闭目思虑。 先前喊住崇婉清纯属临时起意,他不太确定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站在道义的立场,混元神功乃是玉清宗的练气法门,玉清宗也不是无恶不作的门派,罗阳子当日曾经说过,只要这些武功秘籍所属的门派延续至今,而且后人不曾为非作歹,就应该将这些武功秘籍交还给他们。 包括混元神功在内的这十八部武功秘籍,虽然多是得自坟茔,却并不能定性为偷,因为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只能定性为捡。 对于捡来的东西,即便不还,对方也只能暗自生气,而不能直接登门讨要,这也是玉清宗早就知道混元神功在他手里而没有上门索取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归还,不但能显示同气连枝的情义,还能显示坦荡无私的气度,站在他本人的立场来说,将混元神功还给玉清宗是对的。 不过有两点他很是担心,一是玉清宗能不能正确看待他归还混元神功这一举动,毕竟他是在总擂主决战的前夕归还混元神功的,他很担心玉清宗会误解他。 再有就是张善心高气傲,若是知道他在大战前夕将混元神功还给了玉清宗,会不会认为他丢了上清宗的颜面?低声下气的去求了玉清宗? 不管想的时间再长,思考的再细,未知的变数也不会因此消失,谁也前瞻不到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 大头送来饭菜便告辞离开,并没有帮长生点燃屋里的灯烛,只是反手为其带上了房门。 长生思虑太重,无心饮食,自黑暗中坐了片刻便起身来到书桌前,铺纸研墨,开始书写。 混元神功的口诀他早已烂熟于心,不过书写之时还是频繁停顿,原因很简单,混元神功并没有具体的练气法门,他很担心这些过于宽泛的口诀玉清道人无法正确领会。 怀着复杂纠结的心情写写停停,终于赶在二更之前将口诀写完,待得墨迹干透之后规整细数,足有二十六张。 长生将写有口诀的纸张卷成纸卷纳于袖管儿,推开门之后才发现外面下雪了,此前倪家曾经为他送来了一件披风,他便转身系上披风,自内径来到后门儿。 推开后门儿,发现崇婉清已经来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道人同行,坤道是个中年女子,乃是崇婉清的师父,而那乾道竟然是两仪山住持行云真人。 对于行云子亲自前来,长生好生意外,急忙稽首行礼,“无量天尊,三生子见过二位真人。” 行云子微笑摆手,“无需多礼,可方便坐下说话?” “好,此乃后门,待客不敬,”长生抬手南指,“请诸位往正门去,我换好衣服便去迎接。” 见长生如此懂礼,行云子微笑摆手,“不必拘礼,请。” 行云子言罢,不等长生说话便迈步进门,那坤道和崇婉清也随后进入。 长生关上后门,先行引路,将三人请进正屋,让于上首。 眼见长生要点燃灯烛,行云子摆手说道,“你我皆可暗夜视物,无需多此一举。” 听得行云子言语,长生便没有点亮灯烛,自袖中拿出写好的混元神功口诀双手呈向行云子,“混元神功的原本已被焚毁,此乃晚辈手书影本,与原本无有不同,请真人审阅。” 行云子离座起身,双手接过秘籍影本,与此同时正色说道,“三生道长大义仁心,贫道谨代玉清同道感恩谢过。” “不敢,不敢,真人言重了,”长生摆手说道,“混元神功的口诀晚辈虽然不是得自玉清宗,但混元神功本是玉清宗的练气心法,晚辈私自参详,实属不敬,还望真人恕罪宽容。” 行云子大度摆手,“三清同气连枝,不分你我,你乃上清道人,能够练成混元神功乃三清幸事,何来恕罪之说。” 行云子乃两仪山住持,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下一任两仪山的掌教,见他如此表态,长生如释重负,急忙稽首道谢。 行云子点头过后展开纸卷儿,逐张看阅。 见行云子眉头微皱,长生急忙出言解释,“真人容禀,混元神功玄妙非常,其中并无具体的练气法门,只有这些珠玑真言,晚辈逐字逐句的默写,无一字遗漏。” 行云子并未接长生的话头,而是随口问道,“你叫长生是吧?” “是。”长生点头。 “长生啊,”行云子和声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我们也多有耳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坚韧意志,高贵品性,实属难得。人总会有缺点,你也不例外,但是你是个好人,此乃天下共知,世人共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深信不疑。” “惭愧,惭愧。”长生有些脸红。 “不用惭愧,做人能做到你这个份儿上已经很是成功了。”行云子加速看阅,看罢之后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坤道。 长生出言说道,“混元神功虽然玄妙非常,却极难参悟,晚辈侥幸练成,有些心得,若是…...” 不等长生说完,行云子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俗话说得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的心得我们无法借鉴。此外,不少玉清前辈曾因参悟混元神功走火入魔,我们也知道参详混元神功极为凶险,若是有朝一日玉清道人参详神功发生了意外,我们也不会怀疑是你改动了秘籍。” 听得行云子言语,长生如释重负,感动非常,“真人明鉴。” 行云子点头过后再度说道,“此番我之所以亲自过来,既是为了向你郑重道谢,又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真人请讲。”长生说道。 行云子说道,“玉清宗的混元神功已经失传多年,此番蒙你相助,重获得回,实属天大幸事,玉清上下莫不感动。我们熟知张善住持的脾性,此事你想必未曾得到他的授意,我们有心感恩回馈,投桃报李也势必绕不开张善住持,实则玉清与上清也只是走动较少,平日里并无积怨,故此我与行雪师妹商议过后决定主动前去求见张善住持,请他念在三清同宗之谊的份上,让你将混元神功默写给我们,作为回报,我们明日会全力以赴,助他争夺护国真人一职。张善住持不但法术高玄,心悯天下,还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做那护国真人再合适不过了。” 听得行云子言语,长生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实则行云子已经得到了混元神功,之所以礼下于人,多此一举,纯粹是为了报答他。 玉清宗的这种作法不但给了张善天大的面子,同时也能避免张善事后知道此事会责怪他,最主要的是如此一来三清将尽弃前嫌,同舟共济。 “如此这般自是最好,只是委屈了二位真人。”长生多有忐忑。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行云子说道,“宁肯委屈我们,也不能委屈你。” “多谢真人,”长生欢喜说道,“三清同心同德,明日便不会再有变数。” “变数依然很大,”行云子正色说道,“不管是我们还是佛门,亦或是那几个儒家门派,都会竭尽全力争夺总擂擂主,能争两席,绝不会止于一席。” 见长生面有疑惑,行云子解释道,“此番比武争的可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济世的机会和统兵的权力,据我所知三位护国不但可以参与朝政,必要的时候还会领兵出征,讨逆平叛。谁得到了这三个职位,谁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济世救国,泽被苍生。” 行云子言罢,一旁的行雪子出言解释,“如果让我们得到了这三个职位,我们就可以按照道家理念辅弼君王,处理国事。如果让佛门得到了这些职位,他们就会按照佛家理念辅弼君王,治国整军。” 听得二人言语,长生缓缓点头。 行云子站立起身,“已是二更时分,时不我待,我们即刻前去求见张善住持。” 行雪子与崇婉清也随之站起,长生郑重道谢,引路相送。 送走三人,长生心中阴霾尽去,他没想到玉清宗有如此气度,在此之前他想到了各种可能,却未曾想到会是这种皆大欢喜的结果。 重回正屋,端来已经凉透的饭菜狼吞虎咽,有时候吃什么真的不重要,心情好,什么都好吃。心情不好,再好的东西也吃不下。 临近三更,外面有人通传,张墨求见。 对于张墨的到来,长生并不感觉意外,他也知道张墨为什么来,但他却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这让他有些别扭,虽然他感觉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该隐瞒张墨。 他也没敢在住处见张墨,而是亲自出迎,将张墨接到了公堂。 张墨的心情非常好,玉清宗主动上门请求,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她之前想都没敢想的。 长生自然不会拒绝默写混元神功的口诀,为了让他写的快一些,张墨站在案头,亲自帮他磨墨。 长生心里有鬼,表情便不很自然,书写之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去偷看张墨。 张墨心细如发,很快发现了异常,仔细观察,再度确认之后确定长生心里有鬼,但她并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被偷瞄的次数多了竟然有些脸红,抬手拍他脑袋,“想什么呢,快写……”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足鼎立 长生本就做贼心虚,挨了训斥越发紧张,再不敢分神偷瞄,全神贯注快速书写,一炷香过后终于将混元神功的口诀再度默写了一遍。 张墨将写好的纸张规整顺序,转而递给了长生,“练气心法非同小可,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你再仔细看一遍,可不能有一字错漏。” 长生接过写有口诀的纸张逐字看阅,玉清宗此时手里已经有一份练气心法了,再得到这份之后一定会将两份进行比对,倒不是担心他会有所隐瞒,而是此事关系重大,玉清宗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认真看过之后,长生将那叠纸张交给了张墨,“我仔细看过了,一字不差。” 张墨接过纸张小心卷折,“他们都在等我,我这就走了,你早些休息。” “哦。”长生随口应声。 “玉清宗心高气傲,与我们少有往来,此番竟然主动示好,当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张墨心情很好。 长生还是有些心虚,忐忑问道,“师叔,玉清宗是怎么说的?” “两仪山的行云子主动找到我们,只说三清同宗,明日愿意鼎力相助,”张墨说道,“我大哥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示好,猜到他们很可能是冲着混元神功来的,便主动提出让你将口诀默写出来,交给他们以为答谢,行云子等人自然欢喜。” “哦,原来他们没有主动讨要啊。”长生对行云子的心智佩服的五体投地。 “没有,是我大哥主动提出将混元神功还给他们的,”张墨收好纸卷儿转身迈步,“玉清宗屈尊示好,给足了我们上清宗面子,上清宗自当投桃报李。此前上清宗与玉清宗多有隔阂,连累太清宗也一分为二,有些门派与玉清宗交好,有些门派与上清深交,经过了今晚之事,三清各宗终于摒弃前嫌,同德同心,实乃三清之幸,道家之幸。” 听张墨这般说,长生心情大好,喜笑颜开,今晚的这步险棋算是下对了,他率先表达了诚意,玉清宗感动之下投桃报李,主动去见张善。而张善在得知对方来意之后心中感动,不等对方提出要求便主动提出归还混元神功,此举也让玉清宗看到了上清宗的诚意,如此一来,三清各宗彻底化干戈为玉帛,同气连枝,一堂和气。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主要还是因为玉清宗和上清宗的主事之人有知恩图报之心,宽仁容人之量,而他所做的无非是顺水推舟,打开了僵局,经过这件事情,他也总结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别人给自己面子,就得先给别人面子。 此时外面还在下雪,长生走在张墨身旁,陪她向大门走去。 张墨说道,“我大哥原本是想亲自过来的,因为混元神功为你所有,你虽然是龙虎山道人,我们也不能拿你的东西换人情,不过斟酌再三还是让我来了,我大哥知道你听我的,他若是来,你不一定卖他面子。” 长生开心的笑。 “我大哥虽然脾气不好,却是慧眼如炬,了然人情,”张墨说道,“他还特意让我叮嘱你,明天的比武千万不要参加,更不要上场,你现在是朝廷命官,如果代龙虎山打擂,有些人会心生不满。” “好。”长生点头,他自然知道张墨口中的“有些人”是指谁。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门口,见长生来到,门外的衙役急忙上前见礼。 “好了,我走了,你回去吧。”张墨迈步走下台阶。 长生冲衙役们摆了摆手,转而快步跟上了张墨,随她一同往东去,“师叔,明天你会上场吗?” “那是自然,”张墨点头,“龙虎山是擂主,我大哥要留在最后,我明天会第一个上场。” “我们明天有胜算吗?”长生问道。 “盐帮会和我们一起,再得玉清宗助力,一个总擂主应该没问题,”张墨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也难说,少林寺,般若寺,大吉寺,他们肯定是一起的。你比武招亲时打死的司徒阳刚是阉党的人,四大山庄自然会听命于阉党,丐帮已经投靠了朱全忠,朱全忠与阉党乃一丘之貉,而白日里丐帮联合了无双城,故此明日丐帮,四大山庄,无双城一定会共同进退。” “照你这么说,三方几乎势均力敌。”长生说道。 “表面上看是的,”张墨说道,“不过丐帮的龙颢天师出少林,虽然已被少林寺逐出山门,却终究还有几分香火情分,难保他们不会与少林寺联手。” “少林寺会跟阉党搅在一起?”长生皱眉。 “少林寺乃名门正派,多有忠君爱国之举,自然不会与阉党沆瀣一气,”张墨说道,“但是道佛历来不合,五十年前唐武宗灭佛,导致佛门寺院被拆毁了四千六百多所,强令还俗的僧尼足有二十六万人,而唐武宗之所以灭佛是因为此人信道,故此和尚便将这个大乌龟画到了咱们身上,而后信佛的宣宗继位,佛门得以快速恢复,而今已经恢复了元气,此番公平打擂,难保他们不会趁机一雪前耻。”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街头,张墨再度摆手让长生回去,长生也不便再送,只能止步街头,目送张墨消失在长安的雪夜之中。 回到御史台,长生睡意全无,想到有些卷宗还没看完,便来到文库继续翻阅之前的那些卷宗,心情好,效率便高,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将余下的卷宗尽数看完。 有问题的文官很多,但问题最大的还是武将,因为他们手里有兵权。为了尽快摸清情况,他有心在比武结束之后进行一次大范围的巡察,每个衙门每处军营都过去看一看,了解最真实的情况,不能只看卷宗,纸上谈兵。 离开文库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下了约有四指厚。 由于很是寒冷,长生便没有过早的赶去广场,睡到卯时方才起身。 不等他洗漱完,大头便拎着食盒过来送饭,长生免不得又是一阵数落,他从没拿大头当下属,而大头却始终以下属自居,鞍前马后,照顾起居。 长生说,大头便听着,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残疾之人有朝一日能够位列朝臣,更不敢想能在长安有那么大的宅子,他深知自己所拥有的这些都是长生赠予,心中感激,虽未溢于言表,却见于举止。 长生一边吃饭,一边吩咐大头,让大头将近十年内所有悬案的卷宗尽数整理出来,大理寺和刑部的悬案也全部提过来,以便于接下来进行巡察清理,严加追责。 吃过早饭,大头拎着食盒离开,长生收拾出门。 门都关上了,又想起一事,重新回屋,自隐蔽处找到了仅存的三枚丹药,解毒,疗伤,回天各一枚,皆为银丹。 今日比武势必惨烈非常,将这三枚丹药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是他仅存的三枚丹药,除非异常危急,否则他不会轻易使用。 倪倬曾经给过长生一本文簿,里面记录了倪家在长安以及各地的产业和生意,这本文簿长生曾经看过,知道倪家在长安有几处药铺,出门之后便直接去了其中一家药铺,掌柜认得他,知道他是倪家的女婿,急忙上前殷勤招呼。 此时已是卯时三刻,时间有些紧迫,长生也不耽搁,直接说出了包括大蓟,小蓟,地榆,槐花在内的十几种药名,命其各取三两混磨装罐,这些药物单用都可止血,混用药效更佳。 在伙计们急切研磨之际,长生又说出了一个方子,牛黄二两,野山参二两,犀角一两,麝香三钱,珍珠三钱,朱砂三钱,雄黄三钱,黄连三钱,黄芩三钱,尽数研磨备用,这个方子就叫千金方,乃千金翼方的首药,所用药物多为珍稀之物,昂贵非常,但药效也神异霸道,不管是重伤将死还是气血耗尽,服下一剂皆可续命三到六个时辰。 这个方子多被有钱人家用来给将死之人吊命,争取时间交代遗言,长生用这个方子也是为可能出现的伤者争取时间,以便于自己能够从容救治。 六七个伙计分头忙碌,很快将两种药粉准备妥当,长生拎着两个小罐子,又拿上一卷两寸宽窄的裹伤白绸匆匆赶往广场。 外伤不能用棉布包扎,麻布也不好,因为棉麻都会吸血,最好就是白绸,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雪后路滑,长生小心翼翼的拎着两个小罐子,这两罐子药如果折算成白银至少也得上千两,别说钱没用,钱是最有用的东西,关键时刻有钱就有命。 一路急行,终于赶在辰时之前来到广场,此时广场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三座擂台由北向南一字排开,每座擂台都有九丈见方,彼此间隔十余丈,这三座擂台不再自地面上以朱漆界隔,而是真正的擂台,以巨木搭建,足有两丈多高,三座擂台皆无台阶,想要登台只能借助轻功。 此时九位分擂擂主已经各自就位,但所在位置发生了变化,少林寺,般若寺,大吉寺位于广场西侧,丐帮,朱雀山庄,无双城位于南侧,以两仪山为首的玉清众人也并没有刻意隐藏,直接与龙虎山和盐帮站到了广场的东侧。 九位分擂擂主的站位已经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三分天下,泾渭分明。 朝廷的正榜武举设立了三位总擂主,在围观众人看来,此时场下有三方势力,每一方可以得到占据一席,今日的比斗没有任何悬念。 但这也只是围观之人的看法,真正的明眼人都知道越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数越大。 等到长生贴着场边绕到广场东侧时,三位主考官和九位监考官已经入场,除了考官并无太监随行入场,这说明今日朝廷并无旨意宣读。 长生刚刚来到己方阵营,主考官便敲响铜锣,武进士比试正式开始。 锣声响过,丐帮左护法公孙承威第一个上台,抢占了中间的擂台。 少林寺的一名僧人紧随其后,抢占了北侧擂台。 不等张墨上台,般若寺的一名僧人凌空跃起,落于南侧擂台。 见此情形,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糟了,另外两大阵营已经达成了共识,道门今日将会遭受另外两大阵营的联手围剿…...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斗法开始 不止长生能够看清场上的形势,张善等人自然也能看出其中端倪,少林寺和般若寺分别抢占了一座擂台,这说明佛门有心抢夺两个总擂主,而佛门之所以敢这么做,无疑是与丐帮所在阵营达成了某种共识。 长生站在己方阵营的角落,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张墨,张墨的表情虽然严肃凝重却并没有愕然瞠目,这说明在此之前己方已经预料到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此时道门帮派的主事之人都在场外,变故发生之后张墨并没有立刻上台,而是与张善等人一起低声合议,由此可见己方虽然预料到了可能出现目前的这种局面,却无法预知会有哪几个门派率先上台。 长生是晚辈,虽然心中焦急却无权参与议论,只能将视线再度投向场中,般若寺在昨天的比武之中已经元气大伤,并不具备争夺总擂主的实力,他们之所以敢上台,无疑是背后有少林寺和大吉寺撑腰。 而少林寺之所以敢给般若寺撑腰,无疑是跟包括丐帮在内的另一阵营达成了共识,如此一来问题就来了,丐帮阵营为什么要帮助佛门争夺总擂主?换个说法就是帮助佛门争夺原本属于龙虎山的总擂主位置,丐帮阵营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此之前龙虎山已经因为庇护他而与丐帮交恶,而四大山庄之中的朱雀山庄少庄主又是死在了他的手上,故此这两大门派都有报仇的动机,至于无双城,实力较弱,没什么话语权。 丐帮和四大山庄为了报仇雪恨,故此煽动佛门教派抢夺原本属于龙虎山的总擂主位置,这个理由是说得过去的。 而佛门教派之所以敢于抢夺龙虎山的总擂主位置,无疑是得到了丐帮阵营的许诺,许诺的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其中肯定有在关键时刻丐帮阵营会帮助佛门阵营守擂。 目前己方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打谁,少林寺,般若寺,丐帮,总得选一个。 打谁最合适?长生逐一打量擂台上的三人,如果他能做主,会选择打丐帮,别看是佛门教派出头,背后肯定是丐帮阵营在撺掇蛊惑,如果没有丐帮阵营煽风点火,以佛门保守的行事作风,一定会凡事求稳,力保自己的总擂主位置而不做他想。 丐帮阵营作为始作俑者,最可恶也最欠揍。 就在长生思虑判断之际,己方阵营已经做出了决定,张墨迈步进场,走向北面由少林寺抢占的擂台。 眼见龙虎山竟然要打少林寺,长生好生疑惑,他不太明白己方阵营为什么要拿少林寺开刀,要知道少林寺乃是所有门派中实力最强的一派。 更令他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张墨出场之后,阁皂山也随即派出了罗正子,径直进场,走向南面由般若寺抢占的擂台。 眼见道门教派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挑战两处擂台,抢夺两个总擂主的席位,场外围观众人爆发出了齐声欢呼。 连围观之人都能看出道门教派的意图,当事之人肯定也知道道门教派要做什么,丐帮阵营的表情多为疑惑和意外,而佛门教派的表情则以震惊为主。 由此可见,这两大阵营都没想到道门竟然不守反攻,以一敌二,主动冲击两个总擂主的席位。 此时张墨已经跃上了北面擂台,而阁皂山的罗正子亦提气拔高,落于南面擂台。 长生知道道门教派要以一敌二,却不太理解张善等人的作法,佛门教派明显是受到丐帮阵营蛊惑的,为什么不打罪魁祸首,却打被蛊惑之人,而且是两个一起打,明显是想将佛门教派打的没有立锥之地。 皱眉沉吟,急切思虑,片刻过后终于恍然大悟,还是张善看的更透,想的更远,佛门教派虽然是被蛊惑煽动的一方,但他们若是真心想要与道家教派和平共处,丐帮阵营是蛊惑不动他们的,他们之所以听信蛊惑只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对道门教派怀有敌意,有心趁此次比武报武帝灭佛,会昌法难之仇。 既然佛门教派有这种想法,那挨打就不冤枉,不管是哪一宗的道士,行事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喜欢跟别人一般见识,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既然你想把我的位置抢走,那就别怪我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再者,己方阵营选择佛门教派来打也是很高明的作法,因为佛门教派虽然与道门教派分属不同的阵营,行事却还是比较光明的,说白了就是非常讲究,如果己方打丐帮阵营,打到最后眼见丐帮阵营撑不住了,佛门教派一定会遵循约定,出手援救。但丐帮可就不讲究了,如果佛门教派支撑不住了,他们很可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此时南北两处擂台的对战双方正在自报家门,照例见礼。 中间擂台上的丐帮左护法公孙承威则是一头雾水,左顾右盼,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谁曾想道门教派派出的两个高手却并不打他。 锣声响起,比武开始。 锣声响起的同时,张墨和罗正子便自擂台上消失了。 二人自然不是凭空消失,而是施展法术隐去了身形,上清宗的龙虎山,阁皂山,茅山都是以法术见长的,龙虎山就有可以隐去身形的法术,三山滴血,同气连枝,类似的法术阁皂山和茅山自然也有。 张墨和罗正子都是居山修为,淡紫灵气,南北两处擂台上的和尚本就不曾晋身紫气,而今二人还隐去了身形,连对手的影子都看不到,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眨眼的工夫便被隐去身形的二人踹下了擂台。 锣声再响,胜负已分。 以少林寺为首的佛门教派没有立刻派人上场,所有能够静下来的人都不会是傻子,和尚成天参禅打坐,看得清,想得透,眼见道门教派这架势就知道自己的举动引起了道士们的反感,偷鸡不成蚀把米,直接惹怒了三清道士,彻底引火烧身了。 急切的商议之后,少林寺终于又派人上场了,没有派出两个,只派出了一名僧人,上场之后也没有去往南面或北面的擂台,而是直接跳上了中间的擂台。 眼见台下跳上个和尚,公孙承威彻底懵了,急切的看向场边的龙颢天,,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要同仇敌忾吗,这和尚怎么不去打道士,反倒冲着自己人来了。 龙颢天也是一脸愕然,疑惑的看向广场西侧的僧人阵营,但为首的僧人垂眉闭目,并不看他。 上都上了,只能打了,此番上场的僧人貌似心中充满了愤怒,下手并不留情,与公孙承威硬拼三掌之后趁其下盘不稳旋身起脚,将公孙承威踹下了擂台。 长生起初也是多有疑惑,不过很快他便想明白了佛门教派这么做的动机,三足鼎立的局面是变数最大的,和尚们本就看不清丐帮阵营的人品,对他们半信半疑,眼见道士们直接派出高手跟自己拼命,便怀疑自己中了丐帮的奸计,怀疑丐帮挑拨离间,想要坐山观虎斗,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此时派人上场不管是打龙虎山还是阁皂山都只能激化矛盾,干脆打丐帮,一举多得,既能削减道士对他们的仇恨,也能间接告诉道士,我们是受丐帮撺掇的,而今我们已经醒悟了,你们该打谁打谁去吧,别冲着我们来了。 前一刻道门门派还处于劣势,后一刻局势便彻底逆转,此时道门教派占据了主动,己方首脑再度聚首,商议接下来应该怎么打。 最惨的是丐帮阵营,原本以为稳操胜券,渔翁得利,谁曾想看似忠厚老实的和尚却很是滑头,见势不妙便果断转移了仇恨,与他们划清了界限,如此一来搞了丐帮阵营个两边不是人。 接下来该打谁?不管是打龙虎山还是打阁皂山,都会招致道士疯狂的报复。 和尚不讲义气,临时变卦了,打和尚?和尚也不好打呀,最主要的是己方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能因为人家中途醒悟了而斥责埋怨。 三方阵营势均力敌,不管是打和尚还是打道士,都占不到便宜,但己方现在一个擂台都不占了,总得抢一个回来。 急切的商议之后,丐帮阵营派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此人身穿黑衣,身形消瘦,个子矮小,所用兵器乃是一根黑藤编织的怪异拐杖。 长生虽然不认识此人,却认得他的衣着和兵器,此人出自四大山庄之一的玄武山庄,不过此人并不是玄武山庄的庄主,那年近古稀的黑衣老妪才是。 黑衣男子入场之后平地生风,所到之处砖缝中残存的积雪仿佛受到无形感召,纷纷随风而起,自其周身飞舞旋绕。 此人是冲着南面擂台去的,罗正子此时已经显出身形,眼见此人步履稳健,行风带雪,知是劲敌,眉头微皱,凝神戒备。 黑衣男子手拄藤杖缓步靠近,距擂台三丈之时双脚离地,在风雪的裹带之下缓缓升空,落于擂台之上。 长生一直在注视此人,练气之人只要催动灵气就有气色显露,但黑衣男子离地升空时却并无气色显现,这说明此人并未催动灵气,之所以能够离地升空乃是得益于其特殊的玄武血脉。 司徒鸿烈和司徒阳刚父子天生朱雀血脉,可以随心御火。这黑衣男子乃玄武血脉,玄武五行属水,此人无疑可以御使与水有关的五行事物。 黑衣男子站立擂台,手拄藤杖阴冷发声,“玄武山庄,宇文寒夜,请指教。” “福生无量天尊,阁皂山罗正子,请赐教。”罗正子稽首回礼。 此时场外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南侧擂台,此前的所有比试都只能算是较技,真正的比武斗法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强援在后 锣声响起,比武开始。 宇文寒夜皱眉侧目,右臂前伸,藤杖拄地的瞬间寒风骤起,旋绕周身。 由于不摸对方底细,罗正子便没有急于隐去身形,而是侧身站立,凝神戒备。 短暂的聚势过后,宇文寒夜横杖胸前,随着其振臂发力,自其周身急速旋转的寒风瞬时化作一道夹杂着冰雪的高大气墙,朝着罗正子急撞而去。 宇文寒夜此番出手终于用上了灵气,气色也随之显露,与罗正子一样,亦为居山修为,淡紫灵气。 高大的气墙几乎笼罩了整个擂台,不等气墙撞来,罗正子便回臂聚势,双掌疾出的同时两股刚猛的灵气破体而出,直迎急撞而来的气墙。:魰斈叁4 灵气所至,气墙随即破碎消失,在气墙消失的瞬间,宇文寒夜旋身助势,随着藤杖反挥,近处的冰雪急速汇聚,化作一根一尺长短的冰锥锐刺急袭罗正子。 罗正子猜到宇文寒夜会随之补招儿,震碎气墙之后立刻转身扬手,一张写有符文的黄色符咒脱手而出,径直迎向急刺而来的冰锥。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气爆之声,符纸与冰锥同时炸碎飞散。 不等碎屑落地,宇文寒夜手中藤杖重重拄地,寒风再起,急旋加速,每转一圈儿气旋便暴涨一倍。 在气旋急转外扩的同时,宇文寒夜左手快速后探,一根尖锐冰刺凭空出现于左掌,随即急甩掷出,穿透气旋袭向罗正子。 由于外扩的气旋夹带着风雪,混淆了听觉,阻碍了视线,待得发现冰刺,罗正子应对的便很是仓促,在躲过几根冰锥之后,快速外扩的气旋也已经近在咫尺。 见势不妙,罗正子立刻伸展双臂,捏诀作法,“天地玄宗,内外肃清,八方威神,听我敕令,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定风!” 真言念罢,右手反挥,原本呼啸飞卷的寒风瞬间消于无形,擂台之上一片清明,罗正子双手齐出,两道黄纸符咒自袖管滑于双手掌心,经掌心灌注灵气疾飞而出。 两道发出紧接着又是两道,眼见符咒疾飞而至,宇文寒夜双手后探,凝聚冰锥扬手抛掷,隔空阻截。 敌我双方一边催发符咒冰锥,一边同时向前,伴随着连绵不绝的气爆之声,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待得相距不过五尺之时,二人同时提气出掌,一声沉闷气爆之后,罗正子退七尺,宇文寒夜退两步。 场外不乏明眼人,二人灵气的比拼虽然看似不相伯仲,实则还是罗正子略微逊色,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上清宗擅长的是法术而非练气,再者罗正子比宇文寒夜要小上几岁,同为淡紫灵气,也有高下之分。 待得止住退势,罗正子立刻作法隐去了身形,为了确定罗正子所在位置,宇文寒夜再度挥舞藤杖祭出一片气墙,由于出手仓促,这片气墙很是薄弱,只能寻人而不得伤人。 就在长生紧张观战之际,一旁有人说话,“大人。”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说话之人乃是杨开,应该是刚刚散朝,杨开穿的还是官服。 “散朝啦?”长生随口问道。 “是啊,这两日不曾见到你,早朝时文武百官的动向我都记录了下来,待您有空时再详细看阅。”杨开说道。 此时罗正子已经被逼现身,正在擂台上与宇文寒夜近身相搏,长生的注意力都在台上,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好好,辛苦你了。” “大人,你们可有胜算?”杨开问道。 “不好说。”长生摇头,三足鼎立的局面最容易发生变数,这一刻还是对手,下一刻有可能就是同仇敌忾的朋友,不过整体来说道家教派还是不占优势,因为佛门教派和丐帮阵营有联手的可能,而道家阵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跟另外两大阵营联手。 “您不用太过忧心,”杨开说道,“我师父临走时给我留下了带有他灵气的纸张,交代我龙虎山若是需要援手便焚烧纸张召唤告知,师父感知之后就会尽快赶回来出手相助。” 长生闻言心中大喜,杨开的师父古衍可是太玄高手,而且此人的周天神功已经登峰造极,几乎是无敌的存在,此人若能赶来援手,道家教派不但可以确保一席,还有希望争夺两个总擂主的席位。 不过转念一想,此事好像有些不妥,古衍寿数将了,让一个将死之人帮忙他有些于心不忍。而且古衍此前浑噩了多年,此时很可能在追查当年加害自己的凶手,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时候将他叫回来,一定会打乱古衍的计划和安排。 见长生面露纠结,杨开猜到他心中所想,便出言说道,“大人不必多虑,我师父知道龙虎山要争夺擂主,本就有心帮忙。” “但令师可不知道朝廷改动了决战的日期,”长生皱眉摇头,“按照朝廷先前的公示,正榜比武要打七天,而此时却提前了数日,谁也不知道令师此时正在做什么,仓促的将令师请回来,一定会打乱他的计划。” 杨开还想说话,长生摆手打断了他,“等等再说吧,不是迫不得已,尽量不要打扰令师。” 杨开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师父现在在哪儿,万一远在千里之外,便是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动身,赶到长安也需要好几个时辰,若是发现事态发展对己方不利再临时感召,肯定来不及的,还是现在将我师父请回来吧。” 长生抬头看天,“现在是巳时,肯定不是休息的时辰,你知道令师在做什么?万一在跟仇人决斗怎么办?” 杨开知道长生心中所想,沉吟过后出言劝道,“大人,此番比武争的不是个人富贵,亦不是门派荣辱,而是社稷民生,百姓福祉。大唐本就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好人为官忠君爱国,力挽狂澜,若是再让丐帮那群坏人跻身庙堂,入朝为官,便会与阉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大唐还有救吗?” 杨开言罢,长生没有接话。 杨开又道,“大人,我师父已然命不久矣,能在临终之前帮助诸位道长上位,也算是积德行善,为黎民百姓做了点事情,你们道士明窥阴阳,通神御鬼,届时多为他做做法事,让他境遇好一些也就是了。” 眼见杨开惆怅悲伤,长生便没有再拒绝他,叹气过后点了点头。 杨开自贴身衣物里取出一张整齐折叠的纸张,又自腰囊里取出磷石磨铁,摩擦取火,将纸张引燃。 待得将纸张烧掉,杨开接过长生手里的两个小罐子,那卷裹伤用的白绸也拿了过去。 就在此时,台上突然传来了宇文寒夜的阴声厉喊,“寒冰掌!” 几乎与此同时,罗正子亦在出掌之时提气呐喊,“五雷掌!” 伴随着呐喊和呼喝,二人右掌相接,先前对掌二人只是试水,此番才是尽出所能。 双掌相接的瞬间,巨大的气爆之声随即传来,轰隆刺耳,彷如雷鸣。 阁皂山的五雷掌与龙虎山的天雷掌都是镇派绝学,罗正子的一记五雷掌直接打的宇文寒夜口吐鲜血,身上的黑衣也被雷霆之威震的褴褛破碎。 反观罗正子,情况亦好不了多少,眉发挂霜,面色煞白,整条右臂连同衣袖都被宇文寒夜的寒冰掌冰封冻结。 二人都是紫气高手,知道机不可失,受创之后宇文寒夜张嘴仰头,急展双臂,快速吸纳阴寒之气压制体内的雷霆余威。 而罗正子则快速自怀中取出一张符咒塞入口中,随即咬破左手中指自额头点下血印。 就在此时,己方阵营突然有人高喊,“师兄,你已被降为盟威箓,施不得请神上身。” 听得此人高喊,罗正子这才回过神来,他因为当日帮罗顺子隐藏实情,被阁皂山掌教大淳真人降箓一级,危急时刻他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五雷箓,想要施展只有五雷箓才能施展的请神上身。 罗正子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改换法术,掐捏中指,将指尖鲜血挥洒擂台,转而左手捏诀,真言急念,“法无常形,斗转七星,分身幻影,草木皆兵,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真言念罢,法术瞬间起效,沾染罗正子鲜血的那根擂台圆木急挺翘起,化作罗正子的模样,形态衣着与真身别无二致。 此时宇文寒夜已经暂时压住内伤,疾冲而至,而罗正子中了对方的寒冰掌,不但右臂不得随意伸展,寒气入体也导致气血流动变慢,眼见宇文寒夜冲来却不得及时躲闪,被对方凌空起脚,踹下了擂台。 在疾坠落地之时,罗正子左手中食二指急贴自己左脑承灵,与此同时台上那个由圆木幻化的分身疾冲上前,将宇文寒夜拦腰抱住,纵身跃下了擂台。 长生站位靠前,早在宇文寒夜凌空起脚之时便预判到罗正子一定会坠下擂台,此时罗正子的右臂已经被寒冰掌给冻住了,若是径直坠落很有可能会折断,情急之下率先冲进场中,施出追风鬼步,赶在罗正子坠地之前险之又险的接住了他。 此时擂台南侧的宇文寒夜正在愤怒的攻击罗正子的分身,连出三拳终于破了罗正子的法术,将分身打回圆木,但此时他距地面已经不足三尺,先前所提的一口灵气几近枯竭,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跃回擂台,只能直身落地,连连跺脚,气恼痛惜。 “你懂不懂规矩,为何贸然进场?”宇文寒夜迁怒长生。 “我只是进场,又不曾上台。”长生反驳。 “你凭什么进场?”宇文寒夜怒目瞪眼。 “就凭我是朝廷的三品大员,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我进来看看监考官有没有渎职,救人只是顺手为之。”长生回以颜色。 “你…...” “你什么你,你要是御史大夫你也能进场。”长生扶着罗正子走向己方阵营。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你且猖狂,早晚弄死你。”宇文寒夜低声咒骂。 罗正子闻声回头,冷声开口,“你敢弄死他,我们就敢弄死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半个时辰 眼见罗正子发声,宇文寒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愤恨的瞅了二人一眼,转而拂袖离场。 罗正子寒气入体,走不快,长生一边催动纯阳灵气为其暖身,一边扶着他向己方阵营缓慢走去。 “师叔,你也莫要气恼,如果你未被降箓,此人不是你的对手。”长生低声宽慰。 罗正子听出了长生言语之中的愧疚之意,叹气说道,“师尊降箓处罚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以我当日的所作所为,逐出山门也不为过。长生啊,我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你说话,师叔当日的确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你历经千辛万苦找了回去,罗顺子师兄不该那样对你,我也不该包庇隐瞒,试图颠倒黑白,不过你要相信我,我帮他隐瞒不是为了私交,而是当日上清各大门派全在山上,众目睽睽之下阁皂山丢不起那个人哪。” 长生没想到罗正子会跟他说这番话,心中不无感慨,“师叔,过去的事情您就不要耿耿于怀了。” 罗正子低声说道,“当日我若不是自以为顾全大局,死要面子,而是如实奏禀,为你说句公道话,事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你恨我们也在情理之中,此番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这条右臂定然保不住,你让我好生惭愧呀。” “师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得了闲暇,一定回阁皂山看望师公和你们。”长生说道。 “好,好。”罗正子连连点头。 再行数丈,二人回到己方阵营,众人上前帮忙搀扶落座,长生灵气不得外延,无法彻底为罗正子驱除体内寒气,便由本派紫气高手出手,使用灵气为其疗伤。 张善对长生不计前嫌的作法也很是欣慰,冲其缓缓点头,以示褒奖。 长生趁机走到张善旁边,低声告知杨开已经请了古衍回来帮忙。 虽然长生的声音很小,但他并未刻意避讳众人,而众人离的很近,又都是练气之人,他的话众人听的一清二楚,众人并不知道古衍为什么会出手相助,但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古衍,此人可是太玄高手,当年凭借诡异霸道的周天神功横行无忌,乃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众人不明白古衍为什么会出手,而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并不复杂,长生一言概之,古衍之所以会出手相助,乃是因为他出手帮助古衍恢复了神志和修为。 己方众人低声交谈之际,丐帮阵营已经派人上台,此人乃无双城的副城主,是飞掠上台的,显露淡紫气色。 长生之所以及时将消息告诉张善,乃是因为张善是此战的统帅,他必须让张善掌握所有情况,知晓所有细节,以此做到心中有数。 沉吟思虑之后,张善再次向长生确认了两个问题,一是古衍是不是一定会出手,二是古衍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长生只能给与第一个问题肯定的答复,至于古衍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个他心里没底。 长生根据张善的反应猜到古衍的存在很可能会对今日战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第三处擂台被丐帮阵营夺回去之后,张善竟然没有再派人上场,这说明张善已经将古衍计算在己方的阵营之中了。 此时三大阵营各自占据了一处擂台,局势看似已经明朗,谁也没有再去挑战别人的擂台。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三处擂台直接冷场了,但谁都清楚什么叫暴风雨前的宁静,今日总擂主的争夺可不是计算谁赢了多少场,而是看最后时刻谁能连胜三场并站在擂台上。 中午时分,张善指派了三个小门派上台,让张墨不战而胜,锁定擂主之位后差人替下了张墨,大冷天的自高处一站就是俩时辰,换成谁也受不了。 张墨下台之后冲长生投来赞许眼神,她也对长生不计前嫌接住罗正子很是满意,俗话说兄弟不和,外人欺,道家教派一堂和气是最好的。 作为阁皂山来说,此番能够坚定的站在龙虎山阵营也实属不易,毕竟张秉一以天师的身份恢复了罗阳子的道籍,此举等同扇了阁皂山一个耳光。在这种情况下阁皂山还选择支持龙虎山,已经表明他们知错就改的真诚态度,长生此举等同投桃报李,给了对方一个体面的台阶。 另外两大阵营也先后派人上去锁定了总擂主之位,午时过后离比武结束只剩下了两个时辰,三方仍然没有异动。 此时没有异动,不表示三方阵营就认可了眼下这种结果,别说两个时辰了,真要动手翻盘,半个时辰也足够了。 未时无惊无险,平静度过,此时只剩下申时一个时辰了,因为到得酉时比武就正式结束了。 到得申时,三方仍然没有异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方阵营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因为剩下的时间越少,对手一旦动手,出战的人就越厉害,必须在短时间内以碾压的优势连胜三场直接翻盘,并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经受冲击守住擂主之位。 申时三刻,一位身穿灰布袈裟的白眉老僧独自来到了位于广场西侧的佛家阵营,佛家阵营貌似对此人很是陌生,直待少林寺住持亲自起身相迎,众人方才知道此人大有来历,纷纷猜测此人是谁。 众人议论猜测的同时,长生也在打量此人,此人于此时出现,又是少林寺住持亲自迎接,无疑是个重量级人物,细看此人容貌,不太像中土人士,很可能来自西域。 由于隔的太远,长生便听不到那老僧与少林寺住持在说什么,不过他听不到,张善却能听得到,张善虽然也听不懂,却知道二人此时正在以梵语交谈。 少林寺住持会说梵文也不稀奇,因为佛家的经文大部分都是梵文,故此少林寺的住持都要精通梵文,不然无法翻译梵文经书。 这个番僧出现之后,己方众人开始猜测他此时出现的动机,所谓的动机无非两种,一是来镇场子,帮忙守擂。二是来抢场子,帮忙打擂。 长生虽然听不到此人和少林寺住持在说什么,却能看到二人的神情很是放松,不太像要上台打架的样子。 而且那白眉老僧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佛家阵营的,说明他们没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守擂的可能性大。 在佛家阵营来了神秘助力之后,长生开始刻意留心丐帮阵营,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丐帮帮主龙颢天和四大山庄的庄主身上,这些人的表情都是阴郁而凝重的,目前还无法确定他们的阴郁凝重是因为担心对手会在最后时刻发起突袭,还是自己心怀鬼胎,想要在最后关头搞鬼。 申时四刻,一个青衣男子自人群中挤到了前列,冲青龙山庄庄主低声说了句什么。 后者闻声微微点头。 待青衣男子转身离开之后,那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抬手擦了擦鼻翼。 此人应该借着抬手的动作遮住自己的口唇,不过此人虽然掩饰的很好,坐在其下首的彪悍妇人和司徒鸿烈却未能掩饰住自己的激动和兴奋,尤其是司徒鸿烈,鼻翼快速张合,眼中杀机再现。 丐帮的龙颢天等人坐在他们的下首,司徒鸿烈貌似咳嗽了两声,龙颢天闻声转头。 待龙颢天转过头,司徒鸿烈想必说了句什么,龙颢天闻言面露喜色,摆手招来一众小门派的掌门,凑在一起,面授机宜。 见此情形,长生暗道糟糕,急忙来到张墨身前,“师叔,他们怕是要动手了。” 张墨闻声回头,“何以见得?” 长生说道,“刚才有人跟青龙山庄的庄主说了什么,而青龙山庄的庄主又告知了四大山庄,朱雀山庄的司徒鸿烈随后又跟龙颢天说了什么,你看龙颢天,已经准备派人上场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强援已经到了,应该是四大山庄请来的,只不过此人没有现身,而是藏在暗处。” “有这个可能,”张墨正色点头,转而冲不远处的张善说道,“大哥,对手未曾上台咱们还可以换人,我先上场把咱们的人替下来。” 短暂的沉吟之后,张善缓缓点头,“多加小心。” 得到张善的同意,张墨直接提气拔高,凌空掠上了擂台。 在张墨飞掠上台之时,长生一直在盯着龙颢天等人,观察他们的反应,龙颢天发现张墨上台之后眼中凶光一闪,随即低下头继续与身边的众人快速说着什么。 青龙山庄的中年男子和白虎山庄的彪悍妇人在发现张墨上台之后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朱雀山庄的司徒鸿烈则显得异常兴奋,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兴,貌似张墨上台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而玄武山庄的黑衣老妪则仍在垂眉低头,闭目养神。 在张墨上台之后,一名玉清宗的紫气高手也紧随其后,飘身跳上了南侧擂台,此时南侧擂台上站着的是无双城副城主,此人一直在台上,并不知道场外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眼见对手突然上台,心中猛然一凛。 猛然一凛的不止此人,包括三大阵营和昏昏欲睡的围观众人皆是心中一凛,最后半个时辰,终于要拼命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战擂台 己方玉清宗的紫气高手登上了南边的擂台,而南边擂台上站着的是无双城的副城主,按照规矩响锣之前二人应该自报来历,玉清宗的紫气高手来自两仪山,道号行阳子,居山修为,淡紫灵气。 而无双城的副城主姓赵名瑜,亦是淡紫灵气。 二人都持拿了兵器,行阳子用的是长剑,而赵瑜所用的是两把圆月弯刀。 锣声响起,二人同时欺身前冲,与此同时亮出了兵刃,短兵相接之后立刻快速抢攻,刀光剑影,火星飞溅。 似这种持拿利器,快速抢攻的打法最为凶险,随时可能分出胜负,而且落败的一方势必难得全身,轻则重伤致残,重则命丧黄泉。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南侧擂台时,长生仍在密切观察丐帮阵营的动向,虽然龙颢天召集了不少门派的掌门面授机宜,却并未派人上台。反倒是那身穿青衫的青龙山庄庄主离座起身,走到司徒鸿烈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者面露感激,冲其郑重拱手。 长生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正在疑惑猜测,那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突然旋身离地,径直掠向张墨所在的北侧擂台。 此人使用身法之时催动了灵气,气呈正紫,洞渊修为,名副其实的紫气高手。 眼见青龙山庄庄主竟然亲自上场,长生好生惊诧,这不太符合常理,虽然四大山庄的庄主一定会上台,却不应该这么早上去,除了四大山庄庄主和龙颢天以及无双城主,敌方还有不少人有与张墨一战之力。 心中疑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张善,发现张善的表情也颇为凝重,眉头紧缩,说明张善也在疑惑身为四大山庄之首的青龙山庄庄主,为什么会第一个上台。 再看擂台之上,张墨亦是一脸严肃,娥眉微皱。 照例,还是互报来历,到得这时长生才知道此人名叫东方辰。 锣声响起,东方辰采用守势,后退半步,侧身抬手。 上清宗擅长的是法术,并不以武功招式和灵气修为见长,张墨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并不近身动手,而是侧步伸臂,聚气内收,与此同时掐捏指诀,急念真言,“北斗天罡,灵宝无量,九宫现法,离火天翔,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伴随着张墨真言的快速念诵,双臂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团赤红火焰,随着双臂的回拢聚势,跳动的火焰逐渐变成了浑圆火球,大小暴涨至一尺见方,颜色亦由赤红变为幽蓝乃至淡紫,在真言念罢的瞬间,张墨耸肩振臂,吐气发力,紫色火球骤然脱手,带着长长的彗尾朝着东方辰呼啸而去。 紫色火球见风暴涨,刚刚脱手便鼓胀数倍。 自忖不得从容闪躲,东方辰探臂反掌,将搭建擂台的粗大圆木掀起一根,转而环臂催驭,那根粗大的圆木急旋之下化作一面七尺见方的巨大木盾。 木盾刚刚成形,巨大的火球便呼啸而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气爆之声,木盾被火球撞的粉碎,与此同时,那巨大的火球也被急旋的木盾绞碎,诸多大小不一的木屑被火球引燃,四散飞溅,火光漫天。 不管是火球还是木盾,都是在张墨和东方辰的灵气控御之下,火球与木盾相撞,二人皆受反震,东方辰连退两步,张墨急退七尺。 单论灵气修为,张墨无疑落于下风,她只有居山修为,比不得东方辰的洞渊紫气。 不过东方辰虽然凝变木盾挡住了张墨所发火球,衣摆却被带火的木屑烧着了,后退的同时急忙催发灵气,反手挥舞,扇灭了衣摆上的火苗。 事实证明张墨施展火属法术是正确的,根据阴阳五行来划分的话,东方青龙五行属木,采用火攻是最明智的作法。 而东方辰能够在举手投足之间将一根粗大的圆木化为坚厚木盾,纯粹的灵气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也说明此人天赋异禀,可以御用木属事物。 眼见带火的木屑漫天飞舞,张墨和东方辰同时延出灵气环臂聚揽,张墨控御的是木屑上的火焰,而东方辰控御的则是着火的木屑。 随着二人的展臂聚揽,带火的木屑自空中一分为二,或被张墨控御,或被东方辰借用,眨眼之间二人手中便各自控御一只偌大火球,催气推送,一声巨响,自擂台正中碰撞消散。 推出火球之后,张墨立刻掐捏指诀,隐去了身形。 在两个火球碰撞消散之后,东方辰这才发现场上失去了张墨的身影。 猜到张墨已经趁虚而入,东方辰顾不得四顾寻辨,急忙屈膝踏地,疾飞冲天,离开擂台先行躲避。 担心张墨会凌空追击,东方辰离地之后立刻延出灵气掀起两根圆木,急旋分散,自自己的正下方以及擂台各处极速旋转。 眼见东方辰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御搭建擂台的圆木,长生好生焦急,怪不得此人胸有成竹,第一个上台,原来是有恃无恐。 在这种情况下张墨一定凶多吉少,东方辰有血脉的优势,整个擂台都可以变成此人的武器。 东方辰控御这两根极速旋转的圆木并不只是为了阻截张墨,同时也是为了确定张墨所在的位置,因为隐身术只是一种障眼法,只能让对方看不到,而不能将自己化实为虚。 在东方辰居高临下,控御圆木旋飞寻找的同时,擂台上空骤现雷云,东方辰不是傻子,知道龙虎山的天雷大法可以控御天雷,天雷大法是龙虎山的看家本领,也是威力最大的几种法术之一,即便是紫气高手,被天雷击中也是凶多吉少。 眼见上空的雷云越聚越厚,东方辰忧心焦急,双臂齐出,延出灵气将那两根圆木召至近前,转而急催灵气,将其尽数震碎之后振臂反挥,大量细小木屑彷如漫天花雨,罩向擂台各个角落。 就在此时,南面擂台传来了一声负痛闷哼,长生转头一瞥,只见无双城的赵瑜双刀脱手,单膝跪地,貌似已经身受重伤。 由于心中挂牵着张墨的安危,便没有在南侧擂台过多分神,一瞥之后急忙将视线移回了北面擂台。 东方辰的方法奏效了,飞向擂台东北角落的木屑凭空被拦下了一片。 东方辰已经确定了张墨所在位置,唯恐她闪到别处,急忙催动灵气快速俯冲。 与此同时已经落于擂台上的大量木屑在东方辰的控御之下重新升空,自空中快速凝聚为数十枚一尺长度的尖锐木刺,自不同高度朝着东北角落疾飞而去。 见此情形,长生亡魂大冒,这些尖锐的木刺几乎封住了张墨的所有退路,张墨此时正在捏诀作法,且不说她能否顺利施展法术,单是眼前这片尖锐的木刺她就很难躲过。 此前长生只是感觉张墨运气不好,东方辰占了血脉的优势,到得这时方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大有蹊跷,为什么此前几日都是在地面上打,到得决战之时就搭建起了高高的擂台,当然朝廷这么做也可能是为了体现对比武的重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搭建这几座木质擂台,很可能是阉党在暗中帮助丐帮阵营。 之所以有这种怀疑,也并不是捕风捉影,因为他此前曾经得到消息,知道童榜是皇上说了算,而正榜是阉党说了算,他们值得为东方辰这种高手量身打造,而这也正是东方辰第一个上台的原因,此人有心直接抢占擂台并坚持到最后。 不过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也没什么意义了,一不小心就被阉党给坑了,阉党也不是傻子,在比武招亲时他对别人不痛下杀手,专门冲阉党挑出的人下狠手,人家肯定猜到他得到了皇帝的授意,只不过没有真凭实据罢了。 此前坑了人家,这次人家再坑自己,也只能认了。 此时天上的雷云越发厚重,已经乌云压顶,其中隐约有雷光闪动。 这一情况令长生越发紧张,这说明张墨为了法术能够顺利施展,不至于被中途打断,仍然留在了原处没有腾挪闪躲。 这一刻不止长生紧张,所有人都在紧张等待,天雷大法是龙虎山的镇派绝学,张墨施展天雷大法说明她发现自己取胜的可能很小,故此才会果断的拿出看家本领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如果此番不能顺利施展法术,降下天雷,她就必输无疑。 此时那成片的木刺距擂台东北角落已经很近了,最多不过两滴水的工夫就能飞到,如果在这两滴水的时间内天雷没有降下,张墨就会被木刺刺中,而张墨一旦受伤,法术的施展就可能被打断。 一,二,两滴水的工夫,大片木刺已经飞到了擂台边缘,天雷却并未及时降下。 张墨果然站在东北角落,面对疾飞而来的大量木刺,张墨选择了侧身站立,她正在全力作法,无法腾挪闪躲。 大部分木刺都飞往别处,但仍有两根木刺刺中了张墨,一根刺中了左腿,一根刺中了左臂。 受伤的同时,张墨现出了身形,而在其现出身形的同时,雷声骤然响起,一道霹雳雷霆朝着急掠而来的东方辰当头劈下。 东方辰此时距张墨已经不足两丈,听得雷声响起,哪里还敢趁机补招,急忙反运灵气,急退躲闪。 在东方辰后退躲闪的瞬间,天雷降下,威力巨大的天雷自擂台上留下了一处巨大坑洞。 只差分毫,功败垂成……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上擂台 眼见东方辰躲过了天雷,丐帮阵营齐声欢呼,而己方阵营则是一片叹息,张墨此时已被木刺所伤,所召天雷不曾劈中东方辰,怕是再无回天之力。 虽然躲过了天雷,东方辰亦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担心张墨还有后招,急忙闪身后撤。 就在众人以为张墨会趁机催动灵气将手臂和腿上的木刺震飞之时,张墨却并未理会伤处,而是急抬双手,十指快速变换,与此同时口唇急动,念诵真言。 长生虽然拜入龙虎山,却一直没来得及修习法术,故此他只知道张墨还要作法,却不知道她要施展何种法术。 东方辰急退的同时分神上望,眼见擂台上空的乌云正在散去,立刻明白张墨已经不得继续控御天雷,再见她仍在捏诀作法,急忙反运灵气,止住退势,落地借力之后朝着张墨疾冲而来。 张墨自然明白东方辰疾冲而来乃是为了阻止自己继续作法,情势危急,顾不得继续聚势,急忙高声念咒,强行作法,“云篆太虚,法祭两仪,驱邪澄秽,明正天地,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真言念罢,张墨右臂横挥,自其右侧袖管之中飞出十余道黄纸符咒,离体爆燃,随风旋舞。 “火德真君现真身!”张墨高喊发声。 伴随着张墨的高声敕令,大量燃烧的符纸凭空幻化出了一尊身高过丈的金甲天神,三头六臂,各执法器,怒目横眉,不怒自威。 围观众人何曾见过此等异像,眼见金甲天神突然现身擂台之上,无不惊诧激动,兴奋莫名。 东方辰此时距张墨已不足两丈,眼见一尊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天神突然挡在面前,只当这是张墨施展的幻术,不但不曾迟疑躲闪,反而急催灵气,加速前冲。 眼见东方辰疾冲而至,那尊金甲天神持拿火剑的手臂竟然挥舞火剑,急斩而下。 当是察觉到了异样,东方辰不敢撄其锋芒,急忙旋身前翻,试图自金甲天神的头上翻跃而过。 就在此时,金甲天神突然怒目张口,吐出一道炙热火焰。 东方辰见势不妙,立刻中途变招,改前翻为后翻,急退躲闪。 便是东方辰反应迅速,应对得当,眉发仍被那金甲天神喷吐的炙热火焰焚去不少。 东方辰落地摸头,察觉到眉发受损,瞬时怒发冲冠,立刻弓步踏地,急催灵气,待得聚势完成,耸肩振臂,双掌急推,“东官青龙!” 伴随着东方辰的吐气怒吼,离体灵气瞬时化作一条鳞甲齐全,峥嵘毕现的怒目青龙。 那灵气所化青龙引颈昂头,咆哮龙吟,转而四爪急探,朝着东侧三丈外的金甲天神疾冲而去。 那金甲天神眼见青龙来到,持拿不同法器的六条手臂同时挥出,六件浴火神器尽数击向疾冲而来的狰狞青龙。 伴随着一声震耳气爆,那条由东方辰灵气凝聚的青龙被金甲天神一举击杀,消散于无形。而金甲天神亦在青龙的猛烈撞击之下由实变虚,渐显黯淡。 见此情形,张墨急忙竖起二指,试图作法保全,但不等她念咒作法,那金甲天神便淡化消失,只余下符纸所化灰烬随风飘散。 东方辰不是傻子,哪里还会再给张墨作法的机会,眼见金甲天神消失,急忙踏地借力,疾冲近身,灵气灌注双掌,与张墨近身相搏。 武功招式和灵气修为本就不是上清宗的强项,更何况张墨的左腿和左臂尽皆受伤,几个回合之后就在东方辰的抢攻之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见此情形,长生急忙看向不远处的张善,在他看来张墨落败已是必然,继续支撑只能导致她再度受伤。 在长生看向张善的同时,张善也正好转头看他,擂台比武时场下之人无权代替打擂之人认输,而张善乃是己方阵营的统帅,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发声让张墨认输下台,故此视线接触之后立刻冲长生使了个眼色。 长生心领神会,急忙高声呼喊,“师叔,那老头儿比你老了几十岁,你打不过他也不丢人,快下来吧。” 长生辈分小,加上虽然言辞不很礼貌,却也不是非常过分,更何况又是劝张墨认输,故此高喊过后,敌方阵营并未出声,不过东方辰却被长生气的够呛,他乃青龙山庄的庄主,而青龙山庄特有的木属练气心法可以益寿延年,故此他虽然年近花甲,容貌却很是年轻,目测也就三十来岁,长生一句‘老头儿’直接气的他七窍生烟。 不知张墨是还有后招没有使出来,还是近身相搏时找不到抽身的机会,在长生高喊之后,并未立刻下台。 长生趁机看向南侧擂台,此时那无双城的赵瑜已经被行阳子打下了擂台,行阳子尚有再战之力,便没有急于下台,随后丐帮阵营又派出一人上台,此时双方已经报过来历,再度交手。 一瞥之后,长生便将视线移回了北侧擂台,东方辰和张墨仍在近身相搏,张墨先前之所以没有拔掉木刺,乃是担心拔掉之后伤口会大量失血,影响作法,而此时那两根木刺仍然扎在肉里,每次举手投足都会剧痛锥心。 短暂的观察之后,长生很快发现不是张墨不想下台,而是东方辰不给她抽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东方辰的一个动作令他眉头大皱,在侧身过招之时,东方辰的右手故意上抬了两寸,有意无意的贴着张墨的左胸滑过。 只要动手过招儿,就是公平竞争的对手,不管男人攻击女人的什么部位,都不能批评诟病男人下作,但东方辰的这个动作明显是故意为之,这就令人不齿了。 恼火的不止长生,身为当事人张墨更加恼火,气怒之下不再尝试抽身,而是牙关紧咬,全力反攻。 几个回合之后,东方辰再度抓到机会,再出右手,直袭张墨右胸,张墨躲闪不及,又被其占了便宜。 东方辰得了便宜还卖乖,高声笑道,“哈哈,拳脚无眼,可不是本庄主有意轻薄。” 东方辰言罢,丐帮阵营哄堂大笑。 眼见张墨当众受辱,长生气冲斗牛,恨不得上台砍杀了那老匹夫才好。 张墨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怒气上涌,比武对战最忌讳的就是动怒,张墨狂怒之下已经乱了方寸,出招虽然狠辣却多有破绽。 东方辰虽然在与张墨对战,却频频转头看向长生,眼见长生怒目相向,便回以轻蔑冷笑。 两个回合之后,东方辰延出灵气拔出了张墨左腿和左臂上的木刺,借着转身之机将两根木刺插入了张墨的右腿和右臂。 眼见东方辰痛下杀手,长生心急如焚,急忙高声呼喊,“师叔,别打啦。” 张墨四肢受创,站立不稳,跌撞后退,步履踉跄。 长生见状急忙提气凝神,只待张墨被打下擂台便疾冲承接。 即便胜负已分,东方辰仍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来到张墨身前,再出右掌,正中前胸,“下去吧。” 张墨有心躲闪,奈何四肢尽伤,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等抬臂格挡便被推下了擂台。 在张墨坠下擂台的那一瞬间,长生便施展追风鬼步冲入场中,来到台下接住了张墨。 眼见张墨浑身是血,受到羞辱之后气的浑身发抖,长生五脏俱焚,瞬间失去了理智,小心放下张墨之后踏地借力,旋身拔高。 此前张善一直想不通东方辰为什么要当众羞辱张墨,眼见长生狂怒登台,瞬间恍然大悟,急忙提气高喊,“不要上台,他们就是要引你上去!” 待得听到张善言语,长生已经落上了擂台。 眼见长生登台,东方辰大喜过望,转头看向场边的司徒鸿烈,后者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离座起身,放声大笑。 到得这时,己方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知道四大山庄要杀他为司徒阳刚报仇,纷纷高声呼喊,让他赶快下台。 丐帮阵营立刻群起嘲讽,有人大骂道门阵营破坏武举比试的规矩,而有人则趁机抹黑,只道龙虎山乱了德行礼法,长辈与晚辈之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对于两方阵营的呼喊谩骂,长生充耳不闻,只是双目圆睁,怒视着擂台上的东方辰。 他虽然生气,却并未丧失理智,对方乃是洞渊修为,紫气高手,他自然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今已经上台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玉石俱焚。 与长生的愤怒不同,东方辰脸上满是轻松和得意,眼前的这一切全在他们的计划当中,他之所以伤及张墨的四肢,乃是因为长生身为御史大夫,是道门阵营唯一可以随意入场的人,张墨四肢尽伤,坠下擂台之后长生一定会入场承接,而他之所以轻薄张墨,为的就是激怒长生,引长生上台,只要长生上台,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杀掉他。 杨开也是御史台的官吏,他也可以入场,眼见张墨还在台下,杨开急忙跑过来将其搀扶离场。 东方辰冷笑发声,“可有遗言想要交代?可有后事需要安排?” 长生没有接话,只是怒视东方辰,与此同时自心中急切思虑,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自己一点获胜的希望都没有,便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不一定做得到。 就在此时,张善的声音自场边传来,“容他下台,我们让出一席。” “哈哈哈哈。”西侧传来了龙颢天得意狂笑。 “两席,”张善提起发声,“放他离场,我们龙虎山立刻离开。” 张善此言一出,万众哗然。 长生闻言愕然回头,他没想到张善为了他竟然可以放弃总擂主之位,因为他知道辅弼君王,泽被苍生是张善的志向和夙愿。 “我们不用你们让,你们本来就得不到总擂主的席位。”司徒鸿烈直接拒绝。 “师伯,别跟他们废话,我打!”长生高声喊道,转而回头看向监考官,“还愣着干什么,敲锣。” 监考官回过神来,颤声开口,“请报上姓名来历。”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长生说话之时直盯着东方辰,此时东方辰正在抬手整理额前乱发,这个动作突然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东方辰先前三次轻薄张墨用的都是右手,便是不能与东方辰玉石俱焚,他也要将这只右手从东方辰的胳膊上卸下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情流露 按照比武规则,开始之前对战双方是要报上姓名来历的,但长生因为当街痛殴刑部尚书一事搞的“臭名昭著”,三位监考官哪里还敢逼他报名,其中一人急忙拿起木槌想要敲响铜锣。 就在此时,张善的声音自广场东侧传来,“响锣之后立刻下台!” 长生闻声回头,只见己方众人脸上皆有忧色,尤其是张善和张墨,紧张关切,心急如焚。 监考官原本是想敲锣的,见长生突然回头,急忙收手暂停,他的这一举动招致了丐帮阵营的斥责和辱骂,只道他官官相护,故意拖延。 持拿木槌的监考官是礼部侍郎,此人虽然挨了骂,却不忧反喜,长生这个御史大夫当的狂妄乖张,胆大包天,不但敢打人抓人,还敢抄家,满朝文武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拿谁开刀,无不紧张忐忑,忧心惶惶,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跟长生搞好关系,以后至少不用担心被他捉拿抄家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品德好坏暂且不论,心智肯定是够用的,孰轻孰重他们清楚的很,礼部侍郎有心趁机结交长生,便置南侧众人的叫骂催促于不顾,直视着长生的眼睛,看他眼色行事。 长生看到礼部侍郎在盯着自己,也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授意,礼部侍郎的这个举动令他非常满意,人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也不例外,单凭礼部侍郎这一个举动,他就打定主意,这个官员即便是个贪官,他以后也不会查办此人,个人好恶是一部分,最主要的是眼下的朝廷官员没有一个不贪的,随便抓一个出来审,保证不冤枉。 正是因为礼部侍郎的徇私枉法,他得到了思考对策的宝贵时间,但这个时间不能很长,如果超过了十滴水的工夫,礼部侍郎的徇私就很明显了,事后很可能遭到丐帮众人的报复。 一滴水,长生确定了大的方向,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要不了东方辰的命,不要命,只要手。 两滴水,怎么做才能卸东方辰一只手?罗正子先前与宇文寒夜对战,手臂就被宇文寒夜冰封,混元神功催发的纯阴灵气也能做到这一点。 三滴水,自己只有淡蓝灵气,纯阴灵气虽有冰封效果却无法一蹴而就,需要设法在短时间内提升纯阴灵气的威力,这个也有办法,封住一部分经络,其原理就像将一条河道堵住一部分,河道一窄,水流自然就急。 四滴水,十二正经直接通达四肢百骸,不管封住哪条经络都会影响到自身行动,十二正经分为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直接将手三阳和足三阳全封了,如此一来灵气威力能提升一倍,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会半身不遂,只有半边身体可以自由活动。 五滴水,他很擅长在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姿势维持平衡并出手攻击对手,故此半边身子能动对他来说也够了,而且封住六条经络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抗揍,以东方辰的修为,只要打中他一掌,他就必死无疑,而封住六条经络,东方辰的灵气入体之后需要率先冲开他被封住的六条经络,然后才能震伤他。 六滴水,他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次不能得手,对方即便没有打死他,也会察觉到跟他对战极为危险,一旦东方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连对手的身都近不了。 七滴水,主动进攻不是明智之举,应该以退为进,麻痹对手…... 为了给长生争取时间,礼部侍郎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到得这时终于支撑不住了,高声喊道,“上台之人不报师承姓名,也不能久拖不决,比武开始!” 话音刚落,锣声响起,长生不进反退,转身就跑。 对于长生不战而退,东方辰也并不感觉意外,一来张善此前授意他立刻下台,二来长生只有淡蓝灵气,根本没有与他一战之力。 紫气高手的灵气是可以破体而出的,长生虽然跑的很快,却快不过他急延而出的灵气,在长生即将跃下擂台的一瞬间,东方辰右手探出,一道紫色灵气骤延伸展,将长生拦腰抓住,急拽而回。 眼见长生被拽了回去,己方阵营亡魂大冒,在众人看来跳下擂台是长生唯一可能活命的机会,而今这个机会没有了。 长生此时是面对己方众人的,他能清楚的看到己方众人的表情,其他人是什么表情他不曾注意,因为他看的只是张墨,张墨此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木然和空洞。 在被东方辰外延灵气拖拽而回的同时,长生急抬左手,逐一封住了自己右侧身体的六条经络,经络被封,气血不得流通,右侧身体瞬间没了知觉,而周身所有气血全部挤到了左侧身体,热血冲脑,手脚鼓胀。 长生此时是背对着东方辰的,这一点对他既有利也不利,有利的是东方辰会疏于防范,不利的是自己很难拿捏距离,如果二人相距太近,他就不得转身,如果距离太远,他转身过早就不一定能抓住对方的右手。 就在此时,下方出现了一条空缺,这条空缺是东方辰移走圆木所留下的,他记得非常清楚东方辰先前就站在这道缺口的西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此时! 长生用尽全力,耸肩右扭,强行转身。 长生虽然转过身来,却也被东方辰掐住脖子举在了半空。 这一刻丐帮阵营爆发出了齐声欢呼,却不知眼前这种局面正是长生想要的结果,在被东方辰掐住脖子的瞬间,左手顺势握住了东方辰的右腕,玄阴真气急泄而出的同时努力扭动左肩,令右肩后移,做出了即将右拳重击的假象。 此时东方辰已经察觉到右臂骤冷发麻,但此时他的右手正掐着长生的脖子,再见长生即将右拳重击,本能的气聚左手,全力出拳,重击长生前胸。 这一拳灌注了充盈紫气,直接将长生打的口吐鲜血,仰身倒飞。 长生虽然大口吐血,心中却无比兴奋,他的作法是正确的,如果事先没有封住六条经络,东方辰这一拳所蕴含的灵气无处宣泄,会直接震碎他的五脏六腑,而此时在冲开他被封经络之后,所余灵气也只是震伤了肺脏。 最令他兴奋的是他的左手紧紧的握着一件东西,这是一件很冷很硬的东西,是他借着东方辰重击力道拽下的东方辰的右手。 长生心满意足,快速呼吸想要止住退势飘身下台,但是呼吸之间发现自己受伤并不重,瞬时雄心大起,热血燃烧,不下台了,直接留在台上打败东方辰。 想到此处,急忙反运灵气强行减速。 前一刻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但是在其反运灵气强行减速的一瞬间,明眼人就猜到他想要继续留在台上,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是疑惑的,不明白他为何继续留在台上等死。 距擂台边缘不过三尺时,长生右腿后撤,稳住了身形,转而抬起左手,看向手中的断掌。 此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东方辰会缺失右掌,连东方辰本人也没有发现自己右掌已经缺失,因为在极度阴寒的冰冻之下,他的右臂已经失去了知觉,断裂处也并无鲜血流出。 短暂的愕然之后,东方辰率先发出了瘆人的厉吼,长生将那断掌反手扔下擂台,转而施出追风鬼步,冲向正盯着自己断臂凄厉嚎叫,歇斯底里的东方辰。 眼见长生向自己冲了过来,东方辰也想强定心神,先将长生杀掉,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会失去右手,缺失右手对他的打击太大,整个人都处在震惊和错愕之中,虽然恨不得将长生碎尸万段,却是万难静心,不得出招儿。 直到此时东方辰也没想明白长生是怎么卸下他右手的,眼见长生来势汹汹,只当他还有厉害的后招儿,心中惊恐,气度全无,转身飞掠,仓皇下台。 此时青龙山庄的人已经冲入场中捡回了东方辰的断掌,由于断掌被寒气冰封,变的极为酥脆,落地摔裂,已经不成形状。 前一刻己方众人还在为长生忧心,局势却突然逆转,愣神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欢呼叫好。 不止东方辰无法保持冷静,丐帮阵营的其他人也无法保持冷静,眼见东方辰折戟沉沙,司徒鸿烈气冲斗牛,甩掉斗篷纵身上场,“小兔崽子,老子杀了你。” 担心长生吃亏,两仪山住持行云子急忙提气拔高,纵身上台,站在长生身侧,面对司徒鸿烈,“司徒庄主,愿赌服输,你们输不起吗?” 东方辰是为了给司徒阳刚报仇才故意激怒长生的,而今东方辰痛失右掌,司徒鸿烈既愧疚又愤怒,“老夫与你们这群牛鼻子杂毛儿势不两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司徒鸿烈骂的难听,行云子心中气怒却并未失去气度,只是冷冷的说道,“司徒庄主,打不过便骂么?” 就在此时,台下传来了几声锣响,“比武打擂是有规则的,你们都下去,待我公布输赢。” 敲锣的是礼部侍郎,此时最高兴的就是此人,押宝得中,获益无穷,胆气也壮了,连连敲锣催促司徒鸿烈和行云子下场。 待二人下场,监考官公布结果,长生自然无力再战第二场,随即飘身下台,回返己方阵营。 司徒鸿烈气急败坏的跃上擂台,行云子随后上台,迎战此人。 长生回返己方阵营,众人喜不自胜,不过张善的表情却是有些严肃,只是皱眉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向擂台。 此时几个坤道正在为张墨上药,眼见她们所用药粉稀松平常,长生急忙自杨开手里拿过自己配制的药粉凑上前去。 眼见长生要接手,几个坤道便站到了一旁,就在长生取出药粉想要敷药之际,却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异样,四顾之后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儿,这才想起男女有别,急忙将药罐交给坤道,由她们为张墨上药。 张墨虽然受伤却很是清醒,他得胜归来,张墨不但没有夸赞表扬,甚至不曾与他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到得这时,长生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不顾一切的冲上擂台,断的又正是东方辰亵渎张墨的右掌,傻子也知道他在给张墨报仇。 为了给张墨报仇,他不惜以淡蓝灵气挑战紫气洞渊,飞蛾扑火,生死不顾,如果只是寻常的同门关系,没有人会这么做。 大敌当前,生死关头,长生没有懵,但这一刻他有些懵了,他先前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并没有多想,也正因为没有多想,所以自己所做的事情才更能显露自己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 此前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对张墨是怎样一种心境,此番他终于知道了,除了无限的感激,还有其他别的东西。 想明白这一点,令他万分尴尬,而更令他尴尬的是张墨明显也察觉到了,不然不会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他。 而更令他无比尴尬的是不止张墨知道了,广场内外的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张墨可是他的师叔,二人之间差着辈分呢。 长生虽然面对擂台,却全然看不到场上的情形,只有满心的焦急和忧虑,这可怎么办?不能认哪,打死也不能认哪,不然以后没脸见人了,而且还会连累张墨受人非议。 虽然自欺欺人,闭目自障是不对的,但眼下除了矢口否认没有别的办法,此前张墨不但在城隍庙救了他的性命,还在阁皂山为他主持了公道,又在义庄救下了他,对他恩重如山,眼见恩人受辱,自己气怒上台为其报仇,也说得过去。 管别人信不信,总之这个说法说得过去,无惧万夫所指,但求问心无愧。 但问题的关键是自己心里有愧呀,唉,没办法了,这事儿闹大了,有愧也得装做无愧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尽施所能 长生唯恐自己装的不像,被众人看出破绽,实则他装的也的确不像,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时故作镇定的紧张。不过好在此时台上的行云子已经与司徒鸿烈交上了手,而且南侧擂台的战况亦是如火如荼,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南北两处擂台上,没人顾得上看他。 转头四顾,发现没人在盯着自己看,长生安心不少,他很担心那几个坤道不会上药包扎,但男女有别,他纵然担心也插不上手,不但插不上手,连回头都不敢。 不得回头便只能佯装从容翘首观战,此时北侧擂台的战况比南侧擂台要激烈许多,司徒鸿烈原本与东方辰密议合谋,想要趁机杀掉他为司徒阳刚报仇,谁曾想东方辰一时大意,不但未能杀掉他,反倒折损了一只右手,司徒鸿烈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他已经全身而退,换上了行云子,司徒鸿烈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免不得迁怒行云子,一开始便催动灵气,全力抢攻。 司徒鸿烈身形高大,比行云子足足高了半个头,但行云子并未躲闪腾挪,而是直面相迎,气聚双掌,与司徒鸿烈硬碰硬。 南侧擂台上对战的双方还是两仪山的行阳子和丐帮右护法欧阳传丰,行阳子之所以能够接连迎战,乃是得益于玉清宗玄妙的练气心法,玉清宗向来以灵气修为见长,精纯的灵气修为不但进攻之时威力更大,也更耐消耗。 丐帮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帮派,练气心法和武功招式也是千奇百怪,欧阳传丰虽然灵气修为不高,移动身法和拳脚功夫却很是了得,而且此人懂得扬长避短,故此与行阳子打了许久也不曾分出胜负。 司徒鸿烈本就气冲斗牛,眼见身形消瘦的行云子竟然敢与自己硬抗,狂怒之下灵气急催,两只肉掌骤生烈火,双掌齐出,怒吼咆哮,“烈火神掌!” 行云子既然敢上台,自然对朱雀山庄有所了解,眼见对方施出了看家本领,既不惊慌亦不闪避,立刻回臂聚势,气聚双掌,出掌相迎,“两仪真气!” 二人皆是洞渊修为,灵气皆可破体外延,不需四掌相接,灵气已然相迎互撞,随即便是轰然巨响,气浪滔天,脚下粗大的圆木瞬时被震碎大片。 正面对掌,司徒鸿烈后退三步,行云子倒退一丈,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司徒鸿烈比行云子要高大许多,虽然各退三步,自己脸上却有些挂不住,怒吼踏地,疾冲出掌。 行云子也如司徒鸿烈一般心思,他虽然身形消瘦,玉清宗却以练气见长,与司徒鸿烈比拼灵气竟然未分胜负,本就心有不甘,,眼见司徒鸿烈又冲了过来,立刻纵身迎上,提气出掌。 四掌相接,二人所发灵气互撞挤压,余浪上下宣泄,左右飞散,一声巨响过后,偌大的擂台直接被凛冽的气浪当中豁开,南北贯穿,足有两尺多宽。 此番对掌二人各退七步,巨大的反震之力令得二人心潮澎湃,热血上涌,急促换气之后再度对冲而上,三度对掌。 此番对掌威势更加惊人,所催生的气浪也更加凛冽,北侧擂台本就多有破损,再受到气浪冲击,更是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眼见不得以灵气战胜行云子,司徒鸿烈气怒变招,耸肩振臂,仰天怒吼,“离火焚天!” 怒吼声中,司徒鸿烈浑身上下燃起了紫色火焰,火焰见风爆胀,彷如朱雀浴火,烈火熊熊,热浪滔天,便是远在十几丈外的围观众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行云子与司徒鸿烈相距不过三丈,眼见司徒鸿烈凭借离火血脉催发出了离火焚天,立刻环臂行气,凭借精纯灵气自体外凭空凝聚出了一处圆形的紫气屏障。 催生出了护体屏障,行云子立刻欺身而上,凭借护体屏障抵御离火高温,冲到司徒鸿烈近前催动灵气与其近身相搏。 起初二人还是在擂台上拆招儿对攻,但圆木搭建的擂台很快便在高温火焰的炙烤之下熊熊燃烧,无处踏脚,二人便催动灵气悬浮升空,自空中快速出招,猛烈互攻。 虽然南侧擂台的战况与北侧擂台同样重要,但北侧擂台的战况更加惨烈,故此场外众人纷纷看向北侧擂台,连行阳子和欧阳传丰何时下台都不曾注意,直到监考官敲响铜锣,众人这才发现二人两败俱伤,同时下场。攵學3肆 同时下场便不计算输赢,随即己方太清宗派出一人上台,而丐帮阵营派出的则是一个中年乞丐,这个乞丐胸前有六块黄布,在丐帮的地位要略低于左右护法。 这个中年乞丐上台之时使用了灵气,显露的是蓝色灵气,其腰间捆扎了几个鼓鼓囊囊的灰色布袋,所穿长袍也颇为臃肿,里面明显藏着什么东西。 己方派出的太清道友乃是居山修为,而且是先行上台,丐帮阵营明知台上是紫气高手还派出此人,说明此人倚仗的并不是灵气修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其实也不难猜,要么是暗器,要么是毒药。 就在此时,北面擂台在烈火的焚烧之下缓缓倾斜,冬日多刮北风,在北风的吹刮之下,着火的擂台逐渐向南歪斜,直至轰然倾倒。 由于搭建擂台所用的都是圆木,擂台倾倒之后大量着火的圆木滚到了中间擂台的下方,几个监考官见状急忙抬着桌椅远离躲避。 实则他们也想上前救火,但他们没有灵气修为,别说圆木已经着火,就算没有着火他们也搬不动。 眼见着火的圆木即将引燃中间擂台,监考官便转头看向后面维持秩序的禁卫,这些禁卫焉能看不出他们的用意,不等他们开口便纷纷扭头一旁,不予理会。 西侧的僧人阵营倒是心急如焚,因为中间擂台上站着的是他们的人,奈何他们虽然着急却不能擅入广场,情急之下只能催促禁卫前去救火,这些禁卫本就不想去救,再见长生耷拉着脸正在瞅他们,哪里还敢动手。 长生倒是能入场,但他却选择了袖手旁观,决战之初僧人阵营受丐帮阵营撺掇,有心占据两席,虽然见势不妙,知错就改,却终究是犯了错的,他才懒得动手。 此时南侧擂台的二人已经互报了来历姓名,己方阵营的太清道友俗家姓刘,道号道一,而那中年乞丐有姓无名,江湖人称鬼子老安。 这个名字监考官自然无法记录,只能追问姓名,那乞丐本就没有名字,问了几次,只说自己叫老安。 刘道一也猜到对方擅长的是暗器或是下毒,对于这两种下三滥的手段,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给对手放暗器和下毒的机会,故此锣声一响,立刻踏地前冲,欺身动手。 不过刚刚冲到老安近前,刘道一就急忙横移避开,因为老安已经自腰间拽下一个布袋,左手托着布袋,右手自其中抓出了一把灰色药粉。 这灰色药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行闪避为上。 眼见刘道一躲了出去,老安颇为得意,托着那包药粉向刘道一冲了而去。 刘道一乃居山修为,灵气可以外放,不过居山修为,灵气离体外延的距离只能达到一丈,而这样的距离并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吸入药粉,短暂的沉吟之后,刘道一选择了躲闪自保,寻找机会。 在老安托着布袋,抓着毒药,追着刘道一到处跑的同时,北侧激烈的战事仍在继续,司徒鸿烈与行云子算是势均力敌,大部分时间二人都在空中缠斗,只是偶尔会落于仍在燃烧的擂台地面借力换气。 比武打斗并不一定会持续多久,有些时候一个照面就能分出胜负,也有持续很长时间的,似司徒鸿烈和行云子这种灵气充盈,势均力敌的对手,打上几个时辰也不是没有可能。 中间擂台此时已经彻底烧着了,擂台上的僧人起初还能垂眉闭目故作镇定,待得发现火势越来越旺,而下面没人过来救火时便待不住了,听得监考官高声呼喊,让他下台而不算他输,急忙就坡下驴,跳下了擂台。 刘道一虽然生性沉稳,但众目睽睽之下被对手追的到处跑还是令他颇为尴尬,躲过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抓到机会,延出灵气遥攻老安后背。 老安有心躲闪却慢了半分,被刘道一击中后背,踉跄前扑。 一击建功,刘道一立刻疾冲上前,想要补招,但尚未冲到近前,老安便撒出了一把药粉。 刘道一并不知道老安撒出的是什么药粉,担心是伤肌化骨的剧毒,便不敢闭气冒进,只能急闪躲开。 老安趁机稳住阵脚,转身再追,由于先前中了一招,便有些急躁,接连撒出几把药粉,奈何刘道一躲闪及时,他撒出的药粉皆未碰触到刘道一。 太清宗也会画符,为了尽快拿下老安,刘道一便寻机催发符咒隔空遥攻,老安乃蓝气修为,勉强躲过几张符咒之后终于挨了一符,符咒近身爆裂,将其衣摆炸出了一个大洞,高温炙热,伤及皮肉。 老安气急发狂,转身就追,奈何刘道一身法太快,他追不上,情急之下反手将整袋药粉全部撒了出去。 大量药粉自擂台上飘舞弥漫,刘道一见势不妙,屏住呼吸,急退数丈。 眼见此法可行,老安疾追而上,又撒一袋,与此同时桀桀怪笑,“嘎嘎,老子将擂台尽数撒满,看你往何处落脚?” 就在老安兴奋的解下最后一袋药粉,准备抛撒之际,广场南侧传来了龙颢天的高声怒骂,“别撒了,你这个蠢货,也不看看今天刮的是啥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形势危急 老安挨了骂,这才想起今日刮的是北风,而丐帮阵营所在的广场南侧恰好是下风头,情急之下急忙高声呼喊,“赶紧躲开,我这可是化骨粉。” 听得老安言语,不止丐帮阵营惊慌后撤,连广场东西两侧的道士阵营和僧人阵营亦是一片哗然,一听这毒药的名字就知道药性极为霸道,老安此前已经洒出了满满两布袋,这时候若是刮起一阵旋风,场内场外的所有人直接就让这家伙给一锅端了。 眼见己方阵营紧张心慌,长生急忙高声喊道,“化骨粉腐肌烂肉,蚀骨缩阳,一旦中毒极难救治,即便治好也会彻底去势,好在我早有准备,已经配好了解毒药物。” 长生此言一出,一家欢喜两家愁,欢喜的自然是己方阵营,他早已配好了解药,己方不虞受到毒害,而发愁的自然是丐帮阵营和僧人阵营,剧毒已经够令他们忌惮的了,还来了缩阳去势,这可是所有男人都最忌讳的事情,便是和尚也不例外,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刘道一焉能听不出长生的话外之音,知道他有解药再无顾忌,疾冲上前,凌空起脚,直接将老安踹下了擂台。 刘道一自然不会将老安踹向广场东侧,而是将其踹向了广场南侧,眼见老安手舞足蹈的扑了过来,龙颢天气恼出掌,催吐灵气,试图将其震向别处。 龙颢天乃洞渊修为,紫色灵气,离体灵气可以外延两丈,这一掌也的确将老安拦在了两丈开外,但他却忽视了老安手里还抓着一包毒药,老安虽然中掌急停,手里的那包毒药却在巨大的惯性之下直接脱手。 那包毒药此前已经被老安给解开了,这一撒手直接来了个漫天飞雾,不止丐帮阵营吓的四散躲闪,连僧人阵营也吓的连连后退。 南侧擂台的三位监考官此时也吓的亡魂大冒,刘道一急于下台请长生帮忙解毒,但监考官不敲锣他就没法儿下台,情急之下只能高声催促,听到刘道一的催促,监考官才回过神来,敲响铜锣,公布胜负。 锣声一响,刘道一立刻飞身离场,不是每个道士都会医术的,事实上会医术的道士并不多,刘道一也不会医术,并不了解化骨粉的毒性,长生说的吓人,他也免不得紧张心惊。 待刘道一回返己方阵营,长生自杨开手里拿过那两个小罐子,快步迎了上去,一边假装为刘道一解毒,一边低声说道,“化骨粉乃是由乌头,花蛇等七种毒物配制的毒药,名字虽然唬人,却并不是什么厉害毒物,多被坏人用来处置尸体,化尸灭迹,想要伤及活人必须吸入足够剂量才行,我先前只是危言耸听,乱敌军心。” 听得长生言语,己方众人如释重负,尽皆长喘了一口粗气。 两个小罐子里分别是止血和续命的药物,后者所含的犀角珍珠等药材皆可解毒,为了确保刘道一万无一失,长生便自其中捏出少许置于刘道一掌心,刘道一乃紫气高手,灵气可以离体,也不用口服药物,直接以灵气炼化吸收就行,最主要的是刘道一压根儿也没有中毒。 己方众人心里有数,但另外两处阵营却是人心惶惶,四散躲闪,场面甚是混乱。 场外的混乱并不影响司徒鸿烈和行云子的激烈比斗,司徒鸿烈知道长时间的僵持对己方不利,便只攻不守,一味强攻,二人频频对掌,响声雷动,气浪冲天。 此时南北两处擂台的擂主都为道门阵营暂时占据,混乱的场面对己方是有利的,因为此时距酉时只剩下了三刻钟,场面的混乱也并不是己方造成的,不管是烧掉擂台还是挥撒毒药,都是丐帮阵营所为。 就在此时,锣声响起,此番鸣锣的是北面擂台的监考官,此时擂台已经被烧毁,无法确定边界,判断输赢,只能暂停比武,整理场地。 由于场上的混乱和擂台的损毁并不是己方阵营造成的,故此道人阵营和僧人阵营对于朝廷暂停比武的做法多有不满,因为暂停比武意味着整理场地的这段时间并不计算在剩下的三刻钟之内。 此时北侧和中间两处擂台正在着火燃烧,火势太旺,无法扑救。而南侧擂台又被丐帮弟子撒满了毒药,故此三处擂台都无法正常使用,只能全部废弃。 早在北侧擂台着火之初工部的工匠就被调了过来,比武暂停之后立刻入场,数十人一分为二,一部分工匠自广场北侧区域重新以朱漆划定了三处擂台。另外一些工匠直接将南侧擂台点燃,以防剧毒蔓延扩散,老安先前挥撒的毒药遭火焚烧肯定会产生些许毒烟,好在今日刮的是北风,广场又很是空旷,也不虞毒烟殃及城中百姓。 重新划定擂台耗时一刻钟,用的是沙漏计时,待得重新开始比武,总考官将桌上的沙漏倒扣了过来。 原本是南北排列的擂台此时变成了横向东西,东为大,故此东侧擂台就是一号擂台。 由于先前司徒鸿烈与行云子的打斗并未分出胜负,比武重新开始之后二人率先上台,继续催动灵气互攻对轰。 中间擂台上站的是少林寺的僧人,仍然没人上台挑战。 刘道一打赢老安之后尚有余力,故此仍然登上了西侧擂台。 虽然激烈的打斗被中途叫停,打乱了节奏,重新开战之后却没有任何的耽搁迟疑,丐帮阵营立刻派出紫气高手登上西侧擂台迎战刘道一。 对战双方都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丐帮众人为了抢夺擂主之位,直接换上了人海战术,他们这个阵营人数最多,上台之人直接拿出看家本领,一味强攻,丝毫不顾忌灵气的耗损,一人灵气耗尽立刻换上另外一人,丐帮阵营的紫气高手比道人阵营要多得多,这种打法对他们最为有利。 司徒鸿烈和行云子先前打斗了多时,二人都是强弩之末,眼见司徒鸿烈短时间内拿不下行云子,那白虎山庄的白衣悍妇起身发声,让司徒鸿烈下场,换她上场。 司徒鸿烈最恨的是长生,迎战行云子也只是泄愤,他也知道轻重缓急,听到白衣悍妇的呼喊立刻纵身离场。 行云子灵气已经耗尽,自然无法再战,只能下场换人。 知道那白衣悍妇乃是劲敌,茅山住持罗旭子便有心上场,就在此时,有人低声请战,此人并不是道人,而是与道门交好的俗家门派的掌门,此番请战也不是为了获胜,只是希望能够以身涉险,试探白衣悍妇的底细。 张善是己方的统帅,罗旭子便转头看他,由他决断。 短暂的沉吟之后,张善点了点头,“知谦兄多加小心。” 此人郑重点头,纵身跃出。 照例互报姓名,四大山庄皆是复姓,白衣悍妇名为长孙白荣,而己方上台的则是青剑门掌门陶知谦。 锣声响起,陶知谦亮剑蓄势,长孙白荣前冲抢攻,陶知谦只有深蓝灵气,而长孙白荣却是紫气洞渊,即便陶知谦有长剑在手,而长孙白荣徒手,陶知谦也只坚持了三个回合,三个回合长孙白荣显露了三个杀手锏,一是身法诡异,移动之时手脚并用,速度极快。二是刀枪不入,也不知道是横练功夫了得还是身上穿了护身甲,总之陶知谦奋力刺向其左肋的一剑没有破皮进肉。三是长孙白荣双手十指可以探出两寸多长的弯钩虎爪,陶知谦就是被长孙白荣诡异探出的弯钩虎爪重创前胸并踹出擂台的。 此时己方众人频频受伤,长生一直在忙着救治己方伤者,他先前配制的药物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杨开一直在给长生打下手,敷药包扎的空隙长生趁机看向杨开,虽然没有开口,杨开却知道长生想说什么,但他也不知道古衍为何迟迟不至,只能皱眉摇头。 俗话说猛虎不敌群狼,丐帮阵营的人海战术很快奏效,此时己方能够上场的紫气高手已不过十几位,而对方至少还有二十几人,其中还不包括那玄武山庄的黑衣老妪和丐帮帮主龙颢天。 比武斗法如同下棋博弈,但丐帮阵营此时根本就不讲套路,直接以车换车,以马换马,实在不成就两卒换一马,两马换一车,只求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此时除了一个明哲保身,置身事外的僧人阵营,余下两个阵营都在双线作战,在陶知谦重伤下场之后,己方又有一名俗家门派的掌门主动请战,便是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也未能在长孙白荣的手下支撑多久,五个回合不到便重伤下场。 若是连输三场就会丢掉擂主之位,己方阵营不敢大意,只能派出了茅山住持罗旭子。 上清宗擅长的是法术,罗旭子自然不会与长孙白荣比拼拳脚,一上台就施出了上乘法术,直接请神上身。 请神上身与张墨之前施展的召请天神不大一样,张墨的召请天神是以符咒幻化出了火德真君,而罗旭子的请神上身则是直接作法于自身,将自身化为一尊两丈多高的黄巾力士。 黄巾力士乃是道家的护法神将,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现身之后一记重拳将疾冲而上的长孙白荣砸飞了出去,不过这一拳虽然势大力沉,却不曾重创长孙白荣,长孙白荣凌空卸力,落地之后立刻反冲而回。 东侧擂台暂时稳住了阵脚,但西侧擂台的损伤减员却一直在持续,丐帮阵营已经杀红了眼,拼着自己身受重伤也要伤及对手,为己方接下来上台之人创造机会。 已经下台之人是无法再度上台的,此时总考官面前的桌案已经端来香炉并燃点了供香,距比武结束只剩下一炷香的时间了。 此时己方阵营连张善计算在内只剩下五位紫气高手,而对方还有八位,这还不包括那个藏身暗处不曾露面的神秘人,照这么个打法,己方阵营根本坚持不到最后,不但争不到两个擂主,能否保住一席都是未知之数…... 第一百八十章 强援来到 己方现有的这五位紫气高手除了张善是洞渊紫气,余下四人皆是居山淡紫。 而对方剩下的八位紫气高手之中已知的洞渊紫气就有两人,丐帮帮主龙颢天和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玄武山庄庄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未曾露面的神秘人,这个神秘人乃是丐帮阵营隐藏的杀手锏,灵气修为最低也是紫气洞渊,极有可能是太玄修为,紫气巅峰。 相较于长生的紧张焦虑,张善显得很是沉稳,冷静观战,一言不发。 就在长生紧张观望之际,西侧擂台的太清道人再次在对手玉石俱焚的打法之下伤重离场。 长生快步入场扶出了伤者,为其敷药的同时转头看向张善,若是己方此时改用保守打法,让出西侧擂台,守住东侧擂台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张善并没有这么做,己方有人主动请缨,张善缓缓点头,同意对方替补上场。 为受伤的太清同道敷药包扎之后,长生将视线投向了东侧擂台,此时罗旭子施展请神上身所化的黄巾力士仍在迎战长孙白荣,目前来看罗旭子是占据了上风的,不过那长孙白荣彷如打不死,打不怕的疯狗,越挫越勇,亡命反扑。 此时敌我双方都在频频看向监考官桌上的供香,以此判断时间,拿捏时机,眼下两处擂台的擂主都是道人阵营,这一点对己方是有利的,丐帮阵营想要抢夺擂主,需要连胜三场。 长生此时的心理压力极大,不止是他,一旁的杨开亦是紧张万分,因为张善之所以同时抢夺两处擂主,极有可能将古衍考虑在了己方阵营,如果古衍不能及时回返,二人就是间接误导了张善。 起初长生并不知道张善在想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明白张善在观察战况,以此确定己方阵营能不能坚持到比武结束。 一炷香是两刻钟,供香燃烧一半说明时间离比武结束只剩下一刻钟,此时东侧擂台的战况仍然处于胶着状态,而西侧擂台一直在激战减员,此时己方的四名紫气高手已经与丐帮阵营的六名紫气高手互耗殆尽,而丐帮阵营已经连胜两场。 比武规则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除了连胜三场,还有一种情况也可以确定擂主归属,那就是获胜之后再也无人上台挑战。 此时己方可以上场的只剩下张善一人,张善眼下有两种选择,一是放弃西侧擂台,坚守东侧擂台,这么做有七成把握能支撑到比武结束。 而另外一种选择就是登上西侧擂台,继续之前的双管齐下。 短暂的沉吟之后,张善离座站起,纵身掠向西侧擂台。 就在此时,西侧擂台上丐帮阵营的紫气高手抢先飞身下台,这么做无疑是想要换人,而对手没有上台之前换人也并不违规。 此时丐帮阵营还剩下那玄武山庄的黑衣老妪和丐帮帮主龙颢天,就在围观众人纷纷猜测这二人谁会上台之时,一道人影自广场西南方向急掠而至,由于距离太远,众人看不到此人的样貌,但此人飞掠之时使用了灵气,显露了深紫气息,毫无疑问,此人乃太玄修为。 随着距离的临近,众人终于看清了此人的衣着和样貌,来人是个身穿袈裟的僧人,年纪当在五十上下,此人所穿袈裟与中土僧人的袈裟多有差别,其长相也不似中土人士,高鼻螺发,肤色黝黑,竟是一个来自西域的番僧。 那番僧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之下飞掠而至,径直落于西侧擂台,此人虽是番僧,却说得中土言语,“鸠摩千石代丐帮出战。” 番僧言罢,场外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一个西域番僧竟然会是丐帮请来的帮手。最为气怒的无疑是道人阵营,番僧也是僧,此人代丐帮出战,无疑是僧人阵营与丐帮阵营沆瀣一气,暗中勾结。 就在众人惊愕哗然之际,东侧擂台传来了长孙白荣的厉声怒吼,“少阴肃杀,血脉觉醒!” 伴随着震天怒吼,长孙白荣弓背据地,暴涨变化,随着身上的衣裳膨胀破裂,一只浑身闪耀着银光的巨大白虎骤然现身,怒目发声,仰天长啸。 这只巨大的白虎无疑是长孙白荣幻化,确切的说这只白虎就是长孙白荣本人,众人都知道四大山庄拥有神兽血脉,却不知道他们还可以催荡血脉,化为兽身。 长孙白荣所化白虎巨大非常,足有一丈多高,两丈多长,与罗旭子请神上身所幻化的黄巾力士形体相当,不相伯仲。 白虎咆哮过后立刻冲跃而上,此番黄巾力士再无形体和力量上的优势,双方势均力敌,很快缠抱倒地,黄巾力士重拳频出,大力猛击,而那白虎则显露狰狞,疯狂撕咬。 就在众人惊诧的看向东侧擂台之际,西侧擂台上的鸠摩千石与张善已经互报姓名开始斗法,锣声响起之后,二人都没有轻举妄动,鸠摩千石垂眉闭目,急念经文,伴随着梵语经文的快速念诵,其头顶三丈之处骤现异像,一尊踩踏莲花宝座的千手观音法像凭空出现,凌空悬浮,霞光万道。 鸠摩千石念咒作法的同时,张善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在对方催生千手观音的同时,一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出现在张善的上空,同样离地三丈,正对观音法像,阴阳双鱼急旋正转,八卦卦符急旋反转,光芒交错,五色变幻。 千手观音现身之后长生立刻急切打量,快速计数,所谓千手观音只是一种说法,并不是说观音真有一千只手,细数之下应该是四十二只手,除却胸前双手合十的两只,左右各有手臂二十只,其中分别持拿着金刚杵,锡杖,宝镜,宝戟,盾牌,宝螺在内的四十种法器。 鸠摩千石与张善此时皆是垂眉闭目,鸠摩千石双手合十,张善双手各掐指诀,鸠摩千石念诵的是佛门梵音咒语,而张善念诵的则是道门上清真言。 二人此时的状态类似于元神出窍,千手观音法像受鸠摩千石元神控御,而太极八卦图则受张善元神驱使,当千手观音抛出手中宝剑之时,太极八卦图中离符爆闪飞出,凌空化作一道赤红火焰,急迎阻截。 宝剑与火焰迎头相撞,闪耀消失,不等千手观音再度祭出法器,八卦图中震符闪动,疾飞而出,凌空化作一道霹雳闪电,带着轰隆雷鸣径直劈向西侧的千手观音法像。 千手观音持拿宝镜的那只法手急探而出,宝镜随风暴涨,正对映照,霹雳天雷凌空炸裂,散于无形。 起初众人还能看清千手观音与太极八卦的你来我往,随着鸠摩千石和张善催动的越发迅疾,众人已经看不清双方发出的是什么法器和卦符,只能听到风声雷鸣,看到光芒闪耀。 此时东侧擂台的战况亦呈白热化,罗旭子所幻化的黄巾力士和长孙白荣所化的凶厉白虎尽皆受伤挂彩,这说明二人的本体亦有损伤。 长孙白荣所化白虎凶厉非常,攻势不减,而罗旭子所化的黄巾力士已经开始虚化,败像已现。 就在长生紧张而急切的东张西望之时,一旁的杨开伸手拉他。 长生有感,侧目歪头。 杨开抬手南指,“我师父来了。” 循着杨开所指,长生举目远眺,此时还看不到古衍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深紫灵气自远处急掠而至。 “你确定那是你师父?”长生急切追问。 “确定。”杨开点头。 “你快去迎他,与他说明情况,”长生急切说道,“请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替下东侧擂台的罗旭真人。” 杨开点头应是,将手里的白绸递给长生,疾行南去。 己方众人都听到了长生和杨开的交谈,知道强援终于来到,无不暗自欢喜,如释重负。 杨开走后,长生歪头看向监考官桌案上的香炉,此时那根供香只剩下了四分之一,古衍如果再迟来半刻,后果万事皆休了。 此时东侧擂台上的战事已近尾声,黄巾力士双手分别抓住了白虎的上颚和下颚,怒目发力,想要将其头颅掰开,一举置其于死地。 此时的黄巾力士的形体已经很是淡化,强行发力加速了法术的失效,在即将掰开白虎头颅的瞬间,罗旭子法术彻底失效,黄巾力士陡然消失。 失去了神力,罗旭子再也不是白虎的对手,那长孙白荣所化白虎死里逃生,恼羞成怒,冲着罗旭子的头颅急噬而下。 就在众人亡魂大冒,暗道糟糕之际,却发现那白虎的血盆大口虽然含住了罗旭子的三阳魁首却并未闭嘴咬合,原来其下颚在黄巾力士先前的大力掰拉之下已然脱臼。 罗旭子死里逃生,急闪避开,跌撞后退的同时咬破右手中指自左手掌心急切画符。 白虎自然不会给他画符的机会,拧腰发力,摆尾挥扫,罗旭子躲闪不及,径直被虎尾扫飞。 眼睑罗旭子落败,长生急忙入场搀扶,罗旭子身上虽然多有抓伤却并无大碍,但是先前乌黑的头发此时却变成了满头花白,按理说请神上身并不会折损寿数,罗旭子之所以会遭到反噬,无疑是强留神力,过度作法所致。 即将罗旭子扫飞之后,长孙白荣并未下台,亦未曾化为人身,而是伏地摁压,将脱臼的下颚强行归位,转而自擂台上往返游走,愤怒咆哮。 不止长孙白荣认为大局已定,胜券在握,敌方所有人都与她一般想法,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道身影自南方疾掠而至,径直落于东侧擂台。 看到古衍的瞬间,长生便明白他为何会姗姗来迟,因为古衍浑身是血,明显有伤在身……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恩怨尽了 眼见古衍落于东侧擂台,丐帮阵营惊诧非常,场边的围观众人亦是如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由于古衍已经隐退多年,众人对他很是眼生,纷纷猜测古衍的身份以及其上台的动机。 长生原本还在为古衍能够赶在比武结束之前及时返回而庆幸,但是待得看清古衍的现状,瞬时眉头大皱,转喜为忧,根据古衍衣服上的血迹可以看出古衍此时身上至少有三处伤口,其中两处分别位于前胸和下腹,还有一处位于左臂,根据衣物破损的裂口来看,胸前和下腹的两处应该为剑伤或刀伤,而其左臂的伤口应该是箭弩一类的锐器留下的。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监考官,照例还是询问姓名来历。 古衍虽然面色苍白,却并未显露疲惫,听得监考官发问,平静开口,“在下古衍,来自剑南道青云山,承龙虎山三生子道长施治解救,得以明心见性,恢复修为,在下感念心中,愿为龙虎山出战。” 古衍言罢,场外瞬时哗然一片,年长之人大多听说过古衍的名号,知道他修为精纯,武功盖世,也知道他已经疯癫多年且修为尽废,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重开灵窍,恢复修为。wenxueзч 此时长孙白荣已经化作白虎兽身,不得口吐人言,监考官也知道比武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敢犹豫耽搁,待得古衍报上姓名来历立刻敲响了铜锣。 锣声一响,长孙白荣所化白虎踞地引颈,咆哮逞威,转而疾冲而出,扑向古衍。 古衍站立原地,侧身抬手,一道深紫灵气自其右掌急泄而出。 在众人看来古衍此举是在催发灵气攻击阻截,但是灵气所至,白虎的前冲之势却并未受阻,不但没有受阻,反而加速朝着古衍冲了过去。 有看热闹的就有看门道的,那玄武山庄的黑衣老妪无疑属于后者,她敏锐的发现长孙白荣所化白虎并不是冲破了古衍所发灵气,而是被古衍延出的深紫灵气拖拽而回,心中焦急,高喊告警,“快退!” 长孙白荣听到了黑衣老妪的告警,但为时已晚,她此时先机已失,所化白虎被古衍所发灵气紧紧捆缚,已然身不由己。 黑衣老妪知道大事不妙,情急之下站立起身,再度厉声高喊,“青云山的周天神功可以毁人根基,夺人灵气……” 黑衣老妪尚未说完,便被长生高声打断,“老太婆,不要大呼小叫,坏了朝廷的比武规矩。” 黑衣老妪挨了骂,怒目转头,阴狠的看向长生,长生既然敢喊就不怕她瞅,亦不歪头躲闪,而是双目圆睁,回以挑衅眼神。 此时长孙白荣所化白虎已经被古衍外延的灵气拖到了身前七尺处,虽然身不由己,白虎仍然奋力一搏,不再抗拒后退,而是突然加速,试图借着古衍的拖拽之势自其身侧疾冲而过。 古衍乃太玄修为,周天神功登峰造极,想要吸取他人灵气不但不需掌心相对,甚至不需与对方有肢体接触,便是外延的灵气就能够掠夺他人灵气,白虎虽然自其身边疾冲而过,却并未摆脱他的控制,一道深紫灵气彷如一根粗大的绳索紧紧的拖住了白虎,任其踞足发力,怒吼连连亦不得挣脱。 眨眼之间,外延的深紫灵气就变成了紫色灵气,这已经不是古衍的太玄灵气,而是长孙白荣的洞渊灵气,这说明古衍正在快速抽取长孙白荣灵气。 眼见长孙白荣受制于人,丐帮阵营无不焦急非常,但最为着急的还是长孙白荣本人,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灵气正在快速流逝,惊恐之下四足发力,尖锐硕大的虎爪将广场上坚硬的砖石成片成片的掀开。 就在此时,杨开回到了长生身侧,见他回返,长生急忙转头看他,“我不知道令师有伤在身。” 杨开木然点头,“该说的我都跟师父说了。” 长生本想说他先前之所以不同意杨开召请古衍回来,正是担心临时召请会打乱古衍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时候说这些不但毫无意义,还有推卸责任之嫌。 “令师的情况不容乐观,”长生眉头紧锁,“他先前应该跟不止一个人交过手,本就身受重伤,为了尽快赶回长安,又催动灵气施展身法,这会加速血液的流失,根据令师父衣服上的血迹和他的脸色来看,他所失血液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限度,此时全靠灵气在强行支撑。” “师父已经大仇得报,再无遗憾了。”杨开语气平静,表情茫然。 听得杨开言语,长生知道古衍已经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杨开,杨开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实上他能察觉到杨开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在强自镇定,咬牙硬撑。 “杨大哥,我…...”长生心中愧疚,欲言又止。 杨开摇头说道,“你不要难过,师父光明磊落,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报答你们的恩情,师父也很高兴。” 听得杨开言语,长生心中五味陈杂,沉声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枚回天丹药,稍后令师下台,我会立刻尝试为他续命疗伤。” 杨开没有接话。 长生将视线重新移回擂台,此时西侧擂台的斗法仍在继续,千手观音法像和那太极八卦图仍在空中显法对攻,异响频发,异像环生,似这种通灵斗法最耗心神,只这片刻工夫鸠摩千石和张善已然大汗淋漓。 此时东侧擂台上长孙白荣所化白虎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仍在咆哮挣扎,却已渐显颓废,形体逐渐缩小,此时那白虎已不足先前一半大小。 眼见对手大势已去,古衍也并未将其赶尽杀绝,右手反挥将其移出了擂台。 那玄武山庄的老妪见状立刻解下披风,以灵气急送入场,凌空裹住了白虎,白虎抖身化人,扯住披风遮羞,踉跄落地。 长孙白荣已被移出了擂台,胜负已分,监考官立刻敲响铜锣,公布胜负。 古衍紧闭双眼,深深呼吸,转而缓慢睁眼,正色发声,“三生道长仁义慷慨,赠予青云山安身立命居所,在下愧受感念,愿为龙虎山再战。” 场外众人并不知道古衍为何有此一言,但长生却是知道的,他此前曾经送给了杨开师徒一栋宅子,作为青云山别院,古衍指的就是此事。 这一刻长生心中五味陈杂,感动万分,他感动的不止是古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高贵品行,还有古衍对杨开的关心和爱护,他先前曾经有恩于他们师徒二人,古衍不希望杨开一直背负这些人情,想要趁自己在世之时还掉人情,给自己的徒弟留个自由之身。 此时长孙白荣已经跌撞着来到场边,黑衣老妪急忙上前搀扶,与此同时转头冲龙颢天厉声叫喊,“他有伤在身,你且入场打上一阵,最后一场交给老身。” “好,我来战他!”龙颢天离座起身,纵身入场。 此时东西两处擂台都到了紧要关头,西侧擂台道人阵营已经连输两场,如果张善落败,就会丢失擂主。而东侧擂台虽然己方连胜,但是此时己方阵营已经无有后备人选,只要古衍落败,也会丢掉擂主。 说白了就是张善和古衍如果能在供香燃尽之时守住擂台,己方就能占据两个总擂主之位,如果二人落败,道人阵营就会一无所有。 丐帮虽然是乌合之众,龙颢天却不是无脑之人,黑衣老妪先前的言语他都听到了,知道古衍的周天神功可以吸人灵气,故此响锣开战之后立刻催动身法,靠近古衍贴身近战。 龙颢天乃少林弃徒,所用武功以少林武功为主,走的是刚猛路子,拳脚生风,大开大合,为了规避古衍的周天神功,始终与古衍近身相博,不与古衍延出灵气的机会,而且出招之时也竭力避免与古衍拳脚相接。 古衍有伤在身,近身缠斗对其极为不利,几个回合之后龙颢天瞅准机会,怒吼助力,双拳齐出,直取古衍前胸。 古衍有感,急忙出掌格挡,未曾想龙颢天此番竟然没有收招闪避,双拳径直击向古衍的双掌。 拳掌相接之际,古衍竟然未能顺利吸取龙颢天的灵气,原来龙颢天所出重拳全凭力道,并未使用灵气助力。 就在古衍迟疑之际,龙颢天的洞渊紫气急涌而至,待得古衍反应过来,体内灵气本能的外泄反击,拳掌相接,发出来了沉闷的气爆之声。 不过与他人的灵气对轰不同,龙颢天的灵气被反震而回时只以后撤的双臂卸去了反震之力,仍然站立原地未曾移动,气爆之声传出的同时,龙颢天便重聚灵气,再度出掌。 龙颢天的这种打法聪明非常,换成旁人定然来不及聚气反击,但他低估了周天神功,周天神功不但可以吸取他人灵气,还可以将吸取的灵气快速催发出去。 当龙颢天察觉到古衍充盈的灵气汹涌而来之际,已经来不及变招儿,紫气洞渊与深紫太玄互攻对轰,古衍面露痛苦,急退七步,而龙颢天则倒飞三丈,直接出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义薄云天 龙颢天虽然反运灵气强行减速,却仍然未能及时止住退势,落地之后急切下望,却发现双脚已经踏到了红线之外。 此番对阵龙颢天多有忌惮,束手束脚,未能尽出全力,输的多有不甘,气冲斗牛,暴跳如雷,“我日内奶奶!” 龙颢天之所以生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通过先前与古衍的对掌,他已经发现古衍虽在强自支撑,却身受重伤,气血两亏,已是强弩之末,若是与他机会继续猛攻,很有希望将古衍拿下。 此时那根供香只剩下一点香头儿,监考官不敢耽搁,急忙敲响铜锣,公布胜负。 待得监考官公布了胜负,古衍深深呼吸,缓缓开口,“青云山早已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而今只剩下我与徒儿杨开相依为命,我师徒二人对道门多有崇敬,在下愿为道门再战守擂。” 听得古衍言语,道人阵营尽皆动容,众人虽然发现古衍身受重伤,却并不知道他的伤势严重到何种程度,古衍的这番言语托孤之意极为明显,这说明他自知回天乏力,命不久矣。 杨开虽然紧咬牙关,强行克制,热泪仍然夺眶而出,师父自知大限将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道人阵营守擂,以此换取道门中人对自己的感激和庇护。 长生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听得古衍言语亦忍不住眼圈泛红,作为徒弟,杨开是称职的,古衍疯了那么多年,杨开不离不弃,跟随左右。作为师父,古衍也是称职的,真正做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此时张善正在与鸠摩千石斗法,不得分神接话,道人阵营的罗旭子,行云子等人交换过眼神之后,提气发声,“福生无量天尊。” 道门众人共同发声,等同认领了古衍的大义和恩情,听得众人言语,古衍面露欣慰,深深呼吸,转身面对已经上场的黑衣老妪。 黑衣老妪上场之后阴声开口,“玄武山庄宇文冬月,请赐教。” 宇文冬月开口的同时擂台四周狂风骤起,广场四周的积雪旋舞飞起,连同北侧护城河里的河水也在狂风的裹带之下化作万千水滴缓缓升空。 就在众人惊诧四顾之时,僧人阵营突然传出了诵经之声,领唱的是那几位年老的住持和方丈,对于他们突然诵经,僧人阵营的其他僧人多有诧异,短暂的迟疑之后,大量僧尼开始随唱诵经。 长生听不懂和尚的经文,只能听出诵经之中多有慈悲平和,他也不明白这些僧人为什么会突然诵经。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随着僧人阵营开始齐声唱诵经文,番僧鸠摩千石上空的那尊千手观音法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虚化,诸多手臂中持拿的各种佛家法器的攻势亦随之减弱。 鸠摩千石肯定知道僧人阵营唱诵的是什么经文,眼见千手观音攻势大减,气急高喊,“好个数典忘祖的中土和尚,竟然念咒息怨,坏我佛法神通!” 斗法最忌分神,二人本就势均力敌,僧人阵营唱诵的经文平息了凝聚千手观音的惩恶怒气,鸠摩千石本已落于下风,此番又分神说话,张善立刻抓住机会,静心凝神,催御上空的太极八卦图分崩离析,八个卦符鱼贯飞出,重创千手观音法像,阴阳太极紧随其后,将那观音法像彻底震碎。 那千手观音法像并非观音显圣临凡,而是由鸠摩千石元神催御凝聚,神通一破,鸠摩千石立遭反噬,大叫一声,踉跄后退。 张善陡然睁眼,急抬右臂,十余张黄纸符咒自其右侧袖管疾飞而出,首尾相连,击中鸠摩千石之后络绎爆裂,径直将那鸠摩千石轰出了场外。 眼见鸠摩千石受伤落败,丐帮阵营立刻有人上前搀扶,并大骂僧人阵营暗中左右,无良坑人。 可不要以为僧人都是不善言辞的木讷之人,僧人每日诵经辩法,最擅雄辩,听得丐帮阵营指责,立刻与人高声反驳,只道鸠摩千石又不是他们请来的,他们也只是感念此番比武多有死伤,有伤天和,故此诵经祈福,平息天怒人怨。 虽然僧人阵营临危出手,张善却并不领情,因为即便僧人阵营不出手,他也不惧鸠摩千石,不过他也很清楚僧人阵营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担心己方阵营会迁怒于僧人阵营,毕竟鸠摩千石是个和尚,他们此举旨在与鸠摩千石划清界限。 便是不领情,张善也没有让对方下不来台,获胜之后冲僧人阵营点了点头,转而收回视线,看向东侧擂台。 在张善击败鸠摩千石的同时,宇文冬月已经凭借血脉之利催生至寒阴风,将周围的冰雪卷起,连同部分护城河水自东侧擂台的四面八方凝聚了不计其数的尖锐冰锥,这些悬浮空中的冰锥每支都有一尺多长,万千锐刺正对东侧擂台。 此时监考官已经敲响了铜锣,但宇文冬月和古衍皆未动手,供香即将燃尽,二人都很清楚自己不会有第二次出招的机会,一个回合就会分出胜负。 宇文冬月的表情阴狠而狰狞,鼻翼一直在急切抖动,她虽有玄武血脉,控御如此之多的冰锥也并不轻松。 古衍的表情很是平静,有心满意足的欣慰,亦有了无遗憾的平和。 就在众人紧张凝视,不知二人何时会动手时,宇文冬月动手了,万千冰锥在同一时间自四面八方疾刺而下,由于速度极快且数量众多,疾飞而下之时发出了刺耳的破风之声。 这些冰锥既然受宇文冬月控御,宇文冬月自然有全身之法,故此在控御冰锥疾飞落下的同时,宇文冬月也挥舞藤杖疾冲而出,试图在冰锥重创古衍之后快速补招,与其致命一击。 面对着自四面八方疾刺而来的冰锥,古衍并未凝聚灵气屏障阻挡隔绝,而是右手外探,将周身灵气尽数聚于右手掌心。 到得这时众人方才发现周天神功竟然可以将体内灵气外延离体,并于体外积蓄挤压,只是眨眼的工夫,大量离体的灵气就自古衍右掌凝聚出了一只一尺大小,冒着刺眼紫光的灵气圆球。 张善离东侧擂台最近,见此情形,知道古衍油尽灯枯,有心与宇文冬月玉石俱焚,情急之下违规发声,“护住三阳魁首,确保元神不伤!” 张善话音刚落,东侧擂台便传来了一声震天巨响,宇文冬月就彷如一片破布一般被震飞了出去,而古衍在发出致命一击的同时,亦被疾刺而下的万千冰锥所掩埋。 不等监考官敲响铜锣,张善便纵身冲向东侧擂台。 与张善同时冲向东侧擂台的还有伤心欲绝,悲伤嚎啕的杨开。 张善最先落于擂台,眼见杨开也冲了过来,反手延出灵气将其挥向己方阵营,“拦住他。” 长生闻言急忙上前拉住了杨开,杨开虽然悲伤欲绝却并未丧失理智,努力咬牙希望止住哭声,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就在此时,擂台上传来了张善的声音,“魁首未伤,元神尚在,一同念咒作法,送古前辈元神归真。” 听得张善言语,己方众人立刻开始齐声诵经,连身受重伤的张墨也强行站立,与众人一同念经,太清玉清众人念诵的是度人经文,而上清众人念诵的则是送神真言,待得己方众人齐声同步,张善咬破中指自掌心画写符咒,转而急探左手,自冰锥之中引出一个极为淡薄的人形虚影,随即开始高声领唱,“三魂不灭,七魄存真,太上敕令,速往昆仑,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真言念罢,再取符纸一张,抖手燃起,甩向空中,那符咒遇风化作一点金光,往西北方向疾飞而去。 “去!”张善手指西北,高声呼喝,随着他的呼喝之声,那道人形虚影急速升空,跟着前方的那点金光疾飞西北。 张善作罢这些,这才抬手擦汗,转而冲古衍的尸身稽首祭拜,“福生无量天尊。” 杨开原本悲痛欲绝,待得看到古衍的魂魄在金光的引领之下飞向东北方向,心中悲痛略有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感激,他不知道古衍的魂魄去了哪里,却知道三清道门一同作法,保住了古衍的魂魄。 杨开疑惑转头看向长生,长生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急切说道,“据经文记载,在昆仑山某处有处紫气福地,太玄修为的三清道人死后,魂魄可以去往那里,令师不是道人,按理说是不能去往紫气福地的,故此住持师伯才会率众作法,作保护送。”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恍然大悟,急忙走过去冲诸位道人深揖道谢,众人感念古衍忠义,纷纷出言宽慰,和声安抚。 作法完成,张善挥散冰锥,将古衍的尸身托抱而回,杨开见状急忙跑上前去,接过古衍的尸身痛哭流涕。 “节哀顺变,”张善叹了口气,“令师的鲜血早已流干,只靠灵气支撑赶回长安,便是此番未受重创,亦难得回天了。”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杨开哭泣落泪,连胜道谢。 “令师先前所言我都听到了,”张善正色说道,“令师义薄云天,日月可鉴,日后我们会助你重建青云山,以慰令师在天之灵……” 第一百八十三章 善后事宜 听得张善言语,杨开茫然点头,低头再看古衍残破尸身,越发悲痛,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见杨开如此悲伤,长生好生难过,有心宽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张善解开布扣,脱下道袍,盖住了古衍千疮百孔的尸身,转而冲长生说道,“比武虽然结束,却仍有许多未尽事宜,我们还要留下善后,东面巷口有宝清客栈的车马,你和杨少侠护送古前辈先回府邸。” 长生点头应是,陪着杨开离开人群,人群后面有宝清客栈的伙计,见二人出来急忙前方引路,将二人带到马车旁。 杨开此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长生便与他一同登车,绕路回返。 一路上杨开时而茫然发愣,时而悲伤落泪,看的出来他是想强行克制悲伤的,但是他克制不住。 对于杨开的悲伤,长生真的能够做到感同身受,虽然这么多年古衍一直是疯癫浑噩的,至少人还在,杨开还有寄托,而今古衍不在了,杨开就变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 长生没有亲人,王麻子死的时候他还小,不怎么记事儿,但是老黄死的时候他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唯一的亲人不在了,除了悲伤难过,还有举目无亲的空虚和茫然。 由于马车需要绕行,赶到青云山别院时已是入更时分,杨开伤心过度,头重脚轻,抱着古衍尸身下车时险些摔倒,长生急忙上前搀扶并接替杨开将古衍的尸身抱进了内堂。 二人刚刚将古衍的尸身放于床榻,门房就进来通禀,“大人,外面来了一群人,只说是倪府下人,惊闻噩耗,受主家遣派过来帮忙布置灵堂。” “让他们进来吧。”长生点了点头。 来的是倪泰等人,杨开此时魂不守舍,长生便留他在内室,自己出去与倪泰等人相见,他在龙虎山学习过殡葬事宜,便与倪泰等人一同布置灵堂。 倪倬能成为大唐首富不是没有原因的,知道杨开与长生的关系,不但派人过来帮忙,包括入殓的寿衣棺木以及披麻戴孝的丧物也络绎送来。 棺木抬进来之后,满屋飘香,见长生面露疑惑,倪泰急忙出言解释,“姑爷,这寿材由岭南檀香所制,金丝楠乃皇家专用,我们不能逾制,实则此物比金丝楠更加贵重。” 长生点了点头,拿了寿衣去到内室,冲茫然呆坐的杨开说道,“你出去帮忙,我来给令师洁身更衣。” 杨开自然不肯,非要坚持亲自动手,长生屡劝无果,只能由得他,而结果正如他猜想的一样,再次见到古衍满身的创伤,杨开悲伤难止,边擦边哭,最终悲伤过度,晕倒床前。 杨开晕过去之后,长生接手,如果杨开没有晕过去,他还有所顾忌,此时左右无人,他便多有唏嘘,虽然他与古衍非亲非故,对于古衍的人品却是无比敬重,尤其是古衍对杨开的关爱以及生死从容的气度,令他震惊动容。人活于世,每个人身上都肩负着责任,但大部分人都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不过对于杨开,古衍尽到了一个做师父的责任。 长生为古衍擦身更衣,清楚的发现古衍身上虽有大量创伤,受伤处却少有血迹,正如张善所说,古衍赶回长安的途中鲜血几乎流干了,一直在凭借精纯的灵气修为勉力支撑。 这一刻长生想到了已经死去的师父,罗阳子当日为了拿到回天金丹为意中人续命,以封魂之法将魂魄强留体内,忍着阴阳相冲的苦痛和煎熬,生生坚持了数日,古衍值得尊敬,师父罗阳子也值得尊敬,因为他们的坚持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亲友。 为古衍换好衣服之后,长生唤醒了杨开,入殓必须由亡人的子孙亲自动手,不得假手于外人。 杨开在长生的授意之下将古衍的尸身抱进了已经铺好软垫黄绸的檀香棺木,堂下的倪泰急忙呈上木盘,木盘上摆放的是手握和口含等玉器,长生接过木盘,指导杨开将玉蝉玉龟等玉器分别放到了古衍的嘴里和手里。 随后盖上黄被,由于古衍不是寿终正寝,便只能盖黄被而不是盖红被。 盖棺之时杨开又晕了过去,长生将其扶到一旁,倪泰等人随后自棺木前面摆放供桌,桌上摆香炉,蜡扦,花筒,供品,这些东西都是倪家准备的,连同幛子和孝衣无一不全。 正在忙碌,大头闻讯赶来,他白日里之所以没有到场是因为长生让他将近十年内所有悬案的卷宗尽数整理出来,大理寺和刑部的悬案也全部提过来,他一整天都在忙这个。 大致的经过大头已经知道了,与长生简单的交谈之后,大头尽晓内情,眼见杨开悠悠醒转,急忙上前出言宽慰。 大头很聪明,也很会宽慰人,并不说什么别伤心,别难过之类的废话,只说古衍大仇得报,恩义尽偿,后继有人,了无遗憾。 见长生也多有沮丧,大头又趁机宽慰他,“大人,如果不是您仗义出手,古前辈难得清醒,更不能恢复灵气修为,且不说报仇无从谈起,便是那周天神功也会就此失传,您投桃在前,便不许古前辈报李在后么?更何况张真人率三清众人一起作法,保住了古前辈的魂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头此言既在安慰长生,同时也是在宽慰杨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听得大头言语,二人心中阴霾稍减,杨开来到灵堂前,自铜盆里燃烧黄纸冥钱,缅怀祭奠。 布置好灵堂,准备好棺木入殓,倪泰等人便告辞离去,青云山别院有几个丫鬟和护院,他们都是签下卖身契的下人,谁是房子的主人,谁就是他们的主人,故此此时丫鬟和护院也都与杨开一般披麻戴孝。 丫鬟们做了晚饭,杨开自然吃不下,好在经过大头的劝导之后悲伤略减,虽然没吃饭却喝了几口汤,长生和大头简单吃了点儿,不放心杨开,加上回去也没什么事情,二人就留在府上,与杨开一同守灵。 临近三更,张善独身来到,对棺祭拜之后又宽慰了杨开几句,他就没有大头会说话了,只说节哀顺变。 宽慰过杨开,张善转头看向长生,“出来说话。”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跟着张善来到前厅,二人落座,大头催促丫鬟们为二人送来了茶水,端上了火盆。 待得闲人退去,张善方才正色开口,“此番比武咱们能大获全胜,你功不可没。” 听得张善言语,长生如释重负,急忙出言谦逊,“师伯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张善摆手说道,“无需妄自菲薄,童榜比试你得了状元,正榜比试我们又斩获两席,经此一役,龙虎山威震九州,名扬天下。” 长生点头。 张善又道,“最令我欣慰的是此战三清各宗各派能够摒弃前嫌,合力同心,实乃道门之幸。” “是啊,”长生再度点头,“师伯,咱得了两个擂主,另外一个您给了谁?” “三清本一家,我与诸位同道商议过后,决定只取一席,另外一席直接废掉,”张善说道,“丐帮阵营心术不正,万不能将那统兵之权交到他们手里。” “统兵之权?”长生皱眉。 张善点了点头,“眼下藩镇割据,匪患四起,已成心腹大患,朝廷武举旨在挑选护国柱石,统兵出战,剿匪平叛。此番比武咱们道门阵营力克群雄,赢的磊落,胜的光明,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早朝,朝廷就会加封我为护国真人,待得新军组建完成,便统帅新军,讨逆平叛。” “少林寺也是擂主,他们也要讨逆平叛?”长生追问。 张善点头说道,“朝廷既定招募新军三十万,用以讨逆剿匪,少林寺虽然也是擂主,却胜之不武,讨逆平叛轮不到他们。他们既然喜欢讲经说教,感化世人,那也用不着兵马了,就让他们带着本部僧人前去劝降土匪山贼好了。” 眼见张善言语之中对佛门阵营多有不满,长生小心翼翼的说道,“师伯,今天上场的那个番僧与中土佛门不是一路的。” “我自然知道,”张善冷声说道,“但我不会忘记比武之初他们受丐帮阵营挑唆,试图独占两席,挤我们出局。” 长生没有接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善随口问道,“我们叮嘱过你不可轻举妄动,你今日为何突然上台?” 长生最怕的就是张善会问这个,但张善还是问了,紧张之下突然灵机一动,“原因有二,一来四大山庄是冲着我来的,我若避而不战,免不得被他们小瞧了。二来师叔对我恩重如山,那东方辰竟然无礼轻薄,我气不过。” “没有第三个原因?”张善直视长生。 “没有。”长生急忙摇头。 话说了,头摇了,长生才反应过来,糟了,话说的太快了,头摇的太早了,明显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 张善可能没发现什么,也可能发现了却装作没发现,点头过后出言说道,“你虽然是龙虎山的人,做的确是朝廷的官,以后做事要拿捏分寸,把握尺度,不要惹皇上猜忌,要知道皇上可是有权强令你还俗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阉党掣肘 听得张善言语,长生正色点头,仔细想来他今天贸然上台的确不妥,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就会认为他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将生死抛于脑后代龙虎山出战,休说皇上本来疑心就重,就算换成其他人,也会心生不满,认为他将龙虎山置于朝廷之前。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张善离座起身。 长生急忙起身相送。 二人出了前厅,来到院中,张善行走之时随口说道,“我听说你入仕之后从不上朝,可有这回事?” 长生讪笑默认。 张善说道,“做官了就要有做官的样子,早朝还是要去的。你现在可是三品大员,有失官体的事情尽量少做,似之前那种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的狂悖举动一次也就够了,而今朝廷内外已经谈你色变了,以后要适当收敛些。” “谨记师伯教诲。”长生点头接话。 张善又道,“还有,你虽然有些见识,却少有学识,以后要多读书,开阔眼界,增长学识。” “好。”长生再度点头。 张善出门之后冲长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但长生并没有立刻止步,而是继续跟在张善身后,往东相送。 东行之时张善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回师伯,我是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大,应该十五了。”长生说道。 张善转身瞅了长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不多时,来到路口,张善改道向南,长生自行回返。 长生回到青云山别院,大头正陪着杨开在后堂守灵,见他回返,杨开和大头便劝他回去休息。 长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坐在堂下,一边往火盆里添加纸钱一边与杨开商议如何料理古衍的后事。 商议过后决定停灵一晚,明天一早就护棺返乡,将古衍安葬在青云山。 长生最先想到的是由倪家安排车马,沉吟过后又改变了主意,由御史台派出车马,再派一队捕快与杨开同行,御史台不但负责督察京官,地方官员也由御史台监察,此番就打着外派巡查的幌子。 长生不放心杨开独自处理这些琐事,便命大头与之随行,处理好古衍的丧事之后,大头也可以趁机回趟家。 大头只道青云山所在的剑南道位于西南,而天残门所在的河东道位于正北偏东,并不顺路。 长生此时已经安定了下来,很是思念巴图鲁,便命大头回家之后顺便往漠北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找到并带回巴图鲁。 议定细节,长生便和大头一同回返御史台,他明天早上要上朝,不能不合眼,大头回来安排车马,挑选捕快随行公干。 长生只睡了一个更次便起床更衣,待他牵着黑公子出门上朝时,大头也带着挑选的二十四位捕快和两辆马车准备动身。 官差往外地巡查,可得双倍俸禄,属于美差,而且都是骑马出行,一个个窃喜不已,不过他们可不敢喜笑颜开,因为他们都知道此番出行是要护送古衍的棺木回返青云山,说白了就是出殡,谁敢笑? 长生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众人路上注意安全,随后骑马东去。 到得皇宫前发现皇宫前的广场上已经有大量江湖武人聚集,与童榜武举人一样,正榜武举人也要进宫谢恩,丐帮阵营没有争到总擂主,得不到武进士,却也得了不少武举人,也得进宫谢恩。 与童榜武举人不同,此时三方人马并未穿戴官服,仍然穿着自己的衣服。 长生往拴马之处拴好黑公子便想往道人阵营与众人打招呼,见他向己方阵营走来,张善皱眉摆手,示意他莫要靠近,长生也明白张善的用意,只得自远处冲己方众人拱了拱手,然后与上朝的官员先行进宫。 上朝的官员长生认识的不多,但认识他的不少,见他上朝,立刻有人走过来与他打招呼套近乎。 都说恶拳不打笑脸人,长生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与众人客套寒暄,同行向前。 走到金水桥的时候发现高侍中等人走在前面,高侍中就是先前在杨复恭的授意之下保举他的那个人,乃门下省的堂官,长生虽然知道此人乃宦官同党,却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前去,当着簇拥高侍中的文武官员的面冲高侍中见礼道谢,只道由衷感谢高侍中的保举,只是近段时间公务繁忙,没来得及登门道谢。 眼见长生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冲自己行礼道谢,高侍中甚是满意,加上之前他派人去御史台捞人,长生也卖了他面子,便微笑颔首,只道自己是为国举贤,要谢就感谢朝廷,感谢皇上。 与高侍中打过招呼之后,长生站立一旁,抬手请高侍中等人先行,他装一时还能装像了,装一路就有点遭罪了,即便高侍中看不出端倪,自己装的也别扭。 去到殿前,等候时辰,五更到了,殿门大开,文武官员根据官衔高低先后进殿。 百官就位之后,两个老太监陪着皇上自后殿进入,皇上落座之后,文武百官叩拜行礼,几个道人和僧人行的仍是稽首礼和合十礼。 众人跪倒之后尽皆低头,皇上趁机将视线移向长生,与此同时嘴角微翘。 皇上的这个表情令长生心情大好,这表示皇上与自己还是有默契的,知道他之前为什么要殴打刑部官吏,也明白他为什么不来上朝。 不过皇上可以给他暗示,他却不能给皇上回应,因为此时杨复恭正在看他。 行礼过后就是奏事议事,马上就要过年了,各个衙门拖欠官吏俸禄都来要钱,各道各州赈灾也要钱,正在外面打仗的军队也来要军饷。 此番长生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兵部先前派出打陈立秋的军队并未拿下申州和平州,双方还在那儿耗着。 下面奏禀,皇上总要有个态度,只道会尽快筹措银两,以解燃眉之急,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向长生,长生也心领神会,皇上这是在授意他继续反腐抄家。 对于那些派出去的军队,皇上也命兵部发出官文尽数召回,腊月寒冬,天寒地冻,在外面耗着也没什么意义了,先召回来,等年后筹备组建了新军再重新发兵。 除了要钱,还有烦心事儿,一是东面的新罗国发生了叛乱,真圣女王请求大唐派兵援助,此时的大唐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工夫去理会新罗,但对外不能这么说,拒绝真圣女王的理由也很好找,新罗早就不给大唐进贡了,凭什么发兵帮他们。 还有就是日本国近段时间总是在东南沿海侵边犯境,烧杀抢掠。对于此事文武官员颇为愤慨,只道数百年来大唐对日本国多有帮扶援助,日本国此举实属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但生气归生气,也奈何不得这群海贼,但不做点儿什么好像也说不过去,皇上一气之下直接发下圣谕,先前只是驱逐日本的遣唐使,此番不驱逐了,全境搜捕,一律下狱。 此时正榜武举的武举人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皇上暂停议政,召见众人。 龙虎山住持张善和少林寺住持同尘先行,后面是一干道人僧尼,其后才是各个门派的武举人,与童榜的武举人一样,正榜的武举人也是二百四十人。 由于之前未曾敕封,此番进殿见礼之后就是宣旨太监逐一宣读唱诵,正榜武举人所授官职没有京官,全是军队的武官,武举人被授予各种校尉,武进士被授予大小将军。 由于只有两个总擂主,丐帮的龙颢天便被敕封为了辅国将军。 待得太监念到龙颢天的官职,长生眉头大皱,辅国将军可是二品官员,丐帮阵营没有拿到总擂主,凭什么给龙颢天这么高的官职。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龙颢天跟阉党走得近,此举必不是皇帝本意,定是阉党从中作祟。 倒数第二个念的是少林寺住持同尘,被封为护国法师,加封太保。 护国法师不是朝廷的正式官职,只是个封号,加封太保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太保虽然也是个虚职,却有品级,乃正一品。 张善被封为护国真人,加封太师,太师也是个正一品的虚职,不过太师虽然与太傅和太保都是正一品,但太师排位最为靠前,虽然没什么用,却也能凸显朝廷对道家的尊崇和重视。 宣旨完毕,众人高声谢恩。 随即那太监又拿出一道圣旨开始宣读,只道眼下战乱四起,有妖孽祟世,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准备组建新军,招兵三十万,由护国真人,护国法师和辅国将军各领十万,平叛讨逆,剿匪安邦。 此言一出,道人阵营面色大变,长生亦是惊讶非常,昨天夜里他和张善见过面,招兵三十万这事儿他知道,但是张善的话外之音是这三十万会全部由他统领,而今日怎么就变成了各统十万? 由于他站位很是靠前,便能看到张善的表情,张善虽然没有过激表现,脸色却很不好看,由此可见眼前的变数并不在张善的意料之中。 太监宣旨结束,张善,同尘,龙颢天高声接旨,皇上又勉励了几句,随后退朝离去。 待得皇上离去,长生转头看向张善,恰好看到张善在暗暗叹气。 长生也随之叹气,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手里的兵马动辄几十万,如果这三十万兵马全部交由张善统领,或许还有平叛的可能,而今一分为三,张善只得三分之一,张善便是天纵奇才,手里的这点兵马也不足以支撑他力挽狂澜…… 第一百八十五章 豪赌一场 待皇上离去,高侍中主动走过去冲张善道贺,这个高侍中虽然是阉党的人,却一直与龙虎山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张善对他也颇为友善,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殿外走,后面跟着一干道门中人和高侍中的亲信。 看得出来龙颢天也想过去与高侍中套近乎,却找不到机会,眼见长生也在殿上,便冲长生走了过去,“哈哈,御史大人,之前多有误会,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以后同殿为臣,还望御史大人多多关照啊。” 眼见龙颢天凑了过来,长生好生厌恶,先前自己屡次三番险些死在丐帮手里,又亲眼所见丐帮的种种恶行,再加上丐帮的公孙承威当日曾经逼迫过罗阳子,他哪有心思与龙颢天虚与委蛇,撇嘴冷笑,“好说,好说,只要龙帮主别再惦记我的天蚕神功,别再派人打劫官船抢夺军粮,丐帮弟子不再残害灾民奸杀民女,我肯定不会为难你们。” 龙颢天本想在文武百官面前显露自己的气度和胸襟,也自认为长生不会在这种场合给他难堪,谁曾想长生竟然冷嘲热讽的数落他的罪行,直接让他下不来台。 长生言罢转身就走,再不理会龙颢天。 今日上朝张墨不在队列之中,长生很担心张墨的伤势,但他也只能暗自担心,不能打听询问,昨日他在擂台上的所作所为已经遭人非议了,若是再关心打听亦或是前去探望,那就更授人以柄,落人口实了。 出得皇宫,自行骑马回返御史台,昨天他命大头将陈年旧案都整理了出来,包括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未结的那些案件,大头临走之前已经将那些卷宗整理出来并摆在了公堂的案头,回到御史台之后他便开始逐一翻阅。 临近中午的时候倪晨伊来了,御史台的人都认识她,她不需通禀就能长驱直入。 见到倪晨伊,长生有些心虚,好在倪晨伊并没有异样表现,只是急切的自食盒里拿出刚做的点心,催他趁热尝一尝。 长生硬着头皮尝了几口,还行,有进步,至少不是一口下去五味陈杂了。 倪晨伊拖来一把椅子坐到长生旁边,“你下午做什么?” “怎么了?”长生随口反问。 “师叔昨天受了伤,你不去看看她呀?”倪晨伊问道。 “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长生说道。 “就在宝清客栈,”倪晨伊说道,“上午我过去了一趟,送了些补益之物,还陪她说了会儿话,师叔没什么大碍,精神尚可。” “哦。”长生随口应着,与此同时自脑海里急切思虑,倪晨伊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见张墨?昨天在擂台上发生的事情倪晨伊不可能不知道,对此她难道没有猜忌之心? 倪晨伊并没有继续谈论张墨,而是换了个话题,“比武终于结束了,你也能喘口气了。” “是啊。”长生点头。 “太平客栈下半年的拍卖过几天就要开始了,”倪晨伊说道,“听七娘说有不少好东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去库房看看,如果有看得上眼的,咱就直接拿走。” “也行。”长生再度点头,不知道为何今日面对倪晨伊他始终有些别扭,为了掩饰自己的别扭只能不停的吃东西。 就在此时,有人前来通禀,前几日自府外闹事儿的和尚又来了,倪晨伊不明所以,多有疑惑,长生知道是释玄明来了,便离座起身,出门相见。 释玄明肯定是来找他打架的,这个不用费脑,去往门口的途中长生一直在想倪晨伊的所作所为,冷风一吹,清醒许多,倪晨伊是倪倬的女儿,心细如发,聪明非常,对于昨日之事她不可能一无所知,毫无猜忌,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她主动去看张墨是为了与张墨搞好关系,让张墨碍于颜面克己复礼。过来见他没有只言片语的指责和追问,乃是以退为进,同时也是给他留足面子,与他台阶下。 想到此处,便转头看了倪晨伊一眼,倪晨伊的作法很聪明,实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张墨,如果换成一个愚蠢的女人,直接大吵大闹,反倒容易引起他的反感,最终弄假成真。 见长生回头,倪晨伊便回以一笑,这一刻长生对她的好感又加重了几分,跟聪明的女人相处会很轻松,一个知道给自己男人留面子的女子也值得尊重。 来到门口,果不其然,来的正是释玄明。 见到释玄明,长生哭笑不得,“大师,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 释玄明乃少林弃徒,不似寻常僧侣那般谦和,高声说道,“上次我输的不明不白,心有不甘,不与你再打一架,我寝食难安,不得心静。” “好吧,好吧,打打打,”长生无奈叹气,“你是自门口打呢,还是自院子里打?” “自门口吧,这里宽敞。”释玄明说道。 长生点头过后摘下了乌纱帽,随后又开始解脱官服。 倪晨伊认得释玄明,知道他是高手,沉吟过后出言说道,“大师,只因你想再打一场,我家相公就要与你再打一场,大师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强人所难?” 释玄明虽然是个和尚,言行举止却一点不像和尚,思维异常敏捷,随口笑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倪晨伊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笑看长生。 长生对释玄明的人品和武功都很是欣赏,早有招纳之意,眼见倪晨伊搭桥,便顺势接话,“大师,敢不敢豪赌一场?” “哈哈哈哈,”释玄明爽朗大笑,“贫僧若是输了,与你效力三年,贫僧若是赢了,你与贫僧黄金三千两,如何?” “大师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不应该视钱财如粪土么?”长生笑问。 “此前贫僧也认为钱财无用,”释玄明说道,“但前几日你与贫僧一锭银两,贫僧这才发现钱财可以加速佛法参悟,只有享尽荣华富贵才能看透人情冷暖,舍弃残羹冷炙,庸脂俗粉算不得什么,舍弃锦衣玉食,美女娇娘才考验毅力和定力。” “言之有理,”长生正色点头,“不曾拥有就无权评论,大师是想加重诱惑,提升阻碍,以此磨炼自己的心性和意志。不过大师,您就不怕自己食髓知味,沉沦魔道?” 释玄明哈哈大笑,“哈哈,我不怕。” “大师,三千两够么?”倪晨伊比长生舍得花钱,“五千两吧,如果您赢了,我们与你黄金五千两,不论您想做什么,五千两黄金都足够了。如果您输了,便跟随我家相公五年,如何?” 短暂的沉吟之后,释玄明郑重点头,“好!” “君子一言。”长生高声说道。 “驷马难追。”释玄明正色回应。 长生走下台阶,二人对面站立,就在此时,倪晨伊又大声说道,“大师,即便您输了,五千两黄金我们也照给不误。” 释玄明哈哈一笑,作势起手。 长生打起精神,凝神以对。 释玄明还是主动抢攻,施展的还是大力金刚掌。 佛门功夫最大的特点就是纯阳刚猛,走的是以刚克柔,以阳克阴的路子,佛门功夫的这一特点是由佛门教义所决定的,佛门认为邪不压正,只要光明足够强大,就一定可以战胜黑暗。 长生所施展的武功虽然是其自创的,却受到了混元神功的潜在影响,其实走的还是道家路子,无招胜有招实则应和的是道家的法无常形,在道门中人看来阴阳,乾坤,天地,正邪都是一般大的,并没有天生的强弱之分,也并不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正是因为知道阴阳完全均等,正邪势均力敌,所以就追求顺势而为,讲究阴阳互换,直白说来就是面对黑暗并不是单纯的以光明强行打压,而是因势利导,随即转换。 再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佛门的教义也好,武功也罢,都只是片面的追求纯阳光明,而道家的教义和武功追求的则是驾驭和掌控阴阳两股力量。 眼见大力金刚掌拿不下长生,释玄明开始变招儿,对于释玄明的变招儿,长生也并不认为有什么实质作用,再怎么变招儿,走的还是纯阳中正的路子,少了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阴阳变化。 二人比武过招很快招来了大量围观之人,平心而论释玄明的招式比长生好看,拳脚生风,虎虎生威,而长生则像随波逐流的扁舟和随风飘荡的垂柳,不管释玄明如何出招变招儿,他都能从容应对,化险为夷。 上次比武释玄明被长生破了横练功夫,眼见久攻不下,释玄明无奈之下只能再度施出了金钟罩,以此放弃防守,将所有的精力全部用来进攻。 实则长生早已想到了克敌之法,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有心给释玄明保留颜面,便与他继续攻防缠斗,一直打到午时三刻方才出招破防。 上次释玄明就输的很窝囊,这次输的更窝囊,担心长生通过经络穴道破自己的横练功夫,释玄明出招之时也会刻意护住自己的经络要穴,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长生竟然会延出少许灵气攻击他的双肋和腋下,这种打法实则就是咯吱他,起初释玄明还能强行忍耐,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气恼后退,“哎呀,烦死了,你这是什么打法,你能不能讲点规矩?” 长生笑而不语。 “不打了,我打不过你,拿钱,拿钱……”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谋划准备 此时御史台的大门外已经聚集了大量围观之人,人多眼杂,长生便冲释玄明招了招手,示意他随自己和倪晨伊进去说话。 释玄明虽然输的很是窝囊,却也算心服口服,因为他知道即便再打一场,也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长生带着释玄明来到公堂,分宾主坐下,随后命人去喊负责人事的领侍御史。 “小道长,咱们说话,你喊旁人过来作甚?”释玄明不解。 “大师,愿赌服输,”长生笑道,“自今日起,你就是御史台的捕快了。” 见释玄明面露沮丧,长生正色说道,“大师,应承你的那五千两黄金我们决不食言,但你没有打赢我,此后五年你怕是难得自由了。” 释玄明倒也干脆,“好,我便与你做五年杂役。” “不是杂役,是捕快。”长生纠正。 “总之是不得自由,杂役捕快也无甚区别。”释玄明叹气。 一旁的倪晨伊疑惑的看向长生,她知道长生很欣赏释玄明,却不明白长生为什么限制释玄明的自由,要知道这种作法很容易引起释玄明的反感和厌恶。 长生此时也不便解释,只能冲倪晨伊笑了笑。 不多时,领侍御史来到,长生将释玄明引见给了领侍御史,命其给释玄明登记造册,编入捕快队列。 官和吏虽然都是官差,却有天壤之别,官是有品级的,而吏没有品级,捕快属于吏,地位要低于官。 领侍御史负责人事,对于本部官吏的职责了然于胸,长生随后又命其将捕快的工作日常详细的说与释玄明知道,何时当值,何时练武,包括着装要求以及需要遵守哪些规章等。 领侍御史背的流畅,释玄明听的沮丧,他之所以被少林寺撵出来就是因为他不喜约束,屡屡违反清规戒律,而今一时头脑发热,又失去了五年的自由。 眼见释玄明万分沮丧,长生感觉时机成熟了,便打断了领侍御史的话,“好了,别说了,这些规章条陈都是约束那群草包捕快的,玄明大师乃绝世高手,岂能与那些不学无术的捕快混为一谈……” 释玄明虽然率性却极为聪明,听得长生言语,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个衙门有多少不学无术的草包捕快?” 一听释玄明重复自己的话,长生就知道释玄明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三百。” 释玄明点头说道,“你不就想让我教导他们习武练功吗,这样吧,给我三年,我让他们每人都能独当一面,至于平日里我做什么,你就别管了。” “我等不了三年,最多两年。”长生说道。 “两年?”释玄明皱眉沉吟,片刻之后重重点头,“好,应该也够了。” 见释玄明上套了,长生便命领侍御史前去通知校尉集合捕快,然后亲自带着释玄明前去与众人相见,他对释玄明绝对信任,完全放权,不听话的或是不堪雕琢的,释玄明可以直接将其撵走。 随后又喊来了负责库房的老先生,告诉他释玄明可以随意支取银两,一旁的倪晨伊不失时机的补充了一句,只道稍后倪家就会派人送来黄金五千两,专供释玄明支取。 交代结束,释玄明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留在演武场逐一检试捕快们的武艺。 倪晨伊要回去派人送钱来,长生便跟在后面送她。 “原来你是想让他教授捕快武艺。”倪晨伊笑道。 长生得意点头,“这个教头可不是用钱能请得动的,此人精通少林绝技,而少林武功又以刚猛见长,最适合悟性不高却勤奋刻苦之人练习,御史台这三百捕快交给他来教导最为合适,不出两年必是一支以一当十的虎狼之师。” “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非要兜转圈绕?”倪晨伊随口问道。 长生答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此人虽然被少林寺撵了出来,却是一心向佛,我如果直接让他传授捕快少林武功,他给我来一句少林武功密不外传怎么办?像他这种人你拉他,他不一定跟你走的,你得让他自己找过去。” “哈哈,的确如此,”倪晨伊笑道,“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困了就有人给你送枕头。”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问道,“你怎么看这个人?” “你指什么?”倪晨伊问道。 “都说说。”长生随口说道。 倪晨伊想了想,开口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群众必谤之,此人为少林所不容,可能只是因为他太过出众,所行之事不被寻常僧侣所认同。” 长生赞同点头,“对,我也这么认为,这个人是有大志向的,寻常僧人将酒色财气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自入红尘,以身试法,这就需要莫大勇气了,他的这种作法与地藏王菩萨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异曲同工之处,咱们这五千两黄金能让他享尽人间富贵,尽览红尘百态,结果不外乎两种,他驾驭的住就成就他,他驾驭不住就毁了他。” “有道理,”倪晨伊点头,此时二人已经来到门口,倪晨伊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看师叔?” 长生刚刚得了个厉害的武教头,心情大好,心情好,思绪就敏捷,便随口说道,“是得过去看看,不过我自己去不合适,我昨天上台已经有人恶毒污蔑,诟病诋毁了,这样吧,你回去拿点儿东西,下午再陪我走一趟。”攵學3肆 “好。”倪晨伊微笑应声。 送走倪晨伊,长生回到公堂继续翻阅之前的那些悬案卷宗,御史台不但督察京官,每年春秋两季还要派出廉察使巡游地方政务,此前御史大夫一直空缺,加上地方上不太平,秋巡便不曾进行。 而今朝廷要筹建三十万新军,势必需要大量金银军饷,今早在朝堂之上皇上已经用眼神向他授意,让他帮忙聚财养兵,为了尽快筹集军饷,只能兵分两路,他本人留在长安设法勒索这些京官,再派出十几名廉察使去地方勒索那些地方官员。 勒索与恐吓有本质的区别,勒索的前提是抓到了这些官员的把柄,而他之所以将这些悬而未决的陈年旧案全部翻出来,为的就是自其中寻找线索,但凡悬而未决的案件,十有八玖都有官员在暗中包庇拖延,不管是自己在长安勒索,还是廉察使去地方勒索,手里都得抓点儿东西才行。 勒索这个词的确不太好听,不过相较于定罪抄家,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应该还是比较喜欢被敲诈勒索的。 长生一边翻阅一边记录,担心线索太多有所疏漏,也会提笔勾画。 御史台原本是个安静的地方,此时不再安静了,东面的演武场不时传来捕快们的惨叫和释玄明的怒骂,实则也不怪释玄明着急,这家伙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在手里,这群捕快一日不能独当一面,他就一日不得自由。 对于释玄明的急切,长生颇感欣慰,虽然他与释玄明约定的是两年,却只是迷惑阉党的障眼法,因为释玄明在指点这些捕快的时候不可能只字不提时间和期限,只要他提及期限,消息就会传到阉党的耳朵里,阉党会由此误认为他可能会在两年之后动手,实则他最理想的状态是三个月内铲除阉党。 三个月自然达不到两年的效果,但三个月的勤学苦练,这些捕快的武艺也会有很大提升。 至于他没和倪晨伊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乃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有些事情他不但不会告诉倪晨伊,连张善和张墨也不会说。 午后未时倪晨伊和运送黄金的马车一起来到,黄金入库之时长生派人喊来了释玄明,让他亲眼看到黄金已经运到,不过释玄明的心思压根儿不在这上面,他是罕见的练武奇才,在他看来这群捕快的武功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 由于御史台离宝清客栈并不远,长生和倪晨伊便步行前往,张墨在宝清客栈养伤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大量道人和道家信众都来探望,众人原本还在猜测长生对张墨的心态,此番见他和倪晨伊一同前来,便尽释疑虑,不做他想。 张墨有伤在身,原本是需要静养的,奈何众人盛情难却,前来探望,她也不便闭门不见,只能强打精神逐一相见,好在众人都不耽搁磨蹭,简短的关心慰问之后便告辞离开。 长生本以为自己再见到张墨的时候会别扭,见到之后却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别扭,而张墨的态度也很是自然,不见任何异样。 就在二人见过张墨想要离开之时,有内侍前来,他们虽然带来了补益药物却并不是单纯过来送药的,而是来宣旨的,只道道家的阴阳之道顺天应人,道家的养生之道延年益寿,故请张墨痊愈之后进宫为后宫嫔妃讲经说法,传授养生之术。 对于突如其来的圣旨,张墨显得颇为意外,而等候在门外的己方众人亦是不明所以。 眼见托盘里还有一卷圣旨,倪晨伊便摘下腰间钱袋偷偷塞给了传旨太监,说明自己身份之后低声打探消息,由此得知另外一道圣旨是下给一个佛门师太的,也是请她前去给后宫嫔妃讲经说法。 如此一来众人恍然大悟,后宫嫔妃都是年轻女子,道士和尚肯定不方便进去,请个坤道和尼姑过去给她们讲经也不难理解。 探视过张墨,倪晨伊又提出去太平客栈转转,长生只道公务繁忙,过几日再说,与倪晨伊分头回返。 回到御史台,继续伏案翻阅卷宗,直到三更时分看完所有卷宗方才回屋休息。 次日他没有再去上朝,而是将御史台的二十几名监察御史召集到一处,商议外派巡查的细节…... 第一百八十七章 筹集银两 廉察使的职责是分赴各处监察地方官员的履职情况,而大部分的官员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被查出问题想要逃脱责罚就只能设法贿赂廉察使,故此谁都知道廉察使是个肥差,一干御史听闻要离京巡查,掩饰不住自己心中的兴奋,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长生,等他委任指派。 长生坐在正北主位上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想这话怎么说合适,他是想让这些御史下去为朝廷敛财的,但是如果贪官污吏只要送上银子就能免罪,岂不是助长了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的习气?而眼下朝廷又正值用钱之际,只有这个法子来钱最快,这个尺度很难拿捏。 如果授意御史去敲诈勒索地方官员,就可能害了这些御史,即便他们将勒索的银两全部上交并充作军饷,也会授人以柄,落人口实,日后朝廷一旦平息了战乱,很可能会秋后算账,这些御史干的是好事儿,背的却是黑锅。 长生一直不说话,众人便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越等越紧张,越等越忐忑。 沉吟良久,长生终于开口了,没有任何的暗示或授意,说的全是官话,讲的全是律法,要求所有御史秉公巡查,如实回奏。 二十四名御史全部放出去,巡查道州郡县的路线也不是他指定的,而是由御史们抓阄抽取。 长生手里还有不少陈年悬案的线索,确定了巡查的路线之后,将这些线索分别发给了不同御史,命他们在巡查的同时加以调查。 廉察使不同于钦差,御史台可自行指派,也不需要什么仪仗阵势,轻车简从,每人带上几名扈从就能出发,今天议定,拟好公文,明日就走。 会议结束,御史们下去分头准备,长生坐在公堂主位上闭目思虑,他很清楚皇上为什么任命他为御史大夫,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御史大夫是个什么角色,自己就是皇上用来对付阉党和贪官污吏的一把刀,是个背黑锅的角色,朝政一旦稳定下来,自己这个御史大夫也就干到头儿了。 在自己主政御史台的这段时间,自己可以肆意妄为却不能贪赃枉法,而且他也不想连累下面的人,钱还得想办法筹集,但不能用敲诈勒索的方法,反正人已经得罪的不少了,也不怕再多得罪几个,一旦查实确有问题,直接抓人抄家,这样得来的银两更多。 此外,廉察使分赴各地巡查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到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的线索全部汇总回来,自己这边铲除阉党的准备工作应该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御史台的捕快应该可能堪大任了,届时可以一起动手,一网打尽。 此前有个难题一直困扰着他,那就是神策军和长安周围的驻军兵权全在阉党手里,此番朝廷筹建新军就是个很好的契机,张善手里一旦有兵,就可以稳住局面,趁机夺下神策军和长安周边驻军的兵权。 理顺了思路,长生并没有急于睁眼,而是将腿搭在公案上,继续闭着眼睛调整情绪,在外人看来他现在是春风得意,不但比武招亲夺魁,抱得美人归,还武举获胜,顺利入仕并身居高位,殊不知目前他所拥有的这些并不是他想要的,至于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也不知道。 想要确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可不容易,大部分成年人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更何况他还只有十四岁,连自己究竟喜欢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杨开为古衍扶棺返乡,大头同行并趁机回家省亲,此番又将御史台的御史派出去了,御史台瞬时显得冷清了许多。 释玄明一来,御史台的捕快算是倒了霉了,少林武功其实并不玄妙,少林武功之所以能够名扬天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少林和尚练武异常刻苦,释玄明直接拿出了少林寺训练武僧的方法来对待这些捕快,搞的他们难受辛苦,叫苦不迭。 不过叫苦归叫苦,却没人打退堂鼓,一来自从长生来到之后,御史台的饭食好了许多,俸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还给他们配上了马匹,二来众人都知道这份罪不会白受,任何的成长都伴随着艰辛和痛苦。 张墨伤好之后便进宫去了,随后便没了消息。 张善等人也拿着朝廷的公文离开了长安,往各地招募兵马去了,临走之前也没跟长生打招呼,对此长生也不生气,因为他知道张善从来没把他当成大人看。 知道他忙,倪晨伊也并不经常过来,隔三差五的会过来给他送点点心。 年前的这段时间长生也没闲着,平日也不怎么着家,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衙门几乎跑了个遍,打着巡察的幌子熟悉各个衙门的情况,除了去大理寺还有好脸子,去别的衙门一律都是耷拉着脸。 他虽然不懂得官场的规矩却聪明非常,而且很是细心,只要是他看过的卷宗和账目,哪里有问题直接一目了然,他不让手下人出去敲诈勒索是担心给他们埋下祸根,但他却不介意自己亲自动手,当然他也不会直接索要,先挑几个没靠山还胡作非为的软柿子开刀,抓起来直接大刑伺候,借此扬名,树立自己酷吏的恶名,等到文武百官对御史台谈虎色变,他再抓那些有油水的硕鼠。 他不喜欢当官儿是真,但是既然在这个位置了,就得干好,他原本并不想动阉党的人,后来想明白了,改变了主意,管他是阉党的人还是皇上的人,只要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一律抓起来大刑伺候,年前的这段时间加上正月里他先后抓了三十余人。 当官儿的被抓起来了,家眷自然着急,免不得托人送礼,也不是送多少长生就要多少,送少了他还不要,继续关押,直到贪官家眷送出的银两对贪官来说伤筋动骨,他才找个借口放人。 抓了皇上的人或阉党的人,皇上和阉党总得找人传话请他放人,只要皇上和阉党传话儿,他一律卖人情,双方的面子他都给,如此一来落得个左右逢源,皇上和阉党都感觉他卖自己面子,认为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这段时间长生积累了大量金银,账房的老先生和几个副手成天忙着登记造册,手下人则忙着将银两熔化并铸成一万两一个的大银锭,由于摞的太高,分量太重,连库房的地砖都压碎了。 在此期间倪家也帮了他很大的忙,送礼捞人的肯定是什么贵重送什么,并不一定都是银两,金子也不少,但金子虽然贵重,在当下却不怎么通用,通过倪家直接将金子换成银两。 还有不少送珠宝字画的,他也交给倪家换成了银两,他虽然不懂行情,但倪家肯定不会坑他。 正月下旬,大头率先赶了回来,他此番出去需先陪杨开去往西南的剑南道,处理好古衍的后事之后才能赶回位于河东道的天残门,再加上临行前长生还委托他去一趟漠北,寻找巴图鲁,故此虽然耽搁的时间不短,实则在家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 大头并未找到巴图鲁,漠北去年遭了蝗灾,千里无人,再加上漠北本来就大,大头也不可能逐一找遍每一片草原。 有大头在,长生轻松了不少,他拿主意,大头执行,长生得以腾出手来一头扎进了六部,六部属于大衙门,下面还有不少隶属于六部的小衙门,六部乃朝廷柱石,对于六部的巡查是重中之重。 刑部看似权力很大,实则权力最大的还是吏部,他们掌管着地方官员的任免,卖官鬻爵,每一个都是肥耗子,捏住一个线头儿,一扯就是一大串,抓了小耗子,大耗子担心被扯出来,就会主动送钱捞人,长生此时已经恶名在外,众人都知道他胃口大,越送越多,到最后整个库房全部堆满了白花花的银锭,只能将存放案卷文档的那个库房腾出来,继续熔铸储纳。 长生也不是逮住哪一部就一查到底,今天查吏部,明天可能就跑到户部去了,自户部抓出几个,可能接下来就换到刑部去了。 他去各部也并不是只为查处贪官污吏,也是为了顺便了解六部的情况,只要将六部的情况摸清楚了,不但文武百官的立场一目了然,连大唐的现状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某日上午,他正在刑部翻看定罪卷宗,却突然自卷宗中发现了李中庸的名字……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孤身救援 看到李中庸的名字,长生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但再看事发之地,乃河北道的河间府,而二师兄李中庸的祖籍正是河间。 看到此处,长生眉头大皱,他目前正在翻看的这些卷宗乃是刑部的定罪卷宗,都是地方已经审理结案报上来请求核准的,大唐刑律共有五等,由轻到重分别是笞刑,杖刑,徒刑,流刑,死刑,河间府给李中庸定的罪名竟然是大逆不道的谋反,这可是斩立决的死罪。 急切铺展,看阅详情,原来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有人告发李中庸与申州反贼陈立秋多有往来,暗中资助陈立秋布匹钱粮,经河间府调查属实,便将李中庸满门十三口尽数拿下,关押在河间府大牢,只待刑部核准便明正典刑。 他目前所看的这些卷宗都是刑部处理过的,李中庸这份卷宗的末尾已经加盖了刑部的核准官印,核准日期是三日之前。 由于周围还有几名刑部官员,担心被他们看出端倪,长生便强定心神,放下李中庸的卷宗继续翻看后面的卷宗,但他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再看其他卷宗,一边随手翻动,一边自脑海里急切思虑。 身为御史大夫,他曾熟读刑律,自然知道谋反是什么性质,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而且是十恶之首,寻常死刑都是秋后行刑,但十恶大罪是不在大赦之列的,故此也不用等到秋后行刑,定罪之后就会立刻行刑。 而今刑部已经核准了李中庸一家十三口的死刑,而且公文也于三日之前发下去了,河间府属于河北道,位于长安的东北方向,距长安约有一千多里,似这种刑部发下的公文,驿站转送的速度应该不会很快,但一千多里的路程,正常情况下也就三四天的工夫。 李中庸等人曾经与他相依为命,同生共死,李中庸有难,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但现在的问题是李中庸资助陈立秋,与谋反的陈立秋同罪,而且证据确凿,就算他想翻案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他大权在握也无法颠倒黑白。 而且公文已经发出去三天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快到河间府了。 这一刻长生满脑子都是与李中庸相处时的情景,当日为了完成师父罗阳子的遗愿,李中庸在危急时刻将身上所有的银钱全都给他做了盘缠,之后又与陈立秋阻截敌人为他争取时间,在他自龙虎山安顿下来之后,李中庸还委托陈立秋去龙虎山给他送过银两。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长生的作风也是他的品性,对罗阳子是这样,对龙虎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李中庸对他有恩,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救下李中庸。 明的肯定是不行了,只能来暗的,除了劫狱没别的办法了。 此时已是上午辰时,斩首犯人都是在午时三刻,即便此时立刻动身也来不及于今日午时之前赶到河间府了,不过正常情况下驿站转送公文一天最多也就三百里,河间离长安应该在一千两百里左右,至少也得四天,也就是说今晚赶过去应该来得及。 若是此时立刻离开,一定会惹人起疑,而且此时离开也没什么意义,以黑公子的奔跑速度,最多四个时辰就能赶到河间府,若是即刻动身,去到河间府时天还没黑,也不能立刻动手,劫狱救人。 前几日他也在刑部核查卷宗,都是临近中午才会离开,为了掩人耳目,他也只能耐着性子自刑部再熬上一个时辰。 但这一个时辰他也并不是干等煎熬,而是将此事自脑海里反复想过,他并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因为按照李中庸的为人,他绝不会因为陈立秋谋反而与他断绝兄弟情义,此前朝廷曾经派兵围剿陈立秋,申州和平州被困,陈立秋肯定缺银少粮,在陈立秋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李中庸暗中资助米粮金银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想不通的是李中庸为什么会被河间府抓进大牢,不过转念一想便想通了,河间府抓的并不是李中庸自己,其中还有他的亲人和家眷,李中庸不可能撇下自己的亲人和家眷独自逃生。 临近中午,长生离开了刑部,黑公子就拴在门外,但他并未立刻动身,而是骑马回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乃是督察衙门,平日里也需要通过驿站转送公文,故此衙门里有着完整的驿站分布图,回去找到地图仔细看阅,他察看地图有三个目的,一是确认转送公文到一千两百里外大致需要多长时间,二是确认河间府周边各处驿站的位置,他此去并不只是营救李中庸自己,还有李中庸的家人,老少十余口想要逃离河间府,只能借助马车,他得提前为李中庸等人准备好马车。 最后便是逃难路线,李中庸等人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只能赶去申州与陈立秋会合,他得事先为李中庸等人计划好南下的路线。 画好赶去申州的路线,长生回到后院换上了便服,又准备了一些银两,这才骑马出门。 倪家有自己的药铺,长生过去索要了几种药物,命伙计研磨成粉并带在了身边。 他索要的这些药物都是些寻常药物,即便混在一起也只能用来安神发汗,为了确保不留下把柄,即便是倪家的药铺他也不敢直接配制蒙汗药,缺失的一种是随处可见的槐树叶,只需混合槐树叶,这包药粉就是大剂量的蒙汗药。 他此时是朝廷命官,不能为了营救李中庸而大肆屠杀狱卒,去到地头儿只能用蒙汗药将他们迷晕。 午后起风,未时下雪,这对长生的长途奔袭颇为有利,他现在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而今冒雪策马,路人便看不到他的样貌。 黑公子许久不曾畅意奔跑,离开长安之后便扬鬃发力,平尾狂奔。 此时的黑公子早已今非昔比,这几个月的细粮没有白吃,不但体重暴增,身形也长的很是高大,上路之后风驰电掣,疾行如风。 黑公子耐力惊人,可以一直快速奔跑,两个时辰之后便进入河北道地界。 进入河北道不久,长生突然心头一凛,这种异样的感觉他并不陌生,这是灵气进阶的征兆,仔细想来自上次晋身洞玄淡蓝至今已然三个月了。 灵气的提升本就在意料之中,长生也并不感觉意外,前行不久便改道向东,实则河间府位于河北道的正北方向,他之所以改道向东是为了前往东面的县城为李中庸准备南下的马车。 他原本的计划是能买到马车就尽量买,实在买不到就只能自驿站里抢,但抢夺驿站的马车有个毛病,那就是现在人还没有救出来,如果此时抢夺驿站的马车,等到将李中庸等人救出来之后,李中庸南下途中会再次路过此处,很可能会遭到驿站兵卒的拦截。 运气还行,自县城顺利买到了两辆马车,随后又自城中采买了一些干粮,这才牵着马车出城向北。 二更时分来到河间府城南,将两辆马车赶到避风处,长生放开了黑公子,由它自由行动。 这时候槐树都落叶了,找不到槐树叶,槐树皮也行。 准备妥当,长生取了汗巾蒙脸,随后提气轻身,进入了河间府。 河间府是座府城,比寻常县城要大很多,但是在长安住惯了,便感觉河间府不是很大,大牢通常离衙门不远,找到府衙也就找到了大牢。 由于天寒地冻,室外无人,长生找到大牢之后直接翻墙而入,悄然靠近狱卒居住的房舍,他的混元神功可以催发纯阳灵气,双手各握一把药粉催气炙烤,烟雾生出,缓慢飘散,很快屋内划拳吃酒的几个狱卒就晕厥倒地。 除了外面的狱卒,大牢里面也有两个狱卒,眼见关押犯人的牢狱占地颇广,长生便没有将二人迷晕,而是握了两个雪球打灭了里面的烛火,随即疾冲而入,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将其中一人打晕,转而掐住另外一名狱卒的脖颈沉声问道,“李中庸关押在何处?” 那狱卒吓的亡魂大冒,一个劲儿的告饶。 “别废话,快说,李中庸关在何处?”长生手上加力。 “英雄饶命,这大牢里关押了数百名人犯,小的也记不住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啊。”狱卒回话。 长生闻言陡然皱眉,他也不能跟狱卒说的太过详细,不然事后这狱卒一定会将他今晚所说的话告知他人,届时便有可能追查到他的身上。 就在此时,靠近出口的牢房传来了李中庸的声音,“老五?” 听到李中庸的声音,长生再不犹豫,直接将那狱卒打晕,转而快步走到牢门前拧断了门上的锁链,“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李中庸随口反问。 眼见李中庸虽然身处牢房,却衣着光鲜,不似吃苦模样,长生疑惑顿生,“你的家人呢?” “皆在家中。”李中庸说道。 “他们没有跟你一起被抓进来?”长生急切追问。 “没有啊,”李中庸摇头,“你怎么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李中庸回答有误,长生越发疑惑,“你被抓进来多久了?” “昨日有人吊死在了我家门前,苦主…...” 不等李中庸说完,门外就传来了阴声冷笑,“御史大人,久等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全身而退 这个声音长生并不陌生,便是不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谁,侧目转身,站在门口的果然是丐帮帮主龙颢天。 龙颢天此时满脸是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 在长生转身之际,龙颢天已经缓步走了进来,“大人,你可是掌管刑律的三品大员,身为朝廷命官却隐身蒙面跑到河间府来劫狱,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还不让满朝文武笑掉大牙。” 长生并不接话,而是歪头看向门外,却发现除了已经进屋的龙颢天,门外并没有其他人。 见长生向外张望,龙颢天并不在意,取出火石重新点燃灯烛,然后自木桌旁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大人,别看了,眼下过来的只有我自己。” 长生相信龙颢天说的是实话,因为龙颢天没有骗他的必要,眼下他已经落进了对方的圈套,龙颢天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桌上还有吃剩下的豆干儿和几样卤味儿,龙颢天并不嫌弃这些残羹冷炙,随手抓起一块儿豆干塞进了嘴里,“大人,世上没有不透风儿的墙,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跟他们几个是什么关系?” 李中庸本是一头雾水,听得龙颢天的言语,立刻明白对方利用自己设下了陷阱,旨在引诱长生前来。 长生知道龙颢天为什么不动手,龙颢天对天蚕神功垂涎已久,在没得到天蚕神功之前,龙颢天是不会贸然动手的。 想到此处,便转头看向李中庸,“二师兄,你是昨日才被抓进来的?” 李中庸缓缓点头,“昨日清晨有乡人吊死在了我家门口,苦主不依不饶,报官上告,捕快便将我带来府衙盘查讯问,我也不曾多想,只当查明原委就会放我回去,便由得他们将我羁留至今。” 听得李中庸言语,长生撇嘴冷笑,事情一目了然了,他先前自刑部看到的那份卷宗是假的,是刑部众人与丐帮联手给他布下的陷阱,他关心则乱,急于营救李中庸,不辨真伪便愣头愣脑的跑了过来。 龙颢天说道,“大人,你这个二师兄暗地里为叛贼供给金银粮草,这可不是我们栽赃陷害,而是确有其事,而且他家里连同车夫和下人,也的确是十三口。” “你将我的家人怎么样了?”李中庸沉声问道。 “放心好了,我没把他们怎么样,至少目前还没有,”龙颢天笑道,“不过御史大人要是抽身而退,置身事外,那就不好说了。” 长生冷视龙颢天,龙颢天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只要他敢跑,龙颢天就会冲李中庸及其家人下手。 龙颢天又往嘴里塞了几条儿馓子,“大人,想出这馊主意的可不是我,其实咱们也没什么仇怨,是四大山庄急于杀你,我们是轮流值守的,上半夜是我们值守,等到下半夜他们就会过来,现在二更已经过半,如果你想善了此事的话,咱们还有半个时辰。” “你想要天蚕神功?”长生明知故问。 龙颢天嘿嘿一笑,“你已经练成了混元神功,要那天蚕神功也没什么用处,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此事我抬手放你师兄一马,那天蚕神功你就给了我吧。” 长生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强自镇定,急切思虑,平心而论,这段太平日子过的他有些松懈了,光想着怎么聚敛钱财,打击阉党了,却忽视了丐帮和四大山庄,龙颢天一直对天蚕神功垂涎三尺,而司徒阳刚的死虽然不是他有意为之,却也是因他而起。东方辰就更不用说了,手掌是被他生生断掉的,四大山庄对他可谓恨之入骨,不可能不设法报仇。 有些时候疏忽大意是足以致命的,自己疏忽大意,淡忘了此事,不表示对方也淡忘了此事,此时疏忽大意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自己陷入了极端的被动。 实则他并不介意将天蚕神功交给龙颢天,谁让自己疏忽大意,犯下了错误,既然犯下了错误,就得勇敢的承担后果,接受惩罚。 但是眼下的问题是即便他将天蚕神功交给了龙颢天,龙颢天也不会放他和李中庸及其家人安然离去,只要他交出了天蚕神功,立刻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龙颢天和四大山庄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放虎归山的后果,若是让他顺利的回返长安,接下来他一定会进行疯狂的报复,所以不管龙颢天是否拿到天蚕神功,丐帮和四大山庄都不会放过他们。 “你这人言而无信,我不信任你。”长生正色说道。 “我怎么就言而无信了,我好像也没做什么言而无信的事情吧。”龙颢天说道。 长生没有再接话,实则他是想让龙颢天先放走李中庸的,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若是主动提出来,龙颢天一定不会同意,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龙颢天急于拿到天蚕神功的心理,逼其主动提出放走李中庸。 长生本以为龙颢天会迟疑一段时间,没想到龙颢天竟然立刻说道,“大人,不如这样,我先放走你师兄和他的家人,然后你再将天蚕神功的口诀誊写给我。” 长生闻言颇为意外,“你就不怕我骗你?” “不怕,”龙颢天摇头,“说句心里话,我们虽然是死对头,但我相信你的人品,不过你得发誓,只要你师兄和他的家人顺利离开河间府,你就将天蚕神功的口诀写给我。” 听得龙颢天言语,长生眉头大皱,龙颢天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坏人可以乱发誓,可以言而无信,但好人不能,道人相信抬头三尺有神明,发过的誓就一定要做到。 见长生还在迟疑,龙颢天再度说道,“只要你肯发誓,我们立刻动身,先往你师兄府上将他的家人带出去,在确定你师兄一家到得安全所在之后,你再将天蚕神功的口诀给我。” 长生闻言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转头看向李中庸,李中庸眉头紧锁,神色多有愧疚。 长生收回视线急切思虑,他虽然在来时的路上刚刚晋身三洞修为,二人合力也不见得是龙颢天的对手,而且龙颢天肯定还有帮手,一旦动手,即便二人能够全身而退,李中庸的家人也势必遭殃。 想到赵小姐发生变故之后陈立秋的伤心欲绝,长生实在不忍心再让李中庸经历同样的遭遇。 沉吟过后,长生冲龙颢天说道,“你先出去,我们商议一下。” 龙颢天看似粗鲁莽撞,实则并不蠢笨,闻言立刻起身出门,“快点儿哈,他们若是来了,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长生没有理会他,而是与李中庸低声说道,“二师兄,怎么办?” “老五,我连累了你。”李中庸多有愧疚。 听李中庸这般说,长生知道他的态度了,有些时候不能怪一个人没有骨气,可能连累父母妻儿时,没有哪个男人能毫无顾虑。 “你可曾给过三师兄银钱米粮?”长生问道。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弹尽粮绝。”李中庸说道。 “河间府不能待了,你带着家人去寻三师兄吧,”长生说道,“我在城南树林为你准备了两辆马车,里面有盘缠和干粮。” 李中庸缓缓点头。 “一旦去到申州,你的谋反罪名就坐实了,以后你就要跟三师兄相依为命,再也不得回头了。”长生说道。 李中庸苦笑摇头。 长生也不耽搁,走到门口冲正在院中四处张望的龙颢天招了招手,眼见长生招手,龙颢天喜不自胜,急忙快步走了过来。 “你真的相信我?”长生问道。 “信,”龙颢天点头,“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 “走,先帮我把人送出去。”长生说道。 龙颢天答应一声提气先行,长生和李中庸跟随在后,李中庸这段时间灵气修为亦有提升,乃深红灵气,升玄修为。 片刻过后,三人来到李中庸的宅子,李中庸精于经营,短时间内便聚敛了不少家财,住的是一处三进大宅。 李中庸的家人此时全在后堂,都被捆了起来,由左护法公孙承威和右护法欧阳传丰亲自看守,三人来到的时候二人正在屋里吃酒。 李家众人的嘴里都被布条塞住了,眼见李中庸回返,无不面露喜色。 对于龙颢天带着长生和李中庸回返,公孙承威和欧阳传丰好生意外,不等二人出言发问,龙颢天便冲二人摆了摆手,转而冲李中庸说道,“下人就别带了,我们不会难为他们。” 李中庸点了点头。 见李中庸想要上前拔掉众人嘴上的布条儿,龙颢天急忙摆手制止,“拔了会叫,出城再说。” 龙颢天言罢,不由分说的夹起了李中庸的父母,李中庸则抱起了一个年轻女子,在长生的引带之后凌空出城,来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处,由于连李中庸在内只有四人,便用不着两辆马车,改为双马驾辕。 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繁文缛节,套好马车之后李中庸立刻抖缰催马,疾驰南下。 就在此时,城中起火,定睛回望,着火之初正是李中庸先前居住的宅子。 “你干了什么?”长生皱眉看向龙颢天。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龙颢天随口说道,“那些下人见过我的样子,知道是我放走了你们,留不得。” 见长生怒目相向,龙颢天撇嘴笑道,“你瞪我作甚?你也知道我不是好人。” 不等长生说话,龙颢天便抬手北指,“看到没有?” 便是龙颢天不提醒,长生也看到了几道紫色灵气正在城中快速移动,龙颢天没有撒谎,四大山庄就在城中,先前若是鲁莽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跟他们交代?”长生问道。 龙颢天撇说道“我只说中了你的暗算,没拦得住你。” “谁跟你合作,算是倒了霉了。”长生说道。 “你应该庆幸遇到我,”龙颢天不以为然,“我只要你的天蚕神功,而他们要的是你的命。” “你知不知道你坏了他们的大事儿?”长生又问。 “坏呗,他们的大事儿又不是我的大事儿,”龙颢天轻描淡写,“更何况他们压根儿也没为我考虑,让我把你抓起来严刑逼供,逼问出秘籍之后再把你杀了,去他奶奶的吧,严刑拷打对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好使,到最后把你打死了他们倒是解恨了,我忙活半天啥也没捞着,到时候龙虎山追查下来,倒霉的还是我。” 长生无言以对,有些人可能品德败坏,但心智却不能低估。 “对了,杀我这件事情是不是杨公公的意思?”长生问道。 “你还没发誓呢,你先发誓我再告诉你。”龙颢天说道。 “好,我发誓给你完整详实的天蚕神功口诀,明天晚上你去青云山别院门口右侧的门墩下取吧。”长生说道。 眼见长生发誓,龙颢天放下心来,“肯定是啊,这还用问,你到处抄家敛财,瞎子也知道你在给那傀儡皇上攒家底儿,你真以为那群老太监老糊涂了,看不出来你是谁的人?你在麻痹人家,人家也在麻痹你。” “你真是个叛徒,全然不讲义气,谁跟你共事迟早被你害死。”长生瞅了龙颢天一眼。 “你是好人,你讲义气,你迟早得死在讲义气上,不信你就试试。”龙颢天反讥。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长生不再理会龙颢天,转身迈步跑出了树林。 黑公子聪明的紧,只要他行色匆匆,黑公子就认为他遭遇了危险,会主动前来接迎,没跑多远黑公子就自东北方向跑了过来,长生翻身上马,疾行西去。 毫无疑问,龙颢天是个坏人,将天蚕神功给了龙颢天实属助纣为虐,但答应的事情总不能再反悔,不能因为对方是个坏人就言而无信。 窝火肯定是窝火,自己还是太小,虑事不够周全,着了人家的道儿。 不过也不是非常窝火,因为李中庸这条线索一旦被对方掌握,对方迟早会用的,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仔细想来,今日自己的应对还算妥当,虽然丢了天蚕神功,却保全了李中庸及其家人,最主要的是龙颢天还买一送一,泄露了阉党的底细,原来从一开始阉党就知道他是皇上的人,只是佯装不知,以此麻痹他。 此时天上仍在下雪,长生策马狂奔,疾行回返,此时他的心中满是怒气,幸亏敌方出了个不顾大局,损人利己的龙颢天,如若不然自己今天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死里逃生,此时最大的念头儿就是报仇,回去之后立刻拿刑部开刀…… 第一百九十章 孤注一掷 此时已近三更,大雪铺天盖地,一人一骑顶风冒雪,疾驰西去。 厚厚的积雪令黑公子奔跑的很是吃力,不过凡事皆有利弊,铺天盖地的大雪也阻碍了追兵的视线,让他得以顺利回返长安。 回到长安是五更时分,长安的城门还没开,长生便自城北驿站暂时落脚,他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理顺思绪。 他不是头一次来驿站了,驿卒们都认得他,见他来到急忙将其请进了带有火炕的房间。 清理过身上的积雪,长生合衣躺卧,开始沉吟思虑,首先他要做的就是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如果憋着一肚子火儿,是不可能冷静思考问题的。 被人算计了,换成谁都会窝火,不过换个角度想,就算这次没被人算计,李中庸的事情也迟早会被对方利用,此番虽然损失了天蚕神功,至少保住了李中庸一家四口。 至于损失了天蚕神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自己疏忽大意,犯了错误,犯了错误肯定得遭受损失,如果犯了错还不想接受惩罚,不想付出代价,试图一点儿损失都没有,那就太没分寸了,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儿。 他憋火实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跟龙颢天等人正面相搏,拼个你死我活,而是选择了交出天蚕神功换取自己和李中庸一家四口的平安,这让他感觉自己有点窝囊。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在昨天那种情况下,正面相搏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或许能够冲出来,但李中庸及其家人必死无疑,保持头脑冷静是对的,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硬拼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龙颢天现在并没有得到天蚕神功,是否将天蚕神功交给龙颢天只在他一念之间,龙颢天无疑是个坏人,但龙颢天却信任他,做人最成功的不是被朋友信任,而是获得敌人的尊重。 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不是被迫受辱,而是得失交换。 年轻人血气方刚,低不得头,受不得气,不过想明白这些,心里也就舒服了许多。 心态平和了才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那就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他此番遭人算计,刑部无疑是最大的帮凶,刑部这些官员不会听命于龙颢天或是四大山庄,他们只会听命于阉党,故此昨天用假卷宗来误导他一事,一定是刑部在阉党的授意下做的,龙颢天昨天也坦白承认了,就是阉党想杀了他。 而阉党想杀他也有足够的理由,那就是知道他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不管阉党怎么做,都不可能将他拉拢过去,此其一。 其二,阉党认为他已经对阉党构成了威胁,如果继续让他活着,将会对阉党越来越不利。 在阉党看来他肯定不会活着回来,但他却活着回来了,由于他是在刑部受到的误导,故此阉党一定知道他已经知道此事是阉党所为,直接后果就是表面上的和平荡然无存,经此一事,双方直接撕破脸皮了。 在撕破脸皮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怎么做? 撕破脸皮也好,直接来硬的算了,也省得费心费力的假装隐藏了,接下来阉党肯定会拿他和陈立秋李中庸的关系说事儿,这个不怕,因为阉党没有直接证据,抓奸还得成双呢,他的律法不是白看的,没有直接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再者,阉党越是疯狂的参奏他,皇上就越会全力以赴的保他,现在皇上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绝不会允许阉党将他罢官。 想到此处,便挺身坐起想要下地回去,但坐起之后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与阉党翻脸之后,四大山庄很可能会直接行刺,司徒鸿烈的儿子,东方辰的手掌,这个仇四大山庄肯定得报。 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多加小心,尽量防范,而今他已经晋身蓝气三洞,有混元神功加持,面对紫气高手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眼下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一想到刑部用假卷宗来坑害他,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去他娘的,不想了,先回去把刑部给端了。 前后他也只躺了不到半个时辰,出门往南眺望,发现城门已经开了,便回去拉出了黑公子骑马回城。 回到御史台是黎明时分,他没走正门儿,而是自后门回返。 刚回到御史台就听到中院传来了聒噪叫嚷,皱眉侧耳,发现其中有大头的声音。 将黑公子送进西厢之后,长生回到正屋换上了官服,循着吵闹的声音来到中院,只发现争吵的地方是库房门前,大头站在库房的大门前,与其发生激烈争吵的是个红衣官员,定睛细看,竟然是他上任之初将其撵走的御史中丞。 此时二人周围围了不少人,争吵的双方都没有发现他自后院儿来到,那冯中丞趾高气昂,指着大头高声斥责,“你一个小小的御史竟然拦截本部长官,当真不分尊卑,立刻让开,本官要查验库房。” “你只是个副职,没有宪台大人的命令,你无权查验库房。”大头怒目相向。 “主官不在,由本官代行职责,滚开,不让休怪本官下令拿你。”冯中丞甚是倨傲。 长生此时已经走出门洞了,见此情形又退了回去,侧身打量,却发现围在门口的众人之中竟然有几名御史,而这些人之前已经被他给派出去巡察地方去了。 这个冯中丞之所以一大早就来察看库房,无疑是事先得到了消息,知道他定然有去无回,故此才敢查验库房,定他罪名,而那几个之前派出去的御史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得到消息,连夜返回,试图帮助冯中丞稳住局面。 大头虽然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却猜到他很可能出事了,不然冯中丞不敢回来,而今杨开不在,只有他孤身一人,而围在四周的除了几名御史,还有不少捕头和差役,他不急着出面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是什么立场,是人的留下,是鬼的一律下狱。 长生虽然主政御史台的时间并不长,却深得人心,有不少人站在了大头的一边,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坚定的支持冯中丞,争吵越来越剧烈,释玄明也闻声赶来,但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他也不是官员,只能站在远处观望。 随着众人的选边站位,长生辨明了众人的立场和态度,这才迈步而出。 大头身形矮小,被人群挡住了视线,最先发现长生出现的是一名御史,眼见长生突然出现,那御史彷如见鬼一般,手指长生,惊恐失语。 众人见状纷纷转头北望,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欢喜有人忧,选边站队是有风险的,选对了深受重用,选错了一败涂地。 “李承泽。”长生点名。 “属下在!”一名校尉弯身接话。 “把当值的捕快调过来。”长生高声下令。 后者高声应是,快步离开。 长生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冯中丞面前。 眼见长生突然出现,冯中丞吓的亡魂大冒,浑身发抖,两腿发软。 “我还没死呢,你就来夺权?”长生咬牙切齿。 冯中丞本就害怕,再见他这番表情,两腿一软,就想瘫倒。 不等冯中丞瘫软倒地,长生便铆足力气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满含怒气,不但打飞了他的官帽儿,还打掉了他一排牙齿。 冯中丞没有灵气修为,直接扑倒在雪地里不得起身,眼见先前支持冯中丞的众人吓的抖如筛糠,长生怒目瞪眼,“都给我站好了!” 当值的捕快就在隔壁院子里观望,李承泽过去简单列队便带着二三十名捕快赶了回来。 长生逐一指点,“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全部给我抓起来,关进大狱。” 御史台有四名捕头,除了这个李承泽,其他三人全叛变了,待得捕快们押着本部的那些官员差役去往大牢,长生又拦住了李承泽,“即刻召集所有捕快,给你一刻钟。” 李承泽高声应是,疾行离去。 直到这时大头方才得到机会走上前来,“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长生没有回答,而是冲己方众人说道,“诸位辛苦了,各司其职,无需惊慌。” 待得众人离去,长生方才低声说道,“他们设计害我,想要取我性命。” 大头闻言眉头大皱,担心隔墙有耳,便垂手裆前,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长生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群狗东西如此猖狂。”大头气愤非常。 “这群家伙交给你了,大刑伺候,”长生低声说道,“给你一个时辰,把该审的全给我审出来,签字画押,把罪名坐实了。” “怎么这么急?”大头不解。 “他们以为我必死无疑,今日早朝一定会有许多人联名参奏,”长生说道,“在他们散朝之前,咱们得抓到他们试图杀我的罪证。” 大头重重点头,“懂了,我进去看看都有什么刑具。” “你去吧,准备好牢房,一会儿等他们散朝,我直接带兵把刑部给端了。”长生说道。 大头点头应是,转身欲行,但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转身回返。 “你别劝我。”长生摆手。 “大人,我没想劝您,”大头摇头说道,“我在想既然在他们看来您必死无疑,此时应该是他们最为松懈的时候。而且现在他们都在上朝,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去。” “什么意思?”长生随口问道。 “谁是谁的人咱们差不多都摸清楚了。”大头说道。 长生侧目歪头,“你的意思是直接玩大的?” 大头摇头说道,“我没您心里有数,我只是感觉眼下是个机会,干不干还得您来拿主意。”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出言说道,“如果真要抓,就不能单抓文臣,得连长安周围的驻军将领一起抓了,不然控制不住局面。”wenxueзч “时机是不是不太成熟?”大头问道。 “时机的确不成熟,太仓促了,”长生点头说道,“不过咱们在准备,他们也在准备,这么搞下去时机永远不成熟,而且现如今我已经与他们撕破脸皮了,再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干不干?”大头仰视长生。 “干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大误会 眼见长生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头正色点头,“好,我先去审他们。” 长生冲大头摆了摆手,“去吧。” 大头转身欲行,长生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出声喊住了他,“不要每个人都用刑,如果所有人身上都有伤,日后他们定会倒打一耙,说我们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好,挑几个最可恶的上大刑,杀鸡给猴儿看。”大头说道。 长生点头摆手,大头快步离去。 先前众人的争吵惊动了释玄明,眼见事态已经平息,释玄明便想回返住处,长生见状急忙快步跟上了他,“大师,你先回去休息,稍后我找你有要事相商。” 释玄明看了长生一眼,点头过后转身离去。 此事关系重大,长生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他心里始终有些忐忑惶恐,沉吟过后回到后院儿住处,自换下的衣服内衬里取出了当日张墨送给他的那截梧桐树枝,这截梧桐树枝带有张墨的一息灵气,只要折断或是烧掉树枝,张墨就能感受到灵气的变化并确定他的位置。 他不但是朝廷的官员,还是龙虎山的道士,此事如果功败垂成,很可能会连累到龙虎山,故此动手之前他想征求一下张墨的意见。 张墨此前曾经来过,知道他的住处,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直接催发纯阳灵气烧掉了那段梧桐树枝,烧掉树枝所引起的灵气变动比折断树枝更剧烈,他要确保张墨能够有所感知并尽快赶来。 烧掉树枝之后,长生开始提笔书写,此前海量查阅卷宗他已经对文武百官的立场了然于胸,此时所写的名单就是要抓的人,己方人手有限,而且时间紧迫,小喽啰暂时可以不动,直接挑身居要职的抓。 文臣可以委派捕快去抓,但武将被抓时一定会反抗,只能由他和大头亲自动手,此时杨开不在城中,他之前喊住释玄明也是希望释玄明能够帮忙抓人。 一张纸上他只写一个名字,名字后面则是指定捕快抓人的具体地点,不能试图自皇宫门口一锅端,那样控制不住局面,得分头抓。 名单不曾写完,房门便被人推开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出了什么事?” 长生抬头之时张墨已经现身堂前,她之所以能来的如此迅速,乃是使用了隐身法术并用上了轻功。 张墨动身仓促,衣衫不整,头发未梳,长生见状面色大红,急忙低头继续书写,“阉党与丐帮和四大山庄暗中勾结,设下圈套试图杀我,在他们看来我必死无疑,我准备趁他们疏于防备,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将效忠于阉党的实权文臣和领兵武将全部抓起来。” 听得长生言语,张墨一边理束头发一边皱眉发问,“你有几成把握?” “没把握,”长生摇头说道,“事发突然,我毫无准备,不过他们也没有准备,而今我与阉党已经撕破了脸,再等下去局势只能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需要我做什么?”张墨追问。 “我想让你……” 长生话没说完,便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就在他抬头外望之际,房门被人推开了,身穿白色裘袍的倪晨伊拎着食盒出现在了门口。 眼见来的是倪晨伊,长生和张墨颇感意外,而倪晨伊明显比二人更意外,目瞪口呆的愣在了门口。 短暂的错愕之后,倪晨伊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见过师叔,我来给他送点吃的。” 倪晨伊说完便将食盒放到了门旁,掩面转身,快步离去。 到得这时长生方才回过神来,张墨来的太过仓促,衣服有几个扣子还不曾扣好,发髻也很是散乱,又是大清早的出现在他的卧室,倪晨伊明显是误会了。 “你给我回来!”长生高声呼喊。 他的声音很大,倪晨伊肯定听到了却不曾回头。 见此情形,张墨娥眉微皱,“还不去追。” “来不及了,以后再跟她解释,”长生继续书写,“您最近一直在皇宫里,我想让您回返皇宫,待早朝之后设法靠近皇上并告知此事,让他有所准备并调集御林军加强防卫。再者,我担心此举会导致阉党发难逼宫,您在皇宫要密切关注,以防阉党狗急跳墙。” “嗯,我即刻通知我大哥,”张墨凝重点头,“他眼下尚在江北,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众同道,午后未时之前一定能赶回来。” “好,多谢师叔。”长生点头。 张墨没有接话,见长生话已说完,转身就走。 “师叔。”长生抬头。 张墨回头。 “您感觉我做得对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长生说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张墨说道。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心里踏实许多,“多谢师叔。” 张墨点了点头,隐去身形,悄然离去。 张墨离去之后长生继续快速书写,他对长安的地形已经很是熟悉,对各个衙门所在的位置也了如指掌,选择的都是最佳的伏击地点。 此番他计划抓捕的文臣武将共有三十多人,将姓名官职以及抓捕的地点逐一写好之后,长生带着写好的名单来到了释玄明的住处。 释玄明正在盘腿打坐,长生也不耽搁,直涉正题,“大师,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大头和冯中丞先前的争吵释玄明都看在了眼里,见他开口,便猜到了几分,“如果是派系争斗,我不会参与。” “不是派系争斗,是抓捕贪官污吏,为民除害。”长生正色说道。 释玄明闻声睁眼。 见他不曾反对,长生直接拿出那叠名单,将最上面的五份递向释玄明,“我会派人先去各处等候,你按照顺序逐一前往,将人拿住之后交给御史台的捕快送回来,你紧接着赶往下一处,先后顺序我已经给你标注好了。” 释玄明伸手接过,“何时动手?” “半炷香之后。”长生说道。 释玄明点头过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此时李承泽已经将捕快们召集了起来,长生转身离开释玄明的房间,去到院中分派任务。 御史台本有三百捕快,年前杨开离开时带走了一些,释玄明接手之后强迫捕快练功习武,又练伤了不少,再加上大清早的临时召集,有些人联系不上,此时站在院中的捕快共有两百上下。 眼见捕快们着装不整,多有仓促,长生越发感觉此番动手准备不足,不过还是那句话,己方准备不足,对方更是全无防备,此时动手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领兵的校尉共有四个,有三个被他给抓了,此时只剩下一个李承泽,不过好在校尉之下还有班头,此番就由班头率领捕快分头拿人。 长生并不向众人解释此番抓人的原因和动机,只向众人强调了两点,一是离开御史台后任何人不准说话交谈,一句话都不能说,抓人之时也不必说明事由,直接动手。二是抓到人之后立刻捆绑塞嘴并快马加鞭的将犯人送回来。 聪明人是不会给下属提出太多要求的,因为要求太多容易冲淡重点,只挑要紧的说,下属才能记得住。 正在分发名单,大头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写有字迹的口供。 将大部分名单发下去之后,长生手里只剩下一张名单,这张名单上写的是高侍中的名字。 长生摆手招来大头,自其手中拿过那几页口供,这是冯中丞的供词,他之所以要看冯中丞的供词,只为了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冯中丞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夺权是不是高侍中暗中授意。 此前御史台一直没有主官,都是由冯中丞代为主事,而且前不久高侍中过寿,冯中丞亦有份参与操办,故此他知道冯中丞是高侍中的人。 冯中丞的口供证实了他的猜测,的确是高侍中授意的,这就说明高侍中也有份密谋杀他。 看罢供词,长生将最后一张名单递给了大头,“人手不够,你跑一趟,把这个人给我抓回来。” 大头接过名单点头应是。 时间紧迫,长生不敢耽搁,分派完差事之后立刻正色下令,“分头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抓回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严刑逼供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齐声应是,牵马出府,飞奔各处。 派出了捕快,长生立刻将府中的掌簿文官召集到一起委派差事,等到捕快把人抓回来,马上就要分头进行审讯,需要事先安排人自一旁书写供词,签字画押。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由于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散朝,便不确定捕快什么时候能把人抓回来,按照他的估算,今天早朝一定会有大量官员弹劾他,按理说这个时辰朝会应该还没散。 等了两刻钟不见有人回返,长生放下心来,这么长时间派出去的捕快还没回来,说明早朝还没散,众人还在分头蹲守。 辰时过半,派出去的捕快开始络绎回返,回返的捕快顺利将人抓了回来,被抓的官员都被五花大绑并塞嘴噤声。 长生继续留在府外等候,命那些捕快将抓回来的官员带进大牢严加看管,暂时不要审讯。 由于被抓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都是同一时间散朝出宫,故此被抓回来的时间间隔的并不长,先后不过一炷香,所有名单上的三十六名文武官员全部缉拿归案,这其中就包括那门下省的高侍中。 长生一声令下,大小府门尽数关闭,捕快环府巡视,严加戒备,府内之人不准出,府外之人不准进。攵學3肆 长生随后亲自前往大牢,此时所有被抓回来的官员塞嘴布都没有被拔掉,众人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吓的尿裤子的,也有满脸气愤,支吾咒骂的,亦有一言不发,静观其变的。 长生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直接命人将高侍中带了出来。 高侍中虽然被抓进了大牢,却还算镇定,待得塞嘴布被拔掉之后,立刻高喊发声,“放肆,老夫乃当朝宰……” 不等高侍中说完,长生上去就是一巴掌,“老匹夫,这些年你与阉党把持朝政,欺君罔上,徇私枉法,祸国殃民,本官奉旨查办,你最好如实交代,免受皮肉之苦。” 长生有心拿高侍中杀鸡骇猴,不等他出言说话,便冲大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直接拿起火盆里的烙铁摁上了高侍中的左胸。 烙刑属于酷刑,按理说行刑之前是要脱下犯人衣物的,但大头知道分秒必争,直接烫烙,伴随着杀猪一般的惨叫,高侍中衣裳着火,皮开肉烂。 没有进过牢狱的人是想象不到刑罚是何等残酷的,被烙铁烫焦的皮肉发出了刺鼻的焦臭,牢房封闭,异味不得消散,自整个大牢里滞留弥漫。 “你说不说?”长生冷声问道。 长生说完,不见高侍中有反应,皱眉细看,却发现高侍中已经晕死了过去。 不等长生开口,大头就拿起水瓢自木桶里舀出一瓢凉水泼了上去。 高侍中受激苏醒,眼见长生真下狠手,吓的亡魂大冒,“我与龙虎山素来交好,你如此行事,你的师门尊长可知道?” “我是朝廷命官,只听命于皇上,”长生高声说道,转而挑眉喝问,“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长生之所以挑高侍中下手是因为此人乃文官之首,只要此人开口,其他文官自然土崩瓦解。而高侍中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虽然心中惊惧,碍于颜面,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认罪,只是硬着头皮缓缓摇头,“本官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长生再度转头看向大头,大头亦不含糊,直接换了一个烧的通红的烙铁,缓慢的移向高侍中的左脸。 高侍中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刑罚,先前已经挨过炙烫,眼见烙铁凑到脸庞,知道负隅顽抗的后果,惊恐之下哪里还顾不得脸面,吓的声音都走了调儿,“莫用刑,莫用刑,本官认罪。” “大声点儿,我听不到。”长生挑眉呵斥。 “我有罪,我认罪,切莫再用刑。”高侍中连声告饶。 确定各处监舍关押的官员都听到了高侍中的话,长生才冲狱卒摆了摆手,“拖去内室,问讯画押。” 待得狱卒拖走了高侍中,长生这才发现地上有一摊黄尿,严刑拷打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尤其可能导致肢体残疾的刑罚,真能将犯人吓的屎尿齐出。 长生随即提气发声,“都给我听着,皇上有旨,到案之后只要如实供述,揭露阉党罪行,可免死罪。负隅顽抗者,避重就轻者,一律诛九族。” 长生说话之时自关人的监舍前缓慢行走,众人被抓进大牢已经吓的魂不附体了,先前高侍中被炙烙,更是将他们吓的六神无主,见到长生自监舍前走过,急忙挣扎支吾,表示自己愿意招供。 长生并不理会他们,而是自第七处监舍中找出了刑部尚书,亲手拔掉了刑部尚书的塞嘴布。 刑部尚书做贼心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可认罪?”长生冷声问道。 “下官认罪,下官认罪。”刑部尚书磕头如捣蒜。 “都听见了,刑部尚书温尚德罪大恶极,却拒不认罪,来人,给我烫。”长生高声下令。 嫌别人不够麻利,还是大头亲自动手,命两名狱卒抓住温尚德,拿起烙铁直接往胸脯上摁,伴随着一声瘆人的凄厉惨叫,温尚德直接晕死了过去。 以冷水泼醒之后,不等长生开口,温尚德便高声呼喊,“下官愿招,下官愿招。“ “哦,既然你拒不招供,那就再烫。”长生冲大头使了个眼色。 此时每处监舍外都烧有火盆,大头凑近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不顾温尚德的惊恐惨叫,直接又给他来了一下子。 温尚德随即晕死并尿了裤子,长生高声说道,“此人冥顽不灵,枉视皇恩,拖进内室,大刑伺候。” 长生言罢,等候在旁的两名狱卒立刻上前拖走了死猪一般的温尚德。 眼见温尚德有心招供,长生仍不放过他,余下官员越发惊恐,因为长生此举说明他无视律法,肆意妄为,是否动刑只凭他一己好恶,即便自己有心招供,也得看他心情。 三十多个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长生随后逐一指点,狱卒和捕快上前拔掉塞嘴布,一旦能够开口,众人纷纷告饶,只道自己愿意招供并揭露阉党罪行。 御史台的牢狱虽然没有刑部和大理寺的牢狱那么大,却也有很大一片,众官员被分别带到不同的监舍,由专人审问并写下口供。 并不是所有人都害怕的,那几名领兵的将军自以为多经实战,胸怀热血,并不服软,实则也不用问,只需看他们不忿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见长生面露难色,大头主动冲一旁的狱卒喊道,“把那个蹲马步的给我抬出来。” 这些武将都是释玄明抓回来的,释玄明精通点穴之术,被其封住穴道之后便移动不得,这名武将当是骑马而回时被释玄明拿住的,此时仍是骑马姿势。 待得狱卒将那武将抬出来,大头上前拔掉了此人的塞嘴布,既得发声,那武将立刻高声叫骂,“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等虽然遭你暗算,但用不了多久义父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救援,届时便是尔等的死期。” 大头并不理会他,换了一个通红的烙铁拿在手里,转而冲狱卒大声说道,“把他的裤子给我扒了,既然他认太监当爹,那就让他也做个太监。” 狱卒也知道眼下双方都处在生死关头,不敢耽搁,闻言立刻上前扯下了那武将的裤子。 可能有人不怕死,但没有人不怕被阉成太监,眼见通红的烙铁近在咫尺,那武将瞬时崩溃,“别烫,别烫,我招,我招。” 大头见状转头看向长生。 长生知道大头在请示他要不要继续用刑,相较于投靠阉党的文臣,他对这些武将更加痛恨,身为武将理应心怀热血,忠君报国才是,但他们却与那些诡诈不忠的文臣一样,欺君罔上,认贼作父。 见长生面无表情,大头直接瞪眼烙了上去,这声惨叫那叫一个凄厉,除了不可言状的剧烈疼痛,还有生不如死的万念俱灰。 眼见他真的坏了那武将的子孙根,余下众人这才彻底相信他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再不逞英雄装好汉,纷纷低头,再不敢横眉冷对。 眼见被抓之人尽数屈服,长生命狱卒和捕快将他们带走分别进行审问,转而快步离开大牢,提气轻身,离开御史台往药铺飞掠而去。 这处药铺是倪家开的,长生进去之后立刻抽拉药柜,自各处抽屉里抓出了十余种不同的药物,转而带着药包急切回返。 回到御史台立刻开始配药,大头先前的举动给了他很大的启发,男人可能不怕死,却最怕当太监,他此番突然发难纯属无奈,眼下己方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掌控不了城外军营的兵权,他要赌一把,给那几名武将下毒,外敷内服,逼迫他们将功赎罪,领兵护驾。 配好药物,长生回返大牢,此时各处牢房都在有条不紊的审问供述,长生将大头喊到一旁,与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感觉这个法子能不能吓住他们?”长生问道。 “应该可以,”大头点头,“但是得让他们疼痛逐渐加剧,不然他们可能会心存侥幸。” “好,下毒去,”长生转身走向监舍,“我给他们内服,你给他们外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宫中告急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撇嘴皱眉,快步跟上了长生,“怎么敷?” “外敷直接撒上去就行,内服别超过二钱,”长生说话的同时将那两包药粉塞到了大头手里,“你先拿着,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二人回到牢房,此时各处监舍里的捕快仍在审问被抓回来的文官武将,捕快们并不知道被审问的人都犯了什么罪行,审问之时做不到有的放矢,只是高声呵斥,恐吓催促。 不过也正因为捕快不问具体事项,那些文武官员才更害怕,因为他们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被御史台掌握了多少,加上长生此前说过谁敢避重就轻就要株连九族,为了表现自己认罪伏法的态度,谁也不敢遮掩藏掖,只挑重要的说。 由于这些被抓的官员都知道长生此番的目标是宦官一党,故此所供述的罪行大多与宦官有关,极力揭发,拼命检举。 那个站马步的武将最为凄惨,此时众人都在分头忙碌,没人理会他,此时仍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哀嚎惨叫。 此人的凄惨境遇对于其他罪臣来说就是前车之鉴,谁敢负隅顽抗,这就是下场。 长生也没理会此人,绕过他往内室去,御史台的牢狱分为内外两个区域,内室里关押的都是重犯。 被抓回来的武将共有五人,除了被烙成残废,躺在外面惨叫的那个,还剩下四人正在供述罪行,由于罪行尚未全部供述,长生便没有急于动手,只是逐一进入各处监舍,限定他们在半炷香之内意简言赅的揭发阉党,是被迫屈从的就没必要往自己头上揽,与阉党无关的其他琐碎之事也没必要说。 德行和心智是两码事,当官儿的不一定品德好,但当官儿的肯定不是傻子,听长生这般说,四名武将心领神会,将所有罪行全部推到了阉党的头上,将自己说成了忠君爱国却饱受阉党排挤打压的可怜人。 由于外面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人,长生便将大头派出去观察情况,让他半炷香之后再回来。 在等待的同时,长生逐一去往各处监舍,看那掌簿先生记录的罪臣口供,先前的杀鸡骇猴直接将众人吓破了胆,谁也不敢隐瞒遮掩,供述的都是重要罪行,而且大多与阉党有关。 长生没想到杀鸡骇猴能够起到这么好的效果,眼下形势紧迫,滴水必争,阉党随时可能听到风声并组织反噬,有些事情必须在阉党动手之前做完,哪怕不能彻底稳住局面,至少得造出势头。 事实证明酷刑虽然很残忍,但非常有效,如果用鞭子抽,怕是抽到夜里也没有一个人会招供。 煎熬的等过了半炷香,大头回来了,府外暂时没有发生大的变故,但已经有官员的家人闻讯前来,试图打探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闻讯赶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此时那四名武将已经供述完毕并签字画押,不止他们对长生的想法心领神会,那些书写罪状的掌簿和文吏也知道长生想要什么,故此专挑有用的记,这四份罪状与其说是罪状,倒不如说是弃暗投明,揭发阉党的投名状。 长生虽然没有练过点穴,却熟知人体穴道经络,一通百通,举手投足轻描淡写的为四人解了穴,随后将四人带到一处僻静密室。 四人虽得自由却并未尝试反抗,因为他们知道长生和大头都是武功高手,便是四人联手也不是二人的对手。 长生虽然心中焦急,却并未急于说话,进屋之后面无表情的逐一打量四人。 四人本就怕他,他不说话,四人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越发忐忑。 眼见时机成熟,长生直涉正题,“四位将军的投名状我都看过了,此番我再问诸位一遍,四位真有戴罪立功,将功赎罪之心?” 听得长生言语,四人大喜过望,要知道投名状和供词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但他们也很清楚此时倒戈为时已晚,即便帮助朝廷清除了阉党,自己最多也只能保全性命,想要以功臣自居,官居原位是不可能了。 即便如此,四人仍然如蒙大赦,连声表态,只道有心赎罪,唯长生马首是瞻。 待四人先后表态,长生正色说道,“诸位的投名状我不但会奏禀皇上,还会遍告朝野,让所有人知道你们对阉党是何其痛恨,对其揭露的是何其彻底。” 听得长生言语,四人心中五味陈杂,长生这番话有两层意思,表面上是设法为他们脱罪,减轻其罪行,实则是暗示四人这份供词也会被阉党看到,如果阉党看到自己在供词上都说了什么,四人以后说什么都没用了,阉党永远不会原谅他们。一份供词,彻底把后路给断了。 便是心中纠结,四人仍然只能冲长生道谢,并再次表态唯他之命是从。 长生再度说道,“我不知道皇上日后会如何发落你们,但我能向你们保证,你们四人可得全身而退,你们在城中的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长生言罢,四人再度道谢,长生这番话又是一语双关,既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又是在变相恐吓他们,暗示四人一旦不听话,其家人就会倒霉遭殃。攵學3肆 长生正色说道,“你们四人即刻回返卫戍军营,统领本部兵马开赴皇城,自南门外候命。” “得令!”四人齐声应是。 “除了皇上亲临或是本官到场,由宦官代传的旨意和他人的命令一律不可遵行。”长生高声说道。 “好了,时间紧迫,你们即刻回返……” 不等长生说完,背黑锅的就主动站出来了,“大人,您先出去,我有话跟几位将军说。”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冲其投去感激眼神,有些事情的确需要一个得罪人唱黑脸儿的,心里感激,嘴上却说,“你想说什么?” “我有办法确定几位将军是否心口如一,您先出去。”大头催促。 “好,我先出去命人为四位将军备马。”长生就坡下驴,趁势离开。 马匹备好,大头也带着四人自牢狱里走了出来,四人表情沮丧,如丧考妣,见到长生之后冲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然后牵马出府,疾驰离去。 此时府外已经聚集了数十名罪臣的家眷,眼见四名将军自御史台全身而退,众人无不暗暗松了口气,只当御史台只是请众人回来问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众人放出来。 长生此前已经查清了这些统兵将领的府邸所在,在四人离开之后立刻派出了四十名捕快分赴四人在城中的住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就在二人快步回返牢狱之时,长生突然听到了砖瓦破碎的声音,但循声北望却没有看到人。 不止长生听到了异响,大头也听到了,就在二人转头北望之际,北侧屋脊再度传来了踩踏声响,随即便是快速移动时衣袂飘荡所带起的破风之声。 听得破风声快速靠近却不见人影,大头陡生警惕,急忙挡在了长生身前,“什么人?” “长生大人,是我。”声音来自北侧两丈之外,气喘吁吁,颇为急切 “藏头露尾,居心叵测,快快现身。”大头高声呵斥。 此人一开口长生就感觉声音耳熟,急忙自脑海里快速回忆寻找,联系此人闻声却不见人,瞬间想起了此人便是皇上暗中召见那晚,派去请他的年轻人,“你可是来自宫中?” “是是是,”来人急切说道,“宦官反叛逼宫,宫中已起战事,张真人和御林军正在大明宫与阉党所统领的神策军激战,是张真人画符帮我隐去了身形,前来告急求援。” 听得来人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他还是低估了阉党,阉党虽然没有派人前来围攻御史台,却已经敏锐的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直接釜底抽薪,起兵逼宫。 “一张隐身符可隐身半炷香,你即刻回去,我们马上就到。”长生说话的同时疾行向东,快步跑到了释玄明所在的房间。 释玄明在拿回那几名武将之后已经回返御史台,长生进屋时释玄明正在下地穿鞋,他所住的房间离长生先前说话的地方不远,想必已经听到了长生与来人的交谈。 不需交谈,一个坚定的眼神就足够了,二人快步出门,与大头会合一处。 长生随即高声喊来李承泽,不等对方走近便冲其高声说道,“我们进宫救驾,你即刻差人去大理寺求援。你亲自率兵守住御史台,如果有谁敢来抢人,要给我拼死守住,实在守不住就将先前抓回来的人全部杀掉,这里面的每个人都死有余辜。” 一听救驾二字,李承泽立刻明白事态严峻,急忙正色应是“得令!” 宫中告急,长生心急如焚,哪敢有半点耽搁,随即踏地借力,旋身上房。 大头和释玄明紧随其后,危急关头哪里还顾得隐藏身形,三人直接自众目睽睽之下飞檐掠巷,急赴皇宫…..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十万火急 疾掠东行的同时长生自脑海里急切思虑,估算形势,京师的防卫由羽林军和神策军共同负责,其中羽林军约有一万多人,而神策军则有四万多人。 这五万兵马大多驻扎在皇城之外,只有少数驻扎在皇宫附近,其中羽林军的人数较少,约有两千,神策军人数较多,接近一万。 而皇宫里的羽林军和神策军是由皇宫附近的羽林军营和神策军营三班轮值的,如此算来每班羽林军的人数约有七百,而神策军的兵力约有三千。 羽林军是忠于皇上的,而神策军则听命于阉党,如此算来敌方在皇宫里的兵力是己方的四倍有余。 片刻过后,三人便赶到皇城西侧三里之外,自此处已经可以看到皇宫的城墙上加派了大量的禁军守卫,羽林军和神策军的服饰不尽相同,通过服饰来看,站在城墙上的禁军都是阉党掌控的神策军。 虽然事先已经猜到会是这种局面,长生仍然骇然心惊,城墙上站的是神策军,说明进出皇宫的通道也都在阉党的掌控之下,皇宫外的神策军可以入宫增援阉党,而皇宫外的羽林军却无法进宫保护皇上。 “大人,他们都带有弓箭。”大头急切提醒。 长生点头过后飘身下地,不再自高处飞檐走壁,而是自下方的街道上快速移动,以此躲避守军的视线,令守军在他们靠近城墙之前无法确定他们所在的位置。 长生先前领教过万箭齐发的厉害,眼见城墙上的守军都在弯弓搭箭,便不敢自西面硬闯,只能借着城外房屋的掩护改道向北。 大明宫位于皇城北面,他自宫外向北移动也并不绕路。 一直向北穿过了十几条街道,城墙上的守军仍无半点松懈,三人虽然都有武功在身,却终究是血肉之躯,谁也不可能在万箭齐发之下自保全身。 再穿过几条街道,来到西门附近,此时大队神策军正浩浩荡荡的自西门进宫。 长生左右环顾,与大头和释玄明交换过眼神之后,三人径直冲进了神策军队列。 三人的突然出现令得神策军错愕疑惑,不等神策军回过神来,三人便贴着神策军的队列疾掠向东,墙上守军投鼠忌器,虽然知道三人是敌非友也不敢放箭,只能高声呼喊,让下面的神策军阻击拦截。 三人趁乱冲过城门,闯进皇宫,在神策军的队列之中留下了不小的混乱。 这片区域长生此前从未来过,并不熟悉地形,好在大明宫巍峨高耸,并不难找,而且自此处已经能够听到东面两里之外传来的喊杀之声。 此时整个皇宫已经戒严,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躲在了屋里,三人所到之处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离开弓箭的射程范围,三人重新提气上房,踩踏着屋顶疾行向东。 便是有灵气修为,一路疾行还是令三人气喘吁吁,待得赶到大明宫附近,终于看清了战况局势,此时偌大的大明宫被神策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死守殿门的羽林军正在和神策军惨烈厮杀。 大明宫并不是单独的一栋宫殿,而是包括主殿和偏殿在内的很大一片区域,由于战事已经发生了很久,大明宫外的广场上早已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眼下大明宫的殿门并没有被攻破,但守在殿门前的羽林军已经所剩无几,目测只剩下两百人不到,而外围的神策军人数较多,应该还有两千余人。 急切环顾之后,长生并未发现张墨,大明宫殿门紧闭,张墨此时应该留在殿中,贴身保护皇上。 “大人,那群死太监在那儿。”大头伸手南指。 便是大头不说,长生也看到了过廊下站着一群人,其中以身穿宦官服饰的阉党居多,也有几名武将模样的人,包括杨复恭和先前射伤他的那个刘公公都在其中。 阉党亲自指挥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令他感到庆幸的是四大山庄的紫气高手并没有出现,这说明事发突然,阉党可能没来得及通知他们,也可能通知了但众人远在河间,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广场上的喊杀震天,人头攒动,这令长生颇感无力,对方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即便他技艺超群,也总不能将这么多禁军尽数杀掉,更何况南面还有阉党旁观督战,其中不乏紫气高手。 此时还有大量神策军正自西门快速赶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大明宫,届时情况会对己方更加不利。 想要扭转战局,只能设法将杨复恭拿下,但他并不知道杨复恭究竟是什么修为,退一步说就算此人没有灵气修为,围在其身边的那些太监也有不少紫气高手,想要突袭抓人,无有半点可能。 明知越等越糟糕,长生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应该如何应对,此时敌我双方都将对方视为叛贼,在羽林军看来神策军属于犯上逼宫,起兵反叛。而阉党自然不会告诉神策军士兵他们要抓住皇上,只说皇上被以龙虎山为首的道人劫持,他们此举乃是勤王护驾,营救皇上。 世上最大的错事都是自以为正确的人做出来的,此前童榜比试胜出的武举人武进士有不少被分去了羽林军和神策军,此前擂台比武只在分出胜负,而此时却是以命相搏,无双城的姚文仲和丐帮的黄大吉按理说都应该听命于阉党,但他们此时却率领羽林军死守殿门。 而般若寺的玄空和盐帮的黄永安应该都是忠君一派,眼下却奋不顾身,想要率领神策军攻进大殿。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说明他们全被蒙在鼓里,私下并未获得任何人的授意。 见长生久久不语,大头沉声问道,“大人,如何是好?” 长生没有接话,到得这时他终于明白江湖上的那些门派为什么会惧怕朝廷了,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打得过千军万马,对方人数太多,用不了多久还会赶来更多,即便三人冲到殿门前协助羽林军防守,也只能拖延片刻而不能将敌人全部杀光。 急切的沉吟之后,长生转身西行,“走!” “走?”大头和释玄明异口同声。 长生快步前行并不接话,待得二人跟上来,这才低声说道,“咱们留在这儿毫无用处,随我去南门,将南门夺下来。若是之前那几名武将领兵来到,见到的不是我而是满墙的神策军,他们就可能摇摆退缩。”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快速说道,“眼下的局势已不是武功所能扭转的了,得设法争夺兵权,先将卫戍军营的兵马抢到手中,分出一部分守住南门,放宫外的羽林军进城,余下的那些赶来大明宫对付这里的神策军。” 听得长生言语,二人恍然大悟,随长生悄然后退,到得安全区域立刻施出身法,赶往皇宫南门。 皇宫南门也在神策军的控制之下,但神策军的注意力都在城外,谁也想不到危险会自背后出现,待得有所察觉,三人已经冲上了城墙,此时弓箭已经没了用武之地,而近身相搏正是三人的强项。 单就战斗力而言,身为禁军的神策军无疑是所有军队中的精锐,但是他们的对手却是长生等人,三人彷如虎入狼群,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皇宫城墙很是宽大,神策军可以蜂拥而上,三人虽然武功过人,无人能挡,却是孤军深入,深陷重围,周围一片刀光剑影,哪里还顾得拿捏力道,直接痛下杀手,力求快速。 比武和杀人是不一样的,杀一个人和杀一群人也是不一样的,片刻过后长生便杀到手软了,不是灵气不续,也不是疲惫乏力,而是心慌了,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临阵厮杀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这片刻工夫便有二十多人死在了自己手上,这可都是自己亲手打杀的。 不过临阵对敌,哪有工夫容他悲天悯人,便是心慌忐忑也只能紧咬牙关继续打杀。 皇宫四方城墙都是连通的,眼见南面城墙上的神策军遇袭,东西两侧的神策军便往南门移动补充。 此时那四个投诚的将领尚未带兵回返,长生动手之时频频分神眺望,他们三个不可能将城墙上的神策军尽数杀光,只能一直留在城墙上,让那几个带兵的将军率兵赶来之时能够看到他们。 如果只是单纯等待援兵到来,长生也不至于心急如焚,眼下的问题是大明宫还有惨烈战事,而己方只剩下两百羽林军,此时怕是连两百也不到了,而自西门进城的神策军眼下应该已经赶到了大明宫,己方的防守压力将会更大。 不过就算神策军有援兵来到,想将剩下的羽林军一举歼灭也不太可能,因为剩下的羽林军都聚集在大明宫的殿门外,战线较短,不管对方有多少兵马都不可能一拥而上。 三人之中以大头的武功最差,但此时大头却是三人之中最为勇猛的一个,也是杀敌最多的一个,他的看家本领就是缩头成球,急转翻滚的同时出刀戳刺,城墙虽然宽大却被神策军挤的水泄不通,故此大头滚到哪里,哪里就有禁军受伤,惊慌躲避的同时就会将靠近墙边的士兵给挤下城墙。 长生和释玄明皆是徒手对敌,快打抢攻,实则二人都知道不可能将这么多神策军尽数杀光,而二人内心深处也并不想肆意妄杀,但形势所迫,周围全是神策军,动手稍慢就有受伤的危险。 焦急的等待了一刻钟之后,终于看到有大队兵马自城南疾行来到,随着队伍的临近,长生看清了领兵之人的样貌,正是其中一名投诚的将军。 长生看到来人的同时,那领兵将军也看到了他,虽然南门仍在神策军的掌控之下,但看到他,那将军心里就有底气,扬鞭策马,加速赶来。 见此情形,长生急忙提气高喊,“保护皇上,诛杀阉党!” 听得长生呼喊,那领兵将军立刻高喊应和,“保护皇上,诛杀阉党!” 将军下令,后面的大量士兵亦齐声高喊,“保护皇上,诛杀阉党…...”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强控局面 那投诚将军带来的卫戍士兵足有五千之众,众兵士齐声呐喊,声振屋瓦,响彻云霄。 听得城外士兵高声呼喊,守城的神策军无不震惊错愕,卫戍士兵高喊保护皇上,诛杀阉党,说明他们是听命于长生的。 打仗打的是士气,眼见对方强援来到,神策军士气萎靡,军心动摇,长生趁机高喊,“打开宫门,放卫戍士兵入城。”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立刻纵身跳下了城墙。担心大头遇阻,释玄明紧随其后,下墙帮忙。 长生没有再攻击城墙上的神策军,而是怒目挑眉,左顾右视。 他虽然未曾使用兵器,先前临阵对敌之际下的却是重手,士兵伤重吐血喷了他满身满脸,此番又是怒目相向,周围的神策军胆寒畏惧,竟无人敢上前攻击。 长生趁机提气发声,“神策军受阉党蒙骗,立刻打开城门,勤王护驾,不追罪责,不咎既往。” 长生言罢,神策军的军心更加动摇,众士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北面宫阙疾掠而来,人未到,声先至,“皇上有旨,御史台参与谋反,御史大夫剥夺官职,格杀勿论。” 长生认得发声之人,此人正是当日自城墙上发箭射杀他的那个刘公公,此人亦是杨复恭的心腹,此番前来无疑是听到南门传来士兵呐喊,见势不妙想要过来稳住局面。 城外卫戍士兵的立场并不坚定,为了稳定军心,长生不敢离开他们的视线,只能纵身跳上了门楼的最高处,提气发声,竭力呐喊,“你个五体不全的死太监,竟敢假传圣旨,皇上被你们围在了大明宫,张真人和羽林军正在皇上身边浴血护驾,你如何能够见到皇上?本官已经练成了混元神功,速速过来,纳命受死!” 能说话和会说话是两码事,长生这番话直接向神策军传递了三个信息,一是对方是个五体不全的太监,二是皇帝现在在自己手里,三是自己神功大成,有能力打赢刘公公。 高喊过后,长生深深吸气,想要再度发声,尝试命令神策军以弓箭激射刘公公,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急切思虑之后换了另外一种说法,不直接命令神策军,而是改为命令神策军军官,“神策军将校听令,本官乃当朝御史大夫,龙虎山高功法师,大唐首富倪家东床,尔等即刻迷途知返,本官保你们免除责罚,官居原职。” 长生这番话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东西都押上了,至于龙虎山高功法师则纯属撒谎,他就是一个刚刚授箓的道士,算不上高功,但危急时刻必须为自己加注,以此增加自己说话的分量。 事实证明他这招儿用对了,他本来就是朝廷命官,而道士在世人眼里是很神秘的存在,除此之外他还是大唐首富倪倬的女婿,且不管他是不是谋反的那个,至少龙虎山和倪家是跟他绑在一起的,而他手里还握着御史大夫这个刑律实权。 不过最令神策军心动的还是他先前的那句“官居原职”,不管今日之事结果如何,普通士兵都不会遭受太大惩罚,但如果站错了队,领兵将校可就要倒霉了,而他的这句话恰好解除了众人的后顾之忧。 距此数里之外的东面城墙上有神策军高喊发声,“御史大夫言出必行,我等受阉党蒙蔽,险些酿成大错,理应迷途知返,遵行御史大夫号令!” 由于距离太远,人数也多,长生看不到说话之人的样貌,但他却能听出此人的声音,此人乃是他同科武进士,名为欧阳明,出自江南西道的飞鹰堂。 众人本就动摇,听得己方有人发声,其他将校纷纷发声表态,“遵行御史大夫号令!” 听得众人呼喊表态,长生喜不自胜,眼见那刘公公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立刻抬手北指,高喊下令,“射杀阉党,以表忠诚!” 长生言罢,众将校立刻下令,“开弓,放!” 伴随着各处络绎传来的“放,”城墙上射出了漫天箭雨,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那刘公公此时距门楼已不足二十丈,他心里明白长生是在虚张声势,如果他能来到长生身边将长生拿下,不管是神策军还是卫戍军都会再度落到宦官手里,但令他无比惋惜的是长生在有限的时间里字字诛心,句句要害,竟然抢在他掠到之前策反了神策军,而今万箭齐发,万事皆休。 刘公公没有尝试落地躲闪,因为他很清楚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在箭雨的覆盖范围之内,死定了,没机会了。 在箭雨近身之前的半瞬,刘公公提气示警,“大势已去,义父快走!” 生死关头刘公公只想到了效忠杨复恭,催他尽早离开,却忽视了自己这么一说,等同坐实了谋反的是阉党。 听得此人高喊,不管是刚刚进城的卫戍军还是城墙上的神策军都暗暗松了口气,关键时刻自己没有站错队,选择了正确的一方。 不止众人松了口气,长生也着实松了口气,而今大明宫被困,羽林军几乎死伤殆尽,如果不是在危急时刻策反了卫戍军和神策军,不但皇上必死无疑,己方众人也难得全尸。 长生也只是松了口气,却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急切下令,“付御史,你留下统领神策军防守南门,放宫外羽林军进城,我与释玄明领卫戍军进宫救驾。” 大头知道轻重,立刻自城下跃上城墙,踏地借力再上门楼,冲长生躬身行礼,“遵命!” 大头虽是侏儒,关键时刻声音却大,一声遵命,中气十足,好声洪亮。 长生也不多待,随即旋身落地,冲卫戍军振臂挥手,“跟我走!” 他和释玄明虽然没有马匹,却有轻功,疾行在前,后面的卫戍军便奋力催马亦追他们不上。 长生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心急如焚来形容,他先前离开时羽林军只剩下了两百多人,自西门进宫的神策军想必早已赶到,这时候那点儿羽林军应该已经快拼光了,而先前刘公公在临死之前的高喊示警,杨复恭想必已经听到了,只要抓住皇上,阉党就能重新掌控局面,在这种紧要关头,很难说阉党会抽身逃离还是孤注一掷。 皇宫的通道虽然甚是宽敞却多有拐折,引兵北行很是浪费时间,但长生不敢撇下身后的卫戍军先行赶往,这群人立场并不坚定,如果没有他的引带,仍有叛变可能。 随着距离的临近,终于能够听到北面大明宫的喊杀之声,这令长生如释重负,有士兵喊杀之声说明战事并未结束,大明宫也尚未被攻破。 片刻过后,长生终于带着卫戍军来到大明宫外围,此时大明宫的宫门已经被阉党和神策军自里面关上了。 见此情形,长生和释玄明皱眉对视,转而疾冲上前,自宫门前聚气发力,同时出掌,径直将大门生生震倒。 此时守在殿门外的羽林军已不足五十,外围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神策军。 “诛杀阉党,保护皇上。”领军将领振臂高呼。 听得长官号令,后面的卫戍士兵高声应是,与此同时下马拔刀,疾冲而入。 就在长生暗自庆幸,急促喘息之际,一瞥之下突然发现东北方向出现了数道紫色灵气,气息起伏飘忽,正自远处向皇宫所在方位快速移动…...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死里逃生 见此情形,长生面色大变,东北方向正是河间府所在的方位,这几道紫色灵气出现在东北方向,极有可能是丐帮和四大山庄的人闻讯赶了过来。 此时大明宫内的卫戍军已经与神策军展开了厮杀混战,神策军腹背受敌,只能放弃攻击殿门外的羽林军,回身迎战卫戍军。 大明宫实在是太大了,其中多有房舍楼阁,释玄明四顾之后并未找到阉党的所在,急切的冲到长生身边想要冲他禀报,到得近处却发现长生正在皱眉东望,循着他的视线看向东北方向,亦发现了自远处疾掠而来的几道紫色灵气。 “小道长,是敌非友?”释玄明沉声问道。 长生皱眉点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发现正北大明宫的屋脊后方有人影闪动,心中焦急,急忙纵身跃起,踩踏着混战士兵的脑袋和肩膀冲到大明宫檐前,随即旋身拔高,来到宫殿屋顶。 冲到大殿北檐,果然发现几个太监正在揭瓦破脊,想要自屋顶侵入大殿。 释玄明随后赶到,见势不妙立刻与长生冲过去迎战阻拦,正在破坏屋顶的太监共有三人,其中两个年轻太监是蓝色灵气,另有一个中年太监乃居山淡紫,长生迎战那中年太监,释玄明以一敌二,对战那两个年轻太监。 长生曾经对战过洞渊紫气的东方辰,有过与高手对战的经历,便不惧那中年太监,他的追风鬼步本就飘忽诡异,脚下无根,在屋顶上辗转移动更占便宜,再辅以自创的快攻打法,一上手就手脚并用,一味抢攻,那中年太监虽然灵气精纯却紧张心慌,一时之间竟然被他打的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在二人对战三个太监的同时,东北方向的几道紫气加速向此处移动,随着距离的临近,长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数量和样貌,来者共有四人,其中身穿红袍,身形高大的无疑是朱雀山庄庄主司徒鸿烈,那强壮的妇人乃白虎山庄庄主长孙白荣,身形佝偻的黑衣老妪乃玄武山庄的宇文冬月,另外一人却不是青龙山庄的东方辰,而是丐帮帮主龙颢天。 虽然早已猜到来人是敌非友,得到证实之后长生还是心中一凛,浑身冰凉,眼下己方的紫气高手只有张墨一人,司徒鸿烈等人一到,大明宫必破。 释玄明习练的是正统的少林武功,此人天赋奇高,内功浑厚扎实,以一敌二仍然占尽先机,几个回合之后率先重创一人,转而回身一记凌空旋踢,又将另外一人踢飞了出去,落地之后无有丝毫迟滞,立刻垫步疾冲,来到长生身边与他一同迎战那紫气太监。 释玄明虽是僧人,却没有僧人的仁慈迂腐,招式狠辣,频下重手,二人合力,那中年太监越发招架不住,一时疏忽前胸中掌,不等其后撤卸力,长生便闪身来到其身后,左臂撑地,双脚连环旋踢,直接将其踢向了另外一侧的释玄明。 释玄明曾经与长生鏖战过两次,虽然仍然摸不清他的武功招式,二人之间却已然生出了默契,见此情形立刻气聚右臂,待对方跌撞靠近,怒吼发力,一记少林罗汉拳正中那太监的三阳魁首,直接将其打得鼻歪眼斜。 释玄明亦有补招习惯,右拳过后紧接着就是一记左手上勾,再中对手下颚,伴随着刺耳的骨裂之声,那中年太监惨叫一声,离地后仰。 长生趁机上前,右腿高抬下劈,再中对手面门,在其大力踩踏之下,那中年太监直接撞破屋脊瓦片,惨叫着跌进了宫殿。 处理了眼前的麻烦,长生急忙掠回屋脊高处,举目东望,此时司徒鸿烈等人离此已不足五里,片刻之后便能赶到。 见此情形,长生急忙提气高喊,“卫戍军护驾有功,立刻乘胜追击,剿灭叛贼,除恶务尽!” 大声呼喊也是很累人的,长生此番勤王护驾一直在频繁高喊,此时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但生死关头他只能通过高声呼喊来安定军心,稳住局面,他之所以高喊乘胜追击,除恶务尽,一来是为了鼓舞卫戍军士气,二来也是为了让东面城墙上的神策军听到,以此为他接下来的高喊下令进行铺垫。同时也是为了让尚在远处的司徒鸿烈等人听到之后认为阉党大势已去而有所顾忌。 急切换气之后,长生再度发声高喊,“东墙神策军将校听令,立刻弯弓搭箭,射杀东来余孽!” 长生已经喊哑了嗓子,见他发声不够洪亮,释玄明立刻提气发功,施出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狮子吼,将长生先前所喊言语重复了一遍。 释玄明的狮子吼中正刚猛,声传四野,响彻天际,东侧宫墙上的神策军闻声立刻高声应是,与此同时搭箭开弓,冲着已经掠近皇宫的司徒鸿烈等人射出了一片箭雨。 事实证明紫气真的是练气的一道分水岭,来的四人皆为洞渊修为,真正的紫气高手,眼见箭雨射来竟然并不躲闪,而是凌空拔高,直接掠到了箭雨的上方,避开了箭雨的攻击范围。 长生见状叫苦不迭,急切转头看向南方,却并不见有紫气出现,此时乃是午时三刻,此前张墨曾经感召张善等人北上回援,据其估算张善等人未时之前就能赶来,此时距张墨估算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 长生转头南望之际,司徒鸿烈等人已经越过皇宫东墙向大明宫疾掠而至,司徒阳刚死在长生手里,司徒鸿烈急于为子报仇,四人之中以他的神情最为狰狞。 就在此时,张墨自屋脊后檐的破洞飞跃而出,轻身踏步来到长生近前,二人并未说话,交换过眼神之后,再度将视线移向了疾掠而来的司徒鸿烈等人。 就在二人转头东望之际,大明宫北侧飞来几支冷箭,释玄明发现的早,横身上前将那几支冷箭抓在了手里,转而回身反掷,将箭矢原路扔回。 敌人强援来到,自己却不知道杨复恭现在何处,长生心中多有忐忑,“杨复恭是何修为?” 虽然长生没有前缀师叔,张墨却知道长生在跟她说话,随口回答,“不曾见过他使用灵气。” “师伯什么时候能赶回来?”长生又问。 “怕是来不及了,”张墨神情凝重,“对方有四个紫气高手,而咱们只有三人,即便每人敌住一个,也有一人无人应对。” 张墨说完便自袖中捏出几张符咒,反手挥出,符咒遇风爆燃,凌空聚集,快速旋转。 长生和释玄明见状知道她要作法,急忙闪身避开。 来的四人之中司徒鸿烈冲在最前面,眼见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司徒鸿烈瞬时双目充血,疾掠的同时气灌双臂,疾冲怒吼,“小贼,纳命来!” 此时张墨作法尚未完成,眼见对方来势汹汹,长生不敢缨其锋芒,定睛凝神,只待司徒鸿烈冲到近前便腾挪闪躲。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跟在司徒鸿烈后面的龙颢天突然高喊‘别杀’,与此同时右拳疾出,猛击司徒鸿烈后心。 这一拳力道甚足,直接将司徒鸿烈打懵了,喷出一口鲜血之后错愕回望。 不止司徒鸿烈是懵的,长生等人也是懵的,甚至出手偷袭的龙颢天本人都是懵的,落地之后一脸的茫然和惶恐。 短暂的愕然之后,龙颢天回过神来,高声喊道,“丐帮效忠皇上,与阉党势不两立。” 高喊的同时,龙颢天再度提气聚势,冲向司徒鸿烈。 司徒鸿烈遭到偷袭,身负重伤,自然不是龙颢天的对手,白虎山庄长孙白荣见状急忙上前帮忙,而此时张墨的法术已经起效,伴随着咒语的念诵,一尊手持金色双锏的金甲天神骤现于大殿屋脊之上,双锏同时挥出,攻向玄武山庄的宇文冬月。 直到这时长生才反应过来,龙颢天突然反水并不是因为审时度势认为阉党必败,而是他先前答应过会将天蚕神功交给龙颢天,龙颢天对天蚕神功朝思暮想,垂涎欲滴,若是他被司徒鸿烈给杀了,天蚕神功也就泡汤了。 正是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龙颢天才出手偷袭了司徒鸿烈,而偷袭了司徒鸿烈之后他也不得回头了,只能将错就错,改投保皇阵营。 唯利是图,不讲义气之人素来为长生所不齿,不过此时他却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不讲义气的龙颢天,如果不是此人临时反水,大明宫必破无疑。 短暂的迟疑之后,长生和释玄明急忙冲到龙颢天身边,助他对战司徒鸿烈和长孙白荣。 司徒鸿烈身负重伤,长孙白荣自忖继续滞留对己方不利,只能急出狠招将三人逼退,转而拉着司徒鸿烈疾掠向北,“冬月,走!” 听得同伴呼喊,宇文冬月斗志全无,闪身躲过金甲天神的双锏,提气拔高,随着二人向北冲突。 眼见三人要跑,龙颢天好生焦急,“快追。” 喊罢之后方才想起长生和释玄明都不是紫气高手,若是贸然追击,怕是会生出意外。 见他临阵反水,已经与四大山庄结下死仇,若是三人全身而退,日后定然找他寻仇,情急之下再度冲长生高喊,“快让士兵放箭,射死一个算一个。” 长生明知道拦不下三人,却也只能高喊下令,北侧宫墙上的神策军倒也遵行,但司徒鸿烈等人去的太快,不等士兵搭箭开弓,三人已经掠出了皇宫,士兵们射出的箭矢尽数落空。 眼见三人尽数逃走,龙颢天叫苦不迭,“完了,完了,留下后患了,以后睡觉得睁着眼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身心俱疲 眼见龙颢天忧心忡忡,如丧考妣,长生感念他临阵反水,本想出言宽慰,不过转念过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龙颢天的临阵反水只是为了得到天蚕神功,而不是良知苏醒,迷途知返,这家伙虽然无意之中干了好事,却仍然是个坏人。 杨复恭不见了踪影,四大山庄铩羽而归,丐帮也表明了立场,大明宫里的神策军知道大势已去,再无斗志,只得缴械投降。 眼见已经稳住了局势,长生如释重负,待张墨收回法术之后,四人飘身落地,命羽林军开启殿门。 待得殿门开启,长生发现释玄明已经躲到了一旁,无奈之下只能与张墨和龙颢天进殿面圣。 年轻的皇上仍然坐在龙椅上,虽然强自镇定,脸上仍然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恐惧。 长生有心上前见礼,不曾想一旁的龙颢天竟然抢先跑了过去,扑通跪倒,“末将龙颢天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辅国将军护驾有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皇上起身抬手。 长生随后来到,冲皇上稽首见礼,“无量天尊,启奏皇上,虽然叛乱已被平息,但罪魁祸首杨复恭趁乱逃脱,尚有许多罪臣余孽未曾抓捕,还请皇上尽快下旨搜捕阉党,捉拿余孽。”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过于激动,皇上浑身颤抖,语带颤音,“好好好,朕赐你天子金牌,手持金牌如朕亲临,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你且去做,诸事留待明日早朝再行奏禀。” “遵旨。”长生躬身领命。 等待太监送来天子金牌之时,长生再度启奏,“皇上,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足有十万之众,各道州府县皆有丐帮眼线,故此微臣想请辅国将军帮忙缉拿钦犯杨复恭及四大山庄的叛贼流寇。” “准奏。”皇上点头。 听得长生言语,龙颢天骂娘的心都有了,长生这番话直接给他埋到了脖颈,说他丐帮有十万帮众,言下之意就是朝廷既定分派给他的十万兵马根本就不用招募,他自己的丐帮就够了。又说他全国各处皆有他的眼线,这是在变相提醒皇上要提防他。而最要命的是长生竟然把抓捕主犯杨复恭和讨伐四大山庄的苦差事全都扔给了他。:魰斈叁4 眼见龙颢天面露气恼,长生再度说道,“龙将军,既然你重信守诺,我也绝不食言,今晚我就将天蚕神功传给你。” 长生此言一出,龙颢天险些气的吐血,自己好不容易混了个护驾有功,让长生这么一说,皇上立刻就知道他之所以前来护驾,都是长生以天蚕神功换来的,言外之意就是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救驾。 待得太监送来了天子金牌,长生手持金牌冲一旁强颜欢笑的龙颢天说道,“龙将军,杨复恭此时尚未走远,此人一日不曾到案,皇上一日不得心安,咱们分头行事,我带捕快抓捕叛党余孽,你召集本部人马捉拿杨复恭。” “好好好。”龙颢天强颜欢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皇上安心,微臣告退。”长生躬身告退。 皇上点头。 龙颢天愣了片刻,见皇上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出来。 龙颢天憋了一肚子火儿,前脚刚刚迈出正殿大门,便迫不及待的骂道,“我日你祖宗,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坏呢?” “你这是什么话,”长生佯装无辜,“杨复恭乃是反叛主犯,你若是抓住了他,定是大功一件。” “去你娘的吧,你让我去哪儿抓那个老太监?”龙颢天气急败坏,“还有四大山庄,分居东南西北,别说讨伐了,单是往返就得几个月,早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儿,还不如让那红毛儿老鬼一掌把你拍死。” 此时殿外众人都在看着长生等他说话,长生手举金牌高声说道,“皇上有旨,神策军肩负尸体退出皇宫,卫戍军同时退出,由羽林军接管皇宫防务。” 众人闻言轰然应是,卫戍军押着被俘的神策军扛抬尸体退出皇宫。 到得这时长生方才转头看向龙颢天,“我若是被打死了,你的天蚕神功就泡汤了。” “老子不要了。”龙颢天好生窝火。 “这可是你说的。”长生迈步走下台阶。 龙颢天见状急忙跟了过来,紧张瞪眼,“你想反悔?” 不等长生接话,卫戍军的带兵将领便一脸尴尬的凑了过来,长生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却也只能装糊涂,因为毒药虽然是他配制的,却是大头下的毒,黑锅大头背了,给他摘了个干净。 领兵将军尴尬的凑到近前,冲长生低声说话,讨要解药,长生佯装不知情,只道问过大头之后便会给他们配制解药。 龙颢天听到了二人的交谈,虽然不知道详情,却知道是长生在搞鬼,心中气愤,便趁机揭露,“别听他的,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儿。” 此时宫外的羽林军已经赶到了大明宫,长生命令羽林军兵分两路,一路严密搜查皇宫,抓捕阉党。一路警戒大明宫,保护皇上。 长生此时疲惫非常,但他不敢松懈,随后命卫戍军关闭四方城门,戒严全城,抓捕杨复恭以及可能畏罪出逃的阉党。 “我不和你说笑哈,”龙颢天正色说道,“为了你我把人都得罪光了,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你要是敢……” 不等龙颢天说完,长生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快抓人去吧,我绝不食言,咱们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今晚你直接去御史台找我吧。” 听得长生言语,龙颢天怒气稍减,“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你就让皇上领我个人情又能咋地?” “我之所以这么说也不是为了抹黑你,我也有自己的难处,”长生翻身上马,“世人都知道天蚕神功在我手里,你也说过自己不是个好人,以后如果练成了天蚕神功,你肯定要干坏事儿的,届时世人就会怨恨我将天蚕神功传给了你,我当着皇上的面儿把话说清楚了,天蚕神功是你换走的,以后你不管用天蚕神功来做什么,世人都怨不得我。” 长生言罢,撇下皱眉思虑的龙颢天,抖缰纵马,与释玄明一起去往南门。 此时城外的羽林军正在进城,长生提气拔高,跃上城楼,再举金牌高声下令,命宫墙上的神策军尽数撤离皇城,由羽林军换防。 就在此时,发现正南方向出现了一只巨大白鹤,白鹤之后是数道紫色灵气,无疑,是闻讯赶来的张善等人。 不多时,白鹤率先飞到,眼见长生站在门楼上,张善飘身而下,急问缘故。 长生先前屡屡高喊,已经喊破了嗓子,说话发声甚是疼痛,但张善询问,他也只能快速回答,意简言赅,扼要说明。 待长生说完,与张善同来的那些道门同道也来到近前,此时张善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带着众人进宫面圣去了。 此前被抓的另外三名卫戍军将军此时也已领兵来到,由于战乱已经平息,由羽林军接手了皇宫防务,他们所率的卫戍军便被拦在了城外。 长生也不曾食言,冲大头低声耳语,说明了解药配方,然后由大头出城转告,让他们自行配药解毒。 此前他曾经派人往大理寺求援,此时大理寺卿杨叔昀也带领着大理寺的捕快来到了宫外,虽然他们来晚了,出于礼数,长生还是出宫与他们见礼。 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眼见大理寺带来了数百捕快,长生便将捉拿宦官同党的任务分派了一部分出去,谁是宦官同党他早已了然于心,直接口述,由大理寺指派捕快分头捉拿。 最重要的那群官员早些时候都被他给抓了,御史台的大牢相对较小,也关不了太多人,长生干脆将所有需要缉拿的官员尽数口述,全部交由大理寺拿人。 他昨日雪夜奔袭,一夜未眠,先前又极度紧张,剧烈打斗,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强打精神命令神策军和卫戍军自城外候命,然后看向一旁的大头和释玄明,“走吧,回去歇会儿……”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魂初定 眼见长生多有疲惫,大头便有心自城外军阵之中牵匹战马给他骑乘,但不等他走向军阵,长生就猜到他的想法并摆手制止了他,“不用了,走回去吧。” 长生发话,大头只能遵行,与释玄明一左一右的陪着他西行回返。 长生疲惫是真,不过有灵气支撑,按理说精神也不至于如此萎靡,他之所以身心俱疲主要是因为紧张和后怕,这本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事,是他在关键时刻屡出奇招儿,先是设法控制住了卫戍军,随后又利用赶来的卫戍军震慑并控制住了神策军,再加上必要的虚张声势和假传圣旨,一环扣着一环,最终弄假成真,逆转局势,不管之前的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都会导致满盘皆输。 之所以能够赢得这场战事,心智计谋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如果他昨晚没有答应将天蚕神功交给龙颢天,龙颢天今天就不会临时反水,这是他之前不曾前瞻到的,运气,实属运气。 三人尚未走出广场区域,大头就发现倪晨伊自广场西南方向跑了过来,“大人,倪小姐来了。”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倪晨伊行色匆匆,一脸焦急。 大头很有眼力,眼见倪晨伊来了,便冲释玄明招了招手,“大人,我们先回去。”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站立原地等倪晨伊过来。 不多时,倪晨伊来到,眼见长生浑身是血,急忙拉着他的衣袖上下打量,“受伤不曾?” “没事,”长生迈步前行,“长安已经戒严了,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我听到你的呼喊之声,知道皇宫发生了变故,”倪晨伊移步跟在长生左右,“但我武功稀松平常,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前来给你设阻添乱。” “你不来是对的,”长生随口说道,“似刚才那种情况,你就算来了也进不了皇宫。” “宫中现在是怎样一种情况?”倪晨伊问道。 “局面已经控制住了,”长生说道,“卫戍军在我们的掌控之下,神策军已经退出了皇宫,皇宫防务现在全部由羽林军接手,不过杨复恭趁乱跑掉了,好在师伯他们已经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基本上用不到我了。” 换成其他女人,定然喋喋不休的追问,以此打消自己心中对细节的疑惑,但倪晨伊没有那么做,她看出长生身心俱疲,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如果困乏,就回去睡。若是饥渴,咱们就先去吃东西。” “我现在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长生随口说道,“真险哪,幸亏是赢了,如果输了,不但我和皇上会死无葬身之地,龙虎山和倪家也会惨遭血洗,直到此时我还在后怕。” 倪晨伊陪着长生缓步西行,行走的同时交谈说话,不过二人并未提及早上的误会,倪晨伊不是一般的聪明,眼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知道张墨早上出现在长生的卧房是在密议运筹。 长生不提及此事一来是相信倪晨伊的判断,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二来他对倪晨伊早上的表现非常满意,倪晨伊虽然震惊绝望却并未失态,始终保持着克制,遵循着礼数,如果换成村妇俗人,怕是当场就撒泼哭闹,将事情搞砸了。 宁娶大家奴,不要小家玉这话是有道理的,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绝大部分的大家闺秀都是有教养,明事理的。贩夫走卒对于大家闺秀的印象多是刁蛮任性,目中无人,无理取闹,盛气凌人,其实这完全是错误的,这只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测,在他们看来自己如果有朝一日变成了豪门大户,自己的女儿就会变成那种样子。 倪晨伊陪着长生往西走,长生想要说话时,她就会出言应和,言语多为宽慰安抚。长生不想说话时她也不喋喋不休的追问详情,亦或是惹长生烦躁。 由于长安已经全城戒严,街道上便只有士兵,无有行人,途经宴宾楼时,倪晨伊轻声说道,“这个时辰灶下应该还没灭火,而且宴宾楼里多有火盆,很是暖和,你若是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不妨吃点东西再回去。” 长生点头同意,二人迈步走向了宴宾楼。 由于戒严很是突然,很多客人都被堵在了宴宾楼,长安城里的人很多认识长生,见他一身血污的和倪晨伊来到,纷纷躲去了二楼。 长生也懒得往高处去,就在门旁的桌旁坐下,伙计们都认得他和倪晨伊,似这种高档酒楼的伙计也比普通酒肆的伙计有眼力,见长生身上多有血污,伙计们便主动送上了热水和毛巾。 在长生擦脸的同时,伙计开始报菜名儿,与大部分酒肆伙计巧舌如簧,喋喋不休的报菜名不同,宴宾楼的伙计语速并不快,每说出一道菜名之后会略做停顿,容顾客思考决定,其实这种作法才是顾客最喜欢的,报菜名的目的是为了让顾客知道店里都有什么菜肴,而不是滔滔不绝,显摆自己能说的很快。 长生也的确饿了,就要了一荤一素加一饭一粥,又要了一壶酒,他不喜欢喝酒,但他一直没能从先前极度紧张的状态中走出来,想要借助酒水平缓情绪。 偌大的酒楼只伺候这一桌,后厨的厨师一起动手,菜蔬饭食很快送到。 倪晨伊自己也吃,但吃的很少,多数时候都是在伺候长生,帮他倒酒,给他盛汤,与他夹菜。 长生也并不是一味的埋头吃喝,吃上几口就会长喘一口粗气,亦或是发上几声感慨,其中以‘真险哪’居多,‘侥幸啊’也不少。 人心情不好或是情绪紧张时,吃饭是很好的减压方式,这也是很多人心情不好就会大吃大喝的原因,腹中有了食物,紧张就能逐渐缓解。 长生本以为自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劲儿来,待得吃饱之后方才发现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体力和精力也都有所恢复,他昨夜策马狂奔,冒雪往返两千里,肚子里空空如也,免不得精神萎靡,体力匮乏。 长生知道倪晨伊很想知道事情的起因和整个过程,便一边饮水喝茶,一边自昨天阉党设计加害开始说起,他头脑清醒,能够意简言赅的精准表述,而倪晨伊也很聪明,长生说的她都能轻松理解,半炷香不过,便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全部过程。 长生说完倒是轻松了,但倪晨伊却紧张了,她本以为今日长生等人突然发难是经过精密策划和万全准备的,到得这时才知道长生此番动手纯属临时起意,事先没有任何的准备和策划,在这种情况下将把持朝政,手握军权的阉党一举铲除,堪称奇迹。 “动手之前你有几成把握?”倪晨伊问道。 “没把握,”长生摇头说道,“但我没办法,他们已经冲我下手了,等同撕破了脸皮,我不动手也不行了,我虽然很聪明,却终究年纪小,拼计谋绝对不是那群老狐狸的对手,接下来每耽搁一天,我能堵一个窟窿,人家就能挖两个洞,故此拖延的越久,我越没机会,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得孤注一掷,还好,我赢了。” 听得长生言语,倪晨伊缓缓点头,长生说的没错,阉党既然冲长生下手了,而长生没死就意味着双方成了死敌,阉党一旦有了防范,双方就进入了拼心智,拼计谋的僵持状态,届时长生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再度为长生斟上热茶之后,倪晨伊出言说道,“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什么?”长生随口反问。 “你如果昨晚不能全身而退,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疑惑的是你昨晚答应将天蚕神功交给龙颢天,难道只是为了保全你师兄和他的家人?”倪晨伊问道。 “一部分,”长生说道,“还有另外三个原因,一是龙颢天信任我,只要我口头应允,他就敢放我走,这让我感觉我做人挺成功的。二是我之所以落入敌人的陷阱,是因为自己冲动冒进,虑事不周,任何人做错了事情都得承担后果,我也不例外,我既然做错了,就得付出代价,接受损失。” 听得长生言语,倪晨伊连连点头,钦佩赞许,严人宽己和不愿接受损失是大部分人的通病,做错了事情却希望逃避惩罚,全身而退,如果昨晚长生没有当机立断的勇敢承受损失,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铲除阉党的机会。 “还有一个原因呢?”倪晨伊追问。 长生笑而不语。 “说啊。”倪晨伊催促。 长生笑道,“天蚕神功可不是一般的功法,那可是能够脱胎换骨的神功,将这么厉害的功夫教给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的龙颢天,他练成之后肯定要做坏事的,不过我有办法拿捏他,他如果胡作非为,我就将天蚕神功的练气心法拓印一千份,一万份,习武之人人手一份,到得那时人人都会天蚕神功,你说龙颢天会是什么心情?” 长生笑,倪晨伊也笑。 长生先行收起了笑容,“我如果真的那么做,那就是坑人了,只要龙颢天做的不是很过分,我也不会去坑他,此番我算是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人无信而不立了,连敌人都敢相信我,这是我做人的成功,以后我要继续坚守本心,重信守诺,言出必行。” 倪晨伊赞许点头,转而低声说道,“你先前自南门发声,我隐约听到了,你当众宣布保留神策军一干将领的官职,他们可是叛军,事后势必遭到朝廷清洗改编,你如何能够保留他们的官职?” 长生叹了口气,“我也正在为这件事情发愁,当时那种情况我为了稳住局面只能那么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明日上朝先看看皇上是什么态度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二堂会审 见长生叹气,倪晨伊知道他暂时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处理此事,便低声提醒,“此番你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立下了盖世奇功,但古有功高盖主之说,功劳越大越容易招致上下左右的诟病和猜忌,你明天若是非要保全神策军的那些将领,他很可能会认为你在拉拢人心,培植党羽。” 长生闻言眉头微皱,虽然倪晨伊没有指名道姓,但倪晨伊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心知肚明。 倪晨伊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瞎眼之人倚仗拐杖,但瞎子一旦重获光明,拐杖也就没了用处。而且曾经瞎过的人,最怕的就是重蹈覆辙,再瞎一次。” 长生缓缓点头,倪晨伊的意思是阉党一除,他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且先前在对付阉党时他表现出了很高的智慧和很强的控制局势的能力,皇上被阉党压制裹挟了许多年,绝不会允许朝中出现第二个可以左右朝局的杨复恭。 虽然酒楼里的众人都躲的远远的,长生还是担心隔墙有耳,便放下茶杯站立起身,倪晨伊见状立刻取钱付账,跟着他离开了宴宾楼。 长生西行之时一直在思考自己目前的处境,倪晨伊说的对,皇上之所以启用他只是利用他来对付阉党,而今阉党已经溃逃,皇上得以亲自掌权,接下来他的作用就不大了,此后如何自处?何去何从? 长生不说话,倪晨伊也不打扰他,一个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喋喋不休的指手画脚,尤其是自己的男人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情况下,只需稍加提醒也就够了。 二人刚刚来到御史台门口,大头就迎了出来,“大人,今日之事牵扯到太多官吏,此时那些涉案官吏正在被逐一抓捕归案,大理寺杨大人不敢擅专审讯,故此派人过来请您前去一同会审。” 长生原本是想回来卧床休息的,听得大头言语只能无奈点头,按照律法规制,但凡重大案件都应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看来今天是别想闲着了。 他现在蓬头垢面,浑身血污,自然不能这样过去审讯犯人,得先去后院换身衣服。 见他有正事要做,倪晨伊便识趣的想要回去,长生想起一事急忙叫住了她,随即说出一剂药方,让她帮忙配制四副解药送给卫戍军的四位领兵将领,他先前虽然让大头转告了解毒的药方,但卫戍军和神策军眼下都在皇宫之外不得随意离开,可别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 待倪晨伊转身离开,长生迈步去往后院儿,大头跟随在后,“大人,咱的大牢里还关着不少官员,要不要送到大理寺二次过审?” 长生闻言又喘了一口粗气,关在御史台的这些人都是已经招供了的,在此之前为了让他们尽快招供,他也曾假传圣旨,只道他们只要如实供述阉党的罪行就能保全性命,明日早朝他不但要保住神策军将校的官职,还得设法保全这些人的性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死罪。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冲大头说道,“把御史台所有在押的官员都转送到大理寺,再审一遍吧。” “如果再审,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死有余辜。”大头提醒。 长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再想想办法吧,如果不经三堂会审,只由咱们御史台自己审讯定罪,会留下后患,遭人诟病。” 大头点头应是,前往东院招呼捕快和衙役转运牢狱里的犯人。 待长生换好衣服牵马出来,大头已经率领一队捕快等候在外,担心自己此去无法及时回返,长生便交代门口的衙役若是龙颢天来到,便让龙颢天去大理寺找他。 一行人骑马赶到大理寺时已是未时三刻,眼见满朝文武大多都被抓了过来,大理寺卿杨叔昀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眼见长生来到,急忙倒履相迎,将其请上公堂,礼让主位。 二人单是推让主位就耽搁了半炷香,倒不是谦虚礼让,而是二人都知道主位是个烫手的山芋,以往的三堂会审都是刑部尚书占主位,因为刑部尚书是正三品,而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都是从三品,而今正三品的刑部尚书已经被长生抓起来了,二人谁坐主位,万一审讯定罪有误,主审可是要担责的。 最终还是大理寺卿坐了主位,因为长生拿出了杀手锏,只说上午连番打斗导致筋疲力尽,身心俱疲,无法担任主审 大理寺在上午的变故中不曾出力,见长生这般说,杨叔昀只能战战兢兢的坐了主位,长生坐在了旁边的陪审次位。由于刑部此前一直在阉党的把持之下,故此刑部官员这次几乎全军覆没,三堂会审只能改为两堂会审。 二人都知道今天的审问任务极为繁重,哪里还敢耽搁,坐堂之后立刻开始提审犯人,今天不管多晚都要审完定罪并上奏皇上,不然皇上明天上朝就没有惩罚依据。 审问由杨叔昀主持,长生坐在杨叔昀左侧,面色阴沉,拿着皇上御赐的天子金牌一言不发。 把持朝政多年的阉党轰然倒台,至少牵连了朝廷六成以上的官员,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敢徇私枉法,偏袒庇护,故此杨叔昀审问之时力求秉公执法,公正严明。 长生并不喜欢和稀泥,但是对杨叔昀这种较真儿的作法他并不苟同,如果把这些官员的罪行全部审问出来并记录在案,哪怕皇上想要手下留情也不成了,说白了就是这些人随便揪出一个就是死罪,但如果把这些人全杀了,整个朝廷也就瘫痪了,大唐这栋宫殿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如果把所有有毛病的木石全部拆走,房子就塌了。 长生没有别的办法,眼见杨叔昀审的差不多了就借口时间紧迫,打断杨叔昀的审问,然后为犯人定罪画押,随后紧接着换下一个,除了真正恶贯满盈的那些贪官污吏被拟定斩立决,其他那些能不杀的尽量不杀,一律判处斩监候并附带查抄贪墨,也就是抄家。 朝廷现在不但是用人之际,还是用钱之际,马上就要招募三十万新军,单是军饷就是个惊人的数字,查抄官员贪墨的赃银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朝廷筹措军饷的压力。 其实判处贪官斩监候也是个很聪明的作法,斩监侯可以秋后问斩,也可以变为徒刑或者流刑,怎么定夺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审问定罪的结果送上去之后,皇上可以酌情考虑,有用的就留下,实在太可恶的就杀掉,生杀予夺的权力在皇上手里,罪臣是死是活在皇上一念之间。 杨叔昀不是傻子,很快就发现长生的意图和想法,二人有个最好的借口,那就是时间紧迫,哪怕没有把所有罪行全部审出来也有合理的借口,二人一旦达成默契,接下来就是清一色的斩监候加罚抄贪墨,罪臣交代的罪行不足以判处斩监候就继续审,必要的时候直接用刑,而一旦达到了斩监候的标准,立刻停止审问,签字画押之后换下一个。 发现杨叔昀领会了自己的意图,长生便借故如厕暂时离开,出来之后低声交代大头,命他回去组织车马,将之前积攒的四百万两银子和相关账簿全部送到户部去,这些钱是他为皇上积攒的家底儿,如果过早送去户部就会被阉党挪用侵占,而今阉党已经倒台,必须立刻送过去,不然就有其心不正,中饱私囊的嫌疑。 有灵气修为不表示不知道疲惫,入更之后审讯依旧在继续,长生困乏非常,靠着椅背闭目假寐。 小憩了片刻,长生略微回神,随即拿过公案上的笔墨和奏折开始书写,不过他写的并不是奏折而是练功心法,他答应将天蚕神功传给龙颢天,说过的话就要兑现。 龙颢天果然没耐性等他结束审问回返御史台,二更不过就急不可待的追到了大理寺,这家伙现在可是二品辅国将军,衙役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直接带他来到了大堂门口。 长生知道龙颢天来做什么,便拦住了想要出去见礼的杨叔昀,让他继续审问,自己则拿着写好的文折起身出去。 “抓到杨复恭没有?”长生随口问道。 “我上哪儿抓去呀,”龙颢天抬手西指,“眼见大势已去,他们一行十余人就换了神策军的衣物策马出城了。” 长生没有再问,随手将天蚕神功的练功心法递给了龙颢天。 龙颢天一把夺过,急切看阅,“你不会坑我吧?”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长生随口反问。 “我好不容易搞了个护驾有功,你却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龙颢天多有气愤,“搞的皇上误会我之所以出手救驾,是你用天蚕神功利诱所致……” 不等龙颢天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心术不正,得了天蚕神功之后肯定要做坏事的,而天蚕神功是我给你的,日后传扬出去,我就成了罪魁祸首,免不得遭人唾骂,我当着皇上的面说明此事,世人就知道我之所以将天蚕神功交给你是为了请你保护皇上,届时我便能少挨些辱骂。” 垂涎已久,梦寐以求的天蚕神功终于到手了,龙颢天的心思全在心法上,长生说的什么他压根儿没往耳朵里去,只是紧张兴奋的看那口诀。 见他逐句逐列的看阅,长生随口说道,“不用看了,一字不差。” 听得长生言语,龙颢天这才合上了折子,“好,我相信你,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化敌为…...” “别别别,我可不跟你做朋友。”长生鄙夷撇嘴。 “为啥?”龙颢天不解。 “因为你不讲义气,专坑朋友,”长生转身走向大堂,“你以后最好别用天蚕神功胡作非为,不然我就将天蚕神功的口诀公之于众,让习武之人人手一份儿…...” 第二百章 恩威难测 听得长生言语,龙颢天面色大变,看得出来他是想骂人的,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虽然长生的灵气修为并不高,但他跟长生为难每次都是落下风的那个,几次下来,他已经有些怕长生了。 不但忍住了没骂人,龙颢天临走之前还冲长生道了声谢,他虽然粗枝大叶却并不愚蠢,知道长生虽然这么说,却不会轻易将天蚕神功泄露给其他人,因为长生很清楚泄露口诀会有什么后果。 了却一件心事,长生回到堂上继续提笔书写,此番他写的就是给皇上的奏折了,其中并不涉及审讯的案情,而是一份请罪的奏折。 这份奏折很不好写,他想让皇上认为他今天之所以能够力挽狂澜纯粹是运气使然,并不是自己有多大能耐,以此降低皇上对自己的忌惮。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写了,皇上就可能怪罪他太鲁莽太草率,竟然一时热血上脑,打没把握的仗,拿着皇上的性命来赌。 斟酌良久终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说昨天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大放异彩,由此得知时机已到,故此才会顺天应人,突然发难,自己之所以能够稳住局面,只是因为顺应天意,得紫微龙气庇护。 由于自己身边被阉党安插了大量的眼线,故此动手之前不得知会皇上,让皇上毫无准备,无端受惊,此乃罪过之一。 罪过之二就是事急从权,为了稳住局面而假传圣旨,许下了包括高侍中在内的三十几名官员认罪不死以及几位卫戍军将领的从轻发落,还有神策军将校的官居原职,如此重要的事情理应皇上亲自定夺,自己越俎代庖,实属大罪。 罪过之三就是收受贿赂,扣留赃银,自己此前曾经收受不少官员的贿赂,抄家得来的银两也没有上缴,这件事情也得写在奏折上,当然不能写明是为了给皇上筹措军饷和赈灾银两,只能说自己没有遵守朝廷的制度,而今已经将四百万两银子和相关账簿全部送去了户部。 写下了三大罪过,长生略做沉吟之后又继续提笔书写,只说自己虽然承蒙圣恩主政御史台,却是德不配位,才不堪任,硬撑了这段时间已是心力交瘁,而今朝局已定,而主犯杨复恭却逃脱了,此人不除终是祸患,故此自己想要专心追缉杨复恭,为皇上铲除心头之患,后顾之忧。而御史大夫乃律法大吏,理应交由精通律法,年老持重的官员来担任。 这么写,可以表明自己不想结党营私,能够最大限度的打消皇上对自己的猜忌,而他内心深处也厌倦了为官的勾心斗角和权衡拿捏,离开长安前去追缉杨复恭,等同重获自由,再得洒脱。 临近四更,还有十几名被抓的官员未曾审讯,长生不敢耽搁了,与杨叔昀小声商议,将目前已经审理结案的这些官员的处理结果送往宫中,给皇上留下一个更次的时间权衡定夺,然后自早朝时处置发落。 送公文这种事情不用他亲自去做,他很信任余一,便让余一和一名御史台的御史一同前去呈送,他之前所写的奏折也交由余一一并转呈皇上。 审讯告一段落,长生回到御史台倒头就睡,这一觉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大头叫醒了,由于不曾睡够,浑身发冷,关节酸痛,催动灵气加速气血,又喝了几口热茶,这才缓过神来,然后急切出门,策马上朝。 去到皇宫才发现神策军和卫戍军全都撤走了,朝廷并不只有他一名官员,在他和大理寺卿一同审讯阉党的同时,还有很多官员也在奉旨帮助皇上掌控局面,收拾残局。 长生也并不是唯一一个不愿上朝的官员,在此之前也有很多官员以各种借口不去上朝,但今天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尽数到齐,当然其中不包括被抓起来的那些。 张善张墨等人也在朝堂之上,龙颢天等人也在,偌大的朝堂并不显得空旷,人数也不见比之前少了多少。 时辰一到,皇上临朝,百官跪拜,恭敬见礼。 不知道是先前惊吓过度还是昨晚不曾休息好,皇上的脸色很是难看,神情也多有阴郁,接受过百官的参拜之后,便有宦官先行唱读上谕,说的自然是昨天发生的变故,陈述和揭露阉党罪行,不过圣旨上并未提及阉党裹挟皇上,把持朝政,只说他们不思忠孝,贪赃枉法,辜负圣恩等罪行,之所以不提及裹挟皇上,把持朝政是因为这些事情对皇上来说是莫大耻辱,毕竟谁也不喜欢当那受人摆布的傀儡。 宦官念完一道圣旨,紧接着又是一道,这道圣旨就是对阉党的罢官夺爵,治罪惩处,宦官唱读的顺序是根据罪臣官阶由低到高来唱读的,早些时候大理寺和御史台呈送的公文只供皇上参考,最终如何处置这些官员还是得看皇上的心意。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宦官读了七八个官员的处置结果之后,长生便知道了皇上对待这些罪臣的态度,一次不忠,终身不用,大开杀戒,清一色的斩立决加罚抄贪墨。 对于皇上的这种作法,长生并未感觉不妥,因为他能理解皇上的心情,没有人喜欢叛徒,皇上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他压抑的实在太久了,最主要的是这些官员被判斩立决也并不冤枉。 长生曾经在御史台审问过哪些人他记得非常清楚,当太监念到其中一人的名字时,长生开始紧张,因为他曾经在给皇上的奏折中提到过这些人的姓名。 这些人是他答应过要饶他们不死的,如果皇上处决了他们,就会陷他于言而无信的不义。 斩监候。 既不是斩立决,也不是徒刑,而是他之前定下的斩监候,斩监候是死是活并不是定数,皇上既没有完全采纳他的意见,也没有完全否定他的意见。 第二个还是如此,同样是斩监候。 全部听完,所有他在奏折中提起的名字,都是斩监候并罚抄贪墨,而所有他未在奏折中提及的阉党官员,一律斩立决,不管身居何职,任职多年,罪行轻重,无一例外的斩立决。 圣旨念完,没有一个上朝的官员出列求情,尽管众人都知道如此严厉的大清洗会造成朝局动荡,政令不通,对于本已风雨飘摇的大唐而言不啻于雪上加霜。 随后还有第三道圣旨,调职补缺,阉党一案牵扯了大量官员,严惩之后导致了很多职务出缺,朝廷逐一派人进行了补缺。 在第三道圣旨的最后有两人得到了封赏,龙颢天护驾有功,官升一品,封护国将军。 最后封赏的是长生,实心用事,精忠体国,升正三品,任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第二百零一章 履新户部 听得太监宣读了皇上对于自己和龙颢天的封赏,长生眉头微皱,他之所以皱眉并不是因为自己立下大功却只晋升了半级,而是他一时之间想不通皇上为何会有此安排。 受到封赏理应出列谢恩,待得第三道圣旨宣读结束,长生和龙颢天横身出列,或稽首或跪谢,领受皇命,感谢圣恩。 紧接着就是第四道圣旨,这道圣旨是针对军队武将的,卫戍军和神策军五品以上的将领几乎全部互换调用。 对于卫戍军和神策军将领的互换调动,满朝文武多少有些意外,因为皇上对不忠官员的处置极为严厉,而不管是卫戍军还是神策军,其将领先前都是效忠于阉党的,皇上竟然没有大肆清洗,只是换防调用。 别人糊涂,长生可是心知肚明,皇上之所以如此安排有很大原因是卖他面子,不想让他失信于人。 对于皇上保全了自己的名誉,长生是心存感激的,不过除了感激更多的还是疑惑,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皇上为何做此安排? 不过短暂的思虑过后长生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户部乃朝廷六部之首,主掌天下财政民生,户部尚书算不上位高权重却是责任重大,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等一干诸事都归户部掌管,这是个最累的职务,之所以让他继续兼任御史大夫,乃是为了增加他的权力,让他拥有辖制百官的权力,以便于更好的履职户部尚书。 长生很清醒,他知道皇上之所以让他担任户部尚书固然有对他的器重和信任,其中还有其他考虑,首先就是他和倪家的关系,朝廷财政眼下入不敷出,而倪家富甲天下,如果朝廷真的揭不开锅了,他这个首富的东床快婿总不能袖手旁观。再者,户部还负责军需粮饷,新军一旦招募就位,他还要为新军筹措军需军饷,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这么多兵马,上哪儿弄钱去?总不能全借倪家的,这也是皇上让他兼任御史大夫的原因,接下来还要继续抄家,为朝廷聚财。 长生此时并没有身居要职的欣喜,有的只是无奈和愁苦,有时候被人信任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压力太大了,这是个背负骂名的苦差事,也是个操心劳力的累差事,他本就无心官场,有心早些卸下肩上的担子,结果不但没卸下来还越背越多。 长生沉吟思虑之际,太监已经宣读完了第四道圣旨,在确定没有官员出列奏事之后,皇上起身退朝,百官弯身恭送。 待皇上离朝,文武官员纷纷上前冲龙颢天和长生道喜道贺,长生硬着头皮寒暄应对,再看龙颢天亦是如此,满心苦涩,只是强颜欢笑,他虽然品行不端却并不愚蠢,知道朝廷升他为一品护国将军意味着什么,他又不在乎那点俸禄,高帽子扣的越大,他就要付出的越多,与护国真人和护国法师平起平坐了,总得拿出点儿气度和诚意来,接下来招募新军怎么好意思跟朝廷要兵要钱。 此时张善和张墨都在殿上,长生有心与张善说话,但不知张善是为了避嫌还是出于何种目的,并不与他上前说话的机会,与张墨以及道门中人先行离去。 待长生应付完道贺的一众官员,接受了太监端来的官印,张善等人已经走的远了。 “恭喜呀,尚书大人。”龙颢天的声音自北面传来。 长生听出了龙颢天言语之中的幸灾乐祸,便出言回讥,“也恭喜你呀,护国将军。” 龙颢天走到长生身边,“皇上信任你,将户部交托到你的手里,以后我等行军打仗的军饷钱粮,还要仰仗尚书大人接济照应啊。” “你给我滚一边去,我不想跟你说话。”长生转身就走。 此言一出,周围的官员愕然震惊,面面相觑,但龙颢天不以为意,快走几步跟上了长生,“看来不止我了解你,皇上也了解你,你公平中正,也只有你担任户部尚书,日后我等平叛所需的军饷钱粮才能公平供给。” 长生不耐摆手,“我已经很烦了,你就别在我耳边啰嗦聒噪了,赶紧抓杨复恭去吧。” “是是是,”龙颢天笑道,“尚书大人,朝廷让我们自行招募新军,且应允先行支付我们一百万两募资,这钱还请早些调拨给我们,没有银两如何能够募兵?” “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你等我回去看看公文再说吧。”长生不愿与龙颢天多说话,便急行快走,将其甩在身后。 回到御史台,发现门口站着个熟人,是尼姑余一,此人乃大理寺的捕头,先前大理寺派她前往义庄辨察真伪,余一发现了线索却对上隐瞒,善意的保全了他。 余一此番过来是来通知他行刑的时间和地点,大量阉党被判了斩立决,斩立决就是立刻杀掉,今天就要行刑,午时三刻于长安西门外。 长生可不喜欢看斩首,但他是御史大夫,参加会审,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监斩官,不去不行。 眼见余一要走,长生急忙喊住了她,询问她愿不愿意调来御史台,余一虽然是尼姑,却是杀伐果断,公正严明,对于长生的行事风格很是欣赏,相较于瞻前顾后,权衡左右的大理寺卿杨叔昀,余一更喜欢恩怨分明,干脆利索的长生。 见余一应允,长生好生欣慰,待余一走后便回到公堂写下了公函,派人持拿公函往大理寺调人,杨叔昀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他也不好意思明着抢人,所写的公函乃是借调公涵,说白了就是余一仍然属于大理寺,御史台只不过是临时借调,但他这个借调肯定就是有借无还了。 大头一直在府上紧张的等长生散朝,知道他回来了,大头便来到公堂询问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长生昨天还遣派大头将御史台的四百万两白银送去了户部,担心自己去晚了户部会乱动这笔钱,长生便意简言赅的告知大头自己已被朝廷任命为户部尚书,然后与大头骑马匆匆赶往户部。 大头知道户部事务繁琐,也知道长生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多有担忧,“大人,户部的差事可不好当啊。” “我知道,但我总不能抗旨吧。”长生无奈叹气。 “若是太平盛世,户部是最好的差事,但眼下兵荒马乱,风雨飘摇,户部的差事…...”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你有的忙了,得出去挨个抄家,涉案的官员单是五品以上就有七十多人。” “您都调到户部了,抄家的事情轮不到咱们做吧?”大头随口说道。 “我这御史大夫还兼着呢,没掉。”长生说道。 “啊?户部尚书加御史大夫?那咱的权力可大了。”大头多有震惊。 “权力越大,责任越重。”长生多有无奈,他并不消极,也不想独善其身,只是发愁事务繁琐,以后定然焦头烂额。 二人匆匆赶往户部,户部可比御史台的地盘儿大多了,此时户部众人已经得知长生被任命为户部尚书,猜到他可能会来履新,左右户部侍郎便率领众人聚集在门外等他。 长生来到,众官员上前见礼,长生照例交验了官印,然后来到公堂与户部官员正式相见。 御史台下面有台院,殿院,察院三院,户部下面辖有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这四个司,户部司掌管全国人口,土地,徭役诸事。度支司分管天下税赋,租赋诸事,金部司掌管出纳度量和官吏待遇。仓部司分管全国库储,禄粮,仓稟诸事。 户部堂官就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两个副手就是官居四品的左右侍郎,而四司主事就是五品的户部郎中。 众人早就知道长生是个什么人,谁也不敢怠慢放肆,更不敢挤兑架空,对长生甚是恭敬,而且发自真心的欢迎,他去到御史台之后御史台的食禄用度大有提升,而今他主政户部,众人也指望着跟着他日子能好过一些。 身为掌管民生和财政的户部尚书,首先得知道大唐现在有多少子民,有多少田地,听他发问,户部司郎中立刻起身回答,知道大唐现有一千一百多万户,总人口约有七千七百万人,记录在案的可耕种的田地总数约为八百万顷。 随后长生又问国库存余,此番回答的是度支司郎中和仓部司郎中,据二人所说,大唐分散在各处的国库现有余粮两百万担,加上他昨天派人送来的四百万两,国库存银数量约为一千两百万两。 长生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但自己近段时间抄家索贿所得的四百万两竟然占据了国库存银的三分之一,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这说明一千两百万两对于整个大唐而言属实少的可怜。 由于中午要赶去西门监斩,长生便没时间与众人多说,只是吩咐户部众人即刻指派本部官员,与御史台的捕快和皇宫派出的羽林军一同查抄罪臣家产,担心罪臣家眷转移财产,直接兵分七十几路,下午就动手,连夜查抄,尽快清点入库。 交代下去之后众人立刻分头准备,长生出行没有携带随从的习惯,眼见午时将近,便与大头二人骑马西去,赶往西门外监斩…... 第二百零二章 律法无情 长生和大头赶去西门时刑台已经搭建完成,不过人犯尚未带到,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城外聚集了大量围观百姓,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众人脸上的表情惊人的一致,都是兴奋之中带着几分期待。 长生是监斩官,是坐在台上的,所坐的地方离行刑的位置不过三四丈,由于今日要处决的犯人太多,刑部派出了三名刽子手和六名辅刑手,此时三名刽子手已经准备就绪,身穿避煞红衣,手捧鬼头大刀,肃然站立,面无表情。 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杨叔昀已经先行来到,御史台虽然可以监察百官,提典刑狱,但是在三法司之中排位是最为靠后的,故此座次便安排在了新任刑部尚书萧存志的右手边。 眼见长生来到,萧存志和杨叔昀急忙起身相迎,长生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虽然升任户部尚书却仍然兼着御史大夫,是所有官员畏惧和忌惮的实权人物。 与二人简单的寒暄之后,长生落座闭眼,这几日太过忙碌,他早上只睡了半个更次,到现在也不曾缓过神来。 时辰临近,囚车拉着待斩的囚犯出城来到,所有囚犯都被五花大绑,嘴里都塞着塞嘴布,谁也不得乱喊出声。 眼见囚犯带来,民众好生兴奋,对于民众不知所谓的兴奋长生很不理解,杀人是残忍而血腥的,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由于长生不是主审官,此番监斩也不用他亲自指挥,只需安静旁观即可,实则他连旁观都不愿旁观,这些贪官污吏的确有取死之道,但是眼睁睁的看着刽子手把他们的头砍掉,还是感觉心里很是别扭。 此时乃午时二刻,离行刑还有一刻钟,此时那些死囚仍被关在囚车里,一个个面如死灰,虚脱瘫卧。 按照刑律法规,死囚临死之前要吃断头饭,杀头之前要喝断头酒,但是看眼前这架势,这些死囚都没吃上最后一顿饭,法台周围也没有酒坛酒碗,该准备的东西刑部和大理寺都没准备。 围观之人中有不少死囚的家眷亲人,眼见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丈夫即将被斩首,无不肝肠寸断,心如刀绞,哭喊着想要冲到囚车旁与之说话,而押送囚车的衙役们则高声呵斥,粗暴驱赶。 长生虽然于心不忍,却也不能坏了规矩,因为一旦开了先例,局面就不可控制了。 眼见离行刑还有一刻钟,长生便授意大头回城带几坛酒水过来,大头点头领命,骑马东去。 午时三刻将至,衙役们打开囚车,将死囚自囚笼里拉了出来。 待斩的多为文官,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全都吓傻了,能自己行走的没几个,大部分都被吓的四肢无力,六神无主,全靠衙役们拖拽。 大头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午时三刻之前带回了酒水,由于行刑颇为仓促,刑部和大理寺便没有准备酒水和倒酒的人,长生看了看大头,又看了看那些待斩的死囚,大头会意,带着酒水来到法台东侧,只待死囚走上法台便给他们喂酒。 很快第一批三名死囚被拉上法台,这些死囚之所以被塞了嘴,乃是刑部和大理寺为免节外生枝,不想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但长生授意大头给他们喂酒,自然就要拔掉他们的塞嘴布。 一个聪明的下属总能敏锐察觉到上司的意图,大头知道长生心中所想,便拔掉三名死囚的塞嘴布,然后倾坛倒酒,逐一递送。:魰斈叁4 大头的这种作法给了死囚们最后的说话机会,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给死囚最后的申诉机会,二是让他们与家眷再说几句话。 塞嘴布一去,立刻有人冲台下高声喊话,让家人多加保重,赡老抚幼,喊声绝望悲切,闻之动容。 喊话的只有一人,另外两个早已吓傻了,其中一个甚至被吓尿了,对于大头送过去的酒水茫然失神,毫无反应。 午时三刻已到,萧存志不敢耽搁,扔出令签,开始行刑。 直待被辅刑手摁在斩首的木墩上,其中一人方才反应过来,剧烈挣扎,乞求哀嚎。 眼见长生皱眉闭眼,大头高声喊道,“咎由自取,怨的了谁,拿出点儿血性,莫要让家人小瞧了你们。” 不等大头喊完,刽子手已然手起刀落,三颗头颅几乎同时掉落,鲜血狂喷,身首异处。 围观众人见状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惊呼之声,对于这些围观民众,长生是多少有些厌恶的,虽然这些人死有余辜,但处决犯人终究是很残忍的事情,喜欢看这种热闹的人都算不上好人,通过旁观别人的凄惨下场来反衬自己的不凄惨,由此获得虚假的慰藉和扭曲的优越感。 待刑部差役将尸体自西侧抬下法台,第二批死囚随即被押上了法台,大头照例拔掉了他们的塞嘴布,给他们最后的说话机会。 大部分死囚的反应都是一样的,都被吓的六神无主,没有人真的不怕死,这一刻还能呼吸,能听闻,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跟自己没关系了,无奈,眷恋,不舍,悔恨,能够保持风度的没有几个,哭的有,喊的有,求饶的也有,歇斯底里挣扎的也有。 在鬼头刀挥下的那一刻,哭声喊声,求饶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围观民众的齐声惊呼。 长生虽然心生恻隐,却也知道这些人死的并不冤枉,如果昨日他不曾稳住局面,今天被斩首的可能就是自己,人总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后果,谁都不能例外。 当官的要做个克己奉公的好官,做百姓的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律法适用于所有人,不管是谁违反了律法都要受到惩罚。 厮杀争斗长生见过不少,但亲自监斩还是头一回,虽然杀的都是无力反抗的贪官污吏,还是令他的心情多有郁结,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甚是沉重。 生逢乱世,活着很难,但死了更惨,人死万事休,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 即便心中郁闷,长生仍然坚持着坐到了最后,他要确定所有死囚都没有被错杀,只要有人喊冤,他就会暂停行刑,但被斩首的死囚无一喊冤,这说明他审理的案件无有冤假。 行刑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长生感觉过的无比漫长,他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看杀人,他想到的不是这些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更没有惩奸除恶的畅快,有的只是无奈和惋惜,如果这些人不犯错就好了,不犯错他们也就不会死。 回到御史台,长生交代下去,不见任何人,转而关门闭户躺卧在床。 虽然疲乏劳累,他却睡意全无,通过这次监斩,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杀伐果断,心境也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成熟稳定,被动应付的时候他能做到干脆利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一旦占据了上风,抢占了主动,就不忍心痛下杀手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生出了睡意,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长生能听出倪晨伊的脚步声,来的是倪晨伊。 不等倪晨伊敲门,长生就起身打开了房门。 倪晨伊略显焦急,“我刚得到个消息,不好的消息……” 第二百零三章 危险气息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什么?” 倪晨伊快步进门反手关上了房门,“今天有很多大臣给皇上上了密折,他们可能私下议论过,启奏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长生原本很是紧张,听得倪晨伊言语反倒放松了下来,“他们密奏的是什么事情,让皇上防着我?” “不是,”倪晨伊皱眉摇头,“按照朝廷惯例,每年年初皇上都会选妃纳嫔,这些大臣在给皇上的密折中极力撺掇皇上纳师叔为皇妃。” “哦?”长生愕然惊诧。 倪晨伊继续说道,“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师叔乃道门中人,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是被皇上选为皇妃,日后怕是难得自由了。” 长生竭力稳定心神,“这个,哦,是啊。” “这些大臣之所以上疏奏禀乃是出于几个方面的考虑,”倪晨伊拉出一张椅子歪身坐下,“一是师伯被封为护国真人,待得新军招募完成便要统兵出征,届时重兵在手,大权在握,这些大臣担心师伯会拥兵自重,为了牵制师伯,故此才会建议皇上与龙虎山联姻,趁机将师叔留在宫中。还有便是阉党虽然大势已去,却仍有不少余孽,这些人与江湖中人多有勾结,很可能会行刺皇上,师叔乃紫气高手,又精通法术,被纳为皇妃之后可以日夜相陪,贴身保护皇上的安全。” 长生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走到桌旁提壶为倪晨伊倒水,“皇上什么意思?” ‘明日早朝再行明奏,’倪晨伊说道,“皇上给那些大臣的回复就是这几个字。” 听得倪晨伊言语,长生随之一愣,待得回过神来急忙放下茶壶坐到了倪晨伊西侧,“师叔什么意思?” “不知道。”倪晨伊摇头。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长生又问。 貌似早已猜到长生会这么问,倪晨伊立刻答道,“宫中有人与倪家交好,得知此事便设法相告。” “皇上身边有你们的眼线?”长生追问,连皇上在奏折上写了什么都知道,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除非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或太监。 “倪家有许多朋友。”倪晨伊并未正面回答长生的问题。 “你们这是在监视皇上啊。”长生说道。 倪晨伊不语。 长生将茶杯推到倪晨伊近前,转而出言说道,“你们还得到了什么消息?你既然过来告诉我,就把话说完。” 倪晨伊抬头看了长生一眼,没有接话。 长生又道,“倪家是不是脚踏两只船?” 倪晨伊再度抬头看向长生,“今日的确有许多大臣上疏参奏倪家,皇上态度不明。” 长生出言说道,“此前我翻阅卷宗查找文武百官的卷宗,的确发现其中有牵扯到倪家的,没有谁喜欢脚踏两只船的人,即便你们心里七分偏向皇上,三分偏向阉党,皇上也会心中不快,不过有我在,皇上应该不会冲你们倪家开刀。” 倪晨伊点了点头,“实则我们也不是非常担心。” “喝口水吧,”长生说道,待倪晨伊端杯喝水,长生又道,“倪家生意满天下,免不得与各方势力都有交集,但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跟叛军走的太近。” 见倪晨伊只是点头,并不接话,长生猜到自己很可能说中了,商人唯利是图,乱世之中很可能囤积居奇,附势敛财。 长生虽然与倪倬接触不多,但倪家人对他甚是优厚,长生沉吟过后出言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还是那句话,有我在,即便倪家有些过失,皇上不会为难你们。” 倪晨伊喝掉了杯子里的茶水,却没有将茶杯放回桌上,而是一直捏在手里,犹豫良久方才低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长生皱眉。 “昨日城中起了战事,局势不明,我爹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派人将家中所存金银运走了几车。”倪晨伊说道。 长生没有接话,因为倪晨伊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我爹的本意是将金银运往安全所在,谁曾想途经杨守信地盘儿时被杨守信给劫了。”倪晨伊说道。 倪晨伊言罢,长生陡然皱眉,杨守信是杨复恭的义子之一,官居庆阳节度使,手里有五万兵马。 对于倪家而言,眼下最大的难题不是自己损失了几车金银,而是这些金银是在杨守信的地盘儿上遭劫的,最要命的是倪家说不清楚这几车金银究竟是被杨守信劫走的,还是倪家故意送给杨守信的。 “此事是不是被人奏禀皇上了?”长生紧张追问。 倪晨伊闭眼点头。 “糟了,这可如何是好,”长生无奈摇头,“此事后果极为严重,别说他很是多疑,即便换成任何一个皇上,也不会相信你们是被劫持的,最主要的是时间太过巧合,城里刚刚发生变故,你们就往外搬运金银,还是运往阉党控制的庆阳地界。” “被劫走的金银不过两百万两,”倪晨伊说道,“府中银库里还有现银六百万两,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全部捐给朝廷充作军饷。”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了,”长生站立起身,往复踱步,“以皇上的心性,一定会怀疑你们的忠诚,即便这笔钱真的是被杨守信劫持了,他也会痛恨你们没有立场,见势不妙便转移家产。” 倪晨伊不曾接话,长生继续说道,“我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卷宗里牵扯到倪家的并不多,我也不知道你们此前都做过什么,不过你们敢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足见你们的胆子有多大,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皇上如果知道了此事,免不得龙颜大怒。” “你也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待在龙虎山,很多事情并不知情。”倪晨伊摇头。 “你爹是什么意思?你这次过来是你自己要过来,还是你爹让你来的?”长生问道。 “我爹想知道你的态度。”倪晨伊说道。 长生坐回座位,沉吟思虑,片刻过后出言说道,“如果只是这两百万两,皇上虽然心中不满,应该还不至于动你们,但如果再有其他事情,那就不好说了,我的权力越来越大,他肯定对我也不放心,如果他手里真有足够的罪证和把柄,很可能会逼我做出选择。” 倪晨伊没有接话。 长生本想埋怨倪倬昨日不该往外运送金银,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似昨天那种情况,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掌控了神策军和卫戍军的阉党会最终落败,倪倬也是在赌,但这次倪倬押宝押错了。 长生深深呼吸,稳定情绪,转而急切思虑,皇上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曾经试探过他想姓什么,实则在那时候皇上就已经对龙虎山和倪家有所忌惮了,而今阉党已经落败,去了心腹大患,皇上很可能会秋后算账,大肆清洗,这一点通过皇上对待罪臣的态度就能看出端倪,除了他在奏折里提到过名字的那些,剩下的一律斩首,一个也没留。 皇上之所以卖自己这么大的面子,极有可能是为了降恩示好,以示信任和器重,接下来很可能会逼他大义灭亲,处置倪家,以表忠诚。 见长生眉头紧锁,倪晨伊出言说道,“我此番过来并非向你求助,只是与你说明情况,让你心中有数。”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可能保不住你们的家产,却能保住你们的性命。”长生沉声说道。 “大唐没救了,倘若有朝一日朝廷真要拿我们,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第二百零四章 萌生退意 倪晨伊说完便直视着长生,等他回答。 但长生眉头紧锁,并未立刻答话,沉吟良久方才出言问道,“如果我走了,龙虎山会受到牵连。” “你欠龙虎山的早已还清了,”倪晨伊平静的说道,“你在童榜比试中一举夺魁,令龙虎山名扬天下。而龙虎山能在正榜比武中一举夺魁,亦是在危急时刻得到了古衍全力相助,古衍为什么要帮龙虎山出头,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见长生不接话,倪晨伊又说道,“铲除阉党你当居首功,不管是朝廷还是龙虎山,你都不欠他们的。” 长生叹了口气,“你容我好好想想。” 倪晨伊说道,“以你的心智,自然知道皇上为什么在任命你为户部尚书的同时兼御史大夫,他是让你血洗大唐官场,整顿吏治的同时查抄官员家产充作军饷,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也是个背黑锅的差事,你会因此落下酷吏的骂名,满朝文武都会视你为眼中钉。别说大唐气数已尽,无有中兴可能,即便是你力挽狂澜,延续了大唐的国运,一旦天下大定,皇上一定会严厉的惩治你,以此堵住天下人的嘴,以免世人诟病他当初为了筹措军饷,派你将朝野上下的文臣武将抄了个底儿朝天。” 长生皱眉闭目,不曾接话。 短暂的停顿之后,倪晨伊轻声说道,“长生,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但人这一辈子不能总为别人活着,你也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 倪晨伊言罢,长生缓缓睁眼,沉声说道,“我不会允许朝廷伤害你们,但我也不能知难而退,独善其身,你也别逼我现在就做决定,看看再说吧。” 听长生这般说,倪晨伊便不再逼他立刻做决定,“好吧,如你所言,倪府尚有现银六百万两,可要我们先行捐出?” “你爹的意思呢?”长生反问。 “全部捐出来。”倪晨伊说道。 长生知道六百万两伤不得倪家元气,便点头同意,“捐了也好,至少能够缓和一下矛盾。” “好,”倪晨伊点了点头,转而站立起身,“这几日你多有疲乏,我不打扰你了,回去之后我们便派人将银两送去户部。” 长生起身相送,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将倪晨伊送出御史台之后,长生沮丧愁恼,怏怏而回。 上午监斩已经令他心情很是不好,不等回过神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长生此时的心情已然坏到了极点,古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闷上心头瞌睡多,这话也不对,因为当一个人心情坏到极点时是没有丝毫睡意的,长生闭眼躺卧,只感觉心中淤堵,憋闷非常。:魰斈叁4 吐纳良久,方才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沮丧,稳住心情开始梳理头绪,首先要确定的是倪家之前搬运出城的那两百万两究竟只是想要转移财产,还是有意送给杨守信充作军饷,仔细想来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原因很简单,倪倬此前曾经遇到过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乞丐,乞丐临死之前告诉倪倬大唐气数已尽,而近段时间妖孽四起,祟世作乱,也的确暗合了那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明知道大唐气数已尽,倪倬选择将宝押在阉党身上也就不难理解了。 此外,倪倬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这可是犯大忌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喜欢被别人监视,尤其是皇上,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等同图谋不轨,甚至比谋反还恶劣。 最后便是站在皇上的立场,会不会冲倪家动手,思考的结果是会!一是倪家立场并不坚定,始终想要左右逢源,脚踏两只船,二是倪家有钱,别说六百万两了,就是六千万两也抄的出来,眼下朝廷迫切需要用钱,抄了一个倪家,打仗的钱就有了。 长生此时的心情真的坏到了极点,坏的不能再坏了,他气恼倪家的自作聪明,这世上哪有左右逢源的事情,脚踏两只船的最终后果只会是一无所有,做人必须有坚定的立场,押宝也只能押一家,赢了更好,输了倒霉,这倒好,两头不得。 除了脚踏两只船,倪家还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不该监视皇上,每个人都想掌握动向,控制局势,却不知有些人是控制不了的。 除了气恼倪家,长生对皇上也有了不满,倪晨伊先前所说并不是挑拨离间,而是实情,皇上让他做的事情都是最难最脏的事情,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效忠有什么意义,他本就不喜欢做官,而此时却深陷其中。 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龙虎山的确帮助了他,但他也回馈了龙虎山,总不能为了龙虎山搭上自己的一生。 走吧? 不行,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儿,风雨飘摇的朝廷需要他,即将统兵出征的张善需要他,受苦的百姓也需要他。 留下? 心里也不痛快,一点意义也没有,干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做着坏人,背着黑锅,操心劳力,无休止的勾心斗角,这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长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踌躇摇摆,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沮丧颓废,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极度消极,貌似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下午申时,大头来报,只道查抄罪臣家产已近尾声,负责抄家的捕快正在往户部搬运抄没来的金银财物。 长生懒得亲自到场,连门也没开,只是随口让大头前去监督入库。 一直躺到傍晚时分,长生心里仍然堵得慌,便是躺着也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骑上黑公子纵马出城,自官道上策马狂奔。 跑出几十里,长生摆缰转向,离开了官道,驱乘黑公子爬上了路东的高山,到得高处翻身下马,坐在山顶的巨石上眺望远处长安的万家灯火。 山顶的寒风并未让长生变的清醒,登高望远也未能消减心中的沮丧和郁闷,不知为何他感觉心中始终窝着一口火儿,戾气十足,看谁都不顺眼。 长生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离开的念头儿,离开龙虎山,离开朝廷,离开倪家,离开所有人。 心中一旦出现了这个念头,便越来越强烈,他真的想离开了,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想的是在离开之前应该再做点儿什么,不能说走就走,哪怕离开也要善始善终。 临走之前尽可能的想尽一切办法为朝廷敛财,为朝廷日后打仗留下足够的军饷。临走之前也得设法保全倪家众人,倪家在西域有安身立命之所,钱财能带走多少无所谓,一定要确保将倪家众人安全送走。 至于龙虎山,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张善要领兵打仗,那就多给他留下点军饷,这个道籍也不要了,他本来也没想当道士,是师父罗阳子让他当的。 二更时分回返长安,长生平静了许多,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善后了。 心里有了主意,也就不再愁恼焦心了,回到御史台躺卧在床,此番终于睡着了。 四更时分,长生醒了,他没有下地也没有点亮灯烛,只是在黑暗之中安静的躺着。 他在犹豫要不要去上朝,他不想去,却又想去,纠结到四更过半,最终还是起身更衣,骑马上朝。 上朝途中有不少官员与他打招呼,长生也懒得理会,这些人敬畏的只是他手中的权力,而不是他这个来自山村的少年。 进宫之后发现张善和张墨亦在上朝队伍中,换做平时他一定会上前见礼,但此时他却并未那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去到等候上朝的日化门内廊,长生亦不与众人说话,众人见他面色阴沉,亦不敢上前惊扰。 时辰一到,百官上朝,长生面无表情的站在百官队列之中,今日早朝皇上并未颁发圣谕,司礼太监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即便有人出列奏禀,倪家得到的消息还是很准确的,出列官员所奏之事果真是奏请皇上册封张墨为皇妃,理由是龙虎山忠心报国,理应结为皇亲,以此荣宠。 一人奏禀,立刻有人附和,只道阉党余孽不曾清剿,需要有人贴身保护皇上,而张墨精通武功法术,又才貌双全,为皇妃最佳人选。 随后又是不下十人附议,长生木然站立,脑海里一片空白。 待得众人奏禀结束,北面传来了皇上的声音,“所有奏禀附议之人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听得皇上言语,满堂哗然。 “户部尚书长生听旨。”皇上站立起身。 长生闻言疑惑转头,愣了片刻方才出列拱手。 “长生忠君报国,保驾有功,赏国姓,退道籍,赐婚龙虎山张墨……” 第二百零五章 帝王心术 皇上先前将所有建议纳张墨为妃的大臣全部降职罚俸已然令殿上哗然一片,而今竟然直接赐婚,将张墨赐给了长生,此举瞬时自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长生身上。 文武百官惊诧意外,长生比他们还意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为二人赐婚,这一刻除了震惊和错愕,脑海里一片空白。 文武百官大多擅察言观色,眼见长生双目圆睁,一脸错愕,便知道皇上赐婚一事事先没有与他商量,众人随即又将视线移回到了面南背北的皇上身上。 “皇上,老臣有话要说。”有年老官员出列说道。 “你还是别说了,质疑上谕者,斩立决,”皇上冷视环顾,视线所及,文武官员尽数低头。 张善和张墨此时正在转头看向长生,长生满脸的震惊绝非假装,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兄妹二人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皇上这么做的目的和动机。 眼见文武百官无一人规劝反对,皇上满意的收回了视线,拂袖转身,“散了吧。” 由于众人尚在震惊之中未曾回神,‘恭送皇上’便喊的不甚齐整,待皇上离开,满朝文武方才直身站立,皇上赐婚对于男女双方都是莫大荣耀,换做平常时候众人早就上前道贺了,但长生和张墨的神情满是震惊和错愕,这说明他们事先并不知道皇上会当众赐婚。 这时候上前道贺无疑是最为愚蠢的,要知道长生可是倪家比武招亲选定的女婿,朝臣有不少与倪家交好,此时若是上前道贺,不啻于当众打倪家的脸。 朝堂上的气氛异常尴尬,文武官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是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悄悄的走了,貌似也不太好,但若是上前道贺,会直接得罪倪家,最主要的是众人并不知道长生和张墨是怎么想的,对于皇上的赐婚他们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群臣踌躇观望,却有人幸灾乐祸,见长生一头雾水,茫然发懵,龙颢天快步上前,“哈哈哈哈,恭喜恭喜呀,李大人得赐国姓,又得皇上赐婚张墨真人,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呀。” 长生知道龙颢天在趁机报仇,讥讽揶揄,却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他自然不能坦然接受龙颢天的道贺,但也不能对龙颢天显露敌意和不满,毕竟此事的始作俑者是皇上,龙颢天只是落井下石,趁机报复。 见长生错愕发窘,哑口无言,龙颢天甚是得意,“哈哈,李大人,你可真是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如此盛隆皇恩,你竟忘了领旨谢恩,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就在长生皱眉怒视想要出言反讥之时,张善和张墨自北面走了过来,眼见二人移步走近,长生多有紧张,不敢直视又不敢无视。 张善来到近前,长生急忙稽首见礼,“师伯。” 张善虽然惊讶疑惑,却知道此事长生亦不知情,故此脸上的表情并无愤怒,语气也还算平静,“皇上已经降下旨意,命你退出道籍,皇上乃真命天子,九州共主,圣旨大于法旨,自这一刻起你便不再是我龙虎山的道人了。” 长生本就心乱如麻,再听张善这般说,更是百感交集,“这这这…...” “李大人,午后还请往护国真人府一聚。”张善说道。 听张善改了称呼,长生心中越发忐忑,急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张墨,他的本意是想向张墨求助的,但看过去之后方才想起张墨也被牵扯其中,而此时张墨的表情也不甚自然,有心冲他微笑以示宽慰,却又感觉此时微笑很可能会令群臣误解,故此表情多有僵硬,面带微笑不妥,面无表情也不对。 张善言罢便先行离去,张墨后随,按照以往的惯例,张墨都会跟他说几句勉励的话,但此番张墨没有再开口,只是不甚自然的跟着张善离开了朝堂。 待张善和张墨离开,群臣便开始贴着墙角退出皇宫,长生此时仍然处于震惊错愕之中,急切的想要寻个安静所在冷静思虑,奈何龙颢天并不与他这样的机会,幸灾乐祸的跟在他的身后,不停的道贺,以此逗的他面红耳赤,尴尬发窘。 龙颢天没少在长生手里吃瘪,但兜兜转转也算是因祸得福,好处也没少得,眼见揶揄的差不多了,再说下去长生就要发作了,便收起幸灾乐祸的嘴脸,改换了语气,“你很意外吗?” “什么?”长生随口反问。 “你还没看出皇上的心思?”龙颢天又问。 见长生皱眉不语,龙颢天低声说道,“皇上这么做是一石好几鸟儿。” 长生仍未接话,只是歪头看向龙颢天。 龙颢天出言说道,“皇上知道你喜欢张墨,而张墨又是你的师叔…...” 龙颢天说到此处见长生不悦皱眉,急忙摆手说道,“你别跟我龇牙,我也只是实话实说,当日在擂台之上东方辰羞辱张墨,你疯了一般的冲上擂台卸了人家一只手掌,傻子也知道你喜欢张墨。” “你离我远点儿。”长生快步疾行,试图与龙颢天拉开距离。 龙颢天身形高大,快走几步便跟上了长生,“张墨是你师叔,你喜欢她可是有违纲常的,外面那些假正经,伪道学能骂死你,只有退去道籍,你才能跟张墨在一起,皇上这么做其实是帮你背了黑锅,给你扫清了障碍。” 长生虽然没有接话,却放慢了行走的速度。 龙颢天又道,“皇上想拉拢你,自然不会跟你抢女人,他要是纳了张墨为妃,你肯定不会再给他卖命了,一走了之还算好的,惹得你心中火起,指不定哪天晚上就闯进皇宫把他的脑袋给砍了。” 长生闻言再度皱眉斜视。 “你瞪我干啥,这事儿你又不是没干过,”龙颢天笑道,“你真以为皇上不知道平康坊是谁烧的?” 长生无言以对,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龙颢天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你铲除阉党,立了大功,皇上赐婚是在重赏你,而且又趁这个机会让你退了道籍,龙虎山以后就指使不动你了。” 龙颢天对于自己的分析颇为得意,“而且皇上还趁机敲打了倪家,别以为有钱就能通神,在大唐能说了算的只有皇上一个人,倪家再有钱也白搭。而且倪家比武招亲是在童榜比武的前一天,倪家明显是在跟皇上抢人,皇上心里肯定不痛快,所以才会明知你是倪家的女婿,还把张墨赐给你,这么一来你离倪家也远了,皇上还给你赐了姓氏,以后你既不是龙虎山的人也不是倪家的人,你只是皇上的人了。” 长生虽然没有接话,却对龙颢天的分析多有佩服,龙颢天所说至少有九成是对的,皇上今日赐婚的确是冲倪家动手的前兆,皇上并不是让他在倪家和龙虎山二选一,而是直接淡化了他和龙虎山以及倪家的关系,将他自龙虎山和倪家的手里抢了过来。wenxueзч 龙颢天是个坏人,但这家伙能统领十万帮众,自然不是个愚蠢的坏人,龙颢天与他套近乎也有着明确的目的性,要钱,只道自己即将出去招兵买马了,朝廷之前答应给他筹集一百万两的军饷,而今户部归长生管,要钱就得跟长生要。 长生随口应着,出得宫门甩掉龙颢天,自行骑马回返。 回返御史台的途中长生始终面皮发热,难得静心,直待回到御史台,关门闭户躺卧在床方才略有放松,先前龙颢天的推断不无道理,皇上此番赐婚的确考虑的极为周详,皇上并不完全信任龙虎山,他跟龙虎山走的太近皇上不放心,必须让他和龙虎山保持距离才得心安。 不过龙虎山即将看透了皇上的用心,也不会对皇上有太大的意见,原因也很简单,赐婚之后他虽然不是龙虎山的道士,却成了龙虎山的女婿,对龙虎山而言他还是自己人。 皇上这个决定吃亏最大的无疑是倪家,而且皇上通过赐婚向倪家传递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意图,那就是他要冲倪家动手了。 长生此时的心情好生复杂,实则昨晚他已经萌生退意,但此时他却不再想要离开,心态之所以发生这样的变化,无疑是皇上赐婚所致。 平心而论他并不知道自己对张墨是怎样一种心境,因为此前他从未仔细想过,确切的说是碍于礼教,从来也没敢正视细想,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张墨如果跟了别人,他心里会不高兴,而且是万念俱灰的那种不高兴。 不过要说他对张墨有非分之想,那也不是,他对张墨的感觉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欲,其中掺杂了包括感激,信任,钦佩,喜欢在内的复杂情绪,但有一点他很笃定,那就是自己从未想过占有张墨。 躺卧片刻,长生翻身坐起,换上了便服,今日皇上赐婚一事倪家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必须去一趟倪家,与倪倬开诚布公,看倪倬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对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二百零六章 长者智慧 赶到倪府的时候已近午时,下马之后长生并未立刻进门,而是皱眉打量着街头的几个商贩和近处的几个路人,这些人虽然穿戴没什么破绽,但举手投足与寻常商贩路人多有不同,明显带有官差意味。 眼见长生一直在盯着自己,那些佯装商贩和路人的官差纷纷惊怯转头,不敢与其对视。 见对方这般反应,长生越发确定这些人是官府派出的眼线,之所以在倪府附近徘徊无疑是在监视倪家的一举一动。 他是御史大夫,各部官员都知道他跟倪家的关系,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不敢擅自派人过来监视倪家,由此可见这些眼线很可能是来自宫中。 这些眼线越是紧张,长生越是盯着他们看,他要让这些人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们在暗中监视倪家,而且对此极为不满。 倪家门房发现长生来到门前却不曾进门,便跑去通知了主家,不多时,倪晨伊绕过影壁快步迎了出来,见到长生颇为欣喜,“你怎么来了?” “你仔细看这些人。”长生直接抬手指向徘徊在附近的眼线。 “我们已经知道了。”倪晨伊叹了口气。 “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长生问道。 倪晨伊点了点头,“进去说吧。” 长生愤怒的扫了一眼那些眼线,转而伸手握住了倪晨伊的手,与她同行进门。 长生从未主动握过倪晨伊的手,眼见长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牵手,倪晨伊百感交集,感动非常,她知道长生此举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长生想向这些眼线背后的人传递什么。 进门之后,长生松开了倪晨伊的手,“这些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天夜里我们便被监视了,但不是这批人。”倪晨伊说道。 “昨天和今天我没往户部去,你们把银两送去户部了吗?”长生又问。 倪晨伊点了点头,“那六百万两昨日下午便送过去了,户部的反应并无异常,很是激动,多有惶恐。” 长生没有再说话,他之所以问这些是为了揣摩皇上的态度,户部肯定也有朝廷的眼线,倪家捐赠了六百万两一事皇上很快就能收到消息,而皇上在得到消息之后仍然派出了眼线来监视倪家,而且监视之人并没有过分隐藏身份,掩盖意图,这便说明皇上并没有因为倪家捐赠了六百万两而放过倪家,而是铁了心的要对倪家下手。 倪倬站在正厅门口,待长生来到,便迎上前来,倪倬神色如常,并不慌张,似乎对于长生的来访颇为欣慰,微笑抬手,示意他往西院说话。 长生知道倪倬有处隐秘的书房,但他并不打算与倪倬往书房说话,而是径直走向北面的大厅,与此同时冲倪晨伊高声说道,“倪晨伊,我还没吃饭,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听长生这般说,父女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之中满是欣慰,倪家上下近百口,其中不可能没有朝廷的眼线,长生大声说话,为的就是让眼线听到并上报,而他不去隐秘的书房,而是选择了人多眼杂的正厅,也是在表明自己无所畏惧的态度。 倪晨伊答应一声转身要走,长生见状又补充了一句,“别再亲手给我做点心了,你做的太难吃了。” 倪晨伊笑着答应,移步离开。 长生和倪倬走进正厅,长生没有坐那贵客的上位,而是看似随意的坐到了主家的二座,将主家首座留给了倪倬。 待倪倬落座,长生转头看向倪倬,二人对视一笑,相较于长生的苦笑,倪倬笑的淡定而从容。 “大人,那两百万两是怎么回事?”长生低声问道。 “无妄之灾呀,有心避祸却避出祸来了。”倪倬笑道。 长生相信倪倬不会跟他撒谎,而且倪倬也不屑撒谎,倪倬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那两百万两并不是他故意送给杨守信的,只是途经杨守信的地盘儿被杨守信给劫了。 不过他相信倪倬没什么用,重要的是皇上得相信倪倬,不过看眼下的情形,皇上并不相信倪倬,而且拿倪倬开刀的意图也已经非常明显了。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又问道,“皇上身边可有大人的眼线?” 倪倬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见长生皱眉,倪倬随口说道,“此前宫中局势不明,我结交几个友人也并不是为了监视他,阉党的动向也总要有所知晓才是。”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长生说道。 倪倬歪头看他。 长生说道,“他为何如此急切?” “你怎么看呢?”倪倬反问。 长生说道,“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固然犯忌,但此事他应该并不知晓,如果他知道,那句‘明日早朝再行明奏’绝不会传到了我们的耳朵里,不然我们就会知道他是故意让群臣当朝奏请,然后加以反驳并赐婚与我,以此降恩示好,换取忠心。” 倪倬缓缓点头,表示赞同。 长生又道,“既然不是因为眼线的事情,那就只能是因为那两百万两,不过我感觉那两百万两也不足以令他如此急切,毕竟他没有确凿的证据。” “你说得对。”倪倬点头。 “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如此急切,”长生摇头说道,“我已经被任命为户部尚书,如果朝廷确有困难,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廷断饷断粮,该接济的时候咱们总不会吝啬。而且他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趋炎附势,朝三暮四的人,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听长生这么说,倪倬多有感动,伸手拍了拍长生的左臂,转而出言说道,“他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图财,钱财在我们手里总不如在朝廷手里,他日倘若朝廷需要银两,还要看我们的态度,到得那时我们的态度甚至可以左右朝局,影响战况。第二个原因就是防你…...” “防我?”长生不解。 “对,防你,”倪倬点头,“一个富甲天下的大唐首富,一个手握重兵的护国真人,再加上一个年少有为,智勇双全的你,我们如果想要改天换日,是不是很容易?” 长生闻言眉头大皱,倪倬所说的这些是他之前不曾想到的。攵學3肆 倪倬继续说道,“前几日铲除阉党时你显露了惊人的心智和过人的魄力,无中生有,弄假成真,当机立断,逆转翻盘,你太厉害了,不止阉党怕你,他也开始怕你了。” 二人说话之时堂下有丫鬟端茶来送,待丫鬟退下,倪倬继续说道,“为臣之道,最忌功高盖主,虽然你并无取而代之之心,但你有取而代之的实力,他忌惮你也在情理之中,此番冲倪家下手,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如此急切,便不怕弄巧成拙?”长生皱眉反问。 倪倬摇头说道,“不会的,一来你心存忠义,没有不臣之心,二来张真人此时手里尚无兵权,这也是他如此急切的原因,倘若等到张真人手里有了兵马,到得那时他便拿不住咱们了。” 长生深深呼吸,长长叹气。 “实则此事也怨不得他,他吃过阉党的亏,谁也不敢信任了,”倪倬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是他的取死之道,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疑心如此之重,怎能任用贤良,拨乱反正。” “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长生问道。 “似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谋逆造反的,故此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留…...” 第二百零七章 分别在即 长生此前的确萌生过退意,听得倪倬言语随即问道,“怎么走,怎么留?” 倪倬拿起茶壶想要给长生斟茶,长生见状急忙接过茶壶先为倪倬斟满,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就在此时,倪晨伊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见二人并未分宾主落座,心中的忐忑略有消减,将食盒里的四盘点心摆于茶案之后坐到了长生的下首。 此番倪倬并未避讳倪晨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而放下茶杯出言说道,“我不认为他能力挽狂澜,倒不是因为那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乞丐的一些言语,而是我对大唐当下局势的纵览和判断,人屠黄巢起兵叛乱持续了六年之久,战火殃及数十州,军民死伤近千万,黄巢攻打陈州时军粮不续,足足一年,每日食人两千,此举直接败坏了人心教化,而多年的战乱也毁了大唐的农耕税赋,此时的大唐已是强弩之末,几近油尽灯枯。” 倪倬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而长生和倪晨伊则面面相觑,在此之前他只知道黄巢是叛军头领,并不知道此人所率叛军曾以人为食,此等恶举可谓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倪倬再度说道,“此人疑心太重,时刻担心尾大不掉,不管是领兵在外的将领还是手握大权的文臣,他都会提防猜忌,如此一来势必令得做事之人处处掣肘,纵有回天之术亦不得从容施展,到最后势必功亏一篑,南柯黄粱。” 长生眉头微皱,并未接话。 倪倬先前所说乃是自己的见解,随后说的是去留的建议,“臣是贤臣,奈何君不是明君,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你若留下辅佐他,下场怕是不会太好。此时阉党已去,你居功甚伟,此时离去乃是急流勇退,可保清名,可得全身。” 见长生一直不接话,倪倬又道,“张真人有救民慈悲,有济世壮志,他若领兵出征,势必需要你在后方接济粮草,支援战事,他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赐婚于你并冲倪家动手,因为他知道你会因为顾念龙虎山而留在长安。” “他若敢下旨缉拿你们,我就敢抗旨保护你们周全。”长生正色说道。 见长生郑重表态,倪倬好生欣慰,“不会的,他也知道做的太过分你可能会翻脸,所以他不会下旨拿人,如果我不曾猜错的话,明日早朝就会有人参奏倪家与阉党沆瀣一气,囤积居奇,届时他就会下令彻查此事。当然,他也并不想置我们于死地,他的目的是将我们的财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畏罪潜逃,到得那时倪家所有家产就会被罚没充公。” 倪倬言罢,长生开口说道,“您说的有道理,他的确在担心我功高盖主,反客为主,倪家如此遭遇,实属受我牵连,如果我们没有这层关系,他便不会冲倪家动手,他看似是在对付倪家,实则是在去我羽翼,断我臂膀。” 见长生这般说,倪晨伊趁机劝道,“走吧,我们一起走,只要我们将所有家产全部留下,他便不会为难我们。” 长生眉头紧皱,未置可否。 倪倬出言说道,“倪家与龙虎山素来交好,他的赐婚之举势必伤及倪家和龙虎山的交情。而他下旨命你退去道籍,看似是在为你迎娶张墨真人铺路,实则是将你自龙虎山身边拉开,此举也是为了杜绝张真人日后会领兵助你夺位。” 长生长长叹气,依然没有接话。 倪晨伊小心翼翼的说道,“长生,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爹也是三妻四妾,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喜不喜欢张墨师叔?” 虽然相信倪晨伊说的是真心话,长生却不知如何回答,眼见他愁恼踌躇,倪倬自一旁接过了话头儿,“长生虽然智勇双全,却终是年少,情窦未开,如何知道自己喜欢哪个?心仪哪个?便是你,他也只是碍于形势被动接纳。” 见倪晨伊颦眉噘嘴,倪倬又道,“你不要不服气,若不是你死缠烂打,长生绝不会与你定下名分,倒不是你资质拙劣,而是他还没到谈情说爱,谈婚论嫁的年纪。” 倪晨伊也知道倪倬说的是实情,却掩饰不住的沮丧和失落,转头看向长生,长生原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不知如何回应,为了掩饰尴尬便捏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大人,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长生咀嚼着点心顺势岔开了话题。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倪倬摇头说道,“即便倪家富甲天下,也不得与朝廷抗争,你是掌管刑律的御史大夫,朝廷的律法你自然熟悉,律法如何适用,有时候只在为官者的一念之间,朝廷若是愿意,有一百种方法来对付我们,我准备立刻动身,举家离开长安,将倪家在中土的所有家产全部留给你。” 眼见长生想要插嘴,倪倬急忙摆手阻止,转而继续说道,“我们也不舍得走,但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不走也不行了,如果我们滞留不去,朝廷会想方设法的给你施压…...” “想方设法的施压?”倪晨伊气愤插嘴,“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便是他们追查,咱们也不…...” 不等倪晨伊说完,倪倬就打断了她的话,“别的不说,一个囤积居奇的罪名就足够下狱抄家,什么叫囤积居奇?低入高出乃商人牟利之道,但朝廷说你是囤积居奇,你就是囤积居奇。再者,咱们的太平客栈你感觉经得起查吗?宦官当权时查抄的官员府邸家私,有多少是经太平客栈拍卖售出的,而今阉党倒台,咱们能不受牵连?” 倪倬一席话说的倪晨伊哑口无言,倪倬转头看向长生,“我这么做自有我的打算,朝廷想将倪家的家产全部查抄充公,我偏不如他们所愿,我将家产全部转赠于你,倪家的家产便成了你的私产,我们不在长安,他们想要追查定罪也无从下手,家产在你手里,接下来如何处置你就可以自己做主,关键时刻是否接济军饷,是否捐赠赈灾,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倪倬说的清楚,长生听的明白,待倪倬说完,长生出言说道,“大人的心意我明白,但我感觉事情还没到必须要走的那一步,眼下局势不明,不妨再行观察,静观其变。” “不成,”倪倬摆手说道,“要走就得尽快,此时离开乃是外出游玩,若是等到朝廷下旨彻查,那时离开就是畏罪潜逃了,我们必须赶在朝廷追查此事之前离开长安。” 倪倬说到此处长喘了一口粗气,“今日你能主动登门表明心意,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我将家产留给你,受益的是大唐百姓,若是被朝廷查抄了去,受益的只能是李家王朝,稍后我们就会着手收拾,日落之前就要离开长安。” 长生心中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接话。 “爹,事情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吗?非走不可吗?”倪晨伊眷恋不舍。 “非走不可!”倪倬重重点头。 三人说话之际,门外有下人走过,长生见状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待下人走远,倪倬说道,“长生,我们要去哪里你是知道的,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您说。”长生接口。 倪倬说道,“此事我之前与你提过,当晚你未曾应允,而今我旧事重提,若是明知无力回天,一定要在最后关头设法抽身,万勿愚忠坚持,与舟同覆。” “大人放心,我记住了。”长生点头。 倪倬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倪晨伊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举家离开,仍然心存侥幸,“你们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皇上便是不忌惮倪家,也总会忌惮长生,总不能真的把咱们全抓起来吧。” 倪倬转头看向倪晨伊,“你低估朝廷了,你以为朝廷会跟你讲情面吗?另外,长生刚才说的什么你也听到了,朝廷如果真的要抓我们,他就会跟朝廷翻脸,由此看来朝廷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不按照长生的心意来处理一些事情,他就会跟朝廷作对。” 听得倪倬言语,长生眉头大皱,虽然倪倬的这番话不太中听,却不得不承认倪倬说的确是实情。 倪倬又道,“长生太重情义,朝廷看重的是这一点,忌惮的也是这一点,故此朝廷才会想方设法的将他自我们和龙虎山身边拉走,断绝我们与他的情义。” “那皇上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他呀?”倪晨伊有些气恼,“既然不信任他,那还给皇上卖什么命,直接走吧。” 倪倬沉吟片刻出言说道,“应该还是信任的,不过也有疑心和猜忌,不知为何,他好似对长生格外疑心。” “我知道为什么。”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倪倬和倪晨伊纷纷转头看他。 “平康坊的事情是我三师兄做的,事发当晚我也有参与,而今我师兄已经反叛,占据了平州和申州,”长生说到此处转头看向倪晨伊,“前日早上你去御史台寻我,恰好师叔也在我房中,实则那时我刚从河间回来,我二师兄被龙颢天拿了,我闻讯赶去河间救人,结果中了龙颢天的圈套,我用天蚕神功换下了二师兄及其家人,事后二师兄一家也赶去了三师兄所在的平州,龙颢天是个无耻小人,他很可能与皇上说明了此事,皇上本就知道我与三师兄的关系,再听得龙颢天密奏,越发担心我会受两位师兄的影响和撺掇。” 长生言罢,父女二人恍然大悟。 此时已是午时三刻,想到之前与张善的约定,长生便站立起身,“师伯让我午后去见他,我先过去看看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第二百零八章 张善真人 知道长生要去见张善,倪倬和倪晨伊便起身送他,倪倬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倪晨伊的心情很是低落,掩饰不住的懊恼和沮丧。 长生在二人的陪伴之下走出倪府,正卧在墙下晒太阳的黑公子见他出来,便起身向他走了过来,他骑马出行时一般不会拴马,黑公子很聪明,也用不着拴,若是拴了,反倒会引起黑公子的抗拒和反感, “你这坐骑很有灵性啊,竟然知道上前迎主。”倪倬笑道。 长生随口说道,“它不是寻常马匹,母马怀着它的时候曾被僵尸咬过,可能是被尸毒激发了心智和潜能,不但聪明非常,还可日行千里。” 听长生这般说,倪倬心生好奇,上下打量着黑公子,但倪晨伊的心思并不在黑公子身上,“你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 长生点了点头,冲倪倬拱手之后翻身上马,抖缰东行。 倪府周围还有不少乔装打扮的眼线在滞留徘徊,长生骑马经过这些人身边时都会挑眉怒视,他要让这些人知道他已经知道朝廷在监视倪家,而且他也希望这些眼线将自己的种种表现如何汇报给朝廷。 张善这个护国真人还兼着太师一职,护国真人只是个封号,并没有品级,太师虽然也是个虚职,却是一品大员,在册封当日朝廷便给张善安排了太师官邸。:魰斈叁4 太师府也在东城,长生骑马前往,半炷香之后便来到了太师府门前,张善应该跟门房打过招呼,见他来到,门房急忙迎了出来,冲他作揖见礼。 长生翻身下来,放黑公子自由,然后随着门房往府中去,转身回头,发现黑公子已经走到府外拴马的地方卧了下来,黑公子此举有很重的炫耀成分,因为那一排拴马石上拴了好几匹马,由于是被拴着的,便只能站立而不能躺卧,唯独它能。 太师乃一品大员,府邸自然不会寒酸,占地颇广,房间众多,不过与倪家想比,太师府的房舍楼阁显得有些老旧,色调偏暗,肃穆之中透着几分压抑。 外面的马匹说明张善有客人,门房也没有将长生带去正堂,而是将其带到了东院一处僻静的房间。 想必是听到了脚步声,房门被人拉开,张墨自房中冲长生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屋说话。 眼见张墨神情自若,长生心中的忐忑和紧张大有消减,快步进屋。 由于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张墨,长生便迟疑着没有开口见礼,如果完全遵行圣旨,他此时已不再是龙虎山道人,应该称呼张墨为张真人,不过如果真的称呼张墨为张真人,貌似有染指亵渎之心,所以才会故意淡化与张墨的辈分。 直待张墨关上房门,长生方才回过神来,弯腰拱手,“见过师叔。” “你刚才是不是在斟酌称呼?”张墨笑问。 长生讪笑默认。 “我哥正在见客,咱们先坐一会儿。”张墨转身走向房中的那张圆桌。 圆桌不大,上下左右各有一张木椅,张墨坐了西侧的木椅,长生坐了东侧木椅,正北的主位留给了张善。 张墨比长生大八岁,心智成熟,多有见识,并不似长生那般尴尬,落座之后直涉正题,“我们知道赐婚一事与你无关,但皇上此举还是搞的我颇为别扭,不过此事既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张墨的坦然也感染了长生,“何为意料之外,何为意料之中?” 张墨说道,“先说意料之中,你是倪家比武招亲选定的东床快婿,又是我们龙虎山的年轻翘楚,同时又是身居要职的朝廷重臣,你有三重身份,这是皇上不愿看到的,他要重用你,势必要保证日后你只能效忠他一人,所以我们早就猜到他会设法疏远你和龙虎山以及倪家的关系。而意料之外就是我们没想到他会下手这么早,而且所用的方法又如此极端,不过赐婚之举虽然剑走偏锋,却极为高明,不但离间了龙虎山与倪家,还疏远了你和龙虎山以及倪家的关系,与此同时还彰显了皇权的威严,龙虎山的授箓道籍他可以废掉,倪家比武招亲的结果他也可以废掉。” 张墨言罢,长生缓缓点头,她的分析与倪倬的分析大同小异。 “我刚从倪家过来,”长生说道,“倪家周围到处都是朝廷派出的眼线。” “我知道,”张墨说道,“龙虎山和倪家素来交好,散朝之后我哥本想派人送封书信过去,解释清楚,但送信之人发现倪府附近多有可疑之人,担心生出乱子,便没有贸然登门。” “看这架势,朝廷想对倪家动手了。”长生说道。 “这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张墨点头,“此时我们和少林寺正在分头招募新军,丐帮的龙颢天也在招募新军,十万新军朝廷给我们定下了一百万两的募费和军需,如果倪家暗中支持,私下馈赠,我们就可以招募更多的新军,朝廷担心我们招兵太多,拥兵自重,所以才会急着冲倪家下手,确保我们得不到倪家的资助。” 张墨话音刚落,张善推门进来了,长生见状急忙站立起身,“见过师伯。” 张善摆了摆手,径直走向正北主位坐了下去,转头看向张墨,“你跟他说到哪儿了?” 二人本就没交谈几句,听得张善发问,张墨便意简言赅的将二人的交谈内容说与张善知道。 张墨说完,张善转头看向长生,“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怀疑你,皇上赐婚一事你事先肯定不知情。” “多谢师伯。”长生急忙道谢。 “倪家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张善问道。 “他们也知道此事是皇上在离间我们的关系,倪大人的意思是我在铲除阉党时显露了才能,而倪家富甲天下,您马上又要手握重兵,皇上担心我们会联手起兵,夺他皇位。”长生说道。 “铲除阉党?”张善瞅了长生一眼,“主犯全跑了,何来铲除一说?”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师伯长生始终有些惧怕,被他批评便没敢接话。 张善又道,“不过倪倬所说确有道理,皇上此举的确有防患于未然的成分,但此事也怪不得皇上,我们的确有改天换日的实力,皇上有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长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接话。 “倪家有什么打算?”张善问道。 “他们想举家搬迁,远离避祸,家产钱财全部留给我,以备他日您用兵打仗时补贴军饷。”长生说道。 “一走了之未尝不是明哲保身之举,”张善点了点头,“既然想走,那就不妨早些动身,迟了怕是会生出变故。” “是。”长生点头。 “他们有没有让你一起走?”张善又问。 长生答道,“他们知道有您在,我不可能走,我得留下为您保障军需,不过倪大人对天下大势似乎不太乐观。” “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乐观,”张善沉声说道,“但该做的我们还得做,倘若堂上父母身患绝症,明知不得痊愈,我们便袖手旁观,不加救治了么?” 长生闻言缓缓点头,张善此言堪称至理,但也不能就此认定张善的格局比倪倬高,而是商人和道人的处世理念不同,商人擅长权衡利弊,而道人则崇尚明辨阴阳。 张善挑眉看向长生,“我只问你,似我刚才所说的这种情况,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长生正色答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倾家荡产也要救治,哪怕最终不得痊愈,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多活一时是一时。” 对于长生的回答,张善颇为满意,欣慰点头,“忠君爱国乃臣子本分,济世救苦乃道门宗旨,我不知道倪倬都跟你说了什么,我要跟你说的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母也是人,也会有过失,但是就因为父母有过失,我们就心存怨恨,不忠不孝了么?” 长生闻言急忙摆手,“倪大人没跟我说什么,您的意思我也懂,皇上也是人,也可能有过失,即便有过失,我们也应谆谆善诱,尽心辅佐,而不是心生二志,妄言废立。” 听得长生言语,张墨面露微笑,因为长生此番言语正是当日她在宝清客栈和长生所说的话。 张善也面露欣慰,“是人就会有私心,皇上也不例外,身为臣子要宽容理解,更何况皇上只是疑心病重,而非无道昏君,你千万不要因为他对你用了心计,使了计谋而心生怨恨,那便是你心胸狭隘,无有容人之量了。实则皇上对你还是不错的,舍妹天生丽质,秀外慧中,又习得玄奇法术,超人武艺,似她这样的女子,你以为皇上不动心?为何不将她纳入后宫却将她赐给你?这是对你忠君体国的褒奖,是对你最大的器重。” “大哥,你说什么呢,便是他真有此心,我也绝不答应。”张墨好生发窘。 “师伯,我,我,我…...” “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张善皱眉摆手,“真拿天下人当傻子呢,皇上既然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心仪长生,我也知道长生钟意你,实则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暗中给你留意,但放眼天下好像也没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你,长生倒是能入我的眼,这个世上能做到不负亡人的没几个,见你受辱拼了性命也要为你报仇,也足见其对你一往情深,他既然不嫌你老,你也别嫌他小了。” 张善的这番话直接令二人面红耳赤,不等二人说话,张善又冲长生说道,“你也不要窃喜自得,实则你差的很远,心性不稳,鲁莽冲动,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你要记住,他能将舍妹让给你,足见其胸襟之大,境界之高,就凭这一点,你们就应时刻铭记,感念终生。” 张墨不爱听了,眉头大皱,“大哥,我说过了,便是他真有此心,我也绝不答应,何来‘让给’一说。” 长生也不爱听,“他若是真那么做了,我可能不会杀他,但我也不会为他效力。” “还真是女生外向。”张善瞅了张墨一眼,转而又冲长生说道,“别在我面前说狠话,你连个紫气修为都没有,你杀的了谁呀?好了,不说这些,倪倬想什么时候走?” “日落之前。”长生说道。 张善点头过后出言说道,“能带走的尽量都带走,不要怕车马太多招惹麻烦,眼下兵荒马乱,没人保护甚是危险,我此番回来有八名紫气高手同行,眼下他们都在城中,倪倬为人颇为仁义,我们也不能缺了真诚,你回去告诉他,倪家动身之后,咱们的八名紫气高功会同行护送,确保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第二百零九章 大气坦然 长生原本还在为倪家西去途中的安危担心,听得张善言语,登时忧虑尽去,“师伯放心,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嗯,”张善点头过后出言问道,“而今你已经升任户部尚书,可知道朝廷国库现在有多少银两?” 长生答道,“国库账面上有存银八百万两,但是其中大部分都在地方的府库里,长安存银不足两百万两,不过我担任御史大夫期间聚敛了四百万两已经全部上缴户部,昨天下午倪家又捐赠了六百万两,库存总计应该有一千两百万两,另外这几日我们还查抄了七十多名官员的家产,但这两天我没去户部,具体抄得多少我还不知道。” 张善出言说道,“既然国库有钱,就早些将朝廷许诺的募费拨下来吧,没有银两如何募兵?” “一百万两?”长生问道。 张善点头。 “我回去马上安排,”长生说道,“您下午就能派人去户部领走。” “好,如果募费下午能拨下来,傍晚时分我们也离开长安,”张善说道,“与我同行救驾的紫气高手都离开了长安,我和张墨也不便继续滞留。” 听张善说要与张墨一起离开长安,长生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倪倬先前说的很有道理,他太过年轻,对于男女之事尚未开窍,他虽然知道自己很喜欢张墨,却不确定这种喜欢究竟是不带情欲的喜欢,还是带有情欲的钟意,而他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他现在对女人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张墨暂时离开长安未尝不是好事,因为经历了赐婚一事,他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张墨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张墨说话了。 想到赐婚,随即想到自己的道籍,“师伯,我的道籍怎么办?箓牒法印可要交回?” “你想怎么办?”张善反问。 长生看了看张善,又看了看张墨,平心而论他不想被退去道籍,一来入道修行是师父罗阳子的临终嘱托,二来他感觉失去了道籍就跟龙虎山断了联系,但如果保留道籍,他和张墨之间就始终差着一辈儿。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却搞了自己个进退两难,情急之下只能转头看向张墨,“师叔,怎么办?” 见他尴尬发窘,张墨不禁莞尔,“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长生摇头。 张善年逾不惑,明窥阴阳,慧眼如炬,焉能看不出长生心中所想,“倘若真退了你的道籍,你以后便不能作法了,眼下国运不昌,妖孽四起,不得作法多有不便。这样吧,道籍还与你保留,此番你平定阉党,明正朝纲,有功于社稷,待我回山之后再开坛作法,祭告天庭,越级加授你三洞五雷箓。” 长生闻言大喜过望,三洞五雷箓乃是仅次于上清箓的正二品天职,非高功法师不得授予,他此时只有都功箓,按照惯例需要三年之后才能升授盟威箓,八年之后再加授五雷箓,十二年后再次加授三洞五雷箓,张善此举等同为其减免了二十多年的磨炼和考察,而被授予了三洞五雷箓的道士,上清宗的法术几乎都可施展。 不等长生接话,张善又道,“我们乃天师嫡系血亲,我和张墨连道号都没有,即便保留了你的道籍,你也不用有什么辈分上的顾虑。” 长生原本还想出言道谢,但听得张善这番言语,瞬时尴尬非常,无地自容,实则张善虽然中正严厉,不苟言笑,跟别人说话还是很注意气度和言辞的,但此时与他说话却是一针见血,无有半点婉转。 “是是是,师伯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这便回户部去了。”长生实在没脸待了,便急于离开。 “嗯,你回去吧,”张善站立起身,冲张墨说道,“我还有事,你送送他。” “不用,不用。”长生急忙推辞。 张善也不接话,拉开房门先行离去,留下了一脸尴尬的长生和面带微笑的张墨。 长生抬头看了张墨一眼,他虽然尴尬发窘,却仍能发现张墨的微笑之中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长生急忙收回视线转身迈步,张墨随其出门,“我哥先前说话有些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不,师伯说的确有道理。”长生摇头。 张墨陪着长生往府外去,由于二人离的很近,长生再度闻嗅到了张墨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这令他本就紧张的心情越发紧张。 走出很远二人都没有说话,眼见离府门近了,张墨轻声开口,“长生,四下无人,你与我说句实话,比武当日,你为何要跃上法台对战东方辰?” 长生听清了张墨的问话,但他却不知张墨为何有此一问,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张墨。 见他面露疑惑,张墨再度开口,“我曾帮助过你,你跃上擂台时想的可是替我报仇,报我恩情?” “不是,”长生摇头,转而鼓起勇气正色说道,“当时东方辰出手轻薄,我只想杀了他,但我修为太低,杀不了他,只能兵行险着,断他一只手掌,他用哪只手碰的你,我就断他哪只手!” 听得长生言语,张墨微笑点头,转而再度问道,“你刚才说如果皇上纳我为妃,你可能不会杀他,却绝不会再为他效力,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长生也豁出去了,不再隐藏掩饰,“实话也不瞒你,其实昨天我就听到风声了,有大臣建议皇上娶你为妃,我知道之后非常生气,当时我就想一走了之,不给朝廷干了,也不给龙虎山干了。” “哈哈,你冷静下来之后可曾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张墨笑问。 长生虽然被紧张和激动冲昏了头脑,却也并未变成傻子,他隐约明白张墨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师叔,您在确认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确认,我只是在帮你确认。”张墨说道。攵學3肆 长生明白张墨的话外之音,壮着胆子问道“您为什么不需要确认?” “因为我比你大八岁,我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张墨笑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虽然二人走的很慢,说话之间仍然来到了府门处,门房就站在门口,有些话也就不便说了,不过也不用说了,因为长生已经明白了张墨的想法,也在张墨的帮助下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师叔留步,我先走了。”长生说道。 “晚些时候我就会和我大哥一起离开长安,”张墨说道,“接下来我会留在军中,与大哥一起讨逆平叛,咱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我大哥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为人在世,忠孝为先,仁义为本,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要知道我们救的不只是朝廷,还有万千百姓,黄巢兵乱历历在目,若是天下大乱,遭殃的是黎民苍生。” 长生正色点头,“师叔放心,我一定殚精竭力,济世报国。” 张墨取下头上的玉簪递给长生,“若是遇到危急,略加灼热,我自有感知。” 长生急忙伸手接过,贴身收藏,他很清楚这支玉簪不再是单纯的灵气信物。 “该处理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好,我们身处旋涡之中,立于危墙之下,与我们走的太近,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张墨说道。 长生明白张墨所指,点头回应,转身出门。 见他出来,原本趴卧在墙边的黑公子急忙主动来迎。 长生走下台阶,翻身上马,转头看向门口的张墨。 “去吧,”张墨冲长生摆了摆手,“以后别喊我师叔了。”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好生欢喜,由于张墨已经将话说透,他便不再似先前那般紧张,“我知道了,你多保重。” 张墨微笑点头,长生抖缰催马。 他没去倪家,而是骑马赶往户部,此时他的心中再无半点困惑,实则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是张墨,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敢承认和面对,此番还得感谢皇上和张善,如果没有皇上的赐婚,他和张墨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辈分的禁锢,而今这个禁锢被一道圣旨给打破了。 单有圣旨还不够,张善的认可直接将二人拉到了一起,如果不是张善今日这番拨云见日的言语,二人可能还要在纠结和含混之中彷徨许久。 而今他头脑冷静,条理清晰,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也一清二楚,张墨说得对,倘若天下大乱,倒霉的可不止皇上自己,最先倒霉的就是黎民百姓,最后倒霉的才是皇上和朝廷。 回到户部,长生立刻喊人拿来了中书省下发的拨款文书,要钱的文书一大摞,可不止募兵的三百万两,其他的先放一放,用以募兵的款项先加盖官印,签字调拨,也不能只给张善,少林寺和龙颢天的两百万也得一起拨了。 办完这些,立刻骑马赶往倪家,对于倪晨伊他是怀有歉意的,毕竟倪晨伊对他一往情深,但感情这东西真不是谁对谁好就能换出来的,他对倪晨伊有感激,有欣赏,也有喜欢,却唯独没有钟意和心仪,张墨说得对,而今他们身处旋涡之中,立于危墙之下,最终落得什么下场谁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远离倪晨伊未尝不是保全了她…... 第二百一十章 临别馈赠 赶到倪家时是未时四刻,倪家院子里停放着四辆马车,马车是用撑木支在那里的,尚未套马上辕。 看得出来倪倬的举家搬迁并不是临时起意,至少不是午时才动的念头,除了载人的两辆马车,另外两辆载物的马车已经罩上雨布,捆绳封顶。 就在长生打量几辆马车时,倪晨伊自东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沮丧和失落。 不等倪晨伊开口,长生便出言问道,“你爹在哪儿?” “在西院儿。”倪晨伊抬手西指。 “我先去跟他说话。”长生转身迈步。 见长生多有急切,倪晨伊疑惑的跟了上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担心,不是坏事,”长生随口说道,“我刚才去见了师伯和师叔,师伯让我过来告诉你们,不用怕车马太多招惹麻烦,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日落时分师伯会派出八名紫气高手随行出发,一路护送,直到将你们送出大唐地界。” 倪晨伊知道朝廷随时会冲倪家下手,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听长生这般说这才放下心来,急忙带着他找到了正在西院与昆仑奴交谈的倪倬。 长生意简言赅的转告了张善的言语,倪倬闻言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前往太平镖局,命太平镖局派出所有车马,将太平客栈里的金银珠宝装车带走。 由于时间很是紧张,倪倬需要亲自坐镇调度,见倪晨伊沮丧悲切,失落怏怏,长生便冲其使了个眼色,二人离开前院儿,来到后院一处僻静无人处。 到得无人处,倪晨伊终于按捺不住掉下泪来,她很清楚此番离开意味着什么,千山万水,再见无期。 倪晨伊也知道时间紧迫,不得耽搁,故此并未啼哭不止,而是强行稳住情绪,开口问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帮我想一想,我如果留下来,会有何种后果?” 长生沉吟过后出言答道,“你是倪家独女,朝廷很清楚只要拿住了你,令尊不管身在何处,都会返回长安。” 倪晨伊沮丧点头,她心智过人,虽然此时心神不宁,方寸大乱,如此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我知道你不会跟我们走,”倪晨伊努力克制自己杂乱的心情,“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走,我不舍得你是真,但我希望你能跟我们走并不只因我不舍得你,而是我和我爹都很担心你留下之后的境遇。” 见长生皱眉不语,倪晨伊便直接开门见山,“实话告诉你吧,在我爹看来你留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最后怕是会把自己给搭上,我也这么认为,大唐这艘大船已经千疮百孔,修不好了,你们这些想要修船的人到最后很可能都会跟这艘大船一起沉没。” 不等长生开口,倪晨伊又道,“我爹刚才跟我说了,他两度请求你在最后关头抽身自保,你都没有明确答应,看来你是铁了心与大唐共存亡了。” “也不是的,”长生摇头说道,“我没答应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后关头。” 倪晨伊说道,“有一点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修好了这艘船,你们就是大唐的功臣,如果你们修不好这艘船,对于推翻了这艘船的人来说,你们就是最大的恶人。” “你说的这些我还没想过。”长生实话实说。 倪晨伊继续说道,“到得那时,你们一定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届时整个中土怕是难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我没想过这些,”长生摇头说道,“我也没什么野心,更不想做什么功臣,但天意弄人,鬼使神差,我已经一步一步深陷其中了,如果当年王家夼的那些人不曾恩将仇报,想要打死我和老黄,我也不会遇到师父罗阳子他们,如果没有遇到师父他们,我也不会去阁皂山,不去阁皂山我就不会遇到师伯和师叔他们,也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么多事情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倪晨伊说道,“你目前所在的位置,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人情,但你想过没有,人情是永远还不完的,为了还罗阳子人情,你就要欠下龙虎山人情,还来还去,不曾亏负他人,唯独亏负了自己。” 长生笑了笑,没有接话。 倪晨伊精神不佳,便依靠在了走廊一侧的横栏上,“长生,分别在即,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长生走到倪晨伊对面,靠墙站立,“你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但生就花容月貌,还聪慧过人,而且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跟你相处很轻松也很舒服,最难得的是你丝毫没有小女人的扭捏纠结,而是恩怨分明,敢爱敢恨,喜欢就去争取,干脆爽利,最好的东西只有你这样的女人才配拥有。” 听得长生这番言语,倪晨伊颇为欣慰,但看得出来她的欣慰之中又透着些许失望。 长生知道她为何会略感失望,再度说道,“你不用怀疑,我的确喜欢你,似你这样的女人,不管谁碰到了都会喜欢。” 一直以来都是倪晨伊主动,长生从未向倪晨伊说过自己喜欢她,倪晨伊知道长生不屑撒谎,他能说出这番话着实难得。 短暂的沉默之后,倪晨伊再度说道,“我知道师叔曾经救过你的命,在阁皂山你孤立无援时也是师叔决然的站了出来为你主持公道,你被丐帮困在义庄时还是师叔救了你,师叔对你这么好,你对师叔好,我一点儿也不嫉妒,哪怕你娶了师叔,我退居侧室,我也不会心生怨恨,你相不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想到铲除阉党当日倪晨伊发现张墨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自己房间时所表现出的有礼和得体,又想到不管是倪倬还是张秉一都不是只有一个女人,长生便点头说道,“我相信。” 倪晨伊深深呼吸之后出言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我不能因为不舍得你就许下永远等你的承诺,因为那只会增添负累,乱你心神。” 长生闻言抬头看向倪晨伊,倪晨伊直视长生,“你我都是道士,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道理咱们都懂,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无法确定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心境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故此此番离别我既不给你承诺,亦不要你承诺。” 倪晨伊言罢,长生没有接话,实则他是想接话的,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倪晨伊的克制和理智并不稳定,“唉,都怪我,瞻前顾后,犹豫彷徨,我分明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却因为担心太过主动会被你轻视,定下名分之后便不曾趁热打铁,早知今日,我就应该将生米做成熟饭,有了肌肤之亲,我就可以向你承诺永远等你,我也会永远等你。” 眼见倪晨伊越说越激动,长生便出言说道,“你的书房在哪儿,临走之前我送你点儿东西。” 倪晨伊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重新整理思绪,带着长生去了自己的书房。 “我写,你帮我研墨。”长生执笔。 在龙虎山的时候长生就知道倪晨伊对岐黄之术很感兴趣,此番提笔书写的就是那部千金翼方。 千金方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名为千金要方,为药王早年所著,在武田真弓手里。下部名为千金翼方,为药王晚年所著,在长生手里,虽然只是半部医书,却有药方无数,时间紧迫,长生书写的极为快速。 实则长生也想过将自己默记下来的武功秘籍写出一部送给倪晨伊,之所以没有馈赠武功秘籍而是改为岐黄医术,乃是因为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做到天下无敌,杀人者必被人杀,此乃天道循环,因果承负。与其传授打打杀杀的武功秘籍,倒不如送给倪晨伊治病救人的岐黄医术,行善者,积德也,正所谓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一个行善积德的人,一定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担心打扰到长生,倪晨伊便不敢随意说话,待得发现长生可以一边默写一边说话,倪晨伊便开始与他说话,不过此番说的不再是眷恋言语,不舍情愫,而是他们离开之后相关的后事的处置,倪家此番搬迁打的是出游的幌子,倪家的产业很多,除了长安,各地州郡也有不少倪家的商号,此前倪家曾经送过一枚金印给长生,凭借这枚金印长生可以随意处置倪家的所有产业。 再者,在他去见张善的这段时间,倪倬已经写下了转赠文书,将倪家在中土的所有商号,田产,房产等尽数过继到了长生的名下。 倪家此番离开并未带走管家和下人,各处商号仍在正常运转,盈利所得仍会照常运往倪府。 随着光线逐渐变暗,马蹄声自外面传来,长生知道倪家要动身了,书写的便更加急切,刚刚写完搁笔,便有女眷来喊倪晨伊上路。 长生先行出门,留下倪晨伊收拾规整。 来到大门外,发现倪家的先行车队已经出发,整条街上都是太平镖局的车队,足有几十辆马车。 此时受命护送的罗旭子等八位紫气高功也尽数来到,正在门外与倪倬说话,长生见状急忙上前与众人见礼,此番行的不再是道人的稽首礼,而是俗人的拱手礼,也不再以晚辈自居。 不多时,倪晨伊出门登车,与倪倬同乘。 长生翻身上马,随行送别……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渐行渐远 倪倬和倪晨伊乘坐的是五马驾辕的大车,其上有遮风挡雨的轿顶,长生骑马行于车辇左侧,倪晨伊撩开了轿帘却并未与长生说话。 由于车队太长且街道两侧多有围观之人,车队行进的速度便很是缓慢。 倪晨伊虽然一直看向窗外却始终没有说话,大部分时间她看的都不是长生,而是沿街的景物。 倪倬坐在倪晨伊的对面,待得车队行进之后便通过窗户将一卷用红线捆扎的纸卷儿递向长生。 虽然倪倬没有说话,长生却知道这卷东西应该是房契和地契之类的东西,随即伸手接过,收纳怀中。 虽然明知有些话说出来会流于浅薄,长生斟酌再三还是说了,“但有节余,我会暗中派人送往西域。” “万万不可,”倪倬急忙低声否决,“而今你位高权重,朝廷一定会在你身边安插眼线,本国钱财流往外域乃官家最忌讳的事情,朝廷若是知道你将银钱运往外域,再不会视你为忠臣,届时你怕是连行善积德,济世救民的机会都会失去。” 短暂的停顿之后,倪倬再度说道,“我乃道门居士,深信天道承负,否极泰来,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倪家的财产本就得自大唐百姓,理应还与黎民苍生,你用于平叛军需或赈济灾民,也算是代我们倪家行善积德,攒下福报。” 长生点了点头。 倪倬又道,“太平客栈共有七层,此番我们只带走了较易变现的珠宝等物,高处几层还藏有不少珍稀事物,其中不乏上好的兵器和各种佛道法器,眼下大唐国运不昌,奸臣遍地,妖孽四起,那些上乘兵器你可以赠于精忠报国的将领,而那些法器不妨送给道家和佛家的高功法师,用以降妖除魔,明正乾坤。” 长生缓缓点头,“此番西去路途遥远,随行护送的八位道长多有辛劳,待他们自西域回返,我会代您重重答谢。” 倪倬点头过后身形后仰,不再说话。 倪晨伊转头看向窗外,眼见路旁有商贩在售卖糖葫芦,便冲长生说道,“长生,我要吃那蜜糖山里红。” 听倪晨伊这般说,长生急忙翻身下马,跑过去买了两串,自轿辇窗口递给了倪晨伊。 倪晨伊接过糖葫芦,递了一支给倪倬,倪倬也不曾拒绝,微笑着接了过去。 倪晨伊咬嚼着糖葫芦与长生说道,“黑公子真的很聪明,你去买东西它也不乱跑,仍然跟在马车旁边,它如何知道你买完东西还会回来?” “我将它送给你,”长生说道,“它虽然带有尸毒,却有方子可以解毒,待我将药方写给你。” “你当真舍得?”倪晨伊笑问。 “舍得,”长生说道,“我出身贫寒,身无长物,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可以送你,黑公子不但通人性,还可日夜不休的长途奔袭,关键时刻能够脱困救命。” 倪晨伊强颜欢笑,“哈哈,君子不夺人所爱,它是你的伴儿,我可不要。” 长生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是真心想将它送给你,它跟着我怕是不会有什么好…...好日子过。” 虽然长生临时改口,倪晨伊仍然通过他言语之间的停顿猜到他原本想说的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好不容易稳住心情,强颜欢笑,听长生这般说,情绪瞬间失控,“你还是跟我们走吧,管他们做什么,你又不欠他们的,他们是死是活…...” 不等倪晨伊说完,倪倬就打断了她的话,“人各有志,莫要乱他心神。” 听得倪倬言语,倪晨伊长长叹气,往后靠上了车厢里的软垫,不再说话。 不多时,车队来到南北交汇的东西大街,恰好遇到了一队人马自北向南行进,定睛细看,竟是带着募兵银两南行出城的张善等人。 两支队伍相遇,张善和张墨主动走向了倪倬所乘马车,车里的倪倬和倪晨伊得知张善和张墨走了过来,急忙下车与二人相见。 由于时间并不宽裕,而且大庭广众之下也说不得私密话,双方只是互道保重,然后分往西南。 说什么不要紧,说是关键,张善派出了八名紫气高手随行护送,此番又光明正大的与倪倬说话,等同再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谁敢动倪家,就是跟龙虎山过不去。 倪倬虽然看似洒脱从容,实则对于举家远迁,内心深处还是有着几分惆怅的,龙虎山的友好态度令其倍感欣慰,人可能不需要所有人的认可,却总是需要有人认可,张善和张墨的态度代表着道家对他的态度,这对身为道门居士的倪倬而言不啻于神明的垂青,上天的认可。攵學3肆 在双方说话的时候,长生跑进了一旁的店铺里借了纸笔写下了药方,他是真心想将黑公子送给倪晨伊,但黑公子身上带有尸毒,而且这家伙生气时还会咬人,得写下药方,用以救治被它咬过的人或牲畜。 重新上马之后,长生将那份药方递给了倪晨伊,眼见长生真的要将黑公子送给自己,倪晨伊既高兴又激动,正如长生自己所说,他孑然一身,身无长物,黑公子是跟随他时间最长的,也是沾染他气息最多的,见到黑公子就能想起他。 她之所以激动是因为长生舍得将黑公子送给她,说明在长生心里她有着很重的分量,此前她内心深处始终认为二人之间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到得这时才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正在逐渐的打动长生,倘若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水滴石穿,亲密无间,只可惜造化弄人,她连一厢情愿,继续付出的机会也没有了。 就在倪晨伊感慨唏嘘之际,长生突然策马加速,超过车队向西侧城门跑去。 长生突然策马加速是因为发现了西侧城门下的士兵正在关闭城门,道士拿捏时辰比普通人要准的多,此时乃初春时节,城门理应在酉时三刻关闭,而此时距城门关闭的时辰还有半刻钟。 眼见长生骑马来到,正在关闭城门的士兵先是一愣,转而推动门扇继续关门。 “你们想干什么?”长生冷声问道。 听得长生言语,一旁的守门校尉急忙上前赔笑,“大人,您要出城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谁让你们关门的?”长生挑眉喝问。 长生是打出来的威名,加上作风激进,行事狠辣,又大权在握,谁见了他都怕,那守门校尉战战兢兢,语带颤音,“回大人,每天都是这个时辰关门的呀。” “把门打开。”长生沉声下令。 “快打开,快打开。”守门校尉急忙招呼下属重开城门。 长生自马背上借力跃起,踩踏城墙跃上了城楼,自城楼上再度纵身拔高,来到半空远眺南北,此时南北两处城门都是开着的,并未关闭。 这一发现令他心头甚是沉重,西侧城门提前关闭很可能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授意,目前还不确定下令的人是皇上还是某些想要参劾倪倬的官员,若是前者,后果就比较严重了,皇上会因此对他和张善心生不满并加重猜忌。 长生尚未晋身紫气,无法长时间凌空悬停,随即落回城楼,纵跃而下。 此时大门已经重开,倪家车队鱼贯而出,待得车队尽数出城,守门士兵再度推关城门,不过此番他们学聪明了,不敢将长生关在门外,城门没有彻底关闭,留了一道可供人马出入的空隙。 出了城,进入了官道,车队就要加速了,长生明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便没有继续相送,而倪晨伊也不想让他继续送,便下车与他道别。 在倪晨伊与他说话之际,倪倬也下车与随行护送的八位紫气高手说话。 倪晨伊不是那种柔肠百转,纠结扭捏的普通女子,越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表现的越是洒脱,甚至与长生开起了玩笑,只道先前比武招亲时长生连胜累积,实则早已赢光了倪家的家产,此番他们西去还带走了不少,实属耍赖。 长生也想装出潇洒,却连强颜欢笑也装不出来,从一开始到现在,倪晨伊对他都是真心实意,无可挑剔,如果没有发生变故,他肯定会娶倪晨伊,人的心态是会变的,此时只是喜欢,或许假以时日就会变成钟意和心仪也说不定。 分别在即,长生也不希望自己表现的太过悲伤,便将倪晨伊拉了过来,指着她与黑公子说话。 黑公子非常聪明,不但能能够听懂简单的言语,还会察言观色,得知长生让自己跟着倪晨伊,黑公子显得很是焦躁,不停甩头打着响嚏。 长生时而好言安抚,时而严厉训斥,黑公子终于明白长生态度很是坚决,便垂下头,不再抗拒。 在长生安抚训斥黑公子的同时,倪晨伊一直在极力阻止,她的心情很是复杂,既想留下黑公子以慰相思,又不忍心看到它与长生分别。 倪倬与诸位道长交谈过后回到马车旁边,此番他没有再与长生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生回以微笑,他是想与倪倬做出保证的,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够保证什么。 罗旭子等人此时也已上马,见他们回头,长生便冲众人弯腰深揖,众人知道他在感谢拜托,便微微点头,以示会意。 眼见车队开始移动,长生便指了指黑公子,示意倪晨伊上马,平心而论他也不舍得离开相依为命的黑公子,但他很清楚黑公子跟着自己很可能不会有好下场,而倪晨伊对他一片真心,他也希望黑公子能够跟着倪晨伊,黑公子天赋异禀,危急关头是可以救命的。 倪晨伊翻身上马,转身回眸,冲长生展颜一笑。 长生挤出一丝笑意。 夕阳西下,车队疾行向西,渐行渐远…… 第二百一十二章 妖孽四起 长生站在原地目送车队西去,倪晨伊骑马行于车队最后,每走出几里便会转身回头,连番三次,乃至行远不见。 车队消失之后长生仍然站在原地出神发愣,他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除了不舍和惆怅,还有些许愧疚,虽然当下三妻四妾很是平常,但他从小生活在偏远山村,而寻常百姓通常只有一个结发妻子,故此他不太理解也不太认可官宦人家和富商大贾多纳妻妾的作法,也正因为是这种心态,他才感觉愧对倪晨伊,因为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喜欢张墨要多于喜欢倪晨伊。 就在长生出神发愣之际,身旁传来了大头的声音,“大人,他们走远了。”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大头不知何时来到,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件黑色披风。 “大人,起风了。”大头将披风递了过来。 长生接过披风叹了口气,这件披风也是倪晨伊当日送给他的,他并不是个纠结的人,但此时心中却很是纠结,正因为知道自己喜欢张墨要多于倪晨伊,故此对于自己此时的不舍和惆怅,他感觉好生惭愧,既然倪晨伊在自己心中不是第一位的,对于人家的离去,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失落沮丧。 大头也想为长生披上披风,但他个子太矮,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再度催促,“大人,快披上吧。”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这才披上披风,歪头看向一旁的大头,想到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痼疾缠身,命不久矣,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大头并不知道长生心中所想,“大人,回去吧,他们已经走远了。” 长生收回思绪点了点头,转而迈步走向城门,到得城门处再度转身回望,等了片刻并不见倪晨伊策马回返,方才穿过城门回到城中。 此时已经过了关门的时辰,待长生和大头回到城中,守门的士兵立刻关闭了城门。 长生强打精神,迈步向东,“我下午将募兵的银两拨下去了,少林寺和丐帮有没有领走银两?” “大人,我没兼户部的差事啊。”大头摇头。 长生说话的本意是佯装镇定,不想表现的太过失态,谁曾想说出的话却更加暴露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和魂不守舍,担心越说越错,便没有再说话。 “大人,杨开回来了。”大头说道。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心中怅然略减,“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儿?” “申时回来的,”大头说道,“现在御史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有伤在身。” “怎么回事儿?”长生急切追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出言询问,但他只说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大头说道。 “他是练气之人,哪那么容易感染风寒。”长生说话的同时加快了速度。 御史台在皇城西侧,位于东城,两刻钟之后二人方才回到了御史台。 刚来到御史台门口,就碰到了想要出门的释玄明,令长生颇为惊诧的是释玄明此时竟然没穿袈裟,而是换上了一身便服,头上还戴了顶布帽子。 不等长生出言发问,释玄明便主动开口,“道长,我自账房取了五十两银子,知会你一声。” 此前倪晨伊曾经送了释玄明五千两黄金,这笔钱一直存在账上,释玄明可以随意支取,但此前释玄明一直没动这笔钱。 “大师言重了,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你可以随意支取,”长生说到此处随口问道,“大师,你换了这身行头要做什么去呀?” “感受人间疾苦,体验世人喜乐。”释玄明迈步西行。 长生急于去见杨开,便没有再多问,释玄明白日里一直忙于督促御史台的捕快习武练功,到了晚上要干什么,他也不便过多干涉。 长生虽然送了一栋宅子给杨开,但平日里杨开还是住在御史台的公舍里,二人去到杨开房间时发现房门是关着的,屋里也并未掌灯。 以眼神征求过长生的意见之后,大头上前敲门,房门并未上栓,大头直接推门而入。 长生随后进门,虽然没有掌灯,他却能清楚的看到杨开正坐在床上盘腿吐纳,他先前猜的没错,杨开并不是感染了风寒,其头顶隐约有黑气萦绕,脸色乌青,很明显是邪气内侵。 周天神功可以随时收功,见二人进门,杨开便暂停吐纳,下地冲长生见礼。 此时大头已经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杨开拱手见礼,长生也不曾回礼,而是直接伸手握住了杨开的左手寸关尺,“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程途中遇到成精的异类作祟害人,”杨开说道,“我与那妖物打斗,虽然重伤了它,却被它咬中了左臂。” “什么异类?”长生随口问道。 “一个化身白衣女子的白毛异类,当地乡人称其为貔子。”杨开回答。 长生为杨开号过脉,又撸起他的衣袖察看左臂伤口,伤口虽然不大,伤口附近却已然发黑。 “它的牙齿有毒。”长生走到书桌旁开始提笔书写。 “黄鼠狼好像没毒啊。”大头凑了过来。 “貔子和黄皮子不是一个东西,”长生书写的同时说道,“貔子比黄鼠狼要大不少,体形跟家犬差不多,这种动物比黄鼠狼要厉害的多,尤擅蛊寐害人,此物多以毒物为食,故此牙齿带毒,且毒性复杂,被它咬到是无法用内功逼毒的。” 见长生语气不很焦急,大头便知道杨开的伤情并不严重,随即好奇的问道,“杨开,你刚才说那东西能化身为人?” 杨开放下衣袖点了点头,转而冲长生说道,“大人,外面的情况不太对劲儿。” “怎么了?”长生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大头,“派人去抓药。” 大头接过药方快步出门,杨开出言说道,“精怪作祟,鬼魅横行,有些饿殍遍地的村落甚至黑云笼罩,白日鬼哭。” 长生闻言没有立刻接话,杨开所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是突然发生的,实则在他尚未来到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情况没有这么严重。 古人云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妖邪鬼魅的大量出现也说明大唐国运不昌,气数低迷。 “你沿途所见,百姓的境遇怎么样?”长生问道。 “不好,”杨开摇头,“今年冬天格外寒冷,甚至连江南各地都降下了大雪,百姓青黄不接,无粮果腹,而官差严苛凶厉,仍然催逼赋税,百姓不得过活,或背井离乡,或打家劫舍,所到之处一片乱世景象。” 杨开虽然不苟言笑,却也是心善之人,说到此处无奈摇头,长长叹气。 “你可知道我已经升任户部尚书?”长生问道。 “大头跟我说了。”杨开点头。 “我刚刚接手,还没来得及处理政务,明日我就关注此事,必要的时候上奏朝廷,请求放粮赈灾…..” 第二百一十三章 忧国忧民 杨开中毒体虚,精神萎靡,长生也没有与他长时间说话,简短的交谈之后便离开了他的房间,出门时恰好遇到回来的大头,“你陪着杨开,我去见见余一,药抓回来之后你去余一房间喊我,我得亲自看看差役抓回来的药。” 大头点头应是。 此前长生曾经将余一自大理寺调了过来,这几日一直忙的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过去跟余一打个照面儿。 御史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处区域,每处区域都有很多房舍和院落,长生住在后院儿中间区域,余一住在了后院儿偏东,此时女子一般不会任职官吏,似御史台这种司管刑律的衙门更是少有女子,故此余一所在院落只住了她自己。 和尚跟道人一样,都要操行早课和晚课,这个时辰应该是操行晚课的时间,长生原本还担心会打扰余一打坐念经,不曾想去到的时候余一正在房中吃饭,厨下知道余一和释玄明都是他器重的人,便专门给二人做了素斋,不曾想余一和释玄明一样,都不太遵守佛门的清规戒律,桌上除了斋饭,还有一包卤味儿和一壶酒。 “大人,你怎么来了?”余一侧身让路,请长生进门。 “来看看你。”长生径直走向桌子,拉出桌子东侧的木椅坐了下去。 余一关上房门,坐回西侧座椅,继续吃饭,“大人吃过晚饭不曾?” “没吃,不过你这点儿东西也不够啊。”长生笑着捏起一片卤肉,刚想吃却发现是牛肉,便放了回去,换了片酱笋塞进了嘴里。 长生来的时候是先敲门的,余一有足够的时间将酒肉收起来,但她并没有那么做,这便说明她压根儿也没想隐瞒避讳,故此就算长生坐到了她的对面,她也是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 “在这里还习惯吗?”长生随口问道。 “还行。”余一点头。 长生是道士,是不吃牛肉的,但他自己不吃却并不反感别人吃,微笑的指着那包卤味问道,“你这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么?” “哈哈,不是不是,”余一笑道,“实则佛门并不禁食荤腥,更何况我乃习武之人,不吃荤腥哪有力气习武练功。” “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冒险保全我?”长生问答。 “大人想听真话?”余一自顾吃喝。 长生微笑点头,“真话永远都是对的。” 余一吃相并不斯文,咀嚼的同时出言说道,“你们做的事情大快人心,平康坊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就不该留着,还有那些朝廷命官,亵妓宿娼也就罢了,非要恃强凌弱,欺辱贞洁女子,其心可诛,死有余辜。” 余一言罢,长生微笑点头,转而又道,“我把你调过来可不只是为了报答你当日的庇护恩情。” “我知道,”余一说道,“我们的行事作风颇为相似,大人喜欢嫉恶如仇,杀伐果断的下属。” 长生笑了笑,转而问道,“你本是出家人,不应该四大皆空吗,为什么要出来为官?” 余一自斟自饮,随后放下酒杯出言说道,“出家人每日礼佛念经,受人供养,而今天下大乱,世人苦难,受了人家的供养,吃了人家的米粮,关键时刻总不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吧。” 长生有心重用余一,不管是结交朋友还是重用下属,前提必须是为人处世的想法一致,听余一这般说,长生甚是满意,随即又问,“对于当今时局,你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余一摇头,“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抓人破案我可以,运筹帷幄我不成,大人,你也不用多说,你虽然年纪小,但我佩服你,不管是人品心性还是胆识智谋,我都佩服你,承蒙你看得起我,我愿意跟着你,不为高官厚禄,只为能多杀几个贪官污吏,多活几个苦难百姓。” 听得余一肺腑之言,长生正色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朝廷让我管着户部还兼着御史台,皇上想让我干什么你应该也清楚,接下来咱们先把长安的事情收收尾,然后就得派你们去巡视地方,此前我已经派出了一些御史先去摸底,但这帮家伙阴奉阳违,偷着跑回来不少,终究不是自己人,用着就是不顺手。” “大人做的是对的,”余一点头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整顿吏治刻不容缓,百姓的日子本就过的艰难,如果再不惩治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民心就彻底散了。” 长生刚准备接话,便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熟悉大头的脚步声,知道是大头来了,便站立起身,“我还有事,有空再来与你说话。” 余一点头应是,起身相送。 长生随着大头回到东院,对差役抓回来的药进行了仔细检查,确定无误之后方才让大头拿下去熬煮,杨开此前已经遭到过一次暗算了,而对方之所以暗算杨开,乃是因为杨开的周天神功可以吸取并转移灵气,在关键时刻可以为他补充灵气,他的混元神功本就霸道非常,再得杨开的周天神功相助,无异于如虎添翼。 长生的心情很是低落,处理完琐事之后就想回屋休息,但沉吟过后又改变了主意,离开御史台步行赶往户部。 朝廷想要拿倪家开刀,而他却抢在朝廷动手之前火速送走了倪家众人,此举肯定会引起皇上不满,明天早朝他得去,看看皇上和文武百官都是什么态度,而上朝总不能只带两个耳朵去,身为户部尚书,总得出列奏事,别的事情可以暂时不奏,但抄没贪官家产得了银两必须上报,这可是皇上最关心的事情,皇上想拿倪家开刀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其中肯定有充盈国库的考虑,若是此番抄得了足够的银两,皇上心里的怨气和不满也能少一些。 户部主管财政民生,是朝廷最大的衙门,即便到了晚上也有官员值班办公,长生自居中堂,然后命人将各司值守官吏喊来问话,在他的桌案上还摆放着大量下面呈上来的公文,在等候众人赶来的这段时间他便随手翻看案头的那些公文。 各州郡府县向朝廷奏报公事是有明确规制的,除了三品以上的封疆大吏,中低级官员是没有资格直接给皇上上折子的,不同的公务要分别上报给不同的分管衙门,户部管着财政民生,故此下面送来的公文都跟钱粮民生有关。 这些公文十份有九份是向朝廷要钱要粮的,有个成语叫青黄不接,青黄不接指的就是年初到夏收的这段时间,这段时间老百姓是最难过的,去年的粮食吃完了,今年的粮食还没收成。 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除了江南部分州郡,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处于灾荒的笼罩之下,地方衙门纷纷请求拨粮赈灾,不赈灾的直接后果就是死人,公文上写的也很清楚,自己的辖区内每天会饿死多少人。 除了请求赈灾,还有要钱的,要钱的这些公文大部分都是兵部转过来的,虽然大唐的军队大部分都在各地节度使的掌控之下,但这些军队名义上仍然是朝廷的军队,需要朝廷调拨军饷。 长生越看越生气,这都是什么事儿,这些军队朝廷根本调动不了,还得养着他们,这不是如假包换的养虎为患吗。 而最令他生气的是不养着还不行,这些节度使拥兵自重,言语傲慢,只道若是停发军饷,就会‘难安军心,恐生兵变,’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恐吓和要挟么。 除了生气,长生更多的还是忧虑,倪倬对大唐多有悲观不是没有原因的,倪倬之所以悲观是因为倪倬比他更了解大唐眼下的情况,曾经如日中天,万邦来朝的大唐此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主政户部 长生正在翻看着公文忧虑愁恼,各司值守的官员奉命来到,民生乃国之根本,户部主管民生,责任重大,故此夜里户部所辖各司也有官员值守办公,此番来到的官员共有十几位,多为各司主事。 主事并不是各司的主官,郎中才是,但各司主官通常不会在夜里值守办公,故此留下的多为副职。 众人并不知道长生为何夜晚急召,慌慌张张的来到,战战兢兢的见礼,唯唯诺诺的回话。 此时查抄罪臣家产一事尚未完全结束,倒不是官员和差役懈怠差事,而是此案涉及人员太多,单是五品以上官员就有七十多人,五品以下官员数量更多,自皇上下旨到现在不过两日,家倒是抄了,东西也运回来了,但家产的清点和折算却没有结束。 不过金银和钱币的数量倒是统计出来了,约有三千两百万两。 听得下属汇报,长生心情略有好转,转而命堂下众人对尚未折算的贪官家产进行保守估算,这个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不过好在长生要的是保守估算,说少了也不算过失,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众人得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数目,应该也有两千万两。 长生微微松了口气,此番查抄贪墨共得银钱五千多万两,再加上他此前聚敛的和倪家捐赠的,扣除白日里调拨出去的三百万两,朝廷国库还能有银钱六千万两。 在铲除阉党之前朝廷国库存银不足两百万两,而今存银六千万两,足足是之前的三十倍,正所谓一白遮百丑,皇上若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必定心情大好,只此一举就足以冲淡皇上对他和龙虎山帮助倪家远迁避祸的不满。 得知长生连夜召集户部官员,两位户部侍郎和各司郎中先后闻讯赶来,到得二更时分中堂之上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位官员。 长生命人为在座的官员准备夜宵饭食,然后与众人一起连夜议事,议事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钱应该怎么花,六千万两虽然不少,却也不是很多,眼下财政和民生到处都是亏空和缺口,这笔钱应该用来堵哪些窟窿。 对于银钱的分配,在座官员的意见分歧很大,起初长生还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些户部官员虽是京官儿,却来自不同的地方,对于与自己关系较为亲密的州郡府县,他们心里是有偏向和侧重的,同样是受灾,张主事建议优先赈济淮安府,而王郎中则提议赈济岭南郡。 除此之外还有各部所需,兵部要钱发军饷,工部要钱修宫殿,御马监要钱购买马匹,内务府要钱维持皇族开销,诸如此类,多不胜数,这些衙门也有跟户部关系比较好的,私下里打个招呼,分钱时就有人帮忙说话。攵學3肆 对于这种情况,长生既无奈又反感,正所谓有人情就没公正,身为朝廷命官,处理公务理应考虑轻重缓急,而不是亲近远疏。 听众人七嘴八舌,长生好生头大,到最后不胜其烦,干脆直接下令,将全国所有要钱要粮的公文尽数统计罗列,先计算出所需总数,然后再逐一斟酌调拨。 都说当官儿的一句话,当兵的跑断腿,此话不假,长生这个决定直接令得户部的官员和公差一刻不停的忙碌了一个更次,到最后统计出了共需调拨银两四百多笔,累计所需银两两万万两。 统计出来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削减,也不能直属衙门和地方上想要多少就给多少,能拖的先拖一拖,能缓的先缓一缓,分出轻重缓急来,似修河道的款项就必须调拨,但眼下离雨季还有四个月,这笔款项可以适当缓一缓。 长生初来乍到,对户部的差事少有了解,他知道自己的短处,亦不独断专行,而是将所有款项逐一提出,征求众人的意见。 户部除了他,其他官员都很熟悉本职差事,哪个能拖,哪个能减,他们都有分寸,简短的商议过后便能定下调子。 地方上的官员也有撒谎卖惨的,为了多要银两,免不得夸大其词,他们是否谎报灾情,长生是判断不出来的,但是这些户部官员见多识广,能够根据当地往年的收成甚至是当地主政官员的脾性来斟酌分辨,判断真假。 上书请求赈灾的都是要粮,但朝廷没粮,即便赈灾,也多为调拨购粮银两,对于各地粮米的价格长生也不很了解,好在户部还有仓部司,仓部司的官员了解情况,也能比较准确的折算出来。 长生虽然被任命为户部尚书,却是两眼一抹黑,在他的印象中全国大范围的遭灾,整个大唐应该都缺粮才对,但是如此幼稚的问题他也不便直接询问,只能略加圈绕,之后便有官员出言解惑,原来米粮还是有的,但大部分都在商贾和富户的手里,商人获利总要低买高卖,也不能因此诟病他们为富不仁,而朝廷也终究不是土匪山贼,即便需要米粮也不能明抢暗夺,只能用银两自商贾富户手里购买。 他本就知道户部的差事比御史台要复杂繁琐,但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这份差事远比自己想象的还繁琐,全国各地的衙门,包括朝廷直属的各部衙门,所有需要银钱的衙门都会给户部发公文,由户部权衡之后报皇上核准,此前阉党把持朝政的时候,还需要经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这三关,而今阉党大势已去,中书省和门下省以及尚书省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下,只需皇上点头就能执行办理。 不过身为各部堂官,处理公务时也不能将乱摊子直接丢给皇上,问皇上应该怎么办。而是要拿出具体的对策,然后请示皇上这么办成不成。 左右侍郎都是尚书的副手,虽然两个副手和一干下属都在,长生也并不是所有事项都征求他们的意见,所有跟皇上有关的花销,包括工部要给皇上维修宫殿,内侍禁军的器械军需,包括宫里的衣食住行,所有这些款项,一律全额调拨。 长生这么做有深远考虑,他必须让皇上知道他将皇上放在第一位,皇上自己可以节俭,却决不能被下属逼着节俭,这是有本质区别的,银两必须全额调拨,皇上用不完再退回来那是皇上的态度。 长生敲定的事情,侍郎和其他官员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一把手拥有绝对的权力,这是延续了几千年的惯制和风气,对此副手也没什么怨言,因为谁拍板儿谁担责,真出了事儿,追责也是主官倒霉。 即便逐一逐条的削减打算,到最后短时间内必须支付的银两仍然超过一万万两,宫里全年的用度,包括禁军和卫戍军的军饷,即便满额调拨也不过五百万两,最大的两个花销一是军饷,二是赈灾。 各地节度使索要军饷的总额约为五千万两,而各类赈灾所需银两也接近五千万两。 到得这时,长生再度开始犯愁,户部现有存银六千万两,还不能全部放出去,按照他的本意,是想尽可能的向赈灾侧重的,因为百姓为国之根本,不赈灾就会死人,而节度使手里的那些兵马已经不受朝廷节制了,发放军饷和粮草给他们等同养虎为患,火上浇油。 可是如果不发放军饷,这些节度使就有了起兵反叛的借口,而朝廷眼下还没有平叛的实力。 虽然以杨复恭为首的阉党实力已经被驱逐出了朝堂,但杨复恭还不曾伏法,此人有不少义子统兵在外,那些叫杨守什么的节度使应该都是此人义子,共有五人,总兵力超过了二十万,分别驻防在不同区域。 眼瞅着到了上朝的时辰,长生结束商讨,与本部五品以上官员同去上朝,除了他,其他官员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上朝都是坐轿的,原来的户部尚书也有轿辇,长生开了一整晚的会,头晕脑胀,出了中堂才想起自己是在户部,而且黑公子也被他送给了倪晨伊,只能坐轿上朝。 由于没穿官服,还要回一趟御史台,长生坐在轿辇之中强打精神,急切思虑,这点钱该怎么分,朝廷里肯定有那些节度使的眼线,他想要赈灾就要上报国库存银,而一旦汇报了国库存银,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们就会知道朝廷有了银两,只赈灾而不发军饷,也有可能引发兵变。 但他内心深处也很清楚,不管调拨多少银两给那些节度使,都是肉包子打狗,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朝廷。 全都拖着不办?也不行,眼下青黄不接,各地灾情严重,每天都会饿死许多人,一日不调拨银两赈灾,就有更多的灾民饿死,他出身贫苦,深知百姓的艰难,而今他身居高位,有能力救济这些灾民,若是拖着不办,岂不是尸位素餐,草菅人命。 回到御史台时恰好遇到杨开想要上朝,杨开服药过后余毒尽清,只是精神仍然有些萎靡,见此情形,长生便命其留在御史台休息,自己换上官服,乘坐轿辇赶赴皇宫…...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朝堂之上 上朝途中长生一直在心中斟酌思虑,自己手头只有现银四千万两,再加上变卖罪臣家产的两千万两,一共是六千万两,扣除皇宫本年所需的五百万两,还有五千五百万两,而军饷和赈灾则各需五千万两,僧多粥少,本就难以分配,还要考虑到如果不发军饷,各地拥兵自重的节度使就有了起兵反叛的借口。而一旦拨下了军饷,本就有不臣之心的节度使们就有了更多的银钱招募兵马。 隐瞒国库存银数量看似是最简单的方法,但国库有多少存银根本就瞒不住,因为知情人不止他自己,户部的那些侍郎和郎中都知道国库有多少钱。 除此之外还要推度皇上的想法,这些银两的分配方法得户部拿,说白了就是得他拿,而皇上只负责对他拿出的分配方法表态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入仕以来从未与皇上单独相处过,与皇上的关系只靠先前的那点默契在维持,他昨天送走了倪家,皇上已然心生不满,如果这次对存银分配的方法再得不到皇上的认可,君臣关系将会急剧降温。 不曾想出所以然,乘坐的轿辇已经来到皇宫门外,长生躬身下轿,与文武官员一同进宫早朝。 他是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大权在握,进宫早朝的官员们对他多有敬畏,不过众人对他也只是齐全礼数,打过招呼便借故离开,并不与他长时间攀交说话。 文武百官的这种反应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朝廷想拿倪家开刀的意图非常明显,而他昨日却明目张胆的送走了倪家众人,此举等同与皇上对着干,今天皇上会怎么发落他还是未知之数,此时跟他走的太近可不是明智之举。 对于众人与自己保持距离,长生并不感觉失落,因为他本就无意仕途,也不想与这些官员有什么瓜葛和牵扯。 时辰一到,进殿早朝。 长生便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与其他官员一样跪倒叩见,因为皇上此前已经下旨让他退出了道门,虽然张善暗中保留了他的道籍,但对外他已不再是道士,既然不是道士,自然不能再行稽首礼。 礼毕起身之时,长生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正北龙椅上的皇帝,身为皇上,喜怒哀乐自然不会尽数显露在外,单看表情无法判断其心情的好坏。 今日没有旨意降下,接下来就应该是各部官员出列奏事,长生本想听听文武百官今天都说些什么再出列奏禀,但满朝文武并无出列奏事者。 眼见再等下去宦官便要宣布退朝,长生只能横身出列,“微臣有事启奏。” 宦官闻声回头,眼见皇上点了点头,便尖利发声,“准奏。” 紧要关头,长生瞬时恢复了冷静,快速进入状态,“启禀皇上,微臣受命主政户部,履新之初国库存银约有两百万两,微臣主政御史台时查抄贪墨所得四百万两尽数上缴国库,济国公倪倬捐赠六百万两也已入库,这几日查抄阉党家产得银三千两百万两,其他财物折合白银当有两千万两,扣除昨日拨发的三百万两募兵军需,国库存银约有六千一百万两。”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户部公议,对于这六千万两做以下用途,皇上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皇宫内廷所需不可匮缺,当全额调拨全年用度五百万两,如此一来还有存银五千六百万两,眼下灾情严重,各州郡府县多有受灾者,人命关天,急需赈济,各地赈灾共需白银五千万两,户部拟拨两千八百万两用以购粮赈灾,先解燃眉之急。此外,各地驻军将士亦急缺军需粮草,兵部此前也曾多次催促,兵者,国之大事,军需理应优先办理,驻军军饷军需亦需白银五千万两,但眼下户部没有那么多银两,故此户部拟将国库仅存的两千八百两万尽数拨出,用以采购粮草,发往各地驻军。” 长生说完,殿内鸦雀无声,片刻过后皇上开口,“准奏,另将内廷所需缩减两百万两,分别用以赈济灾民和采办军需。” “吾皇圣明。”文武百官大拍马屁。 眼见其他官员无事启奏,皇上起身离去,宦官高喊退朝。 众人本以为长生今日会因为送走了倪家众人而遭受责罚,谁曾想他压根儿没提及此事,而皇上也没有问及此事,不但没有降罪,还对他拟定的所有款项尽数照准。 官员就是这么现实,眼见长生没有获罪,纷纷凑过来想与他说话,长生懒得理会这些人,连表面的客套都不屑敷衍,退朝之后转身就走。 出得大殿,长生长舒一口气,他先前的那番话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玄机,对于国库存银的真实数量,他不能隐瞒也不愿隐瞒,因为这都是他的功绩,他在为朝廷敛财一事上做的卓见成效。 此外,他之所以提到倪倬捐赠了六百万两,乃是为了表明自己和倪倬的态度,如果倪家一点过失都没有,人家凭什么捐赠六百万两,捐赠本身就是表明自己做的有过失,属于赎罪性质,而倪家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跟他商议过的,故此,倪倬捐赠了六百万两,不但表明了倪倬的态度,也表明了他的态度,说白了就是承认自己做的有欠缺,希望能获得皇上的谅解,皇上是否谅解是皇上的气度,至少倪倬和他的态度是端正的。 再者,他将国库存银一分为二尽数拨放,一半用以赈济灾民,一半用以军队军需,这也是非常聪明的作法,将士兵和百姓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不管是军队还是受灾百姓,谁也不能说朝廷厚此薄彼。而不发现银,将拨给双方的银两全部采购粮草,亦是极为巧妙的作法,对受灾的州郡府县来说,朝廷不管发银两还是发米粮都是一样的。但对军队来说就有差别了,如果给节度使手下的军队发放银两,其直接后果就是节度使会用这笔钱来大肆征兵,而发粮食就能在某种程度上避免这种情况,当然了,想要彻底杜绝也不太可能,因为发给节度使的粮食也可以卖钱,但变卖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朝廷买粮并将粮食运往各处军营也是需要时间的,而眼下朝廷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毕竟招募三十万新军不是朝夕之功。 而皇上那句‘将内廷所需缩减两百万两,分别用以赈济灾民和采办军需,’里最重要的字眼儿就是‘采办军需,’这说明皇上明白了他的苦心,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发银两而是发粮草,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缓和矛盾,为朝廷争取时间。 此外,他之所以将国库直接放空也是一举两得,一是尽可能的多救几条人命,二是突出自己的重要性,国库又空了,接下来朝廷招募的新军所需军饷和米粮就没了着落,还得靠他来筹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倪家这件事情上他虽然违逆了圣意,但他下手狠,筹钱快,而且倪家举家远迁,留下的产业全部落到了他的手里,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危急时刻是不是捐献银两,帮助朝廷,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官场,哪怕他一心为公,仍是事事凶险,步步惊心。 很多人不喜欢官场也是有原因的,混官场是需要脑子的,脑子不够用,在官场上寸步难行。 大头知道长生坐不惯轿子,早早的牵马自宫门外等候,待长生出门,急忙迎了过去,“大人,怎么样?” 长生知道大头也在担心他会因为送走了倪家众人而遭到责罚,便随口答道,“没怎么样。” 大头闻言如释重负,待长生翻身上马,再度问道,“大人,去哪儿?” 长生尚未答话,后面跟出来的兵部尚书便疾行上前,“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长生皱眉转头。 “有关军饷军需一事,想与李大人另行商议。”兵部尚书说道。 “我眼下没空,改天再说吧,”长生随口说道,眼见户部官员自宫门出来,便冲他们招了招手,待几人上前,冲他们出言说道,“回去尽快把赈灾的银两调拨出库。” 户部官员弯腰拱手,齐声应是。 长生抖缰催马,撇下兵部尚书疾行向南。 大头骑马跟了上来,“大人,去哪儿?” “去太平客栈给你们四人挑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再见神棍 大头并不知道太平客栈也是倪家的产业,听长生这般说,只当他要过去购买兵器,急忙摇头推辞,“大人公务繁重,还是不要为这些小事劳神了。” 大头是长生的心腹,长生自然不会对他隐瞒,便随口说道,“倪家临走之前将中土的所有产业都留给了我,太平客栈也在其中,而今倪家已经远走,位于长安的这些店铺我得逐一过去打个照面儿,以免他们猜疑忐忑,乱了方寸。”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恍然大悟,随即说道,“大人一片盛情,却之不恭,可要我回去知会他们三个一声儿?” 长生点了点头,“行啊,你回去把他们三个叫去太平客栈,喜欢什么兵器由他们亲自挑选。” 大头答应一声,调转马头往西去了,长生继续向南,去往太平客栈。 到得太平客栈门前,长生再生惆怅,当初倪晨伊曾经多次想要带他来太平客栈开开眼界,都被他给拒绝了,而今倪晨伊已经走了,再也没人引路同行了。 太平客栈不但是长安最大的拍卖行,同时也是最大的当铺,东家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太平客栈的生意,大堂内仍然人来人往,繁忙非常。 长生退朝之后直接过来了,也没换衣服,能够穿戴紫色官服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故此他刚刚迈进了一层的大门,便立刻引起了店内众人的注意。 经过了之前的比武招亲和童榜武举,长生已经成了长安的名人,许多人都认识他,见他来到,近处的伙计急忙跑过来殷勤接迎。 太平客栈是倪家产业一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连店里的伙计也不知情,但掌柜们却是知道的,眼见长生来到,急忙撇下了正在招待的主顾,来到近前打发走了伙计,然后亲自将长生带往西北角落的雅室。 长生头一次来太平客栈,四顾打量,发现一层分为内外两处区域,北面是待客区,设有大片茶桌,南面是工作区,大片柜台的后面就是储物库房,上行的楼梯位于一楼的最西侧。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略微发福,满脸带笑,将长生请进雅室之后立刻收起笑容,郑重行礼,“小的宋福,见过东家。” 见长生微微皱眉,宋福急忙出言说道,“大掌柜昨日临行之前来过一次,与我们有过交代。” 长生点了点头,宋福口中的大掌柜就是倪倬的七夫人,昨日倪倬在得知张善将会委托八名紫气高手随行保护之后派人赶来太平客栈取走了不少容易变现的金银珠宝,七夫人应该就是在那时召见了另外六名掌柜并做了必要的交代。 “据我所知二楼和三楼的掌柜都姓宋,你也姓宋,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长生说话之时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宋福坐下。 宋福肃立在旁,并不落座,“回东家问,我们都是本家兄弟,有亲兄弟也有堂兄弟,祖上乃倪家家仆,世代为东家办事效力。” 长生点了点头,但凡豪门大户,往往不是一代人的努力,而是几代人的心血,倪家亦是如此,能够富甲天下也是几代人的经营和积累。 “我们有眼无珠,先前多有逾礼冒犯,还请东家降罪责罚。”宋福说话的同时撩动衣摆想要跪倒。 长生知道宋福为何有此一说,当初逼迫师父玉石俱焚的几人之中就有太平客栈的二楼掌柜宋宝,而三楼掌柜宋财当日也曾与龙颢天一起自义庄外发难,想要拿住他为宋宝报仇。 想到死去的师父,长生叹了口气,转而冲宋福抬了抬手,“起来吧,不知者无罪。” 见宋福紧张忐忑并不起身,长生再度说道,“那时各为其主,也怨不得你们,起来说话吧。” 听长生这般说,宋福暗暗松了口气,站立起身,垂手而立。 长生之所以不再追究宋家众人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宋宝已经死了,二是宋财想为宋宝报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时双方各有立场,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宋宝和公孙承威等人当日联手逼迫罗阳子的时候,罗阳子的阳寿已经尽了,确切的说宋宝并不是害死师父罗阳子的凶手。 伙计敲门送来了沏好的茶水,宋福开门接过,为长生斟茶倒水,在其倒水的时候长生再度指了指一旁的空闲座位示意宋福坐下说话,但宋福却坚持站立,只道尊卑有别,家仆不可与东家平起平坐。 眼见宋福坚持己见,长生也只能由得他。 宋福知道长生对太平客栈少有了解,便主动与他讲说太平客栈的情况,众所周知的那些宋福便不再赘述,此番讲说的只是包括盈利库存在内的隐秘事项,宋家六人虽然都是本家兄弟,彼此之间却并不知道除了自己所管楼层之外的其他楼层的盈利情况,太平客栈共有七层,每一层都有自己的账房和库房,所有的生意进项都是独立核算的。 担心自己说的不够明白,宋福便亲自去搬来了相关的账册,长生要等大头等人赶来,也不能往二楼去,便随手翻看账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楼的库房里竟然还有一千多万两的存银。 正在疑惑库房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存银,仔细再看,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千多万两的存银并不是太平客栈的,而是顾客寄存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提走。 倪倬自然知道太平客栈里有大量银两,但是临走之时却并未动这些钱,这也是倪倬的格局和气度,并未破坏太平客栈的正常运转,将太平客栈完整的留给了他。 一楼的库房里有大量待售之物,账簿上分门别类,记的清楚,长生翻到兵器一类大致看阅,发现库存兵器虽然皆为上品,却也算不上神兵利器。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大头的声音,长生闻声放下了账簿,起身离开雅室,冲站在大门门口的大头等人招了招手。 在大头等人走近之前,长生问了宋福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楼每月盈利进项大约有多少,宋福回答时节不同,进项多少不一,每月大致约有两万两上下。 待四人来到,长生转身走向二楼,太平客栈规矩颇多,宋福并未与五人一起去往二楼,只是恭敬的将长生等人送上了楼梯。 二楼掌柜本为宋宝,宋宝死后仍由宋家人接替,新掌柜名为宋寿,知道长生是太平客栈的东家,行的亦是主仆之礼,态度异常恭敬。 长生此番过来主要是为了给大头等人寻找趁手的兵器,他也知道越往高处,库存待售的兵器质量越好,故此便没有自二楼多做停留,与宋寿进行了短暂的交谈之后便去往了三楼,临行之前也不曾忘记询问二楼每月盈利,宋寿所说的数目与宋福所说的数目大同小异,也是两万两左右。 按理说二楼接待的都是贵客,库存事物也比一楼要好,按照常理而言盈利应该比一楼多才是,不过能够买的起好东西的人也相对较少,故此盈利与一楼相仿也在情理之中。 长生随即来到了三楼,三楼掌柜宋财见到长生多有尴尬,不过长生也没有为难他,因为宋财当日为难的是他而不是师父罗阳子,身为受害人他有资格原谅对方,也只有受害者本人才有资格原谅对方。 宋财照例呈上了库房账簿,但长生并未看阅,既然要送四人兵器,就要挑最好的送,而最好的东西肯定都在更高的楼层。 三楼每月的盈利要略多一些,约有三万两左右。 四楼掌柜名为宋吉,四楼每月盈利也在三万两上下。 五楼掌柜名为宋禧,由于一年两次的拍卖之物大多出自五楼和六楼,故此五楼的盈利就较为可观,每月平均下来能有五万两左右。 六楼掌柜名为宋瑞,六楼每月盈利也在五万两左右。 太平客栈虽然有七层,但第七层并不参与经营,因为七夫人平日里都在倪府,很少往这里来,七层只是七夫人累计账目处理事务的书房,里面原来也存放了一些贵重之物,但昨日已经被倪家搬走了。 听得宋瑞讲说,长生心里有数了,单是太平客栈每月就能有二十万两的进项,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除了太平客栈倪家还有很多店铺,他还没来得及详细计算,不过大致估算倪家的所有生意全部累计下来每月所得应该是个很恐怖的数字。 去到七楼转了一圈儿,发现正如宋瑞所说只是书房,且为数不多的贵重之物已经被搬走了,长生便带着大头等人重回六楼,打开库存账簿详细看阅,他此番过来不但要为大头等人配上趁手的兵器,还要为护送倪家西去的八位紫气高手寻找道门法器。 长生并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起,因为账簿是根据日期整理书写的,越靠前的东西库存的时间越久,说白了就是被别人挑过的。 他是从最后一页开始看的,但只看了一页就陡然皱眉。 见他面色剧变,大头疑惑发问,“大人,怎么了?” 长生没有回答大头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侍立在旁的宋瑞,“这根重达三百六十斤的镔铁大棍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兵加持 听得长生发问,六楼掌柜宋瑞急忙走上前来,近案俯视桌上的账簿。 “一个月前收的这件。”长生指着最后一页的其中一列,账簿上只有对库存器物的简单描述,包括大小尺寸以及材质和收纳时间,但是对其来历却并无记录。 短暂的沉吟回忆之后,宋瑞出言说道,“咱们太平客栈向来不问卖主的身份以及物品出处,故此当日我们并未询问那几人的来历,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日他们是下午来的,同行的共有十余人,驾着两辆马车,这些人虽然穿的皆是便服,但通过他们的言语神态不难发现他们应该都是校尉兵士。” 宋瑞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这十余人口音很是驳杂,显然不是来自同一州郡,但其中几人操的是秦州口音。再者,在搬运银两的时候那为首之人曾经谩骂催促,让众人动作快些,只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出城之前还要往宴宾楼为杨将军购置白酒。” 作为太平客栈六楼掌柜,宋瑞自然具有过人心智,猜到长生可能认识这根镔铁棍的主人,却并不多嘴询问,而是尽可能的为其提供线索,“鄙人听他们说话语气,貌似往宴宾楼采购白酒不是头一次了,宴宾楼应该对他们多有了解。对了,还有,当日是四人合力将此物抬上来的,退走之时其中一人曾经自门外说过一句,‘那莽夫哪来这么大力气,竟然使得如此沉重的兵器。’” 宋瑞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尽数说完,转而躬身后退,不再言语。 长生拿起桌上的账簿冲其抬了抬手,“打开库房,我要看看这根棍子。” 宋瑞闻言立刻点头应是,转而派人去五楼喊五楼掌柜宋禧,太平客栈规矩森严,为了防止监守自盗,也是为了避嫌,所有库房的钥匙都由两人分别掌管,想要打开库房必须两人在场。 在宋瑞等人准备开启库房的同时,长生看向大头,“你是北方人,对北方的情况比较熟悉,可知道庆阳是不是在秦州境内?” “是,”大头点头,“庆阳是秦州境内的驻兵重镇,统兵主帅为庆阳节度使杨守信。” 长生没有再问,他此前虽然看阅了不少公文和卷宗,但是对于大唐的很多地名所在的具体位置却并不熟悉,不过他对庆阳印象很深,因为此前倪倬运往西域的两百万两白银就是在庆阳地界被杨守信劫走的。 “庆阳是不是贯穿东西的咽喉要道?”长生又问。 “是。”大头点头。 一旁的余一出言补充,“庆阳不止贯穿东西,还连接南北,东来的西域客商和南下的贩马商人,想要来到长安,都需经过庆阳。” 听得二人言语,长生心里有了计较,巴图鲁很可能是在南下的途中被杨守信给俘获了,此前他曾派大头往大漠寻找过巴图鲁,最终却一无所知,根据时间推断,大头赶去漠北的时候巴图鲁已经开始南下了。 “庆阳离长安多远?”长生问道。 大头知道余一比自己知道的更加详细,便没有接话,余一沉吟过后出言说道,“可不近,当有一千五百里,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对时。” 此时宋瑞和宋禧已经打开了库房,长生带着四人迈步走进了库房,在宋瑞的带领下自偌大的库房里找到了那根摆在最底层木箱里的镔铁棍,只是瞥了一眼,长生便确认此物就是巴图鲁的兵器。 宋瑞出言说道,“镔铁为玄铁淬炼提纯而成,乃打造兵器的绝佳上品,我们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收下此物的,折银三万两。” 长生点头之后冲大头等人说道,“你们四处看看,这里的兵器都不是凡品,有看中的直接带走。” 长生说完,转而将账簿递给了宋瑞,“我们带走的兵器你直接自账上扣除。” “是是是,”宋瑞连连点头,转而冲大头等人微笑开口,“四人大人,六层共有各类兵器八十余件,东家已经发话,诸位可随意挑选。” 眼见所有兵器都是放在箱子里的,长生随口说道,“你们擅长使用什么兵器,告诉宋掌柜。” 余一生性爽朗,率先开口,“有好刀吗?” “有一把先秦的龙威,本为武安侯白起所有,但此刀乃男子兵器,颇为沉重且暗藏戾气。”宋瑞说道。 一旁的宋禧出言接话,“大人,我记得五楼库房有几把长刀,我即刻下去找来。” “别找了,”长生冲宋禧摆了摆手,转而冲宋瑞说道,“将那把龙威拿给我。” 待宋瑞点头应是,长生冲余一说道,“我那里有一把寒月刀,出自春秋铸刀名家徐夫人之手,薄刃轻便,最合你用,送给你了。”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惶恐非常,连连摆手,武举比试时她也在场外旁观,曾经见过长生在比试时使用过寒月刀,直接斩断了神剑山庄陆亭安祖传的七星宝剑。 不多时,宋瑞找到并呈上了装有龙威的木盒,长生随手将其放于桌案之上,转而指着大头冲宋瑞和宋禧说道,“他擅用短刀匕首,可有上好的双刀或匕首?” “有,”宋瑞转身走向西侧木架,“此物大人一定喜欢。” 听宋瑞如此自信,众人多有好奇,只见宋瑞自西侧木架上端来一方木盒,这些木盒都是太平客栈用以存放各类事物的,用的只是寻常木料,不过里面存放的事物却不寻常,打开之后竟然是一面一尺见方的奇怪护盾。 护盾为圆形,呈太极样式,浑然一体却又阴阳双分,拆分之后便是一黑一白两把半圆弯刀,合二为一便是一面小巧护盾, 宋瑞是个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讲解赞美,据其介绍此物名为阴阳轮,乃洪荒遗存,此物有三大神异之处,一是可以拆分为刀,合而为盾,既可攻,亦可守。 二是此物器型怪异,无有手柄,不易持握,但其位于黑刀之中的白色圆眼与位于白刀之中的黑色圆眼下面皆有卡扣,可以卡于手腕,使用时并不需要五指抓握,卡扣分别卡于双腕便是两把半圆弯刀,若是卡于同一手腕便是一面外刃锋利的小巧护盾。 第三大神异之处就是若是将白刀套进黑色圆眼,或是将黑刀套进白色圆眼,刀刃就会极速旋转,自行旋割。 相较于大头的激动和兴奋,长生显得冷静许多,因为类似的东西他之前曾经见过,武田真弓的天罡飞刀也可以随意组合,而且天罡飞刀还可以脱手之后自行飞回,不管是组合变化还是威力的大小都要高于这两把阴阳双刀。 宋瑞生意做多了,习惯成自然,说到最后直接习惯性的报出了价格,“此等夺天地造化,旷古绝今的神器,五十万两不算贵吧。” “啊?!”大头双目圆睁。 长生正在担心巴图鲁,哪有工夫听宋瑞兜售卖货,随手将那木盒盖上,反手塞给了大头,转而看向一旁的杨开,“你喜欢何种兵器?” “我并不擅长使用兵器。”杨开摇头。 “必要的时候总要有一把,”长生说道,“剑吧,剑为百兵之首。” 长生先前不耐烦的盖上了阴阳双刀的木盒,宋瑞知道自己的夸夸其谈已经引起了他的反感,闻言急忙点头接话,“欧冶子的工布乃太平客栈的镇店之宝。” “取来。”长生摆了摆手。 待宋瑞转身离开,长生看向一旁的释玄明,“大师,你擅长何种兵器?” “啊?什么?”释玄明茫然反问。 见他分神,长生只能将先前言语重复了一遍,释玄明这几日出去感受人间疾苦,体验世人喜乐,也不知是有所感悟还是多有困扰,总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你看着办吧,我什么兵器都使的惯。”释玄明的回答也是心不在焉。 “有暗器吗?”长生看向宋禧。 听长生这般说,释玄明知道他在说反话,急忙出言说道,“可有长兵器?” 此时宋瑞已经捧回了放有工布长剑的木盒,听得释玄明言语,立刻接话,“有一杆长枪,乃……” “可以,取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擅离职守 宋瑞话没说完就被长生摆手打断,担心再惹长生反感,便不敢多嘴,急忙招呼宋禧前去搬抬。 大头知道长生为何心中焦急,便走到近前低声说道,“大人莫要担忧,稍后你们先回御史台,我往宴宾楼探明情况马上回去向您禀报。” 长生面色阴沉,“去到之后无需避人耳目,直接严厉讯问,宴宾楼若敢藏掖隐瞒,立刻抓人。” 眼见长生如此严肃,一旁的余一多有疑惑,“大人,这镔铁棍的主人是你的亲友?” 余一等人都是他的亲信,长生并未隐瞒,“是我的师兄。” 长生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声音,释玄明听得声响,猜到宋瑞和宋禧搬抬吃力,便循声走了过去,不多时,拿回了一杆怪异的丈八长枪。 之所以说它怪异,乃是因为此枪的枪杆儿不同于常见的黑红白,而是诡异的墨绿色,此外,此枪的枪头儿也不是常见的扁平形状,而是锋利的三.棱尖刺。 长生先前打断了宋瑞的话,没容对方讲说此物的来历,而今见这支长枪如此怪异,便看向跟在释玄明身后的宋瑞,“此枪是何来历?” 宋瑞知道长生急着离去,力求意简言赅,“此枪名为绿沉,乃姜维所用兵器,相传此物的神异之处是可以感知杀机并自鸣告警,但传言是否属实,我们不曾验证过。” 长生点头过后看向释玄明,“可还顺手?” “甚好。”释玄明平枪端详。 长生走到最左侧的木柜前拿起了那根镔铁棍,转而迈步走向库房大门,“走吧。” 见长生不曾拿走装有龙威刀的木盒,余一便拿过木盒夹在腋下,与杨开三人跟随长生离开了库房。 宋瑞和宋禧也快步跟出,长生转身冲二人说道,“这些东西从账上扣除,你们也不用忐忑心慌,有我在,太平客栈一如平常。” 宋瑞和宋禧闻言急忙点头应是,站在库房门口目送长生等人疾行下楼。 长生并未掩饰自己心中焦急,出得客栈立刻翻身上马,镔铁棍重达三百六十斤,马匹突然负重,不由得晃了晃,好在御史台的马匹都是高价买来的胡马,比中原马匹要强健许多。 长生抖缰西行,杨开三人上马跟随,大头则策马向北,赶去宴宾楼。 片刻过后,四人赶回了御史台,杨开等人知道长生接下来会有动作,便跟着他来到了御史大堂。 长生自坐正位沉吟思虑,杨开三人静坐堂下,等他说话。 长生此时的心情只能用焦灼来形容,事发至今已经一个月了,他很担心巴图鲁的安全。 这根镔铁棍是巴图鲁的兵器,也是他的心头之物,一直随身携带,对方绝不可能将镔铁棍偷走,他们能将镔铁棍带到长安变卖,说明巴图鲁已经失去了自由。 巴图鲁是怎么被对方抓住的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因为巴图鲁脑子里少根弦,很容易遭人算计。 由于此前上过龙颢天等人的当,此番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此事是不是个陷阱,不过略一沉吟就打消了这个顾虑,因为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时间对不上。 既然不是冲他来的,那就说明庆阳的士兵并不知道巴图鲁是他的师兄,之所以拿住巴图鲁只是为了抢夺他的镔铁棍,对方不知道他和巴图鲁的关系,对巴图鲁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有利的一面是对方不会对巴图鲁太过重视,因为在对方看来巴图鲁没什么利用价值。而不利的一面则是正因为在对方看来巴图鲁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很有可能冲他下毒手。 相较于陈立秋等人,长生更担心巴图鲁,因为巴图鲁毫无心机,辗转于乱世之中,更容易上当吃亏。:魰斈叁4 长生强抑心中焦急,抬头看向堂下三人,“做好准备,咱们很可能要去一趟庆阳。” 杨开和释玄明点了点头,余一比较了解情况,便出言说道,“大人,庆阳是杨守信的势力范围,此人不一定买朝廷的账。” “我也没指望他买账。”长生冷声说道。 余一又道,“大人,你现在官居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公务繁重,此去庆阳往返至少也得三天,风声捂不住的,朝臣因私出城乃擅离职守,逾制违法,咱们得找个合理的理由才行。” 长生随口说道,“这个简单,杨守信是杨复恭的义子,咱们可以说得到了消息,杨复恭就藏匿在庆阳,而且随时可能离去,情势危急,咱们只能仓促前往,缉拿抓捕。” “即便是缉拿钦犯,也用不着你亲自出马。”余一摇头。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去。”长生说道。 见长生心意已决,余一也就不再相劝,“大人,御史台还好说,但户部关系到天下民生,临走之前,你最好过去安排一下。” “嗯,等大头回来我就赶去户部。”长生离座起身,“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一趟后院儿。” 长生片刻即回,将带回的寒月刀递给了余一,转而打开了几案上的木盒,拿出了里面的龙威刀。 常见的单刀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厚背宽刀,一种是薄背窄刀,寒月刀属于后者,而龙威刀则介乎于厚背和薄背之间,比寒月刀要重上少许,却没有厚背宽刀那么沉。 龙威刀是有刀鞘的,刀鞘当是某种动物的皮子,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泛黑,不过上面的饕餮纹仍然隐约可见,刀把当为墨玉所制,样式很是古拙,密布谷纹凸雕,刀把则是饕餮兽头,饕餮的大嘴正对刀身。 拔刀出鞘,可见刀身并无花哨纹饰,也无血槽,只是一把介乎于宽刀和窄刀之间的长刀,猛一看刀身有些发黑,仔细再看却不是黑色,刀身本为青色,但刀身之上似乎萦绕着一股猩红血气,青色混杂红色便酷似黑色。 长生持刀在手,掂量感受,大巧不工,分量适中,此前宋瑞讲说此刀乃白起所用他还有些怀疑,此时他相信宋瑞所言非虚了,因为这的确是一把杀人的刀,煞气浓重,戾气十足。 短暂的端详过后,长生还刀归鞘,置于案头。 余一知道长生是真心馈赠,便不再拒绝推辞,站立起身,冲长生郑重道谢。 长生摆了摆手,重新落座,焦急等待。 半炷香之后,大头匆匆回返。 眼见大头虽然焦急,表情却并不凝重,长生心头略轻,急切问道,“怎么样?” “都问清楚了,”大头低声说道,“那些人的确是杨守信的部下,就来自庆阳,当日搬运酒水时宴宾楼的伙计也曾听到那些士兵闲聊说话,听他们的话外之音,大人的那位师兄当无性命之忧。” “怎么说?”长生追问。 “当日有士兵说了句‘那莽夫力大无穷,若是带了他前来,这些活计他一个人就干了。’”大头说道。 长生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转而离座起身,“我先去一趟户部,交代一下琐事,你们准备好干粮马匹,傍晚之前咱们分头出城。” 四人点头应是。 长生走出大门之后转身回头,“你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新得的兵器,此去庆阳必有血战…...” 第二百一十九章 神仙入梦 听得长生言语,四人郑重点头,不管是大头还是杨开,亦或是余一和释玄明都不是愚钝之人,众人此去将会面临什么,他们心中皆有前瞻。 长生快步离开御史台,独自骑马赶赴户部,今日早朝他已经拟定库银的分配方案并获得了皇上的首肯,临走之前必须安排下去,让户部众人照章办理,早一日将赈灾银两发放下去,朝不保夕的灾民就早一日得到果腹米粮。 今日散朝之后长生曾命同在朝堂之上的户部侍郎以及户部从五品以上的官员尽快调拨发放赈灾银两,但官印在长生身上,而且发放调拨也需要长生进行最后的确认,长生不来他们便不敢违规调拨,但他们也不敢回去休息,全都留在户部强打精神,支撑等候。 长生回到户部立刻召集本部各司官员分派差事,昨晚他已经将奏请赈灾的州郡府县的情况进行了统计,今日一来立刻确定数目分头拨款,历朝历代的所有衙门,身为堂官的一把手都拥有绝对的权力,官印在长生手里,笔也在他的手里,给哪个州郡府县拨放多少赈灾银两只在他一念之间。 堂下众人看到的是长生大权在握,大笔一挥,但长生却并无乾纲独断的畅快和得意,有的只是忧心和无奈,他也不敢随意改动昨晚定下的拨款数额,因为这些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钱,户部必须根据受灾情况公平分配,分配不公的直接后果就是饿死人,天灾死人没办法,但如果因为户部的失职而饿死了人,那就是人祸了,身为户部堂官的他就是杀人凶手。 户部有很多官员,金印虽然由长生随身携带,但真正盖印的时候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有专门的掌簿先生代劳,长生只负责书写拨款金额。 将所有请求赈灾的公文全部处理完之后,长生冲负责发放赈灾银两的本部官员正色说道,“地方府库少有存银,这些赈灾银两都要自国库拨发,要即刻发放并派人星夜兼程押往各地。另外,告知那些州郡府县的官员,这些银两只能用以购粮赈灾,任何人不可挪作他用,谁敢挪用或是贪墨克扣,御史台会亲自审理,严惩不贷。” 众人闻言急忙躬身应是。 接下来需要发放的就是军需,为了给张善等人招募新军争取时间,也为了防止藩镇用朝廷发下的银两招兵买马,长生故意将发放给各地节度使的军饷改为了军需,说白了就是发粮不发钱。 即便是发粮,长生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因为这些钱大部分都是肉包子打狗,甚至是养虎为患,但哪怕心中不愿意,还是得发下去,如果直接扣发,万一激起兵变,他就要承担全部责任,实则他并不惧怕承担责任,但他不敢节外生枝,因为此时的朝廷急需休养生息,短时间内经不起任何的变故和冲击了。 圈定庆阳节度使的拨款数额时,长生不但没有缩减既定的八十万两,还额外增加了二十万两,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户部的采购时间。 由于发的是军需粮草而不是军饷银两,所有的采购就由户部的金部司和仓部司办理,签署完所有的军需公文之后,长生又下了一道命令,发往各地的军需粮草必须足额足量,不得有任何短缺,这么做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割据各地的藩镇知不知道他此举是在拖延时间?答案是肯定的,他们肯定知道,这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不过人都有贪婪之心,此次发放军需是近几年数量最大的一次,在粮草发放到位之前,那些节度使们绝不会轻举妄动,丢掉即将到嘴的鸭子。 虽然皇上在朝廷上表态将内廷用度由五百万两缩减到三百万两,但长生却并未遵旨办理,而是仍然调拨给了皇宫五百万两,张善说的对,皇上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皇上一时头脑发热减掉了自己两百万两的用度,如果自己遵旨照办,等到皇上该吃十个菜时只能吃上六个菜,皇上怨恨的可就是户部不会办事儿了。 这五百万两长生写的颇为纠结,实则换成其他人来掌管户部,也会给内廷五百万两,但他跟别人的心态不同,确切的说是初衷不同,别人讨好皇上是为了加官进爵,而他讨好皇上则是为了继续掌管户部,因为接下来他还要为张善等人筹措军饷,这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别人还真干不好。 处理繁琐的公务是最耗费时间的,等到将诸多琐事安排下去,已是未申交接之时了。 长生不敢耽搁,立刻回返御史台,此时大头等人已经换上了便装,备好马匹等候多时。 长生命余一和释玄明分别自南门和北门出城,出城之后略做圈绕,往西行路上等候。 由于大头和杨开接下来要自西门出城,长生便没有急于让他们动身。 大头知道长生一天不曾吃饭,便为他准备好了饭食,就在长生坐在堂上狼吞虎咽之时,几个身穿宦官服饰的太监出现在了公堂门外。 长生看见宦官的同时,门外的宦官也看到了他,此番来的太监共有三人,两个小太监跟随在后,走在前面手托圣旨的是个中年太监。 中年太监满脸是笑,“哎呀,李大人,您竟然如此勤政,这都申时了,才吃午饭哪。” 长生上朝次数不多,对宫里的太监多有陌生,而太监突然出现并手托圣旨也令他颇为意外。 就在长生疑惑起身之时,那中年太监转身冲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尖声说道,“在门外候着。” 喝住了随行的小太监,中年太监方才迈步走进了公堂,“李大人,杂家本家姓周,此番是奉皇上之命传旨来了。” 中年太监说话之时左顾右盼,大头见状急忙冲杨开使了个眼色,二人悄然起身,无声退下。 长生下得公堂,来到中年太监近前,“有劳周公公。” “李大人言重了,这是杂家分内之事,”中年太监说着垂手放低了一直托举着的圣旨,“皇上有旨,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李长生免跪接旨。” 长生原本还在郁闷又要下跪,听得周公公言语,瞬时愣在了当场,见到圣旨如同皇上亲临,臣子跪接乃是惯例规矩,而此番周公公竟然明令他免跪接旨,周公公就是个传旨的太监,传递的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为什么要让他免跪接旨。:魰斈叁4 就在长生暗自疑惑之际,周公公已经展开圣旨开始宣读,“门下,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李长生,忠君体国,办差得力,加赏皇城骑马,见君不跪,钦此。” 长生本就一头雾水,听得太监读完旨意,越发懵上加懵,他刚刚放走了倪家众人,按理说皇上应该生气才对,这怎么突然降旨,赏了个皇城骑马,见君不跪? 他升任户部尚书也没几天,何来办差得力一说,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儿? “恭喜啊,大人,此等殊荣,非柱国重臣不得配享。”周公公卷好圣旨,双手递送。 长生双手接过,满心疑惑。 就在他暗自疑惑之际,周公公左右旁顾,转而用异样的眼神直视长生。 长生见状立刻猜到周公公有话想要私下对他说,想到自己立刻就要赶赴庆阳,立刻转身走向公案,“本官有紧急公务,本想进宫面圣,公公来的正好,烦劳公公将本官的折子呈奏皇上。” 长生这番话说的很是大声,言罢便拿来空折,提笔蘸墨,快速书写,大致意思就是自己突然得到线报,钦犯杨复恭就躲藏在庆阳节度使杨守信之处,而且随时有远走别处,串联其他统兵义子的可能,事关重大,十万火急,自己要即刻带人过去刺杀锄奸。 在长生书写奏折的同时,周公公趁机往前走了几步,转而低声说道,“李大人,杂家多受济国公恩情。” 长生闻言抬头看了周公公一眼,济国公是倪倬的爵位封号,周公公这话的意思是他与倪倬很是亲近。 长生早就知道皇上身边有倪倬的眼线,听周公公这般说,立刻猜到周公公就是倪倬的眼线。 周公公压低声音,急切说道,“李大人,皇上今日自朝堂之上头晕目眩,多有不适,退朝之后仍然心神不宁,小憩过后突然惊醒,随即急召司天台保章正进宫见驾,阐解梦境。” 听得周公公言语,长生眉头大皱,保章正是司天台的一个官职,职在观星断卦,预测吉凶,乃是皇上的御用术士。 周公公继续说道,“皇上小憩之时有一皂衣黑须老者入梦,责备其亵渎神明,乱了尊卑,保章正依据皇上所述,断言那黑须老者便是南斗司命星君。至于黑须老者亵渎神明,乱了尊卑一说则被其断为怠慢了临凡神明。恰好大人您今日首跪参拜,皇上便怀疑您便是那黑衣老者所说的神明,唯恐您上朝时再行跪拜,冲折了天子龙气,故此仓促下旨,赐您见君不跪。” 周公公言罢,长生面色大变,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皇上本来疑心就重,如此一来怕是会对他更加忌惮…... 第二百二十章 一语成谶 周公公很是谨慎,眼见长生面色大变,担心门外的两个小太监察觉到异样,急忙横身偏移,挡住了长生。 长生回过神来,快速书写首尾,转而吹干墨迹,合上折子递给了周公公,“烦劳公公将奏折转呈皇上,我们即刻就要动身,来不及进宫面圣了。” 由于长生书写之时并未避讳周公公,故此周公公已经看到他的奏折上写了什么,听他这般说急忙双手接过奏折,“李大人放心,杂家回宫之后立刻呈给皇上。” 长生也不再与周公公多说什么,侧身抬手,请周公公先行,与此同时高喊来人。 听得长生呼唤,等候在门外的大头急忙走到门口拱手应声,“大人?” “赏。”长生随口说道。 这时候打赏传旨的太监已成惯例,长生不坏规矩,周公公也不推辞,坦然的收了二十两银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回宫去了。 给皇上写了折子,长生便再无顾虑,有了合理的借口,他也不用隐藏自己的行踪了,简单的收拾之后三人四骑疾行出城,绝尘西去。 之所以多带了一匹马,也并不是留以备用,而是用来负载巴图鲁的那根镔铁大棍,杨守信手下有五万兵马,五人此去乃是孤军深入,实属兵行险着,火中取栗,倘若巴图鲁尚未遇害,获救之后也能凭借镔铁棍与众人一同突围。 前行十几里,三人与自路旁等候的余一和释玄明会合一处,余一和大头对秦州多有熟悉,便策马在前,先行引路。 大头四人都知道此去凶险非常,不管镔铁棍的主人是否遇害,众人都免不得与庆阳兵马发生冲突,四人倒是不怕,但大敌当前紧张总是免不了的。 四人神情凝重,长生亦是眉头紧锁,除了担心巴图鲁的安危,还在为皇上先前所下的那道旨意忧心,皇上赏赐他见君不跪可不是嘉奖和荣宠,而是担心接受了他的跪拜会遭受神灵责罚。 当日皇上第一次秘密召见他的时候,就曾经问起过他在王家夼时那里多有天雷降下是何缘故,也就是说皇上在那时候就怀疑他是应天降生之人,而今又有司命星君入梦,责怪皇上亵渎神明,乱了尊卑,如果托梦给皇上的真是司命星君,那这个老神仙算是闯了大祸了,经过此事,皇上就会确认他是天上的神灵降世,而且会对他生出深深的恐惧,尤其是那句乱了尊卑最为要命,皇上乃九五之尊,而他竟然比皇上还要尊贵,那岂不是要凌驾于皇上之上?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寒冷的夜风逐渐吹散了长生心中的愁恼和烦躁,事已至此,发愁气恼也没用了,不管皇上怎么想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心存忠孝,精忠报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尽量不给皇上猜忌的机会,至于最后会是何种结果,他不知道,也掌控不了。 五人骑的都是胡马,多有耐力,加上气温较低,马匹体温上升较慢,这也令得它们可以长时间的奔跑,二更时分众人已经来到四百里外。 前面不远就是一处县城,城外也设有驿站。 到得此处,长生向余一和大头确认了一下剩余的距离,据二人估算还剩下一千一百里左右。 此时众人骑乘的马匹已经略显疲乏,众人面临着换马继续赶路还是暂做休息,明日再启程的选择,计算过所剩路途和所需时间之后,长生决定先休息一晚,明日早些动身。 众人随身带有少量干粮,为了确保不走漏风声,便不往县城投宿,也不惊扰驿站,而是自官道旁边寻处破屋栖身休息。 众人都有心事,谁也没有说话,大头四人每人看火值夜半个时辰,黎明时分五人继续启程。 到得中午时分,众人已经来到秦州边境,此处距庆阳已不过五百里。 五百里仍然是个很尴尬的距离,短暂的休息之后众人改道西北,再行三百里,此处名为复阳,距庆阳已不足两百里。 即便众人骑乘的是胡马,长途奔袭也令它们疲惫非常,眼见前方有县城,长生便与大头等人进城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喊来伙计,扔出银两,命其用米粥和上好的草料精心饲喂这些马匹。 长生随后又写下两张药方,命大头和杨开前去抓药,这两张药方一张是用来止血的金疮药方,还有一张是强筋壮骨,提升精神的药方,前一张是给人预备的,而后一张则是给这些马匹预备的。 他的计划是自此处重新购买六匹马,只要是强健的马匹,跑出两百里并不费力,赶到敌方军营时买来的这六匹马就没用了,军营里肯定备有战马,届时可以抢夺敌方战马,得手之后骑乘敌方战马进行突围。 此去庆阳即便顺利救出了巴图鲁,敌人也一定会追击阻截,故此这些胡马还要留在这里备用,等到众人骑着抢来的战马赶来此处时,这些服用过药物的胡马已经恢复了体力,届时己方众人就可以立刻换马,继续东行,以此甩掉后面的追兵。 大头和杨开去抓药,余一和释玄明去买马,长生留在客栈闭目养神,他是主将,需要运筹计划,掌控全局。 此番救人有两种方法,一暗劫,二是明抢,所谓暗劫就是尽量不惊动敌方众人,设法找到巴图鲁并悄悄的将其救走。而明抢顾名思义,就是直接光明正大的杀进去抢人。 这两个办法皆有利弊,暗劫的好处是相对安全,但弊端是非常麻烦,因为他并不知道巴图鲁在哪儿,想要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找到并救出巴图鲁,难度很大,而且非常繁琐。 明抢也有利弊,好处是直接冲进去拿住杨守信,只要拿住了敌军主帅,对方有多少兵马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弊端则是直接与杨守信撕破了脸皮,届时就算救出了巴图鲁,杨守信也会立刻反叛。 静心沉吟,缜密思虑之后,长生决定选择后者,直接冲杨守信下手,一来找杨守信比找巴图鲁容易的多,二来他想趁机将杨守信手下这五万兵马拿下,庆阳可是扼守咽喉要道的重镇,拿下了这五万兵马,对朝廷来说不啻于及时雨,救命粮。 打定主意,便开始往复揣摩,权衡再三,暗劫这条路真的走不通,在整个救人的过程中己方随时可能暴露身份,届时一旦暴露了行踪,那就两头儿不得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冲杨守信下手。 此处是漠北南下的必经之地,多有贩马的商贩,没过多久余一和释玄明便赶回了六匹健马。 等到大头和杨开回来,长生命大头亲自将强筋壮骨的药粉喂给了众人骑来的那六匹胡马,随即赶着这群马匹离开了客栈。 这处县城周围是有城墙的,晚上城门一关,就无法换马了,得将这些胡马留在城外隐蔽之处,届时策马而来,可以直接换马。 找了隐蔽避风处安置了这些胡马,长生等人骑上买来的马匹直奔庆阳,对于动手的时间他也是拿捏过的,定在一更三刻前后,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可以隐藏身形,而敌方的警惕性也不会很高。如果定到三更半夜,稍微闹出一点动静都可能被杨守信等人察觉。 由于时间经过详细计算,一更时分五人从容赶到了庆阳,庆阳的情况与长生之前想象的略有出入,军队驻扎的区域并不是远离人群的偏远之处,而是驻扎在庆阳东侧的平坦区域。 庆阳虽然是秦州下面的一个郡,规模却远比寻常的郡城要大很多,此时大唐的郡根据规模和人口可以分为上郡,中郡和下郡,庆阳无疑属于上郡。 众人自庆阳东南的林中下马,直到这时长生才冲四人说出了自己的具体计划。 对于长生的想法,大头等人都是支持的,并不是单纯的惟命是从,而是他们在来时的路上也想过来到之后如何下手,目前来看长生所说的计划无疑是最为可行的一套方案。 军队行军打仗时主将才会住在中军大帐,平日里主将都是住在城里的,想要确定这一点也很简单,只需抓个校尉加以审问。 抓人的任务交给了大头和释玄明,半炷香不到释玄明就扛回了一个校尉,释玄明精通多种少林绝技,其中就包括封穴和点穴。 将俘虏带到远处,刚刚解开哑穴,那校尉便哀声求饶,“莫动手,莫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见此人虽为校尉却如此贪生怕死,长生心生厌恶,多有鄙夷。 余一本是大理寺捕头,擅长审问,不等长生开口便沉声发问,“杨守信可在营中?” 释玄明只解开了此人的哑穴,那校尉只有一个脑袋可以转动,此时摇的拨浪鼓一般,“不在,不在,大帅和几位将军都不在军中。” 那校尉说完,见众人没有立刻再问,急忙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请问几位可是丐帮的英雄?” “为何有此一问?”余一冷声反问。 “朝廷不是委派丐帮的英雄追杀杨公公吗?”校尉语带颤音。 余一听出了此人的话外之音,皱眉追问,“杨复恭在城里?” “在在在,”校尉连连点头,“前几日杨公公一行进城时,正是我当值。” 听得校尉言语,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杨复恭真在庆阳。 “一个月前你们曾经抓到了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壮汉…...” 不等长生说完,那校尉就抢着回答,“是是是,此前一直被拴在马棚,前几日被押到了城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行险着 长生最担心的就是巴图鲁的安危,听得校尉言语,暗暗松了口气,“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此人的情况全都说出来,不得有丝毫的遗漏和隐瞒。” “好好好,”校尉忙不迭的点头,“那壮汉名叫巴图鲁,本是漠北人氏,前段时日自城中与人殴斗闹出了人命,官府捕快出面拿人,二十多个捕快竟然不是他的对手。官府无奈之下求助于我们,高将军带兵前去缉拿,见其神勇便生出爱才之心,试图将其收至麾下,谁曾想那巴图鲁随高将军来到军营住了几日便吵着要走,高将军哪肯放人,好言相劝不成便灌醉了他,趁机去了他的兵器,上了手铐脚镣,将其拴在了马棚。” 校尉说到此处略作停顿,转而继续说道,“那巴图鲁虽然鲁莽浑噩,却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高将军有心求教,但他只是不说,这些天便免不得受了些苦楚,不曾想此人生就了一身硬骨头,高将军打他烫他,他只是咆哮叫骂,并不服软,随后高将军又断他饮食,他也不怕,我敬他是条汉子,还曾送过他半张面饼呢。” “你是真送了,还是假送了?”长生冷声问道。 “真送了,真送了,”校尉发现生机,紧紧抓住,“他现在想必还活着,诸位英雄若能救他出来,可以问他可曾在夜里得过半张面饼。” “解开他的穴道。”长生看向释玄明。 释玄明点了点头,转而迈步上前,解开了此人的穴道。 校尉重获自由,匆忙起身,战战兢兢的冲众人作揖道谢。 长生虽然鄙夷此人贪生怕死,却不想再难为他,“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这些,全说了,”校尉摇头说道,“英雄明鉴,我从未打过此人,诸位英雄若是不信,我可以起誓。” 长生没有急于再问,根据这个校尉所说,巴图鲁被抓只是因为那个姓高的将军垂涎巴图鲁的金刚不坏神功,金刚不坏神功可是失传已久的神功,是包括少林寺金钟罩铁布衫在内的所有横练功夫的鼻祖,高将军心生垂涎也在情理之中。 短暂的思虑之后,长生再度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带到城里去到的?” 校尉皱眉回忆,“今天,昨天,前天,对,是前天。” “前天什么时辰?”长生追问。 “一大早。”校尉回答。 “杨复恭是什么时候来的?”长生又问。 校尉再度翻着白眼儿回忆,“大前天,是大前天的傍晚。” “杨复恭大前天傍晚来的,次日凌晨巴图鲁就被押进了城里?”长生进一步确认。 “是是是,我不会记错。”校尉点头。 “是高将军派人将他送进城里的,还是城里派人出来押走的?”长生再问。 “是高将军派人送去的,”校尉答道,“高将军好像事先也不知情,当时显得颇为气恼。” “你们怎么看?”长生看向大头等人。 大头出言说道,“庆阳此前并不知道巴图鲁是谁,但是那群宦官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了巴图鲁是谁,他们才会将其带进城中严加看管,如果卑职不曾猜错的话,他们此时应该正在计划如何利用巴图鲁来暗算大人。” “言之有理,”长生点头,“但此前他们已经在河间算计我一回了,他们应该也知道故技重施,我不会轻易上当。” “大人能不管巴图鲁?”大头问道。 长生转头看了大头一眼,没有接话,大头说的对,即便他知道对方是在利用巴图鲁暗算自己,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这个校尉是大头和释玄明抓回来的,余一说话之前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大头和释玄明,释玄明不明所以,疑惑皱眉,但大头却知道余一为什么看他,随即摇头说道,“这个俘虏肯定没问题,我们是随便抓的,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会来,更不可能提前安排一个校尉误导我们。” “你确定?”余一追问。 “确定,”大头手指那个俘虏,“和尚抓他时他都吓尿了,若是事先得到过授意,不可能怕到这般地步。” 一旁的校尉此时除了无地自容的羞愧,还有不寒而栗的惊恐,因为众人当着他的面儿谈论一些细节,此举说明众人很可能会杀他灭口,听大头这般说,急忙接口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真的给过巴图鲁半张饼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差?”余一鼻翼抽动,面露杀机。 大头见状急忙在旁接话,“别紧张,别紧张,是我刚才喊了大人。” “放心吧,我没想杀你,”长生看向那校尉,“实话也不瞒你,我乃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官至三品,那巴图鲁是我的旧识,我们此番过来原本只是想救走他,不曾想杨复恭也在这里,既然如此,那就一箭双雕,直接将杨复恭给杀了。” “原来是尚书大人,末将苏平措见过尚书大人,见过诸位大人。”校尉急忙四方行礼。 “这是我的官印,你且验过。”长生自腰囊里取出了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的两方官印递了过去。 苏平措连连摆手,“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大人让你验,你就验,啰嗦什么。”大头接过官印,又取出火折子吹亮,令苏平措可以看清官印。 苏平措惊魂未定,眼见两方金灿灿的大印就在眼前,哪里还敢仔细端详,急切点头,“是是是,末将看清了,看清了。” 长生收回大头还回的官印,冲苏平措问道,“你现在官居几品?” “回大人,末将乃是正七品的骁战尉。”苏平措回答。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说道,“杨守信乃庆阳节度使,此间主帅,除了他,军中有几位将军?” “有将军五位,偏将二十八人。”苏平措回答。 “这五位将军现在何处?”长生又问。 “都不在军中,入更时分进城去了,”苏平措说道,言罢,又主动说道,“他们应该都去了帅府,五位将军都不太对付,若是进城消遣,不可能结伴同行。” “若是帅府派人急召偏将前去,通常会派谁前来?”长生问道。 苏平措虽然胆小怕事却并不愚蠢,先前长生曾问他官居几品,此番又这么问,他立刻猜到长生想让他做什么,急切思虑之后出言说道,“帅府从不召请偏将前去,若是末将前去通知,他们也不会起疑。” “甚好,”长生抬头看天,“我们离开之后你立刻通知偏将赶去帅府,他们此去定然有去无回,你留在军中设法稳住局面,若是需要将帅手信,三更之后可以往帅府寻我们。” 长生言罢,苏平措脸上多有惧意,他若是当真按照长生说的办了,就等同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若是长生等人失手,他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信过我?”长生冷声喝问。 “信得过,信得过。”苏平措惶恐应声。 “事成之后,擢升正五品。”长生再度自怀中取出了御史大夫的金印,“本官的这枚官印你先拿着,回去仔细看清楚,若有交好的同僚,不妨多联络几个,一同稳住局面,最多四日,朝廷的旨意和新任将军就能赶到,届时所有参与之人皆有封赏。”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得长生言语,苏平措瞬时热血上涌,双手接过金印正色说道,“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长生点头过后出言问道,“帅府在什么位置?” “庆阳城内两横两纵,帅府就在纵横中心区域。”苏平措回答。 “好,我们即刻进城,你马上回去将那些偏将引往帅府。”长生说道。 “马上?”苏平措确认。 “对,马上,”长生正色说道,“我们五人皆是绝世高手,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进入帅府之后不消片刻就能斩杀叛贼。” 听长生言语自信,底气十足,苏平措也底气大壮,正色应声,转身就走。 “哎,记得换条裤子。”大头低声提醒。 不等苏平措走远,长生便授意释玄明扛起了那根镔铁棍,五人施出身法,朝着不远处的庆阳城疾掠而去。 “此人德行卑劣,靠得住吗?”释玄明有顾虑。 “此人虽然德行卑劣,但他很识时务。”长生随口说道。 “大人,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大头问道。 “死的,”长生冷声说道,“进去之后立刻痛下杀手,一刻都不要耽搁,以免生出变数。” “如果那五位将军不在帅府呢?”大头又问。 长生说道,“即便那五位将军不在帅府,杨复恭也不在帅府,只要杨守信在帅府,咱们抓了他也能控制住局面。” 大头自己听懂了,担心另外三人没听懂,便重复了一遍,“好,如果杨复恭,杨守信,还有那五位将军都在府中,咱就一股脑的将他们全杀了,如果只有杨守信在手里,那就抓活的。” “明白,”余一出言说道,“我武功最差,动手之后我守住帅府大门,在那些偏将赶来之前,绝不放一人走脱。” “好,帅府肯定不止一处大门,你免不得前后奔走,”长生点头,“另外,杨复恭身边可能还有紫气高手,就算有也不足为惧,我来应付,你们痛下杀手,力求一击毙命,尽量不要让他们大呼小叫。” 四人郑重点头。 庆阳不比长安,城墙上少有士兵,五人借着夜色翻墙而入。 庆阳也没长安那般到得夜里灯火通明,入夜之后街上便少有行人,众人施出身法,自街道上疾行靠近。 根据苏平措所指的位置,五人很快找到了帅府的所在,帅府的大门是关着的,府外的拴马桩上拴着五匹马,马背上的马鞍明显是军用制式。 见此情形,长生大喜过望,苏平措没有撒谎,五个将军果真在这里。 这五个将军在就说明杨守信也在,而杨守信在,杨复恭等人也很可能在。 大头手指东南西北,长生之后他的意思,便摆了摆手,“这里是帅府,不是皇宫,屁大点儿的地方用不着围追堵截,直接自正面冲进去。” 四人点头。 “兵贵神速,痛下杀手。”长生拔刀在手,旋身翻墙,四人亮出兵刃,紧随其后…...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网打尽 乱世之秋,帅府岂能少得了保镖护院,五人刚刚翻墙而入便被帅府的护院所察觉。 “什么人?!”伴随着一声厉声喝问,两名护院自暗处疾冲而出。 长生并不理会二人,踏地加速,疾冲向北。 大头和杨开亦不曾出手,如影随形,随着长生穿过廊门冲进了二进院落。 余一急迎上前,咬牙旋身,挥刀枭首。 与此同时释玄明右手的绿沉枪脱手而出,将另外一人贯胸钉死于内廊门柱。 在长枪脱手的瞬间,释玄明左手用力,将镔铁棍贯插于地,与此同时看向一旁的余一。 余一知道释玄明要将镔铁棍留在此处,便会意点头。 待余一点头,释玄明疾冲而出,到得廊门处右掌疾出,重击绿沉枪末柄,长枪受力,直接洞穿了门柱,释玄明穿过廊门的同时顺势抓住枪杆,大步前冲,加速追赶。 长生此时已经穿过二进院落进入中院,正北就是帅府的正厅。 在其冲进中院的同时,正北大厅里的人已经听到护院的呼喊并急切拉开了房门,房门一开,大厅里的情况瞬时映入长生眼帘,偌大一张桌子,摆满了佳肴珍馐,桌子周围坐着十几个人,正北主位上坐的正是大太监杨复恭。 在长生看到屋内情况的同时,屋内众人也看到了他,杨复恭右侧一个年轻宦官立刻纵身跃出,与此同时高声示警,“公公小心,是朝廷的鹰犬!” 二进和内院亦有护院巡逻警戒,此时大量护院已经闻声自左右疾冲而至,长生不为所扰,仍然全力前冲,大头和杨开各持利刃紧随其后。 就在那些护院挥刀砍向二人后背之时,释玄明疾冲来到,长枪做棍,左挥右扫,将两侧护院尽数砸飞。 在那年轻宦官跃起的同时,长生便发现此人乃淡紫灵气,他此时为三洞正蓝修为,硬抗紫气着实勉强,便反握龙威,催气聚势。 在长生催气聚势的同时,那年轻的宦官已经落于房门正中,并拔出了随身长剑。 眼见宦官守住了大门,大头和杨开立刻舍下长生疾分左右,在长生与那宦官短兵相接的瞬间,二人已经自左右两侧破窗而入。 那宦官所用长剑不是凡品,长生全力挥刀竟然只是将其剑刃砍崩而未能将其斩断,而对方剑身传来的紫气反震亦将其震的右臂酸麻,龙威险些脱手。 长生借着右臂反抬之势急速旋身,与此同时改为双手持刀,待得转身正对,立刻挥刀下劈。 眼见利刃当头,那宦官本能的横剑格挡,伴随着一声清脆响声,长剑就中折断。 在长生斩断对方长剑的同时,大厅里已经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长生一击建功,立刻横刀挥斩,宦官失了兵刃,又被大厅里的惨叫乱了心神,斗志大减,不再死守房门,急忙横身避开。 长生深知想要杀掉紫气高手不是易事,亦不追赶,眼见屋里的杨复恭想要经西侧小门逃往后院,而杨开和大头都在混战无暇抽身,情急之下龙威脱手掷出。 由于出手太过仓促,准头不足,龙威不曾插中杨复恭后背,却插进了他的左腿。 听得杨复恭凄厉惨叫,那年轻宦官急忙气聚双掌,围魏救赵,疾攻长生后身。 长生若是掷出龙威之后立刻转身,还来得及腾挪闪躲,但他急于确定自己掷出的兵器有没有杀掉杨复恭,回身便慢了半分,此时想要腾挪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双掌齐出,对掌硬抗。 四掌相接,并未发出气爆之声,只因那宦官倒运灵气吸住了长生灵气,随即一收即放,黏住长生双掌,逼迫长生与之比拼灵气。 比拼灵气对长生来说无异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牙硬抗,感受到对方精纯紫气汹涌而来,立刻一气双分,双手分别发出至阴至寒的纯阴灵气和至阳炙热的纯阳灵气冲击抵御。 那年轻的宦官乃居山修为,淡紫灵气,长生的混元神功虽然玄奇霸道,短时间内却伤他不得,那宦官猛催灵气的同时厉声高喊,“公公快走!” 宦官话音未落,一只墨绿枪头儿已经自其右肋插入,于左肋穿出。 突遭重创,宦官气息瞬时杂乱,长生趁机催吐灵气,摆脱了此人的控制,转而自倒伏在地的木椅之间几番闪挪,来到了杨复恭的近前,抓着衣领将其拉拽而回。 没有人是真正不怕死的,哪怕是只有半条命的太监,杨复恭吓的亡魂大冒,凄厉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长生当真没有杀他,而是将其扔回了大厅,转而疾冲而出,沿着小门冲进了后院。 此时杨守信已经逃到了后院,几个闻讯赶来的护院正护着他疾行向北,想要自后门逃脱。 长生自然不会容他逃脱,施出追风鬼步疾追上前,从容解决掉那几个护院之后将满嘴酒气的杨守信踹倒在地。 “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杨守信色厉内荏。 “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长生怒斥的同时捡起了护院跌落在地的长刀。 长生有个特点,在自己占据了上风的情况下,绝不与对方多费口舌,持刀在手,也不容对方多说,直接挥刀斩首。 当长生拎着杨守信血淋淋的首级回到大厅的时候整个大厅已是尸横遍地,杨复恭趴在地上负痛呻.吟,杨开面无表情的站在他旁边,手中工布仍在滴血。 而释玄明则在尸堆中巡视检查,发现有人受伤诈死立刻果断补枪。 见长生用惊诧的眼神看着自己,释玄明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声说道,“我被少林寺逐出山门可不只是因为喝酒吃肉。” 动手之前长生给众人下的命令是痛下杀手,众人也是这么做的。 “大头呢?”长生问道。 “救人去了。”杨开说道。 长生走到杨复恭面前,弯腰拔下了插在杨复恭腿上的龙威长刀。 “啊!”杨复恭吃痛惨叫。 长生后退一步,准备动手。 自知必死,杨复恭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哈…...” “你笑什么?”长生皱眉。 “我在笑你,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杨复恭癫狂大笑,“哈哈哈,飞鸟尽,良弓藏,当年若不是我力排众议,全力拥立,那小子也当不成皇帝,可是你看他事后是如何待我的?你以为你忠心不二,屡建奇功,他就不会鸟尽弓藏?你太幼稚了,哈哈哈,杀吧,杀吧,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长生面无表情,站立未动。 见长生似有松动,杨复恭便试图策反,“庆阳有五万兵马,而今群龙无…...” 不等杨复恭说完,长生出刀了,杨复恭身首异处,殒命当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长生闻声抬头,只见衣衫褴褛的巴图鲁正跌跌撞撞的大厅跑了过来,后来跟着一溜儿小跑的大头。 眼见巴图鲁仍然戴着手铐脚镣,遍体鳞伤,多受折磨,长生心中大悲,急迎上前,“大师兄。” 就在大头等人以为巴图鲁也会感慨伤怀之际,巴图鲁竟然没有走向长生,而是走到酒桌旁抓起了上面的卤鸡…… 第二百二十三章 清除余党 巴图鲁是当真饿的狠了,抓起那半只卤鸡便狼吞虎咽,吃过几口回过神来,转头冲长生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他嘴里此时塞满了食物,声音含混,长生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就在此时,西院偏门处传来了妇人的惊呼,随即便是一声凄厉惨叫,不消说,这是府中的妇人想要逃出帅府,被余一阻截斩杀。 听得妇人惨叫,三人同时看向长生。 长生出言说道,“杨开,大师,你们出去帮忙,不要放任何人离开帅府。” 听得长生言语,二人各执兵器走向门口。 在二人走出房门之时,长生再度开口说道,“只要他们不瞎叫乱喊,尽量不要伤他们性命。” 二人闻声转身,冲长生点头之后各赴东西。 见巴图鲁吃的太急,噎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头急忙四顾寻找,却发现桌上的茶壶和酒壶都被打翻了,一瞥之下发现一旁柜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梅花,急忙跑过去拔出梅花,将花瓶递到了巴图鲁手里。 巴图鲁一把接过,仰头牛饮,好不容易将卡在喉咙的那团鸡肉咽了下去,这才顺过气来。 有了前车之鉴,巴图鲁不敢吃的太急了,一边咬嚼一边冲长生说道,“你要是再晚来几天,我就要被这帮狗东西给折腾死了。” 透过巴图鲁褴褛的衣衫,长生注意到巴图鲁身上有多处烫伤,想到自己先前还配制了金疮药在身上,便拿出金疮药走过去想为其敷药。 “去去去,等我垫吧几口再说,”巴图鲁抬手拨开了长生,随后又咬了一口鸡肉在嘴里,咀嚼了几下方才回过神来,“咦,你怎么不瘸了?” “说来话长。”长生摇头说道。 见巴图鲁急着吃东西,长生便没有急于再与之说话,而是指着放在桌上的两颗人头冲大头说道,“你带上杨复恭和杨守信的首级即刻动身,星夜兼程赶回长安,与皇上说明此间情况,请皇上钦定将领,在最短的时间内赶来庆阳,统领这里的五万兵马。” “好。”大头点头应声,转而蹲下身解脱尸体的衣裳。 大头脱下尸体衣服的同时,也自尸体上找到了一方将军令牌,略做端详之后揣进了怀里,“有了这方令牌,我就能直接骑马出城。” 大头用尸体的衣服包裹了两颗人头,当胸捆系,背在身后,“大人,我先走了,您多加小心。” 长生点了点头,“那些偏将正在赶来此处,注意不要与他们走碰头。” “好。”大头点头。 大头临行之前还不忘冲巴图鲁拱手道别,巴图鲁一手抓卤鸡一手抓花瓶,冲大头抬了抬手,“嗯嗯嗯。” 大头疾行出门,快步离去。 大头离开之后,长生也开始自尸体上进行翻找,将余下四面将军令牌尽数找到之后又转身去往后院。 “你干啥去呀?”巴图鲁疑惑瞪眼。 “杨守信的尸体就在后院,我去找帅印虎符,片刻即回。”长生说道。 听长生这般说,巴图鲁放下心来,扶起一把椅子坐在桌旁风卷残云,他饿的狠了,丝毫不在乎桌上的菜蔬是否溅上了血污。 帅印虎符乃是重要之物,杨守信果然随身携带,找到了帅印,长生重回大厅。 肚子里有了食儿,巴图鲁吃的不那么急切了,长生拔出龙威,为其斩断了手链和脚铐。 巴图鲁重回自由,多有激动,上下打量长生,“老五,你长高了呀。” “大师兄,你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给你上药。”长生笑道。 “不碍事,我有金刚不坏神功,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巴图鲁气急谩骂,“操,这群狗东西真不讲究,眼见鞭挞伤不得我,便用烙铁来烫,便是烫死我我也不说呀,我若将金刚不坏神功的口诀告诉了他们,死的更快。” 长生知道巴图鲁好面子,便附和着说道,“大师兄说得是,好了,你也别生气了,等你将金刚不坏神功练到登峰造极,便是烙铁也伤你不得。” “那倒是,”巴图鲁端过盛放点心的盘子,吃着里面的点心,“对了,你咋知道我被他们给抓了?” “你的那根棍子被人卖到了长安,我发现棍子之后顺藤摸瓜才找到了这里。”长生说道。 长生言罢,巴图鲁好生激动,“我的神棍呢?” “我给你带过来了,就放在前院儿。”长生抬手南指。 听得长生言语,巴图鲁急忙离座站起,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抓了把点心在手里,这才快步出门。 长生跟随在后,“大师兄,走慢些。” “我刚才听他们喊你大人,怎么你当官儿了吗?”巴图鲁疑惑询问。 “是啊。”长生点头。 “你为了救我,杀了这么多人,皇上不会难为你吧?”巴图鲁又问。 “没事儿,皇上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人。”长生说道,巴图鲁脑子少根弦,说的太复杂他也听不懂。 二人说话之间,释玄明和杨开押着几个家丁自前院走过,长生此前曾经叮嘱过若无必要不可乱杀,为免府上有人逃脱并走漏了风声,只能将家丁和丫鬟都集中关押起来。 二人来到前院,巴图鲁一眼就看到了插在院子里的镔铁棍,瞬时两眼放光,疾冲上前拔出镔铁棍抱在怀里,欣喜若狂,激动失语。 长生再次拿出了那包金疮药,“大师兄,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敷药。” 连说了两遍,巴图鲁才反应过来,脱下了已经破如蛛网的衣裳。 衣裳一去,巴图鲁身上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浑身上下的伤口足有几十处,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只有为数不多的伤口还在渗血。 由于伤口太多,长生也不得逐一敷盖,只能抓了药粉浑身挥洒。 就在此时,站在门楼上四处眺望的余一轻身而下,“大人,城东有马蹄声传来,当有马匹二十多匹,应该是营中的那些偏将。” 长生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单是杀了主帅和将军也并不一定能够稳住局面,因为营中还有偏将可以统兵,只有将这些偏将尽数铲除,剩下的校尉才翻不起大浪。 “帅府周围什么情况?”长生问道。 “周围肯定有人听到了府中的异响,却无人聚集围观。”余一说道。 “把前院的尸体收拾一下,”长生说道,“稍后等他们进府再动手。” 余一点头过后开始搬移尸体,将府内众人关进东厢之后,杨开留下看守,释玄明出来帮忙处理尸体。 眼见马蹄声越来越近,长生指着东侧墙角冲巴图鲁说道,“大师兄,你先躲起来,等我把他们引进来。” “一会儿也让我杀几个,出出这口恶气。”巴图鲁想重新穿上衣服,但衣服千疮百孔,穿不上了,试了几次干脆不穿了,光着膀子躲到了暗处。 长生先前亲手斩杀了杨复恭和杨守信,身上溅上了不少血污,好在那些偏将大多没有灵气修为,暗夜之中也不易被他们发现。 见己方众人尽数藏好,而马蹄声已经到得府外,长生拉开门栓迎了出去,冲正在翻身下马的众人急切招手,“诸位将军怎么才来,快走快走。” “大帅急招,所为何事?”为首的一人急切追问。 长生一边引着众人往里走,一边出言说道,“府上早些时候来了刺客,那刺客共有五人,来到之后先是打杀了我们几个护院,然后闯入了中厅,那时大帅正在与五位将军还有远道而来的贵客自中厅饮酒,那五名刺客好生凶狠,直接冲进中厅斩杀了杨守信和五名叛将,连那朝廷钦犯杨复恭也被砍掉了脑袋。” 那一干偏将能够闻到帅府浓重的血腥气,长生所说他们起初也不曾起疑,待得发现长生越说越放肆时方才生出警觉,奈何为时已晚,众人已经全部走进了帅府。 “你是什么人?”有偏将拔刀喝问。 “抓刺客!”长生施出追风鬼步,绕过人群回到大门旁关闭了大门。 大门一关,余一和释玄明率先自暗处杀出,行伍打仗的将校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二人一出手,直接摧枯拉朽。 巴图鲁躲在东侧墙角,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挥舞镔铁大棍高喊着冲了过来,而此时那些偏将已经被余一和释玄明打杀了大半,余下几人见势不妙,开始四散奔逃,又被二人砍杀刺死,待得巴图鲁气势汹汹的杀来,却发现没了对手。 “哪有你们这么凶狠的出家人哪,”巴图鲁愕然四顾,“你们倒是给我留一个呀。” 唯恐巴图鲁乱喊泄密,长生只能高声呼喊,“启禀大帅,刺客已经抓到了,是个女的。” 见长生发声之时看向自己,余一立刻心领神会,大声说道,“狗官,你抓了我也没用,城中还有我们的人。” “全城戒严,缉拿余党。”长生粗重发声。 长生和余一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但巴图鲁不明所以,疑惑挠头,“你俩瞎嚷嚷啥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切如常 长生冲巴图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而冲释玄明说道,“我大师兄身上的衣物已不堪穿戴,你先带他去寻身御寒的衣物。” 释玄明点头应声,带着巴图鲁去往后院。 二人走后,长生和余一开始处理院子里的尸体,帅府有很多房间,随便寻一间都可以用来停放。 待得将前院的尸体尽数搬走,余一手指大门,“大人,外面的那些马匹怎么处置?”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牵到院子里拴起来,别让它们乱跑。” 余一打开院门出去拉马,长生则去了关押帅府众人的东厢。 帅府有很多家眷和下人,三间厢房全都挤满了人,杨开长剑在手,面无表情的守在门口。 被关押起来的共有四十余人,看衣裳穿戴,除了十几个女眷,大部分都是下人和丫鬟,其中并无看家护院的保镖,在他们冲进正厅斩杀杨复恭和杨守信等人的同时,府中的护院大部分都被余一给杀掉了。 突遭巨变,府中的下人都吓的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而女人则吓的瑟瑟发抖,低声哭泣。 长生的视线自众人身上逐一扫过,没有发现衣着华贵的老者和老妪,这便说明杨守信的父母不在其中,杨守信虽然认贼作父,有失忠孝,他却不愿当着其父母双亲的面儿公布杨守信的死讯,其双亲不在,他便没有顾虑,沉声说道,“本官乃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奉旨查办杨守信拥兵自重,包庇阉党一事,经查罪臣杨守信确有谋逆之举,亦有包庇之实,罪大恶极,此时已然伏法。” 长生言罢,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之中有识文认字,知道伏法就是被杀,也有不通文理的,不明白伏法是被杀还是被抓。 见此情形,长生冷声说道,“杨守信认贼作父,连同杨守信本人以及谋逆阉党杨复恭,还有军中的五位将军和二十几位偏将此时已经尽数被杀。” 听长生这般说,被关押的众人瞬时吓的亡魂大冒。 长生又道,“你们皆是罪臣同党,但本官不想杀你们,除非你们负隅顽抗,自寻死路。” 众人闻言急忙哀声求饶,长生抬手阻止众人聒噪,“不要吵,谁是门房?” 有两个蹲在地上的年轻家丁惊怯站起。 长生说道,“随后几日我们还要在府上查抄贪墨,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惊慌,往后几日帅府照常开门,但凡有客人来访,你们只说杨守信在后堂养伤,来访之人若要进来探望,你们也不要阻止,放他们进来。” 长生说完,见二人没有反应,便挑眉冷哼,“嗯?” 见他神色不善,二人吓的扑通跪倒,“大人放心,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甚好,”长生满意点头,“稍后府上的家丁汲水冲洗各处血污,女眷各回居所,闭门休息,谁也不准离开帅府。” 众人死里逃生,后怕惊惧,连声应是。 “都回去吧,不要高声喧哗,更不要试图给谁通风报信,”长生侧身让路,“互相看管,彼此监督,只要有一人逃走,余下众人立刻全部处死。” 长生言罢,杨开冲其投来钦佩眼神,长生此法等同连坐,随后几日这些人不用他们亲自看管,他们自己就会彼此监视,谁也不敢逃走,谁也不敢帮助他人逃走。 众人闻言如蒙大赦,战战兢兢的起身,小心翼翼的出门。 此时余一已经将门外的马匹牵了进来,释玄明也带着巴图鲁自后院回返,见长生竟然把这些人给放了出来,免不得多有意外,但他们也知道长生这么做必有缘由,亦不曾出言询问。 门房继续回门房待着,家丁开始收拾残局,汲水冲洗,刚刚牵进来的马匹也由马夫牵去马厩饲养,长生等人所穿的便服都沾染了大量血污,随后也换上了家丁和丫鬟的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灯烛重新点亮,府门重开虚掩。 府上有厨子,起灶生火,众人自一进厅堂简单进食,饭后余一去了后院的绣楼,居高临下,俯览观察。 杨开和释玄明轮流值夜,自帅府内外四处巡查。 巴图鲁一头雾水,急切的想与长生说话,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离去,刚想开口,前院大门便传来了敲门声。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长生知道来人是谁,便起身前去。 苏平措没想到府中会如此平静,待得借着门房灯笼的亮光看到长生自北面走了过来,方才暗暗松了口气,急忙侧身进门,冲长生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帅府的两个门房原本还在怀疑长生的身份,眼见身穿甲胄的校尉对他礼敬尊称,这才确定长生就是朝廷命官,之前的些许怀疑一扫而空,只剩下了紧张和忐忑。 长生冲苏平措招了招手,转身带着他去往北面厅堂,“杨守信已经伏法,其手下的将军和一干偏将同罪斩首,你做的很好,本官绝不食言,待新任将帅到任,你即时擢升正五品。” 苏平措虽然从军当兵,却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今晚所经历的这一连串的变故令他的心情时而急坠谷底,时而直冲云霄,二更时分还吓的尿了裤子,当了一回卖友求荣的奸细,三更时分就连升四级,这可是正五品哪,下州刺史也不过这个品级。 苏平措激动的想要立刻跪下道谢,但长生一直在往前走,他也不便跪倒,直待进入厅堂方才找到机会双膝跪倒,谢恩表忠。 苏平措感激流涕,大拍马屁,听他说的肉麻,一旁的巴图鲁撇嘴皱眉,好生嫌弃。 直到这时苏平措才发现巴图鲁也在房中,急忙冲他见礼,旧事重提,又说起曾偷偷给了巴图鲁半张面饼一事。 得苏平措提醒,巴图鲁亦想起此事,所有人都会感动于对方的雪中送炭,巴图鲁也不例外,前一刻还对苏平措多有嫌弃,后一刻便将其一把拉起,拍肩道谢。 长生虽然言而有信,却看不起这种出卖同僚的人,但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他此番之所以能够稳住局面,也亏得有这么一个识时务,没道义的内奸。 “军中情况如何?”长生问道。 “回大人,军中并无异常,末将也不曾联络其他人,”苏平措自怀中掏出长生先前交给他的御史大夫金印,双手递还,“这是大人的金印,请您收回。” 长生接过官印放进腰囊,“我对地方军事少有了解,依你之见将帅离营不归,会不会引起慌乱?” 苏平措想了想,出言说道,“大帅,哦,不不不,杨守信本就不常去军中,五位将军也时常离营,但二十八位偏将同时离营之事此前不曾发生过,校尉兵士免不得胡乱猜测,但末将以为他们也只是猜测,受制于军令,且没有统兵之人,短时间内也不会聚众哗变。” 长生点头之后再度开口,“帅印和四枚将令都在我的手里,若是直接命你带兵进城,需要如何操作?” “有加盖了帅印的调兵手令和本部将军令牌,末将便可领本部兵马进城,”苏平措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不是五位么?怎地少了一个令牌?” 长生不答反问,“你归哪个将军统领?” “刘将军。”苏平措回答。 长生拿出四个令牌逐一看过,还好,大头拿走的那个令牌不是刘昌平的。 长生将刘昌平的令牌递给了苏平措,转而取了笔墨过来,“我没见过节度使的调兵手令,你自己来写吧,写完之后我来加盖帅印。” 苏平措连声应是,也不敢坐下,而是弯腰提笔,“大人需要多少兵马?所为何事?” “调一千个吧,由你亲自统领,全城戒严,搜捕刺客。”长生随口说道。 长生言罢,苏平措开始书写,见他撅着屁股弯着腰多有别扭,巴图鲁便将其摁到了座椅上,苏平措好生惶恐,急忙惊怯的看向长生。 “坐吧。”长生点头。 见苏平措如此畏惧长生,巴图鲁好生疑惑,“哎,老五,你现在到底是多大的官儿啊?” “我本是御史大夫,不久之前刚刚升任户部尚书,不过御史台的差事我还兼着。”长生随口说道。 巴图鲁对官职没什么概念,好奇追问,“县官儿是七品,你是几品?” “三品。”长生回答。 巴图鲁不止对官职少有了解,对品级也是含混的,见他不明所以,一旁的苏平措趁机大拍马屁,“英雄有所不知,户部主管天下民生,御史台督察文武百官,大唐所有的官员都归御史台监察。” “啊?”巴图鲁骇然瞠目,“又管百姓又管官儿,那不就是皇上吗?” 听得巴图鲁言语,长生急忙摆手,“大师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咋啦?”巴图鲁疑惑。 “犯忌。”长生皱眉。 苏平措在旁插话,“这两个官职从未有人兼任过,尚书大人同时主掌户部和御史台,足见皇上对大人何其宠…...” “赶紧书写,早些回去调兵。”长生打断了苏平措的话。 苏平措连声应是,继续书写。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出言问道,“苏大人,听你口音好像不是庆阳人氏?” 听长生称呼自己为苏大人,苏平措好生惶恐,急忙站立起身,“回大人,末将祖籍苏州,隶属江南东道。” “苏州是好地方啊,老家还有人吗?”长生又问。 苏平措不知道长生为何有此一问,只得惶恐回答,“回大人,家母早年过世了,家里还有老父亲和两个姐姐。” 长生点头过后没有再问,待苏平措写完调兵手令,加盖帅印,然后送苏平措出门。 出得大门,长生冲苏平措说道,“行伍打仗多有危险,你有老父需要赡养,最好回故乡任职。” 听长生这般说,苏平措知道长生想将其调回故乡,心中激动,又想跪倒,长生见状急忙伸手将其扶住,“我的这位师兄甚是淳朴,我看他与你颇为投缘,你若愿意,赴任之时不妨带他一同前往。” 苏平措虽然胆小怕事,却很是聪明,闻言瞬时明白了长生的用意,急切表态,连道愿意。 “待得此间事了,你们二人立刻启程,调令我会命人发到苏州府,”长生郑重叮嘱,“此事不要与他人说起。” 苏平措连连点头,千恩万谢之后骑马东去。 杨开就在附近巡视,长生和苏平措的交谈他都听到了,待苏平措离开,杨开走了过来,“你不想让你师兄牵扯京城是非?” “是啊,你想必也看出来了,他的脑袋不太灵光,眼下我们都在风口浪尖上,他跟着我势必遭人加害算计。”长生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我这个师兄是个苦命人,早年跟着师父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苏州富庶安定,少有战事,让他过几天好日子吧。” “这个校尉是合适人选吗?”杨开又问。 “是,”长生点头,“此人很是聪明,也擅逢迎,一定能将我大师兄照顾好。” “但是此人胆小怕事,少有骨气。”杨开说道, “只要别让他经受考验,此人还是可以用的,”长生摇头说道,“真到了生死关头,又有几人是真正不怕死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平安无事 杨开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并没有试图改变长生的主意,听他这般说便不再接话。 长生转身回府,杨开四顾之后迈步跟上,“大头途中会不会遇到阻碍?” “你指什么?”长生随口反问。 杨开说道,“我们先前动手时动静太大,难保不会走漏风声,眼下我们孤军深入,方圆数百里全是杨守信的势力范围,若是大头在庆阳地界受到拦截,消息便不得送回长安。”:魰斈叁4 长生闻言缓缓点头,杨开虽然寡言少语,心思却很是缜密,其顾虑也并非杞人忧天,此时大头是众人与朝廷联系的唯一途径,倘若大头途中被人拦截,众人自帅府等候,等来的就不是朝廷的将帅而是敌人的援兵。 杨开又道,“咱们在来时的路上曾在复阳城外留下了马匹,此处距复阳不过两百里,我想过去看看,倘若大头顺利离开,定会自那里换马。” 长生沉吟过后自腰囊里取出一枚将军令牌递向杨开,“你先休息一下,天亮之后再动身。” 杨开伸手接过令牌,转身走向别处。 长生回到厅堂,巴图鲁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这些天他饱受折磨,虚弱非常,困乏交加。 长生上前叫醒了巴图鲁,一进厅堂的左右都有耳房,里面住的原本是帅府的护院,二人随便找了一间躺卧休息。 看的出来巴图鲁是想与他说话的,但巴图鲁体虚神靡,身心俱疲,躺下之后立刻昏睡了过去。 长生也没有打扰他,躺在巴图鲁对面的床铺闭目养神,假寐思虑。 他此时的心情很是复杂,忧虑之中掺杂着兴奋,愁恼之中混合着欣慰,之所以忧虑还是因为临行前皇上赏赐的见君不跪,皇上本来疑心就重,又做了那样一个梦,那司命星君说什么不好,非说皇上乱了尊卑,别说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了,就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心里都会不舒服。 兴奋则是因为此番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只是想找个擅离职守的借口,没想到杨复恭竟然真在此处,杀了杨复恭等同消除了皇上的心腹大患,实乃大功一件。而且还顺势杀掉了杨守信,只要这几日能够稳住局面,等到朝廷派来将帅接管了这五万兵马,又是大功一件。 他本就无意官场,对加官进爵也没什么兴趣,但除掉了杨复恭,夺回了杨守信手里的五万兵马,等同给风雨飘摇的大唐恢复了些许元气,此时的大唐王朝内忧外患,重病缠身,对于那些足以致命的痼疾隐患,逐一医治,缓慢调养,或许真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至于愁恼则是想到了李中庸和陈立秋,此时这两位师兄都在平洲,二人此时都是坐实了的反叛,如果陈立秋当日没杀那个身为皇叔的洪郡王,他还可以从中斡旋,加以招安,但陈立秋杀了皇亲国戚,而且闹的世人皆知,皇上就算想招安,也不敢背负不忠不孝这个骂名。 此番自己又立下了两件大功,能不能以此换取皇上对二人的招安?沉吟的结果是不能,就算他厚着脸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皇上也不敢答应,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等同强人所难。 思前想后,此事还是个死结,没有解决的办法。 至于欣慰,则是源自对师父和师兄们的尽心,他不但完成了师父临终嘱托,还恢复了师父的道籍,不管是对陈立秋还是李中庸,亦或是正躺在对面床上鼾声如雷的巴图鲁,他都竭尽所能的照顾保全,他此时再不是那个险些被乡人打死的小瘸子了,他的能力已经远超自己的这些师兄,理应反过来照顾这些有恩于自己的师兄了。 刚刚有了些许睡意,便听得外面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随即便是苏平措的高声呼喊,“你们在府外候着,我进去面见大帅和将军。” 听得苏平措言语,长生起身下地,待其走到厅堂时,门房已经开门将苏平措放了进来。 苏平措快步来到厅堂冲长生见礼,转而出言说道,“大人,兵马已经带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长生思虑过后,沉声说道,“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门。” “得令,”苏平措正色应是,转而再问,“大人,还有别的交代吗?” “把官府也围了,”长生说道,“进城的兵马不准侵扰百姓,更不准打劫敛财。” 苏平措高声应是,转身欲行。 “还有,”长生又喊住了苏平措,待苏平措止步转身,出言说道,“将府库里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每户三升,确保戒严的这段时间不能饿死人。” 苏平措正色应是,站立片刻不见长生开口,这才告辞离去。 虽然巴图鲁鼾声如雷,长生还是回到了巴图鲁睡卧的房间,同样是打呼噜,陌生人打呼噜只会令人厌烦,而自己的亲人打呼噜则会令人心安。 小憩片刻,醒来时是上午卯时,巴图鲁还在睡,长生起身出门,先去绣楼与余一说话,又往后院与释玄明说话,余一和释玄明虽然是佛门中人,却与常见的满口慈悲的和尚尼姑不太一样,二人都有慈悲德行,救苦心愿,却并不迂腐,崇尚降妖除魔,惩恶扬善。 最为难得的是他们明知杀人会增添自己的罪业,内心却并不矛盾纠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明净乾坤,惠泽黎民,便是自坠地狱又有何妨。 眼见释玄明和余一的想法多有相似之处,且二人年纪相仿,长生便有心撮合二人,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自其脑海里一闪而过,自己乃是道门中人,去撮合佛门的和尚尼姑,好像有点儿不太合适。 一上午很是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事儿就是好事儿,最多四天,朝廷指派的将帅就能赶来。 整个上午长生先后去了巴图鲁房间三趟,但巴图鲁一直在酣睡,长生也不打扰他,由得他安静休息,恢复元气。 午后未时,杨开回返,带回了一块儿木片,木片是自树上削下来的,上面刻了个‘安’字。 见到木片上的字,长生放下心来,大头很是聪明,猜到己方众人可能会前去确定他是否顺利突围,故此才会自树上留下文字。此外,大头也很是善良,他自然不需要六匹马,换乘了一匹之后,余下的那些便全部放掉了,如果一直拴在那里,马匹就可能被饿死。 下午也没有变故发生,由于全城戒严,整个庆阳城便显得异常安静,到了晚上也少有人家燃点灯烛。 直到入更时分巴图鲁才醒了过来,跑去解手之后回来又大吃了一通,随后师兄弟二人方才对坐说话,叙旧交谈。 巴图鲁当日与长生分开之后便一路北上回了漠北,但他虽然祖籍漠北,漠北却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回去之后自草原上四处游荡,帮人牧马放羊,但他生性淳朴,少有心机,心术不正的牧民便克扣他的饮食和工钱,将他的友善当成愚蠢的后果就是险些被他打死,而险些将别人打死的后果就是被该部的牧民围攻,巴图鲁倒是不怕,但他总不能将所有人全都打上一遍,无奈之下只能离开。 同样的经历重复了几次之后,巴图鲁厌烦了,越发想念自己的这些师弟,于是便动身南下,试图寻找他们,来到庆阳时发生了变故,接下来的事情长生都知道了。 巴图鲁颠三倒四的说完,便催促长生讲说自己这段时间的境遇,长生意简言赅,‘你离开之后,我寻了处隐蔽所在躲了一段时间,然后动身去往阁皂山,途中遇到好心人帮我治好了腿。去到阁皂山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事情,机缘巧合之下又去龙虎山做了道士,后来朝廷武举比试,我奉命参加,之后便做了官。’ 长生将意简言赅用到了极致,担心说的太复杂巴图鲁会理不清头绪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喜欢向别人诉苦,身为男人,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和压力就表现出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诉苦和需求慰藉是女人的特权。 长生说的轻描淡写,巴图鲁便不知道他其中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只是发自真心的为他高兴。 交谈中免不得谈及陈立秋和李中庸等人,得知二人和武田真弓都没死,巴图鲁越发高兴,随后便追问三人下落。 长生只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武田真弓的下落,李中庸和陈立秋的情况他也没法儿跟巴图鲁实话实说,李中庸和陈立秋此时已经被朝廷视为叛党,他正在发愁怎么做才能将二人捞出来,万一巴图鲁心血来潮跑去看他们,再牵扯其中,那就是三个叛党了,更没法儿往外捞了。 随后几日一切如常,长生很享受这难得的清净,他是个能静得下来的人,静心明知,宁静致远,趁此机会前瞻远虑,后顾反省。 但不是所有人都静得下来,巴图鲁就闲不住,得知释玄明是少林寺第一武僧,又习得金钟罩铁布衫,便不顾自己有伤在身,非要找人家比试切磋。 第四日的中午,大头等人终于来到……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兵权交接 大头是最先进门的,其后跟着几十名临危受命的将校,为了保证众人的安全,还有两千披袍擐甲的羽林军策马随行。 不止长生等人担心大头在途中会遭遇变故,大头也担心长生等人孤军深入会发生意外,双方见面,尽皆松了口气,大头随即为长生等人引见前来接管军队的将军,为首的一人长生认识,正是当日引他去见皇上的年轻男子,在宫中告急之时也是此人突围求援,乃是皇上的近侍心腹,姓范,名景明。 范景明就是皇上委任的庆阳主帅,官拜怀化大将军,为正三品,可能是吃过节度使拥兵自重的亏,皇上此番并未敕封他为庆阳节度使。 范景明之下的五位将军以及二十八位偏将都出自羽林军,羽林军在皇上势微之时便忠心事主,皇上自然最信任他们。 范景明一行除了有两千羽林军随行保护,还有几个太监乘车同行,这些太监平日里深居宫中,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疾行颠簸,被折腾的七荤八素,精神萎靡。 这几个太监是来传旨的,待得双方施礼相见之后,为首的太监方才凑上前来,“皇上有旨意,请李大人及一干下属接旨。” 听得太监言语,范景明等人尽数跪倒,齐呼,“吾皇万岁。” 宣旨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跪接,故此杨开和大头也随之跪倒,余一是出家人,不需跪接,释玄明虽然被少林寺逐出山门,却并不屈膝,只是愁坏了跟出来看热闹的巴图鲁,他不太懂朝廷的礼仪规矩,左顾右盼之后最终还是趴了下去。 太监展开圣旨,强打精神高声诵读,“门下,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李长生,智勇无双,平叛有功,擢升从一品,加封太子太师。御史杨开平叛有功,升正五品,加封羽林将军衔。御史付大头平叛有功,升正五品,加封羽林将军衔。大理寺司直余一平叛有功,升正五品,加封羽林将军衔,调任御史台。御史台吏官捕快释玄明,平叛有功,升正五品,加封羽林将军衔,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高呼,直立起身。 “李大人,诸位大人,”范景明冲长生等人拱手说道,“军情紧急,还请诸位大人更换朝服,早往军营宣旨交接。” 范景明言罢,大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两个大包袱,示意众人的官服他都带来了。 “伏法叛军的尸体就在西厢,”长生抬手西指,“你们将其搬移出去吧,稍后带去军营震慑示众,我们去换衣服,片刻即回。” 范景明点头答应,命众人前去搬移尸体,长生则带着众人往一进厅堂更换官服。 余一是女子,去了西侧耳房,余下众人全都去了东侧耳房。 “我是出家人,做不得官。”释玄明多有纠结。 长生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你也说过修行不是念经吃斋,独善其身,而是济世救民,积德行善,律政有语,民善善一人,官善善一方,为了黎民苍生,这官你就当了吧。” 见释玄明还是一脸的愁恼,大头自一旁出言帮腔儿,“大人说的是,大师,那些快意恩仇,逍遥山野的武人都是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的自私之辈,你不会也如此狭隘吧。” “你少给我扣帽子。”释玄明不悦的瞅了大头一眼。 释玄明不悦归不悦,犹豫过后还是开始动手换衣服了。 “朝廷加封我们羽林将军衔是什么意思?”杨开看向长生。 “这是个没用的武官虚职,并不是真要调你们去羽林军,”长生说道,“朝廷给你们这样的官职,主要是为了以后你们可以随我领兵出征。” “老五,你要领兵打仗吗?”巴图鲁好奇的问道。 “不不不,我在长安任职,领兵打仗另有其人,”长生摇头说道,“不过张善真人被封为太师,此番朝廷又加封我为太子太师,意图也非常明显,将我视为了张善真人的继任者。” 长生说完,冲正在帮助自己穿戴官服的大头问道,“你见到皇上了吗?” “见到了,”大头点头,“得知咱们杀了杨复恭,抢了庆阳的兵权,皇上喜不自胜,连连拍案叫好。” 长生点头过后没有再问,待得换好官服,将巴图鲁拉到了一旁,“大师兄,你想不想锄强扶弱,剿匪抓贼?” “想啊,你也要给我个官儿当吗?”巴图鲁两眼放光。 “对,”长生点头,“那个苏平措在你落难的时候曾经给过你半张面饼,咱不能忘了他的恩情,这个人比较机灵,但他胆小怕事,我准备让他去苏州当官儿,我知道你是侠义心肠,我准备让你跟他一起去苏州,当个差役捕头,除暴安良,造福一方,你可愿意?” “愿意倒是愿意,但这样我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巴图鲁有些失望。 “咱俩是同门师兄弟,乃是至亲,”长生皱眉说道,“你若是跟着我,便是干的再好,人家也会说你是沾了我的光,附了我的势,你得避嫌哪。” “有道理。”巴图鲁点头。 长生又道,“有些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你当了官儿就不能到处乱跑了,得老老实实的待在苏州,我若是找到机会,就去苏州看你。你若是想我了,可以让苏平措代笔,给我写信。” “行。”巴图鲁再度点头。 长生再度说道,“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咱们的关系,我在朝廷当官儿,得罪了不少人,让他们知道了咱们的关系,可别跑过去暗算你,你就在苏州老实待着,那地方剿匪抓贼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我当年跟师父去过苏州,那地方挺好的,没听说有土匪呀。”巴图鲁挠头。 “这几年有了。”长生随口胡诌。 “行吧,我们什么时候走啊?”巴图鲁问道。 长生说道,“我们一会儿就去城东军营,我们离开之后,你就在府上等着,我会让苏平措来找你,你们二人自南门出城,一起赶去苏州。帅府有不少金银,这几日我给你搜罗了一些,就放在你睡觉的床底下,到时候记得带上,用做盘缠。” “说走就走啊?”巴图鲁有些意外。 “对,帮助他们交接了兵权之后,我们也得马上赶回长安。”长生说道。 此时杨开等人已经换上了官服,范景明等人也在院中等待,长生便不能再与巴图鲁多说,简单道别之后与众人一同出门,来到府前大街。 苏平措这几日一直自城中带兵戒严,眼见来了大队羽林军,知道自己在此间的差事已经办完了,便解除戒严,带着本部兵马来到近处候命。 范景明领羽林军先行,长生与苏平措所统领的兵马跟随在后,去往军营的途中长生冲苏平措交代了几句,让他回到军营之后先行离开,来帅府与巴图鲁会合,然后同往苏州。自己回去之后会立刻让吏部给苏州发送他的调任文书。 由于苏平措没有朝廷的调令,为了防止沿途会有官府盘查阻拦,长生便早早为二人写了个手札,加盖了御史大夫的官印,御史台虽然没有任用官吏的权力,却有弹劾罢免的权力,比户部的权威更大。 庆阳的驻兵就在城东,到得城外,苏平措率领本部兵马先行,引着羽林军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军营。 整个庆阳大营此时群龙无首,自然不会有人出面阻拦,范景明一行来到帅营,击鼓升帐,召集营中所有校尉,当众展示被杀将军的尸体,由宦官宣读圣旨,陈述杨守信等人的罪责,公布新任将帅任命。 在范景明召集营中校尉之时,苏平措在长生的授意之下悄然离开了军营,去往帅府与巴图鲁会合。 各部将军以及所属偏将顺利接任,兵权易主,改天换日。 长生知道接下来有大量的事情需要范景明处置善后,便谢绝了范景明设宴送行的邀请。 这两千羽林军是朝廷派给范景明的嫡系亲兵,是不再回返长安的,范景明提出派兵护送也被长生谢绝了,重新换回便服,于日落时分与杨开等人上马回返…...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回返长安 虽然长生极力推辞,范景明还是亲帅卫队送出了几十里,礼数很是周全,态度极其殷切。 范景明之所以对长生如此礼遇,除了对他心存敬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长生眼下主政户部,所有驻外军队的给养都由户部调拨。 分别之时范景明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话,‘范将军请回吧,户部拟定拨发庆阳的一百万两军需半月之内定当送到。’ 长生之所以冲范景明做此保证也有多重考虑,一是庆阳地处交通要道,乃是秦州最为重要的边关重镇,担负着南北西三面防务,军需军饷必须保证。二是范景明是皇上的亲信,及时足额的供给粮草既是给范景明面子,也是给皇上面子。 回程的心情比来时的心情要轻松许多,二更时分众人来到复阳地界,虽然也可以亮明身份进城过夜,长生却不想太过张扬,众人自先前休息的破屋生火露宿。 余一和释玄明还保留着念经的习惯,不过他们并不诵读出声,只是打坐默念,杨开的话一直不多,默然的坐在火堆旁添柴看火,大头与长生坐在东南角落小声说话。 “大人,您想什么呢?”大头看出长生在想事情。 “我在想朝廷对咱们的擢升和嘉奖。”长生随口说道。 大头说道,“您本是正三品,此番直接擢升从一品,越过了从二品和正二品两个品级,咱们斩杀了杨复恭,又帮助朝廷夺回了庆阳的兵权,朝廷擢升您两个品阶也没什么不妥啊。” “朝廷对我的擢升没什么问题,朝廷知道你们四个是我的人,将你们全部擢升为正五品也说得过去,”长生摇头说道,“我想的是朝廷为什么不等我们回去再论功行赏,而是急切的派太监过来传旨。” “可是为了凸显朝廷对您的重视?”大头猜测。 长生摇了摇头,“不全是,皇上此举应该有其他考虑,我在拜入龙虎山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师父,除了我,师父还收了四个徒弟。丐帮知道这些情况,也知道占据申州和平州的是我二师兄和三师兄,龙颢天肯定会将这些情况告诉皇上,而我的三师兄曾经火烧平康坊并斩杀了包括洪郡王和兵部尚书在内的王公大臣。” 虽然长生没有把话说的太透,大头仍然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朝廷赶在咱们回去之前降旨嘉奖,为的是防止您回去之后凭借此行的功劳为您的二师兄和三师兄求情?” “很有可能,”长生点头,“皇上担心我这么做,所以提前降旨嘉奖,目的是堵住这条路,防患于未然,既然朝廷已经嘉奖了咱们,我也就不便再为两个师兄求情了。” 大头说道,“火烧平康坊的事情闹的很大,我也听说了,洪郡王是皇上的叔叔,您的三师兄杀了他,皇上的确不太好赦免他。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早晚得处理,皇上一直这么拖着,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长生摇头说道,“但他派太监提前宣旨一事,间接向我们透露出了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主动权永远在他的手里,他赏赐我们什么,我们就得接受什么,而不是我们想要什么,他就赏赐我们什么。” “好像的确有这个意思,”大头点头过后出言问道,“大人,您感觉平州的事情皇上到底想怎么处理?” “目前来看他怎么处理都不对,”长生说道,“皇上绝不会赦免我两个师兄,因为一旦下旨赦免,他就背上了不忠不孝的骂名,但皇上也不能派兵去攻打他们,不然就是给我难堪,而我眼下身居要职,万一撂挑子跑了,他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我。” “大人言之有理,但这事儿不处理,迟早都是隐患,”大头多有顾虑,“朝廷不用派兵围剿申州和平州,只需围而不打就能致他们于死地,这两座城都不大,里面储备的粮草肯定也不多,米粮吃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长生叹了口气,“我二师兄也是因为接济三师兄粮草而陷进去的,他们肯定知道我现在已经身居高位,也寄希望于我,希望我能从中斡旋,和平化解,这也是他们迟迟没有起兵攻打其他城池的原因,如果一直等不到我的消息,而城中米粮告罄,他们很可能会起兵扩张,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也随之叹气,转而问道,“大人,您的这两位师兄武功如何?” “他们二人练的也是混元神功,”长生说道,“只是他们不得兼修阴阳,二师兄练的是赤阳神功,三师兄练的是玄阴神功。” “我的天哪,”大头眉头大皱,“他们若是起兵造反,行伍将校还真拦不住他们。” 长生面露苦笑,“师父当年收集了不少神功秘籍,为了防止江湖众人觊觎抢夺,这些神功秘籍都由我们四人默记背诵,除了混元神功,他们每人还默记了四部神功秘籍,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在短时间内提携出大量实力强大的帮手。” “啊?!”大头骇然瞠目,“那怎么办呢,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开春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两座城池的储粮肯定不多了,万一粮草耗尽,他们只能起兵,到时候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见长生皱眉不语,大头转身看向另外三人,“都别装哑巴,大人说话也没避讳你们,你们有什么主意?” 听得大头言语,余一和释玄明都睁开了眼睛,杨开也抬头看向长生。 “大人说的对,”杨开说道,“皇上抢在咱们回程之前下旨嘉奖,很可能是不想给大人开口为二人求情的机会。” 见杨开没给出有用的建议,大头又看向释玄明,“大师,你有什么好办法?” “这事儿可不好办哪,”释玄明摇头,“看皇上这架势是不想让步的。”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大头摆手之后又看向余一,“师太,你怎么看?” 余一说道,“此事拖不得,拖到最后大人很可能要面对手足相残的处境,皇上也不可能赦免他们,依我看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设法去跟他们见一面,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安排他们悄然退走,远离避祸。” “这个办法可行,”大头说道,“他们如果真跑了,皇上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了。” 此时四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长生身上,长生点头说道,“回去之后我尽快安排一下手头的事情,设法去见他们一面。” 议到此处,此事就算告一段落,短暂的沉默之后,长生又道,“皇上此番嘉奖擢升,你们四个全是正五品,由此可见在皇上看来你们全是我的死党,如果你们有谁不想牵扯太多恩怨是非,回去之后立刻上书辞官,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长生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那就是四人从今以后就要跟他绑在一起了,共同进退,福祸共担。 若是换做其他话题,大头肯定第一个表态,但此事关系到其他人,他若是抢着表态就有绑架裹挟之嫌,只能默不作声。 他不做声,杨开也不说话,余一和释玄明也没有表态。 虽然四人都不曾郑重表忠,但沉默已经表明了四人的态度以及对他的绝对信任。 半夜无话,次日早起众人再度启程,由于沿途不曾换马,行的就慢,当天夜里自官家驿站歇了一晚,次日未时回返长安。 回到长安之后,长生先安排了御史台的事情,他此前曾经派出一批御史巡查地方吏治,当时人数较少,中途还跑回来几个,此番直接大规模派出巡查御史,眼下朝廷的国库又空了,想要快速聚财,只能自贪官污吏身上下手。 午后,长生先去了一趟吏部,苏州是上州,上州长吏是正五品,想要提拔任用正五品的官员必须经过吏部,直接找到吏部尚书说明缘由,只说苏平措在诛杀杨复恭以及夺取庆阳兵权这两件事情上都立下了功劳,属于有功之臣,为免遭到杨守信余党的报复,便将其调回家乡任职。 长生是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吏部尚书自然不会驳他面子,最主要的是长生言语之中没有公事公办的意思,而是流露出了私下调用的请求,说白了就是承认欠了吏部尚书一个人情,对于让长生欠自己一个人情的机会,吏部尚书自然不会放过,只道包在他的身上,一切从简,三日之后吏部公文就下发到苏州府。 长生道谢之后离开吏部回返户部,喊来下属官吏,命其将既定调拨给庆阳的一百万两军需加急发放,确保半月之内送抵庆阳。 下午长生一直留在户部处理公务,户部关系到社稷民生,是公务最为繁重的衙门,而户部尚书则是六部之中最为辛苦的堂官,他前后离开了七日,案头上的积压的公文已经堆积如山。 等到处理了积压的公务已是二更时分,虽然户部也有住处,但长生还是习惯性的回了御史台,途经西厢时下意识的想要撩起门帘,但抬手之后才想起黑公子已经让自己送给了倪晨伊。 先前往复奔波多有乏累,躺下就睡,辰时方才苏醒。 刚刚下地开门,却发现杨开一脸急切的走进了后院儿。 “出了什么事?”长生皱眉问道。 “兵部早报,平州叛军发兵外侵……” 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不由己 听得杨开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李中庸和陈立秋起兵攻打其他城池都是彻底断绝了退路,罪上加罪,再无招安可能。 长生强定心神,抬手拧系外衣布扣,“他们发兵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开答道,“兵部是昨天中午收到的第一份战报,他们于前天夜里发兵攻打郅州,到得夜里三更时分,第二份战报也由快马送达,他们已经攻下了郅州并继续挥兵南下。” 长生系好扣子,拉出木椅坐了下去,“郅州是个下州,并不富庶,他们的目的不是郅州,而是郅州南面的舒州,舒州南临江河,土地肥沃,舒州府库有大量存粮,他们还是冲着粮草去的。” 杨开没有接话,因为长生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再度说道,“他们如果攻占了舒州,不但可以得到粮草补给,还可以依托江河天险阻截南来官兵,其北面又有平州和申州呈犄角之势抵御北下的官兵,即便最终不敌,也可以乘船东去或逆流而上。” 长生说完,抬头看向杨开,“对于此事,皇上和群臣有何看法?” 杨开说道,“由于他们是往南进兵,并无北上进犯京师的意图,故此皇上和群臣皆未如临大敌,只是视其为手足之癣,而非心腹大患,故此并未自京师发兵镇压,只是下令朱全忠前去征讨。” 长生缓缓点头,此时藩镇割据,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除非对他们自己有好处,否则谁也不会轻易出兵。 “大人,你还要去见他们吗?”杨开问道。 长生抬头看了杨开一眼,沉吟过后出言说道,“这时候去见他们不合适,等等再说吧。” 二人说话之际,大头拎着热水自前院走了过来,进屋之后先给桌上的茶壶泡好了茶,之后又将水壶里的热水倒进了脸盆,以备长生洗脸使用。 简单洗漱之后,长生命大头将余一和释玄明喊了过来,众人围桌而坐,说话交谈,众人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闲话家常,而是商议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以及怎么做。 聚财是当务之急,京官被抄的都差不多了,接下来应该冲地方官员下手了,巡查使要尽快派出去,督察地方官员也不是朝夕之功,每去到一个地方都需要核验账目,耗时长久,一年之内搞完算是快的了。 由于余一曾经任职大理寺,熟悉官场,查案也很有经验,督察地方官员这件事情就由她具体负责。 此外,倪家远迁西域之后,将所有家产和生意全部留给了长生,大头精于算计,倪家的生意就交给他来打理,实则各处商号和店铺都有具体主事之人,大头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督这些人,以免他们懈怠差事或是中饱私囊。 御史台有三百捕快,近段时日这些捕快让释玄明折腾的叫苦不迭,而释玄明也被这些资质平平的捕快气的甚是恼火,长生主动提出将御史台的捕快缩减到两百,将不堪重用的调任。 少教几个笨蛋释玄明自然愿意,而大头等人也明白长生这么做的原因,先前皇上在嘉奖擢升之时将他们四人尽数擢升为正五品,这表明皇上已经认定了他们是长生的死党,历朝历代,皇上最反感的就是臣子结党,再加上长生此前曾经有过力挽狂澜,肃清阉党的壮举,手下有太多可以调动的兵力,皇上会疑心忌惮。 午饭五人是一起吃的,吃饭时众人讨论的是当今时局,大唐落到现在这般境遇,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坏人或是某个邪恶的势力造成的,而是由诸多原因积累所致,藩镇割据是其一,宦官专权是其一,吏治腐败也是其一,实则最伤大唐元气的还是黄巢的叛乱,为了镇压黄巢的叛乱,朝廷不但耗尽了兵力,还掏空了国库。 此时宦官专权的局面已经得到了改善,而接下来御史台也开始着手整顿吏治,不过这两件事情都只是标,而不是本,藩镇割据,节度使拥兵自重才是最伤朝廷根本的,而朝廷组建新军也正是为了讨伐各地节度使,扭转这种局面。 午后长生带着大头自城中转了一圈儿,长安有很多生意都是倪家的,他得去露个面儿,顺便将大头引见给各位店主和掌柜。 并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发生,随后一段时间很是平静,巡查御史已经全部派了出去,长生每日上午自御史台办公,下午就去户部处理公务。 科举考试都是在每年的年初举行,由于肃清阉党时大量官员受到了牵连,今年恩科便录取了大量的举人和进士,充斥各部,填补空缺。 那八名紫气高手将倪倬等人送到目的地后便回返中土,不过他们并未回长安,而是直接赶往淮南与正在那里募兵的张善等人会合,此前倪倬还交代过可以将太平客栈收藏的一些法器分赠给他们,但他们没有回长安,只能留待日后。 长生时刻谨记张善的言语,闲暇之余就博览群书,开阔眼界,增长学识,但他从不看帝王本纪,只看臣子论述,他看的最多的就是与诸葛孔明有关的古籍,很欣赏此人是其一,此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知道自己身边也有皇上的眼线,他平时看的什么书肯定有人告知皇上,他希望皇上能够知道他有心效仿诸葛孔明,毕竟诸葛孔明是为数不多有篡权实力却一生效忠的权臣。 夜深人静之时长生也会悄然出城,练习武功,参详法术,官职乃是身外之物,武功和法术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这段时间长安很是平静,平静的有些无聊,长生每日重复昨日,他很清楚长安之外的地方并不平静,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但是他主政户部和御史台,乃是日理万机的一品大员,再不是那可以四处游走的少年。 经历过之前的颠沛流离,长生很珍惜目前的平静生活,他需要时间学习成长,也需要时间练习法术,虽然多有无聊,但每天都有收获,每日都不曾虚度蹉跎……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公子归来 虽然长生近段时间一直在户部和御史台之间两头跑,但每天晚上他都会回御史台休息,而不管他回来的多晚,大头等人都会等着他,大头汇报的是倪家留下的各种产业所产生的进项,杨开说的是朝廷政局,包括早朝时文武百官奏禀诸事以及六部衙门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而余一禀报的则是往地方派出巡查使的相关情况。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必须有几个可以分忧的得力帮手。 释玄明白日里躲在御史台训导那些捕快习武练功,一到晚上就找不到人了,而且近段时间总是彻夜不归,自御史台账房支取的银两也越来越多,单是年后的这两个月就支取了将近一万两。 释玄明此前曾经跟长生说过自己要入世修行,用释玄明自己的话就是‘感受人间疾苦,体验世人喜乐。’在释玄明看来对酒色财气视如洪水猛兽,退避三舍,这是对自身定力的不自信,远离诱惑是小乘佛法的作法,一个不曾经受诱惑的人永远没资格说自己能够经受诱惑,一个不了解人间疾苦喜乐的僧人永远没有为他人指点迷津的资格。 长生能够理解释玄明的这种作法,简单说来就是躲开酒色财气这几头老虎不算真本事,主动冲上去打败酒色财气这几头老虎并全身而退才是真本领,释玄明是个酒肉和尚,酒肉对他没什么诱惑,他可以喝酒吃肉,也可以吃素把斋。而银钱对释玄明也没什么诱惑力,这一点根据他近段时间花钱如流水就可见一斑。最近一段时间释玄明的情绪很不稳定,教导捕快们练武时多有急躁,时不时的还会出神发愣,而且一到晚上就没影了。 长生根据释玄明近段时间支取银两的情况猜到他已经为情所困,而且对方很可能不是良家女子,因为良家女子没有这么大的胃口,极有可能是烟花柳巷里的风尘女子。 担心释玄明会陷进去,长生便授意大头暗中调查一下,而大头暗查的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测,释玄明常去的地方是一处名为暗香坊的青楼,而这个暗香坊还是在平康坊的旧址上重建的, 罪臣女眷充斥教坊乃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和规矩,陈立秋火烧平康坊虽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却未能彻底杜绝这一陋习,似这种官家青楼,都是由皇宫内庭的教坊来经营的。 长生很好奇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将释玄明迷的神魂颠倒,在释玄明自账房上支取了两千两白银出门之后,便喊来大头,二人换上便装,也想往那暗香坊去。 刚刚走出大门,长生便听得西面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闻声转头,只见一匹黑马正自西面街道往此处疾驰而来。 虽然那黑马距御史台的大门还有很远,长生却仍在一瞥之下确定那匹黑马就是他送给倪晨伊的黑公子,他熟悉黑公子的马蹄声,也熟悉它奔跑时的姿态。 在长生转头西望的同时,大头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黑公子,“大人,好像是您的坐骑啊。” 长生没有接话,黑公子当是看到了他,猛然加速,几个冲跃便来到了他的身前,围着他又蹦又跳,尥蹶撒欢儿。 黑公子是独自回返的,马背上有马鞍,马头上也有缰绳儿。 对于黑公子的去而复返,长生既意外又欢喜,不过此时更多的还是担忧,他已经将黑公子送给了倪晨伊,而倪家众人已在道家的多名紫气高手的护送之下安全抵达西域,黑公子突然去而复返,会不会是倪晨伊发生了什么意外。 心中存疑,便拉住黑公子,仔细观察缰绳和马鞍,缰绳并不完整,而是自中间断掉了,断口很是毛糙,并不齐整,这说明不是被人用利刃砍断的。黑公子自己会解缰绳儿,应该是它自己解开的,往回奔跑的时候缰绳拖地,被它自己给踩断了。 再看马鞍,也是原来的马鞍,上面也没有血迹,用手擦拭,可见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见长生面色凝重,大头猜到他心中所想,“大人,那些随行护卫的道长已经将他们安全送达,途中并无变故发生,您的马应该是自己跑回来的。” “应该是,如果是倪晨伊主动放它回来,不会不卸掉它的缰绳。”长生点头说道,他与黑公子朝夕相处,对其多有了解,如果是倪晨伊遭遇意外,黑公子一定会有焦躁显露,而此时的黑公子只有久别重逢的亲近和兴奋。 大头围着黑公子上下打量,“您的马很通人性,想必是见到同行的那些道长都调头回返了,感觉自己也完成了您交代的差事,便不辞而别,偷偷跑回来了。” “这事儿它能干出来。”长生点头。 “遥遥万里,它竟能跋山涉水,独自寻回,属实不易啊。”大头赞叹。 黑公子被长生拉住了,不得撒欢儿,便转身想往院子里去。 长生将它给拽了回来,转而松开缰绳,抬手西指,“走,去找她。” “大人,您这是…...”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转而再度西指,“走,回去。” 长生的语气很严厉,黑公子多有沮丧,前蹄刨地,打着响嚏。 在长生的连番呵斥之下,黑公子终于怏怏转身,向西走去。 长生见状急忙喊住了它,待黑公子回头,抬手北指,“进去吧。” 听得长生言语,黑公子立刻转忧为喜,一溜小跑儿,自己跑回了先前的马厩。 到得这时大头才明白长生先前为何要喝令黑公子回去,他是想确认一下黑公子能不能找到倪晨伊,而黑公子调头西行说明它知道倪晨伊在哪儿,也能再次找到她。 长生虽然将黑公子送给了倪晨伊,却并未拆除它的马厩,等到二人回到后院儿,黑公子已经拱开帘子跑进了马厩,此时正低着头在水槽里喝水。 长生卸下了黑公子的马鞍,解开了缰绳,大头抱来草料,补充清水。 “大人,黑公子能找到倪小姐,”大头说道,“等过段时间,不这么忙了,您可以抽空去西域看她去。” 长生摇了摇头。 见长生摇头,大头多有疑惑,长生先前试探黑公子能不能找到倪晨伊,难道不是为了日后去看她么?:魰斈叁4 “大人,它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您不会再将它赶走吧?”大头又问。 长生再度摇头,“不赶,先让它跟着我吧。” 大头心细如发,听得长生言语,敏锐的通过一个“先”字猜到长生心中所想,长生还会让黑公子去找倪晨伊,只是不是现在,而是以后的某个时候。 安顿好黑公子,二人再度自大门走出了御史台。 刚刚走出御史台,暗处就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此人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年纪应该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左手拄着一根木棍,自暗处冲出之后一边高喊着冤枉,一边踉跄的冲二人跑了过来。 这个叫花子出现的太过突然,担心其中有诈,大头便抢在对方跑过来之前迎了上去,“什么人?!” 不等叫花子接话,西面街道上便急匆匆的跑过来几个官差,其中两人将叫花子拖开,而另外一人则上前冲长生行礼,“这疯婆子浑噩疯癫,冲撞了大人,大人受惊了。” “放开她。”长生开口。 “启禀大人,这疯婆子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不等来人说完,大头就上前甩了此人一个耳刮子,“大人让你们放开她!” 这一耳光打的响亮,不止说话之人愣在当场,两个动手的官差也愕然愣住了,那蓬头垢面的女子趁机挣脱了二人的拖拽,连滚带爬的跑到台阶下扑通跪倒,“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情,求您为民妇做主。” “你是什么人?有何冤屈?”长生随口问道。 “回大人问,民妇张王氏,乃济州人氏,”那妇人说话的同时探手入怀,颤抖着掏出了一方布片,“诉状,民妇求人写了诉状。” 大头上前接过那方布片,铺展开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确定诉状没有异常,大头这才将其呈给了长生。 长生接过尚带着那妇人体温的布片,“你怎么知道我能为你做主?” 妇人语带颤音,“他们告诉我御史台是管官的,您出来时门口的官差冲您作揖了,所以民妇猜测您是御史台的官儿。” 由于布片一直被妇人贴身存放,上面的字迹已经被妇人的汗水给打湿了,很是模糊,长生一目十行的看了个大概,事情的起因是田产的纠纷,张家的田产被别人给侵占了,张家告官伸冤,结果侵占张家田产的人是里正的亲戚,里正向县官行贿,县官贪赃枉法,将张家的田产判给了他人。 对于县令的决断,张家不服,于是便跑去府里伸冤,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县令认为张家给他抹了黑,丢了人,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将张家的所有田产都给抄没了。 张家冤上加冤,见府里不能给他们主持公道,便跑去州里击鼓伸冤,这下儿连州官也火了,不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直接下令将张家父子全部抓进了大牢…... 第二百三十章 正大光明 大致看完了张王氏的诉状,长生的脸色变的很是难看,挑眉看向不远处的三个官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眼见长生神情不善,那三个官差面面相觑,吞吞吐吐。 “宪台大人问你们话!”大头怒目相向。 受到大头的呵斥,为首的一人方才战战兢兢的回答,“回大人,我…...我,我们是济州进奏院的差役。” “来人。”长生面无表情。 听得长生呼唤,大门处的六名卫兵急忙快步上前,躬身候命。 “拿下。”长生沉声下令。 卫兵高声应是,将那三名官差勒臂摁头的抓了起来。 “我们是进奏院的差役,是济州派来的,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有差役高喊挣扎。 大头闻言怒目上前,反手甩了那人一记耳光,“御史台督察满朝文武,只要是大唐的官员皆受御史台督察,你的言下之意是济州现在已经不归大唐管辖了?” 那叫嚷的官差挨了打,再不敢聒噪呼喊,开始服软求饶,大头也不理会他们,冲卫兵摆了摆手,“关起来。” 眼见长生将三个差役抓了起来,那妇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嚎啕大哭的同时连连磕头,长生见状急忙上前将其搀了起来,只磕了两记,那妇人的额头便已见血,足见其磕头之时何其用力。 “大人?”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长生。 长生知道大头什么意思,二人原本是想跟着释玄明去暗香楼的,结果被归来的黑公子给耽搁了,此番又遇到了告状伸冤的张王氏,大头是在问他二人是留下处理张王氏的冤案,还是继续赶往暗香楼。 长生没有犹豫,扶着妇人走进了御史台的大院儿,眼见那妇人身上多有污垢,且散发着刺鼻的异味,大头便快走几步,想要替下长生。 长生摆了摆手,“我自己来,你吩咐厨下做点饭菜送到大堂。” 大头点头应声,快步离开。 长生又道,“再准备一处房间,换洗的衣服也给她准备一身儿。” 大头再度点头,匆匆而去。 此时那张王氏仍在伤心哭泣,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加上路上多遭磨难,身体异常虚弱,已然不得正常行走,长生几乎是半搀半抱的将其带进了御史台的大堂。 长生原本是将张王氏扶坐在椅子上的,但张王氏却是如坐针毡,匆忙起来,再度跪倒,磕头不止,与此同时嘴里一直念叨着多谢青天大老爷。 虽然张王氏情绪激动,多有失态,长生却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蒙冤受屈是难受的,当日他在阁皂山就遇到了类似的遭遇,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将丹药送到了阁皂山,却险些被罗顺子一掌打死,而当自己侥幸不死,鼓起勇气跑到广场上指认罗顺子之时,阁皂山的众人却一味的帮罗顺子隐瞒遮掩,广场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最后还是张墨冒着得罪阁皂山的风险,毅然决然的站出来为他作证,在那一刻,他对张墨的感激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张王氏虽然衣衫褴褛,而且年纪也大了,却终究是个妇人,长生也不便总是制止搀扶,急切思虑之后正色说道,“张王氏,本官就是御史台的堂官,救人如救火,你的丈夫和儿子尚在牢狱之中,你多耽搁一刻,他们便多一刻危险,你不要哭泣,尽快将事情的原委说与我知道。” 张王氏一个妇人,能千里迢迢的赶到长安告状伸冤,足见其心智和毅力要远超寻常妇人,听得长生言语,张王氏努力止住哭泣,跪坐在地,急切讲述。 家里有男人,是轮不到妇人出面的,前期自县里和府里告状都是张家父子出面,当告到州里时,张家父子被抓进了大牢,张家就只剩下了婆婆张王氏和已经有孕在身的儿媳张林氏。 由于遭到了地方官府的打压和欺凌,再加上家里的男人都被官府抓了起来,婆媳二人无奈之下只得求人写了两张诉状穿在身上,每日滞留济州衙门,高声喊冤。 二人的举动引起了济州百姓的大量围观,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济州刺史无奈之下只能答应派人前往县城重新彻查此事。 就在婆媳二人以为用不了多久张家就能沉冤得雪之时,却发现州里派下去的官吏迟迟查不出什么结果,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一直关注此事的百姓们也逐渐将此事给淡忘了,最终拖的不了了之了。 眼见这条路走不通,婆媳二人便想到了进京告御状这最后的一条路。 但是地方官府也想到她们会进京告御状,而且地方官府也知道自己理亏,一旦事情闹大了,惊动了朝廷,朝廷一定会严加追责,于是便想方设法的阻止她们出行, 不过最终婆媳二人还是逃了出来,她们自前面走,地方官府自后面追,婆媳二人一路上东躲西藏,历时两个多月方才来到长安。 她们二人没有盘缠,来到长安之后只能露宿街头,二人原本是想趁皇帝出行时冲出去当街告状的,却被人告知世人谣传的告御状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任何人擅自冲撞皇帝的仪仗都是死罪。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有好心人指点她们来御史台,儿媳妇此时已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婆婆张王氏便独自一人跑来御史台碰碰运气。 张王氏说到一半时大头端着饭菜回来了,待张王氏说完,大头便劝其吃点东西。 张王氏也是饿得狠了,道谢过后狼吞虎咽,吃过几口想到即将沉冤得雪,便捧着饭碗喜极而泣。 在张王氏吃饭的时候,大头也看过了她递上来的诉状,心里大致有了计较,“大人,她说的应该是真的,您想如何处理此事?”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一会儿你先带人将济州的进奏院给围了,将里面的济州官员抓回来严加审问,他们肯定知道内情,先自他们这里下手,拿到罪证,对了,这些地方衙门设在京城的进奏院大多养有信鸽,抓人的时候下手要快,要确保他们无法给济州通风报信儿。” 大头点头应是,转而出言抱怨,“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允许地方州府自京城设立进奏院,进奏院的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向地方州府报告朝廷的动向,还能做些什么?” 长生是户部尚书,熟知财政的各项拨款,此时是大顺二年,各地设在京城的进奏院足足有五十三处之多,官员俸禄和日常开销都由地方州府承担,每年要耗费掉大量的银钱,最主要的是这群人平日里也不干什么正事儿,要么刺探朝廷情报,要么拦截伸冤百姓,甚至几起京官遇刺事件也牵扯到了这些进奏院。 “通知咱们派出去的巡查使,但凡在长安设立进奏院的州府,一律严加巡查,”长生多有气愤,“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大人,我什么时候去抓人?”大头问道。 长生想了想,开口说道,“你先去暗香楼把大师叫回来,你们两个一起带着捕快过去抓人。” 大头应声离去,长生又喊来一名本部差役,问明了张王氏其儿媳所在破屋的位置,便命差役赶了马车过去接人。 张王氏见到的官员都是推诿扯皮之人,眼见长生雷厉风行,张王氏感激涕零。 长生之所以如此大刀阔斧的处理此事有两个原因,一是阉党乱政之时吏治腐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整顿吏治,就拿济州这件事情开刀,从上到下,追责到底,不杀几个,不抓几个,这些地方官员对朝廷没有敬畏之心。 二是他出身卑微,深知百姓疾苦,别说身居高位的达官贵人了,就是一个乡正,一个县官儿,都可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颠倒黑白,作威作福,必须让这些地方官员们知道他们管理的百姓并不是他们的百姓,而是大唐的百姓,他们不过是个抱孩子的奶娘,没资格欺负东家的孩子。 为了稳妥起见,在张王氏稳住了情绪之后,长生开始追问一些细节,开弓没有回头箭,抓人不是小事,动手之前他必须保证张王氏所说的确是实情。 长生问,张王氏答,一番询问之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在事情发生之后,乡正曾经多次威胁张家,只道张家若敢向上申诉,就举全县之力对付张家,一个小小的乡正,最多只能管控一个乡,竟敢口出狂言举全县之力,是谁在授意他,又是谁在支持他? 不多时,大头将释玄明叫了回来,释玄明前去召集捕快,大头和闻讯赶来的杨开和余一则来到大堂领受长生的命令。 长生的命令也很简单,今晚直接将济州进奏院给抄了,明日直接快马加鞭前去济州彻查此事,自己亲自出马,彻查,严办。 见长生杀气腾腾,大头多有顾虑,“大人,此事一旦彻查,势必牵扯许多官员,其中免不得会有朝中官员,而且咱们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咱们是不是谨慎一些?” “谨慎什么?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连句真话都不敢说,连点实事都不敢做,我这官儿还当它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南下济州 见长生心意已决,大头便不再多说,冲杨开使了个眼色,二人快步出门,与释玄明一道儿统领本部捕快前往济州进奏院拿人。 大头等人离开不久,之前派去接儿媳张林氏的捕快便搀着面黄肌瘦,大腹便便的张林氏回来了。 婆媳二人见面之后又是一阵抱头痛哭,两个妇道人家自济州千里迢迢的赶到长安告御状,可想而知一路上经受了多少艰辛险阻。 待婆媳二人情绪趋于平稳,长生再次询问了一些细节,随后便授意余一带二人下去休息。 三人离开之后,长生皱着眉头自堂下往复踱步,与此同时自脑海里斟酌思虑应该如何处置济州这些官员,官府在百姓的心中应该是正大光明的存在,既要有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仁慈,还要有行使律法,惩治罪恶的威严。 身为朝廷官员,如果不能秉公执法,公正严明,老百姓就会寒心,官府的权威就会遭到质疑,长期以往就会丧失民心,最终坏的是整个大唐的民风教化。 风气绝对不能坏,不管是民风还是官场的风气都必须做到风清气正,正所谓治乱世,用重典,直接拿济州这一串官员开刀,大开杀戒,以儆效尤,其最终的处理结果还要遍告全国各大州郡府县,让那些地方官员对朝廷生出敬畏之心,也让黎民百姓对朝廷重生信心。 皇上也知道阉党擅权败坏了吏治,让他主政御史台也正是为了让他整顿吏治,不过此事没必要提前上奏皇上,直接来个先斩后奏,宁肯事后背个违制的罪名,也不能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皇上,说白了就是大开杀戒的坏人得他来做,不知情的好人形象得留给皇上。 二更过半,大头等人回返,连同有品级的官员以及没品级的差役,一共二十七人,全部押了回来。 连夜审问,锁定证据,事情的经过其实并不复杂,就是济州提前告知进奏院,有张王氏和张林氏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要进京告状,让进奏院的官差自她们可能会去的各大衙门门口安插眼线,设法阻止她们上告伸冤。 长生不是个滥好人,御史台审讯犯人也并不排斥用大刑,这帮官差怎么可能受得住,肚子里的脏东西一股脑儿的往外吐,除了阻止受了冤屈的百姓上告喊冤,进奏院还肩负着探听朝廷消息,拉拢贿赂朝廷官员的任务。 一个更次不到,所有人的供词都摆在了长生的案头,长生逐一拿起,逐一翻看,不时抬头看向坐在堂下座椅上的大头,大头非常聪明,发现他是真的动了怒,审讯之时便着重审问济州进奏院与阉党的关系,这些地方上设在京城的进奏院本来就是地方官员勾结朝廷官员的纽带,可想而知他们与阉党肯定也有往来。 与阉党有往来,这就是取死之道了,便是判处斩立决也不冤枉他们。 律法是死的,适用律法的人是活的,身为御史台的主政官员,长生在适用律法时有着很大的弹性和尺度,但此番他没有任何犹豫,抓回来的二十七人全部拟定斩立决,早些时候抓回来的那三个差役也不例外,亦是斩立决。 大头猜到长生一定会重判,却没想到他会痛下杀手,一个不留。 长生冲坐在堂下的杨开说道,“发生在长安的事情咱们不能不报,早朝时你将此事上报朝廷。” 待杨开点头,长生又道,“整顿吏治不是一句空话,就拿济州开刀,杀鸡骇猴,明日一早我就亲自前往济州,大头,余一,你们跟我一起去。” 大头和余一点头应是。 长生又看向释玄明,“大师,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出去转转?” 听得长生言语,释玄明没有立刻接话,见他踌躇犹豫,长生心中的担心又加重了几分,看来释玄明已经被暗香楼里的某个女子乱了心神。 见释玄明不想同去,长生也没有强迫他,“罢了,你还是不要去了,留下带着本部的捕快与户部众人一起将济州进奏院给查抄入账。眼下离天亮还有不足的两个时辰,都回去休息一会儿,卯时三刻动身,带五十名捕快同行。” 众人各自退去,长生独自去往后院儿,他没有急于回北面正屋,而是先去了西厢。 看着躺在干草堆中的黑公子,长生心中好生踏实,也可能是与老黄多年朝夕相处的缘故,他对这些不能说话的牲畜有着莫名的亲近和信任。 在西厢马厩陪着黑公子待了片刻,长生回到屋里小憩了片刻,卯时初刻,大头前来敲门,先是为其送来了热水,在其洗脸时又为其端来了饭菜。 长生还是不太习惯大头如此周全的照顾自己,但之前也说过他好多次,但大头就是不听,长生也没办法,只能由得他。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头对长生越好,长生心里的压力就越大,因为他知道大头经络有损,寿数止于两年之后,而千金翼方里却并无对症的方子,他也曾推敲过天蚕神功,但天蚕神功对大头的这种情况好像也不适用。 收拾妥当,众人动身启程,长生与大头和余一策马在前,后面是五十名御史台的捕快,除此之外还有一辆双马驾辕的马车,车上拉的是苦主张王氏和张林氏。 黑公子此前曾经长途奔袭,此番长生便不舍得催马太急,再加上还有一干捕快同行,也不能跑的太快,济州位于长安的东南方向,离长安约有一千五百里,按照目前的速度推算,路上大约需要三到四天。 长生来到长安之后曾经远行了两次,一次是往河间营救李中庸,另一次就是往庆阳解救巴图鲁,这两次都是心急如焚,路上也是来去匆匆,此番出行较之前的两次要轻松许多,此去济州处理的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正好趁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体察一下民情,以免长时间的待在长安,不接地气,失去客观。 长安附近的情况还好一点儿,行出几百里,沿途所见就多有萧瑟破败了,路上不时也能看到饥民,不过好在数量不是很多。 赈济灾民的粥场大多设在城外,赶路的途中能看到不少官家施粥的粥场,粥场一般一天施粥两次,一次二两,也就是一木勺儿。 长生从未感觉到自己的权力有多大,但是沿途所见的各处粥场的情况令他多有感触,这些州郡府县的赈灾银两都是他先前拟定数量并调拨发放的,他给哪处州郡拨的银两多一些,灾民饭碗里的粥饭就黏稠一些。 这么多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同样是济世救苦,行侠仗义的侠客也好,悬壶治病的神医也罢,亦或是苦口婆心导人向善的僧人,他们能做的事情与一品大员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真想做大事,行大善,还是要身居高位才行。 一个大夫忙碌半天可能救下了一个人,而身居高位的官员一个决定就可能救活成千上万的人,不过反过来亦是如此,大夫失手无非害死一个人,而高官若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就可能害死一大批人。 大部分时间长生都与大头和余一跑在前面,捕快和马车跟在后面十里之外,遇到粥场时长生就会下马过去检视施粥的情况,负责施粥的差役也好,监督施粥的官员也好,对他都很是客气,并不呵斥驱赶。 倒不是这些官吏谦和友善,也不是他们事先得知了长生等人会自这里经过的消息,而是他们都是混迹官场的人,见多识广,能够根据长生身上从容的气度判断出他不是寻常人等。 但凡身居高位的人,举手投足之间一定会带着自信和从容,谦和有礼也好,平易近人也罢,亦或是清高自傲或故作高深,诸如此类都可以装出来,唯独自信和从容装不出来,不到那个位置和高度,哪怕装的再像,言行举止之中也透着刻意和别扭。 由于人数太多,晚上只能自驿站落脚,驿站就在粥铺旁边,外面灾民们吃的是稀粥,而驿站给长生准备的却是四荤四素。 长生没有为了凸显自己的清高而批评驿卒,因为朝廷有着明确的规定,一品大员出行,自驿站落脚最少也应该是四荤四素外加四点心四果品。 长生也没有为了表现自己的平易近人而将饭菜送给外面的灾民,与大头和余一吃过之后方才授意驿卒将剩下的饭菜送给了灾民中的老弱之人。wenxueзч 行大善不拘小节,行善也并不是做给人看的,更不是哗众取宠博取虚名。 由于前几日都不曾睡好,二更时分长生便卧床休息,躺下之后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驿站外传来了众人的叫嚷和呼喊,声音嘈杂而慌乱,“啊,尾巴,尾巴。”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 “妖怪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妖孽横行 听清了驿站外传来的惊叫呼喊,长生心中猛然一凛,急忙翻身坐起,披上外衣穿鞋下地。 待他推门而出,大头和余一也已经自隔壁房间跑了出来,三人对视过后提气拔高,轻身上房,自屋脊上几度借力之后跳出了驿站。 这是一条南北大路,驿站位于路东,而粥场则设在驿站的北侧,发出惊呼的就是聚集在粥场附近的饥民。 由于聚集在粥场附近的饥民太多,受惊之后自黑暗之中四散奔逃,场面甚是混乱,长生急切四顾,寻找众人口中的妖怪。 在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混杂着凄厉刺耳的哀嚎,发出哀嚎的是个女子,喊的是‘我的孩子!’ 就在长生急切寻找之时,一旁的余一率先有了发现,抬手西指,“大人,在那儿!” 长生循着余一所指转头西望,只见暗夜之中一个灰色的身影正在田野中向西快速移动,观其身形此人当是个身形佝偻的女子,但其移动的姿势甚是诡异,快速奔跑的同时右手频频抓地加速,而其左手则收在胸前,怀里很明显抱着什么东西。 不等长生下令,余一便疾冲而出,长生和大头紧随其后。 长生修为最高,身法也最为玄妙,施出追风鬼步很快超过了大头和余一,但三人此时距那诡异的妇人足有上百丈,而西侧两里之外就是深山老林,倘若让那妇人逃进了密林,怕是再难寻找阻击。 追赶的同时,长生直盯着前面的那个妇人,此人移动的速度远超常人,但在移动之时却并无气色显露,如此便不知道这个化身为妇人的妖物是何修为,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东西肯定不是人,奔跑时的姿势就不对。 此时那个化身为妇人的妖怪已经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追赶,下意识的转头回望。 由于长生一直盯着这个妖怪,在其转头的瞬间便清楚的看到了它的样貌,这东西虽然化身为妇人,样貌却毫无女子的精致和清秀,尖嘴猴腮也就罢了,还长着两个硕大的大门牙。 察觉到后面有追兵,那妖怪便竭力加速,朝着不远处的密林狂奔而去。 此时长生距那妖怪已不过五十丈,已经能够看到其左手揽的是个襁褓,但那襁褓之中的婴儿却并未发出哭声,这一发现令长生暗道糟糕,先前在那妖怪转头时他注意到其嘴角有血迹残留,那襁褓中的婴儿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随着双方距离的逐渐缩短,那妖怪离西方的密林也越来越近,眼瞅着对方马上就要逃进树林,且自己无法赶在对方逃进树林之前将其拦下,长生急中生智,奔跑的同时起脚踢出了近处的一块石头,转而疾冲加速,冲出两丈之后抓住了那块石头,转而旋身聚势,将手中的石头朝着前方的妖怪奋力掷出。 那妖怪此时距树林已不过五丈,正在全力冲刺,却被长生全力掷出的石头击中了后背,突遭重创,重心不稳,发出负痛惨叫的同时扑倒在地。 眼见那妖怪摔倒的同时襁褓脱手,长生急忙冲上前去,拼尽全力终于抢在襁褓落地之前将其接住。 刚刚接住襁褓,尚来不及低头看那婴儿生死,地上的妖怪已经厉叫爬起,纵身跃向西侧密林。 长生见状急忙闪身横移,旋身起脚,将那身在半空的妖怪踢了回去。 此时余一和大头也随后赶到,余一拔出了寒月刀,大头亮出了阴阳轮,一左一右拦住了那妖怪的去路,由于没有得到长生的授意,二人便没有急于动手。:魰斈叁4 那妖物吃了长生一脚,落地之后虽然立刻翻身爬起,气息却多有岔乱,没有尝试再度突围,而是手脚着地,昂头龇牙,冲三人示威。 长生趁机撩开襁褓看那婴儿,却发现婴儿的脖颈处血肉模糊,虽然尚在抽搐,却已回天乏术。 那遇害的婴儿不过一岁,由于饥荒挨饿,母亲奶水不足,四肢瘦小,脑袋却大,濒死之时还睁着眼,口唇微动,当是在呼喊母亲。 长生精通岐黄之术,若是这个孩子是个正常婴儿,哪怕被咬破了喉咙他也有办法救治,但这个婴儿本就气血不足,再大量失血,换成神医再世也救不活了。 婴儿的惨像瞬时令长生愤怒非常,轻轻放下婴儿,冷视那个四足据地,狰狞龇牙的妖怪。 “你是什么东西?”长生挑眉喝问。 也不知道那妖怪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愿回答,只是龇牙咆哮,并不回答。 妖怪不回答,余一却自一旁接话,“大人,这东西道行不深,尚不能完全幻化人身,屁股后面还拖着一条耗子尾巴。” 听得余一言语,长生歪头细看,果不其然,这个化身妇人的妖怪屁股后面长的的确是根细长的尾巴,而且老鼠也的确有咬猎物脖子的习性。 龙虎山最擅长的就是法术,降妖捉鬼更是专长,但长生并未作法,一来他此行出来没有携带画符之物,二来正如余一所说,这个妖怪道行不深,想要杀它也用不着画符作法。 短暂的冷视之后,长生看了看余一,余一会意,立刻挥刀动手,一旁的大头也随之欺身而上,联手对敌。 三人之中只有长生没有携带兵器,那妖怪虽然先前曾经吃过他的亏,在面对余一的利刃和大头急旋的阴阳轮时,还是下意识的选择了他所在的西方进行突破。 在其疾冲跃起的瞬间,长生抓住机会,旋身侧踢,再度将其踢了回去。 不等那妖怪跌落地面,余一便凌空补上了一脚,这一脚直接将那妖怪踢的现出了原形,是一只大如家犬的灰毛老鼠。 大头原本是想直接杀掉这个妖怪的,眼见妖怪现出了原形,便改变了主意,双臂对接,两把锋利腕刀瞬时化为圆盾附于右臂,待那巨鼠飞近,立刻挥盾重击,伴随着一声闷哼,那巨鼠直挺倒地,晕死了过去。 大头走上前去,用脚踢踹试探,“耗子怎么能长这么大?” 余一随口接话,“想必是活的年头久了。” “师太,你见过这么大的耗子吗?”大头追问。 “没有。”余一摇头。 见长生走近,大头抬头看向长生,“大人,怎么处理这玩意儿?” 类似的情况长生不是头一次遇到了,但抓活的却是头一次,“先拖回去,看看能不能审问交谈。” 大头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抓着老鼠尾巴大力拖拽。 长生指着那婴儿的尸体冲余一说道,“把他也带回去吧,交给他的家人好生安葬……”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驿站梦魇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走过去抱起了襁褓中的婴儿,此时那婴儿已经断气,余一唱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而默念经文,慈悲超度。 大头拖着那巨鼠走在前面,余一抱着襁褓跟随在后,担心那巨鼠还有同类自密林之中潜伏,长生便没有急于动身,站在密林边缘观察了片刻方才快步跟上了二人。 田间多有乱石,大头没拖多远,那巨鼠便被乱石磕碰惊醒,余一眼疾手快,不等那巨鼠翻身咬人便上前再补一脚,将其重新踹晕。 那些饥民之所以滞留在粥场附近,是为了明日能够早些领到米粥,受到了惊吓之后众人也没有离开太远,而是聚集在了驿站附近,借着驿站门口灯笼的光亮驱散恐惧,稳定心神。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同行的捕快和驿站的驿卒免不得出来察看情况,那个丢失了孩子的女人正跪在驿站门口,哭喊央求,希望驿卒能够帮忙寻找搭救自己的孩子。 驿卒也不过是普通士兵,没有灵气修为,不得暗夜视物,纵然想要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御史台的捕快倒是有灵气修为,但是没有长官的命令,他们也不得随意行动。 待得三人走近,有眼尖之人看到大头身后拖着一只巨大的老鼠,也有人看到余一怀里抱着个襁褓,那女子得到他人提醒,转头看到余一怀里的襁褓,急切踉跄的跑了过来,连声道谢的同时抢过了余一怀里的襁褓。 不等女子撩开襁褓,余一便出言说道,“你的孩子已经被妖怪咬死了。” 听得余一言语,那女子刚刚升起的些许希望瞬间破灭,急切的撩开襁褓,随即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 余一没有去安慰那个女子,只是站在一旁无奈的看着她。 这一刻长生开始后悔将婴儿的尸体带回来了,只要没见到婴儿的尸体,这个女子还可以心存幻想,抱有希望。 不过转念再想,将婴儿尸体带回来还是对的,未知是最折磨人的,相较于无休止的牵肠挂肚和疑惑猜测,残酷的真相反而显得不那么残酷了,因为再怎么残酷的真相也比未知要好。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绳子。”大头冲几个一脸惊恐的驿卒高声喊道。 听得大头呼喝,驿卒们急忙转身,跑进驿站寻找绳索。 饥民们先前虽然受到了惊吓,此番见到妖怪的真面目反倒不那么害怕了,纷纷凑过来打量那只肚皮朝上的灰毛巨鼠。 就在此时,巨鼠的尾巴突然动了动,众人见状亡魂大冒,纷纷惊怯远躲。 驿卒们很快拿出了绳索,见他们畏首畏尾,战战兢兢,本部的捕快多有不屑,接过绳索上前捆缚。 担心他们绑的不牢,大头便亲自动手,将那巨鼠来了个五花大绑。 大头很知道怎么给长生长脸,绑好那巨鼠之后手指长生冲众人说道,“这位是当朝太子太师,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李大人,李大人乃国之栋梁,文武全才,这只妖怪就是李大人亲手降服的。” 长生此时正在思虑如何处置这只巨鼠,听得大头在一旁给自己扬名贴金,便冲其摆了摆手,示意他适可而止。 摆手过后,长生抬头看向驿站门口的驿卒,“你们是此间差役,对这妖怪可有了解?” 见驿卒们尽皆摇头,长生又换了个问法,“这妖怪是第一次出现,还是之前曾经出现过?在此之前这附近可曾发生过妖怪害人的事情?” 驿卒们仍然摇头,反倒是一旁的饥民有人说话,“丢小孩儿的事情这些年发生过好多次了。” “不止丢小孩儿,家畜也经常莫名其妙的丢失。” “我们还以为是山中虎狼作祟,没想到是个老鼠精。” “听我爷爷说这山中有个黑毛妖怪,每年都要吃上几个童女。”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那巨鼠再度苏醒,眼见周围站满了人,本能的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住了,随即便是一阵尖利的嘶叫和剧烈的挣扎。 在挣扎的同时,巨鼠一直在原形和人形之间往复变化,在昏暗的灯光下,这种诡异的变化显得甚是骇人,也不知是这妖怪道行尚浅,不得随意变化,还是大头捆绑之时勒的太紧,巨鼠虽然剧烈挣扎却始终不得挣脱绳索。 眼见难能挣脱,巨鼠突然安静了下来,两只泛着幽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长生。 直视巨鼠眼睛的瞬间,长生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谓似曾相识并不是之前见过这只巨鼠,而是被巨鼠盯着的这种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的感觉他很是熟悉,在王家夼时每逢阴天打雷,他都要躲进村外的山洞去,在赶往山洞的途中他时常会有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当初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拜入龙虎山之后听得一些前辈法师讲说方才明白,被异类自暗中觊觎时,人的本命元神会察觉到危险的临近,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就是本命元神在予以告警。 与巨鼠对视的时间一长,头皮发麻,心慌气短的感觉逐渐增强。 年后的这段时间长生一直在研习龙虎山的法术,知道某些异类有乱人心神,左右他人神志的本领,也就是世人所说的“会寐人”,这只巨鼠此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无疑是在施展寐人的本领,想要左右他的神志。 眼见这个吃人害命的巨鼠竟敢尝试控制自己,长生怒气陡生,杀机骤现。 在其生出杀机的同时,头皮发麻,心慌气短的感觉随之消失。 寐惑不成,那巨鼠显得颇为痛苦,随即扭头看向驿站门口的驿卒,在被其盯上的瞬间,一名驿卒眼神变的空洞迷离,抽出腰间佩刀,缓慢的走向巨鼠。 余一一直在关注着巨鼠的一举一动,察觉异常,不等那驿卒挥刀砍断绳索,便冲着那巨鼠的脑袋踹了一脚。 一脚下去,巨鼠吃痛嘶叫,而那驿卒则回过神来,面露疑惑,茫然四顾。 “你给我老实点儿!”大头怒目呵斥。 长生原本还想尝试与这巨鼠进行交流,以此多些对异类妖邪的了解,见大头呵斥之后,这只巨鼠仍在吃痛尖叫,便猜到这个妖怪可能听不懂人话,既然听不懂,自然也就不会说,怕是难能交流。 待那巨鼠逐渐安静下来之后,长生冷声说道,“异类化人总要有百年以上的道行,你不潜心修行,窥天悟道,却食人害命,祸乱人间,实乃自寻死路。” 长生说话的同时直盯着那只巨鼠,根据那巨鼠的表情和神态来看,他说的什么,巨鼠是听不懂的。 见长生说完,那只巨鼠毫无反应,大头自一旁高声呵问,“说,你的老窝儿在哪儿?可有同党?” 大头突然发声,吓了那巨鼠一跳,随即又开始冲突挣扎。 就在此时,那个失去了婴儿的女子尖叫着冲了过来,疯了一般的扑到巨鼠身上抓挠撕打。 担心巨鼠会伤到那个女子,同时也担心那女子会在撕打的同时解开绳索,大头便跑过去拉开了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子。 待大头拉开了那个女子,长生转头看向余一。 余一会意,拔刀挥斩,直接将那正在剧烈挣扎巨鼠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围观众人惊呼后退,余一抖腕发力,震飞了附着在刀身上的血滴,反手归鞘。 那巨鼠的血液甚是腥臭,长生厌恶这股气味,便迈步走向驿站大门,大头也松开了那个女子,快步跟了上去。 余一自腰囊里取出二两碎银塞到了那个失去孩子的女子手里,“孩子活着的时候食不果腹,朝不保夕,遭此厄运也算解脱了,买副棺材,好生葬了吧。” 那女子泣不成声,不得言语感谢,只得跪倒磕头。 余一此时已经走向大门,见那女子跪倒,便示意门口的驿卒过去将其扶起。 三人回返驿站,本部捕快也随之回返,各自回房。 事发之时乃是三更时分,此时不过四更,离天亮尚早,长生回屋之后重新卧床,闭眼休息。 他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早在他独身前往阁皂山时类似的情况已经多有发生,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虽然闭着眼,长生却没有立刻睡着,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他之所以想要审问那个老鼠精,乃是希望通过审问这些成精的异类,找出它们出来作祟的规律,说白了就是引起妖孽大量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它们是如何感知到国之将亡的? 不管什么事情都有规律可循,国运和气数亦不例外,如果能够通过审问这些异类,找出影响国运和气数的病根儿,是否可以进行釜底抽薪的纠正和改变? 思虑片刻,睡意上头,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长生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步速也很慢。 长生熟悉余一和大头的脚步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是他们的,也不是捕快和驿卒的,因为捕快和驿卒都很年轻,年轻人走路很快,而门外的脚步声既轻且慢,应该是个老人。 就在长生心生疑惑,想要侧耳细听之际,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脑子分明是清醒的,但身体却动不了。 尽管类似的情况此前从未发生过,长生却知道自己被魇住了,因为这种感觉与世人所说的被魇住了一模一样。 就在他紧张疑惑之际,脚步声自门前停了下来,伴随着缓慢的咯吱之声,房门被人推开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鼠妖寻仇 长生是平躺在床的,虽能睁眼却无法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了。 此时中旬刚过,到得下半夜,下弦月残挂夜空,在阴冷的月光下,一道人影缓慢的出现在了门口。 长生无法转头,看不到来人的样貌,只能隐约看到被月光映照拉长的黑色阴影。 自从察觉到自己被魇住了,长生就开始紧张,因为他是练气之人,心静神稳,不应该被魇住,之所以出现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无疑是受到了某些妖邪鬼魅的影响和控制。 眼见有人走进了房间,长生越发紧张,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人于三更半夜潜入卧室,定然不会心怀善意。 令长生紧张的并不是有人潜入了卧室,而是自己乃是授箓道人,身拥三洞蓝气修为,能够将自己魇住不得起身的妖物或鬼魅,必不是寻常之辈。 此时来人已经迈过门槛进入房中,北方驿站都是土炕,长生所居住的房间是正北上房,他躺卧的土炕位于房间的西北方向,距房门不过两丈。 来人进门之后径直走向了他所躺卧的土炕,行走之时既不是鬼鬼祟祟的小心翼翼,也不是紧张焦急的行色匆匆,只如闲庭信步一般不急不缓。 长生虽然身不由己,嗅觉却不曾受到影响,此人进屋之后他便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这种气味应该是兽类的臊气,随着此人的逐渐靠近,气味越发明显,长生随即想到类似的气味先前曾经闻到过,那个被杀的巨鼠身上气味就是这种气味。 想到先前被杀的那只巨鼠,长生猛然想起上半夜曾经有饥民说过在这附近的山中有个黑毛妖怪,每年都要吃上几个童女,先前抢虏婴儿的巨鼠是灰色的皮毛,而其抢夺的婴儿是个男婴,由此可见己方众人上半夜杀掉的那个巨鼠并不是饥民所说的黑毛妖怪,这个暗施厌胜之术,潜入房间的才是那个黑毛妖怪,此人很可能是那巨鼠的同族长辈,此番前来无疑是为了给那巨鼠报仇。 此时那黑影离土炕已不过一丈,来者步幅不大,一丈远近要走上四步,长生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对方近身之前摆脱对方的压制和控御。 越是危急时刻,越要保持冷静,长生没有呼喊挣扎,而是尝试运转灵气,摆脱对方的厌胜之术。 练气之人体内的灵气都是受心神控制的,长生尝试以意运气,却发现体内灵气根本不受神识控制,确切的说是自己送出的意念受到了某种阻碍和干扰,体内灵气感应不到神识下达的命令。 临近土炕,那黑影貌似多有慎重,移动的速度略有放缓。 长生是头朝北躺卧的,此时已经凭借眼角余光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此人是个尖嘴猴腮的黑衣老翁,身高不过五尺,略显驼背,嘴角长着两撇花白的小胡子,单看其长相,应该已近耄耋之年。 尝试控制灵气无果,长生并没有回忆施展先前研习的道术,因为他现在动不了,念不得真言也捏不得指诀,根本无法施展法术。 危急时刻,长生急中生智,缓缓呼出胸肺空气,转而屏住了呼吸。 不得呼吸,人就会憋闷难受,当难受到一定程度,体内灵气就会有所感应并快速运行,这个办法不止对练气之人有效,便是普通人被魇住了,也可以通过屏住呼吸来加速苏醒。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对方的缓慢靠近,长生紧张的头皮发麻,浑身寒毛直竖,随着对方迈出了最后一步来到土炕前,一张丑陋且阴森的嘴脸映入长生眼帘,由于距离太近,他甚至能够闻嗅到对方呼吸所发出的秽臭之气。 这个黑衣老者无疑也是鼠妖化人,虽是人形人脸,却仍然带有些许鼠类特征,长生此时是睁着眼的,那黑衣老者直视着他的双眼,眼中蕴藏的杀机甚是浓重。 想必是发现长生面红耳赤,那黑衣老者担心夜长梦多,亦不磨蹭,表情逐渐变的凶残狰狞,与此同时嘴唇上翘,露出了满嘴的尖牙。 长生在屏住呼吸的同时一直在尝试曲指握拳,因为一旦恢复自由,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屏住呼吸引起了体内灵气运转不畅,混元神功终于应激反应,大量灵气涌出丹田气海,冲向四肢百骸。 灵气一动,头顶立刻有气色显露,那黑衣老者见势不妙,立刻伸手摁住了长生的脑袋,与此同时张嘴咬向了他的脖颈咽喉。 就在黑衣老者尖牙触及长生脖颈的瞬间,长生挣脱了厌胜魇寐,重获自由,右手曲指成拳,纯阳灵气急涌汇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那黑衣老者的脑袋挥出了一拳。 黑衣老者此时近在咫尺,长生甚至能够感受到脖颈处开始传来轻微疼痛,好在自己右拳挥出的甚是及时,不等黑衣老者的尖牙破皮进肉便给与对方沉重一击,将那黑衣老者打的跌撞倒退。 险遭对方暗算令长生怒火中烧,打退那黑衣老者之后立刻一跃而起,跃起的瞬间拧腰扫腿,再中那黑衣老者的左颈。 黑衣老者连遭两记重击,身形不稳,跌撞向北,撞倒了北面的茶几和茶盏。 受到重创之后,黑衣老者体内灵气亦本能的进行防御,但凡能够化作人形的异类都有灵气修为,催动灵气时亦有气色显现,与练气之人异样,亦是红蓝紫三等九阶,这黑衣老者乃淡紫灵气,等同人类的居山修为,只是其淡紫气色之中掺杂着异类特有的黑色气息。 长生最擅长连环抢攻,不等那黑衣老者稳住身形便自炕沿上撑臂借力,疾冲而下,凌空回臂聚势,再聚纯阳灵气,重击黑衣老者前胸。 鼠妖幻化的黑衣老者虽然年老,反应却很是迅疾,就地急滚,仓促避开。 长生一击落空,立刻凌空旋身,改右拳挥砸为左脚下踢。 由于变招太快,那鼠妖反应不及被踢中后腰,直飞而出,撞上了北墙。 长生右脚落地借力,不等鼠妖摔落地面便再出左拳,重击鼠妖左肋,再次将其砸向北面墙壁。 鼠妖没想到长生招式如此狠辣,反应如此迅疾,连遭重创之后手脚并用,自北墙上搂抓借力,冲向后窗,想要破窗逃走。 长生憋了一肚子火,焉能容其逃走,急闪而上,抓住其衣领将其拖拽而回,重掼在地,接连起脚,疯狂踢踹……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审问妖孽 长生从未接触过身拥紫气修为的妖怪,也不知道这鼠妖还会什么妖法,不摸底细便不敢大意,唯恐鼠妖施展妖法反噬逃脱,便不给它喘息之机,一脚接着一脚,片刻功夫便踢踹了十几脚,起初那鼠妖还试图格挡闪躲,到得后来被踢的魂不守舍,七荤八素,再无半点还手之力,只能惨叫哀嚎,连声求饶。 若是换成寻常对手,打到这般地步也该停手了,但这个鼠妖乃居山修为,又能口吐人言,想必已经修炼了几百上千年,担心停手之后鼠妖得以回神喘息并施展妖法,长生哪敢抽身后退,任凭那鼠妖幻化的黑衣老者如何求饶,只是置若罔闻,继续大力踢踹,一心想将它踢晕过去。 此时大头等人已经听到长生房中异响并急切赶来,大头和余一就住在长生隔壁院落,二人几乎是同时来到长生卧室门前的,二人本以为长生遭遇了刺客,谁曾想来到之后却发现长生正在房中痛殴一个身形瘦小的黑衣老翁,虽然占尽了优势,长生却不曾手下留情,而是怒目瞪眼,咬牙切齿,踢的那老翁躺地打滚儿,惨叫连连。 见此情形,二人面面相觑,错愕疑惑。 眼见长生不需要帮忙,二人便不曾进屋,而是分头指挥闻讯赶来的本部捕快将这座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鼠妖乃居山修为,便是连遭重击也不曾晕死昏厥,它不晕,长生就不敢懈怠,铆足力气一直踢。 如此一来那鼠妖算是吃尽了苦头,一直挨了二十几脚,被踢的面目青肿,口鼻流血方才晕死过去。 鼠妖晕过去之后气息不稳,随即现出了原形,是一只通体黑毛儿的大老鼠,之前杀掉的那只老鼠精不过家犬大小,而这只化身老翁的黑毛老鼠体形更加硕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彷如一头被打晕了的黑猪。 眼见鼠妖现出了原形,长生方才停止踢踹,后退几步,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众人。 发现黑衣老翁竟是黑鼠幻化,大头等人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大头一马当先冲进了房间,与此同时冲门外的捕快高声呼喊,“快去拿绳子。” 如果倒在地上的是个人,大头还可以扭胳膊掐脖子,但倒在地上的是个足有两百多斤的大老鼠,大头端详过后不知从何下手,担心那黑耗子诈晕逃走,情急之下便抓住了那黑耗子粗大的尾巴。 余一随后冲了进来,身为资深捕快,她倒是很会拿人,却不会拿耗子,无奈之下只能拔刀出鞘,架在了那鼠妖的脖子上。 大头和余一一个抓尾巴,一个拿刀架脖子,各就各位之后双双转头看向长生,希望他能做些什么,将这妖怪彻底降服。 长生知道二人为什么看自己,年后他也曾经研习过法术,但也止于纸上谈兵,未经实战,突然遇到个这么厉害的妖怪,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将其彻底降服,虽然能想起一些降妖捉鬼的符咒,但自己此番出行也没有携带画符之物,无奈之下只能皱眉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 不多时,捕快们拿来了绳子,此番他们没有让大头动手,而是一股脑儿的冲进屋子,左右缠绕,上下捆缚,直待将那鼠妖捆的犹如粽子一般方才停手退后。 “大人,这鼠妖是来寻仇的?”大头看向长生。 长生点了点头。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跑到驿站来。”大头踢了那鼠妖一脚,由于鼠妖身上缠绕了太多的绳索,大头一脚下去,鼠妖直接滚了出去。 余一急忙抬脚踩住那鼠妖,寒月刀继续架在鼠妖的脖子上。 “大人,夜长梦多。”余一面露杀机。 “杀不得,留活口。”长生急忙摆手阻止。 见余一多有疑惑,长生随口说道,“这只鼠妖的道行比先前杀掉的那只要高深不少,不但可以幻化人形还能口吐人言,我要审问它。” 余一没有再说话,一旁的大头低声问道,“大人,我听说有些妖怪可以来无影去无踪,不知这鼠妖有没有这本领,亦或是变成蝼蚁跳蚤,要不要准备些黑狗血和粪汤子破它妖法?” 长生没有回答,只以撇嘴皱眉回应了他。 等了片刻不见鼠妖苏醒,长生便命守在门口和院落各处的捕快回去休息,对付妖怪人多没什么用处。 待捕快们离去,大头再度低声开口,“大人,这妖怪的本体足有两百多斤,而其幻化的老头儿却消瘦干巴,稍后它若是醒了,万一再变成老头儿,捆着它的绳索岂不是松了?” 不等长生接话,一旁的余一就点头开口,“言之有理,还需拽住它的尾巴。” “我不过六十几斤,万一它要跑,我也拉不住,”大头讪笑,“要不你来拽尾巴吧。” 余一倒也干脆,将寒月刀递给大头,自己走过去抓住了鼠妖的尾巴,鼠妖的尾巴既圆且粗,担心自己抓不住,余一又拿过一段绳索,自鼠妖的尾巴上打了一个结。 待二人忙完,长生方才想起一个细节,“它变为人形时是没有尾巴的。” 听得长生言语,二人多有尴尬,急切的思虑之后,大头又出了一个主意,“实在不行,把它的腿打断。” 就在长生斟酌是否采纳大头建议之时,那鼠妖突然化身为人,“别打,别打,我不跑,我不跑。” 鼠妖幻化成人之后果然没了尾巴,身形的变化也令得捆缚在身的绳索变的很是宽松,余一见状急忙一跃而上,将那鼠妖幻化的黑衣老翁死死摁住。 大头双手握刀,架在黑衣老翁的脖子上,“好个奸诈的畜生,分明醒了,却装死不动。”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是刚刚醒来,绝没装死使诈。”鼠妖急忙求饶。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对手是硬骨头,长生也不例外,鼠妖贪生怕死对他来说是有利的,若是这鼠妖宁死不屈,他什么也问不出来。 先前的一通踢踹已经将那鼠妖幻化的老翁踢的面目青肿,长生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眼见鼠妖怕死服软,便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大头和余一将那鼠妖幻化的黑衣老翁绑在椅子上。 刀架在脖子上,鼠妖也不敢反抗,只得束手就缚,乖乖就范。 待鼠妖被绑好,长生又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了它的对面,直视着它的眼睛。 鼠妖被长生先前的疯狂踢踹吓破了胆,唯恐再挨打,便惊怯低头,不敢与长生对视。 长生没有立刻发问,而是沉吟思虑,梳理头绪,他之所以要审问这个鼠妖,乃是为了确定妖孽四起与国之将亡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每当一个朝代气数将近之时,就会有大量的妖孽出现,这就说明朝代更迭与妖孽的大量出现是有着某种神秘联系的,只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开口直涉正题,“你知不知道近段时间异类作祟,妖邪害人的情况多有出现?” 鼠妖本以为长生会审问它行刺的原因和动机,没想到长生却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明所以便没有立刻回答。 见鼠妖不回答,长生再度冷声发问,“异类作祟的情况一直都有,为何近段时间发生的如此频繁?” 鼠妖茫然摇头。 “嗯?!”大头冷哼恐吓。 大头手里拿着余一的寒月刀,鼠妖对他甚是畏惧,闻声急忙摇头说道,“英雄饶命,我常年居住在这西霞山中,也不往别出去,别处异类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得知晓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十二地支 鼠妖的回答令长生颇为失望,他的本意是找到国之将亡与必有妖孽之间的关联,如果两者之间真有什么关联,就可以有的放矢的做点什么,以此延续大唐的国运和气数。 大头起初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要审问鼠妖,听他先前所说的两句话,便猜到了他想自鼠妖口中得到怎样的信息,不等长生开口,便代为发问,“我问你,你活了多少年了?” 鼠妖先前曾被长生一顿狂踢,不但面目青肿,两颗大门牙还被踢掉了一颗,说话有些漏风,“回英雄问,我已经活了一千两百多年了。” 听得鼠妖回答,大头又问,“一千多年前是汉朝,你从汉朝活到了唐朝,不可能从来没出过西霞山吧?” “期间也出过几趟远门儿。”鼠妖说话之际一直在观察长生等人的表情,它并不明白长生和大头为什么会问它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大头没有循着这个问题继续追问,而是又换了一个问题,“汉朝到唐朝,大大小小的朝代换了十几个,你经历了这么多朝代,有没有发现每当要改朝换代时,出来作祟的妖孽就会比太平时候多?” 鼠妖回忆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听得鼠妖言语,大头和长生对视了一眼,转而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太平时候不出来作,偏偏等到改朝换代时出来?你们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鼠妖被大头给问懵了,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也不是无端害人的,只有年景不好,日子难过,山中实在寻不到吃食,才会出来觅食果腹。” 鼠妖的回答大头很不满意,怒目瞪眼,“你先别急着给自己找借口脱罪,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没有几个人被人拿刀架着脖子还能蛮横硬气,鼠妖也不例外,受到大头呵斥之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是是是。” “我再问你,为什么改朝换代时你们比平时更活跃?”大头又问。 鼠妖答道,“因为改朝换代时多有战乱发生,兵荒马乱的,便是有人前去报官,官家也无暇派遣兵丁,聘请道士来对付我们。” “仅此而已?”大头多有失望,“你们这些妖怪不是都有法术神通吗,你们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是预测到了什么?” 尽管大头力求简单直白,鼠妖还是听的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暗自紧张,瑟瑟发抖。 大头无奈之下只能一白再白,“即将改朝换代时,你们是不是能够提前察觉到?” “改朝换代都是有前兆的,不止我们,便是乡人百姓也能察觉到呀。”鼠妖说道。 大头闻言眼前一亮,急切追问,“什么前兆?” “战乱四起,天灾频发,这些都是改朝换代的前兆。”鼠妖回答。 大头问了半天,眼见鼠妖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免不得有些急了,“他娘的,答非所问,净说废话。” 鼠妖被审了半天,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长生和大头到底想问什么,此番又受到了训斥,一脸无奈,“英雄,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呀?” 大头深深呼吸,平息急躁,转头四顾之后低声说道,“我想问的是你们能不能提前感知到朝代的更迭,感知懂吗,不是判断,判断我们也会,不用问你。” 鼠妖终于明白大头想问什么了,急切摇头,“不能,不能,我只是个渡过天劫的异类,不是神仙,哪能窥探天机,料事于先。” 听得鼠妖言语,三人同时面露失望。 见三人面露失望,鼠妖开始害怕了,自己没能给三人提供有用的线索,接下来怕是性命难保了,为了将功赎罪,鼠妖急切思虑之后主动问道,“诸位英雄,你们是不是朝廷的官差,所以才会如此关心国运气数?” “你感知不到我们是什么人吗?”长生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个鼠妖肯定察觉不到他的命数与众不同,不然的话也不会试图暗杀行刺了。 鼠妖摇头之后再度问道,“你们怀疑当下战乱四起,是我们异类暗中作祟?” 长生心情沮丧,便没有回答鼠妖的问题,大头和余一也不曾接话。 眼见长生试图离座起身,鼠妖越发焦急,“英雄,我还有话说。” “你还想说什么?!”大头语气不善。 “我虽然不知道何时改朝换代,却知道金龙降生时会有十二地支随行。”鼠妖急切说道。 长生原本已经准备站起来了,听得鼠妖言语心中猛然一凛,重新落座,“什么意思?详说。” 鼠妖吞了口唾沫开口说道,“你们的每个朝代都有一条金龙伴生,金龙乃是九天乾阳,降生时会有与之对应的十二地支一同出现,十二地支为金龙辅弼,为金龙传送坤阴地气,如果十二地支都死光了,金龙也就不得活了。” 听得鼠妖言语,大头和余一纷纷抬头看向长生。 鼠妖所说长生也是头一次听说,不辨真假,但是他在龙虎山学习了大量道家经典,其中提到过天气和地气,天气乃是乾阳,地气归属阴坤,从这一点来看,鼠妖的话并非信口雌黄。 鼠妖求生心切,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们朝代的更迭就是小金龙取代老金龙,你们若是想要延续国运,就去杀掉新生的小金龙和它的十二地支,如果你们想要造反,就去杀掉老金龙和它的十二地支。” “你看我们像造反的吗?”大头瞪眼训斥。 “不像,不像。”鼠妖连连摆手。 长生冲大头摆了摆手,转而冲鼠妖问道,“你刚才所说的这些是自何处听来的?” “听祖上说的,”鼠妖唯恐长生不信,急切补充,“我是老鼠啊,老鼠也是十二地支之一呀,”说到此处,鼠妖又担心惹火烧身,再度急切补充,“我可不是对应金龙的十二地支,我是公的,对应金龙的十二地支都是母的。” 大头察言观色,见长生面露凝重,知道鼠妖并非信口雌黄,他也熟知长生脾性,对于投降并愿意将功补过的坏人,长生通常都会既往不咎,庆阳的苏平措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想到此处,便收回了架在鼠妖脖子上的寒月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家大人大度宽仁,只要你如实讲说,无有隐瞒,稍后我们便放你离去。” 大头言罢,鼠妖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千恩万谢。 “我问你,那应对金龙的十二地支都在何处?”大头问道。 “不知道,”鼠妖惶恐解释,“我不是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 唯恐三人不信,鼠妖搜肠刮肚,努力回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听说十二地支都有五行归属,它们都在五行之气最充盈的地方。” “老鼠五行属什么?”大头问道。 “水。”长生和鼠妖异口同声。 眼见长生和自己异口同声,鼠妖心里又踏实了几分,转而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应对金龙的十二地支长的都有像龙的地方。” 长生缓缓点头。 “你还知道什么?”大头追问。 鼠妖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开始努力回忆。 长生的本意是找出国之将亡和妖孽四起之间的关联,不曾想关联没有找到,却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信息,鼠妖所说的这个情况应该是确有其事,属于不为人知的隐秘,而鼠妖之所以知道隐情,乃是因为老鼠本来就是十二地支之一。 回忆良久,鼠妖最终没能再回忆起有用的线索,尴尬抬头,多有惊怯。 大头的确了解长生,鼠妖提供了有用的线索,长生也的确狠不下心再杀它,眼见它鼻青脸肿还少了一颗门牙,便告诫训斥了一番,不准它再作恶,又给了它些金银,让它重回西霞山,日后自己若是再有疑惑,也可以前去寻它请教。 此时东方已经放亮,鼠妖死里逃生,去掉绳索之后落荒而逃。 “大人?”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长生。 长生知道大头想问什么,便随口说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先去济州,将那里的贪官污吏处理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乱世重典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被这两只鼠妖折腾了一夜,众人都没怎么合眼,长生体谅众人辛苦,便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命众人自驿站休息到中午时分,吃过午饭方才动身启程。 此时已经过了施粥的时辰,但粥场附近却聚集了大量的灾民,他们都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想看看杀掉鼠妖的朝廷大官儿长什么样子。 此间县令也闻讯赶来,担心打扰长生等人休息便没有拜见打扰,而是与众人一同等候在驿站之外,待长生等人出来方才上前见礼说话。 长生与那县令进行了简短的交谈,询问了本县灾情,随后又叮嘱县令一定要开好粥场,确保这些食不果腹的灾民能够撑过青黄不接的春夏时节。 再次上路,长生没有再与大头等人说话,见长生一直若有所思,大头便催马靠近,与长生并行说话,“大人,您还在想那老鼠精所说的话?” 长生点了点头。 “您感觉它说的靠谱儿吗?”大头追问。 “你感觉呢?”长生随口反问。 大头想了想,出言说道,“看它说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应该不是信口开河。” “我也这么想,”长生说道,“它的那些言语不但符合乾坤阴阳,还应对地支五行,如果是为了活命而临时撒谎,不可能毫无破绽。” “您有什么打算?”大头问道。 长生深深呼吸,转而出言说道,“就算它说的是真的,眼下我们也没时间去寻找金龙挽救国运,延长气数。吏治必须抓紧时间进行整顿,如果任凭贪官污吏徇私枉法,中饱私囊,就会尽失民心。而且接下来三支新军的后备军需还得靠我们来筹集供给,这件事情也只有我能做,其他人还真做不好。”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鼠妖所说的这件事情先放一放,你们也不要对旁人说起,在我看来国运是否长久取决于人心向背和战事成败,金龙和十二地支可能真的存在,但我感觉它们太过虚幻,不到走投无路,迫不得已的境地,我不想剑走偏锋,打它们的主意。”wenxueзч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心里有数了,点头应声,“大人放心。” 余一离二人也不远,二人的交谈她都听到了,亦出言接话,只道此事一定保密,不会与旁人说起。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由于中午时分才动身,晚上众人并没有往驿站歇脚,连夜赶路,次日黎明时分众人便赶到了济州府。 此时城门尚未打开,长生亮明身份,强令看守城门的士兵提前打开了城门,随后兵分三路,长生带领三十名捕快直接赶去济州衙门,大头带领十名捕快赶去济州所辖的平县缉拿县官和县丞等人,而余一则带领十名捕快赶往张王氏所属的云水乡缉拿乡正等人。 长生带领捕快赶到济州衙门时,济州衙门正在升堂,长生一声令下,一干御史台的捕快直接冲进大堂将正在断案的济州刺史给绑了。 衙门里的差役不明所以,还想上前阻止,长生也没有故作神秘的隐藏身份,直接亮出了御史大夫的官印,走上正北主位,自坐其上。 张王氏婆媳二人上告多日,济州府的衙役大多认得她们,眼见这婆媳二人出现在公堂之上,众人立刻明白御史台的官差为何突然到来。 长生坐上主位之后立刻下令,将分管刑狱的济州长吏等一连串与张王氏冤案有关的官员和差役尽数缉拿,与此同时命府衙差役分头通知济州境内所有县城的县官和县丞,明日辰时之前赶来济州府候命。 与此同时派出差役,自城外贴出告示,并敲锣遍告城中百姓,明日辰时自济州府衙重审张家冤案,所有百姓都可以前来围观。 张家父子目前不在州府大牢,他们本是平县人氏,被州府缉拿之后已经押回了平县,眼下正关押在平县大牢,长生没有再派人去县城大牢提人,因为大头在抓县令和县丞的时候一定会提及此事,届时一定会将张家父子给带回济州府。 长生虽然人在长安,却早已名声在外,济州的刺史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眼见他亲自来到,自知大祸临头,吓的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不等长生审问便主动承认张家一事处理的有欠妥当,张家众人虽然上告伸冤,坏了济州的名声,却也应该念其无心为恶而好言劝阻,而不是公事公办,定其寻衅闹事之罪并缉拿关押。 长生是御史大夫,自然熟悉当朝律法,这个寻衅闹事之罪的定罪依据宽泛而模糊,主动权完全握在官府手里,如果官府看哪个百姓不顺眼,随便找点小过失就可以小题大做的将其定为寻衅闹事之罪并抓人下狱。 对于济州刺史的反省长生并不买账,这完全是避重就轻,将自己一手遮天,残害百姓的大罪曲解淡化为办案有瑕疵。 在等待大头等人回返的这段时间,长生命济州掌簿将本州近三年的账本全部搬到大堂并亲自查阅,他已经动了杀机,有心杀鸡骇猴,不过按照当朝律法,济州一干官吏的所作所为罪不至死,要想定他们死罪,必须另找罪名,而徇私枉法,贪污腐化的罪名就是最佳选择,但凡官员,没几个是完全清白的,随便抓一个审问,几乎都有贪腐问题。 本朝对官员贪污定刑是以绢来计算的,一匹绢折合一斗米,一斗米的价钱大约是三两银子,贪污三十匹绢就可以定死罪,折算成银两,基本上贪污一百两就可以杀头。 这些账簿长生看的很仔细,不时用毛笔圈起有问题的账目,他清剿阉党时已经落下了个酷吏的骂名,他也不在乎了,皇上让他干的本来就是背黑锅的差事,正所谓治重疾下猛药,治乱世用重典,既然有心杀鸡骇猴,就必须多杀几个,不然不足以引起轰动,不足以震慑贪官。 这些账簿涉及很多人,并不只有刺史自己,身为刺史副手的长吏以及很多下属官员都有问题,长生边看边画,到得午后未时所有账簿尽数看完,贪墨超过百两的涉案官员足有二十余人,整个济州府九品以上的官员有一半要被斩首。 申时,大头押着平县的一干官员回到了济州府,同行带回的还有一些涉案人员以及被关押在大牢里的张家父子。 张家父子被关押了多日,自大牢里饱受摧残,已经瘦的脱了相。 家人聚首,彷如隔世,想到因为官府的颠倒黑白,自己和家人所受到的冤屈,张家众人相拥而泣,悲哭不止。 余一回来的比较晚,顺利抓回了云水乡的乡正,连同那个霸占张家田产的恶霸也一并捆了回来。 晚间,长生与大头和余一私下商议,二人的意见与他一致,济州的所作所为可恶至极,必须严惩。 次日,府衙外面聚集了大量的围观百姓,济州所辖其他县城的县官和县城也尽数来到,围观者不下千余。 长生亲自坐堂,重审张家田产一案,为张家主持公道,拨乱反正并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为官者,不能动辄将百姓定为刁民,尤其是那些受了委屈想要讨个公道的可怜百姓,不能因为他们想要讨回公道的行为给地方官府抹了黑就乱扣帽子,乱栽罪名。 审讯用了两个时辰,涉案者六十余人,皆为死罪。 午时三刻一到,直接自府衙外行刑,一声令下,数十人人头落地……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公务繁重 行刑之前围观众人还在窃窃私语,私下议论,当数十人人头落地之后,府衙外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表情,骇然瞠目,呆若木鸡。 乡民大多见过官府正法犯人,却从未见过一次杀这么多人,而且被杀的全是官吏。便是乡民不懂刑律,也知道从三品的封疆大吏不能说杀就杀,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济州刺史已然身首异处。 不止一干围观的乡民心惊肉跳,长生此时亦是血气上涌,心跳加速,虽然按照大唐律法这些官员皆是死有余辜,但今日所行之事算是彻底将自己的酷吏之名给坐实了。 众目睽睽之下,长生也不能表现出自己心情的复杂和纠结,冷声开口,再述被杀官员的罪行,随后正色下令,州郡府县各级官府都要秉公执法,为百姓主持公道,若是百姓不服州府判决,可以直接往御史台伸冤告状,任何人不得阻拦加害。 御史台毕竟是处理大案要案的府衙,为了避免乡民百姓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往长安跑,长生在大开方便之门的同时也设下了严厉的约束,如果经御史台亲自审理,发现各级官府审理案件并无不妥,则往御史台上告伸冤之人一律徒徙充军。 一直到长生等人上马回返,围观众人也并未发出欢呼之声,只是惊惧让路,目送长生等人纵马离去。 大头也发现长生心情沉重,待得离开济州城,便纵马跟上了他,“大人,乡民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已然被吓傻了,也可能是担心喝彩叫好会遭到罪臣家眷的打击报复,所以才不曾发声,待得回过神来,定会拍手称快。” 长生眉头微皱,没有接话。 余一也知道长生此时心理压力很大,亦自一旁接话,“付大人言之有理,大人虽然行的是大开杀戒的罗刹之事,怀的却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之心,只求官场风清气正,不博一己虚名,眼下藩镇割据,战乱四起,民心本就不稳,而吏治腐败则会令黎民百姓对朝廷更加失去信心,对于这些烂国根,坏国本的官吏,必须杀一儆百,重振朝廷威严,重聚百姓民心。” “是啊,是啊,”大头连声附和,“若是太平盛世,整顿吏治还可以从长计议,缓慢纠偏,但眼下政局不稳,朝廷发兵讨逆在即,想要尽快整顿吏治,保证朝廷政令通行,只有施以雷霆手段,以重刑震慑。” 长生终究年纪小,尽管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心情却仍然免不得有些沉重,听得二人宽慰,心中阴霾散去不少,二人的话全都说到了他的心里,他宁肯自己背负酷吏的骂名,也要尽快肃清贪官,稳住民心。 恢复了冷静之后便开始反省自身,不是反省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而是反省自己心境的纠结和不稳,如果先前在斩首这些官员的时候百姓齐声叫好,他的心情也不会这么差,这便说明自己的心态还是不够成熟,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官员,是不应该担心黎民百姓会对自己产生误解的,也不应该奢望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和无奈。 自己的境界还是低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得到世人的认可和感谢,说白了就是还是希望百姓能够领情,这其实是不对的,那和施恩图报有什么区别。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众人午时动身,没有了张王氏婆媳的拖累,一行人疾驰西北,次日傍晚时分便回到了长安。 回到御史台之后发现释玄明又不在,一问账房,释玄明今日又支取了两千两银子,不问可知又跑到暗香楼去了。 长生虽然心中不满,却没有前往暗香楼一探究竟,他离开了数日,御史台和户部积压了大量的公务,他需要立刻处置。 最先处理的是济州一事,御史台虽然监察百官,履职却也有明确规定,自己此去济州,从上到下杀了数十名官吏,这是严重违反办案规制的,百姓是朝廷的百姓,官员也是朝廷的官员,杀了这么多官员,必须跟朝廷说一声。 长生回来之后立刻给皇上写了个折子,折子上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违制违规斩杀这么多官员,只是简单的陈述了案情,之后便是请朝廷对自己违规办案进行处罚。 折子写好,立刻派人连夜送去宫中,自己在济州所做的事情此时肯定已经传回了长安,朝廷的文武百官可不是每个人都怕他,还有很多眼中只有律法的老臣和言官,明日早朝势必会有人参奏自己,必须让皇上知晓此事,提前想好如何处置。 长生虽然上了请罪的折子,却也在担心皇上真的会迫于压力而惩罚自己,倒不是怕被降职,而是皇上一旦降旨怪罪,哪怕只是简单的批评,他在济州的痛下杀手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失去震慑力,届时其他地方官员就会心存侥幸,认为他因为鲁莽行事而受到了皇上的斥责批评,接下来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事情。 只有皇上对自己没有任何责罚,地方官员才会心生恐惧,担心自己若是徇私枉法,贪污腐坏,类似济州官员的遭遇就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只有地方官员人人自危,才会秉公执法,勤政爱民,由此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聚民心。 送出折子之后,长生开始翻阅案头上堆积的公文,这些公文多是先前派往各地的监察御史发回来的,说的是巡查各地所发现的问题,有些只是单纯的汇报,有些则是请示具体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对于这类公文,他是需要给与回复的。 这堆公文长生足足处理了两个时辰,朝廷组建新军已近尾声,三十万新军已经招募的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发兵讨逆,剿匪平患,接下来用钱的地方更多,自己先前在济州所行之事也有为御史台派往各地的巡查使壮大声威的考虑,只有让地方官员对御史台心存敬畏,担当巡查使的监察御史才能更好的履职,接下来的抄家也好,地方官员主动花钱消灾也罢,才能得以顺利进行。 还是那句话,但凡九品以上官员,真正能做到绝对清正廉洁的百里无一,朝廷想查谁,一查一个准儿保证不会冤枉了他们,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所有官员都有问题,总不能将所有官员全都查办了,不然谁来主政地方,处理公务,这种情况就像一栋大殿,大部分的砖石瓦片都有问题,若是将有问题的砖石瓦片全都拆了,大殿也就塌了。 二更时分长生独自赶去了户部,户部主管民生财政,每日都会接收来自全国各地的大量公文,有些公文户部侍郎可以处理,而有些必须他这个户部尚书亲自定夺。 处理户部公务时长生一个脑袋两个大,几乎全是要钱的,哪儿哪儿都要用钱,但国库已经空了,他上哪儿弄钱去,为了整顿吏治他已经把自己给搞成了人见人恨的酷吏了,为了筹集赈灾钱粮和军需军饷,总不能将自己再搞成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吧。 处理公务时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已近四更,长生匆匆离开户部,返回御史台换上官服前去上朝,今天早朝他必须亲自到场,因为很多官员会参奏弹劾他,他得出现在朝堂之上,令众人有所顾忌,同时也能为皇上减轻一点压力,自己在济州所行之事虽然实属无奈,却终究是违规办案,皇上若是一心维护,怕是要受到言官的围攻和诘问。 赶往皇宫的途中,长生的心情很是复杂,他既希望皇上能够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全力以赴的支持自己,也希望皇上严惩自己,将自己罢官撵走,这个官儿他当的太累了,当年独身一人赶往阁皂山时虽然万般艰难,却也没有此时这么大的压力。 他有些怀念那段日子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归去有期 长生动身比较晚,自御史台出发时杨开和余一已经先走了,长生赶到皇宫外时遇到了二人,长生虽然获赏皇宫骑马,却并未骑马进宫,而是将黑公子留在宫外,与二人步行进宫。 此前众人自庆阳诛杀了阉党头子杨复恭,帮助朝廷夺回了庆阳的兵权,长生累功晋升从一品,杨开和余一四人尽数晋升正五品,从五品以上的京官就要每日上朝了,大头是个侏儒,与百官同列有失官体,故此告病不朝,释玄明本就无心为官,加上散漫惯了,也便学着告病,如此一来上朝的只有杨开和余一。 还没去到朝堂,长生就发现苗头不对了,因为各部官员对他的态度又有些疏远,这便说明自己在济州所行之事已经传回了长安,文武百官都认为他这次做的太过分,势必受到朝廷责罚,故此才会刻意保持距离。 对于官场的无情长生早就领教过了,也不以为意,阴沉着脸快步疾行,杨开和余一紧随左右。 到得殿门外稍作等候便有太监宣旨上朝,杨开和余一是五品,站位靠近宫门,而长生乃从一品,按照文东武西的站位,站到了东侧上首第五位。 皇上临朝,百官跪拜,长生特享见君不跪,深揖参见。 为了震慑可能出列弹劾的言官,长生的表情便很是严肃,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上朝到散朝,竟然没有一个官员出来弹劾参奏,而且在太监宣旨公布工部郎中升任济州刺史时也没有官员出列奏事。 再看皇上表情,也不见异样,杨复恭把持朝政时皇上当了数年的傀儡,早已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很难自其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 散朝之后,三人匆匆出宫,待得上马远离了皇宫余一方才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长生。 长生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出宫的途中他也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便出言说道,“我昨天回来就给皇上上了个折子,皇上收到折子之后应该跟那些可能会在早朝上出面弹劾的官员们打过招呼,不让他们参奏弹劾。”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恍然大悟,“皇上对大人真是器重恩宠,信任有加。” 长生笑了笑,没有接话。 见长生笑容之中带有几分苦涩,余一再生疑惑,“大人,我说的不对么?” 长生随口说道,“并不是所有言官都胆小怕事,朝中有不少以忠臣自居的诤臣,皇上不让他们弹劾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不弹劾我的理由。” 长生这番话说的有些深奥,余一一时之间未能理解,“眼下吏治腐败不堪,非用非常手段不足以清风正气?” “你感觉这样的理由能劝得住那些言官吗?”长生缓缓摇头,“他们可不管我为什么大开杀戒,他们只会盯着我违规办案,如果我不曾猜错的话,他们还会参奏我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见余一还没明白长生的意思,杨开自一旁开口说道,“皇上想要劝住那些自以为是的言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不宜立刻追责。” 听得杨开言语,余一眉头大皱,“倘若真是这般,那飞鸟尽之时,便是良弓藏之日。” “意料之中的事情。”长生笑了笑。 余一叹气,杨开也叹气。wenxueзч 见二人多有沮丧,长生出言说道,“我们本是江湖武人,并非科举贤才,入朝为官只是因为皇上暂时需要我们,皇上不可能一直需要我们,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就自由了。” 听长生这般说,二人多有释然,三人骑马向西,穿街过巷。 余一性子比较急,行过两条街,到得僻静处,便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感觉我们何时能得自由?”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朝廷眼下还需要我们做两件事情,一是以非常手段筹措赈灾米粮和军需军饷,二是整顿吏治,重振朝廷威严,做完这两件事情,朝廷也就不需要我们了。” “新军讨逆不需要咱们接济粮草?”余一追问。 “供给军需是户部的事情,”长生说道,“如果军需军饷一直吃紧,这个户部尚书就是个苦差事,除了我,谁也干不了,谁也不愿干。如果咱们能够筹措到足够的军饷,户部有了足够的银钱,我这个户部尚书也就干到头儿了,他们绝不会让我继续主政户部。” 不止余一没明白长生的意思,此番连杨开也没理解长生的话,长生也没有卖关子吊胃口,直接解惑,“新军共有三支,我是龙虎山出来的人,朝廷肯定会担心我在军需军饷的供给上会侧重张真人统领的新军。” 二人闻言恍然大悟,尽皆点头。 点头过后,余一又问道,“大人,您有什么打算?” “皇上疑心很重,如果我们筹措银两的速度缓慢,他就会怀疑我想继续主政户部,到得那时,便是我一心为公,没有半点私心,他也会怀疑我和张真人有不臣之心,”长生说道,“我的意思是尽快为朝廷聚财,待得国库充盈,吏治清明,我就得主动请辞,如果到得那时我还不走,等待我的就可能是百官弹劾,秋后算账。另外,你们的身上已经打上了我的烙印,我如果离开朝廷,你们也必须一同离开。” “这是自然。”余一正色点头。 杨开出言说道,“朝廷封你为太子太师,位极人臣,总不能鸟尽弓藏,自打耳光。” 长生笑道,“从一品的封号有很多,为何不封别的,偏偏敕封太子太师?张善真人为太师,我这个太子太师等同是张善真人的接班人,也只能是张善真人的接班人。” 见二人不曾理解,长生再度解释道,“朝廷永远不会让一家人同时掌控财权和兵权,如果有朝一日张善真人不得继续统兵,朝廷可能会让我接替张真人,但他们不会让我主政户部,保障张真人新军的军需和军饷。” 二人点头过后,杨开开口说道,“张真人肯定希望您能主政户部。” 长生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我不主政户部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倪家远走之时将所有的产业都留给了我,我离开户部之后用倪家的钱财来支持张真人的新军,谁也不能说我假公济私。” 见二人情绪有些低落,长生宽慰道,“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短时间内朝廷还离不开咱们,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整顿吏治和充盈国库最快也得半年以上,咱们可以趁这段时间提升修为,做些准备,时机一到咱们就离开长安。”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我有报国济世之心,我知道你们也有,即便有朝一日我辞去了户部和御史台的职务,我也还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我们还可以做些对朝廷对百姓有用的事情。” “大人,您的意思是?”余一手指东南。 “对,”长生笑道,“那鼠妖所说想必不是空穴来风,真到了非走不可的那天,我就带着你们游走四方,寻找那传说中的应天金龙和十二地支去。” “什么鼠妖?”杨开不明所以。 见杨开一头雾水,余一便意简言赅的将众人途中遇到鼠妖一事说与他知道。 待余一说完,长生说道,“咱们的灵气修为太低,游走九州四方,与那些妖物打交道多有危险,半年之后我也能晋身紫气了,法术我也能研习娴熟。你们也得抓紧时间提升灵气修为,太平客栈里面有不少法器,有空儿我过去仔细挑挑,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人最怕找不到方向,听长生这般说余一和杨开心里踏实了许多,甚至有些许期待,正如长生所说,三人都是武人,庙堂之上对于三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舒心惬意的存在,九州四海,高山大川才是江湖中人该待的地方。 长生两夜没合眼了,多有疲乏,回到御史台之后直接去后院躺卧休息,醒来之时是午后未时,处理完御史台和户部的公务已是日落时分。 赶去济州之前长生就惦记着释玄明了,这家伙最近一段时间算是彻底魔障了,天天往暗香楼跑,去他房间,人又不在。 释玄明是有大宏愿的人,并不是贪恋酒色的酒肉和尚,之所以走进红尘也并不是耐不住空虚和寂寞,而是为了体察世间百态,以便于彻底超脱,修得正果。正所谓要度人,先度己,如果自己都过不了财色这一关,谈何度人。 不过目前来看,释玄明貌似是陷进去了,不能袖手旁观,得过去看看情况,必要的时候得拉这个和尚一把。 余一虽然杀伐果断,却是一心向佛,只要条件允许,每天傍晚都会念经,而且暗香楼那种地方尼姑去也不合适。 杨开生性古板,也不适合带他去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 还是大头机灵,长生便去找大头。 此前长生将倪家产业交给大头管理,长生去到时大头正在房中统计各处产业近些天的盈利情况。 长生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大头闻言多有好奇,便收拾好账簿与长生步行出门,去往暗香楼…... 第二百四十章 暗香楼中 暗香楼是在平康坊的旧址上修建的,长生知道暗香楼在哪儿,入更时分二人便来到了暗香楼所在的那条街道。 这里并不只有暗香楼一处烟花之地,整条街上都是类似的楼阁精舍,如假包换的烟花柳巷,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整条街上灯火通明,寻花问柳之人摩肩擦踵。 只是站在街头,便已经能够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脂粉香气,这些脂粉的香气五花八门儿,大部分是各种花香,也有一些来自西域的特殊香料,对于普通男人来说这种香气有着很强的诱惑,但是对于闻惯了供香气味的长生来说这些气味却有些刺鼻,难闻倒是不至于,但是跟礼神的檀香想比,这些香气少了一丝灵性,多了几分庸俗。 长生和大头是奔着暗香楼来的,也不在街道上多做停留,直接来到暗香楼的门前,这条街道是南北走向,暗香楼位于西侧中间区域,大门朝东开。 其他花楼的门口和阳台上大多站着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搔首弄姿,招揽客人,但暗香楼的门前和阳台上却一个女子都没有,整座建筑的色调也以庄重的灰色为主,不似其他花楼那般涂刷着色彩艳丽的朱漆。 暗香楼的大门左右还挂着一副白底黑字的门联儿,上联写的是“璇霄丹台聚九州才俊,”下联写的是“巫山高丘藏四海佳人,”还有个横批,“朝朝暮暮。” 长生打量门联的同时大头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眼见对联上有璇霄丹台的字样儿,大头多有不屑,“一个藏污纳垢的窑子,竟然自诩九天仙境,真是不要脸哪。” 长生笑了笑,没有接话。 大头又指着下联说道,“一群人尽可夫的窑姐儿,还自诩巫山神女,谁给她们的底气?” 眼见暗香楼里面有伙计迎了出来,长生急忙摆手制止,“别乱说话。” 此前的平康坊一楼是个偌大的厅堂,但暗香楼的大门里面安放了一道屏风,自门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伙计来到门口冲二人拱手见礼,转而微笑开口,“二位大爷眼生的很,我们暗香楼不比寻常花楼,寻常人等难得进门,二位还是往别处去吧。” 眼见伙计竟然出来撵人,大头挑眉冷笑,“什么人才不是寻常人等?” 伙计笑道,“暗香楼只招待达官贵人和大贾才俊,进门验资,无两千两不得入内。” 长生和大头闻言相视一笑,长生管着户部,而大头近段时间一直在负责统计倪家产业的盈利,二人都是见过钱的人,区区两千两自然拦不住二人。 “今天走得急,没带那么多银两在身上,”大头自怀里摸出一张房契递给了那个伙计,“你看这栋宅子值两千两吗?” 大头拿出的房契是长生送给他的那栋宅子,宅子的大小和位置房契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那个伙计也不是没见识的人,接过房契看了一眼,立刻换上一副嘴脸,“大爷说笑了,您的这栋宅子至少可抵白银一万两。” “哎哟,你倒挺懂行市,”大头撇嘴摆手,“别啰嗦,快带我们进去。” “二位稍等。”伙计转身跑了进去。 就在二人面面相觑之际,伙计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斗笠,这两个斗笠带有黑纱,戴上之后可以看清东西,同时也能遮住面孔。 “这是做什么?”大头不明所以。 “贵客前来消遣,大多不愿见到熟人,”伙计赔笑解释,“只戴片刻,穿过楼道进到房间就可以摘下来。” 见长生接过斗笠,大头也就不再说什么,拿过斗笠扣在了头上。 伙计抬手邀客,大头自然不会先走,侧身请长生先行,待长生进门方才跟了进去,“哎,小兄弟,问你个事儿,有个和尚最近经常往这儿跑,那和尚是我们的朋友,他现在在哪儿?” “大爷见谅,”伙计摇头说道,“我们暗香楼有自己的规矩,但凡进入暗香楼的贵客,客人的身份和来处是保密的。” 听得伙计言语,大头仰头看向长生,见长生没有反应,便没有继续追问。 伙计带着二人绕过屏风,里面竟然还有一道隔墙,隔墙外是一处柜台,柜台里面坐着两个先生模样的老头儿,还有两个壮汉。 伙计将二人带到柜台前,冲二人讲说规矩,这两个老先生都是资历很老的当铺朝奉,是负责对客人带来的财物进行估价的,估价之后客人带来的财物要留在柜上,暗香楼会给客人兑换成大小不一的圆形木片,这些木片分别被涂成了黄色和白色,大小不一,由小到大共分五种,分别代表黄金白银一两,黄金白银五两,黄金白银十两,黄金白银二十两,黄金白银一百两,最大的木片有盘子大小,银色的代表白银一百两,黄色的则代表黄金一百两,折合白银一千两。 根据伙计讲说,暗香楼的每个房间里都有酒菜和果品点心供应,客人如果进去之后没有额外的花销,离开时所有银两全部退还,只收五两银子的酒菜和果品费用。 听伙计这般说,大头放下心来,二人此来自然不是为了亵妓,五两银子也不白花,只当见见世面,喝顿酒了。 大头留下房契,一名彪形大汉帮忙拎着装有木片的布袋,伙计自前面引路,带着二人进入了暗香楼的内部。 进入内部之后二人傻眼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厅堂,全是一圈儿一圈儿的房间,伙计走在前面,讲说解释,只道暗香楼虽然自外面看很是高大,实则内部只有两层,一百个房间是呈环形分布的,舞台位于这些房间的正中央。 二人越听越糊涂,却也不便发问。 那伙计讲说的同时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处房间的窗外,这处房间大的吓人,窗户上用的是与宴宾楼同样材质的透明琉璃,里面有许多年轻美貌的女子,分散在不同的区域,或躺或坐,姿态各异。 不管张墨还是倪晨伊都是人间绝色,长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大惊小怪,不过平心而论,这些女子的确不是庸脂俗粉,皆有倾国倾城的容貌。 “怎么还有西域人?”大头手指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惊诧瞠目。 伙计得意点头,“这二十名美貌佳人来自五湖.四海。” “搞这么多女人,怕是闹的慌,我们不用这么多。”大头有些发窘。 “客官误会了,这里并不是二位的房间。”伙计摇头。 “不是我们的房间,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大头不悦。 “请二位自这些女子之中选上一位。”伙计说道。 大头自然不会选,而是转头看向长生。 长生随意一瞥,见其中几个年轻女子身边放置着乐器,便随手指了指,“让她过去给我们弹奏一曲。” “客官请随我来。”伙计带着二人转身离开,行走之时继续讲说,“每位女子每晚最多只能有五位贵宾捧场,打赏最多的那位大爷可以与其共度良宵。” “怎么还不是我们自己的呀?”大头一头雾水。 “不是的,二位需要与其他四位贵宾分出高下,此时二位可以同座,若是获胜夺魁,则只能有一位与佳人共度良宵。”伙计说话之间将二人带进了一处房间。 这处房间位于暗香楼的西侧,东侧有个偌大的透明窗户,窗户外是一处巨大的舞台,被分隔为大小相等的二十处区域。 “这是搞什么呀?”大头好生疑惑。 长生也不明所以,“等会儿就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养妓敛财 将二人带进房间之后,那壮汉便放下拎着的布袋转身离开,伙计指着房中偌大的透明窗户冲二人说道,“这窗户所用的透明琉璃来自西域,自屋内可以看到屋外,而屋外却看不到屋内的情景,二位客官大可随意。” “其他房间也跟我们这处房间一样?”大头随口问道。 伙计点了点头,“二位客官请随意,酒菜马上送来,稍后会有侍女前来。” “侍女?”大头彻底被伙计搞懵了,“不是说我们要跟另外四个人分出高下,她才会陪我们吗?” 伙计摇头笑道,“侍女只是伺候酒水,代言发声,二位先前看到的那二十位美貌佳人乃是我们暗香楼的小主。” “代言发声?小主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头有些烦了。 伙计原本还想得点儿赏银,眼见大头神色不善,自忖赏银是拿不到了,便急切的交代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告辞离去,将二人撇在了房间里。 “大人,和尚这是玩的啥呀?”大头疑惑的看向长生。 “貌似是一种暗中竞技的把戏。”长生也不确定。 大头摘掉自己头上的斗笠扔在一旁,又快步上前,翘着脚尖帮长生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二人所在的房间约有寻常房舍的两间房大小,不过是通间儿,房间里的陈设走的并不是清雅的风格,而是颇为粗犷的布置,有些像行军打仗的营帐,也有些像大漠戈壁的客栈,墙壁上所悬挂的也是沙场厮杀和仗剑江湖的字画,其中比较显眼的是李白将进酒里的几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还有王翰的那首‘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什么呀这是,这是让我们来打仗的吗?”大头愕然自语。 “貌似是想激起我们的斗志。”长生随口说道。 就在二人打量房中布置之时,有人送来了酒菜,酒菜也不精细,一只卤鸡,一只烧鹅,还有两坛白酒。 待伙计离开,大头走到桌前打量桌上的酒菜,“这两坛都是难得烈酒,鸡鹅也很是肥美,五两银子好像也不亏钱。” 端详过后,大头伸手撕了条大鹅腿走过来递向长生,“大人,您又没吃晚饭吧,来,先垫垫。” 长生随手接过,咬了一口,“不错,好吃,你也吃。” “嗯嗯嗯,”大头走到桌旁扯下了那烧鹅的脖子和脑袋,“大人,鹅头我吃了哈。” “你也吃鹅腿。”长生说道。 二人说话之际,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大头应了一声,外面走进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看穿戴当是侍女之流。 这个侍女年纪不小了,见多识广,甚是爽朗,进来之后满脸带笑的冲二人见礼,然后又抱起酒坛子为二人倒酒。 大头心中多有疑惑,便冲那侍女询问打听,侍女逐一作答,原来这个侍女除了伺候二人吃饭喝酒,在那些小主儿上场之后还会代二人投金牌银牌并代二人说话,当然二人也可以自己说话,但如果二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侍女就会代为说话。 为了保密起见,每个房间里的客人都要给自己起上一个外号儿,侍女代为投掷金牌银牌时,场中的小主儿以及其他房间的客人也能知道是谁打赏了小主儿。 听得侍女解释,大头越发好奇,继续打听,原来开场之后小主儿们会展示才艺,客人们会根据心情来或多或少的进行打赏,打赏最多的那个客人,就可以和小主儿共度春宵。 “我们打赏的金银,小主儿能得到吗?”大头追问。 侍女摇头,“没有的,她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苦命人。” 御史台是什么存在,二人立刻看出侍女没说实话,大头继续追问,但那侍女只是不说。 长生想起一旁的布袋里还放着可以兑换银两的金牌和银牌,便取出一片能够兑换十两黄金的黄色木牌扔向侍女,“说实话。” 想必是事先受到过严厉的告诫,那侍女见到黄色木牌虽然面露垂涎,却摇头拒绝,只道客人打赏的金银小主儿一分也得不到。 见长生眉头大皱,大头瞬时换上了官差办案的严肃嘴脸,“不要给脸不要脸,别以为暗香楼有官家背景我们就不敢动你们,惹的我家大人火起,立刻派兵给你们抄了。” 手握权力的官差和色厉内荏之徒是不一样的,气势上就不一样,那侍女即便多有见识,也被吓的面色煞白。 大头见状自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你拿了木牌前去兑换容易遭人猜忌,收了这现成的银两,如实说话。” 大头恩威并施,那侍女哪里撑得住,只得低声回复,只道客人打赏的金银,暗香楼和小主儿各得一半儿。 听得侍女言语,大头不屑一顾,“我倒要看看她们有什么本事让我们打赏花钱。”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更临近,二十位美艳女子尽皆登台,二十处区域彼此之间皆有屏风隔档,长生之前指点的那个女子位于二人所在房间的正前方,二人自房间里只能看到这位女子。 女子登台之后尽皆报名,远处的那些长生听的不甚真切,近处的几个他倒是听的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子名叫紫音,左侧的那个叫虎牙,右侧的那个叫窦鱼,近处另外两个名为小邱和六芳。 时辰一到,紫音开始冲正对着自己的五位宾客行礼说话,只道萍水相逢,皆是缘分,又道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后便是自己愿意为诸位公子弹奏一曲,感情抒怀,不负良宵。 不得不说这个紫音很会说话,真假且不说,至少听着还是比较舒服的,弹的曲子也还行,能够入耳儿。 在紫音弹奏曲子之时,周围房间里扔出一面木牌,落到了紫音所在区域,随即便是侍女的声音,“无心浪子,打赏白银十两。” 类似的房间有上百个,其他房间陆陆续续,多多少少的也会有黄牌或白牌扔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打赏白银十两。”“伤心人,打赏白银二十两。”“孤独的狼,打赏黄金五两…...” 长生有灵气修为,能够听到其他女子的声音,这二十名女子并不全在弹奏曲子,有许多只是在嗲声嗲气的说话,有诉说悲惨境遇博取同情的,有哼哼唧唧挑逗撩拨的,西北角落的屏风没有完全挡住,那里面的女子貌似在騒首弄姿,扭腰送胯的跳舞。 对于宾客的打赏,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都会逐一答谢,有的女子会极为夸张的尖叫感谢,而有的则会轻声细语的故作娇羞。 长生不明所以,只当这些娼妓的把戏止于这些,不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女子开始有意无意的挑拨煽动,场上逐渐发生了矛盾,每个女子有五人支持,这五个男子之中有人打赏得到了女子的感谢,另外几人就可能吃醋并跟风,如此一来就会发生矛盾和争斗,你扔二十两,我就扔五十两,你扔五十两,我就扔一百两,矛盾逐渐激化,打赏越来越多。 长生和大头来暗香楼可不是为了争风吃醋的,也不是为了一掷千金跟这些娼妓一夜春宵的,各处房间的窗户里不停有木牌扔出,侍女每次抛扔木牌都会喊出打赏之人的外号儿,二人听的就是这些外号儿。 “大人,这个无情之人是不是和尚?” “大人,这个一醉方休也有点儿像。” “大人,这个四大皆空应该是他。” “不对呀,这怎么还有个叫阿弥陀佛的?” 大头猜的头大之际,场中的局面再次发生了变化,各处区域之中的屏风被撤走了,老鸨出场,二十名女子开始捉对比试,输的一方要接受各种惩罚,要么脱的袒胸露乳,要么扭腰送胯卖弄风騒,要么吃黄瓜模仿一些霪邪下流的动作,要么跟胜者一方扔钱最多的人说些肉麻情话。 如此一来,那些宾客为了维护自己心仪的女子不受羞辱,出手更加阔绰,比拼的更加激烈,场上很快堆满了黄白木牌。 “这得多少钱哪,”大头看着那满地的木牌惊叹不已,“这些小主儿可比窑姐赚的多了。” “小主儿?她们是你的主人吗?你是她们的奴才吗?”长生面色阴沉。 听长生语气不善,大头不敢再做声。 长生离座站起,转身离开。 大头见状急忙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之后想到装着木牌的口袋落下了,又跑回去拎走了布袋。 大头换回房契之后,追上了已经走出暗香楼的长生,“大人,不找和尚了?” “我已经知道哪个是他了,”长生说道,“东南方向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晚上都在颦眉装可怜,正对着她的那个房间里的人打赏最多,应该就是释玄明。” “和尚喜欢她?”大头不解。 “不,”长生摇头,“释玄明只是感觉她可怜,不想让别的男人凌辱她,我估计释玄明自己也没碰她。” “有道理,”大头点头,“大人,您走这么快干嘛?您不会想抄了暗香楼吧?” “你还真了解我,”长生随口说道,“暗香楼这种行径比其他花楼更加可恨,虽能快速聚财却会伤风败俗,腐烂人心,连释玄明这种佛门高僧都能陷进去,寻常人等还不得被她们搞的倾家荡产?” “言之有理,”大头郑重点头,“不过大人,咱抄她们总得有个理由啊。” “私藏阉党。”长生随口说道。 “好,对了大人,和尚外号叫啥呀,是四大皆空还是阿弥陀佛?”大头好奇。 “都不是,他的外号应该叫真汉子……” 第二百四十二章 祸乱民生 长生说完就后悔了,真汉子这个外号也不知道是释玄明自己起的还是房间侍女帮忙起的,总之已经成了释玄明的代号儿,此事让大头知道,势必成为他揶揄释玄明的由头儿。 果不其然,听得长生言语,大头直接捧腹笑喷,“哈哈哈,真汉子,这外号起的,哈哈哈……” “别笑了,”长生皱眉摆手,“尽快回去召集人马过来抓人。” “好好好,”大头快步疾行的同时出言问道,“大人,都抓谁呀?” 长生想了想,开口说道,“还是别往回抓了,动静太大,不好收场。直接派人过来堵门儿吧,将客人全都堵在房间里,再将娼人控制住,老鸨子和伙计也得拿下,暗香楼肯定有账本儿,稍后你回御史台调兵,我去户部将那里的掌簿调过来几个,彻查账目,所得赃款尽数充公。” 对于长生的作法,大头心领神会,坏笑说道,“那些客人皆是达官贵人,朝廷严禁官员亵妓,先来个人赃并获,然后再趁机勒索,他们若是不想花钱消灾,那就将他们在暗香楼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将他们的外号儿也一并公告出去,哈哈,看他们以后如何见人。” 长生的确想这么办,微笑点头过后冲大头说道,“抓紧时间调兵,黑脸还由你来唱,我晚点儿过来收拾残局,在我到来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秉公执法,严厉办案,”大头说着抬手回指,“对了大人,真汉子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把他抓起来?”长生瞅了大头一眼。 大头何其聪明,“真汉子是我们御史台派去暗香楼的卧底密探,是来收集罪证的,大人放心,我回去就将他的官服带过来。” 长生满意点头,二人分往别处。 等到长生往户部召集了几名算账的掌簿回到暗香楼,暗香楼的大门已经关了,门外并不见御史台的捕快,只有一些过往的路人在指指点点,猜测先前为什么有一队捕快冲了进去。 想必是通过门缝看到长生来到,里面守门儿的捕快主动打开了大门,长生带着几名掌簿迈步进入,捕快随即关上了房门。 此时暗香楼的老鸨和伙计都被御史台的捕快给赶到了房间正中的木台上,连同那二十名娼人一起抱头蹲在地上,账本也被翻出来摆在了柜台上,长生一声令下,几个掌簿立刻开始查账。 每处房间的门口都站有御史台的捕快,所有贵宾都被堵在了房间里,长生穿过走廊,快步走向正中区域的木台,途中遇到了已经换上了官服的释玄明,见到长生,释玄明好生尴尬,满脸通红,“这个,这个…...” “你若不介意那女子曾经沦落风尘,娶了也无不可。”长生低声说道。 “不不不,不不不……”释玄明连连摆手。 见他这般神态,长生知道自己猜对了,释玄明应该是没碰那娼人,男人都有保护弱小的天性,相传佛祖曾经割肉饲鹰,作为和尚的释玄明肯定有着更强的保护欲望,不愿见到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娼人被别的男人凌辱。 长生来到正中木台时,大头正带着几名捕快在厉声审问老鸨和那些娼人,见长生来到,立刻有捕快搬来了木椅,请其坐下说话。 长生倒是坐下了,但他没有急于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头审案。 大头此时审问的是老鸨,老鸨是个中年妇人,大头问的是对于众人的打赏,暗香楼是如何分配的,那老鸨仗着身后是教坊,而教坊与宫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吞吞吐吐,答非所问。 大头也不啰嗦,直接命捕快上前掌嘴,几巴掌打下来,那老鸨鬼哭狼嚎,立刻招供,只道众人的打赏是暗香楼和那二十名娼人一人一半。 这个问题很关键,坐实了这些娼人是直接冲着骗钱去的,如假包换的骗子,而不是身不由己,强颜欢笑的可怜人。 大头本就聪明狡黠,又在御史台担当监察御史,很会审案,问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对于来过暗香楼的这些客人,暗香楼有没有暗中记下他们的身份和花销的金额。 这个答案也是肯定的,每处房间都有一名侍女,侍女可以通过客人的谈话猜到客人的身份,而柜上也可以通过客人们带来的房契或是地契猜到一些,更多的还是客人们跟娼人苟且之时自己主动讲说炫耀的。 此时所有被堵在房间里的客人都在紧张的盯着木台,大头的这个问题也很关键,因为私下记录客人的身份等同暗中抓拿客人的把柄,没有任何人喜欢在这种地方留下记录,也没有谁喜欢授人以柄,被人要挟。 大头很清楚长生想做什么,问的所有问题都是揭露老鸨和娼人骗钱的伎俩,第三个问题是老鸨和娼人是通过什么手段刺激客人无节制花销的,老鸨和娼人各人说各人的,暗香楼负责给客人提供烈酒,因为男人喝了酒之后会兴奋并失去自制力,然后自房间里写下一些热血的诗句,悬挂仗剑天涯或征战沙场的图画,让酒劲儿上头的男人以大将军或大侠客自居。 而娼人则负责各施己能,博取客人的好感,每个娼人的套路不同,有些人会搔首弄姿的跳舞,而有些人则会吹拉弹唱,这些才艺实则并不是她们敛财的杀手锏,敛财最多的是两个娼人捉对比拼,输了的一方要接受胜利一方的惩罚,所谓的惩罚五花八门,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但无一不是带有羞辱性质的。男人多有好胜之心,为了保护自己支持的娼人不被对方惩罚羞辱,客人们便会疯狂置气,拼命砸钱。 长生虽然看不到房间里的人都是什么表情,但大致也能猜测的到,这些套路自那些娼人嘴里说出来,对于那些客人而言不啻于扒皮扎心,原本一个个还以救美的英雄自居,不曾想却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杀人莫过于诛心,接下来大头就开始诛心,直接审问那些娼人是从多大开始接客的,以及她们接过多少客人,还有之前接客一次是多少银两。 暗地里干龌龊事的人很多,但没有人愿意自曝丑事,但在官府和捕快的威严逼供之下,她们也不得不说,二十名娼人的情况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不是人尽可夫,累计接客的数量都很多,三十五十算少的,三百两百也不算多,价钱也不太一样,但没有一个是超过十两的。 人不怕东西贵,就怕自己用一千两买到的东西,别人用十两就能买来,这说明自己是个冤大头。 花了几千两才当了回榜首,睡了回小主儿,最后却发现别人用十两银子就搞定了,何其窝囊,何其窝火,此时木台周围的房间里就坐满了窝了一肚子火的冤大头。 审到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时,大头格外严厉,不但讯问其曾经接客的数量,连那些嫖客的身高体重都要追问,最胖的有多胖,最老的有多老,以及接客时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其目的无非是让释玄明知道,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并不是那么弱不禁风,人家什么都经历过,而且在他看来所谓的凌辱人家实则很是喜欢,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和拯救。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长生便抬手制止了大头的审问,留下捕快看守众人,二人则离开木台,前往各处房间。 被娼人当傻子耍,比被人捉奸在床还丢人,客人们一个个羞愧难当,尴尬非常,尤其是还起了外号儿,二人进门之后大头不问对方身份,先问对方外号儿,且毫不遮掩的加以嘲笑,“哎呀,你就是无情浪子啊,哈哈哈。”“哟,你就是人约黄昏后啊,哈哈哈。”“你就是伤心人哪,哈哈哈。” 将近一百人,有一大半是富商,另外那些皆是官员,年龄也不尽相同,小到十七八岁,大到七老八十的都有。大头只道御史台正在追查阉党,众人皆有嫌疑,需要带回去审问调查。 谁愿意跟他们回御史台?不愿去总得有个说法儿,这些人大多不是自己来的,都带了仆从,打发仆从和下人回去拿钱,自己先被押在这里。 但并不是所有客人都能花钱消灾,至少有二三十人囊中羞涩,捉襟见肘,按照他们的身份,真的不应该拿不出钱来,之所以拿不出钱来,乃是因为近段时间在暗香楼花销太多,不但耗尽了财产,还变卖了田产和家产,而最令长生生气的是众人之中还有一名户部的郎中,此人竟敢挪用赈灾银两,而且三月不到就挪用了足足二十万两。 这一发现令长生怒发冲冠,他先前只是认为暗香楼的行径会败坏风气,腐坏人心,却忽视了由此所引发的一连串恶果,这些客人自己倾家荡产是小事,没有钱财支撑他们来这里装大爷,他们就会走歪路,为官的会贪赃枉法,为商的会坑蒙拐骗,而有功夫在身的就可能杀人放火,打家劫舍。 一直折腾到五更时分,能花钱消灾的都把钱送了过来,便是这些人竭尽所能,也只送来了六十多万两,不是他们不想多送,而是他们的钱财已经被暗香楼给掏空了。 反观清查暗香楼的获利,却得出了一个恐怖的数字,暗香楼开业至今,累计得银已经超过了一千万两,而交给教坊的只有不到二十万两,余下那些全被老鸨和这些娼人给瓜分了。 长生做梦也没想到暗香楼会有如此惊人的获利,这一千万两肯定不能全部追回,但即便能够追回一半,那也是一笔巨大财富。 这个数目令他既高兴激动又紧张后怕,高兴激动是因为追回这笔钱不但可以充作军需军饷,还可以赈济灾民。紧张后怕则是暗香楼的这种作法不但败坏风气,腐坏人心,如果放任不管,势必祸乱民生,殃及国本…… 第二百四十三章 深夜探监 到得五更时分,被扣留在暗香楼的众人纷纷央求放行,天一亮围观之人就会更多,到时候闹的人尽皆知,面子上挂不住。其中还有不少官员,马上就要上朝了,被御史台扣在暗香楼就没法儿进宫上朝,可不是每个官员都像长生等人这般自由,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告假,无故不朝可是要受责罚的,最主要的是丢不起这个人,同僚问起怎么不上朝,如何作答?亵妓被御史台给抓了? 长生也没有太过为难众人,他的目的是肃正风气的同时趁机敛财,可不是为了砸别人的饭碗,这时候送个人情,这些官员都会感念在心,能放的都放了,但那个贪污赈灾银两的户部郎中不能放,直接派人押进了御史台的监牢,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竟然贪污二十万两,还是赈灾银两,如假包换的谋财害命,必须严惩。 忙了一夜,长生也累了,与押着户部郎中的捕快一起回返御史台,留下大头等人带着一干捕快清理账目,收缴赃款。 长生知道杨开每天上朝的路线,便在半路上拦下了杨开,让其在今日早朝时奏禀此事,此前查处暗香楼打的是私通阉党的旗号,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得换个说法,就说自己主政户部时发现有户部官员贪污赈灾银两,彻查之后发现户部郎中贪污了二十万两并全部用在了暗香楼,故此自己才会率人封了暗香楼并彻查此事。 杨开牢记嘱托,自去上朝,长生则回到御史台卧床休息,虽然多有乏累,心情还是比较好的,一来暗香楼的背后是教坊,无端查封暗香楼等同断了宫里的一些进项,好像有点儿不给宫里面子,涉及到户部官员贪污赈灾银两,这事儿就合情合理了,他是户部尚书,发现下属官员贪污说明自己主政户部还是很缜密很认真的。再者,赈灾银两直接关系到百姓民生,关系到百姓民生的事情,自己办的再严厉,文武百官也无法诋毁诟病。 此外,这可是一大笔钱,有了这些钱,原本已经搬空的国库立刻有了活水,接下来不管是赈灾还是军需都有着落了。 最后便是清除了暗香楼这个败坏风化,祸国殃民的毒瘤,而自己之所以能够说查封就查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身居高位,抛开个人喜好不说,如果真心想要为黎民苍生做点事情,还是得身居高位才行,权力越大能力越大,能力越大能做的事情就越多,救的人也就越多。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大头和释玄明还没回来,余一和杨开也不在御史台,不问可知都赶到暗香楼帮忙去了,核对账目,追缴赃款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长生起床之后先往大堂处理御史台公文和公务,近段时间御史台往地方州郡府县派去了大量的巡查使,公文大多是这些巡查使发回来的,大多是履职的一些情况,大唐的疆域实在太大了,整顿吏治主要针对地方上的大小衙门,此事可不是朝夕之功。 处理完御史台的公务,长生又骑马赶去了户部,赶去户部时正好碰到御史台的捕快送昨夜被叫到暗香楼核查账目的几个掌簿回来,几个掌簿年纪都不小了,折腾了半夜加一上午,清一色的黑眼圈儿,不过几人的情绪很是高涨,因为截止到下午未时,大头等人已经追缴赃银八百多万两,此时大头等人正忙着将暗香楼密室里的赃银起送国库。 长生褒奖了他们几句,每人赏了五两银子,放了三天假,五两看似不多,实则已经不少了,当下一个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十五两银子,如此一来更能见出暗香楼敛财速度何其恐怖。 来到户部大堂,不少本部官员已经等候多时,他们早朝时已经知道户部郎中贪污一事,户部的主官是尚书,两个副手是左右侍郎,侍郎下面才是郎中,郎中犯事儿,身为同僚的其他郎中,身为上级的侍郎,身为下级的主簿和差官,谁也脱不得干系。 主动坦白请罪的,积极检举揭发的,一下午就忙活这点事情了,长生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也没有过于深究,想要下属官员做到绝对的清廉是不可能的,只要别打老百姓赈灾银两的主意,少贪点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果查的太狠,怕是连干活的人都没有了。 离开户部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回返途中遇到了余一,余一正在街道旁边与大理寺的捕快说话,与余一说话的那个捕快长生还认得,是大理寺的张紫妍,当日与余一一起往义庄调查他行踪的就是这个女捕快。 长生对此人印象不错,见此人冲自己见礼便下马与之说话,随口询问大理寺近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接下来御史台要往地方上派去大量捕快,负责对巡查使查实的贪官污吏进行抄家,御史台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接下来肯定要跟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办案。 不曾想张紫妍回答最近大理寺忙的焦头烂额,长生主政御史台之后,大案要案都让御史台直接接手了,大理寺只能处理一些御史台不愿干的差事,例如抓捕日本的遣唐使。 早在去年朝廷就下令抓捕遣唐使了,因为日本恩将仇报,趁大唐内忧外患之际屡屡派出浪人侵犯东南边境,烧杀抢掠,多有恶行,皇上震怒,起初是下令驱逐遣唐使,后来直接下令抓捕。 这件事情御史台一直没有出手,大理寺便接了过去,最近一直忙着到处抓捕遣唐使,已经抓了两百多人,眼下全部关押在了大理寺大牢。 听得张紫妍言语,长生便主动提出要去拜访一下大理寺卿杨叔昀,他和杨叔昀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当日在朝堂上杨叔昀曾经力挺他出任御史大夫,而杨叔昀与倪家的关系也颇为亲密。 前去拜访总要有个理由,理由也很好找,就是接下来要请大理寺协助整顿吏治,不过他的真实目的是过去看看大理寺抓捕遣唐使的名单,因为他的四师姐武田真弓就是日本遣唐使,武田真弓虽然有灵气修为,却不高,而大理寺捕快不乏高手,可千万别把武田真弓给抓了。 长安有许多倪家的产业,途中经过一处茶叶铺子,长生便进去挑选茶叶,此时茶叶的品种很是繁多,大致可以分为常见的粗茶,产自各地的绿茶,捣碎压制的末茶以及发酵而成的茶饼,粗茶和末茶质量一般,绿茶和茶饼价格昂贵,其中上品几乎与等重的白银同价。 长生身居高位也就罢了,还接受了倪家的馈赠,富可敌国,单是带给杨叔昀的一摞茶饼就价值百两白银,同样的茶饼还给了余一和张紫妍一人两个。 余一本是大理寺的捕快,也想回去看看,三人便同行赶往大理寺。 杨叔昀是大理寺的堂官,就住在大理寺后院儿,杨叔昀没想到长生会来拜访,意外且高兴,热情招呼,设宴款待。 长生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就没有推辞,与杨叔昀在内的大理寺五品以上官员同席,长生不喜欢喝酒,但余一喝,有人敬酒,就由余一代饮。 二更时分,酒宴结束,长生提出接下来可能要请大理寺的捕快前往地方办案,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是掌管刑律的,经常协查办案,杨叔昀自然不会拒绝,大理寺的捕快比御史台的捕快多不少,足有八百多人,杨叔昀只道必要的时候可以抽调三百帮御史台办案。 说到办案,长生便明知故问的询问大理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杨叔昀自然回答忙着抓遣唐使,长生佯装好奇,询问详情,之后又提出看看遣唐使的名单。 遣唐使的名单倒是有,大理寺捕快也有会说日语的,抓进大牢的遣唐使的姓名都记录在案,长生逐一看过,没有发现武田真弓的名字。 就在长生暗暗松了口气之时,杨叔昀的一番诉苦又令他眉头大皱,原来这些遣唐使大多都是习武之人,其中还有不少人擅长使用暗器,为了抓捕这些人,大理寺的捕快屡有伤亡。 武田真弓之前得了一套天罡飞刀,也是属于暗器的,长生担心名单上的名字有所不实,便提出要亲眼看看这些遣唐使。 杨叔昀自然不会驳长生的面子,便亲自带着他前往大理寺大牢。 大理寺的大牢比御史台的大牢要大上许多,分为南北两处监区,男犯和女犯分别关押。 长生的目的是确定武田真弓可曾被捕,便提出去女监看看,杨叔昀便带他去了女监。 女监也分为普通监舍和重犯监舍,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普通监舍是泥土地面和木质栅栏。而重犯监舍则是石板地面和铁质栅栏,所有被抓来的女性遣唐使都关在重犯监舍,共有六十余人。 毕竟是朝廷的监牢,不似地方监牢那般污秽肮脏,不过环境也好不到哪儿去,被关在这里可不能随意洗澡,而且如厕也只能用便桶。 看管女监的也是女捕快,一个个长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眼见杨叔昀亲自到来,惊诧意外,多有惶恐。 自从上次一别,长生再也没见过武田真弓,他很担心武田真弓的安全,但他也不想让杨叔昀发现他是怀着什么目的来的,此时已近三更,犯人大多已经睡下了,他也不能高喊武田真弓的名字,只能一边左右观望,一边与杨叔昀高声交谈,如果武田真弓真在其中,一定能听到他的声音。 自重犯监舍走了个来回,没有发现武田真弓,日本女人和大唐女子长的差不多,不过身为遣唐使,这些日本女子的五官都很是端正,毕竟要往国外遣派,总不能挑些难看的出去丢人。 不见武田真弓,长生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监舍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哼,随即便有人高声喝问,“你们…...” 话没说完就没了下文,不问可知已经遭了暗算。 不止长生发现了异常,同行的两名女捕快也反应过来,“不好,有人劫狱……”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根发簪 杨叔昀是文官出身,不会武功,听得女捕快言语,瞬时面色大变,紧张惊恐,“劫狱?” 见杨叔昀这般神情,长生猜到劫狱这种事情平日里应该极少发生,不然杨叔昀不会如此惊慌。 “二位大人在此稍候,我们出去看看情况。”其中一名女捕快冲二人拱了拱手,转而拔出佩刀与另外一人疾冲而出。 杨叔昀虽然紧张害怕,却不曾乱了心智,很清楚自己目前是什么处境,对方既然来劫狱,目标肯定是重犯,而二人目前就在重犯监区,这里没有别的出路,等同是个死胡同,劫狱之人如果冲进来,一定会与二人遭遇。 就在此时,外面的普通监区传来了打斗呼喝之声,与打斗声一同传来的还有犯人的尖叫和呼救。 大理寺的大牢都在地下,普通监区传来的声响是带有回音的,这说明入口处的大门已经被闯入者给关上了,细听打斗之声,闯入者貌似不止一人。 杨叔昀吓的面无人色,满头大汗,“今晚女牢只有六名捕快值夜,贼人有备而来,这几个捕快怕是拦他们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杨大人,有我在,你怕什么?”长生随口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杨叔昀这才想起一旁的长生是武功高手,瞬时转忧为喜,“是极,是极,李大人乃武举状元,这些贼人当真背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么个时辰前来劫狱,当真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重犯监区与普通监区之间有道木门阻隔,此时那道木门是虚掩着的,长生也没有急于出去察看情况,只是站在原地侧耳细听,外面的打斗虽然颇为激烈,却并无重伤或是濒死的尖利惨叫,这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劫狱之人武功不俗,始终没有被捕快伤到。二是劫狱之人只想劫狱,没想杀人。 虽然知道长生是高手,杨叔昀仍然很是紧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李大人,他们既然敢来劫狱,势必都是些亡命之徒,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长生没有回答杨叔昀的问题,而是随口说道,“外面只有女犯的叫声和捕快的呼喝,始终没有听到劫狱之人开口说话。” 杨叔昀不是蠢人,但事发突然,他有些发懵,一时之间没明白长生是什么意思。 长生也没有卖关子,“劫狱之人始终不说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前来劫狱的应该是日本人。” 听得长生言语,杨叔昀恍然大悟,“言之有理,不过这里关的女性遣唐使并不都会武功,他们就算闯了进来,也不可能将六十多人全部救走。” 长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外面的打斗声逐渐靠近,长生耳目清明,听的真切,根据打斗声来看,闯进大理寺大牢的应该是三个人,他们虽然没有说话,出招之时却会吐气助力,根据吐气之声来看,来人应该是两男一女。 此外,这三人的灵气修为貌似都不高,不然的话外面那六个女捕快不可能拖延这么长时间。 没过多久,外面的打斗声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杨叔昀也想努力保持镇定,但情况危急,他还是多有担心,“糟了,李大人,他们冲进来了。” 长生没有接话,而是拉着杨叔昀躲到了木门之后。 二人刚刚藏好,木门就被人自外面推开了,三道人影疾冲而入。 待三人冲进重犯监区,长生反手关上了重犯监区和普通监区之间的木门。 到得这时,三个闯入重犯监区的劫狱之人方才有所察觉,纷纷转头回望。 三人突然回头,吓的杨叔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走,却想起木门已经被长生关上了,这一刻他心里对长生是有几分埋怨的,原因也很简单,长生会武功,他可不会,长生将木门关上,将他也给堵在了重犯监区。 这三个劫狱之人确是两男一女,三人穿的都是黑色的夜行衣,以黑巾蒙面,浑身上下捂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所用的兵器也是极为常见的单刀。 在长生打量三人的同时,三人也在打量长生和杨叔昀,杨叔昀吓的抖如筛糠,自然不足为惧,长生敢关上木门,且皱眉冷视毫无惧意,说明他胸有成竹,乃是劲敌。 逐一打量过三人之后,长生的视线集中在了那个女人身上,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人的身形有些像武田真弓,但他也不是非常确定,因为这个女人貌似比武田真弓高了寸许。倒是能看到对方的眼神,但是如果其他五官全部蒙住,单看双眼,很难确定对方的眼神是如临大敌还是震惊意外。 短暂的对视之后,其中一个男劫匪率先冲了过来,另外一人紧随其后。 大理寺虽然主管刑律,但杨叔昀是个文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眼见两个黑衣人手持利刃疾冲而至,竟然双腿一软,瘫软倒地。 长生见状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与此同时那两个黑衣男子也冲上前来,双刀齐出,联手围攻。 由于分出一只手臂搀扶杨叔昀,长生出招便多有不便,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一招之内将两个对手同时击退。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长生并不知道日本的武功都是什么样的,但是在击退二人的同时,他便察觉到二人的招式与中土所用的招式大不相同,这说明自己先前不曾猜错,闯入大牢的的确是来自日本的遣唐使。攵學3肆 杨叔昀只是双腿发抖,不得站立,却并没有被吓晕过去,长生逼退二人之后扶杨叔昀坐下,腾出手来,迎战二人。 那两个蒙面男子受挫之后多有气恼,对视过后再度挥刀而上,这两个蒙面男子都是深红灵气,升玄修为,长生以一敌二,甚是从容,不过他也只是见招拆招,并没有急于拿下二人,他始终感觉那个蒙面女子很像武田真弓,与二人动手之时也一直在分神打量此人。 眼见长生武功高强,其中一名蒙面男子有些急了,回头发现蒙面女子一直站在原地,便急切的冲其说了句什么。 此人说的应该是日本话,长生听不懂。 听得蒙面男子呼喊,那蒙面女子方才回过神来,转身疾行,四顾寻找的同时急切的呼喊着什么。 蒙面女子一开口,长生瞬时热血上涌,相隔一年多,身高可能有所增长,但声音却不会有所变化,来人竟然真是四师姐武田真弓。 长生此时除了激动,还有满心的疑惑,武田真弓先前虽然一直在盯着他看,却并没有发声确认。武田真弓不直接询问很可能是顾忌瘫倒在地的杨叔昀,也可能是顾忌自己同行的两个遣唐使,她不希望外人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 长生挡住了出口,那两个蒙面男子拼命抢攻,想要将其拿下。 长生有把握在一个回合之下将两人同时拿下,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因为此时除了杨叔昀,重犯监区的女犯也都在监舍内旁观,如果拿下二人,接下来就要对付武田真弓了。 此时其中一处监舍已经有人高喊接话,听得那人召唤,武田真弓疾行前往,那女子隔着铁栅栏将一件事物递给了武田真弓,武田真弓快速接过,纳于腰囊。 长生虽在迎战两个蒙面男子,却一直在留意武田真弓的一举一动,对方递给她的是一根发簪。 武田真弓得了发簪之后立刻挥刀砍向栅栏上的锁头,砍了两刀不曾砍断,又尝试砍削另外一处监舍的锁头,如此这般试了四五处监舍,最终长刀崩刃断裂。 武田真弓的举动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长生,武田真弓等人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拿走那根发簪,武田真弓得到发簪之后砍削锁头只是为了制造假象,掩人耳目。 长刀断裂之后,武田真弓迈步走向正在混战的长生等人。 眼见武田真弓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腿,长生恍然大悟,在二人分别的时候,他还是个瘸子,武田真弓盯着他的双腿说明武田真弓并不知道他近段时间的境遇。 分别多日,他不但长高了许多,腿也不瘸了,还入朝为官,这也是武田真弓不敢完全确认他身份的原因。 既然武田真弓不敢完全确认,那就帮助她确认,想到此处,长生高声喝问,“大胆狂徒,不知四五,竟敢前来劫狱。” 不知死活和不知四五只有一字之差,旁人听到只会认为他情急之下发音不准,但这足以让武田真弓知道他是老五,同时也能让武田真弓知道他已经知道她是老四。 高喊喝问的同时,长生开始抢攻,抢攻的目的不是为了拿下两个蒙面男子,而是为了远离身后的杨叔昀,目前这种情况想要让三人全身而退而不惹人起疑,只能让武田真弓挟持杨叔昀,对外造成他投鼠忌器的假象,如若不然,无法合理解释他一个堂堂的武举状元竟然连三个遣唐使都拿不下。 眼见长生抢攻之下逼的二人连连后退,武田真弓瞬间会意,垫步疾冲,自三人身侧疾冲而过,拿住杨叔昀,断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住手。” 听得武田真弓呼喊,长生立刻收手,“不要伤害杨大人。” 眼见武田真弓抓到了杨叔昀,监舍的犯人惊呼哗然,两个蒙面男子趁机跑到了武田真弓身前,与她一同拖着已经吓晕的杨叔昀急退而出。 长生跟随在后,连连发声,只道千万不要伤及杨大人。 不多时,三人退到了普通监区的大门处,长生正色说道,“我乃御史大夫,主政御史台,你们若敢伤害杨大人,本官让你们看不到明日的夕阳。” 武田真弓自然不会伤害杨叔昀,想必是领会了长生明天日落时分往御史台相见的言外之意,便微微点头,转而即将杨叔昀推向长生,三人趁机疾行离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神秘地图 由于女监离办公衙门较远,再加上武田真弓等人进入女监之后立刻关闭了大门,故此负责巡夜的捕快并不知道女监发生了变故,眼见三人拔高上房,飞檐走壁疾行西去,长生只得提气高喊,“有人夜闯监牢,劫狱之人往西去了,快去追。” 高喊过后便想唤醒杨叔昀,不曾想原本已经吓晕过去的杨叔昀竟然自行睁眼,不等巡夜的捕快闻声赶到便翻身爬起,冲长生连声道谢。 “杨大人言重了,你可曾受伤?”长生随口问道。 “不碍事,不碍事,”杨叔昀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二人说话之际几名捕快自远处赶了过来,不等杨叔昀发话,长生便抬手西指,“刚才有人闯进大牢试图劫狱,好在杨大人临危不惧,应对得当,令他们不曾得逞,闯入大牢的共有三人,此时已经往西去了,你们快去追!” 长生虽然官居一品,却不是大理寺的堂官,赶来的捕快并没有立刻领命,而是用请示的眼神看向杨叔昀,等他下令。 杨叔昀先前曾被劫狱之人挟持,这是件很丢人的事情,正在暗自懊恼,却听得长生言语之中对此事只字不提,知道长生有心维护他的颜面,再见长生发话之后几个捕快并未遵行,便急切催促,“李大人已经下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呀。” 几个大理寺的捕快闻言急忙点头应是,招呼近处的同僚向西追赶。 “杨大人,闯入的三人貌似是冲着遣唐使来的。”长生随口说道,杨叔昀可能没注意到武田真弓拿走了一根簪子,却肯定看到武田真弓挥刀砍削遣唐使所在牢房的锁头,他便是不说,杨叔昀也能猜到武田真弓等人是冲着遣唐使来的。 “李大人所言极是,”杨叔昀点头说道,“来的三人都是日本人。”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他们有心劫狱却无功而返。”长生说道。 杨叔昀压低声音,“李大人有所不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劫狱。”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难不成杨叔昀也注意到有人将一支发簪偷偷塞给了武田真弓?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大,因为重犯监区只有两盏油灯,光线很是昏暗,杨叔昀没有灵气修为,理应不得夜间视物才对。 正想出言发问,又有几名捕快自远处赶了过来,杨叔昀指着牢狱高声下令,命那几个捕快进去察看看守女监的女捕快的情况。 待那几个捕快跑进地牢,长生低声问道,“杨大人,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想救走那些遣唐使。” “对。”杨叔昀点头。 “既然不为救人,他们为何夜闯监牢?”长生追问。 “他们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拿一份地图的。”杨叔昀说道。 “地图?什么地图?”长生此番不是装糊涂,而是真糊涂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杨叔昀摇头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那日本浪人催促同行女子的时候说了句话?他说的是‘地图在光子手里,快去找她。’” “杨大人听得懂日本话?”长生很是吃惊。 杨叔昀点了点头,“下官主政大理寺之前曾在礼部任职多年,粗通外邦言语。” “杨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拿走了地图?”长生明知故问,此时他已经猜到所谓的地图就藏在那根簪子里。 二人先前本就打过交道,此番杨叔昀被人拿住之后,长生表现的很是紧张,将其安危放在了第一位,事后又极力保全他的面子,杨叔昀便对其多有亲近,低声说道,“他们想必已经得手了。为了防止私藏越狱工具,大理寺的犯人关进监牢之前都会严格搜身,一些小器物或许还能私藏带入,稍微大点的东西都会被搜出来,依下官之见,那张地图应该个头很小,女犯隔着栅栏就能扔出来。” “哦,原来如此,”长生点头之后再度说道,“依我看此事还是不要对外声张了,毕竟犯人也没有逃走,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李大人所言极是,”杨叔昀说道,“今日幸亏李大人在场,如若不然,下官怕是难能全身。” “惭愧,惭愧,”长生摆手说道,“若不是我好奇日本女子的长相,你也就不会陪我来这种地方,害的杨大人虚惊一场,实属罪过。”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南侧的衙门公所,走到中途遇到了闻讯赶来的余一等人,余一早些时候也听到了喧哗之声,但这里是大理寺,而她已经被调到了御史台,也不便在没有大理寺捕快陪同的情况下独自乱闯。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回到衙门之后长生和余一便告辞离去。 二人回返御史台的途中,沿街各处还能看到搜捕劫匪的大理寺官差,不过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毕竟日本人和汉人的长相没什么不同,只要换下了夜行衣,便是当面遇到,官差也认不出他们。 余一此行并未骑马,长生便和她步行回返,黑公子自己跟在后面。 此前长生已经将督察地方吏治的差事交给了余一负责,途中二人说的就是关于派往各地的巡查使履职的一些情况,还有就是何时派出御史台或大理寺的捕快前往地方问罪拿人。 由于派出去的巡查使人数太多,线索千头万绪,案情错综复杂,而户部和御史台又都是重司衙门,长生身兼双职,便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各地巡查的具体情况他也不可能全部记住,而他也不需要全部记住,身为主官并不需要具体做什么,只需提出办案的要求,确定执法的尺度。 对于整顿地方吏治,长生的想法也很明确,一是尽量快,二是尽量狠,他受命于危难之中,干的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此番巡查越快越好,问罪也是越狠越好,但也不是一味的求快求狠,如果过快,就可能出现错判和冤案,如果办案太狠,那基本上就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了,七品以上官员贪污没超过一百两银子的几乎没有。 回到御史台,黑公子拱开门帘走进西厢,长生回到正屋躺卧在床,他有睡觉之前梳理头绪的习惯,此番想的就是武田真弓劫狱一事。 他并不知道武田真弓拿走的是什么地图,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这份地图对遣唐使来说很是重要,确切的说是对日本很是重要。 如果被抓起来的遣唐使比地图重要,那武田真弓等人就会设法救人,但他们并没有营救被抓的同伴,只是拿走了那份地图,这就说明那份地图比被抓的遣唐使更重要,而比被抓的遣唐使更重要的也只有国家的利益得失了。 想到倭寇屡屡侵边犯境,再想到师父罗阳子对日本人的负面评价,长生有些后悔让武田真弓带走了那份地图,万一那份地图标注的是大唐各地驻军的情况,岂不是放虎归山,助纣为虐。 不过转念再想,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因为师父临终前曾经严厉的训诫过武田真弓,而武田真弓本人也不同于那些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遣唐使,她对大唐是有着感激和敬仰之情的,想必不会干出有伤大唐的事情。 白日里多有劳累,想了片刻意识开始模糊,最终悠悠睡去。 次日早起,开门之后大头照例端来了泡茶和洗脸的热水,长生照例责怪了几句,他每次都会责怪大头几句,但这并不影响大头每天早上过来伺候他起床。 在长生洗漱的同时,大头向他简单说明了查封暗香楼的一些情况,截止到昨天入更时分,已经追缴入库了八百多万两银子。 八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虽然对于巨大的财政缺口而言仍是杯水车薪,但户部至少有了可支配的现银,这些钱先不动,留着应急。 杨开照例上朝去了,余一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便没有与杨开同去,释玄明在房中打坐念经,长生抽空去跟他说了会儿话。 虽然释玄明也在暗香楼花销了不少银两,但他跟其他客人的心态截然不同,别人是冲动虚荣,贪霪好色,而他则是悲天悯人且少经世事,被人利用了同情心。 长生并没有跟释玄明讲道理,因为他并不确定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他也不强迫别人接受和认可自己的想法,只是与释玄明随口闲谈。 释玄明的情绪非常低落,长生便以宽慰为主,释玄明早年一直在少林寺习武,行走江湖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他也的确慈悲仁善,悲天悯人,在好人眼中谁都是好人,在坏人眼中谁都是坏人。 对于长生的宽慰,释玄明是领情的,但他并不买账,只道长生所说确有道理,但长生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的所作所为看似没有私心,实则还是有的,所谓私心并不一定就是自己占有才叫私心。自己不想占有,还不想让别人占有,这也是私心。 释玄明的这番话令长生对其刮目相看,释玄明敢于自我反省,正视过失,这一点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普通人的作法都是拼命的给自己所做的事情寻找借口和理由。 释玄明有此等境界,日后必是一代高僧…… 第二百四十六章 久别重逢 大头曾经给释玄明起过一个外号,叫他狗腿和尚,只因倪家比武招亲当日释玄明上台时手里就抓着一条煮熟的狗腿,释玄明虽是佛门中人却洒脱随性,即便被少林寺逐出山门也不减洒脱,此番在暗香楼栽了大跟头,他便多有沮丧。 沮丧的自然不是搭上了不少银钱,而是自己道行不深,慧眼不明,未能真正做到四大皆空,还会为俗世人情牵绊拖累。 被他人质疑是很令人恼火的事情,而比被他人质疑更令人恼火的是自己质疑自己,释玄明此时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他怀疑自己与俗世男子没什么不同。 长生原本是想与他简单聊上几句就前往公堂处理公务,见释玄明心情很是沮丧,便留在他的房中劝解宽慰,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阅历见地,他可能都不如释玄明,不过有一点他比释玄明厉害,那就是抽丝剥茧,梳理头绪,释玄明始终纠结自己不想让别人占有那个女子是藏有私心的一种表现,想要让释玄明平和心境,稳定情绪,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长生没有跟释玄明说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没有说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偶尔情绪不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么说等同坐实了释玄明的确有错,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一个点,笑着询问释玄明在暗香楼砸钱时,脑海里想的是自己跟那个女子旖旎缠绵的情形,还是那个女子被那些龌龊的男人侵犯时的景象,如果是前者,那释玄明的确动了凡心,应该深刻反省,如果是后者,那就完全没必要纠结了,因为释玄明完全是发乎善心。 长生说完,释玄明立刻给出了肯定而明确的回答,后者。 “那不就是了,你所行之事只是发乎善心,”长生离座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还有一堆公务需要处理,没空陪你闲扯,过段时间御史台的捕快都要外派公差,你抓紧时间好好调教他们,别派出去之后连个山贼土匪都打不过。” 长生说的轻描淡写,说完就推门走了,这也是他故意为之,以此减轻释玄明的心理压力。 释玄明此时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长生走后他也停止打坐,出门督促御史台的捕快练武, 长生走到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释玄明已经出门,便知道自己的劝解起了作用,实则劝人是件极为严肃的事情,不但要对对方经历的事情彻底了解并准确判断,还得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想他之所想。 是个人就能劝人,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劝人,都是一通自以为是的胡咧咧,劝到最后不但没能雪中送炭,释疑解惑,还令对方雪上加霜,越发纠结。 离开释玄明的住处,长生照例来到了御史台大堂,在其位谋其政,虽然枯燥繁琐,公务还是要处理的,对此他也没感觉是在浪费时间,虚度年华,因为枯燥乏味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枯燥乏味意味着安定平静,总不能天天发生意外,天天遇到变故,那样的生活不是紧张有趣,而是夸张浮躁。 长生在处理公务时杨开散朝回来了,与长生简单汇报了上朝时的一些情况便自回住处打坐练气,他所习练的周天神功虽然玄妙非常,却不似长生的混元神功那般能够自行吐纳,想要提升灵气修为只能每日练气,勤修不辍。 处理完御史台的公务,长生骑马去了户部,昨日刚刚查抄了暗香楼,得了八百万两银子,今日案头上的公文就堆积如山,都知道户部有钱了,都来要钱。 长生将户部的左右侍郎叫过来一起商议,说是商议,实则主要是因为二人比较了解情况,有些他不明白的情况也可以询问二人,至于最后拍板,还是他自己说了算,倒不是他嚣张跋扈,乾纲独断,而是历朝历代都是这样,不管什么衙门,主官都拥有绝对的权威。 午饭长生是在户部吃的,下午未时处理完公务骑马离开,不过他没有回御史台,而是骑马自西门出城,策马狂奔,加深与黑公子的感情和骑乘时的默契,之后又在无人处演练了一阵武艺,他的灵气修为可以自行提升,但武功招式只能自行演练,武功这东西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出招时没有最快只有更快,心存自满,止步不前是练武大忌,百尺竿头一进再进才是登峰造极之道。 临近傍晚,长生骑马回来,途中遇到几个赶马进城的马贩子,便想到要为大头等人准备上好的坐骑,他们几人骑的胡马虽然不错,却也算不得良驹,他日若是结伴远行,四人的坐骑肯定跟不上黑公子。 实则不止是马匹,众人需要做的准备还有许多,趁住在长安这段时间练习武艺,提升灵气修为。他虽然不需要辛苦练气,却需要研习法术。而余一和释玄明都是佛门中人,佛门之中好像也有降妖除魔的法术神通,不过二人貌似都不会,最好能帮二人找到降妖伏魔的佛门秘籍,不然日后游走九州四海,遇到妖邪鬼魅自己连个帮手都没有。 眼下的安定环境对五人来说都无比珍贵,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需要提升和成长。 长生本想去太平客栈一趟,但此时太阳已经偏西,武田真弓随时可能赶去御史台,担心武田真弓扑空,便骑马赶回了御史台。 长生会吹笛子,此前武田真弓曾经送了个笛子给他,回到御史台之后便拿出笛子开始吹奏,他吹的只是寻常的牧童曲,之所以没吹那首故乡的樱花也不是时间久了,忘记了,而是那首曲子明显是日本的曲子,而长安有见识的人很多,万一听到他吹奏日本曲子,可别怀疑他怀有二心,里通外国, 武田真弓可能原本就藏在附近,长生吹响笛子不久门外就传来了破风声,长生推开房门,武田真弓自墙角走了出来,此番她穿的不再是夜行衣,而是长安女子所穿的平常衣服。 长生侧身抬手,武田真弓四顾左右之后快步进屋。 长生进屋关门的瞬间想到上次倪晨伊过来时撞见张墨在屋里,险些发生误会,为了避嫌,便没有将房门关严,而是略微虚掩,留了道缝隙。 阔别重逢,武田真弓喜不自胜,喜笑颜开,上下打量,“长生。” “四师姐。”长生也笑。 “长生,你长高了。”武田真弓抬手比量着分别时长生的个头儿。 “四师姐,你也更漂亮了。”长生既是夸奖亦是实话实说,武田真弓长的很是俊美,不过她的美貌与张墨和倪晨伊多有不同,张墨的美貌是带着脱俗仙气的,倪晨伊的美貌则带着从容贵气,而武田真弓的美貌则是亲善和气的。 对于长生的赞美,武田真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也并未掩饰自己的欢喜,抬手摸脸,“是吗?” “是啊。”长生笑着点头,武田真弓虽然样貌与中土女子无异,但是仔细观察,其言行举止之中还是带有东瀛女子的一些细微特征。 “长生,我一直很挂牵你们,尤其是你。”武田真弓说道。 “四师姐,你急不急着走?”长生说道,“如果你不急着回去,我请你吃饭。” “你现在是朝廷的官员,若是被别人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会给你招惹麻烦的。”武田真弓说道。 “不怕,走,我请你吃好的。”长生笑道,他知道自己身边肯定有皇上的眼线,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光明正大,以显示自己内心的坦荡。 武田真弓也没有拒绝,跟着长生走出了房间。 为了凸显对武田真弓的尊重,长生没有带她走偏门儿,而是径直带着她从前门离开,途中遇到下属也没有刻意躲闪。 二人是步行前往宴宾楼的,边走边说,长生意简言赅的将当日二人分开之后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说与武田真弓知道,虽然力求意简言赅,但自己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一直走到宴宾楼方才大致说完。 宴宾楼的掌柜也认得长生,见他来到,立刻殷勤的请其往最高层入座,之所以对他这么客气也是有原因的,前不久庆阳驻军跑到长安变卖巴图鲁的镔铁棍,之后又跑到宴宾楼买酒,为了查找线索,大头曾经来过宴宾楼,大头虽然是个侏儒,官威却足,当日险些将宴宾楼众人尽数抓走,经过了此事,宴宾楼也算是认清了形势,对御史台敬畏有加。 长生谢绝了掌柜的好意,只往三层的一处房间入座,进屋之后随口叮嘱伙计做点正常的饭食,然后便与武田真弓继续说话,告知其巴图鲁,李中庸,陈立秋三人的近况。 得知李中庸和陈立秋的处境,武田真弓多有忧虑,她虽是遣唐使,却也知道朝廷的厉害,李中庸和陈立秋二人与朝廷正面作对,凶多吉少,处境堪忧。 长生也很想知道武田真弓的近况,便出言询问,武田真弓也如实相告,实则众人分别之时,遣唐使在中土已经不受欢迎了,朝廷开始驱逐她们,武田真弓脱险之后先是独自藏匿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寻到了其他遣唐使,想要乘船回国,但不曾想日本国内却发生了变故,原本执政的朝廷被新的朝廷取代,新的朝廷给他们下达了新的任务,让她们这批遣唐使滞留大唐执行任务。 听完武田真弓讲说,长生眉头大皱,“四师姐,他们让你们执行什么任务?” “寻找传说中的东西……” 第二百四十七章 伊贺家族 “传说中的东西?”长生疑惑重复。 “嗯。”武田真弓点了点头。 长生没有接话,所谓传说中的东西肯定是年代非常久远的东西,遣唐使都是日本人,在大唐的疆域里找东西,跟偷没什么区别。 见长生微微皱眉,武田真弓会错了意,只当他生气自己言而不尽,刻意隐瞒,急忙出言说道,“我也不知道传说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们知道我对汉人很是友善,所以很多重要的事情也不会让我知道。” “你所说的他们是指谁?”长生随口反问。 即便知道自己说了长生可能会不高兴,武田真弓仍然没有隐瞒,也不曾撒谎,“两百多年中日本往唐朝派遣了许多遣唐使,有些人学成回国了,也有不少人选择继续留在中土,除了历任遣唐使,他们还派来了很多扶桑武士,这些武士与滞留中土的遣唐使是有联系的。” 听得武田真弓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很多是多少?” “至少也有几千人。”武田真弓回答。 得到了武田真弓明确的回答,长生心情越发沉重,几千人看似不多,但问题的关键是这几千人全是武士,别说日本只是个弹丸小国,即便是在大唐,几千个习武之人也是个很惊人的数字,日本如此兴师动众,说明对那件传说中的东西势在必得。 就在此时,饭菜端了上来,长生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招呼武田真弓逐一品尝。 如果不知道武田真弓是日本人或许还察觉不到什么,而知道了她是日本人之后,便能发现她在很多方面与唐朝人不太一样,态度很是谦恭,礼节也非常的周全。 虽然长生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武田真弓却能察觉到他有心事,也能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长生,你放心,师父当日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上,我绝不会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更不会与你为敌。” “四师姐,”长生抬头看她,“你们昨天晚上闯入大理寺牢狱所为何事?” “取了一样东西。”武田真弓解下腰囊,自其中拿出了一根簪子。 见武田真弓主动拿出了簪子,长生很是欣慰,因为武田真弓并不知道他昨晚看到了她取走的是根簪子,武田真弓主动出示,说明压根儿也没想瞒他。 “就是这根发簪,这里面应该藏着一份地图。”武田真弓将簪子递向长生。 “应该?”长生疑惑的接过了簪子。 武田真弓点头,“是啊,这根发簪出自伊贺家族,伊贺家族是我们日本有名的造物世家,这根发簪暗藏机关,只有伊贺家族的人才能打开。” 长生闻言恍然大悟,转而定睛细看手里的簪子,这根簪子的样式与中土簪子大致相同,只不过略粗略重,仔细寻找了许久,方才自簪体和簪头处发现了一道几乎隐不可见的接痕。 “你们昨晚就得到了这根簪子,”长生出言问道,“拿到簪子之后你们为什么没有立刻将它交上去?” “大理寺四处搜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便没有急于出城,”武田真弓端杯喝水,转而放下水杯再度说道,“伊贺家族人丁不旺,派往中土的只有伊贺大郎和伊贺光子,我们也是今天才获悉伊贺大郎昨晚遇刺身亡,眼下能够安全取出地图的只有伊贺光子了,所以我们只能再闯一次牢狱,救出伊贺光子。” “伊贺光子就是那个留着刘海的大眼女子?”长生随口反问。 “是的。”武田真弓点头,对于长生说出了伊贺光子的样貌,她还是有些意外的,这说明昨晚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长生看在了眼里。 长生没问擅长造物的伊贺光子为什么没有自行越狱,因为似这种擅长机关造物的人,往往没什么武功和灵气修为,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谁也不可能尽擅尽专。 短暂的沉吟过后,长生再度问道,“簪子为什么在你手里,昨晚与你同行的还有两个男子,他们为什么没有向你索要?” “因为他们知道除了伊贺花子,谁也打不开这只发簪,故此发簪在谁手里并不重要。”武田真弓回答。 “我想知道这个簪子里藏的是什么地图。”长生直截了当。 “你知道我不会反对的,但是这个发簪我们打不开的,”武田真弓摇头说道,“伊贺家族不但擅长造物,还擅长火器,如果强行施以外力,很可能会破坏里面的地图。” 沉吟过后,长生出言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再闯大理寺牢狱?” 虽然与长生相处时间不长,武田真弓却相信他的为人和品行,知道他绝不会坑害自己,便如实说道,“今晚四更时分。” “还有两个时辰。”长生快速思虑。 “长生,你知道我不会忘恩反噬,伤害你的族人,”武田真弓说道,“我也知道你现在身居高位,也不想你为难,你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说出来,我听你的。” “我知道,”长生点头说道,“我现在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如何看待这份地图的?” “你指什么?”武田真弓反问。 “你感觉你们日本人如果找到了地图里的东西,会不会对大唐产生危害?”长生问道。 武田真弓叹了口气。 见她这般,长生心里有数了,“如果地图里的东西不会对大唐产生危害,而是你们日本迫切需要的东西,我不会阻止你们得到它。” “谢谢,谢谢你。”武田真弓多有感激。 长生想了想,开口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只簪子暂时交给我,我设法找人将其打开,不管我能不能打开这根簪子,四更之前我都会设法将簪子还给你。” “可以的。”武田真弓点头,“我们就住在大理寺北面的那片民居,那片民居东南方向有株大槐树,届时我们会路过那里,你只需要将发簪放到槐树下面就可以。” “好的,我会将发簪放到树根的正南方位,紧贴树根,插在地上,半露。”长生补充。 武田真弓点头。 “你早些回去,”长生正色说道,“四更时分我会派人去牢狱帮忙,确保你们能全身而退,但你们不要试图救走光子,以你们的武功和修为也救不走她,只需将簪子交给她,让她打开。” 见武田真弓面露疑惑,长生低声说道,“届时你要将簪子交给同行的男子,让他们交给光子,光子打开之后你就不再要碰那地图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发簪地图 武田真弓还是不太明白长生的意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避嫌,”长生说道,“我会设法找人打开这个簪子,如果里面的地图对你们有用,而对大唐没有损害,那我就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如果里面的地图会伤及大唐,我就会设法改动一下。”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再度说道,“关在大牢里的那个伊贺光子很可能看过簪子里的地图,如果你们将她救出来,到了安全所在,从容细看,她就会发现地图被人改动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武田真弓恍然大悟,“你是希望她亲手打开发簪,但是来不及细辨端详便将地图交给他们,以此误导他们,而我没有接触过那地图,即便有朝一日他们发现地图有误,也不会连累我。” 武田真弓称呼其他遣唐使为他们而不是我们,令长生倍感欣慰,“是的,据我推测,这簪子里所藏的地图很有可能是日本想从大唐抢走的某样东西的藏匿地点。” “我相信你,也赞同你的作法,”武田真弓面露纠结,“但他们毕竟是我的族人……” 不等武田真弓说完,长生就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吧,我最多让他们徒劳无功,绝不会让他们飞蛾扑火。” “好。”武田真弓如释重负。 “时间紧迫,你先回去,”长生说道,“不管我是否打开了簪子,四更三刻之前我都会将簪子放到槐树下面。” 武田真弓跟着长生离开桌子走向门口,“伊贺家族的机关术在日本享有盛名,如果你没能打开发簪,那又如何应对?”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四更时分我会派一个女捕快过去,此人是个尼姑,用的是我之前所用的那把寒月刀,很容易辨识,届时她如果冲你微微点头,就说明簪子我已经打开了,如果她冲你微微摇头,就说明簪子我没有打开,不管是哪种情况,你都不要亲手将发簪交给伊贺光子,由另外两个遣唐使将发簪交给伊贺光子并将其打开,届时那个女捕快就会设法抢夺那份地图。” “好的,”武田真弓点头,“不管结果怎样,今天下半夜我都要走了。” “你知道我的住处,半年之内我肯定不会离开长安,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长安找我,”长生说道,“就算我离开了长安,也会在我现在住处的房梁上刻下我的去处。” 武田真弓重重点头。 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二人依依惜别,长生伸手拉开了房门,与武田真弓一同下楼。 去到楼下,二人分往西南,武田真弓返回藏身之处,而长生则直接带着那根簪子来到了太平客栈。 天平客栈是个当铺,六位掌柜能够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进行估价,非见多识广不能做到这一点。 由于已经是晚上,太平客栈只有三楼掌柜宋财值夜,长生去到之后找到了宋财,直涉正题,“我们太平客栈有没有擅长机关造物之人?” 长生冷不丁发问,宋财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并没有反问,“回东家,我对机关造物略有涉猎,但凡有奇技霪巧的器物,都是我来辨认估价。” 长生闻言大喜过望,他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此事,既然宋财对机关造物有所涉猎,就没必要惊动其他掌柜了。 长生自怀中取出那根发簪递向宋财,“宋掌柜,你看看这根簪子。” 宋财双手接过发簪,凑近灯光皱眉端详,“东家,如果我不曾看错的话,这根簪子应该是出自倭国的伊贺家族之手。。” 见宋财竟然对发簪如数家珍,长生越发欢喜,“宋掌柜真是慧眼如炬,你能不能打开这支簪子?” 宋财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走到门口插上了门栓,转而回到桌旁又点亮了两盏油灯,借着明亮的火光往复端详,端详过后又贴近耳朵微微摇晃,随后又凑到鼻前深深闻嗅。 见宋财眉头紧锁,长生很是紧张,“如何?” 宋财出言说道,“回东家,这根发簪共有四层,外层就是这层薄薄的银皮,起的是装饰作用。二层是薄薄的铁皮,铁器阻隔阴阳,二层用铁皮旨在防范紫气高手的灵气感知。三层放的想必是磷石粉,磷石见风燃烧,旨在防止有人强行破坏发簪。最里面一层是中空的,用来存放重要的书信,如果打开的顺序出现了差错,磷石粉就会与书信混合一处,打开发簪的那一刻,也就是书信焚毁的那一刻。” “你说的对,能不能将其安全打开?”长生追问。 “不能,”宋财指着簪子出言说道,“类似的器物这些年太平客栈只收到过一支,这是第二支,另外一支是家父和老东家一起打开的,而今家父已经过世,老东家也不在城中。” 长生闻言多有失望,“你既然能一语道破此物的来历,想必对此物也是有所了解的。” 宋财摇头说道,“我只是听家父说起过这种来自倭国的器物,此前从未亲眼见到过。” 眼见宋财打不开,长生只能另想他法,“你可知道长安有谁能够打开这支簪子?” “据我所知没有,”宋财摇头说道,“机关术出自墨家,天下机关造物之术首推墨家,倭国伊贺家族的造物之术也是遣唐使学艺于墨家之后带回倭国的,可惜的是墨家人丁不旺且远在豫州,看东家如此焦急,想必来不及往豫州寻那墨家人。” 长生闻言眉头大皱,实则老二李中庸也很擅长机关造物之术,但李中庸远在江北,根本来不及前去求助。 宋财根据长生凝重的神情猜到簪子里的东西对他很重要,但他的确没有把握安全打开这支发簪,便是想要为主分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间紧迫,长生也顾不得沮丧失落,而是自脑海里急切思虑,片刻过后突然想起一事,“之前那支簪子现在何处?” “不在库房的账上,”宋财摇头说道,“这种发簪用料粗陋,虽然少见却并不贵重,甚至不曾自账上留下记录,我也只是听先父提起过。” “你刚才说那支簪子是令尊和老东家一起打开的?”长生追问。 宋财点头。 “你所说的老东家是指倪大人?”长生问道。 宋财再度点头。 “之前的那支簪子有没有可能被倪大人给拿走了?”长生又问。 “有这种可能,老东家喜欢收藏这种事物。”宋财说道。 长生心中再度生出希望,当日他曾受倪倬邀请,往西院书房观摩那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乞丐所留下的遗物,在倪倬书房里摆放了大量木架,木架上全是储物木盒。 “如果找到之前的那支簪子,你能不能打开眼前的这支?”长生问道。 宋财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方才缓缓点头,“应该可以。” “走,随我去倪府。”长生收起簪子,离座起身。 宋财跟随在后。 离开太平客栈,长生快步疾行,宋财紧随其后,他也是有灵气修为的,而且还不低,先前之所以要燃点油灯只是为了看的更清晰,而不是无法夜间视物。 倪倬虽然举家搬走了,但府中的下人和家丁全留下了,众人都知道长生是倪倬的女婿,见他和宋财来到,急忙开门放二人进入。 令长生没想到的是倪府竟然还有两个御史台的捕快在值夜巡逻,问过之后才知道二人都是大头派来的,此前他曾经让大头负责倪家的生意,倪家的宅子也是倪家的财产,大头想的倒周全,担心招贼,便派了捕快过来值夜看守。 长生径直带着宋财来到西院,西院有正屋和东厢西厢,上次来的时候东侧厢房里住着一个黝黑的女性昆仑奴,而西侧厢房则住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族人,这二人都跟随倪家去了西域,此时整个西院一片漆黑。 长生左右张望,发现所有房间都上了锁头,连原本并未上锁的正屋也上了锁头,钥匙应该在大厅里,但长生懒得过去寻找,直接拽断锁头推门而入。 正屋的抽屉被打开了一些,倒不是招了贼,而是被倪倬带走了一部分,哪个木架的哪个抽屉里放着什么都是有账本记录的,此时账本就摆在桌上。 这地方宋财应该从未来过,但他很懂规矩,也不乱看乱走,进门之后便止步门口,垂眉低头。 屋里有两个火盆,长生点燃火盆之后径直走向桌案,快速翻看桌上的账本,他猜的没错,屋里的东西倪倬的确带走了一些,带走了什么都会在名录下面横写一笔。 账本是根据收录日期的早晚登记造册的,之前那根簪子收藏的时间较早,只翻了两页长生就看到了“伊贺发簪。” 长生按照账本上的标注的具体位置找到了收纳伊贺发簪的抽屉,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摆放着一支与自己手里这支一模一样的发簪,只不过此时抽屉里的发簪是一分为二的。 出乎意料的是抽屉里还放着一张详解,包括簪子出自何人之手,有何神异之处以及详细的组合和拆解方法。 有了这张详解,便是没有宋财,长生也有七分把握拆开发簪,但他没有冒险,而是召了宋财过来,二人参照倪倬当年写下的详解共同推敲。 片刻过后,无惊无险的打开了那支发簪,果不其然,里面藏着一卷薄薄的丝绢。 打开发簪之后宋财立刻转身向门口走去,“东家,我往门外等您。” “不碍事的,你不用避嫌。”长生挽留。 便是长生出言挽留,宋财仍然走出了书房。 长生将那卷丝绢小心翼翼的铺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小字,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小字竟然不是日本的文字,也不是大唐通用的楷书,而是秦时的小篆。 小篆他也能看懂,只是需要仔细辨认。 待得看清那列小篆,长生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列小篆竟然是“九州龙脉衍续图谱……” 第二百四十九章 赝品地图 在此之前长生一直以为簪子里的地图是用来寻找某种器物的,不曾想这份地图竟然与龙脉有关,龙脉之说历来被道家和儒家崇信,世人皆知龙脉是关乎国运和气数的,但这份地图是中土龙脉的延续图谱,与日本人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份地图?他们从哪里得到的这份地图?他们想用这份地图来做什么? 长生此时只将地图展开了少许,只显露了这列小字,但他并未急于将地图完全展开,而是出声将等候在外的宋财喊了进来。 宋财应声进门,长生冲其招了招手,待宋财走近,长生拿起桌上的丝绢递了过去,“宋掌柜,你看看这东西。” 宋财先前曾在义庄参与过对长生的围攻,而今阴差阳错,长生变成了他的东家,宋财本就惶恐忐忑,处处揣着小心,眼见长生竟然将簪子里的东西递给自己看,越发惶恐,连连摆手,“东家,使不得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没什么使不得的。”长生随口说道。 听长生这般说,宋财好生感动,颤手接过了丝绢,由于丝绢很薄且长时间紧密卷扎,已经有些黏连,除了长生展开的一小部分,其他区域仍然黏在一起。 宋财也没有将丝绢彻底展开,只是对可见部分进行仔细端详,短暂的端详辨认之后,宋财将丝绢放归桌上,转而一脸震惊的看向长生。 “你怎么看?”长生正色问道。 宋财很是紧张,干咳了两声稳定情绪,“回东家,这丝绢确是秦时之物,其上字迹亦是秦时书写。” 见长生挑眉看向自己,宋财急忙指着丝绢解释道,“秦时所用丝绸大多产自楚国,楚丝银白且极为纤细,只因秦时的蚕比当下的蚕要瘦小许多,所吐蚕丝自然也就更加纤细,时隔千年,秦时的蚕种早已绝迹,此时丝绸所用的蚕丝都很是粗韧。” 待长生缓缓点头,宋财又指着那列小篆说道,“九州的说法最早始于秦时,您看这墨迹,非千年岁月不足以沉淀的如此深邃。” 宋财是太平客栈的掌柜,平日里干的就是通古博今的营生,对于他的判断长生深信不疑,“还有呢?” “您指的是这份地图为何会落在倭国人的手里?”宋财反问。 “都说说。”长生将一旁的方凳拿过来放到了宋财旁边,自坐木椅之后指了指方凳,示意宋财坐下说话。 宋财受到如此礼遇,颇感惶恐,道谢过后小心翼翼的坐了,“东家,您可知道始皇帝身边有个名叫徐福的方士?” “带了五百童男和五百童女为秦始皇寻找仙药的那个?”长生反问。 “对,正是此人,”宋财点头,“相传此人乃始皇帝最为宠信的方士,此人率领童男童女乘船东渡一去不归,据说倭国人就是他们与当时尚未开化的东瀛土著的后代。” “你的意思是这份地图是真实的?”长生问道。 “我认为是真的,”宋财正色点头,“身为始皇帝最为宠信的方士,徐福在始皇帝的支持下,完全有可能探查到九州龙脉的具体所在和衍续情况。” “日本人很是在意这份地图,为了拿到这份地图,他们不惜闯入大理寺牢狱。”长生说道。 由于不明白长生的用意,宋财便没有急于接话。 “我认为日本人拿着这份地图跑到我们大唐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怎么看?”长生随口问道。 倭国是大唐民众对日本的称呼,而日本则是日本对自己的称呼,宋财知道长生所说的日本就是倭国,便正色点头,“东家言之有理,倭人并非良善之辈。” 时间很是紧迫,长生也没有磨蹭耽搁,直接伸手将那丝绢彻底展开。 宋财为了避嫌,急忙歪头一旁。 地图上有大量纵横曲折的线条,代表着山川河流的走向,除了这些眼花缭乱的杂乱线条儿,地图上并未明确标注山川河流的名字,最为显眼的是十三个不同颜色的圆点儿。 这十三个不同颜色的圆点儿分布在地图的不同区域,共有六种颜色,两个白色,两个绿色,两个黑色,两个红色,四个黄色,还有一个金色。 金色的圆点明显比其他十二个不同颜色的圆点儿更大。 由于不久之前曾经自鼠妖嘴里听说过十二地支伴生金龙,故此看到地图的瞬间长生就知道这份地图的确是龙脉衍续的地图,身为道门中人,他自然知道十二地支的五行归属, 五行之中申猴和酉鸡属金,金为白。 寅虎和卯兔五行属木,木为绿。 子鼠和亥猪五行属水,水为黑。 丑牛,辰龙,未羊,戍狗五行属土,土为黄。 地图上的十二个不同颜色的圆点儿,无疑就是十二地支所在的位置。 而那个黄色的大圆点儿,自然就是金龙所在的龙脉。 “你再看这地图。”长生毫不避讳的将地图递给了宋财。 宋财见状越发惶恐,惶恐之中还带着满心的感动,因为长生此举表明对他的绝对信任。 到了这般地步,便是他不想看也得看了,更何况人都有好奇之心,他也不例外。 长生选择相信宋财也是实属无奈,因为这件事情他自己做不来,接下来的事情还得靠宋财帮忙,不过他选择相信宋财也并不盲目,因为此事只有他和宋财两个人知道,如果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宋财干的。 而宋家是个很大的家族,宋财也有妻儿老小,有家人就有拖累,有拖累的人是不敢肆意妄为的,因为他们需要时刻为家人着想。 最主要的是太平客栈名头很响,宋财名利双收,也没有背叛泄密的必要。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宋财是个商人,商人是最擅长权衡得失的,绝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片刻过后,宋财收回视线,正色说道,“东家,给我一天时间,我能做出以假乱真的赝品。” “我们只有一个时辰。”长生沉声说道,什么人在什么位置,归根结底是由心智和格局来决定的,宋财通过他毫不避讳的举动,猜到了他想让自己做什么。 “一个时辰,”宋财急切思虑,“太仓促了,我一个人做不来,我需要帮手。” 不等长生接话,宋财便急忙说道,“事关重大,不能让别人知道,东家,委屈您一下,您来帮我。” “好。”长生点头。 “走,回客栈。”宋财离座起身。 “你先回去,我半炷香之后赶过去。”长生说道。 宋财点头应声,匆匆离去。 长生简单收拾,灭火关门,喊来巡夜的捕快和家丁一起重新换锁锁门。 离开倪府,长生立刻施出身法赶回了御史台,也不走门,直接自东北方向翻墙而入,落到了余一居住的院落。 在其落地的瞬间,余一便有所察觉,屋内随即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我,”长生低声说道,“穿衣开门,我有急事。” 余一并未点灯,披上衣服便打开了房门,长生侧身而入,力求意简言赅,“四更三刻会有两男一女再度闯入大理寺女监,我需要你做三件事情,一,随机应变,不让他们发现你在帮他们的前提下,确保他们能够全身而退。二,三人之中的那个女的与我有约定,你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在那两个男人不曾察觉的前提下冲其微微点头。三,他们进入女监之后你要跟进去,他们的目的是救走女监里的一个犯人,你不能让他们将人救走,在眼见无法将人带走之后,其中一个男子会将一个发簪交给那个女犯人,在女犯人将那发簪打开并还给那个男子之后,你就可以放走他们。” 长生所言条理清楚,表述精准,余一轻松领会,简单重述,“我要帮他们逃走却不能让他们察觉我在帮忙。我要寻找机会冲那女子点头。我不能让他们将犯人救走,要逼迫他们将发簪交给犯人打开。” “正确,四更三刻,你要带上寒月刀。”长生点头。 “四更三刻,带上寒月刀。”余一点头。 “好了,我先走了。”长生转身出门,翻墙而出。 赶回太平客栈时,三楼所有的伙计都被宋财打发走了,宋财正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紧张忙碌。 见长生回返,宋财立刻吩咐差事,为了确保可以以假乱真,宋财将细节做到了极致,太平客栈里什么都有,丝绢直接用秦时丝绢,没有空白的就毁去一件秦时的衣裳,仔细裁剪之后以药水浸泡褪色。 秦朝所用的墨汁也与此时不同,也以同样的方法进行收集,毁了一卷秦时竹简,以米水盐巴搓洗,将竹简上的墨迹洗下,然后大火蒸煮,彻底煮干之后还要去掉米粉和盐巴才能得到所需的黑墨。 这个过程是最为耗时的,但有长生在,直接以纯阳真气快速升温。 太平客栈有透明琉璃,将真品置于琉璃下方,以灯火自下面映照,琉璃的上方贴上赝品丝绢,直接蘸上辛苦得来的墨汁按照原本上的山川河流进行还原临摹,这个不能造假,假了很容易被发现端倪。 类似的事情宋财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下笔很稳,线条流畅,古物是太平客栈盈利的主要途径,掌柜的可能不用造假,但类似于修复的事情肯定没少做。 四更初刻,赝品制作完成了九成,只剩下了最重要的一步,重新点出圆点儿所在的位置。 到得这时二人方才发现百密一疏,十三个圆点儿只有两个是黑点儿,另有金,黄,白,绿,红五种颜色没有准备。 好在时间还剩下不少,加紧准备,一刻钟之后准备妥当,开始圈点。 大的方位不能改动,不然就不符合阴阳五行,只需要稍微偏上少许就够了,地图上偏差分毫,现实中就会谬之千里。 长生算是领教了宋财的缜密,就在他认为大功告成之际,宋财提出气味不对,伊贺家族的这根发簪内部藏有白磷,二人赶制的赝品上没有白磷的气味。 仓促寻来白磷以纯阳真气加温炙烤,既能留下气味,又能令墨迹老旧斑驳。 做好之后宋财皱眉端详,确认万无一失方才重新卷绕装进了发簪。 此时已近四更三刻,长生不敢有丝毫耽搁,接过发簪直接自窗口飞跃而出,追风鬼步催到极致,终于赶在三刻之前来到那棵大槐树下,将发簪置于树下,半埋入土。 刚刚放好,便听得北面传来了脚步声…… 第二百五十章 缓兵之计 北面传来的脚步声很是急促,昨晚遣唐使自大理寺监牢逃离时长生曾经留意过他们的身法,与中土常见的身法不太一样,日本人在快速移动时步距很小,步速很快,而北面传来的脚步声就是这种。 大槐树周围很是空旷,如果从容躲闪,势必无法赶在三人来到之前藏身别处。如果催动灵气,就会有气色显露,同样会暴露行踪。 急切的思虑过后,长生决定藏身树后,站立不动。 刚刚拢起衣摆,三个黑衣蒙面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北面巷口。 由于两个男性遣唐使近在咫尺,武田真弓便无法径直来到槐树下取走发簪。 片刻过后三人穿过槐树所在的空旷区域进入南侧小巷,武田真弓这才转身而回,快步来到树下。 武田真弓蹲身之时看到了躲在树后的长生,而长生也歪头看到了她。 就在长生冲其微微点头之时,眼角余光却发现一名男性遣唐使出现在了南侧巷口,正在向此处张望。 就在事情即将败露的危急关头,武田真弓敏锐的察觉到长生眼神的变化,随即拔出配刀,反手挥斩。 电光火石之间,长生根据武田真弓出刀的角度猜到了她的用意,随即闷哼一声,转身扑倒。 武田真弓收刀归鞘,趁机抓起地上的发簪疾行而回。 由于槐树很大,那巷口的遣唐使只能看到有人扑倒在地,却看不清他的样貌,此人本在疑惑武田真弓为何突然转身而回,眼见有人中刀倒地,这才明白武田真弓是听到异响回来杀人灭口。 待得三人疾行离去,长生方才直身站起,倚着大树平复情绪,这两个时辰他一直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好不容易做好了赝品,又险些在最后关头露出马脚,幸亏武田真弓应变机敏,而自己也能立刻配合,如若不然,不但先前两个时辰的辛苦付之东流,瞒天过海的误敌之计也会彻底泡汤。 此时事情尚未结束,长生也来不及多想,短暂的喘息之后便动身赶往大理寺。 不过行出不远突然想起一事,临时转向,东行百十丈后跳进了一处酒肆的后院,自鸡窝里抓了一只公鸡掐住脖子,重新回到大槐树下,斩下鸡头,将鸡血洒在了自己先前趴卧的地方。 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关键时刻细节决定成败,万一遣唐使回来察看,见不到尸体还说得过去,如果见不到血迹,武田真弓一定会遭殃。 洒完鸡血,长生立刻赶往大理寺监牢,他很清楚自己即便去了也做不得什么,但他还是不放心。 担心暴露行踪,他也不敢过分靠近大理寺牢狱,只是自远处的钟楼上远眺关注。 没过多久,三道人影出现在了牢狱的墙头儿,飞檐走壁疾行向西,余一随即出现,高声呼喊着‘站住’快速追赶。 追出数里之后,前面的三道人影藏身街道,余一寻不到三人,只得“怏怏回返。” 长生也没有在大理寺与余一见面,而是先行回到了御史台,由于先前太过全神贯注,回到御史台之后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那只死鸡。 不多时,余一回返,见长生房间有油灯的光亮,便前来与他汇报情况,一切顺利。 到得这时长生方才放下心来,余一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让她做这些,但长生不说,她也不问,说明情况之后便自回住处。 长生本想躺卧休息,却始终感觉好像有什么细节疏漏了,回忆过后方才想起先前走的太急,没有和宋财郑重叮嘱。 想到此处,急忙起身重回太平客栈,宋财仍在三楼喝茶回神,他不知道长生今晚还会不会来,之所以尚未休息是因为先前造假之时过于紧张,而且造假之物也太过重要。 见长生回返,宋财并不感觉意外,急忙起身为长生倒茶。 长生落座端杯,喝茶思虑。 宋财并不知道长生在思考应该怎么叮嘱他,见他手上有血且眉头微皱,不由得心生恐惧,“东家,我们宋氏一门忠心事主,陪侍了倪家数……” “你瞎寻思什么呀,”长生摆手打断了宋财的话,“我要真想杀人灭口,临走时就赏你一刀了。” 听长生这般说,宋财如释重负,“那东西太过重要,若是走漏了风声,不但牵连国运气数,还会影响到社稷民生,便是东家真要行那万难之事,我也能理解体谅。” “你知道轻重就好,”长生长喘了一口粗气,“都说法不传六耳,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倘若泄露出去,我们就是大唐的罪人,百死难赎其罪。” “东家放心,”宋财正色说道,“我定然三缄其口,不传不记。” 长生点了点头,放下茶杯,“依你之见,他们寻我们的龙脉做什么?” 宋财急忙提壶为其斟满,转而低声回答,“在东家离去的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思虑此事,依我看倭人此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与拥兵自重的藩镇暗中勾结,断我大唐龙脉,以求改朝换代。二是寻到龙脉,埋尸藏骨,借我们的龙脉气运昌盛倭国王族。” 宋财言罢,长生缓缓点头,他是道士,对于堪舆风水之说自然有所了解,如果将先人的尸骸葬在吉地阴宅,的确是可以萌荫子孙的。 “今天晚上让你受累了,”长生随口说道,“接下来还有几件事情要劳烦你。” “东家言重了,身为奴仆,为主分忧乃分内之事,”宋财多有惶恐,“东家还有何差遣,尽管示下。” “帮我物色四匹好马,要能够日行千里的那种,”长生说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你刻意留心,慢慢物色。” 听得长生言语,宋财面露难色,“寻常马匹日行三百,日行五百便是好马,行八百则为良驹,日行千里的马匹世上只有一种,那便是西域大宛的汗血宝马,但汗血宝马乃大宛国宝,便是强汉之时,大宛每年也只进贡两匹,此物千金难求啊。” 长生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的黑公子天赋异禀,可以昼夜狂奔,岂止千里。忧的是日后大头等人与自己同行,没有合适的脚力,危急关头怕是要拖后腿。 见长生眉头微皱,宋财突然想起一事,“东家,您非要马匹吗?” “什么意思?”长生歪头反问。 宋财说道,“华夏九州,地大物博,深山大川之中多有神禽异兽,若是能够寻到并加以驯服,便可充当脚力。” “言之有理,”长生点头,“你知道它们的下落?” “之前听说过一些,待我多方确认之后整理出来呈交东家。”宋财说道。 “嗯,可以,”长生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帮我留心一下,我需要佛门降妖除魔的神通法术,有这类的古籍和秘笈记得通知我。” 见宋财面露疑惑,长生随口解释道,“不是我用,我送朋友的。” “好的,我记下了。”宋财点头。 长生又道,“还有,我知道咱们客栈有一些上古时期遗留的神异法器,都给我规整一处,不要对外出售,日后若是遇到道家和佛家法器,只要确有神异之处,不计代价也要拿下。” “好。”宋财正色点头。 长生端杯喝茶,转而放下茶杯站立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长生走在前面,宋财跟随相送,下楼梯时长生又想起一事,“我有个朋友早年多受饥饿鞭笞,五脏羸弱,发育不全,不管是药王留下的回天丹药还是可以脱胎换骨的天蚕神功都不得医治,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是有合用的神异之物,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宋财点头应声。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一楼,太平客栈是昼夜营业的,一楼的伙计们见长生下楼,急忙自各处跑过来跟随相送。 到得门口,长生转身回头,冲宋财说道,“大掌柜短时间内回不来,太平客栈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以后太平客栈的事情你多劳神,支出用度你来掌控,其他楼层的事情你也过问一下。” 宋财闻言感动非常,急忙恭声应是。 长生离开太平客栈,自回御史台。 回到御史台时杨开和余一已经起身准备上朝了,与二人打过招呼之后,长生回到房间躺卧在床。 到得这时他方才真正放松下来,此番幸亏遇到了武田真弓,如若不然,这群倭寇势必凭借着那份先秦的龙脉衍续图谱寻到金龙和十二地支并加以破坏,而今篡改了地图,短时间内日本人定然寻不到金龙和十二地支的所在。 不过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日本此番是抱着势在必得之心的,除了滞留在中土的遣唐使,还派来了数千名日本武士,找不到龙脉和十二地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便是篡改了地图,也不能一劳永逸,只能略加拖延。 大唐本就风雨飘摇,日本此举不啻于雪上加霜,不过好在他本就有心离开长安,寻找传说中的金龙和十二地支,而今得了地图,可以事半功倍,有的放矢。:魰斈叁4 慎重的斟酌之后,长生决定暂时不将此事启奏皇上,尤其是自己手里有龙脉地图一事,皇上的疑心本就很重,若是如实相告,只能徒增猜忌。 小憩了一个时辰,长生起床召集御史台的御史分派任务,自今日起就要往地方州郡派遣问罪拿人的御史和捕快了,想要尽快抽身离开,必须尽早为朝廷筹集到足够多的钱粮,而查抄贪官无疑是来钱最快的方法,别看时逢乱世,也只是穷了朝廷,苦了百姓,那些戴帽着乌纱帽的蛀虫门无一不是家财万贯,脑满肠肥…… 第二百五十一章 早做准备 长生最厌烦的就是冗长的会议,但身为两部堂官,不管是户部还是御史台的工作都极为繁琐,会议总是免不了,往地方州郡派遣御史和捕快的会议就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整整派出了六十队人马,御史台自有的捕快不够用,就向大理寺借用一部分,还不够就直接上书请调羽林军和神策军同行,每队派出百名禁军随行,一来可以壮大声势,显示威严,二来禁军都是皇上的亲信,有禁军同行办案,也能让皇上通过禁军监督御史台的办案过程以及收缴贪墨的具体数额。 安排好御史台的事务,长生照例赶去了户部,去到户部又是众议开会,除了赈灾,防汛等民生事务,还有一项很大的军需开支,那就是由护国真人张善,护国法师同尘,护国将军龙颢天招募的三支新军已经满员,每支新军十万人,共计三十万人,户部需要为这三十万人准备包括军饷,军需,军械,军衣在内的各种开支,初步计算需要六百多万两。 户部不久之前刚得了暗香楼的八百多万两,这六百万两倒是拿得出来,但长生却不愿全额下发,他相信张善不会挥霍挪用,也相信少林寺住持同尘和尚,但他不相信龙颢天,直接下发两百万两,这家伙指不定拿着这笔钱做什么。 “大人,卑职有话要说。”堂下有官员起身开口。 长生闻言抬头看了此人一眼,户部的官员很多,他认不全,不过这个人他很是眼熟。 见长生眉头微皱,那官员急忙说道,“启禀大人,卑职姓吴,名雨生,乃是今年科举的二甲进士,不久之前高郎中贪墨获罪,卑职刚刚补任户部郎中。 “吴雨生。”长生自言自语,这个名字他也很熟悉。 “大人,卑职家境贫寒,穷困潦倒,在倪府比武招亲之日,还蒙大人仁心救济,得了五百两衣食用度。”吴雨生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长生连连点头,倪晨伊比武招亲当日,有个名叫灵光的和尚上台,对他大加诟病,多有诋毁,只道他心狠手辣,行事有失道家仁慈,而他将灵光和尚打下擂台之后,倪家担心与灵光和尚结仇,偷偷塞给灵光和尚一包银两,此举令他多有不满,就在此时台下有个穷书生发现了他对倪家不满,趁机上台,举止得体,言语谦恭,只道家境贫寒,上台只为求些银钱,而他也并未难为此人,将其桡骨捏出骨裂,令其得了重伤才能拿到的五百两抚恤,这个吴雨生就是当日上台的那个穷书生。 吴雨生正色说道,“大人,卑职以为新军的军械装备不可匮缺,这一百五十万两必须全额发放,但眼下离秋收还有两个多月,各地灾情甚是严重,而国库只有不到一千万两库银,便是全部用来赈灾尚且不够,更何况夏汛将至,江河两岸堤坝的抢修加固也需要大量银两,若是一次为新军发放半年的军需粮草,赈灾粮款何来?防汛款项何来?” 长生本就不想给新军拨发太多银两,吴雨生的话甚合他的心意,便随口说道,“吴郎中所言确有道理,依你之见,户部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三十万新军半年的军需粮草户部当真调拨不出来,”吴雨生说道,“暂时发放三个月吧,户部总要留下一些应急的银两。” “嗯,有道理,就这么办吧。”长生落锤定音。 嫉妒之心并不只有妇人有,男人也有,眼见吴雨生的建议被长生采纳,堂下官员看他的眼神便多有不满。 长生坐在堂上看的清楚,对于吴雨生的建议,他是非常满意的,之所以满意并不是因为吴雨生分配的方法有多合理,而是吴雨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提出的这个建议可以将一部分主动权掌握在户部手里,三个月的军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既可以支持新军行军打仗,又不足以支撑他们起兵造反。:魰斈叁4 想到自己不可能一直主政户部,而自己离开之后户部也的确需要一个精于计算的接班人,长生便有心培养提携这个吴雨生,但他也知道自己对吴雨生越好,吴雨生接替他的可能性就越小,因为皇上绝不会允许他离开之后还能左右户部,说白了就是绝不会重用他的人。 想到此处,便随口笑道,“吴郎中,你这个人很是精明,也很会说话,我不知道是谁让你补了户部的差事,不过既然来了,就要实心用事,踏实办差。” 长生这番话说的看似褒奖,实则是带有些许嘲讽之意的,言下之意吴雨生擅长经营算计,此言一出,堂下官员的脸上多有笑意,而吴雨生则红脸应是,讪讪坐下。 便是吴雨生已经很是尴尬,长生仍然没有放过他,“你刚来户部不久,对其他公务也不熟悉,缩减新军军需是你的主意,这样吧,供给新军军需的差事就由你来负责。” 长生此言一出,堂下官员多有幸灾乐祸,他们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保障军需非同小可,不比民生事务,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耽误了差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吴雨生闻言急忙站立起身,惶恐应是。 不止其他户部官员不明白长生的深意,便是吴雨生自己也不曾理解,实则长生这么做是有多方面考虑的,俗话说窥一斑而知全豹,吴雨生能敏锐的察觉到他心中所想,说明吴雨生聪明非常,而且懂得掌控制衡,其能力他是不怀疑的,但吴雨生只是个正六品的官员,而户部尚书是正三品,不可能直接连升三级,必须趁自己还在户部时,帮助吴雨生办好差事,让他积累功劳,显示能力,以便于他日自己离开之后,吴雨生可以受命接任。 散会之后,众人起身离开,吴雨生也郁郁离座,怏怏离开。 在即将走出大堂之时,吴雨生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想到长生一直在盯着他,回头之后恰好与长生视线相接,长生此时的表情很是严肃,出乎本能,吴雨生急忙移走了视线。 但移走视线之后,吴雨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再度转头看向长生,此番他的视线没有一触即收,而是直视着长生的双眼。 长生神情凝重,确保没有其他官员回头之后,方才冲其缓缓点头。 吴雨生虽然不知道长生有何深意,却知道他必有深意,微微点头之后急切转身,快步离去。 众人离开之后,长生也离开了户部,他不太会当官儿,也很会当官儿,所谓不会当官儿是因为他不太了解官场的规则和处理公务的流程,所谓很会当官则是因为他能提纲挈领的抓到为官的本质,当官儿的本质就是用人,主官不需要废寝忘食,亲力亲为的去处理公务,只需选出可以胜任工作的下属。 回到御史台,长生关门闭户,拿出了昨晚自发簪里取出的那份龙脉地图。 昨晚一直忙着制作赝品,不得认真端详,此番终于腾出时间,得以仔细推敲。 宋财已经证实了地图的真实性,故此无需在真实性上浪费时间,此番需要确定的是十二地支和金龙所在的大致位置。 地图上共有十三个圆点儿,十二地支的圆点儿是呈圆形分布的,表述方位通常用四面八方,十二地支所在的方位就是四面加八方。 位于正北方向的是子鼠,正北和东北之间是丑牛,东北和正东之间是寅虎。 位于正东方向的是卯兔,正东和东南之间是辰龙,东南和正南之间是巳蛇。 位于正南方向的是午马,正南和西南之间是未羊,西南和正西之间是申猴。 位于正西方向的是酉鸡,正西和西北之间是戍狗,西北和正北之间是亥猪。 那个金龙所在的圆点儿位于地图的正中央。 由于地图上的线条很是琐碎,故此很难根据地图上的线条来确定它们分别代表着什么山川河流,不过大江和大河很好分辨,根据这两条河流的走向以及地图的边界来看,十二地支和金龙所分布的位置已经超出了目前大唐的疆域,有几处竟然是在外邦别国境内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人情世故 就在长生关门闭户,推敲地图之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大头等人的脚步声长生都能听得出来,来人不是大头等人。 察觉到有人来了,长生便收起了地图,屋外随即传来了通禀之声,“大人,吏部尚书史大人求见。” 听得衙役通禀,长生起身拉开了房门,与衙役一同往大门外接迎。 入仕为官,免不得与同僚打交道,长生与朝臣的交往并不多,到得他这个品级,寻常官员已经不敢随意叨扰攀交了,也只有同级以上的官员才可能登门叙话。 吏部尚书名为史临云,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不过不苟言笑也得看对谁,与长生说话史尚书还是很客气的,一来长生年少有为,位高权重,二来他很佩服长生的正直和果敢,长生在铲除阉党和在济州严惩贪官的一些作法他都颇为赞同。 史尚书此来并无公事,只是单纯的拜访,不过这也只是史尚书自己的说法,实则他来还是有事的,只不过不方便直说,说正事儿之前必要的寒暄和闲谈还是要的。 长生对史尚书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此人主政吏部颇为清廉,加上此前为了安置巴图鲁,将苏平措给调到苏州任职,对于此事史尚书也没驳他面子。 朝廷要整顿吏治,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吏部主管官员的任命,整顿吏治肯定会与吏部发生关系,此前御史台派出的巡查使已经将各州郡的吏治情况摸清楚了,此时已经开始派出御史带着捕快和禁军赶赴地方抓人收网了。 官场有个很大的特点,大大小小近百万的官员看似没什么瓜葛,实则彼此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官场就好似一棵大树,大的树根也只有那么几条,而每条大树根都会衍生一些小树根,小树根再衍生更小的树根。 史尚书也是有弟子门生的,长生这次要抓的官员里有几个跟他关系匪浅,史尚书是来试探长生口风的,最终目的自然是为了回环保全。 年轻人和中老年人做事的风格不太一样,年轻人做事情更直接,不太喜欢兜圈子,得知了史尚书的来意,长生直接将即将查办的戴罪官员的名单拿了出来,让史尚书将想要保全的人挑出来。 对于长生的作法史尚书颇为感激,不过他也不是非常意外,原因也很简单,长生此前欠了他一个人情,官场上都是人情换人情,这是规矩。 史尚书挑了七个人出来,他也很懂规矩,知道长生整顿吏治的同时还肩负着筹集钱粮的任务,主动提出将这些官员平调或降职调任一些闲职,空手赴任,所有贪腐所得尽数留下。 对于史尚书的说法,长生表示同意,这么做无疑是在徇私枉法,但他也很清楚,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有大大小小的问题,如果真要公事公办,就得一锅端了。 整顿吏治牵扯最多的就是御史台和吏部,因为御史台要抓,抓了之后出缺的职位吏部要挑选官员进行补任,故此接下来二人便就整顿吏治一事详加推敲,长生的想法也很简单,单纯贪腐的官员都可以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谋财害命的不行,必须严查。 见长生是这种态度,史尚书如释重负,他最怕的就是长生搞一刀切,部分朝廷官员和所有地方官员的任命都是吏部下的,长生如果真的严查严办,将官场掀个底朝天,身为吏部尚书,他第一个受牵连。 其实长生也想一刀切,也想严查严办,但他深知朝廷目前的处境,本就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自己再到处抓人,闹的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怕是会生出变数。 再者,贪官不一定不会执政,真把这些贪官全抓了,换了些毫无经验的新官上任,空有一腔热忱,处理政务毫无章法,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在与史尚书密谈之时,长生突然心中一凛。 史尚书可不知道长生皱眉是因为体内灵气发生了变化,已然晋身深蓝大洞,只当他突然皱眉是因为他对二人正在商议的这个西州刺史有些反感,立刻调转话锋,只道此人所作所为太过放肆,必须严查严办。 官场就是这样,下面官员的前程乃至生死,只在身居高位之人的一念之间,这也是官场可怕的地方,高人一等,颐指气使的同时要时刻提心吊胆。 稳定而亲近的关系无非两种,一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二是同流合污,互抓把柄。史尚书之所以敢登门求情,无非是通过苏平措一事,发现长生并不是铁面无私,还是很看重人情的。史尚书保全弟子门人一事也算是在长生这里留下了把柄,长生也就不再遮掩避讳,只道新任户部度支司郎中吴雨生颇有才能,吏部可以多加关注。 史尚书是何许人也,话也不用说的太透,长生随口一说,他便心领神会,也不肤浅的做什么保证,只是随口重复了一下吴雨生的名字,以示自己记住了此人。 酒席的推杯换盏和称兄道弟对于拉近感情,促进关系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要对对方有用,关系自然水到渠成,二人相谈甚欢,也没有出去吃饭,直接让厨下做了几样饭菜送到长生屋里。 吏部和御史台的关系非常密切,吏部可以通过御史台留下自己想要任用的官员,也可以通过御史台查办渎职傲慢的官员,而御史台虽有督察百官的权力却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力,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吏部来进行一些人事安排。 临近三更,史尚书方才上轿离开,长生回到后院时大头正在西厢喂马,见长生送走了史尚书,便趁机过来向他汇报倪家在各地产业的盈利情况。 对于倪家产业的盈利,长生的处理方法是一分为二,长安城内的相关盈利大部分送给内府,内府负责的是皇宫的各种事务,送到内府的银两就变成了皇上的私产,这么做不为讨好,只为补偿,毕竟当日自己在朝廷已经准备对倪家下手时私自送走了倪家众人,等同与皇上对着干,搞的皇上很没面子,而今将倪家产业盈利所得送给皇上,也能让皇上知道他很感激皇上当日没有强行留下倪家众人。 倪家有很多产业都分散在长安之外的各大州府,这部分收入他没有汇集到长安来,而是留在了地方上,这么做也有多方面的考虑,一来长安乃是非之地,自己不可能久居长安,二来钱财分散在各处,他日需要为张善的军队补充军需,也能从容调拨,如果将钱财搬到长安来,他日再往外运送,谁能说得清这些钱到底是他的还是户部的。 听完大头的汇报,长生没有立刻接话,大头见状,只当他已经疲乏,便准备起身离去。 “等等。”长生喊住了大头。 大头闻声归座,拿起茶壶为长生倒了杯水。 长生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去户部查了查仓部司的账簿,郅州和舒州的存粮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多。” 大头知道长生和李中庸陈立秋的关系,故此长生一提到郅州和舒州,立刻明白长生为什么叹气,因为李中庸和陈立秋先前自平州和申州发兵,南下攻下了郅州和舒州,二人之所以率兵南下,乃是因为平州和申州的粮草已经耗尽。 而今距二人攻下舒州已有数月,城中粮草想必已经消耗一空,眼下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各地都在闹饥荒,其他州郡有朝廷赈济帮衬,但李中庸和陈立秋和四州的百姓只能死撑硬抗。 “大人,祖州有倪家的米铺和布庄,能挤出八万两,”大头说道,“祖州位于南岸,江北就是舒州。” 大头言罢,长生没有接话。 大头猜到长生在想什么,便再度说道,“我也担心会走漏风声,朝廷若是知道我们暗地里为他们接济粮草,必定龙颜大怒。” 长生说道,“朝廷之所以不动他们是因为时机不到,眼下三十万新军已经招募完成,他们所在的位置连接南北,新军组建完成之后朝廷肯定会第一个拿他们开刀。” “是啊,就这么拖着总不是办法,”大头甚是忧虑,“大人,就没有招安可能吗?” 长生缓缓摇头,“你以为皇上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皇上如果真想招安他们,早就给我暗示了。” 大头没有接话,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可行的办法。 沉默良久,长生开口说道“户部接到了公文,近段时间两岸发生了麻风疫情,你借着防疫施药的机会暗中去一趟舒州,看看那里的情况,再问问他们有何打算?” 大头点头应是,转而出言问道,“大人,您希望他们怎么做?” 长生摇头说道,“他们之所以迟迟未动,想必是希望我能从中斡旋,设法招安,但皇上根本没有招安他们的意思,我也没办法,你先去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吧。” “好,”大头点头,“我空手去?” 长生摇头说道,“平申郅舒四州已经被朝廷定为叛军领地,严禁周围城池与之通商,你带钱去也没用,他们不缺钱,缺的是粮。” “粮咱们也有。”大头说道。 “送些过去吧,尽量做的隐蔽些。”长生说道。 “我何时动身?”大头问道。 “明天就走吧。”长生说道。 “好的,那我回去收拾一下。”大头离座起身。 长生起身相送,“注意安全,我也好长时间没出去了,你此番出去沿途留意一下异类作祟的情况.....” 第二百五十三章 气息有异 待大头离开,长生关上房门躺卧在床,虽然已是三更时分,却是睡意全无,他很担心李中庸和陈立秋,因为二人都背负着谋反的罪名,有个成语叫十恶不赦,谋反就是十恶之一。 如果只是单纯的谋反,或许还有被皇上赦免招安的可能,但陈立秋曾经杀掉了洪郡王,也就是皇上的叔叔,这也是皇上不能招安他的原因。 除了担心陈立秋和李中庸,长生还在为武田真弓担心,武田真弓将藏有地图的发簪交给了他,让他得以将真的龙脉衍续图谱掉包,此举等同背叛了自己的族人,陈立秋和李中庸日后何去何从?武田真弓日后又何去何从? 天亮之后大头过来跟长生辞行,该说的昨天晚上已经说了,此前倪家曾经送给了长生一枚金印,也将金印的印章发给了倪家的所有产业,只要持拿这枚金印,就可以自倪家旗下任意一家商铺支取银两,长生将这枚金印交给了大头,以便于他能够调拨银钱米粮救济李中庸和陈立秋。 送走大头,长生照例来到公堂处理御史台的公务,辰时之后杨开回返,只道朝廷已经批准了他请调禁军与御史一同前往地方州郡办案的提议,禁军随时候命,只要御史准备妥当,就可以出宫随行。 长生的习惯是处理完御史台的公务就去户部,但今天他没去户部,不是不想去,而是散朝之后拜访者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都是身居高位的重臣,包括各部堂官和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三省官员。 拜访的理由五花八门,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被查的地方官员求情,这些官员之所以此前不来现在来,原因是史临云昨天过来求情没有碰壁,史临云肯定也有自己要好的同僚,张三告诉李四,李四告诉王五,很快众人就知道他还是很讲人情的。 之所以扎堆儿拜访,是因为皇上已经同意派遣禁军与御史一起办案,如果不抓紧时间过来求情,御史和禁军就要派出去了。 少放几个长生还敢做主,但大规模的徇私枉法长生就不敢随意定夺了,因为如果大范围的留情放水,整顿吏治的效果肯定会不尽人意,斟酌过后决定给皇上上个折子,意简言赅的说明情况,请皇上来定夺。 第一份折子写好之后长生感觉不妥,又毁掉重写,不能单纯的请示皇上应该怎么做,身为皇上,总不能说让他徇私枉法,让那些获罪的官员花钱消灾,这有失皇上威严,好人得留给皇上来做,罪名得自己来背。 重写的奏折大致内容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筹措银两赈济灾民,以及平定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在这等关头整顿吏治,严惩严办不利于局势稳定,对于已有悔改之心的罪臣是否可以小惩大诫,法外开恩。 杨开负责进宫递送奏折,很快带回了皇上的口谕,“卿自权衡。” 这话的意思也不难理解,就是你自己看着办吧,虽然看似不是明确的回复,实则已经表明了皇上默许的态度,而皇上之所以默许,有很大原因是因为那些罪臣‘已有悔改之心’,什么叫已有悔改之心?嘴上说说肯定是不够的,想证明自己已有悔改之心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 得到了皇上的回复,长生心里有底了,但他并没有对前来拜访的重臣有求必应,而是故作纠结,各种为难,只道自己目前正在为赈灾钱粮的缺口犯愁,实则也没有精力去严查严办,只要罪臣“确有悔改之心,”也没必要治罪抄家。 能够身居高位的官员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要知道事情有回环的余地就好说,该怎么办他们心里有数。 一天见了十几个官员,喝了一肚子茶,到得入更时分终于告一段落,便牵了黑公子出来,想要骑马往户部去。 刚出大门,便看到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了西侧街头,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定睛细看,竟是阔别已久的张墨。 见到张墨,长生瞬时心跳加速,急忙快步迎了上去,“师叔,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张墨微笑说道。 长生对张墨的感情颇为复杂,张墨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师叔,但此时包括张善以及张墨本人都已经认可了他,一想到眼前这个神仙一般的女子将会成为自己的伴侣,长生就紧张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即便很努力的想要表现出轻松随意,表情却仍不自然,支吾半天憋出一句,“师伯好吗?” “尚可。”张墨点头。 二人说话之时,黑公子走到张墨身旁翘唇闻嗅,长生见状急忙拨开了它。 见张墨手里拎着包袱和长剑,长生知道她刚到长安,尚未下榻,急忙侧身抬手,“走走走,进去说话。” 二人刚刚走到御史台门口,东面便有人发声召唤,“大人。”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发声的是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 就在长生打量此人之际,年轻人快步走近,冲长生深揖见礼,“大人,宋掌柜请您在方便的时候回去一趟。”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这才想起此人是太平客栈的伙计,先前他曾经委托宋财办几件事情,宋财派了伙计来请,想必是某件事情有了进展。 “好,”长生点头说道,“你先回去,晚点儿我抽空过去。” 伙计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待伙计离开,长生陪着张墨走进了御史台,行走之时随口冲张墨解释道,“此人是太平客栈的伙计,太平客栈经营多年,积攒了不少道家的法器,师伯当日请了八位紫气真人随行保护倪家众人,倪大人心中感激,临走时交代我,让我挑选一些法器送给诸位真人以示感谢,那些真人们自西域回返之后直接赶去江南与你们会合,故此那些法器一直没来得及送给他们。”:魰斈叁4 张墨闻言多有好奇,“都有什么法器?” “我也没看过,不知道,”长生摇头说道,“师叔,你来的正好,你见多识广,稍后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可以,”张墨点头说道,“我明日离开时一并带走,交给他们。” 御史台有待客的客房,但长生没有将张墨带去那里,而是将其请到了自己所住的后院儿,后院儿除了正房还有东厢和西厢,西厢被改造成了马厩,而东厢则是备用的卧室。 长生将张墨带进卧室,点燃灯烛,张墨简单打量了一下房间,然后将长剑和包袱放到了床上。 长生喊来差役,命差役送来热水,沏了一壶热茶,然后与张墨对坐说话。 面对张墨长生多有紧张,不太敢直视张墨,张墨貌似也有些紧张,话也不多,没有了先前的随意和从容。 几番冷场之后,张墨随口问道,“你近来如何,可有异常事情发生?” “我还可以,”长生说道,“一直忙着为朝廷筹钱,对了,师叔,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什么?”张墨歪头。 长生想要请教张墨关于龙脉图谱的事情,事关重大,便往张墨身边凑了凑,正准备低声说话,突然发现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仔细一想,是气味,张墨今天身上怎么没有了兰花的香气……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尔虞我诈 长生并不知道张墨身上为什么会有兰花香气,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这股兰花香气是来自张墨自身而不是来自外部环境或是衣物熏香,因为不管张墨在哪儿,也不管她穿什么样的衣服,身上都会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心中疑惑,便深吸闻嗅,没有,不知为什么,张墨今天身上的确没有那股特殊的兰花香气。 长生说有事情要请教,张墨便看着他等他说话,见他迟迟不开口,便出言催促,“什么事?但说无妨。” 龙脉图谱一事关系重大,长生心中存疑,便没有提及此事,而是临时换了另外一个问题,“师叔,我最近研习上清法术,那请神上身…...” 不等长生说完,张墨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正所谓大道无形,法术的研习每个人都有不同心得,难能借鉴旁通,需要自己参悟揣摩。” 长生原本只是心中疑惑,听得张墨言语,心中的疑惑变成了疑心,他开始怀疑眼前的张墨不是本人。 便是起了疑心,长生也未曾显露声色,“是是是,师叔言之有理,对了师叔,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吃过了。”张墨摇头过后端起茶杯呡了口茶。 看到张墨端杯喝茶的动作,长生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因为张墨端杯喝水的动作与之前并无不同。 “师叔,新军的军需我已经调拨下去了,”长生说道,“只不过国库空虚,钱粮不足,既定半年的军需户部只能拿出三个月,剩下那些我会尽快想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是难为你了,”张墨随口说道,“眼下新军已经招募完成,你的两个师兄占据了舒州等地,你要有心理准备,朝廷很可能会让新组建的新军去收复这几处城池。” 听张墨这般说,长生疑心尽去,闭目摇头,长长叹气。 “近段时间长安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张墨问道。 这是张墨第二次问出类似的问题了,长生有心说出龙脉地图一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前些天我将城里的暗香楼给抄了,得了八百多万两银子。” “倪晨伊呢,她去了西域之后给你来过书信不曾?”张墨又问。 长生原本已经不再怀疑张墨的身份了,但听她这般说,心里又开始起疑,因为倪晨伊是有道籍的人,张墨身为师叔,很少直呼其姓名,喊她三伊子的时候居多。 “没有,”长生摇头说道,“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墨随口说道,“倪家对你还是不错的,临走之前将所有产业都留给了你。” “是啊,”长生点了点头,“对了师叔,当日我送他们西去,你和师伯动身南下,咱们自十字路口相遇,你塞给她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一部经书,留作纪念。”张墨说道。 张墨此言一出,长生瞬时毛骨悚然,当日他们两伙人的确在城里相遇,但张墨并没有给倪晨伊任何东西,他是故意这么问,以此确认张墨的身份,而张墨的回答直接证实了眼前的张墨并不是张墨本人。 有了之前被鼠妖寐过的经历,长生在第一时间怀疑眼前的张墨是妖物幻化,因为张墨出现时天已经黑了,而妖邪鬼魅通常在夜里出没。 长生紧张心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通过此人先前所说的话不难看出,此人对他和张墨的情况很是了解,不但知道他和李中庸陈立秋是师兄弟,甚至连张墨的言行举止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即便已经发现了对方的破绽,长生却没有急于拆穿对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动机,对方假冒张墨接近他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他想弄清楚对方为什么要假扮张墨。 为了确认对方是不是妖物幻化,长生端起茶壶为其倒茶,转而将茶杯递了过去,借着此人伸手接纳之时有意无意的碰了碰她的手指,只是微微碰触便确定此人确是活人,并非妖物幻化。 既然不是妖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易容术。 将茶杯递给此人之后,长生离座站起,“师叔,你等会儿,我让他们去买点果子回来。” 那人点了点头。 长生挪开椅子转身迈步,他此举是为了背对此人,假若此人假冒张墨是为了取他性命的话,此时就是很好的机会。 不过那人并未动手,长生走出房门,喊了差役过来,命他们出去买些果品点心。 待得重新落座,长生已经确认此人假冒张墨并不是为了杀他,如此一来心中反倒更加疑惑,此人冒险前来,究竟想做什么。 长生不摸对方底细,也不敢随意说话,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只得长吁短叹,佯装心事重重。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来人出言问道。 这是此人第三次问出类似的问题了,长生瞬间想到来人很可能是冲着近期发生的什么事情过来的,由于担心直接发问会令他起疑,所以才会旁敲侧击,加以引导,试图让他主动说出来。 “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我只是有些担心我师兄他们。”长生说道。 “此事的确棘手,”来人点头说道,“我了解你的为人,你顾念旧情,他们都是你拜入龙虎山之前的师兄,对了,当初你师父除了你,还有几个徒弟?” 来人此言一出,长生立刻敏锐的察觉到对方很可能是冲着武田真弓来的,为了进行确定,便随口说道,“除了我,师父在世时还收了四个徒弟,三男一女。” “还有女子?”来人貌似有些意外。 若是不曾怀疑来人的身份,来人所说的这些话长生绝不会多想,但是他已经怀疑对方身份了,便时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方此言一出,他马上猜到对方是冲着武田真弓来的。 “是啊,她叫田真弓,”长生说道,“前不久我还见到她了。” “田真弓?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名字。”来人接话。 “她是个日本派来的遣唐使,不是我们唐朝人,”长生说道,“这次她来长安办事,我遇到了她,还请她吃了顿饭。” “朝廷不是正在缉拿遣唐使吗?她怎么还敢到长安来?”来人追问。 听得来人言语,长生急切思虑,最早遇到武田真弓是在大理寺监牢,那时她的身边还有两个男性遣唐使同行,那两个男性遣唐使肯定看见了他的样貌,不能排除二人当晚发现他故意放水的可能,倘若二人发现他当晚故意放水,次日就有可能跟踪武田真弓,假如他们跟踪武田真弓就会发现武田真弓与他见过面。 他有此猜测也并非庸人自扰,因为事发当晚武田真弓回头往大槐树下拿取发簪,就有一名男性遣唐使跟随观望,这说明此人极为细心,而且并不完全相信武田真弓。 龙脉图谱对日本人极为重要,他们绝不会允许地图出现任何意外,此人冒充张墨前来,很可能是为了确认他们手里地图的真实性。 “她是来救人的,”长生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近段时间朝廷正在整顿吏治,御史台往各大州郡派出了巡查使,御史台的捕快不够用,前些天我就去了趟大理寺,酒宴之上杨叔昀说起大理寺正在搜捕遣唐使,我担心田真弓也在被捕之列,便与他往女监察看,谁曾想遇到刺客劫狱,劫狱的共有三人,田真弓就是其中之一。”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当晚我感觉那女子有点像她,却不敢确认,便没有拿下他们,结果次日田真弓竟然找上门来,我问她为何劫狱救人,她也不说,我也不曾深究,便请她吃了顿饭。后来我听余一说当晚他们再次闯入大理寺牢狱,不过也没能将人救走。” “余一是谁?”来人问道。 “一个尼姑,本是大理寺的捕快,”长生说道,“当日大理寺曾派她调查洪郡王遇刺一事,她查到此事与我有关却不曾上报,后来我得势之后便将她调来了御史台,她的旧识都在大理寺,经常回去,事发当晚她是去找张紫妍叙旧恰巧碰上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个师姐目无王法,劫狱伤人,你要与她保持距离。”来人告诫。 “其实她根本就不用劫狱,”长生说道,“她如果跟我说实话,我直接就能让大理寺放人,侵边犯境的是日本浪人,又不是这些遣唐使,朝廷抓他们其实也没什么道理。” 来人缓缓点头。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通禀,有三司官员求见。 听得通禀,长生转身看向来人,“整顿吏治要抓不少官员,这几日总有人登门求情,师叔你稍坐一会儿,我去跟他见个面。” 来人点头,“去吧。” 长生开门而出,来到外面如释重负,他很庆幸有人能在这个时候过来求见,因为他正需要时间来思虑细节。 大头先前已经被他派出去了,想必是受到了大头的委托,杨开正准备来后院帮他喂马,二人自外面的过道里走了个碰头。 长生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人没有跟上来,便冲杨开低声说道,“你立刻去一趟太平客栈,找三楼掌柜宋财,让他准备八件有年头的道家法器,千万别准备太好的,是给丐帮众人用的。” 杨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长生来到大堂与三司官员说话,对方说的什么他都没往心里去,脑子里一直在权衡斟酌,此人无疑是日本人派来确认他知不知道龙脉图谱一事的,如果将此人拿下,对方就可能猜到龙脉图谱已经泄露,武田真弓立刻就会身陷险境。 此人不能抓,更不能杀,得让她全身而退。 还不能让她空手而回,得让她拿走八件道家法器,因为先前此人曾经提出顺便将法器捎给护送倪家众人的八位紫气高功。 理清思绪,长生撵走了三司官员,重回来人所在房间…...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动出击 回到房间重新落座,长生开始向来人询问张善招募新军的一些情况,他之所以询问这些,是为了确认此人究竟对张善和张墨的情况了解多少。 令长生没有想到的是此人竟然对募兵的一些细节了如指掌,对答如流,如数家珍。 听得此人讲说,长生假借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供给军需,趁机快速思虑,此人之所以假冒张墨前来,无疑是为了确认他知不知道龙脉图谱的存在。 张墨与自己虽然没有朝夕相处,对彼此却也是多有了解,对方假冒张墨是要冒着很大风险的,而且事先要进行大量的准备,至少要熟悉张墨的言行举止才能在见到他之后不露出破绽。 龙脉图谱一事发生在数日之前,此人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和模仿张墨的言行,之所以对张墨的情况以及募兵的情况很是了解,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此人原本就潜伏在张墨和张善身边。 张善和张墨身边藏了这样一个奸细,而张善兄妹二人竟然一无所知,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如果放此人离开,等同在张善和张墨身边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就在此时,先前派出去买果子的差役回来了,带回了几样果子。 为了不打草惊蛇,长生不敢显露任何的异常,亲自动手洗好果子,送到了来人的面前。 发现对方不是真的张墨已经很难了,但最难的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做出决定,因为不管是留下此人还是放走此人都有利弊。 长生和张墨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张墨原本是他的师叔,后来被皇上赐婚,二人的关系变的很是微妙,随后长生没有急于说话,借着吃果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实则借着吃果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只是他迷惑对方的假象,其真实目的是为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目前来看,对方此行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确定他对于龙脉图谱之事是否知情。不过如果只是单纯确定他对龙脉图谱是否知情,对方付出的代价似乎有点大,因为他迟早要和真正的张墨见面,只要与张墨见面,他就会醒悟过来,知道有人假冒过张墨,而且假冒之人对于张墨的情况还很是了解,届时二人就可能推测出假冒之人就潜伏在张墨的身边,甚至可能猜到此人是谁。 这一点对于假冒之人是极为不利的,因为真的到了那一天,此人也就无法继续在张墨身边潜伏了,说白了就是对方今天假冒张墨过来与他见面,付出的代价就是以后再也无法继续潜伏在张墨身边了,此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龙脉图谱对于日本人极为重要,故此日本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确认龙脉图谱没有泄密,这么想貌似也说得通,但他还是感觉对方付出的代价有点大,要知道一个能将张墨模仿的惟妙惟肖的人以后可是有大用处的,就这么轻易的暴露了,浪费了,实在太过可惜,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不能自欺欺人的轻易相信。 在怎样的情况下,对方拼着暴露身份也要过来见他才合情合理?仔细想来有两种可能,一是日本人已经知道龙脉图谱被掉了包儿,真的地图就在他的手上,对方此番过来是冲着地图来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日本人并不知道龙脉图谱已经被掉包,此番过来是为了确认他对此事并不知情并杀掉他。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因为龙脉图谱原本就是在日本人手里的,他不能确定除了伊贺光子,还有没有别的日本人看过那份地图,如果有,那就完了,肯定露馅了。退一步说,即便没有人见过那份地图,而日本人中有慧眼如炬的高手,通过某些细节发现地图是伪造的,那也完了。 至于究竟是哪种情况,目前还无法确定,需要通过此人接下来的言语和举动进一步确认。 吃过果子,长生站立起身,“师叔,倪大人让我为先前随行护送的八位真人准备的法器已经挑出来了,咱们去太平客栈拿回来吧。” “我白日里赶路有些乏累,就不过去了。”来人随口说道。 “哦,”长生问道,“师叔,你此番过来准备滞留多久?” “我此番过来只是为了看看你,军务繁忙,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来人说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让人去将法器拿回来,”长生转身出门,走出院落之后先是大声说话,让值夜的捕快通知厨下整治晚饭,然后快步去了余一所在的东院。 这个时辰余一正在闭门念经,她能听出长生的脚步声,知道他来了,不等他敲门便起身开门。 “前几天晚上他们自大理寺牢狱逃走之后,你曾尾随追赶,他们逃离之时是径直向西去了,还是偏向西北?”长生低声问道。 “偏向西北。”余一小声回答。 听得余一言语,长生眉头大皱,“沿途可有一棵大槐树?” “好像有。”余一点头。 长生心头越发沉重,对方逃走之时还不忘去那大槐树所在区域看上一眼,见不到尸体,势必起疑,而对方一旦起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进行确认。 “你去太平客栈找宋财,拿几样东西回来,杨开应该也在那里,如果他在,你就让他将东西送到我屋里去。”担心远处有人窥视,长生也不敢滞留太久,说完转身就走。 回后院的途中长生一直在快速思虑,先前他已经否认了自己知道龙脉地图一事,此举很可能会让来人起疑,怀疑他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不过转念再想,应该不会,因为即便东窗事发,武田真弓也绝不会将真相告诉日本人,因为武田真弓很清楚,一旦告诉日本人地图在他的手里,日本人一定会对他不利。 回到房间,二人继续对坐说话,来人很少主动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长生在说,为了麻痹此人,长生也并没有尴尬生硬的浮于表面,而是向其诉苦,只说自己身兼两职身心俱疲,又说自己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若不是为了留在户部给新军保障军需,自己早就远离朝堂,做回闲云野鹤了。 不多时,饭菜送到,便是忧心忡忡,长生仍强打精神吃了两碗饭,来人吃的不多,只喝了几口米粥。 二更时分杨开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的自然是根据他的要求,挑选出来的不太重要的法器。 长生并未打开包袱,而是将包袱放到了身旁的椅子上,转而站立起身,“师叔,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住在北屋,有什么事情你随时喊我。” “不忙走,”来人起身走到床边,打开包袱,自其中拿出一方木盒走了回来,“前不久我得了一串流珠,据持有者所说乃是九天仙桃的桃核串连,每枚桃核都自生太极纹路,且异香扑鼻,送给你。”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此人手里的盒子必有古怪,极有可能藏有致命的暗器。 即便心中紧张凝重,长生仍然佯装好奇,伸手接过,“九天仙桃?” 为了不让木盒正对自己,不等凑到眼前,长生便“急不可待”的打开了盒子,令他没想到的是盒子里面并无暗器,竟然真的是一串由奇异桃核串连的流珠,共有十二颗,对应道家的十二雷门。 “可是异香扑鼻?”来人随口问道。 长生拿出那串流珠凑鼻闻嗅,确有一股奇异香气。 在闻嗅的同时,长生便发现这股香气不是单一的香气,而是由各种香气混杂而成,香气的来源应该是来自某些他从未见过的草木,至于香气有什么作用,目前还无从感知。 虽然不知道这种奇异的香气会带来何种后果,长生已然知道对方此行不是只为确认他是否知道龙脉图谱,而是还有其他的企图。 只要对方还有别的企图,此事就无法善了,对方不达目的是不会走的,而对方不管怀有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让对方得逞。 想到此处,便不再迟疑,改静观其变为主动出手,“师叔,这上面的确…...” 话没说完,长生就出手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东瀛高手 长生的目的是活捉,但他不希望对方发现他想活捉,因为活捉比打死要难得多,而且对方一旦发现他想活捉,攻防之时就会有恃无恐,大胆放肆,故此一出手直接是一记黑虎掏心,右拳灌注灵气,直取对方左胸乳下三指。 那人没想到长生会在说话之时突然出手,待得反应过来已然失去了先机,不管是腾挪躲闪还是出手格挡都已经来不及了,但此人反应异常迅速,应对也极为巧妙,以攻为守,不退反进,快速向长生贴了过去,与此同时急抬右手,挺竖中食二指,直戳长生双眼。 对方出手的瞬间,长生便确定了三件事,一是对方的确是易容假扮的,如果真是张墨,绝不会出手反击。二是对方竟然与张墨一样,都是居山修为,淡紫灵气。三是此人乃是身经百战的实战高手,这一点通过对方仓促之间的机敏应对就能看出来,对方戳他双眼是为了围魏救赵,逼他收招后退,而出手的同时快速贴过来,为的则是不让他送臂发力,哪怕他不收招后退,快速贴身也能降低这一拳的力道。 长生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双眼来换取对对方的重创,但对方乃是居山修为,他也不敢抽身后退,因为一旦抽身后退,就会失去先机,而一旦让对手稳住局面,以自己的大洞修为,深蓝灵气,与对方正面相搏,自己很难占到便宜。 想到此处,右拳去势不减,与此同时快速低头,眼睛脆弱,头骨却硬,直接以额头和百会穴之间坚硬的头骨来硬受对方的大力戳刺。 他有他的想法,对方有对方的主意,眼见长生快速低头,对方瞬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电光火石之间曲指握拳,重击长生百会,与此同时弯曲双膝,急矮三分,避开了心脏要害。 对方都知道避开要害,长生自然也不会傻到让对方击中自己的百会穴,就在对方右拳碰到自己发梢时微微昂头, 伴随着二人异口同声的闷哼,长生击中了对方的左胸,对方也击中了他的额头,虽然都没有击中对方的要害,但蕴含灵气的两拳还是让二人难受非常,对方气息不畅,跌撞后退,而长生则头脑发懵,天旋地转。 从一开始习武,长生走的就是快攻的路子,深知先机的重要性,故此不等彻底稳住身形,也顾不得看清对手,便随手抓过一把椅子,朝着对手所在区域急抡而去。 他本以为自己一定能砸中对手,未曾想对方的反应速度极快,眼见椅子砸了过来,立刻身形后仰,施出一记铁板桥,堪堪避过了急砸而至的那把椅子。 长生一击不中,立刻松手放开了那把椅子,在没有击中对手的情况下如果继续抓着那把椅子,势必会拖慢自己的速度,及时松手可以腾出手来继续抢攻。 松开椅子的同时,长生已经侧对对手,这种姿势并不利于快速出招,而长生也没有调整身形,直接高抬右臂,侧身急倒,试图肘击。 对方此时正处于后仰姿势,招式已经用老,不管是防守还是进攻都多有不便,眼见长生的右肘即将撞上自己的丹田气海,来人立刻脚跟蹬地,发力后退。 此人的应对堪称无懈可击,但先前失去了先机,一连串的快攻之下始终没有扳回劣势,此番闪躲虽然避开了丹田气海,却未能彻底避过长生的肘击,长生的右肘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她脐下三指。 此人为了避开要害,本就重心不稳,长生的肘击直接将其砸到了地面。 长生并不会因为对手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多有避讳,但先前两度出手,击中的都是对手的私密之处,这也令他多有尴尬,不过危急关头他也顾不得多想,急出左拳,高抬上勾。 来人被长生肘击倒地,正在急挺起身,长生慌乱之中挥出的左拳不偏不倚的击中了此人的右胸,确切的说是来人急挺起身之时将自己的右胸迎向了长生挥出的左拳。 一拳下去,对方再度被打躺在地,长生此时的姿势很是别扭,只有左手还能出招,但也只能如法炮制,但他深知对方已经有了防备,若是故技重施必然落入下风,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并不大,若是调整姿势重新进攻,对手也能得到喘息之机,情急之下右脚蹬地,向前猛撞。 用头冲撞既是无奈之举也是明智之举,因为对手此时正躺卧在地,定然想要快速起身,他向前猛撞,只要对方起身,正好能撞上对方的面门。 事实如他所料,对方果真尝试起身,此人乃淡紫灵气,反应速度比长生预料的要快,长生此举虽然撞到了对方,撞的却不是面门,而是前胸。 在撞上对方前胸的同时,长生借助反冲之力站了起来,此时心中的尴尬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接连四招,招招要害,不是故意也是故意,不是下流也是下流了。 长生站起的同时对方也借着他的冲撞之力,急退站起,她此时迫切的想要与长生拉开距离,不等彻底站稳便延出灵气将桌上的杂物挥向长生。 眼见对方将桌上的东西朝着自己挥了过来,长生视若无睹,不退反进,拼着被茶壶茶杯砸中也要继续抢占先机。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对方将桌上的东西挥过来之后,右手便快速垂向了腰间腰囊,待长生近身追至之时,对方右手的中食二指已经自腰囊里夹出了一个十字形状的暗器。 类似的十字形暗器长生曾经见过,武田真弓早年用的暗器就是这种,来人也使用这种暗器,说明与武田真弓一样,都是来自日本。 对方所用暗器幽蓝发乌,不问可知是淬毒之物,长生自然不会给对方出手的机会,不等对方掷出十字飞镖,其左拳已经急挥而出,直取对方右肩。 对方手上夹着飞镖,不舍得放手,此时也来不及躲闪,无奈之下只得送臂垂手,以右肘格挡自保。 长生的左臂与对方的右肘攻防过招,右手也没闲着,接连出招,攻对方左侧半身。 此人也是近身相博的高手,长生的所有招数都被其挡了下来,但此人在长生手上也占不到便宜,虽能挡住了长生的进攻,却始终无暇反击,一直处于劣势。 似这种对峙僵持,对此人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因为此人乃是孤军深入,而长生是东道主,御史台里全是他的手下,很快就会闻声赶来,长生自然知道这一点,故此久攻不下也不着急。 长生知道的事情,对方也知道,眼见右手所夹暗器不得发出,且暗器夹在手里也影响右手灵活,便撇下暗器右手曲指成爪,反扣长生左臂穴道。 除了左撇子,大部分人都是右手更灵活一些,长生也不例外,他虽然平日里勤加练习,左手仍然不如右手灵活,几番攻守之后还是被对方扣住了左臂。 在左臂被对手扣住的同时,长生的右手也握住了对方的左手脉门。 此前二人一直在快速变招儿,谁也没有寻到机会催吐灵气,此番终于抓到了机会,怎会轻易放过,故此在抓住彼此手臂之后,二人同时开始催吐灵气。 此人乃居山修为,居山与大洞虽然只有一阶之差,却是淡紫云端和深蓝山巅的区别,居山修为可以释放出更多更充盈的灵气,只一瞬间淡紫灵气便内侵闯入,直达手肘。 对方在拼命猛攻,长生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右手属阴,更适合催发玄阴真气,刺骨的寒气无视对方的紫气阻隔,直接内侵入体,快速上冻。 此人虽然对长生多有了解,却并不知道他的玄阴真气可以无视自己的淡紫灵气,眼见自己的左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霜冻,瞬时骇然大惊,亡魂大冒。 察觉到局势对自己不利,那人自忖难能全身而退,瞬时目露凶光,狰狞咬牙,与此同时疯狂催动了灵气,试图抢在自己被长生冰封之前将长生震毙。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对于身边众人的脚步声长生都很熟悉,来人应该是释玄明。 释玄明的住处离此处较近,故此听到打斗之声,来的也就最早,此时东厢里是点着灯烛的,释玄明透过窗影发现二人面对站立,不似打架,便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出言问道,“大人,你没事儿吧?” 长生此时正在与对手互攻搏命,他的玄阴真气已经攻到了对手的上臂,而对方的淡紫灵气也已经冲到了他的肩膀,谁的丹田气海先被对方攻入,谁就要命丧当场,此等关头哪敢分神回话。 混元神功虽然神异霸道,却无法完全弥补灵气修为的不足,对方的淡紫灵气内侵反冲的速度明显要快于自己,这令长生心脏狂跳,无比紧张。 释玄明虽然在男女之事上多有迟钝,却并不表示此人愚昧蠢笨,一个能够练成多种少林绝技的高手也不可能蠢笨,没有得到长生的回应,释玄明立刻猜到事情有异,再不迟疑,直接踹开房门冲了进来。 待得看清房中景象,释玄明瞬时傻眼了,他可不知道眼前的张墨是假冒的,但他却能看出二人此时正在以命相搏。 长生的深蓝灵气挡不住对手的淡紫灵气,而对手的普通灵气也挡不住他的玄阴真气,故此双方灵气内侵的速度都很快,但深蓝灵气终究不比淡紫灵气精纯,只这片刻功夫对手的灵气已经直逼自己的丹田气海,而自己的玄阴真气此时才刚刚侵入了对方的右半身。 释玄明虽然不明所以,但短暂的愕然之后还是果断的做出了选择,随手抄起一旁的顶门棍,朝着来人的脑袋就是一棍…… 第二百五十七章 苦口婆心 释玄明之所以用棍而不直接上手,乃是因为二人此时站立未动,酷似比拼灵气,在二人比拼灵气之时若是贸然触及,势必遭到二人灵气的反噬。 来人的半边身体此时已经冰封僵硬,如何能够闪躲,被释玄明一棍敲晕,瘫软倒地。 如果二人正在比拼灵气,棍子定然会被震的粉碎,而此时手里的棍子仍是完整的,这令释玄明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了,抬起棍子,疑惑打量。 对手突然晕厥,内侵的灵气瞬时卸去,长生气息紊乱,重心不稳,不由得打了个踉跄。攵學3肆 释玄明见状急忙扔下棍子,伸手扶住了他,“大人?” “我没事,”长生手扶桌子勉强站立,“快封住她的穴道。” 释玄明的点穴功夫炉火纯青,听得长生言语立刻出手封穴,他已经发现对方乃居山修为,担心对方运气冲穴,便连点了对方十几处经脉重穴。 此时杨开和余一也闻声赶来,眼见张墨晕倒在地而释玄明正在翻来覆去的封点穴道,二人亦是一头雾水,杨开转头看向长生,“大人,张真人怎么了?” 长生正在催动灵气疏通经络,缓解不适,听得杨开言语,摇头说道,“她不是张墨,她是日本的女武士,易容成了张墨的样子。” 三人闻言恍然大悟,余一担心释玄明封不住对方的穴道,便急切说道,“大人,此人能够假扮张真人,若是让其逃脱,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早些关进牢狱,上了镣铐方才稳妥。” “关进去。”长生点头。 释玄明身形高大,直接扛起此人转身出门,杨开和余一紧随其后,担心此人还有同党,二人行走之时便四顾张望,严密警戒。 长生此时已经稳住了体内翻腾的灵气,抓起此人遗留在床上的包袱和长剑,跟随三人去了大牢。 御史台的监牢里眼下一个犯人都没有,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因为御史台平日里无所事事,而是长生与其他官员不同,其他官员抓到犯人都会故意延长羁押时间,拖延办案,犯人被抓之后家人肯定着急,要么筹钱贿赂,要么托人求情,此时办案的官员就能拿到贿赂,犯人的家眷若是寻找其他官员来说情,办案的官员趁机卖对方一个面子,这个人情也算是赚到了,以后自己再找对方办事儿,对方也不好推辞,这种情况在掌管刑律的衙门非常普遍,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衙门都是如此。 但长生是个例外,他不缺钱,也无心经营复杂的仕途关系,不想捞好处,办案就快,抓了犯人回来立刻审讯,要么放,要么判,干脆利索,绝不拖着。 没犯人不表示没狱卒,眼见长生等人亲自送了犯人进来,一干狱卒立刻接手,上枷锁,戴脚镣。 “大人,我先出去察看一下府外的情况。”余一转身而出。 “我与你同去。”释玄明不喜欢昏暗压抑的牢狱,借故跟了出去。 杨开也不喜欢审问犯人,但大头被长生派出去了,他若是走了,便将长生自己留在这里了。 不曾想长生竟然转头冲其说道,“杨大哥,你明天还得上朝,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独自审问她。” 如果长生没有最后面的那一句,杨开也不会走,但长生既然说要单独审问,他就不便继续留在这里,点头过后转身退走。 御史台的牢狱也分男女,负责看守牢狱的是女捕快,按照惯例,入监的犯人都要搜身,眼见两个女捕快要上前搜身,长生急忙出言提醒,“她身上带有淬毒的暗器,多加小心。” 听得长生言语,二人打起精神,谨慎上前,仔细搜寻。 在二人搜身之时,长生命一旁的男捕快搬来桌椅置于监舍之中,两个女捕快搜出来的东西就逐一摆放在桌子上,除了两个腰囊,还有吹筒,簧针,飞蝗,背箭等十几种暗器。 确定此人身上再无暗器,两个女捕快回到了长生身边。 长生冲二人抬了抬手,“你们出去等着。” 二人躬身应是,转身离开。 待二人离开,长生将两个腰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其中一个腰囊里是那种淬毒的十字暗器,而另外一个腰囊里则是圆形事物,这些圆形事物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大的有鸡蛋大小,小的与鸽卵相仿,带有硫磺和硝石的气味,应该是某种火器。 除了随身物品,此人还携带了一把长剑和一个包袱,拔出长剑之后发现虽然表面上看这是一把龙虎山道人所用的长剑,实则里面是一把窄刃的东瀛武士.刀。 包袱里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外衣完全仿制张墨道袍,但中衣和亵衣并不是中土样式,有着明显的外域特点。 就在长生随意翻看对方包袱里的事物之时,一瞥之下发现对方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发现对方醒了,长生也没有急于发问,而是将包袱里的东西仔细看完之后方才坐回了木椅,“出行总要盘缠,你随身没有携带任何的金银钱币,这说明你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人与你同行。” 长生言罢,对方没有接话,这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转而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你们日本人的练气心法不很精妙,想要练到居山修为不容易,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日本武士中修为最高的那批人。” 女子并不接话。 长生又道,“你孤军深入,不可能没有援军,我既然知道你有后援,就不会被你们打个措手不及,他们可能会来救你,但我已经有了防备,他们就算来了也救不走你,不但救不走你,还会把自己也搭上。” 长生说话之时一直在注视着对方,对方此时仍是张墨的样子,这令他有些别扭,眼见对方不接话,便走过去捏着对方的脸颊想要寻找面具,但寻了许久也没找到贴附的痕迹,沉吟过后想到有些头部的穴道可以改变人的容貌,便向其后颈和后脑寻找。 果不其然,仔细搜寻之下竟然真的摸到了细小的针尾,数量不少,分布在风池,风府,脑户,强间,浮白,脑息等穴道。 逐一将扎在这些穴道的金针拔除,此人的容貌逐渐发生了变化,张墨是瓜子脸丹凤眼,但此人是圆脸大眼,颧骨不高,鼻子也很小巧,虽然眼中多有愤怒,五官还是很漂亮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六七岁之间。 此人恢复了本来的样貌,长生重新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任何的疏忽和失败都要付出代价,你也不例外,如果你冥顽不灵,负隅顽抗,我会把你关起来,等你的同伴过来救你的时候再把他们也抓起来。”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大理寺的监牢里还关押了不少遣唐使,你也应该知道皇上对我颇为器重,如果你撒泼发狠,歇斯底里,我就上奏朝廷,只说你们此番是来行刺皇上的,届时不但你和你的同伴会死,那些无辜的遣唐使也会死。” 长生话没说完,对方不接话也在情理之中,长生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怀疑我只说不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既然来了,想必也知道我与田真弓的关系,平心而论我也不想杀害她的族人和同胞,所以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就放你走,而且你与我说了什么,我可以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 妖龙逆鳞 听得余一言语,长生多有尴尬,先前释玄明点穴之时他也不曾细看,谁会想到释玄明竟然会封点此人哑穴。 “将释玄明喊来。”长生冲余一说道,他精通岐黄之术,对于经络穴道自然多有了解,也可以解穴,但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释玄明封点了此人多处穴道,单解一处,他担心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待余一应声离开,长生将视线投向那个日本女子,只见对方眼神之中戾气大减,不再愤然怒视,而是垂眉闭目,似有所思。 见此情形,长生心里有数了,自己先前的一番言语应该已经说服了此人。 不多时,释玄明来到,长生随口问道,“你封点了她的哑穴?” “嗯。”释玄明点头。 “封点哑穴很容易将人憋死,瞎胡闹,快解开。”长生借着批评释玄明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是怕她喊叫谩骂。”释玄明移步上前,伸手解开了此人的哑穴。 此人解开了哑穴却并未立刻开口,长生更加确认对方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建议,便冲二人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今晚之事不要对他人说起。” 二人点头应声,转身离开。 待二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牢房出口,长生方才走到对方面前蹲了下来,“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言而无信。” 封点哑穴会殃及头颈,哑穴解开之后对方歪头看他,“你想知道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长生问道。 “我叫什么名字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女子冷声说道。 长生笑道,“你的汉语说的非常流利,而且带有些许长安口音,这说明你曾在长安生活过很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田真弓之前那几批遣唐使中的一员,所有日本正式派遣的遣唐使在户部都有记录,我想查你的名字并不困难。” 也许是对长生分析合理的赞许,也可能是感觉隐藏自己的名字没什么意义,女子直视长生片刻,出言说道,“我叫服部香奈。” 长生点头过后直涉正题,“你为何假冒张墨过来找我?” 服部香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面无表情的直视着长生的双眼。 长生知道她想确认什么,便出言说道,“我向来言出必行,你可以相信我。” “我此番过来有三个目的,”服部香奈冷声说道,“我要确认武田真弓都和你说了什么,我想得到混元神功的口诀,我还要杀掉你。” 长生并没有因为服部香奈想杀掉自己而动怒,相反,对于服部香奈的坦诚他很是佩服,“你为什么要确认田真弓和我说了什么?你要混元神功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掉我?” “我们需要确认武田真弓是否泄密,你不要问这个秘密是什么,我不会告诉你。”服部香奈的语速很快,“混元神功是中土最为玄奥的练气心法,所有练气之人都想要。我想杀掉你是因为你是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潜在敌人。” 长生通过服部香奈的话推断出日本人虽然怀疑武田真弓却并未抓到把柄,这令他放心不少。此外日本人如此担心地图泄露,由此可见那份龙脉图谱对日本人来说极为重要。 短暂的思虑之后长生出言问道,“你们怎么会将我视为最大的敌人?我貌似没有伤害过你们。” 服部香奈并未正面回答长生的问题,“以后你一定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非常确定。” “你们是如何确定的?”长生哭笑不得,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日本人视为头号敌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们有最好的阴阳师。”服部香奈说道。 听得服部香奈言语,长生撇嘴一笑,没有接话,原来对方是通过观星占卜一类的方法进行确认的。 “你先前送给我的流珠有什么古怪?”长生又问。 “我们知道你精通医术,所以苦心寻来了一段中土没有的失魂木,”服部香奈说道,“贴身佩戴超过半个时辰就会精神恍惚,有问必答。” 长生点头过后再度问道,“你为何对张墨如此了解?” “我化作他人模样,自暗中观察了她许久,”服部香奈说道,“你大可放心,我们没有惊动她,更没有伤害她。” “很好,”长生神色不善,“你们最好别打她的主意,不然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服部香奈皱眉说道,“你的警告实属多余,她的背后不止有你,还有龙虎山和张善手里的十万大军,我们知道动她的后果。” 长生没有接话,沉吟过后站立起身,“我不强人所难,你不能回答的我也不会发问,我这就放你离开,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么多年来大唐接纳你们日本的遣唐使,让你们前来学习文化技艺,你们可以不感恩戴德,但不能恩将仇报,无耻反噬。” 服部香奈挑眉冷笑,“倭国是你们的皇帝给我们的封号,自汉至今,你们一直称呼我们为倭人,何为倭?顺从为倭,矮小为倭,这是我们日本人的耻辱,你们一直高高在上,看我们不起,何曾真心相待?” 长生冷声说道,“忘恩负义之人总会给自己的忘恩负义寻找借口,以此令自己的忘恩负义心安理得,别说倭国并无歧视之意,便是有,这也不能成为你们忘恩负义的借口,九次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不知道感激,一次不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就龇牙反目,这是如假包换的小人行径。” “哼,”服部香奈撇嘴冷哼,“你想反悔?” “我不会反悔,我一定会放你离开,”长生正色说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是大唐的疆土,别说我现在是朝廷的一品大员,纵然我只是一介布衣,也决不允许你们在大唐胡作非为。有一点你们说对了,我就是你们最大的对手,你们敢闹事,我就敢杀人,你们敢祸及大唐的江山社稷,我就敢杀的你们鸡犬不留。” 此番服部香奈没有接话,但其脸上不忿的表情说明她并不惧怕。 长生也没有与她再多说,发声喊来了释玄明和狱卒,解开了服部香奈的穴道和枷锁。 释玄明没想到长生这么快就要放走服部香奈,长生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冲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待释玄明和狱卒退了出去,服部香奈站立起身,走到桌旁收拾自己的东西。 长生站在一旁,并未阻止。 不多时,服部香奈收拾妥当,但她并未急于离去,而是歪头看向长生,“你做过什么事情我们都知道,我们虽然各为其主,但我很佩服你的品行和为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与你再做个交易。” “嗯?”长生有些意外。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服部香奈说道。 “换什么?”长生问道。 “换一个人。”服部香奈说道。 听得服部香奈言语,长生立刻猜到她想换谁,不出意外的话服部香奈应该是想换走伊贺光子,也就是当日打开发簪的那个女性遣唐使。 “什么秘密?你想换谁?”长生争取时间快速思考,那份龙脉图谱原本就是由伊贺光子收藏的,服部香奈想换走此人,无疑是想通过此人验证地图的真伪。 “用一个关系到你生死前程的秘密,来换我的一个表妹,她被你们抓起来了,眼下正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服部香奈回答。 “之前田真弓等人两度深夜劫狱,也是想救出此人?”长生明知故问。 服部香奈直视长生,未置可否。 见对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长生突然想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当日打开发簪之后,自己铺展图谱时,那份丝绢图谱有着很严重的黏连,这说明那份图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打开过了,而那根发簪的簪头部位有着些许绿锈,这是陈年旧物才会出现的铜锈。 种种迹象表明发簪虽然在伊贺光子手里,而伊贺光子也能打开发簪,但伊贺光子却并没有看过发簪里的地图,而服部香奈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可能是在进行试探,如果他拒绝将伊贺光子交出去,就说明他做贼心虚,担心伊贺光子出去之后会发现地图有异。 想到此处,便出言说道,“只要公平对等,可以交换。” 见长生竟然同意交换,服部香奈显得有些意外,“你当真愿意放人?” “我虽是御史大夫,大理寺的犯人我也有权处置。”长生点头。 “好,”服部香奈压低声音,“你们的皇上曾经派人去过你的家乡,对你进行了细致的查访。” “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长生随口说道,皇上第一次召见他的时候就说过此事了,皇上也没隐瞒避讳。 “你知不知道查访的最终结果?”服部香奈问道, “委以重任之前进行查访也没什么不对,查就查了,还能有什么结果。”长生说道。 “他们自你栖身避雨的山洞里找到了你藏在石缝里的东西。”服部香奈说道。 “藏在石缝里的东西?”长生多有疑惑,“我也没藏什么呀。” 服部香奈只当他在假装,也不戳穿,“事发当日我就在附近,不但看到他们找到了龙鳞,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龙鳞?”长生越发疑惑,急切回忆之后方才想起曾经在离家之前的最后一次雷雨过后自洞口捡到一片黑青色的鳞片,他不认识此物,便随手塞进了山洞的石缝里。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龙鳞。”长生说道。 “你不知道,有人知道,那两名司天台的官员当场就认出那是龙鳞,而且不是普通的龙鳞,而是一片可以感召天龙的逆鳞,”服部香奈说到此处再次压低了声音,“二人曾经用一件事物检试过那片龙鳞,检试的结果是那片逆鳞属于一条妖龙。” “妖龙?”长生眉头大皱。 “你与妖龙为伍,自然不会是忠臣,”服部香奈冷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想必也是这么回奏的。” 长生闻言心中一凛,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月前…...” 第二百五十九章 挑拨离间 服部香奈的回答令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清楚皇上此举意味着什么,两个月前皇上还派人去了他早年生活过的地方,这说明皇上对他的忌惮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而两个司天台的官员若是像服部香奈说的这样回奏,皇上一定会将其视为心腹大患。 “当日你当真在场?”长生进一步确认。 服部香奈冷笑开口,“那是登州府境内的一个山村,名叫王家夼,你藏匿龙鳞的山洞位于村子的东边。” “你去那里做什么?”长生追问。 服部香奈说道,“跟他们一样,都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不过我们的阴阳师比你们司天台的那些饭桶官员要厉害的多,在他看来你并不是乱世的奸臣,而是辅国安邦的忠臣。” 虽然服部香奈的这些话多多少少有挑拨离间的成分,但长生听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因为皇上对他的确非常忌惮,这犯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忌。 “那两个司天台的官员长什么样子?”长生沉声问道。 “一个五十来岁的姓刘,一个三十多岁的姓赵,”服部香奈说道,“他们分别以刘大人和赵大人称呼彼此。” 长生缓缓点头,他对司天台的官员并不是很熟悉,但有了年纪和姓氏,想要确认此事真伪并不困难,实则此事也并不需要确认,因为服部香奈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长生没有再发问,迈步走向监牢出口。 服部香奈比张墨还要大几岁,焉能看不出长生此时的心情很是低落,便不失时机的火上浇油,“登州与日本隔海相望,是大唐离日本最近的一处州府,而你又来历不明,他们甚至怀疑你是日本人的遗孤。” 长生发现服部香奈在杀人诛心,便冷笑接话,“你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你们的皇上相不相信才重要。”服部香奈笑道。 见服部香奈笑容之中带有一丝狡黠,长生猛然想到日本人很可能在施离间计,并不只是单纯的离间他,同时也在离间皇上,仔细想来服部香奈恰巧撞见司天台的两个官员可能性极小,很有可能是日本人发现这两个司天台的官员要往王家夼去,所以才会派了服部香奈赶过去,自暗中做了某些事情对那两个司天台的官员进行误导。 “那片龙鳞是你先找到的吧?”长生突然止步,目不转睛的盯着服部香奈。 “何出此言?”服部香奈歪头看他。 虽然服部香奈并未正面回答,长生却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当一个人突然受到质问而心中有鬼之时,通常会以反问来争取思考应对的时间。攵學3肆 “是还是不是?”长生追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服部香奈再度反问。 “好像并不重要。”长生转身迈步,服部香奈依旧不正面回答,更加证实了他的怀疑,同时也对服部香奈高看了一眼,因为服部香奈并没有撒谎骗他,只是避而不答,这说明服部香奈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真话。 长生走在前面,服部香奈落后他半步跟随在后,即将走出监牢大门时,长生出言问道,“你的表妹叫什么名字?” “伊贺光子。”服部香奈回答。 长生点头之后开口说道,“此人关在大理寺大牢,我深夜过去放人多有不妥,你先出城,明天天一亮我会设法放走此人,届时我会让她去南门与你会合。” “既然要放,为何又要借故拖延?”服部香奈问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很清楚放掉此人意味着什么,”长生冷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个孤儿,所以你们有心让皇上怀疑我是日本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王家夼时你应该已经误导了那两名司天台的官员,甚至还留下了所谓的证据,此番我再放掉伊贺光子,朝廷会越发怀疑我是日本人。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信守承诺。” “哦?”服部香奈有些紧张。 长生没有再接话,径直走出了监牢。 此时余一等人都在牢狱外等候,见长生竟然将服部香奈带了出来,众人多感意外。 “走吧,我不送你了。”长生平静的说道,“凡事适可而止,如果朝廷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我只能对日本人痛下杀手,以此证明我与你们不是一丘之貉。” 服部香奈没想到长生会有此一言,眼见长生表情阴冷,亦不敢随便开口,冲长生点头过后踏地借力,施出身法,往南疾掠而去。 待服部香奈离开,余一等人靠了上来,身为下属他们也不便主动发问,只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长生。 “我和她做了个交易。”长生意简言赅。 听他这般说,众人心里大致有数了,长生需要尽快梳理头绪,也就没有与众人多说什么,独自回返住处,静卧在床,沉吟思虑。 他需要思考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服部香奈先前与自己所说的那番话,毫无疑问,服部香奈在借着交换伊贺光子的机会进行挑拨离间,而想要挑拨离间就必须有理有据,故此服部香奈才会说出司天台的官员发现了龙鳞之后的对话,他想要找出这两个官员并不难,很轻易就能确认服部香奈这番话的真伪,所以服部香奈不可能撒谎。 服部香奈在说出细节的同时也暴露了他们的险恶用心,那就是让皇上怀疑他的身份,他是个孤儿,想要让皇上怀疑他是日本人很简单,随便留下点儿人为伪造的线索让那两个司天台的官员发现就可以了,人都有个通病,那就是对自己的判断极为确信,却会疏忽自己做出判断的依据是不是真实的。 最要命的就是此前他因为担心武田真弓的安危,前往大理寺大牢察看,恰好碰到武田真弓等人深夜劫狱,此事瞒不住,肯定已经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原本可能对那两个司天台的官员带回的线索半信半疑,而今得知此事,很可能会怀疑他先前去大理寺是为了与武田真弓等人里应外合。 而事后他还请武田真弓吃了顿饭,又协助她闯入大理寺牢狱并最终全身而退,而接下来他还要亲自出面放掉伊贺光子,别人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单凭表象来分析判断,他就是有通倭的嫌疑。 怎么做才能打消皇上的疑虑,这是当务之急。 他需要思考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放掉伊贺光子的后果,他有七成把握伊贺光子没看过发簪里的地图,对方此举只是虚晃一枪,所以他敢放人,退一步说,即便伊贺光子看过地图,他们也没有武田真弓与自己合谋的直接证据。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确定武田真弓与自己合谋,武田真弓也不会有危险,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与武田真弓的关系,武田真弓对他们而言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思虑良久,长生做出了决定,放人,不过放人之前得先给皇上上个折子,龙脉谱图一事必须让皇上知道…… 第二百六十章 如实启奏 打定主意,长生起床下地,拿出了文房用物,但墨汁研好之后迟迟没有下笔,这个折子可不好写,因为牵扯到龙脉,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损伤大唐龙脉,但皇上不一定相信他,如果皇上不信任他,就会将龙脉图谱要走,交给其他人来处理。 自己原本的打算是待得为朝廷筹集到足够的军需赈灾粮款,就主动辞去户部尚书一职,以免皇上猜忌自己主政户部,会和张善所统帅的十万大军威胁到皇权。如果皇上将龙脉图谱交给其他人来处理,自己和大头等人就没有了退路,筹集到足够的军需赈灾粮款之后,自己和大头等人将何去何从? 最主要的是除了自己这一行人,他也不放心其他人来处理龙脉和地支,这可是关系到大唐国运气数的大事,对手还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的大量日本武士,交由其他人来办,对方不一定办得好,万一办砸了,将会满盘皆输。 踌躇良久,犹豫多时,长生最终打定主意开始下笔,开篇就是直接请罪,第一项罪名是徇私枉法,倪家经商多年,盈利的同时免不得有不法行为,自己明知倪家存在囤积居奇等不法行为,还私放倪家众人离开长安,不曾秉公执法,大义灭亲。 第二项罪名是罪犯欺君,皇上慧眼如炬,明察秋毫,知道自己心仪张墨,也发现张墨钟意自己,不但驳回了大臣们纳张墨为妃的建议,还不惜背负夺情伦常的骂名,命自己退出龙虎山并下旨赐婚,婚姻乃人生大事,皇上此举恩同再造,不管是自己还是张墨都感念非常,刻骨铭记,但自己承受浩荡皇恩却眷恋道门生活,虽然身在长安却思念龙虎山的故人,未曾消去上清道籍和所受箓品,为自己回归师门留下了退路。 第三项罪名就是滥用刑法,处理济州官吏时未经禀报便斩首了大量地方官员,当时自己想的是宁肯自己背负骂名,也要杀鸡骇猴,尽快肃清吏治,以报皇上知遇之情,赐婚之恩,却忽视了自己此举过于嚣张跋扈,长了自己威风,弱了皇上威严。 请罪的主要目的是向皇上表明自己的态度,皇上太聪明了,他不敢骗皇上,哪怕是善意的欺骗他也不敢,与其自作聪明的撒谎欺骗,倒不如实话实说,让皇上来决断。 与此同时,也借着请罪让皇上知道自己和张墨对他是心存感激的,而且自己是个闲云野鹤,一直想要回龙虎山,与张墨做一对神仙眷侣。什么人最可怕,一无所有的人最可怕,他有张墨,有龙虎山的一干同道,他有牵挂,绝不会造反。 请罪之后就是请示,将龙脉图谱一事原原本本的告知皇上,包括自己挂牵武田真弓而前往大理寺探寻,以及武田真弓所说的日本已经派遣了数千武士赶来中土,还有自己制作赝品地图迷惑敌人,以及今晚服部香奈的挑拨离间和索要伊贺光子一事,原原本本,如实奏禀,最后请示皇上是否放走伊贺光子。 请示的第二件事就是占据了申州和舒州等地的李中庸和陈立秋是自己的师兄,自己有心前去劝降,而二人也有心被招安,却因为陈立秋先前刺杀了洪郡王而难得进行,自己深知皇上崇尚孝道仁义,实不该向皇上提出招安二人,但又不忍心眼见二人坐以待毙,请示皇上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之所以在折子里提及陈立秋和李中庸,也是当机立断之举,因为皇上肯定知道他与二人的关系,只是不曾点破而已,在这种时候自己不能没有态度,没有态度就是暧昧,暧昧就是不忠,很多事情都是越拖越糟,此事如果继续拖下去,待得新军整训结束,皇上肯定会派遣新军前去平叛。 有些时候也不能怪别人多疑,也要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令对方起疑,既然没有偷瓜摘枣之心,就不要行瓜田李下之事,没事儿就往瓜田跑,就别怪人家怀疑你想偷瓜,自己不知道主动避嫌,结果被人家怀疑了,错在自己,实属活该。 请示的第三件事情就是自己想要在整顿了吏治,为朝廷筹集到足够的钱粮之后,辞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一职,率领大头等人前去阻击日本武士,保护大唐龙脉。 做人得有分寸,别怪人家鸟尽弓藏,鸟尽了,弓就别再居功自傲,上蹿下跳了,该让位就让位,不要功高盖主,自己找个地方藏着去,别对人家构成威胁,人家就不会卸磨杀驴。 这份奏折写了足足一个时辰,便是长生力求意简言赅,篇幅仍然很长,写完之后长生又仔细看了一遍,沉吟良久又加上了几句,只道自己乃山野村夫,淡泊名利,得皇上器重,受皇上大恩,方才暂居朝堂,替皇上清除阉党,替皇上整顿吏治,替皇上赈济民生。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并不想位极人臣,也不想沽名钓誉,更不想以济世救民的世外高人自居,张善说的对,皇上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人性,皇上要的是忠君爱民的臣子,但是当忠君和爱民发生冲突时,这个臣子必须将忠君放在爱民之前,他想向皇上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自己是因为忠君才爱民,而不是因为爱民才忠君。 至于真的到了自忠君和爱民之间进行选择的那天,他究竟会如何选择,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必须让皇上认为他会将忠君放在爱民之前。 写好奏折,长生自怀中取出了那份龙脉图谱夹在其中,亲自去叫醒杨开,命其立刻赶往宫中,赶在早朝之前将奏折亲自呈奏皇上。 见长生如此郑重,杨开一刻也不耽搁,穿戴整齐,立刻出发。 送走杨开,长生重回房间,倒头就睡。 他是被差役叫醒的,大头临走之前吩咐差役每天早上过来给他送饭,起来洗漱过后独自吃饭,辰时,杨开回来了。 长生一直在大堂焦急等待,见杨开走近,便起身迎了出去,“皇上有回复没有?” “有,”杨开自怀中掏出了那份奏折,“皇上是当着我的面看阅折子的,看完之后自上面写了一些话,写的什么我没看。” 长生接过奏折铺展看阅,这份折子正是自己先前书写的,那张地图也原封不动的夹在其中。 自己所奏之事,皇上用朱笔逐一进行了批复,对于自己放走倪家众人的那段话批复的是“倪家待汝甚厚,庇护保全,人之常情。” 对于自己保留了上清道籍那段话的批复是“不忘过往,不负旧人。” 对于自己在济州斩首了大量官员一事的批复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无有不妥。” 对于龙脉图谱和日本人之事,皇上的批复是,“事关国本,重中之重,慎重权衡,全权定夺。” 对于陈立秋和李中庸之事,皇上的批复是,“非惊天之功,难补弥天之祸。” 对于自己在整顿吏治充盈国库之后请辞要职,前去阻击日本武士,保护大唐龙脉一事,皇上没有单独批复,而是自奏折的最后写了一句,“青史留名太平日,龙回大海虎归山。” 待长生满脸喜悦的看完奏折,杨开自一旁说道,“大人,今天早朝皇上下旨,加封你为骠骑大将军。” 听得杨开言语,长生并不意外,骠骑大将军乃是从一品的武官衔,皇上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有两个用意,一是同意他日后辞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二是为他他日领兵出战早做准备。 长生此时心情大好,随即喊来余一,写下手札加盖官印,让她前往大理寺提出伊贺光子并送到南门外,这是他与服部香奈的约定,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敌人。 待杨开和余一离开,长生小心的收起地图,再度打量揣摩奏折上的朱批,对他所奏之事,皇上大多应准,连陈立秋一事也有了活口,皇上的意思也很明白,陈立秋闯了天大的祸,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劳,否则无法招安,有活口就好,至少有努力的方向。 长生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皇上对自己的绝对信任,还因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事实证明千万不要跟身居高位的人耍心机,身居高位的人能够身居高位是有原因的,任何的心机都可能弄巧成拙,直接说实话,剩下的交给对方来决断。 按理说皇上批复过的奏折是不能损毁的,但这份奏折涉及太多秘密,长生不敢保留,仔细看了数遍之后只能近火烧了。 御史台的公务在等待杨开回来的这段时间已经忙完了,长生喊出黑公子,带它出门,准备往户部去。 刚刚走出大门,便看到有人自东面匆匆而来,定睛细看,是太平客栈的伙计,昨天傍晚曾经来过。 来人也看到了长生,快步来到,“大人,宋掌柜请您过去一趟。” “嗯,你先回去吧。”长生随口说道,他此前曾让宋财留意道家法器和佛门的神通秘籍,宋财派人来请,想必是他先前交代的事情有了眉目 “大人,宋掌柜让您立刻过去。”伙计说道。 听得伙计言语,长生多有意外,“很急吗?” “看宋掌柜的神情,貌似很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汗血宝马 长生原本是想往户部去的,听伙计这般说,便先去太平客栈,宋财生性沉稳,并不毛躁,除非事情很紧急,否则绝不会派人催促。 赶到太平客栈,宋财正在焦急等待,见长生来到,立刻将其请进密室说明原委,不是佛道法器也不是神通秘籍,而是坐骑。 此前长生曾经让他留意上好的坐骑,长生现在是他的东家,东家吩咐的事情宋财自然时刻牢记并率先办理,太平客栈的主业是拍卖寄售,与此同时还兼营通汇钱庄,全国各地都有分号,宋财在第一时间将消息放了出去,让各地分号留意上好的坐骑,只要有消息,立刻飞鸽汇报。 说来也巧,上次二人还说起汗血宝马乃大宛国宝,不易获得,此番就得到了汗血宝马的消息,大宛国不久之前发生了叛乱,叛军攻入首府,老国王遇难,王子和一些皇亲国戚趁乱逃脱。 出逃之初队伍很大,足有近百人,东行途中被追兵杀掉一些,中途又被各地的强盗土匪拦下不少,大宛离唐朝足有一万两千里,到得大唐西北边陲的陇右道时一行人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出逃之时所携带的金银也被洗劫一空,这群落难的大宛王族眼下就在陇右道的庭州,已然身无分文,囊中羞涩,好在出逃之时带出了三匹纯正血统的汗血宝马,穷困潦倒之下只能变卖马匹,筹措盘缠。 这些落难的王族知道汗血宝马的珍贵,也知道中土众人对其趋之若鹜,故此并没有随意贱卖,而是委托庭州本地的一处商号进行拍卖,时间就定在本月十五的午时。 “十五?”长生陡然皱眉,“今日已是十三了,庭州远在西北边陲,距此怕是得有五千里呀。” “庭州位于西北戈壁,距长安五千八百里。”宋财说道。 “这也来不及了,”长生摇头说道,“咱们在庭州有分号,看来只能飞鸽传书,委托他们前去叫拍了。” 宋财摇头说道,“东家有所不知,庭州远在天边,咱们在那里的势力并不大,而汗血宝马乃马中神品,陆行王者,想得到它们的人实在太多了。” 长生沉吟片刻出言说道,“那边的飞鸽传书呢,给我看看。” 宋财拿出书信双手呈给长生,长生接过书信快速看阅,由于是飞鸟传回的,纸张很小,双面书写,大致意思就是宋财先前所说的那般。 “两天时间我能去到,”长生眉头微皱,“不过也只有我自己能去到,带不了随从。” “东家,庭州乃龙蛇混杂之地,多有西域各国的匪类强人,您独自前去,怕是多有不妥,”宋财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再度说道,“据我所知龙虎山有两只白羽仙…...” 不等宋财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眼下张真人正忙着整训新军,抽不开身,而且此事我也不想叨扰他们。” “东家三思,”宋财不无担忧,“您乃朝廷重臣,千金之躯,虽然身怀绝技,但孤身远行,还是多有危险。” “不碍事,庭州乃大唐疆土,那里的官兵我可以调用。”长生随口说道。 “东家,据我所知庭州势力最大的并不是官府。”宋财说道。 “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长生随口问道,“你感觉想要买下这三匹马需要多少银两?” “汗血宝马这等神物有价无市,我感觉每匹少不得十万两白银,”宋财说完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应该不止,我说的是最少十万两。” “我们在庭州的分号价值多少?”长生问道。 “我们在庭州的买卖做的并不大,若是折合白银,当有五十万两上下。”宋财说道。 “太平客栈有什么轻便的贵重之物,与我带上一些。”长生说道。 见长生心意已决,宋财也就不再劝阻,“好,我即刻前去准备。” “我出去给马匹换副马掌,”长生转身迈步,“一会儿回来。” 长生快步离开太平客栈,他在长安生活了多日,对长安很是熟悉,寻到一处铁匠铺为黑公子换了马掌,然后重回太平客栈。 宋财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见长生回来,立刻递上了一个包袱,“东家,这里面有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血灵珠,乃水犀血角打磨而成,犀角乃国之珍,物之宝,可辟邪通灵,随身佩戴能见阴魂鬼魅,可解恶瘴百毒,价值连城,难以估量。另有一颗夜明珠,出自鼍龙肋骨,有鸡卵大小,夜晚可亮五丈,见发丝,亦是无价之宝。还有一副画圣吴道子的钟馗图和一副颜真卿的百字真迹,都是万金难得之物。” “好,我知道了。”长生接了东西转身迈步。 宋财急忙跟随相送。 长生行走之时出言说道,“这三匹马即便让我全得了,也只能留下两匹,必须献给皇上一匹,你继续留意,有上好的坐骑脚力,还得帮我物色。” 宋财点头应是。 长生翻身上马,回到御史台换了便服,带上兵器,随后喊来杨开交代了几句,也不说去哪里做什么,只说要出去几日,早则七天,晚则十日,必定回返。 离开御史台,长生又去了一趟户部,召来左右侍郎,适当放权,自己此番离开的时间有点长,必须放权给两个副手,户部统揽全国民生,日常公务绝不能积压拖延。 在城里不能策马狂奔,自西门出城之后立刻抖缰催马,黑公子扬鬃平尾,疾行如飞。 身为朝廷大员,是不能随意离开长安的,长生乃两部堂官,一品大员,更不能擅离职守,不过他此番出行也有合理的借口,那就是给皇上寻找绝世坐骑,他时刻牢记张善的提醒,皇上也是人,也有喜怒好恶,如果自己能顺利带回三匹汗血宝马,全分给了杨开等人,一匹也不给皇上,皇上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必须给皇上一匹,哪怕皇上不骑,也必须送给他。 策马飞驰的同时长生一直在想事情,皇上先前的批复令他心情大好,这说明皇上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不过他也很清楚皇上的这种信任也有很大程度的无奈,因为皇上眼下需要他这样一个人,有些事情也只能由他来做。 做人最忌讳的就是恃宠而骄,皇上越是平易近人,自己越要摆低姿态,实心用事,克己奉公是基础,除此之外还要尽量表现出恭敬,抓住机会表忠示好,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皇上赏赐他见君不跪,内心深处想必已经很是别扭了,所有人都跪,就他不跪,为了缓和皇上心中的别扭,必要的表忠示好决不能少。 他不喜欢官场不表示不了解官场,想要惹上司讨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上司亲密无间,称兄道弟,这也是他尽量避免跟皇上直接接触的原因,保持必要的距离,拿出下属该有的态度,皇上都赏赐他位极人臣,平起平坐了,做臣子的再不拿出点儿恭敬的态度,那也太不懂事儿,太大谱儿了。 长生身兼两职,远行的机会并不多,不过此番出行他并没有游山玩水之心,甚至顾不得体察民情,时间太紧了,五千八百里,两个昼夜要赶过去,折算下来一昼夜要跑出将近三千里,便是黑公子天赋异禀,这样的速度和距离也是它的极限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长途奔袭 长生主政户部,必须熟悉地理,虽然很多地方没有亲自去过,但哪一道的哪一州具体在哪儿他还是知道的,而且沿途不时也能看到写有地名儿的界石,只要看到界石,他就知道自己目前在什么位置。 能骑马的人不少,但会骑马的人不多,全速狂奔时主人并不是坐在马背上的,而是双脚踩着马镫,弓背弯腰,臀部并不与马鞍接触,弓背弯腰是为了减少马匹破风的阻力,而臀部不与马鞍接触则是为了防止剧烈的颠簸伤及双胯,同时也能避免上下颠簸时压伤马背。 旁人骑马都有马鞭,但长生从未拿过马鞭,因为黑公子根本不需要鞭挞催促,它能聪明的察觉到主人的意图,或快或慢,或急或缓,主人实坐,它就闲庭信步,主人虚跨,它就极速狂奔,如假包换的无需扬鞭自奋蹄。 黑公子天赋异禀,奔跑的速度远超寻常马匹,最主要的是受到尸毒的影响,它体内的血液是凉的,即便长时间的狂奔,血液也不会沸热,而且尸毒和蛇毒还在无形之中增强了它的耐力,这也是它能够长途奔袭的主要原因。 长生出发时已近午时,到得下午申时便进入关内道,官道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所有的官道沿途都是穿城而过的,而一旦进城,道路变窄,路人变多,自然就要减速。 为了力求快速,长生尽量避免进城,而不进城就没有路,出于战事考虑,官道靠近城池的区域连小路都很少,只能穿行山野。 这是最考验马匹脚力的,因为在山中行进不但需要躲避各种障碍,还需要快速反应,提前寻找落脚点,不过这些都难不住黑公子,从容闪转,急速腾跃,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虽然黑公子可以自山中从容穿行,长生却不舍得让它多走山路,因为山中多有藤蔓荆棘,即便黑公子被划伤之后伤口能够快速愈合,但刮扯拉伤还是会令其多有不适。 日落时分前方出现了驿站,长生疾驰前往,命驿卒汲水饮马,驿站里时刻备有火烧面饼,这些都是为骑马送信的差役准备的,方便他们在路上吃,长生带上了一些,又抓了几个喂给了黑公子,不是只有黑公子自己吃火烧,实则其他马匹也吃火烧,只是一般人不舍得用火烧进行饲喂。 眼见长生用火烧喂马,驿站的驿卒心疼的直咧嘴,但他们却不敢上前阻止,反倒殷勤的又端来一些,原因也很简单,长生来到之后立刻亮出了户部尚书的金印,可别以为驿站归兵部管辖,实则全天下的驿站都归户部管辖。 待黑公子吃饱喝足,长生立刻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谁也不会白吃人家东西,牲畜亦是如此,吃了长生的粟面火烧,黑公子狂奔一夜亦不见疲惫。 黎明时分,突然下雨,长生不曾晋升紫气,灵气不得外放,也就无法凝聚灵气屏障阻隔雨水,只能只能将装有书画的包袱抱在胸前,顶风冒雨,继续赶路。 雨中途经一处镇子,不舍得浪费时间歇脚避雨,下马买了副蓑衣斗笠,又买了坛酒,随即仓促上路。 他买的都是烈酒,烈酒的酒劲儿冲,比寻常米酒要贵的多,自己喝了一些,剩下的喂给了黑公子,黑公子喝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因为大部分的马匹都喜欢喝酒,就像大部分的马匹都爱吃细粮一样。 和人一样,马匹喝了酒之后也会兴奋,黑公子亦不例外,它桀骜好斗,争强好胜,喝了酒之后越好兴奋,风驰电掣,疾行向西,它并不知道长生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但它希望尽快将长生送到目的地,以此凸显自己的优秀,获得长生的夸奖,其实它的想法跟希望获得大人夸奖的小孩子也没什么两样。wenxueзч 雨停之后长生催动纯阳灵气蒸干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日落时分来到河西和陇右道交界处,此处距陇右道的庭州还有两千多里。 由于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了,城池两侧都是崇山峻岭,便是黑公子可以翻山越岭,也不如穿城而过快速,故此长生直接亮出了御史大夫的金印,命守城士兵打开了城门,直接穿城而过,到得西门如法炮制,命守城士兵拉开城门,予以放行。 虽然不用长生亲自奔跑,在马上昼夜不休的颠簸仍然令长生疲惫不堪,但是想到明日午时三匹汗血宝马就要被拍卖,哪里还敢耽搁休息,披星戴月,继续向西。 越往西走,人越少,也越荒凉,说千里无人烟有些夸张,但百里见不到村庄活人实属平常,沿途也有不少山峰,但山中的草木并不多。 下半夜进入一望无际的草原,长生乃道门中人,道人都会观星辨位,也不虞迷失方向。 草原上有狼,途中有狼群试图追赶围攻,但它们哪里跑得过黑公子,片刻过后便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长生第一次到草原来,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草原上都是绿草如茵,实则不然,西北干旱少雨,草原上的草长的很稀疏,加上牧民放牧牛羊,过度啃食,沿途所见,多为斑驳草皮。 黎明时分,长生见到轮台县的界石,大致估算,距庭州城还有六百多里。 就在此时,黑公子突然一个踉跄,前冲翻倒。 长途奔袭令长生筋疲力尽,正在浑噩发懵,察觉有异,急忙提气翻身,落于地面的同时龙威出鞘,警惕四顾。 令他没想到的是周围并没有敌人埋伏,再看黑公子,黑公子此时正在挣扎站起,但它的左侧前腿已经折断,站起之后左腿不敢着地。 确定没有敌人,长生还刀归鞘,急切上前检视黑公子的伤处,其左侧前腿彻底折断,好在尚有皮肉牵连,不曾分离。 再看地面,有几个偌大的鼠洞,草原上有许多肥硕的老鼠,这种老鼠掘洞而居,故此鼠洞在草原上也随处可见,黑公子之所以失蹄正是因为前蹄踏进了鼠洞而被其别断。 长生精通岐黄之术,自然也会接骨,而黑公子的自愈能力也极为惊人,续接之后一刻钟就可正常行走,一炷香就能健步如飞。 长生趁机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之后发现黑公子正在附近追逐硕鼠,这种硕鼠足有七八斤重,不似寻常老鼠那般贼眉鼠眼,长的憨态可掬,想必是气恼它们掘洞伤了自己的腿,黑公子正在追逐踩踏,而那些硕鼠则借着地下连通的洞口蹿行躲闪。 长生喊来黑公子,确定其伤势尽愈,便翻身上马,继续西行。 再往西去,草原逐渐被戈壁取代,沿途不时可以看到废弃的城池,周围少了草木,越发显得萧瑟破败。 这里的气温比中土要低的多,好在长生可以催动灵气热血暖身,上午巳时,终于看到了位于戈壁滩上的庭州城。 站在庭州城东,已经可以看到西面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了,戈壁还有少许植物,而沙漠里则完全没有绿意,全是沙子,不时刮来一阵风,也能带来一层细小砂砾。 再看庭州城,也与中土的城池不太一样,中土的城池多为灰砖或青石垒砌,而庭州的城墙则是由黄色的泥砖垒砌,既不高耸也不坚固,城墙上只有城楼能站人,其他区域的城墙根本就无法站人。 城墙虽然破旧,但庭州城的范围却很大,过往的行人也很多,多为外族人,衣着与唐人也多有不同, 打量城池的同时,长生心中也多有感慨,他感慨的不是大漠黄沙和异域风情,而是自己之所以能够及时赶来,乃是得益于权力金钱和宝马良驹的三重加持,外物有时候还是有用的。 身为习武之人,可以没有权力,也可以没有金钱,但不能没有好马,大头等人对他忠心耿耿,必须给他们配上最好的坐骑。 短暂的眺望之后,长生骑马朝着庭州城走去,守城的几个士兵军容不整,懒懒散散的坐在城门内侧阴凉处,任凭城门下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既不盘查,也不询问。 长生是自东门进城的,进城之后沿街向西,城里的房屋建筑也多为土坯,显得老旧残破,大多低矮狭小,高大宽敞的不多。 虽然长安也有外族人,但为数并不多,而庭州的外族人却比汉人要多得多,放眼望去,十个人中有七八个都是外族人,而且根据样貌来看,这些外族人还不是同一种族,而是分别属于五六个不同的种族。 这里好像经常刮风,街道上堆积了不少沙子,沿街的商家正在清扫门前的沙子。 长生寻到一个正在清扫沙土的店铺伙计,打听太平商号,见长生是汉人,伙计对其很是热情,抬手指明了方向,转而低声叮嘱道,“小兄弟,你第一次来庭州吧,随身东西定要看好,这里可不比中土啊。” 长生道谢过后转身迈步,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不等他回头察看,来人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对方倒是想与他擦肩而过,但也只是擦肩,却未能而过,因为长生已经抓住了此人的手腕儿,而此人手里拿的正是他的腰囊。 长生转头看清了此人的样貌,此人竟然是个高鼻深目,皮肤白皙的外族女子,年纪也不大,应该跟他同龄。 就在长生转头冷视之时,那女子突然发声高喊,连声尖叫。 长生听不懂她在喊什么,便回头看向先前问话的伙计。 后者紧张惶恐,“她说你要非礼她…...”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大漠庭州 伙计担心招惹麻烦,译完那外族女子的话便歪头一旁不再说话。 长生也不想惹麻烦,本想自那女子手里取回腰囊就将其放走,不曾想不等他动手,近处就冲出了几个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这些壮年男子也是外族人,身形高大,满脸横肉,冲出之后高声叫骂着将长生围在了道路中央。 类似的事情可能时常发生,街道两侧的商家和路上的行人并没有太过意外,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不往近处来。 长生四顾打量,围在他周围的外族男子共有五人,这五人与那女扒手无疑是一伙儿的,这群人的分工也很明确,能偷就偷,偷不到就由女子倒打一耙,敲诈勒索。 五人将长生围住之后立刻用不甚熟练的汉话七嘴八舌的谩骂斥责,只道长生这个汉人不知羞耻,竟然当街调戏他们的女人,他们势不与长生善罢甘休。 长生此时正抓着那女扒手的手腕,而女扒手的手里还握着他的腰囊,不是这女扒手脑子不灵光,忽视了应该扔掉腰囊,而是长生发现她想扔掉腰囊,而刻意掐住了她手腕寸关尺,令其五指蜷缩,不得伸展。 五人高声叫骂之时,长生右手高抬,将那女扒手握着腰囊的左手高举示人,这可是如山的铁证,足以说明事情原委。 但故意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奈何五人存心找茬,对证据视若无睹,仍然斥责怒骂,更有甚者,竟然持刀向前,想要动手。 长生本不想动手,但不曾想一旁的黑公子察觉到了危险,再见有人持刀靠近,本能起脚,将其中一人踢飞了出去。 眼见同伙儿遇袭,余下几人立刻一哄而上,这些外族男子凶狠彪悍,手里的利刃直接冲着长生的头脸招呼。 发现这些外族男子竟然想要自己的命,长生便不再犹豫,右手仍然抓着那个女扒手,左踢右踹,前蹬后踏,将余下四人逐一踢飞。 长生此番是下了重手的,确切的说是下了重脚,被踢飞的几人分别撞向了道路两旁的店铺和摊位,搞的一片狼藉,落地之后嘴角带血,凄厉惨叫。 长生是故意下重手的,将几人踢向什么位置也是拿捏过的,他本可以避过两侧的店铺和摊位,令他们不受损失,却故意将胡人踢过去冲撞破坏,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让明哲保身,袖手旁观的人有好下场。 踢飞四人之后,长生缓慢伸手,将自己的腰囊自那女子手里取了下来,反手将那女子扔了出去,转而将腰囊重新系在腰间。 系好腰囊之后,长生继续前行,周围店铺的店主见他要走,纷纷跑了出来,呼喊阻止,让他赔偿自己的损失。 长生此时仍然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听得众人聒噪,止步转身,皱眉抬头,“东西是他们弄坏的,你们凭什么找我赔偿,可是感觉惹不起他们,却惹得起我?” 听得长生强硬言语,再见他阴冷眼神,几个店主惊怯后退,再不敢呼喝阻止。 挨了打的胡人一直在高声呼喊,此番他们喊的不再是汉话,而是本族的方言,长生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却根据他们的神情猜到他们在呼喊救兵。 果不其然,不等长生走出这条街道,街道的前后两侧便出现了许多胡人,此番出现的胡人多为壮年男子,个个手持利器,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眼见胡人自街头和街尾同时出现,将长生拦了下来,街道两侧的店铺立刻关门,原本行走在大街上的行人也跑到两侧店铺里躲了起来,整条大街上除了胡人就只剩下了长生自己。 自知无法善了,长生缓慢拔刀出鞘,正是因为有太多明哲保身的人,太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所谓的聪明人,这个世上的坏人才会那么猖狂,那么肆无忌惮,如果欺负张三,张三跟他拼命,欺负李四,李四也跟他拼命,坏人就不会那么嚣张了。 那些闻声而来的胡人原本是自街头和街尾向长生跑过来的,见他拔刀出鞘,立刻紧张止步,但他们都不是善男信女,虽然很是紧张却仍然缓慢的向长生挪了过来。 长生抬头看天,确定时间来得及,便站立原地,等这些人过来。 胡人真过来了,长生也真动手了,当年罗阳子曾经跟他说过,该动手时就动手,别太憋屈自己,如果总是委曲求全的隐忍,忍到最后怒发冲冠,痛下杀手,还不如一开始就动手,自己不受委屈,对方也不至于因为得寸进尺而丢掉性命。 长生没有杀人,但他也没有留情,谁拿利刃砍他,他就卸掉对方持拿利刃的手臂,道家追求的是承负和公平,人家想砍你,打对方一顿有些轻,把对方杀了有些重,卸条胳膊最合适,这就是度,道士穷其一生掌控拿捏的就是这个度。 没有谁是真正不怕死的,卸了十几条胳膊之后,剩下的那些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长生还刀归鞘,循着先前伙计所指的路径,穿过两条街,终于看到了挑着幡旗的太平商号。 不等走到太平商号门口,就有一队官兵自后面追了上来,为首的一名捕头出声高喊,“戴斗笠的,给我站住。” 长生闻声止步,转身回头。 捕头带着官兵快速赶来,再次将长生围在当中,“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当街行凶,还不束手就擒,免吃苦头。” “束手就擒?”长生抬头看那捕头,“你们抓错人了吧,当街行凶的是那些胡人,我只不过是自卫防守,按照大唐律法,凡故意杀人,恶意伤人,强行姦霪者,受害之人杀之无罪,你身为官差捕快竟然不懂律法?” 捕头没想到长生竟然搬出了大唐律法,一时语塞,愣了片刻方才说道,“你伤的这些人虽是外族人,却是我大唐子民,我们大唐向来优待少数民族,你伤了那么多外族人,若不严惩治罪,他们定然不服发难,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少数民族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守法纪?我们汉人还低他们一等不成?”长生随口反问。 “你!”捕快说不过长生,也知道长生武艺过人,担心逼的太急,长生会狗急跳墙,四顾之后低声说道,“你自中土来,不知道庭州的情况,你赶紧跑吧,这群人很难缠的。” 长生尚未说话,身后跑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东家,可是东家?” 听得来人说话,长生回头看向此人,“你们收到了宋财的飞鸽传书?” “是啊,是啊,”掌柜的冲长生躬身施礼,“小的马步奎,见过东家。” “嗯。”长生点了点头,转而回身冲那捕头说道,“你先回去吧,让李德鑫过来见我。” 李德鑫乃庭州刺史,见长生竟然直呼李德鑫姓名,捕头疑惑心惊,“你认识我们李大人?” 太平商号的马步奎貌似认得那捕头,见捕头疑惑,便跑上前去,低声冲其说了几句话。 听得马掌柜言语,捕头瞬时面色大变,扑通跪倒,“小的吴思泽,参见大将军。” “起来吧,”长生随口说道,转而冲马掌柜问道,“自何处拍卖?” 马掌柜知道长生指的什么,便出言答道,“北城的大窑货场。” 听得马掌柜言语,长生冲捕头说道,“回去告诉李德鑫我来了,让他带上本部的府兵和捕快赶往大窑货场,我一会儿要往那里去。” 捕头闻言连声应是,转身欲行。 “等等,”长生突然想起一事,便出言喊住了他,“身为官差,理应秉公执法,明辨是非,不能对错不分的和稀泥。” “是是是,大将军训诫的是,小的记下了。”捕头紧张应声,忐忑离去。 马掌柜早些时候已经收到了宋财的飞鸽传书,早早的为长生准备了住处和饭食,待捕头带着官兵离开,马掌柜急忙将长生请进太平商号,端水奉茶,送上酒菜。 长生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相较于饭食,他更需要休息,但拍卖很快就要开始,他随后就要赶去北城的货场,也没时间休息。 长生吃东西的时候马掌柜趁机向其讲说拍卖的相关事宜,包括那三匹汗血宝马的情况,那三匹汗血宝马是两公一母,母马已经身怀六甲,汗血宝马的孕期是三百六十天,再有两个月那匹母马就能生产。 公马的起拍价是十万两白银,由于公马比母马更擅长奔跑,所以母马的价格要略低一点,但这匹母马有孕在身,相当于两匹马,故此母马起拍价为十五万两白银,每次加价一万两或一万两的倍数。 由于汗血宝马的名头太大,且实至名归,故此西域各国得到消息之后都派人过来想要将其买走,而横行西北的一些门派和部分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也闻讯赶来,单是入场号牌就发放了三十多张, 这种入场号牌也不是随便发放的,需要验资十万两,说白了就是人家不欢迎看热闹的,没有号牌连货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马掌柜此前已经得到过宋财的授意,提前为长生准备了一张号牌,编号是二十八。 马掌柜知道长生的身份,也知道他继承了倪家富可敌国的产业,但他对于这场拍卖仍然很是担心,既担心长生拍不下那三匹汗血宝马,也担心即便拍下了也无法顺利带走,因为此番参与竞拍的不但有西域各国的达官贵人和皇亲贵胄,还有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和一些实力强大的江湖门派,如果长生此番是代表朝廷前来竞拍这些人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但长生此行乃是个人行为,马掌柜担心这些人不买他的账。 听得马掌柜言语,长生没有接话,因为马掌柜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他倒不担心拍下之后能不能带回去,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拍下来,虽然他随身带了不少宝物,但前来竞拍之人无一不是家财万贯,势在必得,自己拍下一匹想必没什么问题,但是想要将三匹全部拿下,难度极大…...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其位其威 拍卖定于午时开始,听了马掌柜的介绍和讲述已是巳时四刻,离拍卖还有半个时辰,长生放下碗筷,想要赶往北城的大窑货场。 由于长生初来乍到,对庭州的情况少有了解,马掌柜便主动提出与他一同前往,长生想了想点头答应,与马掌柜一同离开了太平商号。 刚刚出得太平商号,便发现太平商号所在的街头和街尾聚集了大量手持利刃的胡人,此番聚集的胡人数量更多,黑压压的两大片,至少也有数百人。 正所谓人多胆气壮,胡人见长生出现在了太平商号门口,立刻怒目瞪眼的向他走了过来。 对于这些胡人的出现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此前捕头曾经暗示过他胡人在这里的势力很大,这些人虽是大唐户籍却嚣张跋扈,并不听从官府的约束和管教,先前他砍掉了十几个胡人的胳膊,折了他们的面子,这些胡人此来无疑是想凭借人多势众来找回颜面。 马掌柜哪有长生的淡定,见胡人来势汹汹且人数众多,吓的亡魂大冒,“东家,这可如何是好?” “你回去吧,我自己去货场。”长生随口说道。 马掌柜不愿让长生认为他贪生怕死,但他只是个生意人,面对这种场面怕的要死,踌躇犯难,犹豫进退。 “号牌给我。”长生伸手过去。 马掌柜取出号牌,颤手递向长生。 长生接过号牌揣进怀里,“把我的马带进去,重新换副马掌。” 马掌柜连声应是,将黑公子牵进了太平商号。 长生拔刀在手,向北走去,他是多次经历过生死的人,心理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强大,这些胡人他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而且他也并不伪善迂腐,扭捏纠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些胡人,对方既然一错再错,他也不介意一杀再杀。 要分辨强者和弱者其实很简单,强者自身强大,可以独当一面,故此大多独居独行。而弱者自身弱小,不能单独成事,只能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北侧街头虽然有大片胡人,长生却视他们为无物,手提龙威径直走了过去。 这些胡人察觉到了长生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但他们自庭州横行已久,担心就此退去,日后城里的民众不再惧怕他们,便硬着头皮上前冲杀。 长生也并没有因为自己身怀绝技,而对方多是些没有灵气修为的土匪莽夫而手下留情,下手之时也没感觉有任何的不妥,之所以心静如水不是因为想得少,而是因为想的多,一,对方有错在先。二,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三,对方以多欺少。四,对方想要他的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纠结犹豫,那就不是仁慈善良了,而是扭捏矫情,面对眼前的这种局面,最正确的方法就是大开杀戒,这群刁民不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吗,那就杀到他们害怕,杀到他们知道什么是王法。 此番长生不再是砍胳膊了,而是砍哪里顺手就砍哪里,边砍边走,一路向北,砍的尸横遍野,杀的血流成河。 换成旁人,杀了这么多人,自己心里早就发毛了,但长生心里却很平静,因为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着清醒的认知,什么为民除害,什么杀鸡骇猴,什么为官府重塑威严统统放到一边,就事论事,当狠不下心杀别人的时候,就想想别人是怎么狠下心杀你的。 庭州城虽然老旧残破,占地面积却大,是上州城池的规模,长生直接杀了两条街,杀的腥风血雨,杀的人尽皆知。 好勇斗狠是坏人吃饭的本事,他们也没别的本事,只能斗狠,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大量胡人前赴后继,拼命的往上冲,都感觉自己比同伴更厉害,力气更大,更会找出刀的角度,但事实证明他们跟自己的同伴没有任何区别,同伴做不到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到,同伴是什么下场他们也是什么下场。 自以为是和侥幸心理是最害人的,在活着的胡人看来他杀了这么多人,应该已经很累了,此时冲上来有杀掉他的可能,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长生混元神功练就的灵气最耐消耗,别说只杀了一刻钟,就是杀上一个时辰灵气也不会耗尽,速度也不会减缓。 杀戮的时间越长,剩下的胡人越感觉他即将成为强弩之末,如果此时杀了他,不但能为族人报仇,还能扬名立万,存了这种想法,活着的胡人便继续亡命围攻。 两刻钟之后,长生来到北城,此时他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偌大的货场和货场外停放的大量车辇坐骑,此时围攻他的三百多个胡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途中,教训无疑是深刻的,那就是有时候数量并不能弥补质量的不足,再狠的狗也不是老虎的对手,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也是个很公平的事实。 庭州刺史李德鑫也在货场附近,身边还带了几百名官兵,见长生后面还跟着不少喊打喊杀的胡人,急忙命令官兵进行抓捕。 这群胡人平日里并没有将官兵放在眼里,此番见到官兵却彷如见到了救星,见官兵自远处跑了过来,纷纷指着长生,让官兵赶快抓住他这个杀人凶手。 受害者和行凶者如何界定,并不是以谁被杀为标准,得看事情因何而起,挑起事端的是这群胡人,长生才是受害者,只不过他是一个有着自保能力的受害者。 官兵一哄而上,将剩下的胡人抓了起来,虽然看似是抓了他们,实则是救了他们,如果官兵不出手,这些人都得死在长生的刀下。 官兵对这些胡人也是恨之入骨,借着抓捕的机会拳打脚踢,趁机泄愤解气。 身穿官服的李德鑫也诚惶诚恐的迎了上来,来到近前扑通跪倒,“庭州刺史李德鑫,参见大将军。” 上州刺史也是从三品,按理说见到长生是不用下跪的,长生也知道此人为什么下跪,一来是被自己的大开杀戒给吓到了,二来感激自己杀掉了好勇斗狠的刁民,为势微的官府长了威严,三是自己先前是一路杀过来的,沿途杀声震天,这家伙不可能没听到,却不去救援,此时想必正在害怕受到责罚。 长生没有与他一般见识,还刀归鞘,卸下了沾染了厚厚血污的蓑衣和斗笠,转而迈步向前,“起来吧。” 见长生并未责罚,李德鑫如蒙大赦,急忙爬了起来,跟随在后,“下官不知大将军虎驾莅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 不等李德鑫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废话就别说了,我是冲着大宛国那三匹汗血宝马来的,参与竞拍的人鱼龙混杂,你带兵进入货场,维持秩序。” 李德鑫急切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这大窑货场乃是龟兹国的商人开办,不归我们大唐管辖呀。” “身为上州刺史,封疆大吏,你就是这么维护大唐威严的?”长生怒目回头,“我问你,庭州是龟兹国的国土还是大唐的国土?” “自然是我大唐国土,”李德鑫急切接话,“有大将军在,下官什么都不怕,下官即刻带兵进去。” 李德鑫言罢,冲随行校尉高声下令,命他们带领官兵进入大窑货场。 大窑货场占地颇广,占地足有数百亩,货场周围全是高大围墙,货场的大门位于南面,城楼样式,甚是气派,整个货场彷如城中之城。 大门外停放着大量车辇和许多坐骑,这些车辇的样式一看就不是中土风格,等候在外的马夫和随从有许多也不是中土人氏。 货场门口有十几名外族护院,他们已经看到长生是一路杀过来的,也看到了刺史李德鑫冲其跪拜见礼,但此番前来参与竞拍的非富即贵,要么就是一方霸主或统兵将领,他们见多了厉害人物,也不紧张,见长生来到,立刻上前阻拦,“什么人?!” 不等长生出示号牌,李德鑫就上前高声呵斥,“瞎了你的狗眼,此乃当朝一品大员,太子太师,骠骑大将军,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钦赐国姓李大将军,还不让开。” 众护院猜到长生是个大人物,却没想到竟然大到这般地步,心中震惊错愕,一时之间尽数呆立当场。 眼见李德鑫绕口令一般的将自己的所有封号和官职尽数说出,长生多有别扭,便自怀中取出了那个号牌示于众人,“我是过来参与汗血宝马竞拍的,有号牌在手。” 众人见他持有号牌,便不再阻拦,急忙侧身放行。 眼见李德鑫也要一同进入,门口的护院再度伸手阻拦,只道此番竞拍只能一人进入,随从下人只能留在门外等候。 李德鑫这个刺史当的虽然窝囊,却也终究是三品大员,听对方竟然将自己视为随从和下人,登时勃然大怒,想到先前长生受阻时自己也未曾及时前往援救,担心长生回返长安之后罢他官职,再加上有长生这个绝世高手撑腰,便狐假虎威,借机发难,趁机讨好,“放肆,庭州乃我大唐国土,国门重镇,本官主政庭州,岂能容你们在庭州为所欲为。来人,给我进去搜,但凡没有通关文牒的外族人一律驱逐出境…...” 攵學3肆 第二百六十五章 蒙面女子 大窑货场的背后是龟兹国,这些护院也都是龟兹国人,大唐近些年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他们本没有将远在长安的大唐朝廷放在眼里,但是眼见一向软弱的李德鑫突然大义凛然的拿出了官威,面对着数百名手持矛戈的官兵他们也不敢阻拦,一干校尉领着官兵径直冲进了货场。 长生并不喜欢李德鑫这种狐假虎威的作法,但是他也知道李德鑫此举是想帮他顺利得到那三匹汗血宝马,按照大唐律法,所有不属于本国的外族人踏足大唐疆土都要有本国核发的通关文牒,而且进入大唐之后需要立刻前往官府加盖印章。庭州本就远在西北,离龟兹国不到两千里,离长安却有六千里,这样一个偏远的州府,别说眼下大唐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便是盛世之时也很少有外族人办理通关文牒,倘若将所有没有通关文牒的外族人全部驱逐出境,别说竞拍难能进行,便是开设大窑货场的龟兹人也得被一并撵走。 李德鑫很不想得罪这些外族人,但是权衡利弊是所有官员的强项,相较于这些大有背景的外族人,他更不敢得罪位极人臣的长生,庭州虽然远在边陲,他也知道长生是什么人,亦知道济州一事,几十名官员长生说杀就杀,连刺史都给杀了,他可不想步济州众官员的后尘。 先前长生遭到胡人围攻时他没有出手,此时再不拿出点儿态度,自己这个刺史怕是当到头儿了,丢官倒也罢了,万一长生看自己不顺眼,随手来上一刀,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大窑货场正北有大片的房舍,东面是马厩,西面是库房,中间区域放养着包括牛羊在内的各种牲畜,此时一大群衣着各异的人正站在正北的房舍前面,一名骑手正骑着一匹金色骏马围着货场疾驰奔跑。 长生头一次看到金色皮毛的马匹,这是一匹强健的高头大马,形体比中土马匹要高大许多,比胡马也要大上不少,奔跑之时蹄下生烟,疾行如飞,实为宝马良驹,堪称威武神骏。 毫无疑问,此时货主正在向前来参加竞拍的众人展示汗血宝马的神异,货场正北的那些人无疑就是参与竞拍的人。 眼见大队官兵突然冲进了货场,众人尽皆愕然,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正在场上飞驰的那匹汗血宝马就被官兵逼停,骑手也被官兵自马上拽了下来。 在官兵拦下那匹汗血宝马的瞬间,长生发现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当真名不虚传,在极速飞驰之时竟然能够减速骤停,若是换成寻常马匹,上前拦马的几个士兵怕是早就被撞飞了。 当兵的都是粗人,他们可不知道自己能够活着是因为马上的骑手在关键时刻勒马减速,将骑手拽下来之后掐脖子扭胳膊,将对方摁倒在地。 不等货场主事出面询问,李德鑫就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大唐太子太师,骠骑大将军,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李长生李大人到~” 听得李德鑫拖腔拉调儿的叫嚷,长生踹他的心都有了,这家伙看似是在为自己扬名立威,实则是给自己拉仇恨,还指名道姓,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谁。 李德鑫可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高喊报唱之后又换上了官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庭州乃大唐国土,尔等外族人踏足我大唐国土,需有通关文牒在手,人都给我出来,逐一出示通关文牒。” 李德鑫喊完,便指手画脚的指挥官兵往前冲,前来参与竞拍的没几个好人,他可不敢跑在前面。 长生也没有急于上前,而是站在李德鑫旁边歪头瞅他,这家伙先报他的官阶姓名,然后才命令官兵核查众人的通关文牒,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可千万别怪我,有大官儿来了,我也是身不由己。 李德鑫此时已经进入了状态,丝毫没注意到长生看自己的眼神多有埋怨,待得官兵冲上去了,方才转身弯腰,赔笑抬手,“大将军,请。” 长生无奈,只能迈步向前,行走之时急切思虑,自己此番出来纯属个人行为,与朝廷无关,总不能真打着核查通关文牒的幌子将前来竞拍的众人撵走,最主要的是大宛国的这几个落难王族肯定也没有通关文牒,总不能将他们也给撵走,将人撵走也不要紧,如果将三匹汗血宝马留下来,那这事儿就做的太卑劣了,人家落难了,眼下就剩下这几匹马了,还指望卖了马匹过活度日,扣了马匹岂不等于谋财害命。 此外,前面站着四五十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身穿外族服饰的外国人,倘若真的把人家的马给抢了,丢人就丢到国外去了,而且丢人的还不止自己,连大唐的名誉都会受损,这什么礼仪之邦啊,抢人家的马。 想到此处,长生便高声说道,“我此番孤身前来,乃是心仪汗血宝马,有心与诸位公平竞拍,通关文牒一事暂且不提,日后再说。” 听得长生言语,李德鑫立刻高声接话,“一切但凭大将军做主。” 到得这时,方才有几名胡人走上前来,胡人是个宽泛的统称,唐朝人将西域的龟兹,天竺,吐谷浑,吐蕃,大食,突厥等国民众统称胡人,此番过来这几个胡人与先前长生所杀的那些样貌不太一样,无疑是龟兹人。 这些人既然来中土经商,自然会说汉话,为首的一人上前自报姓名,只道自己名叫阿古铎,乃大窑货场的场主,谨代表龟兹众人和委托竞拍的大宛王族欢迎他的到来, 见对方礼数周全,长生便回以和善,主动出示了参与竞拍的号牌,然后冲正在打量他的那些参与竞拍的众人抬了抬手,“诸位有礼,我虽在朝中任职,此番前来却并非受朝廷委派,也不曾携带随从,纯属私事出行,稍后竞拍,诸位无需心存顾忌,尽出所能,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 长生言罢,众人急忙回礼,虽然他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众人却不敢小瞧了他,尤其是他两度强调自己是一个人来的,这说明他艺高人胆大,有恃无恐。此外,斗笠和蓑衣只能遮住头脸和上半身,却遮不住裤子和鞋子,他此时裤子和鞋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一股血腥肃杀之气,而先前城中的惨叫众人也都听到了,也派人过去察看了情况,故此众人都知道他先前做过什么。 阿古铎貌似与李德鑫很是熟悉,见官兵滞留场中,便冲他投去恳求眼神,李德鑫自长生身后皱眉摆手,又伸手指向长生,意思是有长生在,他做不了主。 长生用眼角余光发现李德鑫在自己身后挤眉弄眼,也猜到这家伙与阿古铎平日里多有往来,沆瀣一气,便转头冲其说道,“李大人,让兵士退出去吧,不要耽误了竞拍。” 长生开口,李德鑫顺水推舟,命众人退出大窑货场。 长生想起一事,出言说道,“城中的太平商号是我的产业,我先前与胡人有些睚眦,他们怕是会寻衅报复,派兵过去守着,莫要让他们行凶作恶。” 听得长生言语,李德鑫暗自腹诽,只道城中那群悍匪刁民都快让他给杀光了,哪里还有人前去寻衅报复,但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而是连声应是,派人办理。 长生此举也是暗藏深意,即将参与竞拍的有三四十人,这些人虽然已经知道他是朝廷大员,却不知道他与太平客栈的关系,但他们却知道太平商号是太平客栈的分号,他得让众人知道他已经接手了倪家的所有产业,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 血拼实属无奈之举,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血拼之前不妨显露牙齿,如果对方真能知难而退,双方都能减少损失。 听长生说太平商号是他的产业,人群之中一个黑纱蒙面的女子多有异状,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长生也察觉到此人异常,侧目望去,只见此人满头金发,身高七尺有余,身形凹凸有致,这种身材是中土女子所没有的。 官兵退出了货场,李德鑫留了下来,他知道长生的权力有多大,得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他们来到之前众人正在试马,结果被官兵给打乱了,此番还得重新演示一番,骑的还是那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这是匹公马,也是三匹汗血宝马中唯一一匹金色皮毛的,余下的一公一母都是黑色。攵學3肆 皮毛的颜色是分辨马匹优劣的标准之一,似这种金色的汗血宝马在汗血宝马之中也极为罕见,其次便是黑色,最为常见的汗血宝马为白色。 再有便是腿长,胸宽,屁股大。 之后便是眼缘,人有面相,马也有面相,有些人一看就让人喜欢,有些人一看就让人讨厌,马也是如此,看着是否顺眼很重要,因为马匹的寿命可以达到三十年以上,会陪伴主人很长时间。 汗血宝马的长相只能用无可挑剔来形容,如果是人,无疑属于大家闺秀,面相中正俊美,不是小家碧玉那种精巧玲珑。 金色汗血宝马跑完一圈儿,又换上了黑色的汗血宝马,这也是一匹公马,奔跑速度并不逊色于金色的汗血宝马。 在观看骏马疾驰奔跑之时,长生下意识的将它们与黑公子进行了比对,比对的结果还是黑公子略胜一筹,确切的说是略胜半筹,黑公子有优势,但优势并不大。 母马虽然已经身怀六甲,却仍然可以疾驰奔跑,但骑手担心惊动了它的胎气,便不曾呼喝加速。 试跑过后,便由阿古铎来进行详解,似这种竞拍,马匹主人是不出面的,整个过程都由货场负责,当然货场也要在竞拍结束之后抽取一到两成的佣金。 在阿古铎讲说之际,长生发现那个黑纱蒙面的女子一直在看着自己,虽然看不到此人的表情,但通过一些细微动作,长生还是能够发现此人貌似想跟他说话。 心中存疑,一瞥之下发现房中无人,且房中的桌子上放着许多水果,便转身进屋,拿取水果,如果蒙面女子当真想与他说话,就会趁机过来。 果不其然,在其进门之后,那女子也走了进来,假借拿取水果,用生硬的汉语问道,“晨伊,你认识她吗?” 听此人提起倪晨伊,长生陡然皱眉,“认识,怎么了?” “她,有人欺负…...” 第二百六十六章 以有换需 虽然这个蒙面女子的汉语说的并不流畅,长生仍然听懂了她的话,强压心中愤怒沉声追问,“怎么欺负?” “钱,要她好多钱。”蒙面女子说话之时紧张的看向屋外。 长生并不知道这个蒙面女子为什么这么害怕别人看到她和自己说话,看此人身形应该是个待字闺中的未婚女子,想必不是丈夫管得严,而是外族一种特殊的风俗,不允许女子与陌生男子交谈。 长生知道时间紧迫,便意简言赅,专挑重点,“谁欺负她?” “玛卡,玛卡山的人,坏人。”蒙面女子急切回答。 “玛卡山?”长生重复确认。 “玛卡山。”蒙面女子点头。 就在此时,屋外的阿古铎已经向众人介绍完汗血宝马,一行人开始转身进屋,二人所在的这处房屋是六间连通的,西面是一处木台,东面是大量座椅,毫无疑问竞拍就在这里举行。 见众人进屋,蒙面女子急忙转身离开,长生则留在了原地,随手拿起一串葡萄摘起一粒放进了嘴里。 此番参与竞拍的人都是持有号牌的,李德鑫知道长生是二十八号,便殷勤的引着他去往相应的座位。 长生落座之后冲李德鑫低声问道,“前面那个蒙面女子是哪里人?” “回大将军,此人想必是于阗国人。”李德鑫低声说道。 “于阗位于庭州什么方位?路程几何?”长生追问。 “正西,距庭州当有一千多里,但这一千多里全是荒凉大漠。”李德鑫答道。 二人说话之际,那匹黑色公马已经被人牵进房屋,站立在了西侧的木台上,阿古铎亲自主持拍卖,在木台的北侧区域坐着五个老者,有胡人也有汉人,据阿古铎介绍,这五个人都是见多识广的掌柜朝奉,来自不同区域,能够对参与竞拍之人带来的贵重物品进行估值。 拍卖由阿古铎亲自主持,台上还有一名助手,手里拎着一面铜锣,阿古铎敲响铜锣,竞拍开始。 此番参与竞拍的汗血宝马共有三匹,一匹是那金色皮毛的公马,还有一匹是身怀六甲的母马,相较于这两匹马,这匹黑色的公马价格无疑要低上一些。 起拍底价为十万两,每次出价只能是一万两的倍数,随着铜锣敲响,台下立刻有人出价十万两,其他人也没有迟疑观望,纷纷抬手加价,众人已经知道长生继承了倪家在中土的所有产业,富可敌国,再加上竞拍之前长生大开杀戒,众人对他便越发忌惮,不敢奢望染指那金毛公马和身怀六甲的母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这匹较为普通的公马身上,你追我赶,没过多久出价便升到了二十万两。 到得二十万两,加价的速度开始变的迟缓,此前长生并未参与,到得这时终于出手了,直接出价五十万两。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长生的身上,众人的眼神不尽相同,有对他财大气粗的震惊,也有对他直接开出惊人高价的不解,不过更多的还是失望,这匹黑色公马是三匹马中最普通的,长生直接开出高价,亮出态度,表明决心,无疑是想将三匹汗血宝马一网打尽。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尽忠职守 进入大漠之后长生并未笔直西去,而是偏向西南,他目前所在的庭州并不在丝绸之路的主路上,当日倪家西迁也没走这条路,而是走了南面的一条路,那条路位于高昌回鹘和吐蕃诸部的国境线上。 长生第一次涉足大漠,面对着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心中有三分新奇和七分紧张,黑公子虽然曾经跟随倪家众人去过西域,走的却不是这条路,只有找到当日去往西域的那条路,黑公子才可能识途再往。 沙子比泥土要松软许多,奔跑其上黑公子需要使出更多力气,速度也大受影响,黑公子曾经往返两次穿越大漠,已经有了经验,奔跑之时都是循着沙丘的山脊,对于两座沙丘之间的低矮区域从不涉足。 夜幕降临,气温下降,沙漠里的蛇虫开始外出觅食,没跑出多远黑公子就被咬了,攻击黑公子的是一条毒蛇,好在黑公子天赋异禀,万毒不侵,毒蛇伤它不得。 发现自己被咬,黑公子立刻减速,它减速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为了回去报仇,跑回去对着毒蛇一通胡乱踩踏之后余怒未消,又张嘴将那毒蛇咬住,甩头发力,将那毒蛇咬断之后方才平复了心中怒气。 三更时分,沙漠中出现了一处废弃的城池,多年之前这里尚未被沙漠覆盖,曾经有人居住过。 这座城池规模很小,加上废弃多年,城中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已经见不到像样的建筑了,不过长生仍然通过一片残破的匾额确定了这处城池的名字,这座小城名为焉耆。 长生主政户部,对于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大唐国力鼎盛之时曾在西域设置了安西四镇,焉耆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后来大唐国力衰退,安西四镇逐渐被吐蕃吞并,而朝廷自顾不暇,也无力派兵增援。 大唐自开国至今已有二百七十多年,之前的一百三十年很是辉煌,安史之乱以后大唐开始走下坡路,那时虽然国力今非昔比,却也仍然可以维持盛世的假象,不久之前的黄巢叛乱对大唐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也是在平息黄巢叛乱的同时,藩镇开始拥兵自重,在平息了黄巢叛乱之后,藩镇已呈尾大不掉之势。 确定眼前这座废弃的城池就是焉耆,长生知道自己没有迷路,户部悬挂有大唐地图,那是一张绘制于盛世的老旧地图,在那张地图上焉耆仍是大唐疆土。 长生随身带有水囊和干粮,在他参与竞拍的时候太平商号喂过黑公子,故此它此时并不饥渴,长生喝了几口水之后继续上路。 李德鑫所说的于阗离庭州有一千多里指的是直线距离,事实上除了飞鸟信鸽,谁也不能走直线,加上长生需要圈绕西南寻找那条黑公子熟悉的路径,故此真实距离要比李德鑫所说的一千多里要远的多。 黎明时分,突然起风,之前毫无征兆,起风之后风势很快变大,片刻过后便是飞沙走石,遮云蔽日。 长生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免不得有些紧张,黑公子先前应该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见势不好立刻选择顺风奔跑。 此前的行进路线是斜向西南,而此时刮的是东南风,是刮向西北方向的,如果顺风奔跑就会跑进大漠深处,长生担心深入大漠之后会迷失方向,便试图命黑公子自避风处趴卧躲避,但黑公子并不听从,一直顺风狂奔。 起初长生还多有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明白黑公子为什么不在沙丘下趴伏躲避,因为沙漠中的沙丘不同于外面的山峰,在狂风的催刮之下沙丘会随风移动,倘若长时间趴在原地,就会被移动的沙丘所掩埋。 漫天黄沙彷如黄泉鬼域,刺耳风声犹如万鬼齐哭,在这种情况下长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低伏在马背上,由得黑公子往沙漠深处疾行狂奔。 修道中人从不认为人能胜天,所参所悟只为顺天应人,身处险境,长生越发感觉天地之强大,自身之渺小,休说自己只有大洞修为,深蓝灵气,似这种危险处境,便是紫气巅峰,太玄高手也束手无策。 由于是顺风奔跑,黑公子的速度便极为惊人,借助风势,在遇到沟壑之时甚至能一跃七丈,彷如腾云驾雾一般。 这一情形令长生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黑公子天赋异禀,在尸毒的影响和改变之下,其经络比寻常马匹要强大的多,如果黑公子的经络足以耐受紫气冲袭,就可以将自身的灵气灌注于黑公子的经络,届时就有骑着它凌空飞渡的可能。 紫气是所有练气之人梦寐以求的上乘境界,与红蓝灵气有着天壤之别,修行中人之所以如此看重紫气,除了紫气对自身脱胎换骨的淬炼和提升,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晋身紫气之后就可以凌空飞渡,所谓凌空飞渡并不是腾云驾雾,而是一次借力可以自空中悬停飞掠,居山淡紫的凌空飞渡一次借力可以掠出两里,洞渊紫气一次借力可以飞掠五里,而深紫太玄则更加恐怖,一次借力直接可以掠到八里之外。 由于长生此时只有大洞修为,灵气尚不能离体外放,也就无法验证这一想法是否可行,不过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期望,待得晋身居山修为之后一定要加以尝试,倘若黑公子真能借助自己的灵气修为凌空飞渡,日后长途奔袭也就不用似此番这般辛苦了,可以无视地面阻碍,如飞鸟一般直线前往。 狂风始于黎明时分,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黑公子也顺风狂奔了三个时辰,待得狂风停歇,尘埃落定,一人一马已经深入大漠腹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黑公子知道长生带着干粮,待长生下马解手,便去拱他身后的包袱。 长生系好腰绳自包袱里拿出一张面饼,撕下一块儿塞到了它的嘴里,“让你乱跑,这下可好,迷路了。” 黑公子很聪明,能够听懂简短明了的言语,但说的太长或是太复杂它就听不懂了,跑了这么久,它也有些饿了,待得面饼入口便对齿咀嚼,吃完还要。 长生也吃了几口,随后将剩下的半张面饼全都给了黑公子,自己则拿出水囊仰头喝水。 自己喝过水,又想给黑公子喂水,但黑公子并不渴,它能昼夜不停长途奔袭有多种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它血液阴凉,不会出汗脱水。 长生也只是迷路了,却并未迷失方向,此时艳阳高照,他能准确的判断东南西北。 辨明方位之后骑上黑公子继续西行,到得午后未时,长生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棵死树,这棵死树有半抱粗细,横卧沙丘,已经枯死多年。 树木在沙丘里可不多见,只在戈壁滩偶尔能够见到,大漠深处寸草不生,自然也就见不到树木。 就在长生低头打量死树之时,黑公子一直在向西眺望,长生循着它的视线向西望去,只见十几里外隐约出现了一座城池。 练气之人耳清目明,比常人看的更远,前方的那处城池并不大,占地不过四五里,不过保存的相对完好,定睛细看,城墙上好像还有人影在晃动。 发现有人,长生便策马前往,他目前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急需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 由于沙漠深处严重缺水,长生只当前方那处小城早已废弃,而城墙上的人影只是过路歇脚的客商,随着距离的临近,他惊奇的发现那座小城周围竟然有少量的树木,这说明小城里有水源,如此看来,那座小城应该并未废弃,而是一直有人居住。 翻过几座沙丘之后,距那小城已经不足五里,到得这时长生才发现小城的墙头上站着不少人,而城下也围了不少人,大部分人都骑乘马匹,也有一些人骑乘的是骆驼。 兵器在阳光的映照之下会闪光,长生由此判断城下那些人都携带着兵器而且已经出鞘。 小城周围也有一些沙丘,情况不明,长生便借着沙丘的掩护逐渐自北面靠近了小城,随着距离的缩短,长生惊诧的发现城墙上站立的士兵竟然穿着唐军的盔甲,只不过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最年轻的应该也有四五十岁了。 除了这些身穿唐军盔甲的老兵,长生还发现小城的墙头上飘荡着一面旗帜,那旗帜呈半圆形,内红外黑,边缘为齿轮形状,其上有一条黑色的横向飘带。 待得看清旗帜样式,长生越发震惊,身为朝廷命官,他自然认识唐军旗帜,唐朝军队的旗帜都是这种样式,这茫茫大漠之中怎么会有大唐的军队? 唐军旗帜也有细微差别,在旗帜中间部位会刺绣有统兵将领的姓氏,但墙头上的旗帜已经异常破旧,褪色严重,又在随风飘舞,故此长生看了许久也不曾看清旗帜上刺绣的是什么字。 不过他虽然没看清,却听清了,此时围城的众人正在高声喊话,让守军打开城门,纳城投降,而城墙上的士兵则义正词严的回骂,只道大唐兵士勇敢无畏,岂能屈膝于马贼匪类。 长生屏气凝神,侧耳细听,此时围城的一方仍在攻心劝降,只道张议潮已经死去多年,大唐朝廷也早已将他们遗弃,这些年他们左支右绌,艰难度日,只要他们交出城池,玛卡山就送他们银两和盘缠,放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听得围城一方言语,长生恍然大悟,张议潮乃大唐武将,宣宗时官拜归义军节度使,三十年前曾经率兵大败吐蕃,收复了河西许多城池,张将军乃忠义之臣,民族英雄,原来这些老兵都是他的部下。 得知围城之人竟然来自玛卡山,长生暗暗叫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自这里遇到了这群无恶不作的匪类。 决定动手,长生便开始观察敌我双方的人数,城墙上的士兵不足百人,围城的马匪至少也有五百多人,除了携带有弓箭,马匪还带来了云梯等攻城器械。 在长生观察敌情之时,守城士兵高声回话,只道士兵理应以死报国,身为平民投降有情可原,但身为士兵,放下武器,纳城投降乃是最大的耻辱,无颜回返故土,无颜立于天地。 听得守城士兵喊话,长生既惭愧又敬佩,惭愧的是朝廷真的将这些戍边的士兵给遗忘了,敬佩的是这群士兵宁死不屈,尽忠职守,这才是真正的军人。 玛卡山的马匪此前想必攻打过这处城池却未能得逞,为了减少伤亡便继续劝降,仍是攻心之策,挑拨离间,只道大唐已经将他们遗忘了,他们没有必要再为大唐戍边尽忠。 守城的士兵怒骂反驳,只道朝廷没有忘记他们,他们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 身为旁观者,长生都能听出这些士兵的反驳缺乏底气,实则他们也知道自己被遗弃了,只是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听到此处,长生再也按捺不住,拔刀出鞘,抖缰纵马冲向城池,“大唐骠骑大将军李长生,奉旨前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诱敌深入 此时玛卡山的马匪正在高喊劝降,长生的突然出现令马匪很是震惊,同样震惊的还有守城的士兵,因为他们清楚的听到了长生的喊话,虽然字字清晰,句句入耳,他们却不敢相信大唐真会派人过来,更不敢相信官居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会亲自前来,尤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骠骑大将军本人。 这处城池有南北两处城门,围聚在北门的马匪数量也不少,长生径直冲向敌群,他也知道守城的士兵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只能通过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自己是友非敌。 眼见长生策马来到,围困北门的匪首立刻高声呼喊,此人不是汉人,说的也不是汉话,但长生仍然通过马匪们纷纷搭箭弯弓猜到此人喊了什么。 城外空旷,无处躲藏,长生也无心躲闪,直接催马迎向了激射而至的箭雨。 在箭矢近身之前的瞬间,长生高举龙威,抖腕旋舞,护住了自己周身和黑公子要害。 冲过一波箭雨,长生顾不得检视黑公子的伤势,自马背上疾掠而出,赶在对方重新开弓之前冲进敌群,手持龙威前劈后砍,左挥右斩。 与敌人混在一处,敌人的弓箭就失去了作用,长生本就擅长近身抢攻,又有神兵在手,这些马匪哪里是他的对手,其所到之处犹如虎入狼群,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虽然自敌群之中游刃有余,长生却不曾有丝毫懈怠,而是力求快速,痛下杀手,因为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力求尽诛马匪,一个不留。 在忽闪腾挪,急速挥斩的同时,长生再度提气高喊,“我乃骠骑大将军李长生,同时兼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这是我的官印。” 待得高喊过后,长生自腰间解下户部尚书的官印抛向墙头,他升任骠骑大将军不久,官印尚未拿到,而太子太师只是封号,并无官印,故此随身携带的只有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两方金印。 长生此番穿越大漠前往西域,为的就是剿杀玛卡山的马匪,自此处遇到,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刀刀不离要害,招招都是杀手。 自敌群大肆砍杀的同时长生分神看向黑公子,他先前之所以离开马背,既是因为自己不擅长马战,也是为了保全黑公子,因为只要马背上没人,坐骑就不会是敌人的进攻目标。 黑公子的屁股上插着两支箭矢,黑公子虽然感受不到疼痛,但屁股上插着两支箭矢还是令它多有不适,它的报复心极重,加上有心护主,便主动加入了战团,此时正在敌群之中胡乱冲撞,见马就踢,见人就咬。 马匪原本并未将黑公子视为进攻目标,眼见它如此暴戾凶残,便有人举刀挥砍,但黑公子反应迅速,不等长刀落下便纵身跑开,待马匪放松警惕便调头回来,继续冲撞撕咬。 这群马匪多是胡人,能说汉话的并不多,呼喊交谈也多是外族语言,长生全然不懂,不过他也不用懂,因为一旦痛下狠手,对方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厮杀开始之前,守军主将正在南门与马匪周旋,北面发生战事之后,南门和城池周围的马匪开始向北面聚集,而位于南门的守军和城墙上的士兵也在城墙上向此处快速移动。 “将军真是朝廷派来的?”城墙上有人高声发问。 见守军并不相信自己,长生也并不生气,因为自己出现的太突然,对方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守军的询问,他也并未回答,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只有对这些马匪痛下杀手,守城的士兵才不会怀疑自己与马匪逢场作戏,骗他们开门。 玛卡山的马匪并不全是无能之辈,其大小头领多为练气之人,眼见长生在人群之中肆意砍杀,便有头领上前阻截反击。 红色灵气的马匪长生会直接杀掉,遇到蓝色灵气的对手长生就会暂避锋芒,之所以不与这些人正面对战也并不是担心会被对手缠住,而是他要让对手看到希望,认为有杀掉他的可能,如果毫无希望,匪首贼酋很可能会下令撤退,此时马匪若是撤退,他就很难尽诛对手了。 片刻过后,南门的那群马匪疾驰来到,此番前来攻城的马匪中有两男一女坐骑神骏,衣着华贵,无疑是匪首之流,此时这三人已经尽数来到,却并未急于动手,而是自不远处侧目观察。 龙威乃是秦将白起当年所用的兵器,削铁如泥,实属神兵,手持龙威根本不需要催动灵气,故此长生也并不担心出招之时会暴露灵气修为。 此时南门的守军也赶了过来,北门守军立刻上前禀报,“姚将军,这官印貌似是真的。” 眼见城下马匪多有死伤,而长生深陷重围,为首的那人立刻高声说道,“不知轻重,什么时候了还验查官印,速速打开城门,随我出城接应大将军。” 再战片刻,北侧城门被人自内部打开,那姓姚的将军率领城中守军杀了出来。 守军的意图很是明显,只是为了将长生救进城里,故此出城之后并未四散冲杀,而是紧守城门,与此同时冲长生高喊召唤。 长生见状立刻高喊“过来,”黑公子知道长生在喊它,便自乱军之中疾冲而至。 长生翻身上马,冲向城门,与此同时高声喊道,“速速关上城门,我此番乃是率军前来,后面还有两万士兵,片刻就到。” 这话别说敌人不信,便是守城的士兵也不相信,听他这般说,无不暗暗叫苦,只道他虚张声势,欲盖弥彰。 长生冲到城门处恰好遇到那姓姚的将军,在视线相接的瞬间冲其使了个诱敌深入的眼色,后者并不知道他底气何来,要知道诱敌深入乃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倘若放敌人进城,敌众我寡,己方凶多吉少。 危急时刻,姚将军还是选择相信长生,实则也不是完全相信长生,更多的还是对军令的服从,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一个称职的士兵是不会凡事都问个为什么的,对于上司的命令会无条件的服从和执行。 长生骑马冲入城中,守城的士兵随即退回城中,想要关闭城门。 外面的马匪自然不会任凭守军关上城门,尤其是长生先前的虚张声势,更是让他们认为长生信心不足,色厉内荏。 有些时候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并不是一定就是真实的,很有可能是对方想让你看到什么,想让你想到什么,这些马匪认为长生信心不足,却不知道这正是长生希望他们认为的。 由于得到了长生暗中的授意,姚将军便没有严防死守,片刻的阻截之后便放弃城门,退入城中。 城门大开,大量马匪长驱直入。 长生此时已经看清城中的大致情况,城里的土坯房舍破烂不堪,偌大的城中几乎没有一座像样的建筑,残破的马厩中拴着几匹老马,马厩外觅食的几只母鸡已经秃毛,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貌似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自城中的井口旁缓慢起身,蹒跚着走向不远处的破屋。 城里的房屋前面还晾晒着一些破旧的衣物,通过晾晒的衣物来看,城里应该还有女人和孩子。 急切四顾之后,长生翻身下马,随手拔下了黑公子屁股上的箭矢,转而持刀在手,再度冲向马匪。 直到此时,长生仍在误导敌人,“坚持住,大军很快就到。” 听他呼喊,马匪认定他在虚张声势,气焰越发嚣张,神情越发狰狞。 长生此番的目标不再是普通马匪,而是那衣着华贵的两男一女,那两个男子的年纪当在四十到五十之间,是胡人的样貌,而那女子要年轻一些,当有三十上下,看长相当是汉人和胡人的混血后裔。 由于这三人一直骑马行动,不曾使用灵气,长生便不知道三人是何修为,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已然晋身深蓝大洞,有混元神功加持,便是面对紫气高手亦有一战之力。 此时这两男一女刚刚进城,那女子离长生距离较近,但长生并未冲她动手,而是施出追风鬼步躲过此人急挥而出的长鞭,径直来到那两个中年男子面前,反手将龙威扔向左侧那人,趁对方歪头躲闪之际欺身而上,探手抓住了此人的左腿,玄阴真气急泄而出。 长生知道自己无法在对手反击之前将对方彻底冰封,而他的目的也不是将对手冰封,只是为了冻住他的左腿,令其不得逃走,故此在对手拔刀挥斩之前,他便自对方所骑马匹的马腹下急闪而过,来到右侧那人的近前。 论武功和修为,胡人远远比不上汉人,此人虽然有所防备,却没想到长生会以诡异的角度旋身反踢,不等其借力脱离马背,胸前已经连中两脚。 在踢中对方的同时,对方体内灵气自行反应,此人乃居山修为,淡紫灵气。 长生这两脚踢的分别是膻中和中庭,这可是两处大穴,对方便是有紫气护体,仍然气息不畅,跌落马背。 随机应变固然重要,但随机应变远远不如前瞻预判,长生在出脚之前就已经预判到对方会跌落马背,故此在其落地的同时就已经有了动作,待其跌落在地的瞬间便闪身赶到,右脚灌注灵气大力猛踹,一脚下去直接将对方踹的七窍流血。 如果此人生在中土,绝不会如此轻易落败身亡,奈何此人乃西域胡人,平日里很少遇到强硬对手,多有自大,疏于防范。 将此人踢死之后,长生立刻原地后翻,凌空起脚,将刚刚踉跄落地的那人踢翻在地,此人乃大洞修为,左脚又被冻住,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其连击死穴,吐血暴毙。 长生最后对付的是那混血女子,之所以将其留在最后并不是因为怜香惜玉,而是为了拖住那两个男子,男人都喜欢在女人面前逞能装英雄,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那两个中年男子便不太可能丢下她临阵脱逃。 长生并未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手下留情,直接痛下杀手,将其毙于马下。 杀掉三人之后长生方才捡回了落在地上的龙威,他先前故意扔出龙威也是为了麻痹对手,对手只知道他兵器厉害,却不知他徒手同样厉害。 一干马匪此时已经发现三名头领尽数阵亡,瞬时阵脚大乱,长生手持龙威冲近处的守军高声下令,命其关闭城门,转而提气发声,“尽诛来敌,一个都不许放走…...”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道民心 此时马匪和守军正在城中捉对厮杀,并未注意到城门处发生了什么,听得长生提气高喊,敌我双方纷纷转头回望,到得这时马匪方才发现己方的三位头领已经尽数倒地身亡,而且大门也已经重新关闭。 古人云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其志,但古话也并不一定全部正确,这句就言过其实,实则匹夫之志没什么用处,但三军之帅用处就大了,失去了主帅就意味着失去了指挥调度,同时意味着涣散了军心。 眼见己方三位头领尽数身亡,玛卡山的马匪瞬时亡魂大冒,斗志全无,再见城门也被关闭,更加乱了阵脚,哪里还有再战之心,纷纷策马冲向城门,试图突围逃命。 己方守军人数较少,原本处于劣势,但马匪突然自乱阵脚,溃不成军,听得长生高喊发声,更是士气大振,立刻反守为攻,追赶冲杀。 长生手持龙威守住北门,将最先冲来的几个马匪杀的人仰马翻,实则他也可以只杀人不杀马,之所以连人带马一起杀掉是为了利用倒伏的马尸阻拦马匪的策马冲跃,身处战场,容不得他有悲天悯人的妇人之仁,马本无罪,但必要的时候该杀还是得杀,只是下刀要准,不要让它们多受痛苦。 眼见长生守住了北门,一众马匪便勒马调头,冲向南门。 南门自有守军把守,长生并未前去驰援,而是飞檐走壁,前去追杀那些有着灵气修为,试图施展轻功逃走的马匪。 与他做着同样事情的还有那位姓姚的将军,此人竟然也是大洞修为,深蓝灵气,不但刀法了得,还使得一手好暗器,飞镖掷出,少有落空。 二人在追袭敌人之时擦肩而过,长生趁机冲对方投去赞许眼神,而对方投来的眼神则满是钦佩,军人尚武,他们只会佩服骁勇善战的将军,不会佩服运筹帷幄的谋士。 片刻过后,能够施展轻功的马匪被二人尽数打杀,接下来便是满城追杀那些毫无斗志的马匪。 马匪的人数数倍于守军,如果有贼酋下令指挥,战事绝不会出现一面倒的情况,但三位马匪的头领已经被长生尽数打杀,加之被困城中,所有马匪都成了无头苍蝇,一心只想逃命,哪有半点斗志。攵學3肆 长生很少经历两军混战,此战令他多有感悟,所谓兵败如山倒指的就是士气萎靡,无心恋战,两军对战之际,士气至关重要,士气高涨则有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围剿马匪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除了参战的守军,城里各处的房舍里还有少量妇孺和许多身有残疾的老兵,马匪穷途末路,就会挟持老弱妇孺负隅顽抗。此外,也有一些马匪狗急跳墙,自城中四处放火,制造混乱,试图趁乱逃走。 大的战事结束之后长生便旋身来到北侧城墙,居高临下,俯览警戒,以防马匪趁乱逃走。 见长生去到高处,姚将军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去到南侧门楼,与他南北相望。 长生之所以要全歼马匪,并不只是为了扬大唐军威,解守军心中恶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希望有漏网之鱼跑回玛卡山通风报信,正所谓除恶务尽,城中战事结束之后,他还要前往玛卡山将那里的余孽全部杀掉,彻底为倪家消去后患。 战事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在其期间长生和姚将军也并未袖手旁观,城中不时有马匪翻墙而出,二人需要频频出城,追赶砍杀。 待得战事彻底平息,扑灭了各处火焰,姚将军命人敲响铜钟,召集城中众人,正式拜见长生。 城中共有三百多人,只有少量妇孺,多为士兵,但其中有一大半年迈伤残,这些士兵最年轻的也年近五十了,毕竟张议潮将军收复河西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时光荏苒,当年的热血少年此时已然白发满头。 待众人集合完毕,姚将军先是恭敬交还官印,转而率领众人跪拜见礼,“定西军先锋左营偏将姚励勤,率左营军士参见骠骑大将军。” 眼见一群耄耋老兵伏身跪倒,长生心中好生酸楚,但他并未立刻命众人起身,而是稳定情绪,谎言相慰,“前段时日大唐济国公倪倬远行西域,有八名道门高功法师随行护送,其中有人听说在这茫茫大漠之中还有我大唐将士,我得知此事立刻上奏朝廷,当今皇上以仁义治国,听闻此事便命我辨察真伪,恰好我往庭州公干,便顺路前来探查,不曾想在这茫茫大漠之中竟然真有我大唐将士。”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正色发声,“定西军先锋左营军士听令!” “在!”众人齐声回应。 长生高声说道,“诸位受命屯垦戍边,多年尽忠职守,半生精忠报国,实乃大唐功臣,将士楷模。而今履职已毕,特令左营将士撤防河西,前往长安接受封赏。”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百感交集,哽咽应是,他们本以为自己此生难回大唐,不曾想多年的坚守终有回报,终于可以撤防返乡了。 “大将军,我们只是受命驻防,既无战功也无功绩,岂敢妄受封赏。”姚励勤多有惶恐。 长生正色说道,“姚将军无需谦逊,你们以生命效忠大唐,以青春驻守边防,此乃大义,我回去之后会立刻安排,诸位自踏入大唐边境的那一刻起,所到之处地方官员亲自出迎,安排饮食,派兵护送。诸位往长安受赏之后回返家乡,官府鸣锣开道,族人夹道相迎。” 长生此言一出,瞬时哭声一片。 长生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却也多受感染,世间最难得的就是恩深义重,有多少真诚被辜负,有多少付出被忽视,对于忠义之人必须重赏褒奖,以合天道,以正民心。 见众人还跪在地上,长生便命众人快快起身,眼见近处有几名缺了腿脚的老兵,便亲自上前搀扶。 几名老兵见到他彷如见到了亲人,心中无比亲切,想要抱着他哭诉委屈却又碍于上下尊卑而不敢,“大将军,这些年,这些年…...” 不等老兵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可想而知这么多年这些老兵在这大漠之中生活的何其艰难,他实在没有勇气去听,只得出言宽慰,“莫伤心,大唐没有忘了你们,皇上也没有忘了你们。” 唯恐众人情绪过于激动,哭出毛病,长生急忙转移话题,“尽快收拾东西,早些动身,已经娶妻生子的将家眷也一并带走,户部都会给与妥善安置。”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欢天喜地,开始分头收拾。 姚励勤本想请长生往住处歇息,却被长生拉到偏僻之处,询问玛卡山的具体位置以及那里还有多少山贼马匪。 姚励勤对玛卡山多有了解,只道那里常年盘踞的土匪约有五百多人,三个马匪头子先前已经被长生尽数打死了,此时山中应该只剩下一百多人看家。 回答长生问题的同时,姚励勤也猜到了长生的意图,立刻高声呼喊,“能打仗的都回去换上盔甲,随大将军踏平玛卡山。” 众人返乡在即,本就欢喜非常,听得姚励勤言语,瞬时热血上涌,壮志再升,纷纷回返住处穿戴盔甲。 先前剿灭马匪获得了大量的战马,半个时辰之后,百名身穿盔甲的老兵翻身上马,更有人寻来军旗,以朱红写上了大大的李字。 有细心之人发现黑公子先前中箭,便牵来马匹想要为长生替换,却惊诧的发现黑公子身上的两处箭伤竟然尽数愈合,连伤疤都不曾留下。 城门大开,长生与姚将军策马先行,身后跟随着百名身披盔甲的大唐兵士。 玛卡山位于城池西南方向,距此约有八十里,一行人策马疾行,日落之前便顺利赶到。 山中剩下的马匪本就不多,又疏于防范,加上精锐尽失,面对着长生等人的突袭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或逃走或被杀,半个时辰不到战事便顺利结束,己方少有伤亡。 马匪常年打家劫舍,积攒了许多钱财,长生一声令下,能搬走的尽数搬走。 山中除了马匪,还有一些被抓来勒索赎金的富商,眼见一队打着大唐旗号的士兵剿灭了马匪,不知自己命运如何,惶恐畏惧,惊怯瑟瑟。 长生自然不会难为他们,询问他们是否认识自中土远迁至此的倪倬,其中一人只道认识。 长生本想过去看看倪晨伊,但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将那放有夜明珠的盒子交给了那个富商,委托其转交给倪倬。 “我们是大唐的军队,回去遍告西域众人,济国公倪倬乃是我大唐的功臣,谁敢与为难,大唐铁骑势必前来征讨…...” 第二百七十章 白光异类 那富商是个西域人,听得长生言语,急忙连声应是,“是是是,将军放心,我一定将东西带到,也一定会告知于阗国人,是大唐的将士剿灭了玛卡山的贼人。”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冲一旁的姚励勤说道,“姚将军,送他们几匹马,再送他们一些干粮饮水。” 姚励勤抬手招来近处的老兵,安排他们前去办理。 待这几名富商道谢离开,姚励勤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将军,此处离于阗并不远,既然您与那济国公是故交,不妨前去探寻拜访,我们在这里等您回来。” 长生茫然摇头,“不去了,去了又能说什么。” 见长生多有惆怅,姚励勤隐约猜到此事很可能牵扯到儿女私情,但长生不说,他也不敢问,只能前往别处,指挥老兵打扫战场。 长生站在山腰向西眺望,黑公子也在他旁边看向西方。 长生伸手抚摸着黑公子的脖颈,这条路黑公子曾经走过,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骑上黑公子前去与倪晨伊见面,他乡重逢自然多有喜悦,但喜悦之后再怎么办? 二更时分,老兵打扫完战场,长生翻身上马,再次转头西望之后与众人同行东去。 回返的途中长生心中满是怅然,阔别已久,他很想再看看倪晨伊,而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见倪晨伊,倪家曾经遭到过玛卡山马匪的勒索,自己过去探望询问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也很清楚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因为那个蒙面女子说的很清楚,马匪只是勒索倪家,并没有辱及倪晨伊,自己不能因为想去见倪晨伊就故意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这太虚伪了。 此外,蒙面女子和这几个西域富商日后也会与倪家众人见面,通过他们的讲述,倪家也会知道他为他们做了什么,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倪家他时刻惦记着倪家众人,这就够了,没必要见了。 除了长生,其他人的心情都很好,令他们心情大好的原因并不是此番剿匪得了许多金银,而是即将回返中土,落叶归根。 “大将军,我们大致清点过,玛卡山的贼赃约有…...” 不等姚励勤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贼赃?我不知道,我们也从未西行剿匪。” 姚励勤能率领众人自大漠之中生存下来,足以证明此人心智过人,听长生这般说,立刻明白长生有心让他们分掉这些金银,以为日后返乡过活之用,随即冲众兵士高声说道,“都给我记住了,我们从未西行剿匪,也没有得过贼赃金银。” 听得姚励勤言语,一众老兵齐声应是,畅然欢笑。 姚励勤不仅明白长生有心让他们分掉这些金银,也由此发现长生并不希望朝廷知道他们曾经帮助过济国公,如此一来越发确认于阗国有长生的牵挂,踌躇良久壮着胆子说道,“大将军,我们在西域生活了多年,收拾行李也得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先回去,您明日再去与我们会合?” 长生冲姚励勤投去赞许眼神,与此同时摇头说道,“不用了。” 听长生这般说,姚励勤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星夜疾驰,四更时分回返城池,此时城中众人已经收拾妥当,姚励勤分掉了剿匪所得的银两,众人或骑马,或乘车,离开城池动身上路。 长生先前是被大风刮过来的,众人此番东去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虽然地上全是沙子,但是很明显众人所走的是一条路,因为沙子下面是硬底儿,车轮陷的并不深。 询问姚励勤,果不其然,众人所走的这条路的确是之前的一条老路,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被沙漠侵袭覆盖,周围也不似现在这般荒芜。 长生急于先行回返,却又担心一行人中多有老弱病残,此处离于阗并不远,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是与众人同行一段较为稳妥。 到得中午时分,长生准备先走了,正准备冲众人道别,突然发现北面沙丘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细看,没有眼花,正北五里之外的沙丘上的确站着一个衣袂蹁跹的白衣女子,此人所穿衣物不似胡人衣着,也不太像唐人穿戴,由于距离较远,加上有风吹过,那女子的长发遮住了脸颊,也看不清此人样貌。 就在长生皱眉北望之际,一旁的姚励勤低声说道,“大将军,别看它。” “它?”长生好生疑惑,此时他她它的发音并不相同,姚励勤用的是它而不是她。 “它不是人。”姚励勤声音压的很低,貌似对那白衣女子多有畏惧。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人?”长生好奇追问。 “三十年前它就是这个样子,这些年它的样子就没变过,若是凡人,岂能不老?”姚励勤说道。 长生没有再问,而是掐捏指诀,默念咒语,想要开启天眼。 “大将军,您会法术?”姚励勤急切问道,不等长生答话,又焦急说道,“您可千万别施展法术,它能感知察觉,这些年许多道士和尚都死在了它的手下。” 见姚励勤神情凝重,长生便没有继续作法,也没有再远眺那个女子,而是收回视线低声开口,“究竟怎么回事?” 姚励勤小声说道,“回大将军问,这个妖怪性情很是古怪,多有法力,亦正亦邪,它所站立的那座沙丘原本是处坟茔,它就栖息在那坟茔之中,谁若靠近坟茔,它就会暴起杀人。要说它坏吧也不尽然,偶然遇到濒死落难的客商,它也会出手搭救。” “它是个什么妖怪?”长生调转包袱,自其中翻找那串血灵珠,包括宋财在内的众人都说血灵珠可通灵见鬼,此物栖息坟茔,很可能是阴物。 “不知道,”姚励勤摇头说道,“不过我曾经听人说过那坟茔之中藏着数不尽的黄金宝藏,这个妖怪就是看守黄金宝藏的。” 长生此时已经取了血灵珠在手,但远处那白衣女子仍是白衣女子,并未变成别的什么,这便说明它不是阴物,而且此时乃是正午时分,阴魂鬼魅也不太可能自此时出现。 姚励勤貌似很怕长生轻举妄动,再度说道,“大将军千万不要靠近它,也不要与其对视,这个妖怪会法术,能够呼风唤雨,飞沙走石,我等凡人不是它的对手。” 长生本就疑惑,听姚励勤这么说越发好奇,再度歪头偷瞄,此时那白衣女子仍然站在沙丘上,随着角度的变化,他隐约看清了白衣女子的样貌,此女长的还算好看,是汉人长相,目测年纪大概在三四十岁之间,不很年轻,但也不算老。 “你刚才说它杀了不少道士和尚,这是怎么一回事?”长生问道。 姚励勤答道,“回大将军,这里没被沙漠掩埋之前是一条道路,偶尔有走脚的僧人和游方的道人路过,他们发现它是妖怪,便试图除魔降妖,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它给杀掉了。” 姚励勤言罢,长生没有再问,龙虎山的法术他已经了然于胸,只是此番出来的急,不曾带有法器和画符事物在身边,姚励勤如此紧张,说明此物的确危险非常,人在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情况不明,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就在长生打定主意,不自找麻烦之时,不曾想远处那白衣女子竟然离开沙丘,向众人飘了过来。 见此情形,姚励勤面色大变,而长生则陡然皱眉,那白衣女子移动之时双脚离地,是径直向南飘过来的,而且在移动之时并未催动灵气,没有催动灵气便没有气色显露,也就无法确认它究竟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此物的修为已经超过了紫气范畴,紫气高手的凌空飞渡乃是飞掠滑翔,而这白衣女子却是如假包换的飘移,若不是青天白日,众人定然以为见到了鬼魅。 眼见那白衣女子朝着己方众人飘了过来,己方众人无不面露惊恐,这些老兵身经百战,悍不畏死,但面对着不是人的敌人,他们还是会感到紧张和惊惧。 短暂的沉吟之后,长生纵身拔高,向北飞掠而去。 “大将军。”姚励勤高声呼喊的同时抖缰策马,试图追赶。 “继续前行,不要过来。”长生沉声下令。 长生施出身法迎向那白衣女子,与此同时再度念诵咒语,掐捏指诀,开启天眼,所谓天眼实为阴眼,活人为阳,只能看到阳属事物,道人和尚可以通过咒语真言开启天眼和法眼,能够看到阳属事物之外的其他事物。 开启了天眼之后,那白衣女子仍是白衣女子,只是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 这一异像令长生更加疑惑,可以确定这白衣女子不是人,但它也不像是妖怪,因为妖怪的气息都带有黑色。 距那白衣女子百丈之时,长生停了下来,那白衣女子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径直向他飘了过来。 长生手握刀柄,凝神戒备,直视着白衣女子。 不过随着距离的临近,他却发现那白衣女子的眼神之中并无敌意,有的只是震惊和激动。 片刻过后,白衣女子来到近前,落于长生三步之外,微微歪头,侧目打量。 对方不说话,长生也没开口,对方打量他,他也观察对方。 短暂的对视之后,白衣女子开口说话,“你终于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酉金所化 长生并不认识这个白衣女子,自然也不明白其所说的话,“你可能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你的确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虽然白衣女子努力克制,但仍然能看出其心中多有激动,“实则我也并不认识你,但我知道是你。” 长生本就一头雾水,而白衣女子的话令其越发疑惑,“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应该看的出来我不是活人。”白衣女子随口说道。 “但你也不是妖怪。”长生说道。 “我的确不是,”白衣女子缓缓点头,转而抬手指向姚励勤等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他们戍边数十年,尽忠职守,而今年事已高,我带他们回家去。”长生回答。 “你已入仕做官?”白衣女子问道。 长生点头,“嗯。” “官居何位?”白衣女子追问。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长生疑惑反问。 “回答我的问题。”白衣女子语气转冷。 对方阴冷的语气令长生感觉受到了威胁,皱眉侧目,“我如果不回答呢?” 听得长生言语,白衣女子并未动怒,而是放缓了语气,“请你回答。” “我是当朝太子太师,骠骑大将军,同时还兼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长生说道。 “位极人臣,看来现任的皇上很信任你。”白衣女子说道。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长生没有接对方的话,也没有追问对方的身份,“尊驾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要走了。” “别忙走,我还有话与你说。”白衣女子急切挽留。 长生站立原地,直视对方。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出言问道,“当今皇上人品如何?” 长生搞不懂对方为何会提起皇上,思虑过后抱拳向东,“当今皇上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励精图治之心,实乃当世明君。” “你在全力辅佐他?”白衣女子又问。 “皇上乃天下共主,满朝文武都在辅佐他。”长生说道。 看得出来白衣女子有话要说,但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虽然对方不是人,却并无妖邪的黑色气息,故此长生也并未将其视为敌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虽然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但我还是想问,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取而代之?”白衣女子说话之时直视长生双眼。 白衣女子此言一出,长生瞬时想起一事,四顾过后出言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哦?”白衣女子有些意外。 “此处位于正西方,乃是地酉所在方位,酉属金,金为白,故此你一袭白衣。”长生说道。 白衣女子不曾接话,算是默认。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了。”长生又道。 “说说看。”白衣女子说道。 长生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异类暗中靠近我,借我气息躲避天劫,我虽然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我天生异于常人,你问我想没想过取而代之,想必是因为我可以取而代之。” 白衣女子没有接话。 长生又道,“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只有能够取而代之之人才有可能力挽狂澜,你没有向我表明身份是因为你不确定我究竟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如果我不是力挽狂澜之人而是取而代之之人,我就是你的敌人,你就会杀了我。” “那你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白衣女子正色追问。 “我是你们的朋友。”长生刻意加重了‘你们’二字。 白衣女子闻言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你是何时知道这些的?” “不久之前,”长生说道,“我截获了一份秦时的地图,上面标注有你们所在的大概位置。我也曾与一个成精的鼠类进行过交谈,知道了关于你们的一些旁枝末节。”攵學3肆 “什么地图?”白衣女子问道。 “秦时方士徐福所绘九州龙脉衍续图谱,”长生说道,“而且我已经得到消息,有人要对你们不利,本想在半年之后辞去官职,前来寻找并保护你们,不曾想自这里与你偶遇。” “知道我们在哪儿的人并不多,”白衣女子说道,“这些年虽然也有修行中人前来寻衅,却也是听信谣传,自以为是,将我当妖怪来抓。” “这次不一样,他们是有备而来,”长生说道,“遇到你实属契机,我正好有许多疑惑想求教解惑。” “且问。”白衣女子和声说道。 长生没有急于发问,而是转身冲一直自远处观望的姚励勤等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危险,他们可以先行一步,转而回过头冲白衣女子说道,“据那鼠类当日讲说,十二地支皆是坤属,而今你们十二人可都健在?” “我们彼此之间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白衣女子摇头说道,“我们只与乾阳气息相通。” “乾阳情况如何?”长生问道。 白衣女子没有正面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出言说道,“你可能存有误解,实则左右气数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民心,民心才是气数,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所向则国运昌盛,民心背离则国运衰弱。” “如果决定气数的是民心,你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长生追问。 “感应民心,延续气数。”白衣女子说道。 “如果你们出现了意外,即便万众归心,大唐的气数也会断绝?”长生又问。 白衣女子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长生心中猛然一凛,转而再度发问,“你是什么修为?” 白衣女子没有立刻回答,斟酌过后方才出言说道,“我不是血肉之躯,并无灵气修为,只有金属气息的强弱,而气息的盈衰则会受制于年月时辰。” “他们说你可以呼风唤雨,”长生说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你气息强大之时没人伤得了你?”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呼风唤雨乃是谣传,飞沙走石还是能的。” “如果敌人在你气息羸弱之时暴起突袭,你会不会有危险?”长生又问。 见白衣女子皱眉,长生便出言解释,“我只是想确认在你虚弱之时,需不需要援手保护?”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长生眉头大皱,正如白衣女子所说,十二地支能力的大小会受制于年月时辰,而世上不乏精通阴阳五行之人,她们在什么时候最虚弱,精通阴阳五行之人能够推算出来,若是届时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见长生皱眉,白衣女子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便出言说道,“我们不是活物,不似凡人那般脆弱,便是有人想要破坏根基,也非朝夕可为。” “那就好,”长生点头说道,“半年之后我就能晋身居山修为,那时我就可以给你们留下灵气信物,若是你们认为确有必要,可以通知我前来施以援手。” “有心了。”白衣女子浅笑。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按照地图描绘,龙脉和地支的位置并不会因为改朝换代而变换位置,不管哪个朝代的龙脉和地支都是在同一位置。” 白衣女子点头,“三千年一轮回,三千年中龙脉位置不会改变。” 长生又道,“据我之前遇到的那个鼠类所说,朝代更迭之时,金龙地支也会出现新老更替。” 白衣女子再度点头,“是这样。” “新生地支是否已经出现?”长生问道。 白衣女子再度点头。 “出现于何处?是何形态…...”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有迹可循 听得长生发问,白衣女子摇头答道,“新生地支位于何处无人知晓,我只知道它们托生女子的生辰八字皆与地支五行相对应。” “新生的地支都是人?”长生有些意外,因为眼前的这个白衣女子并非人类,故此在他的想象当中新生的地支也不是人,而是异类。 “是的,”白衣女子点头说道,“十二地支的本体皆是渡过天劫的异类,感应气数转世托生,到得更迭交替之际,她们的本命元神就苏醒,届时就会脱离肉身,回归本体。” 白衣女子的话有些难懂,长生略做沉吟方才理解,“你的意思是它们的元神转世之后,并未抛弃本体兽身,有朝一日它们的元神还会自那些女子身上抽离并回归兽身?”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 “当它们的元神离开之后,那些转世托生的女子会怎样?”长生追问。 “她们自有后天神识,地支元神抽离之后她们也不会死,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些女子都会成为开国之君的女人。”白衣女子说道。 “哦,原来如此。”长生恍然大悟,转而继续问道,“除了生辰八字,还有没有其他方法辨认寻找这些女子?” “但凡地支转世托生的女子,其神阙穴皆有十二条大小均等的纹路。”白衣女子说道。 听得白衣女子言语,长生陡然皱眉,神阙穴就是世人所说的肚脐,这个参照说了等于没说,因为大唐的穿戴衣着虽然较前朝多有大胆,却也没有哪个良家女子会伤风败俗的露出肚脐,人家不露,总不能挨个儿扒人衣服看人肚脐。 这条路走不通,长生只能另想他法,“想要寻找地支托生的女子怕是多有困难,还不如寻找它们的本体兽身来的容易。有两个问题我不是很明白,一是它们元神离体之后,其本体兽身怎么能完整的保留下来?二是它们的本体肉身通常会藏匿在什么地方?” 白衣女子挑眉看了长生一眼,转而出言答道,“渡过天劫的异类哪怕元神离体,其本体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死去,但是想要不饮不食的蛰伏几十年也绝非易事,为了妥善保存自己的肉身本体,它们在元神出窍之前都会吞服一些可以维持生机的药物,或是寻找一些可以保存肉身的奇异之地。” 白衣女子言罢,长生没有立刻接话,白衣女子这番话同时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根据白衣女子所说,想要寻找十二地支的肉身本体难度也很大,不过相较于逐一看女人的肚脐,从地支的肉身着手还是有可能的,因为可以长时间维持生机的药物并不多,他精通岐黄之术,知道这些药物大多生长在什么区域。再者,能够保持肉身不败的特殊地方也不多,结合道家的堪舆之法,还是有迹可循的。 此时姚励勤等人已经自不远处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前走,长生知道他们在等自己,但他心中还有不少疑问,不将大致的情况问清楚,他也不能仓促离开。 “如果我能找到新生地支的兽身并将其杀掉,它们是不是就无法与你们一决雌雄,取而代之?”长生问道。 “之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我也不得而知,”白衣女子摇头说道,“不过即便真如你所说,想要找到它们的兽身也并不容易。” “总得一试,”长生说道,转而再度问道,“还有,十二地支托生降世,是不是意味着新的金龙也已经临凡出生?” “是的,”白衣女子说道,“但金龙的元神不会附身于人,只会自冥冥之中遥通感应,在朝代更迭之前,他们不会显露出任何的端倪和峥嵘。” 白衣女子的回答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因为世上不乏明窥阴阳的道士和尚,万一谁显露出了明显的金龙气数,怕是不等其长大成人,朝廷就派人将其杀掉了。 虽然什么都知道,长生还是心存侥幸,“金龙感应之人,就一点异于常人之处也没有么?” 长生本以为白衣女子会摇头,未曾想白衣女子却面露思索,片刻过后出言说道,“龙性至霪,故生九子,感应之人必然多情好色,多有妻妾。” 白衣女子言罢,长生瞬间无语,这话跟肚脐有的一拼,说了也等于没说,圣人云食,色,性也。吃饭活着,繁衍后代,不止是人,所有动物都是如此,多情好色根本就不能成为辨察新生金龙的依据,多有妻妾也不能成为辨察的依据,妻妾成群的不一定就是金龙,光棍儿一条的也不一定就不是金龙,因为男子是不是多情好色,是不是多有妻妾,直接取决于他们所处的地位和所拥有的财富,穷光蛋倒是想多有妻妾,也得有人跟他才行啊。 “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能自此处多做滞留,”长生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是谁?” “你想是谁就是谁。”白衣女子说道。 长生第一感觉就是白衣女子说了等于没说,但转念一想又感觉她这话有更深的含义,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白衣女子不说自然有其不说的理由,再者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寻常人等,至于具体不寻常到什么程度,眼下去探究也没什么意义。 “他们还在等着我,我这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长生问道。 “我说了你或许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说,”白衣女子平静的说道,“实则我并不相信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今天没有杀了你。” “你为什么会有此一说?”长生不解。 白衣女子说道,“因为你们做什么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们想做什么,只是对等交换罢了。别人对你们友善,你们就会回以友善,如果有朝一日别人对你们不再友善,你们对他们的态度也会随之改变,到得那时你就会忘记初衷,实则你们原本也没有初衷。” 长生没接白衣女子的话,而是冲其抬了抬手,“就此别过,待得晋身紫气,我会再来。”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 长生转身离开。 见他回头,黑公子立刻向他跑了过来。 长生没有急于上马,而是自脑海里细细揣摩白衣女子先前的那番话,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做到知恩图报已经算是好人了,仔细想来不管是以德报德,还是以德报怨,都是没有初衷,真正的初衷就是一开始想怎么做,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一直坚持最初的想法而不改变。 姚励勤自然不会问长生与那白衣女子说了什么,长生也没必要主动冲其讲说,会合一处之后长生便冲姚励勤等人辞行,临走之前与姚励勤等人约定了他们行进的路线,众人一路向东,自敦煌入境。 他还要往庭州去,属于兜了个圈子,回程途中会路过敦煌,他会沿途向各地官府知会一声,命他们接迎护送。 姚励勤等人千恩万谢,目送长生与黑公子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长生这几日长途奔袭,几乎不曾合眼,此时诸事毕了,便感觉困乏交加,练气之人也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只是比常人多了些耐力。 沙漠松软,策马其上虽有起伏却并不颠簸,长生对黑公子多有信任,实在撑不住了便将缰绳缠在手上,抱着黑公子的脖子睡了过去,黑公子知道他要往何处去,便载着长生穿越大漠,去往庭州。 长生中途醒了一次,抬头望天,确定黑公子的移动方位没错,便再度睡了过去,到得黎明时分终于离开大漠,进入庭州地界。 临行前他已经告知太平商号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回返中土,此时马掌柜等人已经收拾妥当,见他回来,立刻套马登车,太平商号已经让他抵给了大窑货场,大窑货场前来接收点验,核算无误之后将三匹汗血宝马交予长生。 担心有人听到风声会打劫马掌柜等人,长生便没有策马先行,而是躺在马车上睡了一上午,直待出了庭州地界方才带着三匹汗血宝马先行回返…… 第二百七十三章 回返长安 由于其中一匹母马已经身怀六甲,回程时长生便没有昼夜兼程,每行出几百里就会略做休息,让马匹补充食水。 中午出发,二更时分赶到敦煌,由于城外设有驿站,长生便没有往城中去,而是带着马匹去往驿站。 因为年久失修,偌大的驿站已经很是破旧,两盏气死风灯悬挂在驿门左右,其中一盏已经熄灭,另外一盏散发着昏黄的光亮,自夜风之中苟延残喘。 长生敲了许久方才有驿卒出来开门,长生很不喜欢故弄玄虚,微服私访那一套,直接拿出户部尚书的金印,表明身份,要求入住。 驿站得知长生的身份,驿卒好生惶恐,急忙将长生请进驿站,安排住处。 驿卒原本是想将长生请入正北上房的,但这几匹汗血宝马得来不易,长生不敢疏忽大意,便要求住到能够看到马厩的偏房。 不曾想驿卒却面露难色,踌躇犹豫。 起初长生还以为对方是担心怠慢了自己,不曾想自己说明原因之后几个驿卒还是推三阻四。 但凡身居高位的人都有架子,无非是有的人会直接显露出来,而有的人则喜欢假装平易近人,长生属于前者,正事儿还忙不过呢,哪有那闲工夫装和善,博虚名,“我想住哪儿,还需经过你们的同意?” 见长生发火,几个驿卒吓的浑身颤栗,扑通跪倒,“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制约大人,只是,只是,只是那厢房不太干净啊。” “堂堂官司衙门,中正阳刚之地,哪来的妖邪鬼魅,”长生抬手,“我就住那儿,我倒要看看它有多不干净。” 几个驿卒不敢违逆长生的意思,只能将其带去马厩旁边的厢房。 长生没有急于进屋,而是亲自动手将三匹汗血宝马牵到马厩里拴好,然后在驿卒的带领下来到厢房门口。 长生推开了战战兢兢不敢进门的驿卒,率先进入房中,亲自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见他如此大胆,驿卒们多有敬佩,随后便忙着给他整治饭菜,饲喂马匹。 驿卒们忙完便告退离去,临走时将周围房间里的油灯尽数点亮,马厩里也悬挂了几盏油灯。 长生是道人,自然知道世上确有妖邪鬼魅,但同时他也知道鬼魅阴物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可以随意害人,因为阴物乃是阴气凝聚,而活人都是阳躯,两者根本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东西。 再者,凡事都是相互的,能够伤及活人的东西,也一定能被活人所伤。能看见活人的东西,也一定能被活人看见,世上不存在你把我折腾的要死,而我却不能伤你分毫的事情。 被拴着的只有那几匹汗血宝马,黑公子不用拴,可以自院子里四处溜达,由于天赋异禀,它是可以看见阴魂鬼魅的,但黑公子并无异常,倒是对房前那一簇牡丹花很感兴趣,将花朵啃食干净便跑回去马厩趴着去了。 长生睡下不久就被吵醒了,声音是自门口传来的,酷似用尖利的指甲抓门。 长生可以夜间视物,睁眼之后并未发现门外有人,而他也感知不到异样气息。 翻身下地,声音突然消失了。 开门出去四顾观望,不见异常,回来再躺下,片刻过后声音又出现了,咯吱,咯吱,不是像指甲抓门,而是就是指甲抓门,因为也只有指甲抓门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长生此番没有急于下地,而是屏气凝神,侧耳细听,记住了声音发出的具体位置,然后穿鞋下地,走近房门仔细端详,此番终于发现了端倪,门上有许多虫洞。 将房门掰下一片,左右折开,里面是只肥硕的天牛幼虫,这只天牛幼虫比常见的天牛幼虫要大许多,夜深人静之时啃食木屑,发出的声音就酷似抓门。 这东西长生早年经常吃,此番遇到玩心大起,便将房门整个拆下,逐段掰开,搜寻捕捉,待驿卒们闻声赶来,他已经抓了十几只。 长生与驿卒们说明原委,随口训诫几句之后撵走了他们,自己继续拆门捉虫,终于攒够一大把,就地取材将拆下来的木头引燃,烧虫解馋,实则他也并不馋,只是怀念这种熟悉的感觉,同样的事情他儿时经常干,只是那时是在山中,陪在身边的是老黄,而今老黄已经不在了,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黑公子,此时这家伙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 四更时分长生又睡了一会儿,虽是初夏时节,但西北清晨还是很冷的,门被他给拆了,天不亮他就被冻醒了。 城门开启之后长生进城,径直前往刺史府,表明身份安排相关事宜,一是让地方衙门迎接款待回返的西域老兵,所有花销户部会专门拨款。二是留心回返的太平商号众人,这些人不必款待,但是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户部主管财政,是财神爷,别说长生身上还有一堆兼职,只这一个户部尚书就足以让地方官吏俯首听命,极力奉承,敦煌刺史有心设宴款待,但长生急于回返,便婉言谢绝,动身上路。 沿途经过其他城池,长生也会如法炮制,由于途中耽搁了不少时间,终于在离开长安的八日之后风尘仆仆的回返长安。 回到御史台,众人正在翘首以盼,大头也回来了,中午众人凑在一起吃饭。 此前长生曾经命余一具体负责整顿吏治,此事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查抄贪官所得银两也在源源不断的运往长安。 此前两江沿岸出现了瘟疫,大头此番外出是打着巡查疫情的幌子,其真实目的是暗中接济陈立秋和李中庸米粮,但这种事情不适合在席间讲说,大头不主动说,长生也没问。 释玄明近段时间又开始体察人生百态,不过此番他再不往烟花柳巷去了,而是选了几户人家,闲暇之余会在暗处偷看观察,之前暗香楼的事情让他长了记性,不再亲自尝试,而是选择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偷看人家总是不太好,故此长生也并没有表态支持,不过对于释玄明的作法他还是认可的,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自去尝试感受,正所谓见多识广,有时候多看多听,也能有所感悟。 再者,他也不能要求释玄明等人都像自己一样心无旁骛,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日后他们都会跟随自己四处奔波,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他想做的事情,故此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杨开非常专注,除了每日上朝,多数时间都在勤奋练气,此时已经晋身三洞正蓝,释玄明也是正蓝灵气,余一也即将晋身正蓝,大头琐事缠身,而且他自忖命不久矣,练气也不刻苦,此时刚刚触及淡蓝门槛儿。 席间长生免不得讲说西域老兵一事,听得长生讲说,四人多有感慨,四人的想法跟他一样,对于这种恪尽职守的士兵,必须请旨重赏并遍告天下,以为大唐将士楷模。 杨开每日上朝,了解情况,下个月十五皇上会在皇宫前校阅新军,届时可以当着新军的面儿重赏这些西域老兵,树立榜样,鼓舞士气。 随后便是汗血宝马的分配,长生直接将公马送给了释玄明,将母马送给了余一,而那匹母马用不了多久就要生产,所产马驹在半年之后也可以负驾载人,届时马驹送给杨开。 至于那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必须也只能送给皇上,不能不送,汗血宝马这种神物世间罕见,皇上肯定会听到风声,如果不送,皇上肯定不悦。送给皇上,一来可以表达忠心,二来也能给自己此番擅离职守找个合理的借口。 此前众人并不知道他此番出去做什么,此番方才知道他万里奔波是为众人寻找坐骑去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感动,但总有一些事情值得感动,汗血宝马可是罕见的神物,无价之宝,得汗血宝马为坐骑是所有人的终极梦想。 对于如此厚重的馈赠,释玄明等人虽然感动非常却不曾溢于言表,这份礼物太过贵重,心意也太过厚重,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任何感谢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肤浅轻薄。 饭后长生回到自己房间,开始书写奏折,他得将西域老兵一事尽早告知皇上,他自然不会将老兵一事排在前面,而是将汗血宝马一事写在奏折前面,得让皇上知道他此番出去就是冲着这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去的,就是为了将这些千年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送给皇上,也只有皇上这种千古名君才配得上这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 长生无疑是个忠臣,但他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和迂腐,张善说的没错,皇上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只要是人就喜欢听好话,不能因为自己一心为公就以诤臣自居,事事劝谏,处处违逆,搞的皇上看见就头大,想起就心烦。 长生书写奏折的时候,大头来了,他是来汇报此番前往舒州详细情况的。 不等大头开口,长生便抢先说话,只道汗血宝马只有三匹,二人平日里走的最近,只能委屈他,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日后所行之事不能少了飞禽,大头体重最轻,可以寻找飞禽为其充当坐骑…... 第二百七十四章 埋下隐患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感动非常,他知道长生没有将汗血宝马分给他是因为二人过从甚密,私交甚笃,却没想到长生竟然还惦记着要寻找飞禽为其充当坐骑。 “大人,您日理万机,千头万绪,就不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分神了。”大头说道。 “这可不是琐事,”长生埋头书写,“此番长途奔袭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再快的马匹也跑不过飞禽,黑公子跑的够快吧,却还是快不过信鸽,飞禽可以飞直线,但马匹只能沿着道路蜿蜒奔跑。此外,有些地方马匹也不得涉足,还是飞禽更好用。” 见长生心意已决,大头无奈叹气,“大人,您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已经不知如何报答了,您真的别再为我分神了。” 长生闻言停笔抬头,直视大头。 大头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盯着自己,“大人,不是我不识抬举,而是…...” “而是什么?”长生随口问道。 大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低头不语。 长生知道大头在顾虑什么,略做沉吟之后干脆把话挑明,“当日武举比试你受伤晕厥,我曾经检视过你的伤势,我早已知道你痼疾缠身,而且颇为严重,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为此事发愁,你这痼疾已非寻常药石所能医治,我手里还有一枚药王留下的回天银丹,但是这枚银丹也不得为你疗伤续命。我已经知会太平客栈,让他们刻意留心,但凡有能够疗伤续命的天材地宝,不管多贵都要拿下,若是需要亲自获取,不管多险我都会去。” 长生的一番话令大头目瞪口呆,眼圈泛红。 担心大头伤怀唏嘘,长生又随口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尽力而为,若是绝处逢生,那是你的造化,若是无力回天,那也是气数使然。” “大人。”大头感动哽咽。 “好了,我今天把话挑明了,你以后也不用装的那么辛苦了,”长生抬手蘸墨,继续书写,“舒州的情况怎么样?” 见长生提及正事,大头只得稳住情绪,出言答道,“正如大人担心的那般,朝廷虽然没有发兵讨伐,周围的城池也不与他们通商,得不到补给,舒州四城的粮草几乎消耗殆尽,我临走之前委托江南的商号为他们筹集一万担米粮,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大头说完自怀中取出长生先前交给他的金印,小心翼翼的放在长生的案头。 “我没时间打理生意,倪家的生意一直是你在打理,账目也都在你手里,这个金印你拿着吧,我这里还有一个。”长生随口说道,倪家临行前并未带走他们的金印。 大头连连摆手,只道不妥,直待长生皱眉抬头,大头方才拿回了金印,只道但凡使用,一定提前请示告知。 长生此时已经写完了汗血宝马一事,开始为那群西域老兵请功,越是位极人臣,言语越要慎重,因为很容易背上功高震主的罪名,也不能直接让皇上如何赏赐这些老兵,那样有代皇上做主的嫌疑,故此奏折上他只能尽量讲述这群驻守西域老兵的悲惨境遇,以及他们驻守城池的墙头上一直悬挂着大唐的军旗,还得讲述西域马匪挑拨离间,只道大唐皇帝已经将他们抛弃了,而这群老兵却始终坚信皇上和朝廷没有抛弃他们,面对着马匪的挑衅和劝降,老兵们不为所动,面对着数倍于己方的马匪群起攻城,老兵们坚守大唐疆土,浴血奋战,宁死不降。 奏折上虽然没有建议皇上怎么做,但长生有把握皇上在看完奏折之后一定会对这群老兵重重封赏。 长生书写的同时随口问道,“你应该见过我二师兄和三师兄了,他们近况如何?” “尚可,”大头说道,“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爷三爷不愧是大人的同门师兄,相较于自身的安危,二爷和三爷更担心大人的处境,大人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他们很担心朝廷会干出鸟尽弓藏之事。再者,他们也很担心他们的谋反会拖累大人,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大头讲说之时长生并未接话,大头所说的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李中庸和陈立秋对他这个小师弟一直都是关怀有加的,得知他在龙虎山,担心他会受人白眼儿,被别人轻视,李中庸还特意让陈立秋千里奔波过去给他送钱。 长生此时正在书写请罪言语,他虽然是骠骑大将军,却并无兵符,自然也就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擅自让这群老兵撤防,无疑属于越权,此举看似是小事,却不能省略不说,皇上身边有许多近臣,得让这些随时可以进言的近臣,包括皇上本人知道他摆的正自己的位置,知道哪些事情不在自己的职权之内。 大头辛苦跑了一趟,带回的消息自然不止这么三言两语,不等长生发问便继续说道,“大人让我询问二爷和三爷日后的打算,我也问了,他们现在左右为难,他们也知道这么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却也没有两全之法,若是揭竿而起,剑指长安,奈何大人又在朝中,他们总不能与大人反目成仇,兵戎相见。若是继续拖延下去,朝廷新军一旦筹建完成,势必前去平叛围剿。” 待长生点了点头,大头继续说道,“我曾私下询问过他们可有被招安的想法,二爷倒是有些动心,奈何三爷对朝廷的印象很坏,并不打算为朝廷效力,三爷手下有不少亲信好友,他们的想法与三爷是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他们影响了三爷,还是三爷左右了他们。” 长生此时已经将奏折写完,听得大头讲说,放下毛笔,仰靠椅背,皱眉叹气,此前他已经将李中庸和陈立秋一事向皇上做了说明,皇上的态度也很明确,二人犯了大罪,必须立下大功才能赎罪,而陈立秋却并不想戴罪立功,这让他很是难做。 不过他也能理解陈立秋,赵小姐的遭遇是陈立秋心中永远的痛,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教坊是朝廷设立的,在陈立秋看来朝廷是害死赵小姐的罪魁祸首,而且当今皇上还是洪郡王的侄子,陈立秋心高气傲,恨屋及乌,不愿为朝廷效力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陈立秋不愿被招安,长生是理解并钦佩的,换成他,他也不会委曲求全。 但是如此一来就出现死结了,不被招安就得被围剿,朝廷肯定不会派张善的那路兵马过去围剿,不管是龙颢天的兵马还是同尘的兵马,都有攻下舒州四城的能力。 不过李中庸和陈立秋也不是泛泛之辈,二人分别练成了衍生于混元神功的玄阴神功和赤阳神功,若是二人联手,便是龙颢天和同尘亲自出马,也可能被他们毙于掌下。 此外,二人还各自默记背诵了四部神功秘籍,有了这八部神功秘籍,二人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提携培养出大量的武功高手,这些人可比寻常的士兵要厉害的多。 大头看出长生在发愁,却也不能隐瞒不报,“三爷手下有许多亲信,其家眷都在城中,咱们想要网开一面放他们离开也大有难度,毕竟他们拖家带口,人数众多,咱们也不敢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他们有远迁避祸的想法?”长生出言问道。 大头尴尬苦笑,“二爷倒是淡然豁达,但三爷好像不太愿意。” “又不降,又不走,”长生无奈叹气,“我三师兄到底想干什么呀?” “他们的意思貌似是静观其变,”大头说道,“他们滞留不去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而是万一朝廷有朝一日做出了鸟尽弓藏之事,大人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长生长出了一口粗气,二人无心被招安,自己先前好不容易为他们争取的机会就没用了。 大头小声说道,“大人,我听三爷的语气,貌似多有信心,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长生没有接话,他能理解李中庸和陈立秋,但二人滞留不去,的确给他增加了许多困扰。 不过易位而思,他在朝中为官,也会让二人多有顾忌,如果他没有入朝为官,二人怕是早就起兵谋反了,毕竟此时藩镇割据,大唐四面楚歌,朝廷好不容易筹建的三十万新军也不可能全部用来攻打他们。 见长生愁恼,大头出言宽慰道,“大人,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妨静观其变。” 长生愁恼摆手,“什么静观其变,头上的虱子往身上挪,有什么用?迟早还得面对。” 大头也想不出可行的办法,有心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愁坐片刻,长生直身拿起写好的奏折又看了一遍,确定墨迹已干且无有错字方才合上奏折将其递给了大头,“交给杨开,让他将那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送进皇宫。” 大头接过奏折开口说道,“那几匹汗血宝马长途奔袭,略有疲乏,是不是休息一夜,梳理打扮一番再送过去?” “别,”长生摆手说道,“汗血宝马太过神骏,我回城时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皇上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万一按捺不住下旨索要,咱们就哑巴吃黄连了,丢了宝马还不落好,还是尽快送走吧。” “是是是,还是大人虑事周全。”大头连声答应,转身迈步。 长生起身跟了上来,“我离开多日,户部肯定积压了不少公务,我去户部一趟。” “好,需不需要我与您同去?”大头问道。 长生摇头摇头,“不用,眼下各地都有咱们的巡查使,你去跟余一商议一下,发下公文,让各地的巡查使都留意日本人的行踪,有消息立刻禀报…..” 第二百七十五章 密宗禅宗 将琐事交代给大头,长生转身去了后院儿,他此时已经与黑公子多有默契,只要冲其微微歪头,黑公子就能心领神会,自行起身,跟他出门。 户部众人不知自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也猜到他下午会到户部来,故此包括左右侍郎和各司主事在内的诸位户部官员都等在大堂外,见他来到,立刻上前见礼问好。 长生冲众人道声辛苦,然后径直走进了大堂,众人随后跟进,分列左右,两位侍郎主动将这些天户部的一些重要公务向他进行了禀报,多年浸霪官场的人都懂规矩,本部堂官不在时,副职所做的决定事后都要向本部堂官进行禀报。 由于朝廷近段时间正在整顿吏治,御史台的御史自各地办案抄家,大量罚没赃银已经开始自各处州郡运往户部,故此户部的手头最近也比较宽裕,但眼下还没到夏收和秋收的时节,包括赈灾,修路,筑堤在内的民生开支还是很大。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很大的支出就是新军的粮饷,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门下省和尚书省都曾经下过公文照会,令户部为新军拨发半年的军需和军饷,但此事却被吴雨生给顶了回去,理由是礼户吏刑工五部都需要花钱,没有那么多钱调拨给兵部,依然按照原定计划调拨了三个月的军需粮草。 吴雨生履新户部不久,属于新人,两位侍郎和一干侍中都不太喜欢他,此番几乎是一边倒的向长生告状,只道吴雨生越权擅专,竟然置门下省和尚书省的照会于不顾。 此时吴雨生也在堂下,众人告状之时长生歪头看了吴雨生一眼,此人是他暗中提携的继任者,此前还曾经向吏部尚书提过此人,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户部众人之所以对吴雨生多有敌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嫉妒他的才能。 对于吴雨生抗命的作法,长生内心深处是很认可的,因为照会是门下省和尚书省下发的,此时是三省六部制,门下省和尚书省虽然都能代表朝廷,但只有中书省才能代表皇上,要知道朝廷虽然是皇上的朝廷,但皇上和朝廷还是有区别的,朝廷所做的事情都是对大面儿上的,而有些事情没法儿搬到大面儿上说。 简单说来中书省的照会是皇上的私心,而门下省和尚书省的照会则代表了皇上的公心,皇上疑心病很重,肯定也不希望户部一次性调拨半年的军需军饷给新军自主支配,可别拿了朝廷的钱粮一出门儿不认账,翻脸造反了。但皇上也不便得罪三位统领新军的主帅,三人一听怎么只给三个月的口粮,肯定都不满意,就会跟皇上嚷嚷诉苦,皇上没办法才会命门下省和尚书省发下照会催促户部,但皇上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户部严格执行。 吴雨生正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皇上的真实意图,所以才将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公文给顶了回去,而侍郎等人却没有领会皇上的真实意图,担心拒不执行会引起皇上的不悦,所以才会一股脑儿的指责吴雨生,殊不知有时候上司催促办理的事情,实则并不希望下面的人真的去办理落实。 吴雨生没有将公文压下来,也说明此人不但聪明非常还很有担当,因为吴雨生如果将公文压下来,那等他自西域回来,这个烫手的山芋就落到他的手里了,吴雨生选择自己背了这个黑锅,没有将难题和骂名留给他。wenxueзч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长生也不便表扬吴雨生,而是随口说了几句貌似冷嘲热讽的话,“先前公堂众议时本官曾命吴大人负责新军军需,没想到吴大人还真是恪尽职守啊。” 见长生这般说,一干户部官员便感觉他对吴雨生拿着鸡毛当令箭多有不满,而长生也没有给他们继续攻击吴雨生的机会,随口岔开了话题,对亟待批复拨款的一些事项与众人进行商议,其中包括下个月十五皇上检阅新军的花销,还有皇上选妃纳嫔的花销,但凡跟皇上有关的款项,长生都一律满额乃至超额调拨,他时刻牢记张善的教诲,皇上也是人,谁要真以为皇上勤俭节约,克己奉公,那就大错特错了,皇上乃九五之尊,富有天下,皇上可以装节俭,但下面的人却不能真让皇上过苦日子,倘若真的苦了皇上,皇上就会换一个不会苦了自己的户部尚书。 由于西域老兵一事皇上尚未表态,长生也不便提前进行准备,处理完公事便离开户部,独自去往太平客栈。 他将宋财等人召集到一起,告知了他们自己此去西域的一些情况,他得让众人知道他将得来的汗血宝马中最好的一匹送给了皇上,实则黑色的汗血宝马和金色的汗血宝马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更罕见,更好看罢了。 除此之外,他还将玛卡山一事告知了众人,他得让宋财等人知道他和倪家并没有断绝联系,在倪家有难时他会立刻出手。 他之所以跟宋财等人说起这些,为的是安他们的心,让他们知道自己跟皇上关系很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老东家还在,只有心安,才能更好的做事。 最后说的是庭州的太平商号一事,实则宋财等人已经知道他将庭州的太平商号抵给了别人,他此番提及此事是为了让宋财等人妥善安置自庭州回返的马掌柜一行人。 长生临走时带了四件事物,其中字画被他给处理掉了,夜明珠委托西域商人带给了倪晨伊,只有那串血灵珠让他带了回来,血灵珠共有一百零八颗,说完正事儿之后长生命他们请来了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工,将一百零八颗血灵珠拆为四份,两串三十六颗的念珠送给余一和释玄明,两串十八颗的流珠送给大头和杨开,这东西可以辟邪护身,通灵见鬼,他会道术,没必要借助外物,但大头等人用得上。 论见识之广博,消息之灵通,身为太平客栈掌柜的宋财等人无疑是其中翘楚,晚上长生没有急于回返御史台,而是与宋财等人一起吃了晚饭,席间集思广益,谈论哪里可能栖息有可以载人的巨型飞禽,以及哪位佛门大德擅长佛法神通,能够降妖除魔。 宋财等人提供了一些线索,不过这些线索大多是道听途说,真实性有待考证。 饭后长生独自回返,途中一直在想众人先前所说的话,据一楼掌柜宋福所说,在西南边陲一些密宗寺院都设有天葬台,密宗认为天葬是最神圣的殡葬方式,所谓天葬就是把尸体搬到天葬台,让一些食肉的禽鸟进行啄食,宋福曾经听人说过其中一处密宗寺庙的天葬台上有两只巨鹫,翼展可达两丈,想必可以载人升空。 野生禽兽的野性都很重,成年之后很难被驯服,最好是在幼时捕捉,亲手养大,而此时乃是初夏时节,正是鸟类育雏的时节,想要寻找捕捉,必须抓紧时间。 但长生心里始终有些别扭,因为这种巨鹫是吃死人的,捉来给大头充当坐骑好像有些不太吉利。 而另外一件事情也让他心里很是别扭,二楼掌柜宋寿对禅宗多有了解,知道有几位前朝高僧擅长降妖伏魔,也知道他们当年圆寂之后都葬在哪里,如果真有记载佛法神通的秘籍,很可能就在那几位高僧的佛塔里,在佛教传入中土之前,中土是没有塔的,塔是佛教传入中土之后才出现的,最初的佛塔指的都是高僧的埋骨之所。 此外,宋吉饱读诗书,通古博今,知道佛陀舍利曾经有一部分流入了中土,舍利子乃是佛门圣物,有诸多神异之处,他也知道几处可能藏有舍利子的寺庙…... 第二百七十六章 周详准备 身为道人,长生对佛家的舍利子不甚了解,但宋吉将此物说的神乎其神,这也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如果此物真的有助于佛门弟子的修行,倒是可以设法寻来,送给余一和释玄明。 回到御史台已近二更,刚刚下马,大头等人就自门房里走了出来。 见四人全在门口等候,长生知道肯定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不等其出言发问,大头便迎上前来,牵马说话,“大人,我们抓到一个刺客。” “刺客?刺谁呀?”长生随口问道。 “她的目标是您,”大头说道,“入更时分我去马厩上料,发现一个夜行人自后院翻墙而出,我呼喊众人一同去追,将其拦下之后抓了回来,但此人三缄其口,一言不发,于是我们便仔细检查了后院和您的房间,却发现您房中的茶壶和马厩里的马槽都被其投入了剧毒。” “哦?这女子多大年纪?”长生自腰囊里拿出拆分好的血灵珠分别递给四人,“给你们个小玩意儿。” 血灵珠在中土极为罕见,几人也不认得是什么,但他们都知道长生送的不可能是寻常事物,便道谢接过,检视打量。 “跟观音差不多大。”大头说道。 由于余一的额头正中有颗红痣,与观音像中的眉间白毫位于同一位置,便得了个观音的外号,不过这个外号不是大头起的,余一的同门和大理寺的捕快都这么喊。 “什么修为?”长生迈步先行。 几人转身跟随,还是大头回答,“红色灵气。” “下的什么毒?”长生又问。 “剧毒砒霜。”大头说道。 “哪来的傻子,我连砒霜都闻不出来?”长生笑道,砒霜虽是剧毒,却并不像传说中的无色无味,而是有一股辛辣气味,温度越高,辛辣气味就越重。 “大人,这女子可不是傻子,不但想要下毒害您还往马槽里投毒,残害牲畜,其心可诛。”大头说道。 长生没有往后院去,而是径直往东,去往御史台牢狱,不过行走之时他没有再提及刺客,而是转头看向释玄明,“大师,今晚怎么没出去听墙根儿?” 释玄明此时正在打量那串念珠,听得长生言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愣神之后方才明白是大头将自己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偷偷告诉了长生,长生这话明显是在揶揄他,他也不用回答,只是冲牵着马匹走在一旁的大头投去白眼。 “真汉子,你看我作甚?”大头佯装不明所以。 释玄明先前曾在暗香楼马失前蹄,虽然不曾破戒却好生丢人,真汉子是他根据暗香楼的要求给自己起的外号,大头看似随意的发问实则是在打趣揭短。 他这话释玄明也没法儿接,只得歪头一旁,不再理他。 见大头一直牵着黑公子,长生随口说道,“你不用牵着它,它百毒不侵,放开它,让它回去吧。” “哦,”大头松开了缰绳,“马槽我们已经刷过了,您房间的茶壶水杯我们也给您换过了。” 长生点了点头。 关人的牢狱离衙司大堂有一段距离,行走之时长生又看向杨开,“有何反应?” 杨开知道长生问的是下午进宫递送奏折一并敬献汗血宝马一事,长生既然当众问,说明没想避讳他人,便出言说道,“下午有几位大臣进宫奏事,也没机会单独说话,不过我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杨开言罢,又补充了一句,“是真心高兴,不是装给我看的高兴。” “天天上朝也真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身居庙堂,撑到年底,咱们就解脱了。”长生说道。 “还可以,”杨开说道,“人生在世,多些经历也不是坏事,总不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 “哈哈,”大头环指众人出言笑道,“杨开,你看看我们几个,除了大人,只有你还算正常,体面的事情只能你来干。” 眼见余一和释玄明都在瞅自己,大头又道,“你俩别不服气,要不以后你们进宫面圣,见到皇上先来一句阿弥陀佛,哈哈哈。” 余一和释玄明知道大头入仕之前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沾染了一身的市井之气,也不与他较真儿。 长生又冲杨开说道,“大头说的有道理,余一师太和玄明大师都是出家人,也不便频繁出入宫廷,只能多辛苦你。” 杨开摇头说道,“大人言重了,除了早朝和偶尔进宫递送奏折,我也没有别的事情,不似你们那般忙碌。” 长生说道,“实则也不是没有公务要你帮忙,只是我不想耽误你吐纳练气,你的周天神功能够转移灵气,关键时刻可以取长补短,转嫁接济,你的灵气修为越高,我们四人心里越有底气。” “大人所言极是,”大头笑道,“杨大人神功盖世,妙法通玄,我们以后还得仰仗杨大人庇护关照。” “你真是个马屁精啊。”杨开不习惯开玩笑,便是开玩笑也是板着脸。 “附议。”余一点头。 “我也附议。”释玄明点头。 大头急忙摆手,“哎哎哎,你们把话说清楚,你们是附议我呢,还是附议杨开?” 余一没有理睬大头,而是看向长生,“大人,我发现您从未单独见过皇上。” 长生摆了摆手,“也不是从未,只是我不想与皇上有太多接触,皇上赏我见君不跪,别人都跪,就我不跪,时间长了皇上会感觉我在与他平起平坐。再者,我也不想与皇上有太深私交,皇上永远是皇上,臣子永远不能跟皇上做朋友。” 长生言罢,众人都在思考他所说的话,便无人接话。 长生不愿过多提及皇上,便岔开了话题,“眼下这种生活最多只能持续半年,在这半年之中咱们将该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都做一做,同时也得抓紧时间进行准备,眼下你们三个的坐骑都有了下落,唯独大头没有坐骑…...” 不等长生说完,大头就抢过了话头儿,“大人,您就别惦记我了,我不过几十斤,出行之时你们捎上我也就是了。” “我可不与你同乘。”释玄明歪头。 “你别看我,我虽是出家人,却终究是个女子,与你同乘,不太好吧?”余一笑道。 见大头又看自己,杨开摇头说道,“我的坐骑还在娘胎里,半年之后能负我前行已经不错了,捎你不得。” 长生知道三人在说笑,便出言说道,“大头骑马不便,我有心为他寻找飞禽为坐骑,我之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寻人打探消息去了,眼下能够载人的飞禽少之又少,放眼整个中土也只有龙虎山有两只白鹤,在西南边陲倒是有一种大型禽鸟,只是那种禽鸟以死人为食,多有不吉。” “不怕,不怕,”大头连连摆手,“只要能负我升空,以活人为食也不碍事。” “那行,抽得闲暇,我陪你走一遭。”长生说道。 长生言罢,释玄明接过了话头儿,“大人,你身系天下民生,似这种事情,还是我陪他去好了。” “不成,不成,你去不合适。”长生摇头,少林寺属于禅宗,而那种巨鹫是密宗寺庙举行天葬的飞禽,在密宗僧人眼里它们是神灵的化身,前去捕捉,很有可能冒犯到密宗寺庙,释玄明虽然被逐出了山门,却终究是佛门弟子,这种不太光明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伸手为好。 说到密宗,长生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对了,舍利子对你和余一的修行可有裨益?” “大人为何有此一问?”释玄明反问。 “你只管回答有用还是没用。”长生说道。 余一隐约猜到长生想做什么,“大人千万不要再为我们费心操劳。” “你们不说,我就当它有用,”长生说道,“我找找试试。” 二人免不得又是一番推拒,是真心推拒,不是客套推辞。 长生没有接话,虽然表面上看还有半年多,但仔细算来时间并不充裕,即将出生的马驹和可能得到的幼鸟都需要时间成长训导,自己的法术也需要时间演练熟悉,而且余一和释玄明虽然都是佛门中人,却并未涉猎降妖除魔的佛法神通,还得设法给他们寻找合用的经典秘籍,而二人修习演练也需要时间。 此时乃是下旬,距下月十五还有二十多天,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张墨了,下月十五皇上会检阅新军,届时张墨一定会来,等到下月十五,见过张墨之后就动身。 此番不能自己去,余一和释玄明自然不能去,杨开也没空,只能带大头去,而且是为大头寻找坐骑,也应该带他去,最主要的是他还想趁机“探寻”一下可能藏有神通秘籍的高僧佛塔和可能存在舍利子的寺院,他现在可是朝廷一品大员,有些事情自己亲自动手也不合适,得找个唱黑脸儿的冲在前头。 众人说话之际来到牢狱,见到了被抓的女刺客,见到此人的瞬间,长生就知道此人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因为此人的长相与之前被他杀掉的济州刺史有七成相似,女儿长的通常像父亲,此人无疑是济州刺史的女儿。 女子此时已经做好了一言不发,宁死不屈的准备,不曾想长生并未对其进行审问,只是平静说道,“你爹确有贪赃枉法之实,确有咎由取死之道,朝廷杀他并无不妥,不过此案我办的确有瑕疵,若是按照律法规制,理应奏请皇上之后才能处斩,若是如此,他还能苟延到秋收之后。身为子女,为父报仇孝心可嘉,但刺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我念你一片孝心,此番便放你离去,日后若是再来,直接问罪处斩…...” 第二百七十七章 木秀于林 长生说完便冲大头使了个眼色,大头见状立刻招手喊来狱卒,命其打开牢门,卸下那女子的镣铐,放其离开。 那女子去了刑具之后愤恨且纠结的盯着牢门外的长生,她没想到长生会如此轻易的放自己离开,此时长生就站在牢门外,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前与之拼命。 长生也没有急于离开,一直站在原地冷视牢中女子。 踌躇良久,那女子最终没有动手,在狱卒的催促下自长生等人身旁低头走过,沮丧离开。 她不动手不是因为怕死,也不是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而是仔细想来长生先前所说的那番话确有道理,身为子女,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但是也不能恩怨不分,胡搅蛮缠。其父确有贪赃枉法之实,被朝廷处以极刑也无话可说。 此外,她之所以心中不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长生并没有按照律法规制进行审判秋决,而长生也坦言自己做的确有瑕疵,并因此饶了她一命,她虽然心里很不舒服,却也不得不承认长生的作法很是公平。:魰斈叁4 大头等人没想到长生会这么轻易的放掉刺客,不过对于长生的作法他们都很是钦佩,因为想杀掉这个女子很容易,但想放掉此人并杜绝此人日后继续行刺却很难。 在钦佩长生的同时,几人甚至开始钦佩皇上,因为皇上确有知人善任之能,长生虽然年轻却能明辨是非,拿捏公平,主政御史台再合适不过了。 此前长途跋涉,长生一直没有回过劲儿来,放掉了刺客之后便出得牢狱,回返住处。 血灵珠乃是罕见事物,几人端详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是什么,最后还是大头忍不住发问,“大人,您送给我们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长生也没有卖关子,随口说道,“由寿终正寝的水犀犀角打磨的血灵珠,可辟邪通灵,随身佩戴能见阴魂鬼魅,还可解恶瘴百毒。” 长生之所以强调此物取自寿终正寝的水犀,乃是因为余一和释玄明都是佛门中人,虽然二人杀伐果断,却不喜欢残害生灵,枉造杀孽。 尽管四人都知道长生所赠之物必不平常,却没想到会如此神异,大头混迹市井的时间最长,知道此物何其稀有,“此物乃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大人自何处得来的?” 长生有些乏累,便摆了摆手,没有接话。 见释玄明还是一脸茫然,大头急忙出言解释,“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听过吧,灵犀说的就是这东西,相传此物最为通灵,只是不知道随身佩戴还能见鬼。” 大头说着便转头四顾,专瞄暗处。 长生自然知道他在找什么,无奈摇头,“御史台乃律政府衙,光明正大,怎会有阴魂鬼魅。” “大人说的是,”大头讪笑点头,转而冲杨开等人说道,“一会儿咱们去城外乱葬岗转转如何?”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便如杨开这种沉闷之人也不能例外,对于大头的提议,三人竟然无一反对。 四人同行,长生自然不会担心他们的安全,也就不曾阻止,回到御史台自去后院儿,大头等人则连夜出城,结伴见鬼去了。 长生回到后院先去了一趟马厩,之后方才回屋休息,这些天他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当真是疲惫交加,躺下之后很快睡了过去。 练气之人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恢复的都比常人要快,只睡了两个更次长生就醒了,醒来之后也没有急于起床,而是静卧养神,沉吟思虑。 昨天刺客一事虽然没有对他造成威胁,却给他提了个醒,不管是倪家的比武招亲还是朝廷的武举比试,亦或是清除阉党和眼下正在进行的整顿吏治,自己都得罪了许多人,树敌太多,免不得遭人报复,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多加小心。 此外,用不了多久皇上就要检阅新军,检阅新军就意味着三路兵马开始分头讨逆平叛,由于自己之前曾经向皇上坦言自己与李中庸和陈立秋的关系,而且皇上也留下了活口,故此三路兵马接下来应该不会前去讨伐李中庸和陈立秋。 不过大军一旦开拔作战,接下来户部就面临着补充军需给养的重任,虽然此前已经拨放了三个月的军需,却并不意味着这些军需就一定能撑上三个月,接下来三路兵马很可能会不停的向户部要钱要粮,合理与不合理的理由一箩筐,随便一句‘打仗吃得多’,户部给是不给?亦或是‘若是军粮不续,怕会贻误战机,’户部给是不给?如果不给,打了败仗算谁的? 不行,不能在户部待着,得找个理由跑出去,自己不在户部,吴雨生自会揣摩皇上的心意权衡处理,自己不但能避免麻烦,还能趁机避嫌,免得皇上怀疑自己主政户部,给张善调拨的钱粮比其他两路兵马多。 而张善忧国忧民,忠心用事,这就注定了他所统领的新军一定会打大仗,打硬仗,钱粮的耗损也一定比其他两路兵马要快,届时自己难道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忍饥挨饿? 如果多给了,皇上起了疑心,倒霉的不是自己而是张善,万一皇上唯恐张善发展壮大,故意下旨让他克敌攻坚,以此削弱他的兵力,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完全撒手不管也不行,张善还指望着自己接济军需粮草,必须保证张善有足够的军需,但是从户部调拨肯定不成,要走账的,瞒不住,只能自倪家各地产业中抽钱接济。 但这事儿得做的很隐秘才行,万一被朝廷知道了,不止皇上会多心,下面的大臣们也会议论猜忌。 下个月十五皇上检阅新军,张墨也一定会来,届时自己可以将倪家在各地的产业告诉她,倪家的金印也给她一个,届时若是军粮不续,张墨可以自行抽调补给。 由张墨出面比他亲自出面或是授意大头等人出面要好一些,即便消息泄露了,他也有说辞,倪家临走时将家产送给了自己,自己给了没过门的媳妇一个金印,谁曾想这个没过门儿的媳妇偷着接济自己的哥哥,而在此期间自己在外面忙别的,全然不知情。 一想到张墨,长生就紧张发窘,他很想念张墨,却又很害怕与之见面,毕竟师叔突然变成了妻子,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别扭的,不过别扭可不是不愿意,只是感觉有点尴尬,不太好意思。 长生一直躺到卯时方才起身,大头照例过来送水送饭,长生一边洗漱吃饭,一边听大头绘声绘色的讲述昨晚的经历,四人昨晚当真在乱葬岗见到鬼了,不过鬼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多,四人在乱葬岗转悠了一个多时辰也只见到两个,一个男鬼一个女鬼,样子跟活人差不多,只是没有活人那般真实,其形体比活人要虚一些,比影子要实一些,介乎于两者之间。 在血灵珠的通灵加持之下,四人不但能看到鬼,还能跟鬼进行交谈,这两个鬼都是枉死的,男鬼生前是个客商,被人谋财害命,尸体扔在了乱葬岗。女鬼生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妾,被恶毒善妒的正室毒害之后弃尸荒野。 长生是道门中人,对阴魂鬼魅多有了解,大头所说的这些他也不感觉意外,因为并不是所有人死后其鬼魂都会滞留阳间的,只有那些心存执念的魂魄才可能滞留阳间,所谓执念,可能是很大的冤情,也可能是很深的牵挂。 四人昨晚答应帮人家伸冤,此时余一和释玄明便结伴出去缉拿凶手去了,长生吃完饭便与大头出门,他要往药铺配制一些药物,张善和张墨出征在即,得给他们配制一些备用的药物。而自己和大头不久之后也要出远门儿,也得配上一些以策万全。 此外他还想去礼部一趟,借些书籍,此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看诸葛孔明的传记,他知道自己身边有皇上的眼线,自己看的什么书,皇上肯定知道,而诸葛孔明是为数不多的有能力篡位却一直忠心用事的忠臣,他想让皇上知道自己对诸葛孔明很是钦佩,并有心效仿。 他此番想要借读的是汉朝大将霍去病的传记,霍去病是汉朝名将,此人十六岁出征,十八岁封侯,死时不过二十四岁,生前曾官拜骠骑将军,而皇上先前敕封他的也正是骠骑大将军,毫无疑问,皇上希望他能以霍去病为榜样。既然皇上希望,那就做给皇上看,让皇上满意高兴。 身为臣子,一定要会揣摩圣意,只有跟皇上搞好关系,一些利国利民的想法才能得以实现,揣摩圣意无关乎忠奸,而是心智技巧,就像聪明的妻子会与丈夫搞好关系一个道理,只有让丈夫喜欢,才能够左右丈夫的想法,让丈夫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某件事情。 有些妇人全然不顾丈夫的感受,吆三喝四,批评强迫,遇到软柿子丈夫还好说,遇到有脾气的直接翻脸打架,闹到最后一纸休书,纵然妻子的想法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也胎死腹中,难得实施了。 二人刚出门就遇到散朝回来的杨开,杨开的脸色不太好看,起初长生还以为是昨夜跟大头等人跑出去见鬼没睡好,但仔细再看,不是,应该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此情形,长生便没有急于出去,而是与杨开一起回到大堂,询问缘由。 他猜的没错,朝堂上的确出事了,有几位言官一起参奏弹劾他,有两大罪状,一是徇私枉法,主要是针对在整顿吏治时标准不一,有些分明有罪的官员却包庇脱罪。二是无视法纪,滥用职权,针对的主要是济州一事…...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为官日常 听完杨开的讲述,长生接过了大头递过来的茶杯笑着说道,“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整顿吏治时我的确未能一视同仁,而正法济州官员之前我也的确不曾奏请三省核准。” 杨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些言官出列奏事之时大义凛然,义正词严,说的慷慨激昂,唾沫乱飞,大有以死进谏的意味,而且皆以忠臣自居,竟然将大人比作来俊臣,李林甫之流,除了徇私枉法和滥用职权两大罪状,还诟病大人阿谀献媚,眼下灾情严重,战事紧急,大人置万千灾民生死于不顾,将新军军需补给置于脑后,超额调拨银两供给内府,又以声色犬马误君误国。” 杨开气的要死,长生却笑出了声,“哈哈,这是听说我们送了匹汗血宝马给皇上,所以才有此一说。” 大头自一旁听的也是怒火中烧,“一群沽名钓誉的酸腐文臣,鼠目寸光也就罢了,还自以为是,不知国事,不通人情,一心只想显露刚正,博取清名…...” 长生冲大头摆了摆手,转而冲杨开问道,“他们参奏我,都有哪些人出面反驳?” 杨开接过大头递来的茶杯随手放于几案,“最先出列的是吏部尚书,之后是大理寺卿,随后礼兵工刑四部堂官和内府的一些官员先后出列,双方针锋相对,言辞激烈,到最后几乎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长生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出言问道,“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脸色不太好看,”杨开说道,“皇上登基之后从未遴选妃嫔,而今正要选妃纳嫔,充斥后宫,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参劾大人,等同指责皇上沉溺于声色犬马而懈怠了国事。” “娘的,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不假,屁事儿干不了,只知道为难干事儿的人,”大头义愤填膺,“大人,我去把他们都抓起来。” “行啊,你去吧。”长生随口说道。 大头没想到长生竟然会同意他的想法,不确定长生是在说笑还是真的同意,“真抓呀?” “嗯,”长生点了点头,“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只是死板教条,不曾居高纵览,眼下咱们虽在整顿吏治,却也不能严查严办,不然天下的官员怕是都得被抓起来。还有济州一事,必须杀鸡骇猴,震慑地方官员,不然这些地方官员对朝廷缺乏敬畏之心。他们错就错在不该在不该说实话的时候说实话,这些人必须予以惩戒,不然日后会有人跟风效仿。” “好,我这就去拿人。”大头离座起身,冲杨开招了招手,“走。” 见杨开疑惑歪头,大头皱眉咂舌,“我又没上朝,我也不知道该抓谁呀。” 大头言罢,杨开又转头看向长生,“他们早朝时参劾的大人,咱们散朝便去抓人,会不会遭人诟病?” 长生笑道,“类似的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干了,我的名声早就不好了,实则我的名声从来就没好过,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群众必谤之,从我被皇上破格任用那一刻起,大部分的官员都已经开始恨我了,此后接连擢升,恨我的人就更多了,虱子多了不咬人,我也不在乎了。” 听得长生言语,杨开拿起茶杯喝干了里面的茶水,转而站立起身,与大头同行出门。 “哎,”长生喊住了二人,“这些言官敢于直言进谏,说明他们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至少不曾贪腐,不过是人就有私心,他们在朝为官肯定会有过失和过错,挑个小毛病将他们转交吏部,让吏部把他们下放到地方当个知府,不,当个知县吧,他们的那点眼界也只能当个小县官儿了。” 二人应是离去,召集捕快前去拿人。 长生独自出门,去往倪家在城中最大的药铺。 倪家在长安有许多药铺,长生来的是最大的那一家,掌柜和伙计都认得他,见他来到立刻将其恭敬的迎进了内宅。 长生要来纸笔沉吟书写,他写的都是药物的名字和所需的数量,除了近百种药物,还有包括药碾子在内的一些器物,他要亲自动手进行配制。 眼下常见的用药都是混合煎熬,除此之外研磨成粉直接口服的也有,最为精细的是制作药丸,制好之后以蜡封存,需要时直接捏碎蜡封进行吞服,这是仅次于丹药的一种用药方式。 丹药之所以药力强劲,乃是因为炼丹时的高温将药物无用的部分都焚烧掉了,只保留了最有用的药性,故此一枚豆粒大小的丹药,可能蕴含着几十包草药的药性。 只可惜此时炼丹的技法已经失传了,千金翼方上只提到一些皮毛,并未尽表其详。 写好所需之物,长生起身离开,药铺将他所需之物准备好之后会派人送到御史台。 长生随后又骑马去了礼部,途中恰好遇到杨开和大头带着捕快去抓人,长生也没有与二人说话,而是拐进小道儿避开了。 礼部尚书早朝时曾经帮长生说过好话,长生去到之后免不得要冲人家道谢,六部之中地位最高的是吏部,不管什么朝代吏部都是排在前面的,因为吏部负责官吏的考察任用。排名第二的就是户部,礼部在六部之中排在第三位,在太平盛世时礼部的地位是很高的,因为他们不但负责所有的庆典礼仪,还兼顾民心教化和外邦事务。不过乱世之中礼部没什么地位,因为乱世尚武,只有打得过人家,人家才听你讲道理,打不过人家,谁会听你说什么礼节教化。 礼部尚书是个老头子,长生的来到令其很是欢喜,长生眼下风头正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可谓权倾朝野,位极人臣,最主要的是长生还管钱,而礼部穷的要死。 对于礼部尚书的热情款待,长生心里很清楚对方是有所图的,不过他也并没有因为礼部尚书对自己有所图而心生厌恶,做人不怕别人对自己有所图,就怕自己没什么东西让别人图。 二人之间差了快五十岁了,说话自然说不到一块儿去,长生知道对方支支吾吾,拐折圈绕是为了要钱,便主动询问礼部有什么困难。 礼部尚书闻言喜不自胜,急忙诉苦求助,编书需要多少,发放拖欠的俸禄需要多少,购置各种礼器需要多少,修缮驿馆需要多少。 听到礼部尚书说起驿馆,长生突然想起一事,便主动提出要去驿馆看看。 驿馆和驿站不一样,驿馆是礼部招待外邦使节的场所,实则自安史之乱开始,大唐国力开始快速衰退,外邦属国已经逐渐减少了来朝和进贡的次数,到得此时已经没几个外邦前来朝贡了,偶尔过来的也都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国,打着朝贡的幌子过来打秋风,要钱粮。 长生检视驿馆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目的是寻找会说日本话的礼部官员,驿馆负责接待外国使节,驿馆里肯定有会说各种语言的官员和差役。 自驿馆转了一圈儿,长生便告辞离去了,他自然不会忘了借书,但书他搬不动,霍去病的事迹主要记载于史记,单是记载霍去病事迹的部分就有几十斤重,礼部随后会派人将书送过去。 回到御史台,长生便开始翻看记载有京官情况的卷宗,为了不引人起疑,他先前只是记下了驿馆里那个七品小官儿的姓名,此人姓陈名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日本使节和遣唐使来到时都是此人负责翻译,日本话说的很是流利。 由于日后免不得与日本人打交道,长生便有心学习日本人的语言,但他又不希望此事被别人知道,他现在位高权重,万众瞩目,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去哪里,都很难做到隐秘,想要确保不为外人所知,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陈淼给抓到御史台来。 不过查了半天,也没发现陈淼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这家伙是个书呆子,平日里就喜欢看书,为官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劣迹。 沉吟良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便喊了衙役,询问余一回没回来,得知余一正在牢狱里审问犯人,便命衙役将余一给叫了过来。 余一等人昨晚出去见鬼去了,见到的两个阴魂都是被人加害的,有心为阴魂伸冤,余一和释玄明便代它们查找凶手,此番余一已经将那个加害小妾的正室抓了回来,但那妇人泼辣非常,百般抵赖,长生派人喊她的时候,她正准备给那妇人用刑。 待余一来到公堂,长生压低声音,面授机宜,“你是大理寺的旧人,抽空去一趟大理寺,让他们派人去驿馆将一个叫陈淼的官员抓到大理寺去,罪名是有遣唐使交代此人曾经参与密谋刺杀皇上,将此人抓到大理寺之后,你再于夜间将其秘密转到御史台来。” “为何要假大理寺之手?”余一不解。 “我不想让人知道他被抓与御史台有关。”长生随口说道。 余一点头答应,由于牢里还有犯人等着审问,确定长生没有别的事情便转身离去。 今天御史台很是热闹,没过多久礼部就派人来送书,中午时分杨开和大头抓了几个言官回来,下午未时释玄明也把谋财害命的凶手给抓回来了,到得傍晚时分药铺将长生清单上的药物和器皿送了过来,二更时分余一又将那个陈淼用麻袋给装了回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学习日语 由于午后药铺送来了大量药材,长生便没有太早睡下,正在房中检视药铺送来的药材,余一过来敲门禀报,只道已经用麻袋将陈淼给装了回来。 长生没想到余一会这么快动手,更没想到她会将陈淼装在麻袋里带回来,不过他也没有埋怨余一,因为他之前并未交代余一何时动手,而且他还特意叮嘱余一要将陈淼秘密带回御史台,而塞在麻袋里扛回来无疑是最隐秘的作法。 “人呢?”长生随口问道。 “在门外,”余一说道,“已经吓晕了。” “吓晕了?”长生皱眉。 余一点头,“是啊,一介书生,胆小的很。”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不要把他关进大牢,就关在你所在院落的东厢,明天我再去见他。” 余一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要抓陈淼,但她也没有多问,听得长生言语便出门扛起了门旁的麻袋,陈淼应该已经醒了,正在麻袋里哼哼。 由于时辰尚早,长生便没有急于休息,而是连夜开始配制药物,配完之后直接用药碾子研磨,成包的草药在使用前还得加水煎熬,多有不便,研磨成粉之后不管是用来外敷还是混合蜂蜜搓成药丸儿,使用起来都更加方便,而且起效也更快。 用药碾子磨药是个苦差事,因为成株或成块儿的药物很难磨碎也很难磨细,但同样的事情得看谁来干,长生是有灵气修为的,研磨之时不但可以用灵气助力,还可以催动纯阳灵气为药碾子加温,将药物彻底烘干,而干透了的药物也能磨的更加细腻。 这些药物主要是为张墨和张善准备的,配制之时不但力求主副互补,药力强劲,研磨之时还越发用心,唯恐粉末粗糙,他日张墨吞服时口感不佳。 他配制的不但有治疗内伤和外伤的药物,还有用来清瘴解毒,补气固本,水土不服的药物,他担心张墨陪着张善征战在外,饮食没有规律,坏了肠胃,也担心她往来各地,水土不服。 配制好的药物直接用瓷瓶装了,装箱封存,由于药物众多,一夜难就,醒来出门时担心有人潜入自己住处破坏药物,便自房门上下各缠一根头发,只要有人进入,头发就会断裂。 长生每日起床的时辰并不固定,大头通常会在大门外守着,听到开门声就会过来送水送饭,可能是昨夜睡的太晚,此时正在大门外蹲着打盹儿,没听到长生开门出来。 长生叫醒大头,与他一同前往饭堂吃早饭,途中大头向长生汇报情况,他和杨开昨天已经将那些言官抓回来了,别看一个个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真的被抓进了大牢,全都吓的要死,他们之所以敢在朝堂之上攻击弹劾,是因为在他们看来长生不会抓他们,因为一旦抓了他们,就坐实了心胸狭窄,公报私仇的骂名,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长生全然不按常理出牌,刚一散朝就把他们给抓来了。 听得大头讲说,长生既意外又不意外,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不怕死的本质是有血性,浴血沙场的武将往往比朝堂之上的文臣更有血性,故此文官大多比武将怕死。 这些言官本想博个仗义执言的清名,但是被抓进监狱之后才发现与性命相比,清名好似也不是那么重要,一个个的全都认了罪,由于长生昨天曾经交代过,故此在审讯完毕,签字画押之后,大头和杨开已经将这些言官给放回去了,众人的呈堂证供也已经被杨开拿走了,早朝时会直接启奏弹劾。 吃过早饭,长生命大头带了一份饭食,跟着他来到了余一院落,大头并不知道这份饭食是为陈淼准备的,由于余一做的十分隐秘,他甚至不知道余一将陈淼给抓了回来。 见长生和大头来到,余一自正屋迎了出来,长生压低声音,意简言赅的告知二人他抓陈淼来此的目的,然后交代大头负责陈淼的一日三餐。 长生和大头一同进了东厢,陈淼只是个七品官,没有上朝的资格,而他平日里也很少与其他官员交往,故此并不认识长生和大头。 大头进去之后先冲陈淼介绍了长生,随后便是一通吓唬,只道陈淼私通倭寇一事案情复杂,本应该关押在大理寺严加审讯,但长生知道他通晓日语,便将他自大理寺救了出来,令其免受牢狱之苦,只要他尽心教导长生日语,长生不但会设法为其脱罪,还另有赏赐。 圣人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个陈淼就属于学而不思之人,书倒是读了一肚子,却全然不通人情,不长见识,大头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也不疑有诈,礼下于人,连声哀求,只道定然尽心讲授,只求长生明察秋毫,还他清白。 见陈淼惶恐模样,长生多有不忍,但他也没办法,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向陈淼学习日本语言,如果让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他在向陈淼学习日本语言,陈淼很可能会受人暗算。 陈淼不太适合当官儿,但此人很适合治学,授课很有一套,在正式开始之前先说日本历史,随后讲说徐福东渡,徐福东渡之前日本人尚未完全开化,徐福等人带去了大秦的文化技艺,同时也带去了大秦的语言,此时的日语实则是秦时的语言与日本土语的融合,日本的语言和文字中秦时的发音和文字大约可以占到了六成。 秦时的小篆和大唐的楷书颇为相似,辨认起来并不困难,不过秦时语言和大唐语言的发音差别很大,同样一个词语,发音截然不同。 陈淼虽然此前没见过长生本人,却听人说过他的一些事情,他对长生的印象原本是流于负面的,认为他不过长的英俊,被倪家千金看中,随后又因为有些武艺,被皇上重用。他的这种想法实则也是大多数文官对长生的看法,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动嘴,高下难分,故此很难佩服对手,而武人动手,高下立判,经常不打不相识, 不过与长生接触之后他才发现长生确是千古奇才,悟性奇高,不但一点就通还触类旁通,三天不到就掌握了发音和文字的要诀,七天就能简单书写对话,十天就能正常书写交流。 陈淼并未吝啬对长生的夸赞,一来长生的确天赋过人,过目不忘,二来自己身上还背着官司,还得倚仗长生为其说情脱罪。 对于陈淼的夸赞,长生是多有惭愧的,因为自己虽然学的很快,却算不上奇才,倪倬才是真正的千古奇才,据他所知倪倬至少通晓四种以上的外族语言。 此时已是初八,距十五还有七天,据各地驿站传回的消息,西域老兵此时已经到得长安五百里外,长生也没有多留陈淼,严厉叮嘱陈淼不得泄露此事,不然会有人诟病诋毁,说他原本是有罪的,只因为教授了御史大夫日本语言才得以脱罪。 陈淼指天发誓,只道一定会守口如瓶,连枕边人都只字不提。 陈淼也算自己半个先生,长生也没有吝啬给与,送了他百两黄金作为酬金。 陈淼是个七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二十五两,一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白银,是他四十年的俸禄,这么多钱陈淼哪里敢收,几番推辞之后长生烦了,皱眉提高了声调儿,陈淼这才忐忑的收了,自己钻进麻袋,被余一扛着送回大理寺,次日凌晨自大理寺牢狱无罪释放。 学习日本语言的这段时间长生每日也会处理一些紧要公务,但还是积压了一些日常公务,这段时间整顿吏治一事仍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对于押解进京的地方官员长生并没有收进御史台的牢狱,而是送去了大理寺,由大理寺进行审讯定罪,之所以不送去刑部是因为他和大理寺卿杨叔昀的私交比较好,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融回环。 张墨很快就要回来了,为其准备的药物还不曾收拾妥当,长生便自住处赶工研磨,命大头将公文搬到他的住处,自一旁念诵,自己则一心二用,口述处理,由大头代笔书写。 傍晚时分,有衙役来报,那匹身怀六甲的母马即将生产。 得到消息,长生好生意外,因为日期提前了。 “糟了,不到日子,想必是长途奔袭动了胎气。”长生急忙起身赶往马厩。 马匹生产不能受风,马厩三面都被封住了,只留了南面的半边木墙,二人来到时余一正在马厩外紧张的向里张望,而杨开则在马厩外摩拳擦掌,紧张踱步。 见黑公子也在马厩外探头探脑,长生上前给了它一巴掌,“你来干嘛,滚回去。” 黑公子挨了打,打着响嚏,摇头晃脑的走了。 大头矮个子,看不到马厩里的情况,只能急切询问,“怎么样,生了没有?” “羊水已经破了。”余一随口说道。 长生也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了,母马也是母的,非礼勿视。 “这马可贵呀,别让它自己生,找稳婆给它接生啊。”大头干着急。 “找了,在里面。”杨开最为紧张。 “没问题吧,胎位正不正?”长生问道。 “回大人,没问题的,只是马驹不太足月。”里面有人说话,是个老头儿的声音。 “好,我就在外面,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长生说道,千金翼方包罗万象,里面亦有处置妇人妊娠生产的相关技艺,触类旁通,关键时刻也能通用。 紧张且焦急的等了半个时辰,里面终于传来了说话声,“出来了,是匹公马…..” 第二百八十章 怒火中烧 听得兽医言语,杨开第一个冲进了马厩,长生等人随后进入,兽医此时已经将马驹身上的胎衣剖开,母马正在舔舐那匹黑色的小马驹。 确定母子平安,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最高兴的当属杨开,他早年一直与古衍相依为命,古衍死后他始终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脸上很少见到笑意,此番却是满心欣喜,一脸兴奋,围着那马驹上下打量,前后端详。 虽是早产,母马也已经开始泌乳,众人站在马厩门口,直待马驹胎毛干透开始起身吃奶,方才放心离去。 添丁加口是大喜事,大头本想吩咐厨下做些酒菜庆贺一番,奈何杨开寸步不离马厩,大头无奈之下只能作罢,继续跟着长生回到住处处理公务。 长生此前一段时间已经配制了不少药物,正好大头也在,便给了他一些,皇上检阅新军之后二人就要去往西南边陲寻找可以载人的巨鹫,路途遥远,得带上一些药物以防万一。 知道出行在即,这几日长生便将御史台和户部亟待处理的公务逐一进行了处理,此番离去可不是十天八天就能回来的,临行之前得做好充分的准备。 八月十二,龙颢天率军来到,奉旨自城东安营,丐帮本就号称有十万帮众,故此龙颢天招兵买马并不费事,不过他招募的新军明显是一群乌合之众,散漫松懈,军容不整。 八月十三,同尘统兵来到,奉旨自城西安营,同尘的这路兵马多为青壮僧人和佛门居士,此前武帝之所以大肆灭佛主要是因为和尚不但可以免除劳役,寺庙还多有田产,和尚尼姑不用劳作,只需将田产租赁给佃户就可以坐享其成,而且朝廷有难时和尚还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此番同尘可能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大唐用人之际大力号召佛门僧尼出世效力。 同尘的作法无疑是正确的,不干活儿不要紧,不生孩子不要紧,收地租吃现成儿的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朝廷有难时得出来帮忙,不然朝廷养你干嘛。 由于丐帮和少林寺招募新军多在北方,故此来的比较早。而龙虎山招募新军以南方人为主,路途遥远,故此来的要晚一些,长生已经自兵部得到了消息,张善等人会在八月十四的中午来到。 长生这几日一直将房间打扫的很是干净,为张墨配制的药物也都准备妥当,整整齐齐的放在一口小箱子里,除了自行配制的那些,他手里还有三枚丹药,分别是解毒银丹,疗伤银丹和回天银丹,这三枚丹药他也放进了箱子,张墨和张善统兵出征多有危险,比他更需要这三枚银丹。 除了这些,箱子里还有一本记载有倪家在各地产业的详单和一枚倪家的金印,有了金印和这份详单,在新军军需吃紧时张墨随时可以调用倪家留下的财产。 早些时候张善曾经请八位紫气高功护送倪家众人,路途遥远,这八位紫气高手风餐露宿,多有辛苦,而倪倬也曾让他将太平客栈里的道家法器挑一些出来送给众人作为答谢,这八件礼物长生也准备好了,不过他没挑法器,因为寻常法器不外乎笏板,如意,法剑,甘露碗,拷鬼棒,三清铃这类东西,而且道家还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授箓,说白了就是法器专用,谁的就是谁的,前辈留下的法器,后世道人也不得使用,他给这八位紫气高手准备的礼物是八串珊瑚流珠,由一整株相传是晋时石崇旧藏的赤红珊瑚树赶工打磨而成的八串流珠,八串大小一致,颗数相等,都是二十八枚,鸽卵大小,颗颗赤红无瑕。 长生之所以为众人准备这样的礼物也有多方面的考虑,一来同样的法器他找不出八件,如果每人不同,免不得有人心里不舒服,二来珊瑚为道门八宝之一,随身佩戴可以静气凝神。三来珊瑚稀有珍贵,红珊瑚更加珍贵,一颗珠子就抵百两黄金,说什么送礼的最高境界不是价值昂贵而是投其所好,纯属一派胡言,送礼永远是越贵越好。 八串红珊瑚流珠,配的是八个纯金盒子,每个盒子三斤多,就是一个沉,就是一个贵。 盒子和流珠是大头陪着长生去太平客栈拿回来的,体力不行的人想要谋生果腹,只能依靠心智,大头非常聪明,尤其精通人情世故,看到金盒和流珠就明白长生为什么搞的这么隆重,除了代表倪倬感谢众人的一路护送,还留下后路,这么贵重的礼物,谁拿了也不会白拿,日后倘若倪倬再遇到麻烦,长生想请众人前去帮忙,也能请得动人家。 万事俱备,就等张墨等人前来。 实则长生是有些失望的,因为新军有张善统领,张墨没有必要随军同行,他本以为张墨能提前过来与他相见,但一直等到八月十四张墨也没来。 清晨早起,长生和大头等人换上了武将官服,与兵部众人一道去往西侧城门,今天那群西域老兵要进城,皇上先前曾经传下旨意,命他代表自己与兵部官员一同往西门迎接。 长安可不止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大大小小的城门共有十几座,其中西侧正门名为金光门,平日里是关着的,只有遇到盛大庆典或是有国宾来朝时才会开启,此番皇上特例下旨,准许这群西域老兵自金光门进入京城。 历朝历代国都所在的城市都叫京城,倒不是城市名字中带有京字,长安是京城,洛阳也是京城。 被敕封骠骑大将军之后,朝廷很快发下了武将官服,大头等人因为诛杀杨复恭有功,也被封为羽林将军,故此四人亦有武将官服,此番五人穿的都是武官服饰。 除了兵部官员,随行的还有礼部的乐师,这是远征将士班师回朝才有的待遇。 辰时,姚励勤一行人来到,此番回归路途遥远,为了赶在十五之前回到长安,日夜兼程,一行人风尘仆仆,疲惫非常。 此时除了长生等人和兵部的官员,城外还有大量民众围观等候,见到众人接迎,再听得战鼓敲响,姚励勤等人无不感动肺腑,震撼动容。 待得来到城门外,姚励勤策马上前,高喊发声,“定西军先锋左营偏将姚励勤,率左营军士奉旨回朝。” 姚励勤言罢,长生翻身下马,“皇上口谕,定西军尽忠职守,戍边有功,特命骠骑大将军率兵部官员代朕出迎。” 听得长生言语,姚励勤等人尽数下马,车中妇孺亦尽数下车,跪拜谢恩。 长生上前与姚励勤携手同行,战鼓再度敲响,一众老兵挥泪进城,万众瞩目,尽受殊荣。 将姚励勤等人送到驿馆已是巳时,由于中午时分张善等人要来,长生便没有自驿馆多待,冲姚励勤交代了明日的一些日程安排便与大头等人骑马赶赴南门。 南门外也有许多人在等候,除了传旨的太监和随行的禁卫,还有不少长安民众,长生等人来到之时已经能够看到正南方向飘扬的军旗,大唐并无国旗,军旗的样式也是一样的,只是上面的字号不尽相同,大部分旗帜上都是一个偌大的“张”字,主帅所在位置的旗帜上刺的是“护国真人”四个大字。 “大人,你好像很紧张啊。”大头低声打趣。 “闭嘴。”长生瞅了大头一眼。 “大头没说错,”一旁的释玄明笑道,“你的确很紧张。” “死秃驴。”长生笑骂。 释玄明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牛鼻子。” “真汉子。”长生揭短。 这招儿好使,释玄明尴尬发窘,干咳掩饰。 由于招募的新军多是步兵,故此大军移动的速度很是缓慢,等了许久方才看到骑马在前的张善,张善穿的是紫色的高功道袍,其后是包括张墨在内的一众紫气高功。 在看到张墨的同时,长生突然发现张墨身旁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此人并不是道士,腰佩长剑,骑着一匹白马走在张墨的身旁。 长生并不认得这个年轻男子,但此人的出现令其眉头大皱,此人与张墨同行也就罢了,策马同行之时还不时转头与张墨说话。 不止长生意外,大头等人也多有错愕,虽然那年轻男子并无过分举动,但满脸带笑的与张墨说话,这已经是没有分寸了,要知道张墨已经被皇上赐婚长生了,任何男子都应该主动避嫌。 “哪儿来这么个玩意儿?”大头骂道。 余一早已发现长生眉头紧锁,见大头还在火上浇油,急忙偷着拽了拽他的衣角儿。 长生本以为自己经历过太多的磨难,心性已经很是沉稳,到得这时方才发现自己并不沉稳,眼见那华衣男子不但策马走在张墨旁边,还不时笑着与张墨说话,瞬时怒火中烧,直冲肺腑。 令他愤怒的不止是那华衣男子满面春风,谈笑风生,还有张墨的态度,张墨虽然不曾表现出亲近,脸上也没有笑容,却一直在与那年轻男子交谈。 还有张善,张善分明知道张墨已经被皇上赐婚给了自己,却仍然允许别人走在张墨的身侧。 大头等人从未见过长生气的发抖,见此情形,大头急忙出言宽慰,“大人息怒。” 长生没有接话,他此时有了转身离开的冲动,却又感觉就这么走了太过窝囊。 随着距离的临近,那个华衣男子仍然没有停止与张墨的交谈,而且此时貌似看到了他,说话之时还不时冲他投来挑衅眼神。 到得这时,大头等人也发现那华衣男子的确是冲着张墨来的,而且明显在挑衅长生。 “大人,万众瞩目,千万别冲动。”杨开沉声说道。 “他在挑衅我。”长生语带颤音。 “他不会活过明天。”大头冷声说道。 “我让他活不过今天…...” 第二百八十一章 吉王李保 四人跟随长生的时间也不短了,都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说狠话的人,听他这般说,四人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杀机。 实则也不怪长生暴怒,那华衣男子策马与张墨行在一处也就罢了,骑行之时频繁转头与张墨说话也还能忍,但此人在看到长生站在城外不但不曾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屡屡用挑衅和不屑的眼神看向长生,而今城外多有民众,众目睽睽,都知道张墨是长生赐婚的妻子,华衣男子此举无异于故意给长生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短暂的犹豫过后,杨开想要开口说话,大头猜到杨开要说什么,唯恐他拙于言辞,不但没有平息长生心中怒气反而激怒了他,急忙摆手阻止,转而抢先开口,“大人言之有理,此人举止轻浮,用心险恶,必须杀之。大人,您别动手,待他们走近,我上去杀他。” 见大头不但不劝阻反而火上浇油,杨开眉头大皱,又想开口说话,却被一旁的余一摇头阻止,余一已经发现大头只是以退为进,并不是真的撺掇怂恿。 在上司暴怒之时,不管做出了什么决定,下属都不能予以否决,哪怕上司做出的决定是错的,下属也不能表示反对,因为上司正在气头儿上,这时候提出反对,上司不但不会领情,还很容易认为下属与自己离心离德,在关键时刻不支持自己。 “大头说的对,稍后寻到机会,一起动手。”余一说道。 杨开和释玄明直到此时也没反应过来,二人面面相觑,惊惑错愕,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如何收场? 听得大头和余一言语,长生反倒冷静了下来,“稍安勿躁,张善既然允许此人与大军同行,此人必定大有来头。” 听长生这般说,四人终于略微放心,但也不是完全放心,因为长生此时明显还处于震怒状态,既不喊护国真人,也不喊师伯,而是直呼其名,这说明他已经迁怒到张善了,内心深处在埋怨张善不该允许此人离张墨如此之近。 “管他是谁,先杀了再说,”大头直接抬手前指,“你看他那可恶的嘴脸,龇牙咧嘴,鼻孔朝上,分明是存心挑衅。” 此时五人周围多有民众,大头直接抬手前指且高声咒骂,浓烈的敌意显露无疑,围观众人见状纷纷疑惑侧目。 大头言罢,余一接口说道,“张墨真人脸上始终不见笑意,偶尔应答也是三言两语,很显然她并不想与此人交谈,只是迫于无奈。” 劝人最考验一个人的心智,劝不到点子上很容易弄巧成拙,余一也很会劝人,旁敲侧击,一言中的,刻意强调张墨对此人反应冷淡,只要张墨不令长生失望,长生就不会怒发冲冠,不顾后果,如果张墨与此人有说有笑,那就真完了,长生极有可能一怒之下杀掉此人,挂印离朝。 听得余一言语,长生心中怒气消减了几分,怒气消减,理智再现,余一说的没错,虽然那华衣男子一直在与张墨说话,但张墨的反应却很是冷淡,爱答不理。 他了解张善,也了解张墨,这兄妹二人恩怨分明,干脆洒脱,不会干出疙疙瘩瘩,别别扭扭的事情来,二人应该知道他一定会在城门外等候,为何还要放任这个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搅屎棍同行,二人应该知道他看到此人会心生愤怒才对。 心中存疑,便皱眉打量那华衣男子,大头先前伸手指点之后,有几个骑马的武将策马加速,跟到了那个华衣男子身后,这几个武将之所以有如此举动,无疑是发现己方众人对他们多有敌意,担心己方众人会冲那个华衣男子动手而刻意上前保护。 那几个武将长生并不认识,但他却认识武将的盔甲,此时武将有两种衣着,一是平时穿戴的武将官服,也就是他和大头等人穿戴的这一种,还有一种是战时穿戴的盔甲,不管是官服还是盔甲,都能看出品级,这几个武将穿的都是五品甲胄。 张善虽然被封为护国真人并受命筹建新军,眼下却并无任用将校的权力,明天受阅过后皇上才会授予兵符,兵符在手的主帅才能在战时提拔任命将校武官,而经历了武举比试并上殿受封的道门中人他都见过,这几个人却眼生的很,而且明显不是道门中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华衣男子的随从。 数名五品武官随行,说明此人位高权重,至少也应该是一品大员,但他却并不认识此人。 就在长生打量此人之际,大头等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端详过后,大头转头看向杨开等人,“他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谁呀?”释玄明从未见过皇上,故此一头雾水。 “有点像。”杨开说道。 余一也不知道二人说的是谁,疑惑的看向大头。 几人的交谈长生听得一清二楚,得他们提醒,长生瞬时想起一个人,吉王李保,先皇诸多皇子之中当今皇上排行第七,而吉王李保排行老六,是当今皇上的兄长。 仔细再看,此人眉眼与当今皇上确有几分相似,由于此人早年封王离朝,故此他从未见过此人。 不过他虽然没有见过此人,却听说过此人,此人与陇西郡王李茂贞私交甚笃,而李茂贞乃是凤翔和陇右节度使,拥兵自重,对朝廷阳奉阴违,多有二心。 随着距离的临近,长生注意到华衣男子不但腰间佩玉,帽冠之上亦镶嵌美玉,且指间还有一枚玉扳指,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历朝历代达官贵人多随身佩玉,通过佩玉的优劣能够直接判断出某人身份的尊卑,此人随身佩玉皆为臻品,定是皇亲国戚无疑。 猜到了此人的身份,长生对张善和张墨便没了怨气,因为对方乃是亲王,二人纵然有一万个不乐意,也得给对方留点面子。 不过对张善和张墨没了怨气,不表示他对李保也没了怨气,这家伙一直在用眼神挑衅自己,离城门越近,李保对张墨的举动越亲近,说话之时恨不得贴到张墨身上才好。 “大人,此人很可能是吉王李保,当今皇上的哥哥。”大头低声说道。 长生没有反应。 “大人,大庭广众您不便出面,稍后由我出手。”大头说话之时将长生先前交给他的那枚倪家金印塞进了长生手里。 长生反手又将那枚金印扔了回去,“不用你,我亲自动手。” 大头接了金印,无奈的看向杨开等人,很明显,即便知道了对方身份,长生也没打消杀他的念头。 余一知道陈立秋之事,陈立秋当日只是杀了一个郡王就已经被朝廷所不容了,而眼前这个李保可是个亲王,长生如果把他给杀了,事儿就更大了,直接就由一品大员变成朝廷钦犯了。 担心长生一怒之下步了陈立秋后尘,余一好生焦急,急切思虑之后出言说道,“管他是谁,此人当众令大人难堪,大人若不拔刀出手,岂不遭千夫所指。” “你就别跟着瞎起哄了,”释玄明是个直性子,“那个什么王虽然令人反感,却也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儿,杀了是不是有点儿过呀?” 见释玄明歪打正着,余一立刻反问,“那你说应该如何处置?” 释玄明也颇为犯愁,“他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大人出丑,咱们肯定不能背地里去报仇,不然就算报仇了也没人知道,还是得当面儿做点什么。” “做点儿什么?”余一追问。 “要不,揍他一顿?”释玄明也不确定自己的建议合不合适。 不等众人开腔,长生便沉声开口,“你们不用一唱一和的提醒我,我知道该怎么办。” 听得长生言语,四人如释重负,只要长生不杀人,事情就不至于闹的不可收拾。 几人说话之时,张善等人已经走近,距城门百步之时军队停了下来,张善等人翻身下马,步行上前领受圣旨。 此番上前的共有数十人,皆是武将,那李保也在其中,下马之后依然走在张墨身侧,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张墨的心仪和喜欢。 距城门十几丈时,面对着长生的冷视,李保多有忐忑,走的慢了些。张墨见状转身冲李保说话,由于距离较近,长生能够听到张墨说了什么,张墨说的是“贫道乃有夫之妇,皇上赐婚的夫婿就在前面,王爷若是害怕,此时退回去还来得及。” 李保豪气干云,“仙子也太小看我了,正所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既然尚未成婚,一切便有变数,看本王入宫面圣,请皇弟收回成命。” 听得二人谈话,长生心里有数了,张墨对这个李保很是憎恶,却又不方便亲自动手,唯恐李保打退堂鼓,故此用了激将法,逼他硬着头皮上前。 张善等人来到城门前,太监宣读圣旨,命他们临时自南门外驻扎,准备明日受阅。 道士见君不跪,领受圣旨时自然也不用下跪,长生也有见君不跪的待遇,除了他们,其他人包括围观民众在太监宣读圣旨时都要下跪,只有那个李保色迷心窍,一脸痴迷的看着张墨,也没有下跪。 太监宣旨完毕,张善上前接拿圣旨,长生则径直穿过人群,面无表情的朝着对面的李保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之时,张善目不斜视,口唇微动,“下手注意轻重,打死了不好交代…...” 第二百八十二章 痛殴亲王 听得张善言语,长生没有回话,甚至不曾点头示意,因为周围有太多的人,不能让众人发现二人有过交谈,不然就会有人怀疑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张善授意。 此番上前接旨的有数十人,其中有不少道门前辈长生是认得的,但他来到近处却不曾与众人见礼,也没有与张墨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李保面前,冷声发问,“你是什么人?” 李保虽然有些忌惮长生的气势,却并不相信长生敢冲他动手,一脸不屑的上下打量长生,“你就是那个有名无姓的长生?” “我有名,也有姓,皇上已经赐我李姓。”长生并未急于动手,打仗得师出有名,打架也得师出有名,尤其是对方乃是亲王,更不能无脑冲动,上去就打。 “皇上此举多有草率,我大唐国姓岂能随随便便赐予来历不明之人。”李保趾高气昂,甚是傲慢。 实则李保说出了这番话,长生已经可以动手了,但他却强行压住了怒火,对方身份特殊,必须让对方将罪名坐实,事后得让所有言官无话可说,无法诟病才行。 长生并不希望李保说出自己的身份,因为李保如果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没法儿动手了,故此他并未追问对方身份,而是指着张墨正色说道,“皇上已经降旨赐婚将张墨许配给我,她乃有夫之妇,你最好离她远点儿。” 长生言罢,李保哈哈大笑,“哈哈,不曾拜堂洞房便无有夫妻之实,我此番回返京城为的就是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乃天下共主,一言九鼎,圣旨皇命岂能说改就改。”长生说道。 “哈哈哈,谁说圣旨皇命就改不得?”李保有心在张墨面前逞能,故此说的牛气冲天,殊不知长生等的就是他狂妄失言,待其话音刚落,立刻提气怒吼,“大胆狂徒,先前内侍传旨,你藐视皇威,无故不跪,罪在欺君。随后又辱骂皇上,诟病皇上行事草率,亦属欺君之罪。此番竟然口出狂言,妄图逼迫皇上改动旨意,仍是欺君,如此大逆不道,还不束手领…..” 长生话没说完就挨打了,而且还挨的很重,直接原地转了两圈儿之后倒在了地上。 他是故意找打的,不然不会故意在说话之时唾沫乱飞,还故意喷溅到李保脸上,别说亲王了,就是普通人被人喷一脸唾沫也会忍不住动手。 动手的理由终于攒够了,所有人都听到了长生的话,也都看到是李保先动手。 接下来就轮到长生动手,倒地之后先是趴了半瞬,随即单臂撑地,旋身而起,直接抓住李保的衣领将其甩了出去,与此同时高声呼喊,“此人大逆不道,辱骂皇上,诸位真人快将其拿下,依律治罪。” 听得长生呼喊,张善和张墨等人无不暗暗钦佩,长生喊这一嗓子等同给他们解了围,如果不喊这一声,接下来长生殴打李保时他们若不阻止就是长生的同党,此番长生喊他们帮忙抓人,他们既不抓人,也不阻止,等同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李保是亲王,自然有武将贴身保护,但他们反应慢了少许,待他们回过神来,李保已经被长生自人群中抓起来扔了出去。wenxueзч 大头等人早就等候多时,眼见这些武将疾冲而出,试图营救,四人立刻疾冲而至,刀剑出鞘,“大胆反贼,竟敢辱骂皇上,你们也要助纣为虐不成?” 此时长生已经冲到李保近前开始动手,这些武将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挨揍,立刻拔出随身兵器与大头等人战在一处。 众目睽睽之下长生也不能劈头盖脸的痛殴,他此时所打的幌子是抓人,不能让人发现他是一门心思的要打人,这个李保竟然也有红色灵气,也会一些粗浅武功,于是长生就假装与之周旋,人犯拒捕,总要将其制住才行,于是李保就前后挨踢,上下挨打。 如果李保此时趴在地上,长生也就不能打他了,但此人不想在人前丢人,尤其是不想在张墨面前丢人,便拔出长剑,大叫挥砍,这就给了长生打他的借口,分明能拿住对方手腕夺下长剑,却偏偏不攻手腕,专打头脸,而且在出招之时还得故意慢上半分,让李保手中长剑将自己的官服割的千疮百孔。 李保的随行武官被大头等人拦下,不得前去援救,情急之下只能冲正在高喊莫要动手的张善求助,“张真人,快救王爷。” 听得他们求救,张善只得发声高喊,命令长生停手,长生知道张善只是做做样子,自然不会停手,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将那李保打的鼻青脸肿。 张善呼喊的同时,己方道人也纷纷围聚到了两个战团外围,“焦急”呼喊,虚张声势。 眼见不得喝止,张善只得冲李保的随行武官喊道,“皇上已经下旨免去了李长生的道籍,他不是龙虎山的道人,不再听我的号令。” 此时那传旨的太监和禁卫还没有离开,眼见门外乱作一团,禁卫便试图上前劝架,但此番前来传旨的恰好是周公公,周公公与倪倬多有私交,倪家远走西域之后,此人便与长生多有亲近,他也发现长生是在公报私仇,自然不会允许禁卫上前阻止,而是扯着嗓子冲他们高喊,“祸事了,祸事了,快骑马回宫启奏皇上,吉王一时疏忽缺了礼数,无心言语辱及皇上,而今正与骠骑大将军自南门厮打。” 周公公扯着公鸭嗓子高喊之时一直盯着长生,他如此说话,无疑是在偏袒长生,他得看看长生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如果没听到,他就白帮忙了。 长生虽然与李保打的热火朝天,实则外紧内松,很是从容,听得周公公言语,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眼神短暂接触,周公公心中大慰,没白帮忙,长生是出了名儿的大方,此事过后肯定会给他好处。 周公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确定自己没白帮忙,便与随行的禁卫匆匆回返,进宫报信儿。 长生自然不能制住李保,因为真把李保抓了,事情没法儿收场,但多揍他几拳还是可以的,都说打人不打脸,他此番却是专打头脸,必须打的这家伙面目青肿,不得见人。 闲暇之余偷瞄张墨,只见张墨一直站在原地,别人还装装样子,但她连装都懒得装,而且与长生视线接触之时还偷偷撇嘴,示意长生狠狠揍他。 通过张墨的反应不难看出她已经被这个李保纠缠多日,心中多有气恼,但她却不便亲自动手,而张善也很讨厌此人,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张墨变了心,长生也就无所谓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但问题是张墨没有变心,那就得给自己和张家兄妹留后路了,李保是皇上的亲哥哥,哪怕痛殴一顿都可能招灾惹祸,如果真将此人杀了,那就不是勇者无畏而是无知无畏了,别的不说,皇上那里就容不下他,一个连亲王都敢杀的人,会不会连皇上也敢杀? 此番李保出行也是带了士兵卫队的,眼见李保遇险,而己方将军又被大头等人缠住,卫队便向南门移动。 能闹事儿不算本事,闹出事儿来还能妥善善后才叫本事,眼见吉王卫队开始移动,长生最后又给了李保一拳,打的他鼻血横流。 张善虽然比长生大许多,与这个小妹夫却多有默契,猜到他想干什么,便高声喊道,“李长生,快住手,他可是吉王殿下,当今皇上的兄长。” 听得张善言语,长生立刻停手,冲面目青肿,鼻血横流的李保拱手见礼,“原来是王爷千岁,你怎么不早说?” 李保焉能不知长生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被打的猪头一般,心中愤怒岂能平息,挥剑就砍,“我杀了你个有名无姓的小杂种。” 长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会再与李保纠缠,眼见李保挥剑杀来,转身就跑。 他在前面跑,李保在后面追。 大头等人知道长生打够了,便抽身后退,不再阻拦那些武将。 随行武将重获自由,立刻冲上去护驾,李保恨他们来的太晚,见他们跑来,挥剑就砍,直接将其中一名武将的左臂卸了下来。 长生没有跑向无人之处,而是穿过南门跑进了城里,城里人多,得让众人都知道他把吉王给打了。 如果连长生的衣角儿都碰不着,李保可能也就不再追了,但长生故意让他将自己的官服砍的千疮百孔,这让李保认为有可能杀掉他,狂怒之下暴跳如雷,穷追不舍。 进城之后长生径直跑向皇宫,奔跑之际频繁高喊,只道吉王饶命。 他如果不喊,城中民众可能还不知道后面这个披头散发,面目青肿的人是吉王李保,如此呼喊等同告知众人自己把吉王给打了。 李保自然知道长生的目的,气的三魂出窍,七窍生烟,恨不得活剐了他才好。 二人自前面奔跑,后面跟着大头等人和护卫将军,由于李保气怒发狂,已经敌我不分,那几位将军便不敢太靠近他,只敢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而大头等人知道长生在引着李保丢人,看似凶险实则并无危险,便强忍笑意,策马跟随。 长生不喊吉王饶命还好,每喊一声,李保心中的愤怒就加重一分,越是追不着就越上火,而临近皇宫时长生竟然随手自路旁的摊子上拿了根油条,边跑边吃,边吃边喊。 等到二人跑到皇宫门外,大队羽林军正自宫中疾行而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上都惊动了,骑着那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在众人的护卫之下亲自出宫。 眼见皇上亲自出宫,长生急忙躬身行礼,李保随后赶到,也不管皇上就在眼前,继续挥剑砍削。 长生自然不能束手待毙,只得腾挪闪躲,眼见追他不上,李保气的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后面的众人随后赶到,见到皇上纷纷下马跪拜。 先前去往南门外传旨的禁卫已经将情况告知了皇上,皇上也不是傻子,猜到二人因为什么起了冲突,虽然长生官服多有破损,看似是被追杀的一方,实则却是打人者,因为长生是武举状元,真要动手,十个李保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保可能确是咎由自取,但此人毕竟是自己的兄长,千岁王爷,被臣子打成这个熊样儿,身为弟弟总要有个态度才行。 皇上板着脸冷声下旨,并未责罚李保,而是削去了长生太子太师一职,罚俸一年。 对于皇上如此处理,李保并不满意,因为太子太师本来就是个从一品的虚职,而今长生还有骠骑大将军一职,也是从一品,处理了就跟没处理一样,长生还是大权在握,还是官居一品。 至于罚俸一年更是没用,长生接受了倪家的家产,富可敌国,别说罚一年了,就是罚一辈子他也不在乎。 处罚了长生,皇上亲自将李保迎进了皇宫劝慰安抚,长生则重新上马,与大头等人优哉游哉的回返御史台…... 第二百八十三章 如实相告 痛殴了李保,长生只感觉浑身舒泰,神清气爽,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过是懦夫为自己的胆小怕事所寻找的借口。如果在不该忍的时候忍了,在不该退的时候退了,就等同直接露怯示弱,换来的绝不是皆大欢喜和天下太平,而是对方变本加厉的得寸进尺。 经过此事,大头等人对长生佩服的五体投地,不但佩服他痛殴亲王的勇气和胆识,更佩服他在整个过程中对细节的把握和对尺度的掌控,让对方丢人丢到极致的同时将自己的损失降到了最小,动不动就怒发冲冠,玉石俱焚,那不是无畏和勇敢,而是愚蠢和鲁莽。 长生本就出名,经过先前的“沿街逃命”,认识他的人更多了,半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他把吉王打的鼻青脸肿,便是无知的妇孺也知道他先前的逃命只是在戏弄李保。 长安民众原本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些人认为他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清除阉党,整顿吏治。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他只是运气好,受到了皇上和倪家的赏识才有今天的地位,平日里嚣张跋扈,对朝中官员想抓就抓,对参奏弹劾自己的言官打击报复。 经过此事,谁也不敢再小瞧他了,因为他并不是欺软怕硬,只敢挑软柿子捏,他连亲王都敢打,那是真的谁都不怕。 不止长生开心,大头等人也很是开心,长生虽然比他们年纪都小,却待人宽厚,虑事周详,值得众人信任跟随。 五人说笑着回到了御史台,长生回住处换衣服,武将官服只有这一套,没有替换的,他也懒得穿戴文官官服,便换上了便服。 大头在长生身边伺候着,“大人,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 “什么呀?”长生随口问道,先前自城外大头是真想代他动手的,之所以将金印还给他,为的是杀掉李保之后逃出长安,浪迹天涯。 “李保可是皇上的亲哥哥,您打他的时候就一点儿不犯怵?”大头问道。 “不犯怵,”长生摇头,“因为我知道他跟皇上的关系并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他跟皇上的关系很好,我今天也会揍他。” “您怎么知道他跟皇上的关系并不好?”大头好奇。 “李保与陇西郡王李茂贞私交甚笃,李茂贞拥兵自重,对朝廷阳奉阴违,皇上早就对其多有不满,”长生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而且先前我与师伯擦肩之时,师伯让我下手注意轻重,别把李保打死了,我对这个李保少有了解,但我师伯肯定心里有数,他既然让我打,自然是知道李保与皇上关系不好,打了也没事儿。” 大头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实则我也觉得皇上在保全您,如果皇上真想严惩严办,就不会自宫门外轻描淡写的对您小惩大诫了。”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自床下拖出了两口箱子,“走,跟我出去一趟。” 长生研磨配药的时候大头就在旁边,而送给八位紫气高功的礼物也是大头自太平客栈取回来的,他知道这两口箱子里装着什么,自然也就知道长生要去哪儿。 张善所统领的兵马驻扎在城南,没有圣旨,将领是不能统兵进城的,知道长生肯定会来,张墨便自军营等候,并未进城寻他。 长生来到帅营的时候张善兄妹正在吃午饭,见长生和大头来到,兄妹二人并未起身,张善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他们坐下,而张墨则随口说道,“我听说皇上把你的太子太师给免了。” “是啊,还罚了我一年的俸禄。”长生笑道。 “这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无知自大,纠缠不休,”张墨说道,“若不是大哥拦着,我早就动手了。” 张善一手端碗,一手夹菜,“总不能一家人全唱黑脸,长生已经劣迹斑斑,臭名远扬,这种受人诟病的事情依旧交给他来做。” “我的名声没那么坏吧?”长生讪笑。 “你以为你的名声很好吗?”张善随口反问。 见二人与长生说的都是私密话,大头感觉自己待在一旁不太好,便指了指装有八个金盒的箱子。 长生会意,冲张善说道,“大哥,当日您请了八位真人护送倪家众人,倪倬临走时让我事后答谢诸位真人,我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件礼物,您看怎么送给他们合适?” “多此一举。”张善瞅了长生一眼。 “交给我吧,晚些时候我转交他们。”张墨接话。 长生点了点头,“也好。” “大人,夫人,御史台还有公务,我先回去了,”大头起身告辞,“张真人,小人告退。” 张善点了点头,张墨放下碗筷将大头送出帐外。 待大头离开,张善出言说道,“你为人处世还是很成功的,身边的这几个朋友都很不错。” 长生应声起身,将另外一口箱子抱到了桌案上,“行军打仗多有危险,我抽空为你们配制了二十几种应急的药物,外敷内服都很便利。盒子里的三枚是药王留下的三枚银丹,解毒,疗伤,回天各一枚,留待危急时刻使用。这本账册里记载了倪家在各地的产业,这枚金印也是倪家留下的,持拿金印可以随意自倪家各地产业抽调银钱米粮。” 听得长生介绍,张善出言说道,“有心了,这些东西我们的确用得着,不过那枚回天银丹你自己收着,以防不测。” “不用,我精通岐黄之术,若有需要可以再行配制。”长生摇头。 “我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张善说道,“你得罪了那么多人,想取你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长生熟知张善脾气,知道他作风霸道,说一不二,便不再推辞,自其中取出那枚回天银丹贴身收藏,转而出言说道,“而今大哥手握兵权,我又主政户部,皇上对我们定然多有猜忌,日后调配军需之时我若是厚此薄彼,怕是会授人以柄,遭人诟病,户部的军需照常供给,若有不足,就自倪家产业中抽调补充,这是我们的私产,旁人也不能说三道四。” 张善端杯漱口,没有接话。 张墨接口说道,“这毕竟是倪家的产业,我们岂能视为私产?” 长生摇头说道,“没事的,我前些天为了汗血宝马去了一趟庭州,偶然得知有西域马匪为难倪家众人,恰好那里有一队驻守孤城的老兵,我便带队将那群马匪尽数剿灭,然后连夜返回,此举也算解了倪家燃眉之急,若是倪家再有危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二人先前并不知道长生西去一事,听长生讲说方才知道此节,对于长生的坦诚兄妹二人多有赞赏,张善赞赏的是长生不忘前事,不负旧恩的仁义,而张墨赞赏的则是长生光明坦荡,毫不隐瞒的真诚。 见张善和张墨没有接话,长生又道,“倪倬临行之前有过交代,只道倪家财物取之于民,理应用之于民,大哥统兵出征,讨逆平叛乃济世善举,倪家援助钱粮也算是积德行善,增长福报。” 听长生这般说,张善方才点了点头,“难得倪大人有这般胸襟。” 长生随后又将服部香奈一事意简言赅的说与二人知道。 得知有人曾经冒充自己,张墨多有惊讶,“此人的易容术已然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对,”长生点头,“不过此人虽然能模仿你的容貌和声音,却不得模仿你的气息。” “此人自我们身边潜伏这么久,我们竟然未曾察觉,”张墨看向张善,“大哥,你说此人先前化作了谁的模样?” “那时我们正在招募兵马,除了一众坤道,身边还多有闲人。”张善摇头说道。 长生接口说道,“此人之所以冒充你,只为得到混元神功并刺杀于我,而今目的已经落空,想必不会再故技重施,只要我们小心提防,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三人说话之际,帐外有人进来汇报军务,待来人离开,长生又将龙脉图谱一事和盘托出,连同日本派出了数千名武士潜入中土一事也详细告知。 听得长生讲说,张善的神情异常凝重,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皇上知不知道此事?”张墨问道。 “知道,”长生说道,“据服部香奈所说,不久之前皇上曾经派了两个司天台的官员去过我的家乡,自我当年躲避天雷的山洞里发现了一枚妖龙逆鳞,故此他们怀疑我是乱世的奸臣,再加上我是孤儿,倭寇便从中大做文章,栽赃诬陷,试图让皇上认为我是日本遗孤,我担心隐瞒遮掩会加重误会,便将此事如实上奏,好在皇上并未被倭寇误导,将那份龙脉衍续图谱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并让我全权处理此事。” “你做得对,似这种事情,越是隐瞒越容易误会。”张墨说道。 “妖龙逆鳞是怎么一回事?”张善问道。 长生说道,“当日曾经有蛇蟒之属借我气息躲避天雷,当晚风雨交加,雷声大作,我被天雷震晕了过去,早起之后自洞口发现一枚鳞片,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便随手将其插进了石缝。” “你的命数的确与众不同,”张善点到为止,“那枚龙鳞现在何处?” “不清楚,”长生摇头,“想必被那两个司天台的官员带了回来。” “设法寻回。”张善说道。 长生不明所以,疑惑歪头,“寻它作甚?” “若此物真是龙之逆鳞,便可以感召青龙…...”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家人团聚 “感召青龙?”长生大感好奇,“拥有龙鳞便能感召青龙?若是召得青龙,那青龙又能做些什么?” 张墨原本正在收拾桌案上的碗筷,听得长生发问,便停下手上的活计看向张善,等他回答。 张善端起茶杯喝茶漱口,转而放下茶杯出言说道,“但凡龙属,鳞片皆为一元之数,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片,但不是所有龙鳞都能感召青龙,只有生于颌下的那片逆鳞才有此神效。” 张善说到此处略做停顿,长生和张墨皆未打岔,静等下文。 张善继续说道,“韩非子有语,‘夫龙之为虫也,可扰押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为何触及逆鳞,龙会暴怒,那是因为逆鳞所在之处乃是龙的命门要害,等同蛇之七寸。而龙之所以能被人驾驭骑乘,乃是因为那片颌下的逆鳞不曾归位,仍是蛇虫之属,神性不全,倘若逆鳞归位,龙就会齐全龙身,腾云升天。” “大哥,你这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啊?”张墨追问。 “真伪不得而知,但《无上秘要》中确有记载,”张善说道,“相传蛇蟒之属渡劫百不成一,故此有道行的蛇蟒到了渡劫之日便会寻找天命之人,潜伏其左右,借助天命之人的气数躲避天雷,由于天命之人气数异于常人,天雷会投鼠忌器,故此渡劫蛇蟒有时可荫庇受益,顺利渡劫。” “何为天命之人?”此番插嘴的是长生。 “你就是天命之人。”张善随口说道。 见长生疑惑未解,张善又补充道,“世人何止千万,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左右不了民生时局也影响不了江山社稷,只有极少数的天命之人才能改天换日,指点江山。天命之人也并不只有你自己,似我们兄妹也是天命之人,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亦是天命之人,连你最为讨厌的花子头儿龙颢天都是天命之人,不过同为天命之人,也有轻重之分,你的命数明显比我们要重。” 长生皱眉追问,“您的意思是天命之人并不一定就是好人?” “对,”张善点头,“天命之人只是命数异于常人,能够影响民生社稷,而不是肩负着什么具体的使命,天命之人可能是力挽狂澜的英雄,也可能是谋朝篡位的枭雄。” 长生闻言没有再说话,他再次想到了师父罗阳子在世时对自己所说的话,师父早就发现自己乃天命之人,担心自己身有残疾且多遭不幸,导致性情偏激,误入歧途,故此极力劝说自己入道修行,以此平和心境,秉承良善。 当日罗阳子的一些话他还不是非常理解,此番回头再想便恍然大悟,包括师父对自己的一些说教也是有的放矢,遇到他人挑衅时是忍耐还是反击,只以自己内心能够保持平和为准,如果自己会生闷气,那就别忍耐,直接给与反击,如果自己没当回事儿,那就克制忍耐,一笑置之。罗阳子之所以有这样的教诲,也是担心他心中会聚集太多的怨气,最终令他暴怒发狂。 “大哥,继续说那逆鳞。”张墨自一旁好奇催促。 张善点头说道,“道家的承负和佛家的因果实则是一个意思,追求的都是公平二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得了人家的好处就是欠了人家的债务,不把债务还完是难得圆满的,蛇蟒渡劫亦是如此,若是独自经受天劫而不死,则直接化龙飞升。若是借助他人庇护而逃过了天劫,虽得龙身却神性不全,只有投桃报李,偿还了他人的恩情,才得龙身完整,腾云飞升。” 张善言罢,张墨出言追问,“你的意思是那片逆鳞是那条青龙故意留下的,只为有朝一日长生遇到危难,它便现身救急,偿还当日的恩情?” “想必是这样。”张善点头。 “它是认长生本人,还是只认持拿逆鳞之人?”张墨再度追问。 “自然是长生本人,”张善说道,“不过逆鳞等同借据,债主只有借据在手,才能讨还旧债。” “只能感召一次?”张墨又问。 张善瞅了张墨一眼,“那是自然,欠多少还多少,总不能人家欠你一两银子,你向人家讨要一百两。” 张墨可不怕张善,笑着打趣“便没有点儿利钱?” 张善懒得与张墨说笑,冲长生正色说道,“尽快寻回那片逆鳞,终有一日用得上。” “那东西还不一定在谁手里呢,”长生说道,“那两个司天台的官员找到那处山洞时,倭寇也在附近,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倭寇看的一清二楚,二人若是没有拿走那片逆鳞,逆鳞想必就在倭寇的手里。” “不管在谁手里,都尽快寻回。”张善沉声说道。 长生点头,“此番前来中土的倭寇之中似乎也有道门中人,他们称之为阴阳师,此人貌似也会道术,而且多有见识。” “倭人的法术得自前秦,与中土的道术多有不同,这群倭人不可小觑。”张善说道。 “大哥,依您之见,这群倭寇前来中土有何居心?”没有日本人在场,长生便一口一个倭寇,如果有日本人在场就得说日本人了,因为倭寇是骂人的话,当着日本人说倭寇就像当着和尚骂秃驴。 此前长生曾经说过日本人是冲着龙脉来的,张善不太明白长生具体问的什么,便不曾接话。 长生见状急忙换了个问法儿,“他们是想破坏我们的龙脉还是试图借用我们大唐的龙气?” “这两种可能都有,”张善说道,“我怀疑中土有人在暗中帮助这些倭人,数千日本武士,不可能都会说我们的语言,眼下朝廷正在大肆搜捕遣唐使,如果没有内应,这么多人的食宿都成问题,更别说隐藏行踪,潜伏作祟了。” “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实力,养不了这么多人,除非是盘踞一方的节度使。”长生猜测。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节度使多有不臣之心,通倭借势之事他们干得出来,”张善说到此处抬头看向长生,“你肩上的担子也很重,似这种事情只能由你费心查证。” “交给我,”长生点头,“此前我已经命人暗中搜查这些倭寇了,这可是数千名武士,不比寻常士兵,倘若他们聚众起事,地方官府根本就拦他们不住。” “我们也不能只顾内忧,不管外患,这些倭人实属祸害,”张善说道,“你密切关注此事,倘若知道了他们的下落,立刻通知我,我会分兵围剿。” 二人说话,张墨插不上嘴,便提起茶壶为二人倒茶,桌案上原本只有两个茶杯,一个是张善的,一个是张墨的,张墨为张善倒满茶水之后随手将自己的茶杯倒满,单手递给了长生。 张墨此举大显亲近,长生接过茶杯,心脏狂跳,原本头脑清醒,条理清晰,此时竟然心猿意马,一片空白。 张墨并未注意到长生的变化,见他不说话,便又将话题拉回到了龙鳞上,“大哥,若是寻回了那片逆鳞,当如何使用?” “不清楚,”张善摇头,随即想起一事,“对了,我好像听父亲说过天仙观的扶风真人对逆鳞多有了解,天仙观位于山南西道,若是寻回了龙鳞,不妨前去求教于他。” 见长生不接话,张墨推了他一把,“听到没有?” 长生猛然回神儿,急忙放下茶杯开口说道,“听到了,天仙观的扶风真人,当日老天师元神出窍前往义庄庇护援手之时,我曾听他说起过此人。” “你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张墨叮嘱,“若得感召青龙,危急关头便能力挽狂澜,震慑四方。” “只可惜即便寻回了龙鳞,召得青龙,也只能借力一次。”长生说道。 见长生也与张墨一般态度,张善亦瞅了他一眼,“你俩还真是一丘之貉。” 长生闻言多有尴尬,一旁的张墨出言说道,“我们知道只能感召一次,但敌人和对手可不知道,要知道青龙乃是神物,若是现身于阵前,敌军定当心惊胆寒,全无斗志。” “行啊,我不和你们说了,”张善摆了摆手,“我还要召集他们开会议事,这段时间你也多有辛苦,让长生陪你进城转转吧。” “也好,”张墨伸手指着装有礼物的箱子,“这些东西你别忘了交给行云子他们。” 张善尚未接话,长生便抢先说道,“大哥,据倭寇所说那逆鳞的主人乃是一条妖龙…...” 不等长生说完,张善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龙也分先天龙属和后天龙属,倭人所说的妖龙指的是后天龙属,泛指蛇蟒渡劫化龙,不管是先天龙属还是后天龙属,一旦成龙便没有高下之分,就如同科举入仕和捐纳入仕,两者皆为朝廷命官。” 与张善的这番谈话令长生困惑尽去,知道张善要开会议事,便不再耽搁,离座起身,拱手告辞。 起身之后才想起张墨先前递过来的那杯茶自己一直没喝,担心张墨误会自己是因为嫌弃才没喝,便想端起来喝上一口,但是又感觉已经站起来了,若是再端杯喝茶貌似太过刻意,而且还有点儿那什么。 本就迟疑犹豫,一抬头却发现张墨正在笑噱的盯着自己,越发不好意思,眼见张善正在低头整理桌案,急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帐…...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春风得意 黑公子一直自大帐附近徘徊,眼见长生匆匆出帐,只当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或是急于离去,立刻自不远处跑过来接迎。 不曾想长生并没有急于离去,而是自帐外大口喘气,连连搓脸。 黑公子不明所以,疑惑歪头,上下打量。 就在此时,张墨自营帐里走了出来,她大长生八岁,不似长生那么拘谨,四顾之后随口说道,“离城不远,我就不骑马了。” “哦,好。”长生急忙点头。 二人步行离开营地,走向北面城池,长生极少与张墨并肩行走,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尴尬,便一直牵着黑公子的缰绳不曾松手。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便免不得有些尴尬,长生有心打破僵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长生很希望张墨能主动开口,缓解沉默所带来的压抑和尴尬,但张墨却一直不开口。 沉默的时间越长,尴尬的气氛就越浓重,最终还是长生鼓起勇气打破了僵局,“前段时间我去了庭州一趟,买了几匹汗血宝马回来,想到你和大哥都有仙鹤为坐骑,我便将那几匹汗血宝马分给了杨开等人,其中一匹金色皮毛的汗血宝马让我送给了皇上。” 张墨点头说道,“不用时刻惦记我,我若是有什么需要自会跟你说的。”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开拔?去打谁?”长生又问。 “这么多军队驻扎在城外很容易发生变数,受阅之后我们就得离开了,”张墨说道,“至于打谁,目前也不得而知,不是我们想打谁就打谁,得看皇上的意思。” 长生又道,“十万兵马并不多,随便一个节度使手下都不止十万兵马,好在咱们有不少紫气高手。” 张墨摇头说道,“当日参加比武的三清同道大多已经回返各自宫观,眼下同行的多为上清同道,况且行军打仗不同于闯荡江湖,即便是紫气高手也不得自万军阵前横行无忌,更何况那些拥兵自重的藩镇麾下也不乏紫气高手。” 长生说道,“好在经过先前的童榜和正榜比武,大部分紫气高手都被朝廷招揽了,游离在外的高手并不多。” “可不是你想的这样,”张墨摆手说道,“听命于朝廷的门派多是中规中矩的名门正派,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旁门左道的门派,大唐眼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许多江湖中人并不看好朝廷,而是选择了投靠各大藩镇,若是有朝一日这些藩镇起兵造反,窃据大宝,这些人就是起兵的功臣,开国的元勋。” 长生行走江湖的时间并不长,对江湖上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张墨的这番话令其多有意外,“怀有这种想法的江湖中人多不多?” “不少,”张墨说道,“而且以行事狠辣的旁门左道居多,实则我们并无任何优势,此番招募的新军良莠不齐,少经操练,而各大藩镇手里的兵马都是多经实战的老兵,况且我们并无人数上的优势。” “朝廷将新军一分为三的作法实属下策,”长生说道,“他担心将三十万大军放在一个人手里会尾大不掉,威胁皇权,殊不知将大军一分为三反倒多了两份变数。。” “你说的对,不过他的这种作法也可以理解,有了被杨复恭架空的前车之鉴,他现在谁也不敢相信,”张墨说到此处转头看向长生,“包括我们,也包括你。” 二人说话之时穿过城门,虽然长生没有穿戴官服,守城的士兵却认识他,纷纷收戈行礼,长生冲众人抬了抬手,只当回礼。 待得穿过城门,长生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时刻谨小慎微,与其他官员也少有往来,而且不久之前我已经将龙脉和地支一事如实相告,并向其透露了整顿完吏治,充盈了国库我就会辞去官职离开长安,他已经默许了。” 张墨轻轻点头,“功成身退是最聪明的作法,不过你离开之前一定要将户部的事情进行妥善安排,行军打仗粮草不续乃是大忌,倪家留下的钱财只能用来应急,军需军饷还得靠户部进行调度。” “我知道,”长生说道,“我已经物色了一个人选,此人名叫吴雨生,多有才能,堪当大任,不过我并未与此人推心置腹将话说透,表面上让其坐冷板凳,实则暗中提携,因为我一旦辞官,朝廷绝不会选用与我私交甚笃的官员,故此我不能让外人发现我在帮他。我都想过了,过段时间我设法将左右侍郎卸掉一个,给他留出位置,因为他现在官品太低,即便朝廷要提拔重用,他也不可能直接接任尚书,只能以侍郎之职行尚书之事。” “你想的很周全。”张墨冲长生投去赞许眼神。 二人说话之时,几辆马车自后面驶来,马车的轿帘被里面的人撩开,几个年轻女子自车中向外张望。 这几个年轻女子看的并不是张墨和长生,而是长安城里的情景。 见张墨转头打量几人,长生出言说道,“皇上最近正在选妃纳嫔充斥后宫,这些年轻女子想必都是各地推选出来参与选妃的。” “原来如此。”张墨点头。 长生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对于此次选妃我很是担心。” “哪个皇帝不是妃嫔成群,选妃纳嫔再正常不过了,你瞎操什么心哪。”张墨笑道。 “我担心有人混进后宫,”长生低声说道,“上次冒充你的那个日本女子易容术很是玄妙,足以鱼目混珠,倘若此人混进了后宫,博得皇上恩宠,乱吹枕边风,时间一长,很容易左右圣意。”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张墨点头,“选秀之事应该是礼部负责,你可以知会礼部,让他们严格把关,多加验查。” “嗯。”长生点头,一瞥之下发现路旁有人在售卖蜜糖山里红,便想买一串与张墨吃,但随即想到喜欢吃此物的是倪晨伊,心中一阵纠结自责,也不知道为谁自责,只是自责。 不久之前长生曾经引着吉王李保自大街上跑过,此番他与张墨再走这条路,两侧众人便免不得指点窃议,纷纷猜测长生之所以将李保打的鼻青脸肿,正是因为身边这个风华绝代,仙姿佚貌的美貌道姑。 二人耳清目明,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张墨倒是不以为然,但长生年纪小,面皮薄,免不得又是一阵尴尬。 此时是下午申时,行走之时长生自心中思虑该带张墨往哪里去,带去御史台好像不太好,去了也没什么事儿,两人只能干坐着。去宴宾楼吃饭好像也有点儿早,而且张墨刚刚吃过饭。 思虑片刻,最终决定先带张墨去驿馆看看那些西域回归的老兵,顺便儿叮嘱一下礼部对参与选秀的女子严格审查,之后再带张墨去太平客栈挑些东西,最后再带张墨去宴宾楼吃顿饭。 长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去到驿馆时礼部官员正在与那群老兵讲说明日流程,明天皇上会在检阅三军之前接见他们,相关步骤得提前与他们讲说明白,免得到时候乱哄哄。 正好礼部尚书也在,长生便与其讲说皇上选秀一事,只说御史台收到消息,有江湖武人和日本武士混进了秀女队伍,试图进入皇宫刺杀皇上。 一番话直接吓的老尚书面无人色,而这也正是长生想要的结果,他不知道秀女之中有没有蛇,也没想抓蛇,只想打草惊蛇,以防万一。 同样被吓的面无人色的还有陈淼,也就是先前教导他日本语言的那个驿馆官员,不是每个人心理素质都像长生那么好,陈淼得了那一百两黄金,日夜忐忑,寝食难安,见到长生就害怕。 以姚励勤为首的西域老兵对长生无比亲近,他们并不认识张墨,而长生也不便主动介绍,好在礼部尚书知道皇上赐婚一事,便在旁开口,代为介绍。 长生到驿馆除了提醒礼部严格把关待选秀女,主要还是来看望这些老兵,是他将这些老兵自西域带回来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善始善终,不能将人带回来就不管不问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通过众人的交谈间接证明自己在剿灭玛卡山的山贼之后便连夜回返,没有去过其他的什么地方,尽管张墨可能不介意,但是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他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不会前去打扰倪家众人,但倪家如果有难,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对于张墨,他除了喜欢还有些许敬畏,当日自城隍庙是张墨杀掉了那些丐帮弟子并救下了他。在阁皂山也是张墨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为他作证。在义庄亦是张墨等人全力庇护,为了保护他,张家众人不惜与众门派为敌。 虽然他不顾性命的卸去东方辰一条手臂为张墨报仇,可以无所畏惧的殴打张墨厌恶的吉王李保,甚至是硬着头皮改口喊张善为大哥,实则直到今日张墨在他的心里仍是师叔,他也很清楚自己喜欢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师叔,而这也正是他对皇上感恩戴德的原因,如果不是皇上赐婚,自己这辈子都不敢逾越辈分伦常这道鸿沟。 离开驿馆,二人又去了太平客栈,担心张墨走路太累,长生便请她上马,但张墨乃练气之人,自然不会感到乏累,见她不骑马,长生也没有再让黑公子跟着自己,而是手指御史台的方向让它自行回返。 二人随后去了太平客栈,宋家众人都是生意人,何其精明,与大头一般,皆称张墨为夫人。 庭州太平商号的众人也于早些时候来到,长生此番过来正好顺便儿看看他们,并叮嘱宋财等人自长安为他们安排上好的宅院,指派轻松的营生。 二人自太平客栈耽误了半个时辰,张墨对其他东西没什么兴趣,只选了几卷兵书。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长生本想带张墨前往宴宾楼吃饭,不曾想张墨却手指夕阳出言说道,“此时城门未关,出城还来得及,若是前去吃饭,今晚怕是不得出城了。”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心跳猛然加速,他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张墨这番话只是平和讲说,态度并不明朗,既不是想走,也不是想留。 “你说咱们是去宴宾楼呢,还是不去呢?”张墨笑问。 长生听出了张墨言语之中的揶揄意味,反倒不再紧张,随口反将,“去呗。” “好,听你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人生迢迢 长生没想到张墨竟然一口答应,原本的反将反倒搞了自己个骑虎难下,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不管张墨是真的想留还是只是揶揄说笑,都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宴宾楼离太平客栈并不远,二人步行前往,宴宾楼是长安最好的酒楼,长生之前来过几次,今日宴宾楼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不少,迎宾的伙计没认出二人,问明二人不曾预定位子,便将二人带到了一楼的一处角落。 长生不太喜欢热闹,不过他现在更怕和张墨独自相处,因为他不知道该跟张墨说什么,也不知道张墨会跟自己说什么,还是坐在一楼的大堂里比较好,不但少了几分尴尬,还多了几分烟火气。 一楼的菜品也很精细,上清道人饮食少有禁忌,只是不吃牛狗大雁黑鱼,张墨随意挑选了几样儿,二人一边喝茶,一边等待饭菜上桌。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二人闻声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之下自门口走了进来。 此人长生和张墨都认识,不是旁人,正是丐帮帮主龙颢天,由于此前杨复恭等人围困皇宫时龙颢天临时反水,本来是作乱的反贼,结果摇身一变成了护驾的大功臣,直接被皇上封为了护国将军。 除了丐帮众人,龙颢天周围还有一群朝臣,看这架势应该是一些朝廷官员在宴请龙颢天,为他接风洗尘。 龙颢天本就好大喜功,喜欢端拿造作,此番手握兵权,又被封为护国将军,越发大谱儿,踱着官步,神态倨傲,鼻孔朝天。 虽然此时同殿为臣,长生却很鄙视此人的人品,张墨也很讨厌此人,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便扭过头去,不屑看他。 不曾想龙颢天眼尖的狠,一瞥之下竟然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二人,立刻带着一群随从向二人走了过来,“哎呀呀,李大人,你怎么带着张真人坐在这喧闹的散席之中啊?” 长生抬头瞅了龙颢天一眼,不曾搭话。 龙颢天此前曾经坑过长生,也知道长生不待见自己,受他白眼儿也不以为意,指着长生对一干随从说道,“李大人都认识吧,国姓爷呀,皇上身边的红人,年少有为,连王爷都敢打。” “你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耽误我们吃饭。”长生皱眉摆手。 “嘿嘿,”龙颢天笑道,“我这不是见到李大人和张真人,特意过来与你们打个招呼吗,大军开拔在即,后续军需还望李大人关照接济,李大人可千万不要因为咱们之前有些小过节而公报私仇,克扣延误啊。” 听得龙颢天言语,长生这才明白这家伙过来做什么,这是故意让众人都知道二人之前有仇,如果日后军需粮草供应不及时,就是他在公报私仇,故意刁难,别看这家伙长的五大三粗,还是有些心机的。 “龙大人放心,该给你们的,户部绝不会无故克扣,”长生冷笑说道,“我不会给你们打劫粮船,抢掠民财提供借口。” 眼见长生翻老账,揭伤疤,龙颢天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又将矛头指向了张墨,“多日不见,张真人越发美艳动人,不可方物,难怪吉王也为之心仪倾倒。” 不等张墨开口,长生便怒发冲冠,愤然离座,“龙颢天,你真以为手下有了十万兵马就可以为所欲为?” “哎呀呀,李大人息怒,我以后不说实话了还不成么,”龙颢天满脸得意,“你们慢慢等,慢慢吃,我先上去了。” 龙颢天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给二人气的够呛龙颢天还不作罢,又故意抬高声调询问左右,“咱们在几楼来着?” “回将军,您是正一品,咱们的房间在七楼。”右护法欧阳传丰出言应和。 不等龙颢天接话,长生便冷声开口,“有人举报护国将军龙颢天私通藩镇,意图谋反,想吃饭就给我老实闭嘴,再敢说一句话,老子立刻抓你回去。”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鸦雀无声,眼见长生发火,龙颢天还真不敢作死试探,因为他知道长生的脾气,真把长生惹急了,长生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但一声不吭的走了貌似也太丢人了,话是不敢说了,只能故意大笑,以此保全颜面。 “你也只敢笑两声了,你敢说话吗?”长生连遮羞布都不给对方留。 龙颢天还真不敢吭声,带着一干随从灰头土脸的拾阶上楼。 待长生重新落座,张墨笑道,“你若真把他抓了,明日受阅如何进行?” “他敢不顾全大局,我为什么不敢?”长生长喘了一口气,师父说得对,该反击时就得反击,不能自己憋着生闷气。 张墨笑了笑,转而低声说道,“他今天有些不对劲。” “这家伙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长生随口说道。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张墨小声说道,“此人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无赖,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他应该知道得罪你的后果,今天为何还要故意当众挑衅你?” 张墨言罢,长生没有立刻接话,细想之下张墨说的确有道理,龙颢天就是个见风使舵的赖皮,虽然此前龙颢天多次坑害过自己,但每次事后都是嬉皮笑脸的缓和关系,龙颢天今天所做的事情的确不符合其一贯的作风。 就在此时,菜肴端上,是条糖醋鱼,荤腥是人元气的来源,同时也是浊气的来源,各种鱼类浊气最轻,其次是禽类,浊气最重的就是哺乳的兽类。 待上菜的伙计离开,长生低声说道,“他今天好像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手握兵权之后,他担心朝廷有朝一日会命他们与我们协同作战,故此先闹出事来,让朝廷知道他们与我们势同水火?”:魰斈叁4 张墨夹了一块鱼腹放到了长生面前的碗碟,“有这种可能,不过我怀疑七楼还有其他人,他是故意做给此人看的。” 眼见张墨给自己夹菜,长生受宠若惊,急忙摆手道谢,“不用不用,你吃,你吃。” 就在此时,宴宾楼掌柜匆匆来到,此前大头曾经因为巴图鲁一事来敲打过他们,故此宴宾楼知道长生不好惹,掌柜此番过来除了见礼问好,还提出七楼还有一处房间,如果二人愿意,可以移驾。 菜都上了,长生也懒得再换位子,只是低声开口,询问龙颢天所在的房间里还有谁。 听得长生发问,掌柜面露难色,见长生鼻翼抖动,面色不善,便不敢隐瞒,只得低声回复,“梁王。” 见长生不再发问,掌柜的便匆匆离去。 “还真是一语成谶,”长生说道,“龙颢天与朱全忠一直多有往来,当日丐帮打劫朝廷粮船也是想将粮草送给朱全忠作为投名状。此前朝廷已经在李克用的建议之下开始围剿丐帮,也是朱全忠伙同阉党将此事压了下来。” 张墨吃过几口鱼,放下筷子端杯漱口,“阉党倒台之后朱全忠并未遭到牵连,不是朝廷不想动他,而是朝廷动不了他,这个龙颢天明显将宝押到了朱全忠身上,他手里的十万兵马算是资敌了。” “本来钱粮就不够,还得养着十万白眼狼,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长生好生气堵。 张墨微微摆手,示意他慎言。 长生深深呼吸,无奈叹气,“你不知道户部的情况,我这个户部尚书不好当啊,为了筹集钱粮,我几乎把满朝文武全都得罪光了。” “尽人事,听天命,”张墨重新拿起筷子,“不说了,吃饭。” 二人只点了几样简单的菜品,但随后各种美味佳肴流水一般的端了上来,商家也有商家的难处,谁也不敢得罪,尤其是不敢得罪手握实权的朝廷官员。 二人没吃完就离开了宴宾楼,长生自然不会占宴宾楼便宜,扔出了十两金子作为饭资。 长安到了夜里也很热闹,很多街道都开设有夜市,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张墨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男女摩肩擦踵挤在一起的场合,二人便选了一条僻静的街道缓步西行。 长生很喜欢张墨身上的兰花香气,能够与张墨并肩走在一起,他感觉很充实也很安宁。 走到十字路口时长生放慢了脚步,左右张望。 张墨见状露齿一笑,转而伸手抓着他的后颈将其转向了南行的街道,“瞎看什么呀,我就算随你回去,你敢与我同处一室?” 长生讪笑挠头,“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你敢吗?”张墨笑问。 “不太敢。”长生不敢撒谎也不愿撒谎。 “你还小,我不乱你心神,你也不要自乱心神,”张墨轻声说道,“人生迢迢,来日方长。”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心中多有欣喜,“我听你的。” 张墨微微颔首,与长生缓步向前。 长生喊师叔已经喊习惯了,想不出更合适的称谓,只能不加称谓,“行军打仗多有危险,你可千万别出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得长生言语,又想到长生先前的种种遭遇以及自己受到冒犯之后长生的种种表现,张墨甚是动容,“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卿不我 听张墨这般说,长生立刻重复确定,“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一言为定!” 虽然长生的紧张神情和急切语气显得不甚成熟,张墨仍然郑重点头,“一言为定!” 得到了张墨的肯定和确认,长生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本就没有家人,老黄是他唯一的家人,也是他唯一的牵挂,老黄死后他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那种孑然一身,举目无亲的悲凉至今想起仍然令他不寒而栗,类似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类似的感觉他也不愿再感受。 察觉到自己的表现流于稚气,而张墨则予以大度包容,长生有些沮丧,“师叔,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长生本就沮丧,沮丧之下又下意识的喊出了师叔令他更加沮丧,他感觉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处理了这么多事情,自己的心智分明已经很成熟了,却在最在意的人面前屡屡失误,显得自己很是幼稚。 “不是同情,是佩服,”张墨伸出右手握住了长生的左手,“我很确定你就是我钟意的人。” 长生虽然没有接话,但张墨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因为长生在发抖,尽管长生一直在极力克制,但她仍然能感受到。 张墨并没有急于松手,而是一直握着长生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我也支持你在合适的时候卸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但骠骑大将军一职不能辞去,要做到身不在朝堂却不曾远离朝堂,虽退犹进,进退自如,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长生点头,“你放心吧,我虽然对皇上的一些作法不甚认可,却不会与之离心离德,更不会故意疏远他,有朝一日皇上如果再次需要我,我还会再回来。” “甚好,”张墨说道,“皇上赐婚一事做的非常高明,也只有圣旨赐婚才能打破我们之间的辈分禁锢,只此一举,就值得我们铭记在心,感恩图报。” “是啊,”长生再度点头,“我一直很感激他,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惦记着他,有时候他做的一些事情我不是很认可,我也不会心生不满。我自己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也有默契,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拿捏着分寸和尺度,努力保持这种默契。你放心吧,我摆的正自己的位置,不会恃宠而骄,肆意妄为。” 张墨微微颔首,“如果皇上对我们刻薄寡恩,我们也没必要自欺欺人,无端感动。但皇上的确有恩于我们,如果有朝一日皇上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你也不要因此淡化他此前对我们的恩情,轻易与之反目成仇,要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也是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他只要不动你,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长生说道。 “如果他想动我呢?”张墨笑问。 长生知道张墨在说笑,却仍然正色回答,“那得看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那我就走。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杀了他。” 张墨没有接话,长生这番话她没法儿接,也不需要接,长生说出这番话,说明作为一个臣子他并不称职,但是这种男人却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 满心感动的同时张墨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她知道长生说得出做得到,包括断掉东方辰手掌在内的一些过激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倒不担心皇上会试图染指自己,皇上还没傻到那个地步,但她担心如果自己发生了意外,长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她已经发现作为一个没有受过太多礼教的孤儿,长生唯一看重的就是情义,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看重,长生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不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她希望长生所做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发生了意外,没有任何人能拉住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他。:魰斈叁4 心中忧虑,便没有立刻说话,走出几丈之后发现长生略带忐忑的看着自己,张墨这才想起长生说完之后自己没有给与回应,长生此时正因为自己不曾表态而紧张忐忑。 张墨手上用力,紧紧的握住了长生的手,“除了你,任何人敢碰我,我都会亲手杀了他。” 此前二人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交谈,虽然没有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语,却胜过了所有肤浅的誓言和庸俗的情话,长生此时除了激动和温馨,还有些许紧张和不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怕继续一无所有,只怕拥有之后再失去,他相信张墨,但他不相信战争,作为一个亲眼见过武举比试的人,他深知江湖上高手如云,张善兄妹并不是天下无敌,作为领兵将帅,二人一旦出征,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见气氛流于沉重,张墨便换了个话题,“对于我们的事情,我爹也是支持的,江湖上可能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但我们是皇上赐婚,皇上帮我们把这个黑锅给背了,世人都在诟病皇上乱点鸳鸯谱儿,他这么做无疑是为了让我们实心用事,尽忠效力,我们可不能让他徒受骂名,白背黑锅。” “哈哈,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是个昏君,还是值得辅佐的。”长生笑道。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能够看到南侧城门,长生略微放缓了行走的速度,随着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他对张墨的敬畏有所消减,亲近急速增加,原本不可能的事情逐渐变成了可能,原本不敢做的事情貌似也有点儿敢了。 “对了,我爹已经亲自将你的箓品升到了上清箓。”张墨说道。 “上清箓?!”长生骇然瞠目,身为道人,他自然知道上清箓意味着什么,上清道人初授都功箓,最快三年之后升授盟威箓,八年之后加授五雷箓,十二年后升三洞五雷箓,而上清箓乃上清宗最高箓品,整个上清宗只有三山掌教才是上清箓,其他众人包括张善都不曾授予。 “是的,上清箓,”张墨缓缓点头,“按照我和我大哥的意思是给你越级升授到三洞五雷箓已是极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爹直接开坛祭天为你升授上清箓。” “上清箓历来都是三山掌教,通常会在住持升任掌教时授予,天师怎么会给我这么高的箓品?”长生好生疑惑。 “我也在纳闷儿,”张墨说道,“开坛时我爹直接将你和我大哥都升授了上清箓,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该来的终究会来。” “天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长生不解。 “不知道,”张墨摇头,“总之我爹很看好你,不然也不会为你破例升授,不过你可千万小心,上清箓可以施展我们上清宗的所有法术,而且作法的威力要比其他箓品大的多,作法的禁忌你懂的,有些威力巨大的法术真的会折损阳寿,我先前给你的罗天秘法包罗了上清宗所有法术,未做任何删减,他日使用你可要慎之又慎。” “我一定会慎重,”长生点头说道,“我现在武功还不曾登峰造极,法术少有使用,不过所有的指诀和真言我都已经熟记于心。” 张墨还是不放心,再度叮嘱道,“阴阳道理你也懂,不管做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的混元神功已经极为玄妙,能不用法术还是尽量别用。” “好,我记住了。”长生点头。 二人说话之间距城门越来越近,张墨一直握着长生的手不曾松开,年轻热血,细软柔荑,要说毫无旖念实属自欺欺人,到得这时长生已经不太想让张墨走了,只是不知道如何挽留才不显得生硬尴尬。 越往前走,长生越紧张,除了紧张还有些许矛盾,他很想留下张墨,却又不知道张墨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只要自己开口挽留,张墨肯定不会让他难堪。 眼瞅着距城门已不足十丈,长生开始给自己打气,还是别死要面子了,鼓起勇气留人吧。 就在他深深呼吸,想要开口之际,城门处突然传来了守城士兵的呼喊,“是李大人,快,快开城门。” 听得士兵呼喊,长生好不懊恼,自己白日里刚从城外将李保打了一顿,随后又带着李保跑进了城,守城的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也都记住了他的样貌,此番见他来到,有心讨好,竟然主动开启城门。 “这个,这个,入夜之后开启城门,不合规制吧?”长生硬着头皮试图阻止。 见有女子相陪,守城士兵便大拍马屁,给长生长脸,“别人想要出城自是不成,但李大人为国之栋梁,另当别论。” 偌大的城门要八个人才能开启,守城的士兵哪知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哼哧哼哧的将城门给打开了,为了体现对长生的尊重,还不是拉开一条缝,而是将两扇城门全部拉开。 张墨当是猜到长生心中所想,见他尴尬无奈,大感有趣,“你人缘不错呀,谁都给你面子。” 长生无言以对,只能讪笑。 “好了,回去吧,明日受阅之后我便走了,你多保重。”张墨松手前行。 有外人在旁,长生也说不得什么了,只能失落的目送张墨缓步出城。 张墨走出城门,回头冲长生摆了摆手,长生抬手回应,张墨转身离去。 守城士兵随即关上了城门,为首的校尉并不知道自己坏了人家好事,还腆着脸跑过来邀功,“李大人,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呀?” 长生很喜欢有眼力的人,但此时对这个有眼力的校尉却颇感无奈,随口应着,自腰囊里掏出一块儿也不知道是金子还是银子扔了过去,“辛苦了,与兄弟们吃酒。” 校尉接过打赏千恩万谢,长生郁郁转身,怏怏而回。 来时还是两个人,回时只剩自己了,都怪自己面皮薄,不好意思留人,若是脸皮再厚些,此时张墨还在自己身边。 到得暗处,偷偷闻了闻自己的左手,还残留有张墨身上的兰花香气,免不得心神又是一阵荡漾,随即感觉自己此举好像流于猥琐,急忙反背双手,不做他想。 就在此时,突然发现远处一道人影自东向西疾掠而过,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长生却仍然看到那人是释玄明,这家伙近段时间不是喜欢听墙根儿吗,大半夜的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心中存疑,便凝神定睛观察气息,只见除了释玄明的正蓝灵气,其前方百丈之外还有一道深蓝灵气正在快速向西移动。 见此情形,长生立刻明白释玄明在追赶那人,担心释玄明吃亏,急忙施出身法,疾掠追赶…... 第二百八十八章 深夜验尸 释玄明是自东向西追赶那人的,长生位于正南方向,动身之后是朝着西北方向移动的,虽然他的追风鬼步很是玄妙,但距离较远,一时之间也未能追上二人。 由于同尘统领的新军驻扎在城西,而二人一直在向西移动,长生便怀疑前面那人可能是个和尚,但进入西城地界之后,前面那人突然拐向西北,此举说明此人知道城西有新军驻扎,故意避开了新军的营地。 不多时,释玄明与那人一前一后的翻过了西北城墙,进入城外。 长生紧随其后,全力追赶。 出于城防需要,城外的树木都被砍伐掉了,城墙外是一片空旷区域,长生跃上城墙举目远眺,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只能隐约看到此人肩上好像扛着什么东西。 短暂的观望之后,长生掠下城墙,继续加速追赶。 前面那人知道释玄明在后面追赶,疾行的同时频繁回头,眼见后面又多了一道深蓝灵气,心中多有焦急,催动灵气,竭力加速,朝着西北方向的茂密丛林狂奔而去。 释玄明直待长生追到五十丈内才有所察觉,转身回头,见来人是长生,随口问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此时前面那人已经冲进了密林,不为所见,长生全力追赶的同时出言问道,“此人肩上扛了什么?” “一个赤身女子。”释玄明回答。 “是个采花贼?”长生又问。 “对。”释玄明答道。 二人说话之时脚下不停,由于目标已经进入密林,不见踪影,二人只能根据此人催动灵气之时显露的气息踩踏树梢儿循之追赶。 又追出四五里,长生终于追上了释玄明,而此时前方那道深蓝灵气突然消失不见。 二人来到对方气息消失的区域,敛气落于地面,四顾寻找,对方的气息突然消失说明此人收起了灵气,林中崎岖难行,不催动灵气,此人短时间内逃不远。 此时敌暗我明,担心对手暴起偷袭,二人也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小心搜寻。 不多时,释玄明的声音自西侧传来,“大人。” 听得释玄明呼唤,长生急忙循声找了过去,只见释玄明正站在一处水潭东岸,那处水潭位于密林凹处,乃是一处只有十丈见方的死水潭,潭中多有落叶,潭水腐坏发臭。 在那水潭之中飘浮着一具女子的尸体,之所以立刻断定这是一具尸体而不是活人,乃是因为女尸没有头颅,其头颅应该是刚刚被人砍下来的,腔子里仍然在往外冒血。 在此之前二人只当对方是个采花贼,看到水潭里的无头女尸之后二人面面相觑,此人下手竟然如此狠毒,应该不是个采花贼。 头都没了,自然救不活,随后二人又围着水潭寻找了半天,没有发现行凶之人,也没有发现受害女子的头颅。 水潭并不大,尸体也不难打捞,二人将尸体捞起,由释玄明扛回了御史台。 眼见二人带回了一具无头女尸,大头立刻叫醒了余一,女尸也是女的,男人不便上前拨弄验查。 再好看的女子,没了头颅也只剩下了恐怖,不过平心而论,这具女尸的身形很是婀娜,皮肤非常白皙,手脚也很是精巧,可以确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身为律政官员,众人虽然没有上前验尸,却也没有迂腐到非礼勿视,余一验尸时众人就站在旁边。 余一本是大理寺的捕快,处理类似的事情有经验,简单的验查之后就有了初步结果,“此人年纪当有二十出头,生前养尊处优,不曾生养过,在被人砍下头颅之前就已经死了,致命伤位于背后,被人用掌力直接震碎了心脉,凶手是个女子。” “凶手是个女的?”释玄明眉头大皱,“分明是个男的,我不会看错。” 余一没有反驳,而是将女尸翻了个身,指着女尸后背的一处淤青,淤青是掌力重击留下的,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掌印形状,不管是大小还是形状,都不像是出自男人之手。 看罢掌印,释玄明也认同了余一的判断,“杀她之人是个女子,转移尸体之人是个男子。” 余一继续检查,片刻过后抬起女尸右手,“她的指骨断了三处,而且其右腕有常年佩戴镯子的压痕,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凶手捏碎她的手骨是为了取下其手腕上的镯子。” “究竟是劫财还是劫色?”大头困惑。 余一摇头,“都不是,根据掌印来看,杀她的那个女子的灵气修为很是精纯,拥有这种灵气修为,想要求财很容易,没必要杀人。而此人正值月事,自然也不会是劫色。” “都说赌近盗,奸近杀,此人会不会是风尘女子,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大头猜道。 “不是,”余一很是肯定,“此人虽然不是处子,平日里却少近男子。” “何以见得?”大头疑惑。 “常用的和不常用的显而易见。”余一的一番话直接让除大头之外的几人好生尴尬。 “有道理。”大头点头赞同。 “你们继续探究案情,我去马厩看看。”杨开转身离开。 “别睡太晚,明日还要早朝。”长生说道。 杨开自门外应了一声。 余一的验尸结果令事情变的越发扑朔迷离,尤其是凶手是一男一女,既不为劫财也不为劫色,那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既然不为劫财,为什么非要取下手腕上的镯子?”大头自言自语。 余一说道,“凶手杀掉此人之后试图转移尸体,在大人和玄明大师的追赶之下,眼见不得掩埋尸体便砍下并带走了尸体的头颅,种种迹象表明凶手不希望我们知道此人是谁。” “我们也不认识几个女人哪。”大头摇头。 长生摇头说道,“也不一定是针对我们,凶手可能是不希望有人认出此人。” “言之有理。”大头点头之后看向余一,“照你这么说,此人应该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子,可能是妻妾,也可能是女儿,对了,你们说此人会不会是官员人家的小妾,正室因妒生恨,请了刺客暗中谋害,然后毁尸灭迹?” 余一并未接大头的话,而是看向一旁的释玄明,“你在哪儿遇到的凶手?” “东三巷口。”释玄明说道。 得到了释玄明的答复,余一皱眉看向长生,“大人,东三巷离皇宫很近哪。” “你怀疑此人是宫里的女人?”长生问道。 “很有可能,”余一手指女尸,“人食五谷,肌肤免不得会有斑痣瑕疵,但此女肤若凝脂,浑身上下不见丝毫瑕疵,只有经过千挑万选的宫中女子才会如此。” “有道理呀,”大头接口说道,“二十多岁也不算小了,不是黄花大姑娘,平日里还不怎么被男人碰,又养尊处优,只有宫里的女人才会这样。” 听得二人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急切转头看向释玄明,“你见到凶手之时,受害之人便是赤身?” “嗯。”释玄明点头。 “既值月事,也做不得什么,凶手为何要扒下她的衣服?”大头疑惑挠头。 “留给顶替她的人穿。”长生眉头紧锁。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看他。 长生说道,“我担心有倭寇借此次选秀之机混进皇宫,白日里还提醒过礼部尚书,让他严查待选女子,我的本意只是防范未然,打草惊蛇,未曾想一语成谶,待选秀女之中还真有倭寇。” “咱们上次抓的假冒张真人的那个女倭寇?”大头问道。 “很有可能,此人乃居山修为,有能力将人一掌震毙,”长生长长叹气,“我不该打草惊蛇的,我的本意是将蛇吓跑,谁曾想竟然将蛇吓到宫里去了。” 见长生多有懊恼,大头急忙出言宽慰,“大人,您也别自责,您也不知道待选秀女之中真有倭寇啊。” 长生摇头,“正因为我白日里打草惊蛇,惊动了他们,他们才会临时改变主意,直接冲后宫嫔妃下手。” “大人此言差矣,”余一出言说道,“我认为此事只是凑巧,即便那女倭寇擅长易容之术,想要假冒何人,也需熟悉此人的言行举止才行,我认为倭寇原本选定的就是此人,而不是受到惊动之后才仓促行事。” “我感觉余一说的有道理。”释玄明点头。 长生本想说自己当日不该放走此人,但想了想又没说,不是担心落埋怨,而是自己当日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放走了此人,是与对方进行了交换,说白了对方是招供之后才得以脱身的。 “大人,当日您与那女倭寇多有接触,可知道此人的易容术有何破绽?”大头问道。 “此人的易容术极为高明,少有破绽,除非让我近身验查,否则很难发现端倪。”长生摇头说道,服部香奈的易容术是下针的,下针穴道分别位于风池,风府,脑户,强间,浮白,脑息等处,但这些部位都在女人头发遮盖之下,想要辨察极为不便,自己总不能跑到后宫挨个儿扒拉嫔妃的脑袋…... 第二百八十九章 授予兵符 长生言罢,三人都不曾接话,后宫的嫔妃都是皇上的女人,怎么可能让长生近身验查。众人眼下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有人假冒妃嫔混进了后宫,而是明知有人混进了后宫却没办法将其找出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余一抬头看向长生,“倭寇偷梁换柱,潜入后宫的目的是什么?” 长生皱眉摇头,余一的这个问题也是关键所在,倭寇潜入后宫自然是为了接近皇上,但接近皇上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却不得而知,刺杀,蛊惑,亦或是挑拨离间,都有可能。 “大人,我有个下策。”大头开口。 长生转头看向大头。 大头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后宫的妃子突然感染了瘟疫…...”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便猜到他想说什么,立刻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可真是个下策,你以为大唐只有我一个人懂医术?那些御医都是酒囊饭袋?万一查出是我们在搞鬼,如何收场?” “就是,”释玄明自一旁附和帮腔,“为了抓老鼠也不能放火烧房子呀。” 大头不敢冲长生发火,却不忌惮释玄明,歪头仰视,气恼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急切思虑之后,释玄明想到了一个办法,“咱们认不出这女尸是谁,但皇上肯定认得出…...” “你可拉倒吧,”大头连连摆手,“你让皇上来认尸?你想吓死他呀?别说他不敢看这无头尸体,就算他敢看,也不见得认得出来,你以为皇上跟咱们一样只有一个老婆,他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他哪记得哪个妃子的身体细节,更何况这些妃嫔身上连个黑痣都没有,更没法儿认了。” “阿弥陀佛,我可没老婆。”释玄明合十唱佛。 大头再度摆手,“你别阿弥了,像你这样儿天天跑出去逛妓院,听墙根儿,还俗是迟早的事儿。” 眼见大头说的有点过了,长生便出言解围,“玄明大师一心向佛,所行之事只是为了明心见性,你若一味胡说八道,万一惹得他火起打你,我可不管。” “我是个矬子,打我下地狱。”大头笑道。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释玄明再度合十。 余一手指女尸皱眉说道,“好了,别闹了,这烫手的山芋如何处置?” 长生沉声说道,“你说的对,这女尸当真是个烫手的山芋,这可是皇上的女人,即便她已经遇害,皇上也不会希望别人检视她的尸身。” “大人,您的意思是?”余一问道。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此人已经混进了后宫,抓不出来了。我只能给皇上上个折子,只说收到消息,有倭国女子易容混进了后宫,易容之人风池风府等穴道会插有细小银针,让他留心辨察,多加提防,皇上身边也有大内高手贴身保护,那倭寇想要加害皇上也非易事。” “不提女尸一事?”释玄明问道。 长生摇头说道,“不提,咱们御史台肯定有皇上的眼线,他们会将我们带回女尸一事密奏皇上,我只字不提,皇上也不会多想,因为他知道我不提此事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 长生言罢,三人尽皆点头,长生所说的办法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长生又看向余一,“买具上好的棺材,连夜将尸体带到城外,寻一处隐蔽所在妥善掩埋。” 余一点头。 长生又道,“倘若有朝一日有人问起,只说验尸之事由你独自完成。” “好。”余一再度点头。 “你们先去买棺材吧,我出城一趟,我回来之前尸体不要带走。”长生转身出门。 出得房间,长生直接翻身上房,飞檐走壁,疾掠向南。 他去的是城南军营,他不知道张墨的营帐在哪儿,而且他此行也不为寻找张墨,来到军营亮明身份,径直来到张善所在的中军大帐。 虽然已是三更,营帐里却是灯火通明,长生进去之后发现在场的都是当日前往西域护送倪家的紫气高功,每人手边都放着一个黄金盒子,不消说,张善特意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将众人请来,将他白日带来的礼物分发给众人。 张善和张墨都在,众人见长生到来,纷纷起身冲其道谢。 这些人都值得信任,长生也没有避讳众人,意简言赅的将无头女尸一事说与众人知道,包括他想如何处理此事也和盘托出。 听得长生讲说,众人皆感惊讶,但长生深夜到访可不只是为了告知此事,而是想向张善等人请教,在缺失头颅的情况下,能否设法招魂,如果能招出此人魂魄,便能有的放矢,诛杀那混进后宫的女倭寇。 长生此举也只是病急乱投医,因为罗天秘法里的所有法术他都熟记于心,似这种情况貌似是无法招魂的,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毕竟张善等人的见识比他更加广博。 半个时辰之后,长生怏怏回返,先前上清的高功法师几乎全都在场,对于这种情况仍然束手无策,倒是有人提出可以自女尸遇害十丈之内起坛作法,尝试招魂,但十丈这个范围实在太小,如果知道女尸在哪儿遇害的,也就没必要作法招魂了。 回到御史台,余一等人已经准备好了棺材,长生命他们将女尸带出去妥善掩埋,自己则回到住处书写奏折。 奏折写好之后便去寻杨开,却发现杨开不在住处,去马厩寻找,果然在那里。 自从马驹出生,杨开算是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心中就多了充实,不过有了牵挂也就多了拖累。 长生将奏折交给杨开,又叮嘱了几句,然后撵他回去休息。 次日卯时,大头过来叫长生起床,今天皇上要检阅新军,五品以上朝臣都要前往南门也就是朱雀门观礼。 长生原来的那套武将官服已被吉王李保削砍的不堪穿戴,此番穿的是一套全新的,不管是文臣官服还是武将官服,朝廷都只发一套,如果损坏就要自己花钱再做新的,长生此番穿戴的武将官服就是大头昨天请人加急赶工的。 之所以要穿武将官服是因为长生已经被剥夺了太子太师一职,目前还剩下骠骑大将军和户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但后两个是正三品和从三品,只有骠骑大将军是从一品,稍后自南门外观礼,从一品排位更加靠前。 大头等人穿戴的也是武将官服,卯时三刻,众人动身出门,只有长生骑的是黑公子,大头等四人骑的都是御史台的寻常胡马,汗血宝马太过神骏,身在长安,不便骑乘。 众人赶到南门时一众朝廷官员已经东西列队,文臣在左,武将在右,官阶越高离城门越近,官阶越低离城门越远。 一个时辰是八刻钟,卯时六刻,礼部的鼓声响起,新军开始列队入场,皇上先前命张善统领的新军自南门外扎营,实则也是凸显了对张善的重视。 三十万兵马自然不能全部入场,三路兵马各自挑选一万精锐上场受阅,张善所部居中,同尘所部居左,龙颢天所部居右。 长生昨晚不曾睡好,眼见张墨并未露面,越发无聊,强打精神站在队列之中。 受阅新军尽数到位,恰好已到辰时,鼓声停止,太监高喊皇上亲临,如果是正常男子,拖腔拉调儿的扯着嗓子高喊肯定很是别扭,但太监嗓音细长,高喊之下竟然不显突兀。 太监喊罢,皇上登临城楼,司礼太监再喊参拜,文官双膝跪地,武官和受阅新军单膝跪地,俯身低头,高呼万岁。 与上朝一样,便是检阅新军,皇上也不会随便说话,一切皆有内侍和礼部主持,在为三位主帅发放虎符之前,内侍宣旨请上了多年驻守西域的老兵,以姚励勤为首的西域老兵穿戴旧时盔甲,自城中列队而出,单膝跪地,参见皇上。 皇上有心重赏忠勇,对于这群尽忠职守的老兵大加封赏,姚励勤连升三级,封归德将军,食邑千户,赐免死丹书,十恶之外三代免死。余下众人尽数封为骁骑校尉,食邑百户,赏免死丹书,十恶之外终生免死。 长生猜到皇上会对这些西域老兵大肆封赏,但他却没想到皇上会赏赐他们免死丹书,这免死丹书始见汉朝,通常只赏赐给开国元勋和大功之人,皇上如此破格重赏,足以褒奖忠义,振奋士气。 连长生都想不到,这群老兵自然也想不到,面对盛隆皇恩,无不感激涕零,高声谢恩之后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之下列队退回。 待西域老兵退走,皇上走下城楼,来到城门外,与其一同出来的除了禁军护卫,还有三个端着托盘的太监,虽然托盘所放之物皆由黄布覆盖,但众人都知道上面放的是虎符。 身为皇上是不能多说话的,话少显得有威严,而话多则显得平易近人,身为皇上,必须保持自己的威严,接下来仍由太监宣唱,“护国真人上前接符领命。” 张善迈步上前,稽首行礼。 太监将木盘递给皇上,由皇上交给张善,待张善接过木盘,太监高喊发声,“护国真人授黄玉兵符,伐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张善所部要去打谁,杨守亮乃杨复恭堂兄杨复光的义子,官拜山南西道节度使,手握重兵,盘踞汉中。 随后便是同尘,授白玉兵符,伐江淮节度使孙儒。 最后是龙颢天,授红玉兵符,伐西川节度使王建。 其他官员怎么想的长生不知道,但是他对皇上这样的安排却是多有佩服,汉中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杨守亮麾下有雄兵二十万,这样的硬骨头自然得张善来啃。 而孙儒是出了名的凶残,不但背信弃义杀了自己的旧主秦宗衡,还以人为食,充当军粮,而且此人有投靠梁王朱全忠的迹象,朱全忠虽然眼下还没有反叛,但端倪已现,必须在此人投靠朱全忠之前将其除掉。 派龙颢天打西川也很明智,龙颢天一直与朱全忠眉来眼去,暗中勾结,不能让他离朱全忠太近,西川远在西南,派龙颢天远征西川可以切断他投靠朱全忠的后路。 授予兵符,皇上回宫,三路兵马即刻开拔,各赴战场。 长生本想再去见见张墨,但是军队开拔,营中人来人往,再加上昨晚刚刚见过两次,此番再去好像有失稳重,犹豫过后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大头等人一同回返御史台。 此前长生曾经和大头说过,皇上检阅完新军之后便与其动身出行,前去帮他寻找坐骑,故此回到御史台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长生何时动身,以及要做哪些准备。 “除了必备之物再采办一些贵重礼物,途中我要去一趟天仙观,拜见一下扶风真人,”长生说道,“后天走吧,眼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大头点头应是,转身退走。 待大头离开,长生找出了朝廷官员的名册,自司天台的官员中找出了服部香奈所说的那两个官员,当日前往登州暗中调查他的这两个官员一个叫刘子夫,一个叫赵卓君,刘子夫今年五十有二,赵卓君三十三岁,与服部香奈所说的年纪也对得上。 他之所以找出这两个人,倒不是因为二人暗中调查自己而有心报复,而是当日他随手插在石缝里的那片龙鳞很可能被二人带了回来,根据常理推断,二人在发现龙鳞之后一定会带回来,不会再放归原处。 而服部香奈等人明明发现二人找到了龙鳞却并未出手抢夺,也说明他们对这片龙鳞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根据张善先前所说,那片龙鳞乃是龙之逆鳞,持拿龙鳞便可以感召青龙,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回那片龙鳞。 目前有两种可能,一是龙鳞被刘子夫和赵卓君交给了皇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片龙鳞仍然在二人手里,不管是哪种情况,想要寻回龙鳞都要慎之又慎,因为服部香奈曾经说过二人认为那片龙鳞乃是妖龙所有,如果自己寻找龙鳞之事泄露了出去,很容易被人怀疑自己做贼心虚,想要毁灭证据。 这二人都是末微小吏,长生对他们并不熟悉,由于二人官职太小,也犯不了什么很大的错误,御史台对二人的记录少之又少,也没什么把柄。 沉吟良久,长生最终决定冲赵卓君下手….. 第二百九十章 临行准备 长生之所以决定冲赵卓君下手,乃是因为赵卓君年轻,与老人相比,年轻人还是比较容易对付的。 所谓下手自然不是将赵卓君抓起来,此人万万抓不得,因为一旦抓了此人,皇上闻讯之后就会立刻猜到暗中派遣刘子夫和赵卓君前往登州秘密调查他一事已经泄露。 如果皇上是在重用他之前派人前去调查他的底细,于情于理也都说得过去,但问题的关键是二人前往登州是在三个月之前,这就说明皇上直到三个月前仍不信任他,他知道皇上不信任自己倒是无所谓,并不影响他忠君报国,但是不能让皇上知道暗中调查他一事已经被他知晓,这会让皇上很难堪,很尴尬,甚至不知道日后应该如何面对他。 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如果不想跟对方相处了,可以直接揭穿,痛斥之后分道扬镳,很解气也很过瘾。但如果还想与对方相处,就得给对方留面子,佯装不知,因为一旦自己的心机被对方拆穿,所有人都会恼羞成怒并气急败坏,所有人都是如此,例外者万中无一。 此事难就难在绝对不能惊动皇上,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皇上既然派刘子夫和赵卓君去登州,就说明在皇上看来这二人绝对可靠,想要自这种人身上打开缺口,难度极大。 威逼?不行,万一对方不受恐吓,跑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那就全完了。 利诱?也很危险,万一对方不上钩儿,一定会跑到皇上那里告知此事邀功表忠,结果也是无法收场。 愁恼良久,长生始终想不出可行的办法,实则有几个方法还是有成功可能的,但他不敢尝试,因为失败的后果自己承受不起,此事必须做到一矢中的,万无一失。 沉吟过后,长生命人将余一喊了过来,命其立刻秘密调查赵卓君,包括祖籍出身,包括亲人家眷,包括秉性脾气,包括行事作风,所有种种,事无巨细,尽快查清。 余一有个好处,当长生让她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她从来不会问为什么,这也是她当差多年养成的习惯,身为下属,最重要的是坚决执行上司的命令,哪怕上司的决定自己不理解甚至是不认同,她也不会自以为是的反驳询问,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因为上司对那些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的下属是深恶痛绝的,这表示这个下属很没分寸,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也想知道。 冲余一交代了差事,长生出门去了户部,虽然骑了马,途中走的却很慢,身为朝廷命官,是不能动辄跑出去到处溜达的,此番出行得想个合理的借口才行,去往户部的途中他就在想这个。 直待去到户部,长生也没想好借口,眼见案头积压了不少公文,便随手拿过,逐一看阅办理。 公文有不少是兵部转过来的,新军出征,除了粮草军需,还需要大量的兵器军械,战马也严重短缺,三路兵马都在跟朝廷要钱要物。 这些公文给了长生很大启发,皇上已经下旨命龙颢天所部前去讨伐西川的王建,这三十万新军是大唐最后的希望,也是皇上的命根子,皇上最怕失去的就是这些军队,而且皇上也并不完全信任龙颢天,所以才会让他去打西川,而自己和大头所去的地方正好要经过西川,等回到御史台再看看西南各大州郡整顿吏治的情况,然后找个理由,只说有人举报那里的丐帮分舵与王建过从甚密,龙颢天此去有反叛的可能,打着过去核查此事以及整顿吏治,追缴赃款的幌子给皇上上个折子,如此一来出行的理由就合理而充分了。 户部眼下并不缺钱,但长生并未批复与新军军需有关的公文,而是喊来了左右侍郎,只道御史台最近忙于整顿吏治,查抄贪腐官员,户部的事情自己暂时无暇顾及,关于新军出征的军需保障,由两位侍郎全权决断。 当官儿的有个通病,那就是怕担责任,好不容易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万一什么事情处理不好,再被追责降职,那就得不偿失了,听长生这般说,再见到他其他公务都办理了,唯独留下了兵部的公文,二人瞬间想到长生在推卸责任,因为保障新军军需供给是眼下的头等大事,这事儿办砸容易办好难,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事。 长生甩锅,二人也甩,只道保障新军军需一事一直由吴雨生负责,而今三路兵马已经开拔,供给军需一事还是由吴雨生继续负责较为妥当。 有些时候自作聪明的人做的事情,只是真正聪明的人希望他们做的事情,二人不知道的是长生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如果自己直接命令吴雨生全权处理此事,吴雨生就会遭到户部所有人的排挤,而户部所有人也都会知道他很器重吴雨生。 听得二人言语,长生表现出了些许忧虑,“先前指定他负责新军军需只是随口一说,此人终究年轻,怕是难当大任,还是二位辛苦一些较为稳妥。” 好不容易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二人岂肯再接,急忙甩锅,只道吴雨生虽然年轻,却多有才能,还是堪当大任的。 长生又顾忌吴雨生官职太低,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末微小吏,怕是朝廷会提出质疑。 二人随即表态吴雨生办差勤勉,多有政绩,可以发文吏部,给他升上一级。 为了让吴雨生背锅,二人也算是绞尽脑汁了,而这正是长生想看到的,便“勉强”同意,只道自己马上要赶回御史台处理紧急公务,保举吴雨生一事就由二人联名书写公文,发往吏部。 有了此番升迁,在他卸任户部尚书之时吴雨生再升一级,以侍郎之职行尚书之事就顺理成章了,不过那一级得留给皇上来升,当皇上得知吴雨生与自己并无私交之时,一定会升迁重用。 两个侍郎并不知道在无形之中提携了一个竞争对手,只当找了个背锅的倒霉鬼,不但没有闻嗅到危险,反倒暗自轻松,如释重负,窃喜联名,发文吏部。 离开户部,长生又去了一趟米铺,买了粳米,高粱,粟米,荞麦,莲子,五种米粮尽数研磨成粉,这些谷物都有健胃益气之效,混合之后既可以喂服母马催奶,亦可喂服马驹健胃。 回到御史台,长生去马厩寻到杨开,将米粉交给了他,说明用法之后自回公堂,自诸多公文中寻找毗邻西川那些州郡的吏治公文,西川甚是偏远,周围的州郡吏治腐败,但严查贪官所得赃款并不多,这正好给了他亲自前去督办的理由,皇上之前穷怕了,把钱看得很重,出去给朝廷捞钱,皇上自然不会反对。 长生此前还让余一暗中知会各地的巡查使,留意倭寇的行踪,但巡查使发回的公文中并未提及此事,对此长生也不感觉意外,一来时日尚短,对于道听途说的消息巡查使也不敢随便禀报。二来倭寇暗中行事,自然会隐藏行踪。最主要的是眼下大唐有很多地方不在朝廷的管辖之下,倭寇若是潜伏于藩镇掌控的辖区,朝廷自然无从查找。 傍晚时分,大头回来了,张墨带走的金印原本是倪倬在用,他的那个金印在大头手里,几人之中大头最为年长,加上之前混迹市井,游荡江湖,精通人情世故,有金印在手,自然不缺钱,给扶风真人采购的礼物不但有汉朝玉器还有各地名茶,似那越州的仙茗,洞口的雀舌,味江的鳞甲,青城的蝉翼等诸多御贡茶叶无一不有。攵學3肆 看到茶叶,长生不由得想起了龙虎山的几位前辈,于是命大头再去采办一些上好的茶叶和适合随手把玩的玉器,派人送给龙虎山包括老天师在内的诸位长辈,再自倪家私产中拨出二十万两白银以倪家的名义送给龙虎山,补贴一干道众的衣食用度。 大头跟随长生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长生对钱财并不看重,但长生一次拨给了龙虎山二十万两还是令他颇感意外。 大头虽然点头应是,长生仍然发现他有些吃惊,便随口说道,“你没去过龙虎山,道人的日子实则并不好过,每日只得两餐,倪家之前一直捐赠接济,而今倪家远走西域,以后怕是没有人再慷慨捐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趁眼下手里有钱,多给他们一些,留待他们以后过活度日。” “大人大善仁义,虑事周全。”大头多有钦佩。 二人说话之际,余一来到门外。 不等余一开口,长生便招手示意她进来,余一不知道长生先前命她调查一事是否需要避讳大头,便没有立刻开口。 长生见状主动发问,“有头绪了?” “查清楚了。”余一点头。 “这么快?”长生有些意外。 “我此前一直在大理寺当差,有些门路,”余一的记性也很好,随即如数家珍,叙述讲说。 虽然长生也能记住余一所说的关于赵卓君的情况,但他仍然提笔自纸上简单记录。 大头也没有一直留在此处,见长生没有其他吩咐,收拾好东西便先行离去。 这个赵卓君是个清官,而且清的要命,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由于任职司天台,性情颇为超然,淡泊名利,平日里布衣素食,也不谋求升迁,家里除了一个老母,还有一妻两女。 赵卓君乃科举入仕,秉行孔孟之道,事母至孝,但其母生性刻薄,少有宽和,因为媳妇赵高氏不曾生下儿子,平日里对其多有打骂,邻里经常看到赵高氏身上有伤。 说完赵卓君的情况,余一皱眉摇头,“此人貌似并无短处。” “不然,”长生摇头,“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此人的弱点就是愚孝。” 余一不解,疑惑歪头。 长生说道,“婆媳是否和睦,既不取决于婆婆,也不取决于媳妇,而是取决于儿子,儿子夹在婆媳之间,处事定要公允公正,老娘有错就批评老娘,媳妇有错就斥责媳妇,只有这般,婆媳才能不逾本分,各自相安,但这个赵卓君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一味的偏袒母亲,不曾为媳妇主持公道。” 余一点头,“大人言之有理,连街坊邻居都能看到赵高氏身上有伤,足见其母下手颇重且事发频频。” “既然他不主持公道,那我们就代他主持公道…...” 第二百九十一章 缜密计划 直到此时余一也不知道长生为什么要调查赵卓君,而长生也没有与其讲说缘由,因为此事说来话长,便是力求意简言赅,也得说上半天,他懒得浪费唇舌,最主要的是没必要和余一说的太清楚。 长生随即又给余一分派了一个差事,将赵卓君住处附近的大夫以及药铺的情况摸清楚,即刻摸查,一个时辰之内回报。 待余一离开,长生闭上眼睛沉吟思虑,既然这个赵卓君愚孝,那就冲他的老娘下手,设法让那个经常殴打媳妇的恶婆婆得个急病,然后出手救治,以此换来赵卓君的感恩戴德。 有了大致的想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细化,首先得让那老太婆得病,而且是急病,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并不容易,单纯的过去下毒对他来说很简单,但如此一来就显得突兀了,赵卓君不是市井莽夫,此人既然入仕为官,心智无疑是够用的,得让老太婆病的突然但不突兀。 这个也有办法,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有陈年痼疾,他精通岐黄之术,动手之前可以过去看看老太婆有什么老毛病,然后有的放矢的下毒,毒发的症状要酷似痼疾突发,如此一来赵卓君就不会起疑,只当自己的老娘是老毛病又犯了。 第二步,一旦老太婆病发,赵卓君肯定会第一时间给她请大夫,想让附近的大夫不接诊倒也不难,但如此一来就又显得突兀了,赵卓君很容易起疑心,所以不能试图阻止赵卓君寻找其他大夫,但好不容易让老太婆“痼疾突发”,自然不能让其他大夫药到病除,得让那些大夫束手无策才行。 这一点很考验他的医术,下毒用药得让附近的大夫都看不出端倪才行,但长安城的大夫不比乡野郎中,他们可是有真本事的,自己用药再隐秘,他们也可能发现异常,不过有个办法可以间接扰乱他们,让他们无心深究,那就是设法让病人表现出将死的征兆,大夫都很在乎自己的名声,眼见病人快死了,他们一般不会伸手,因为万一病人死在自己的手里,可是要臭名声,砸招牌的。 接下来就是第三步,如果附近的大夫都认为老太婆没救了,赵卓君一定会病急乱投医,继续找其他大夫,只要老太婆不断气儿,赵卓君就不会任其等死,长安城里有好几处药铺是倪家的产业,赵卓君迟早会找到倪家药铺,这时候他得恰好在场才行。 但身为朝廷的一品大员,深夜出现在药铺里总得有个合情合理的原因,不然赵卓君还是会起疑。 理由倒也好找,早产的汗血宝马马驹病了,这可是价值连城的汗血宝马,他亲自过去抓药也说得过去。 但说得过去远远不够,得极度合理才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牵强,但自己身为大权在握的朝廷重臣,深夜亲自出去抓药本身就不太合理,加上赵卓君曾经前往登州调查过他,此番自药铺再见到他,赵卓君会不会怀疑此事是他在暗中搞鬼。 不行,不能自己出场,得换一个人,此事只能交给大头,也只有大头办得好,让大头打着帮马驹抓药的幌子出现在药铺,手里拿着他开的方子,抓药的时候得恰好赵卓君在场才行,届时大头就可以在不令赵卓君起疑的前提下吹嘘他医术何其高明,来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单是大头吹捧貌似还有些单薄,若是药铺的大夫能够帮腔夸赞,可信度就高了,但此事难就难在不能提前授意药铺的大夫帮忙撒谎,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大头那么好的心理素质,万一大夫装的不像,被赵卓君看出破绽,也就前功尽弃了。 怎么做才能让大夫真心夸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开的药方有起死回生的神效,幼儿早夭有很多死于一种名为喉骨胀的疾病,而这种疾病也会出现在牛犊马驹身上,其症状就是喉骨肿胀,不得吞咽呼吸,会很快气绝身亡,这种病九死一生,百不活一,药铺的大夫自然知道喉骨胀是绝症,只要大头手持自己开具的药方表现的从容不迫,信心十足,大夫就可能惊叹他连必死的绝症都能救治,届时赵卓君看在眼里,自然就会寄希望于他。 目前可以前瞻准备的只有这些,实则还可以继续细化,但事情的发展可能会有些许变化,动手之前过分细化有些画蛇添足。 打定主意,派人去喊大头,待大头来到的时候,他已经写好了一个方子,这个方子是救治喉骨胀的方子,有二十几味药,如果照着方子将药抓齐,对喉骨胀的确可以药到病除,逆天续命。但这个方子有好几味药贵比黄金,别说药铺不一定有,就算有,寻常人家也买不起。 人言银钱买不来健康,实乃片面之言,很多时候银钱当真能够续命,实则大部分人都不是病死的,而是无钱医治而穷死的。 “大人您喊我。”大头来到堂下。 长生点头,“我要算计一个人,此人乃司天台的官员,名为赵卓君,稍后我会亲自前往他的府邸,冲赵母投毒,造成其痼疾恶化的假象,赵母发病之后赵卓君势必多方求医,城中有几处倪家的药铺,他迟早会去到其中一家,”长生说到此处将写好的方子递了过去,“届时你要先于赵卓君去到那处药铺,照着方子抓药,只说用来救治早产马驹的喉骨胀,喉骨胀乃是绝症,寻常大夫定然束手无策,你要表现的胸有成竹并趁机当着赵卓君的面吹嘘我的医术高明。” 大头接过方子,趁长生换气之时出言说道,“大人本来就是岐黄圣手,也不用吹嘘啊,大人,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长生随口问道。 “以退为进,爱理不理。”大头说道。 “对不住啊大人,这方子上的龙涎香和灵芝霜本店不曾备下。”长生说道。 大头知道长生在试他反应,立刻瓮声摆手,“不碍事,我已经在惠仁堂取了。” “大人,据小人所知这喉骨胀乃是绝症…...” “你得过药王真传?你有千金翼方在手?” “甚好。”长生满意点头。 “大人,何时动手?”大头问道。 长生说道,“我让余一摸查赵家附近的药铺和大夫去了,待她回来就动手,你先去北二巷口那家药铺等我,我现在不知道下毒时会用到哪些药物,我探明情况之后会去那家药铺与你会合。” 大头点头应是,转身先走。 不多时余一回返,说明情况,赵家附近有五家药铺,其中恰好有一家倪家的药铺,离赵家不算近,但也不是最远的一家。 确定了位置,长生起身出门,临走之前先去了一趟马厩,杨开依旧守在那里,长生只道马驹有些小恙,稍后会让大头出去抓药。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但天上有月,长生施出身法,自暗影之中飞檐走壁,快速去往赵家。 赵卓君官阶不高,所住的府邸也不大,乃一进院落,门口也无有守卫,长生来到时赵卓君正在前院东厢教授两个女儿写字,而赵高氏则端着一盆温水去往后院儿。 到得后院正屋,赵高氏放下木盆敲门,“母亲大人,泡脚了。” “哦。”屋里传来了老妪的声音。 此人一开腔,长生就暗道天助我也,因为此人气息短促,明显有肺病。 待赵高氏推开房门,长生看到了那个老妪,此人当有六十上下,中等身形,颇为消瘦,颧骨很高,双颊无肉,一脸的刻薄相。 长生只看了此人一眼便转身离开,此人脸色发灰,眼珠发黄,乃肺痨无疑。 长生随即赶到北二巷口的药铺,大头已经等候多时,来时的路上长生已经想好了方子,来到之后立刻抓药,同时说出了解药的方子,让大头照方抓药并赶去离赵家较近的另外一处倪家药铺,于暗处观察等候,只要发现赵卓君就立刻先行进入那家药铺。 待长生赶回赵家时,赵高氏正端了洗脚水离开赵母所住的正屋,而赵母则吹灭灯烛,准备休息。 长生乃练气高手,给一个普通老妪下毒自然轻而易举,肺痨的症状乃胸闷咳血,呼吸不畅,而他所下之毒正是口鼻吸入,憋闷吐血。 由于恨这老妪虐待儿媳,在所下药物之中还掺杂了少许腹泻之物。 下毒之后长生并未走远,而是故意弄出声响,惊动赵卓君等人,然后藏身暗处,自附近观察。 接下来的发展就如长生前瞻预料的那般,眼见母亲突然发病,赵卓君立刻背其就医,所去的前两家药铺都被拒之门外,大夫自忖救她不活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老妪失禁便溺,多有污秽。 眼见赵卓君背着老妪赶去了倪家药铺,长生立刻先行一步,通知大头进入药铺,并命其回到御史台之后高声呼喊,让杨开前来拿药,然后先行回返,自大堂静坐等候。wenxueзч 没过多久,大头回返,后面跟着赵氏母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永不轻敌 按照之前的约定,大头进门之后立刻高声呼喊,让杨开前来取药。 此前长生曾和杨开说过马驹抱恙,会让大头前去抓药,杨开不懂医术,也不知道马驹是不是真的生病,但他相信长生不会看错,正在暗自紧张,听得大头呼喊立刻自马厩里跑过来拿药。 杨开没有大头那么狡黠机灵,不善做戏撒谎,这也是长生不敢跟其说实话的原因,由于杨开也被蒙在鼓里,故此表现出来的紧张和焦急无比真实。 杨开接了药物在手却不知如何喂药,便跟着大头和赵卓君母子一同来到大堂,此时长生正在“秉烛办公,”眼见几人来到,便合上公文,离座站起。 大头指着赵卓君冲长生说道,“大人,这位是司天台的赵大人,其母突发急症,四处求医,去过几处药铺医馆,但那些庸医全都束手无策,人命关天,我知道您医术高明,就把他们带来了。” 此时赵卓君已经将老太婆放了下来,大头言罢,赵卓君先是无比感激的冲其拱手道谢,转而冲长生躬身行礼,叙说病情,悲声求救。 虽然老太婆并不胖,但是背负了这么久,赵卓君还是累的满头是汗,加上急火攻心,眼含热泪,语带哭腔。:魰斈叁4 身为始作俑者,见赵卓君如此焦急,长生心中免不得有些愧疚,但转念再想,此人愚孝蒙心,放任其母虐待妻子却袖手旁观,既不分辨对错,亦不主持公道,当真可恶,让他急上一急亦不为过。 听得赵卓君讲述求请,长生转头瞅了大头一眼,无言之意很是明显,责怪大头不该节外生枝,给他揽事添乱。 见长生瞅大头,赵卓君急忙伏身跪地,哀声开口,“此事不怪付大人,是下官走投无路,央求付大人带我前来。李大人,您乃一品大员,位极人臣,所行皆是大功大德之事,大仁大善之举,还请您仗义出手,救家母一救。” “你先别着急,起来说话。”长生伸手搀扶。 由于长生不曾答应救治,赵卓君便不曾起身,见长生搀他不起,一旁的大头便出手拉拽,“你别这样,我家大人让你起来你就起来。” 大头拉拽赵卓君之时,长生转头看向杨开,“你先把药拿过去加水煎熬,稍后我就过去。” 杨开点头之后出言问道,“加多少水?” “一份药九份水。”长生随口说道。 杨开点头应声,转身欲行。 “对了,”长生又道,“我下午配制的细粉先喂下一点。” “好。”杨开迈步离开。 长生不确定自己对细节拿捏到如此细致的程度是不是多余,但他不敢小看赵卓君,皇上既然派此人前去登州暗中调查他,就说明在皇上看来此人的心智是很够用的,而且赵卓君和刘子夫能够找到石缝里的龙鳞,也说明他们二人很是细心,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不敢掉以轻心。 待杨开离开,长生开始蹲下身为赵母号脉,毒是他下的,他自然知道问题出在哪儿,退一步说即便毒不是他下的,他也能找出病根儿予以救治。 长生号脉的时候眼角余光发现赵卓君一直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长生并不确定赵卓君盯着他只是出于紧张关切,还是心中存疑在察言观色,毕竟事情的发生过于巧合,而他恰好又精通医术,谁都知道精通医术的人同时也精通毒术。 号脉过后,长生又翻了翻赵母的眼皮,然后突然抬头看向赵卓君,由于他抬头抬的非常突然,赵卓君的眼神没来得及调整改变,长生自其眼中看到了一丝狐疑,这说明赵卓君心中的确有些许怀疑。 “令母痼疾突发,伤肺咳血,你也看到了,令母已经开始弥留净身,”长生起身叹气,“张大人,将老人背回去吧。” 听得长生言语,赵卓君亡魂大冒,再度跪倒在地,哀声恳求。 长生转头看向大头,“命人套车送张大人回去,我去看看汗血马驹。” 长生说完迈步欲行,见长生当真要走,赵卓君急忙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李大人,您出身道门,下官入仕之前亦是道门教众,求您看在下官与您同仰三清祖师圣颜的面上,慈悲出手,救救家母。” “哦,你也是道士?”长生随口问道。 见长生语气松动,赵卓君急忙点头,“是啊,下官乃太清宗洪一观道士。” 长生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这个赵卓君还是个道士,余一先前竟然没有查出来,这也说明此人心思缜密,口风甚严,不过司天台干的都是观星望月的玄门之事,赵卓君出身道门也在情理之中。 大头何其机灵,待赵卓君说完,不等长生接话便出言说道,“大人,当日比武,太清宗也帮了咱们大忙啊。” 大头言罢,长生没有立刻接话,他是故意稍作停顿的,按理说到得这个时候,赵卓君应该主动讲说皇上委派一事,以此换取他出手救治,但赵卓君并没有这么做,赵卓君不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其心中忠大于孝,二是心里仍然怀疑此事暗藏蹊跷。 在长生皱眉沉吟之时,赵卓君一直在悲声哀求,观其神色,确是悲哀伤心,长生便出言说道,“恕我直言,令母痼疾乃是痨病,已然病入膏肓,我没有十成把握。” 听长生口风松动,赵卓君立刻悲声接话,“还请大人慈悲出手,不管救得救不得,大人的恩德下官都会铭记肺腑,感念终生。” 长生闻言点了点头,抬手封点了赵母几处穴道,转而冲大头说道,“帮张大人将老人家抬到东侧厢房,换身干净衣服,我去去就来。” 待大头点头应声,长生迈步而出,自回住所换下了官服,然后带着针灸之物去往东厢。 大夫施治一般不允许家属自一旁观看,但长生却并未将赵卓君撵出去,而是当着他的面儿下针,此时赵母已经憋的面目青紫,几针下去,咳出一口淤血,脸色逐渐正常,但呼吸仍然断续。 长生没有流畅的一治到底,而是中途多有思考迟疑,实则就算不是他下的毒,在辨症之后他也能行云流水,快速救治,但此番他却不能拿出自己的真实水平,不然赵卓君很可能会怀疑他救治之时为何如此流畅。 不管是封穴还是下针,长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赵卓君既然当过道士,很可能对穴道经络有所了解,万一让他看出自己的救治是祛毒而不是通淤,后果可不只是功败垂成那么简单,赵卓君还会将他处心积虑套取龙鳞线索的整个过程上奏皇上,届时皇上会如何看他?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长生足足在老太婆身上下了三十多针,也算是为那个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经常挨打的可怜妇人报了仇。 最后一针扎下去,老太婆打嗝儿加放屁,声音很是响亮,这也是长生有意为之,得让赵卓君看到他忙碌的效果,打嗝儿放屁就说明上下通畅了。 之后长生便当着赵卓君的面儿开始写方子,写好方子之后交给大头去抓药,他写的方子是治疗肺痨的,大头自然不会照方抓药,此前长生已经写好了方子交给了他,他拿着这张方子走,带回的却是另外一副药。 煎好喂服,老太婆终于转危为安,而此时东方已经放亮。 旁人煎药多是一份药三份水,而长生昨夜让杨开一份药九份水,杨开煎了一晚上也没将那副药煎好,眼见上朝的时辰快到了,只能灰头土脸的过来喊大头过去帮忙看火煎熬。 见杨开蓬头垢面,赵卓君好生不安,只道汗血宝马乃是千金难得的神物,若是因为救治自己的母亲而令汗血宝马病情加重,自己死不足惜。 杨开熬了一晚上,好生劳累,也懒得搭理赵卓君,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大头本来就想借故离开,给二人创造单独说话的机会,此番杨开来叫,便合情合理的离开了,他自然不会真的过去帮忙看火,杨开不明所以,他却是心知肚明,知道长生之所以让杨开加九份水是不希望杨开把药熬好,因为那马驹子本来就没病,真把药灌下去可别把它给毒死了。 大头离开之后,赵卓君再度开始连声道谢,长生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快速收拾先前针灸所用的针具,收拾的同时还借着烧燎消毒之际,故意让银针靠近火苗儿,以此让赵卓君看到银针没有变色,实则银针虽然可以试毒,却也只能检试剧毒,如果插进肌肤腠理的银针都变了色,人早死了。 能想的都想了,能做的也做到极致了,长生原本还想拿着赵母的痨病做做文章,暗示她之所以得痨病是因为心胸狭窄,待人刻薄,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赵卓君很是细心,万一自己说出了类似的话,他很可能会怀疑自己知道其母虐待儿媳一事。 长生收拾完银针,赵卓君开始为赵母整理穿戴,长生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离开,二是稍作停留,看看赵卓君有无话说,快速的思虑之后长生选择了前者,不能让赵卓君察觉自己貌似在等什么。 想到此处,便高喊来人,待衙役闻声来到,便吩咐他们备辆马车送赵卓君母子回去。 交代完毕,长生便冲赵卓君抬了抬手,“张大人,我还有事,你们早些回去吧。” 赵卓君千恩万谢之后再报姓名,只道自己名叫赵卓君,并不姓张,而是姓赵。 到得这时,长生已然心灰意冷,直到现在赵卓君也不主动开口,这一晚上算是白忙活了。 长生冲赵卓君摆了摆手,迈步出门,自去后院,他此时心中的沮丧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为了拿回那片龙鳞自己当真是绞尽脑汁,将赵卓君视为最聪明的人,将细节也做到了极致,担心赵卓君怀疑自己事先暗中查过他们,甚至故意喊错了赵卓君的姓氏,即便如此,赵卓君还是没说。 就在长生即将穿过廊门进入后院之际,后面突然传来了赵卓君的声音,“大人,留步。” 长生闻言心中猛然一凛,强定心神,平静回头。 赵卓君四顾无人,快步走近,“大人,下官有要事密奏…...” 第二百九十三章 离朝远行 长生自然知道赵卓君要说什么,但他不能显露出来,只是歪头看着赵卓君,等他下文。 “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赵卓君再度紧张四顾。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回到了赵母所在的东厢,赵卓君紧张的关上了房门,然后踌躇踱步,几番欲言又止。 对于赵卓君的忐忑和紧张长生也能够理解,做官对他来说只是偿还人情,他不但会武功和法术,还懂医术,有绝技在身,不管去到哪里都有活路。而赵卓君不但没有他这一身本领,还有一大家人子人要养,全靠为官的那点俸禄度日过活,而其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会砸掉自己的饭碗,也就难怪赵卓君紧张忐忑。 踌躇良久,赵卓君终于鼓起勇气,“大人,实不相瞒,下官前段时日曾经去过您的祖宅故居。” “哦?你去过登州?”长生明知故问。 “去过,”赵卓君点头,“下官是与刘子夫刘大人一同前去的,皇上感念大人实心用事,屡建奇功,有心重赏褒奖,故此委派我们二人前往登州暗中查访,试图为大人寻根问祖,找到失散的双亲家人。” “皇上有心了。”长生叹了口气,他之所以叹气自然不是因为感动,因为他知道赵卓君说的并不是真话,皇上派他们二人前往登州,并不是为了帮他寻找亲人,而是为了深入探查他的底细和来历。赵卓君担心说出实情会令他对皇上心生不满,所以才会撒谎帮皇上圆场,由此可见此人实属忠臣,而自己处心积虑的算计这样一个忠臣,颇有逼良为娼的意味,多有不妥。 赵卓君自然不知道长生为何叹气,只当他感动皇上对其多有关心,转而继续说道,“只可惜我们二人查访多日却毫无头绪,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长生摇头说道,“当年我是被王大爷自外面捡回来的,村里人并不知道他自哪里捡到的我,而今王大爷早已作古,想要为我寻根问祖,谈何容易。” “是啊,”赵卓君也叹了口气,转而小心翼翼的说道,“有这样一个细节必须告知大人,当日我们二人曾经去过村东的一处山洞,下官自那山洞的石缝之中发现了一片鳞甲,经刘大人辨察,那片鳞甲出自龙蟒之身,而且是一片倒生逆鳞。” 到得这时,长生也只能一装到底了,“什么鳞甲?” “一片手掌大小的鳞片,就嵌在洞口右侧的石壁缝隙当中。”赵卓君出言提醒。 长生没有急于接话,赵卓君继续说道,“那片鳞甲为黑青色,纹理倒生,乃是一条由蛇蟒所化巨龙的颌下逆鳞。” “哦?”长生随口应声。 赵卓君再道,“大人乃是道门中人,多有见识,想必知道龙有真龙和化龙之分,石缝里的那片鳞甲并非纯色,故此那条失了逆鳞的巨龙应该不是真龙血脉,而是由一条修行了数千年的蛇蟒渡劫所化。” “此事与我有何关系?”长生歪头发问。 赵卓君并不知道长生在明知故问,急切解释,“但凡天命之人,落难之时多有神物暗中保护,孔圣黄巢皆有类似经历,大人早年常往那山洞去,而那逆鳞相传可以感应巨龙,故此我们断定大人乃天命之人,并将此事奏报皇上。” 长生没有接话,赵卓君的说法与张善的说法颇为相似,不过也有出入,那就是赵卓君和刘子夫并不知道那片逆鳞是蛇蟒渡劫化龙之后留下来准备有朝一日报恩还债的,而是误以为那条由蛇蟒所化的龙属一直在暗中保护他,这个误解所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 “大人,下官冒死相告,只为有朝一日皇上若是问及此事,大人也能早做准备,从容应对。”赵卓君言语之中不无歉意。 长生点了点头,“那片龙鳞现在何处?” “在司天台的库房。”赵卓君说道。 见长生皱眉歪头,赵卓君急忙出言解释,“当日我们曾将那片逆鳞呈与皇上,但皇上并未近观细看,亦不曾明示如何处置,故此我们二人只能将其带回司天台入库收藏。” 长生点头之后直视赵卓君,“多谢赵大人善意提醒,你的提醒很有必要。我忠心报国,实心用事,免不得多树仇敌,多遭怨恨,倘若有朝一日有人以那逆鳞混淆视听,挑拨离间,我的确很是被动,难能解释。” “虽然下官只是秉公办事,却终是为大人埋下了祸根,此事下官脱不得干系,”赵卓君深深呼吸,鼓起勇气,“为免他日有人拿那逆鳞大做文章,下官即刻前往库房将其盗出,以绝后患。” 长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多谢赵大人信任保全,但入库之物若是丢失,只怕上面追查,不如这样,你将那龙鳞的大小形状详细摹画,我寻人打造一片赝品,将其换出。” “也好。”赵卓君点头。 房间的桌案上有文房器物,赵卓君随即回忆绘画。 那片逆鳞是长生塞进石缝的,塞进去之前他曾仔细打量过,即便赵卓君不画出来,他也知道那龙鳞的大小和形状。 赵卓君绘画之时,长生命人驾马套车,马车上面是有轿辇的,待赵卓君正反画完,长生与其约定了见面之处,随后将其母子二人送上了轿辇。 送走二人,长生立刻去了马厩,大头正坐在药炉旁打盹儿,听到声响,见是长生来到,急忙擦去睡涎,翻身爬起,“大人,如何?” “办妥了。”长生点头。 “这家伙真聪明啊,虽然心急如焚,昨晚仍然有意无意的试了我好几回。”大头心有余悸。 “也只有你了,别人肯定骗不了他。”长生说道。 “咱什么时候走啊?”大头急于出行。 “明天吧,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处理。”长生说道。 “好,您快回屋歇着吧。”大头说道。 长生摆了摆手,“不行,我得出去一趟,你昨晚一宿没睡,睡会儿去吧。” 大头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还在冒气的药罐子。 “赶紧倒了,杨开若是问起,就说喂给马驹了。”长生转身离开。 长生回到后院儿,带着黑公子自侧门儿离开,径直去往太平客栈。 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宋财的造假手段,造片假龙鳞自然难不住他们,但令长生没想到的是太平客栈竟然有一片真龙鳞,大小形状与那片逆鳞毫无二致,不同之处是这片龙鳞是青色的,而且纹理顺生,不是倒生的逆鳞。 宋财的想法是重新描绘纹理并稍微染色,但长生不舍得浪费这片龙鳞,龙鳞乃药之上品,不但可以解毒驱虫,愈疮去翳,还可以清血通淤,重续筋骨。大头一直饱受痼疾折磨,此物甚是合用,只是单一一味药力不够,还需其他药力强劲的奇物辅弼助力。 既然不舍得浪费真正的龙鳞,那就只能造假,龙鳞属于甲骨类,内有纹理,比对过后宋财选了一只驴蹄子,竖切刨挖,加热塑形之后泡醋去味,龙鳞乃水属之物,便是神物亦免不得发腥,而驴蹄子则发臭,必须用醋浸泡蒸煮才能去臭,随后以清水煮去酸气,再烧蟒皮重新附味。 完工之后恰好到了与赵卓君约定的时间,去往约定的地点将那驴蹄子交给赵卓君,长生这才回到御史台躺卧休息。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长生起身去往大堂,处理今日公务,即便身为本部堂官,处理公务时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这些公文皇上都是有可能调阅的,想到此处便挑出了临近西川那些州郡发来的公文,对那些外派的巡查使一通训斥,批评他们办案不利,进展缓慢。 如此一来,即便他日皇上调阅公文卷宗,也能与他上书的内容对得上,因为他临走之时还得给皇上上个折子,除了过去确定丐帮分舵有没有与藩镇暗中勾结,还得借口过去督办案件,整顿吏治。 事实上这些毗邻西川的州郡也的确没有追缴多少赃款,不过这跟那些外派的巡查使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是路途太远,外派长安附近州郡的巡查使半个月就把案子办完了,去往西川附近的巡查使还没去到地方。 处理完公务,长生又写了个治疗肺痨的方子,折腾了老太太一宿,不能白让她遭罪。 不过写好方子,长生又犹豫了,这老太婆多有刻薄,虐待儿媳,真把她的肺痨治好了,惨的是儿媳赵高氏。 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将方子交给赵卓君,同时也决定见到赵卓君时婉转的提醒他可以让赵母改嫁,实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脾气暴躁都是因为阴阳失调,阴盛阳衰则女人暴躁,阳盛阴衰则男子暴躁,什么纠纷琐事,什么矛盾烦恼,全是表象,阴阳不调才是病根儿,给老太婆找一个如意郎君,她肯定没空儿再打儿媳妇。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虽然是个好办法,却是个馊主意,最终还是在方子后面加了一味青黛和一味蚤休,这两位药都是用来治疗血热烦闷的。 收好药方,长生便出门寻大头,赵卓君是个心存忠孝的清官,算计这样的好人让他心里多有愧疚,有心补偿赵卓君些银钱,但自己身上的银钱用完了。 刚去到东院,便听到释玄明房中传来了大头的声音,侧耳细听,原来是大头在跟释玄明借马。 释玄明是个出家人,他虽然喜欢汗血宝马,却也没到痴迷的程度,但他却故意为难大头,任凭大头怎么说,只是不借。 “大师,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借你坐骑,但寻常马匹根本跟不上大人的黑公子啊。”大头说道。 “你如此瘦小,可以和大人同乘一骑。”释玄明的声音。 大头继续央求,“大人是何许人也,与他同乘一骑多有不敬,你就借与我吧,我定会好生爱惜,绝不会让它受累受饿。” 此前大头经常揶揄释玄明,释玄明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然要刁难报复,“我那马匹甚是高大,你若骑乘就跟那猴儿骑驴一般,连马镫都够不着。” 大头讪笑,“好好好,我是猴儿,你就把那驴借给我吧。” “不借。” “大师…...” “我不是大师,我是真汉子。” 长生急着走,便推门进屋,打断了二人,释玄明也只是戏弄大头,并不是真的不借,长生开口,他也就顺坡下驴了。 长生自大头那里取了些金银,又交代大头通知杨开等人今晚不要外出,二人明天就要走,他稍后回来与几人交代一下琐事。 去往约定的地方,赵卓君如约而至,此人明显没干过什么坏事儿,左顾右盼,神色慌张,见到长生不但语带颤音,连手脚都不由自主的哆嗦。 东西赵卓君带来了,长生确定无误,将那张方子给了他,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一包金银。 赵卓君坚辞不受,只道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获得金银,而是敬佩他的人品,相信他心存忠义,定会尽忠职守,济世救民。 长生知道他心中忐忑,便将那包金银硬塞到了他的手里,转而板起面孔,“此乃友人馈赠,无关其他。” 听长生这般说,赵卓君感动非常,只得惶恐收下,连声道谢。 回到御史台,大头正自门口等待,他知道长生一天没吃饭,便命厨下整治酒菜,杨开等人也都在饭堂等候。 长生也的确饿了,便先去饭堂与众人一起吃饭,席间顺便儿冲三人做了交代,余一继续负责整顿吏治,同时密切关注倭寇动向,杨开和释玄明则抓紧时间练功习武,由于路途遥远,自己和大头此番远行至少也得一个月。 饭后,长生回大堂书写奏折,向皇上说明缘由,其实他一直不守规矩,去哪儿皇上也不会过问,但身为臣子,总不能出去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打。 写好奏折交给杨开,长生回屋收拾行装,之前给张墨配药时他还留下了不少,西南边陲乃险恶多瘴之地,得带上一些药物以防不测。 次日清晨与大头动身上路,马出南门,两骑绝尘…...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路狂奔 二人本是江湖中人,身在朝堂多不自在,难得出城远行,心情甚是爽利。 孟郊有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二人此时就是这般心境,离开长安之后便抖缰策马,飞驰南下。 黑公子不比寻常马匹,多有野性,之前一直自城中往复总不得尽出全力,而今终于让它逮到机会,上得官道立刻拔足狂奔,奋蹄扬尘。 大头骑的是长生送给释玄明的汗血宝马,这匹汗血宝马自来到长安之后便一直被关在御史台的马厩里,担心自城中骑乘会遭人非议,释玄明一次也不曾骑它,本就多有抑郁,加上争强好胜也是所有雄性动物的共性,眼见黑公子疾驰在前,汗血宝马立刻抖鬃加速,试图赶超。 盛名之下无虚士的道理大头自然懂得,他也知道汗血宝马肯定不会徒有虚名,但他却没想到汗血宝马能跑的这么快,狂奔之下只能用风驰电掣,疾行如风形容。 汗血宝马飞驰之下破风过影,惊世骇俗,但狂奔数十里却始终未能超过黑公子,长生倒是心里有数,因为他此前曾经骑着黑公子将几匹汗血宝马带了回来,知道黑公子的速度并不逊色于汗血宝马,但大头却不知情,眼见足足比黑公子高了半头的汗血宝马全力加速却始终追不上黑公子,对黑公子越发好奇,他知道黑公子的天赋异禀与尸毒有关,想到自己的伤势,便有心向长生求教,是否可以利用尸毒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可是一张嘴疾风立刻急灌入喉,哪里还能说话发声。 与雌性相比,雄性更加好斗,男人如此,公马也是如此,眼见汗血宝马一直试图超过自己,黑公子心生不忿,怒目瞪眼,全力加速,始终压那汗血宝马半个身子。wenxueзч 汗血宝马之所以能举世闻名,除了其形体矫健高大,擅长奔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它们性情亢奋,好勇斗狠,眼见一直超不过黑公子,汗血宝马亦是怒气暗生,用尽全力,狂奔追赶。 五十里,一百里,两百里,半个时辰不到两匹马已经狂奔到了两百里外,长生和大头都发现两匹马在暗中较劲,却都没有阻止,长生不阻止是因为此番出行路途甚远,能在路上少耽搁几天,就能多挤出点时间干正事儿。而大头不阻止则是因为他不敢阻止,实则释玄明并没有诋毁他,他真的够不着马镫,够不着马镫有诸多弊端,骑乘之时不能随着马匹的颠簸上下起伏是其一,还有便是骑乘不稳,只能靠紧夹马腹来稳住身形,此时若是大力勒缰,自己就可能自马背上掉下去。 远离长安之后官道开始变窄,要知道官道上可不只有他们两人二骑,还有不少来往的路人和车马,即便路径变窄,两匹马也不曾减速,不等路人反应过来便贴身而过,绝尘远去。 担心撞到过往的车马和路人,长生便拉了拉缰绳,授意黑公子减速,但黑公子刚一松懈,那匹汗血宝马便超过了它,眼见对方超过了自己,黑公子立刻纵身冲了出去,此后任凭长生如何拉动缰绳,它再不理会。 长生知道黑公子的心性和脾气,此时若是强行呵斥住它,黑公子一定会郁闷窝火并对他心生怨恨,无奈之下只能由得它,自己则全神贯注,前瞻预防。 又狂奔一阵,前面出现了两辆并行的马车,眼见座下马匹都不减速,长生和大头多有紧张,纷纷勒马减速。 汗血宝马此时已经热血上头,再加上大头拉扯的力道较小,便全不理会,在大头的惊呼之下狂奔而至,到得近前纵身跃起,径直自左侧马车上空飞跃而过。 黑公子的心智要远远高于寻常马匹,面对长生的呼喝立刻减速,但定睛一看,发现汗血宝马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自马车上一跃而过,瞬间又起了好胜之心,但它先前已经减速,此时已经不得尝试飞跃,只能奋蹄加速,自右侧道路边缘冲了过去。 这么一耽搁,汗血宝马便跑到了前面,黑公子果然迁怒长生,飞驰追赶的同时连打响嚏,发泄不满。 “大人,怎么办,拉不住了。”大头惊慌回头。 黑公子先前自路旁穿过,路边的树枝扫到了长生的头脸,好生疼痛,听得大头言语,长生也没好气儿,“别管了,让它们跑,跑死拉倒。” 失去了二人的约束,黑公子和那汗血宝马再度开始狂奔较力,长生和大头屏气凝神,定睛远眺,两匹马跑的这么快,即便发现异常情况也来不及反应处理了,二人之所以远眺前方也不为临危处理,只为见势不妙便纵身跃出,跳马自保。 黑公子天赋异禀,汗血宝马同样天赋异禀,狂奔数百里丝毫不见疲态,到得五百里时,汗血宝马开始出汗,察觉到马匹出汗,大头伸手摸了一把,名副其实,确是红色汗液,这也说明这匹汗血宝马的血统非常纯正。 黑公子之所以能够长途奔袭,主要得益于尸毒对其体质的改变,除了超强的耐力和强大的力量,黑公子的血液还是冷的,永远都不会出汗。 跑到六百里时,黑公子还是没能扳回劣势,赶超汗血宝马,这令它多有焦躁,都说狗急跳墙,马急了也会想歪招儿,眼见超不过汗血宝马,便有意无意的靠近对方。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黑公子是长生一手养大的,知道它有什么毛病,见它靠近汗血宝马且翘唇露齿,长生知道这家伙又想下口,不等其张嘴去咬,便高声呵斥,“干什么?!” 遭到呵斥,黑公子彷如做坏事被大人抓了现形的孩童,急忙抿嘴回头,佯装无辜。 七百,八百,不到午时,两匹马已经狂奔到了千里之外,沿途虽然多有险情,但两匹马并没有撞上路人或是车马,毕竟狂奔的是它们,对于沿途遇到的突发情况,它们比背上的主人心里更有数儿。 一千两百里之后,黑公子冷血的优势逐渐显现,而汗血宝马大量流汗之后导致了速度下降,最终黑公子终于超过了汗血宝马并将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大。 牲畜跟人不一样,人输了会耍赖不认账,但牲畜不会,眼见再也追不上黑公子,汗血宝马主动慢了下来。 发现对手没有跟上来,黑公子扭头回望,确定对手已经放弃,这才减速止步。 长生有些尿急,待黑公子停下来便下马解手,大头也艰难的跳了下来,想必是被颠簸的马背伤了内胯,龇牙咧嘴的走着八字儿。 “没事儿吧?”长生随口问道。 “哎呀,这马是真好啊,只可惜我驾驭不了。”大头说道,这家伙原本还想趁此番出行细心照料,刻意讨好,与汗血宝马培养感情,若是寻不得飞禽为坐骑,便回去算计释玄明,骗他宝马。但是经过先前的狂奔颠簸,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够不着马镫,还真不能长途骑马。 “前面有个镇子,进去打尖儿饮马。”长生说道。 “好,”大头歪头打量两匹马的蹄子,“马掌儿最好也换换,半天磨坏一副马掌儿,说出去谁信哪。” 前面的镇子位于路东,规模并不大,只有纵横两条大街,连商家带乡民总共没有两百户儿,二人自西面进入镇子,大头下马打听,据乡人所说镇子上只有一家铁匠铺和一家客栈,都在东面街上。 进入镇子之后长生也没有再骑马,二人牵马步行,没走多远便发现东面街道上围聚了不少人,根据檐下挑着的布旗来看,那地方应该就是乡人所说的铁匠铺。 二人对视了一眼,转而迈步上前,自人群之外可以看到一个铁匠正和徒弟自火炉旁叮当敲打,砧板上放的是一柄已经成形的长剑。 这把长剑的样式与寻常长剑的样式并无不同,只是很是轻薄,根据敲打时飞溅的火花来看,所用的材质也稀松平常。 看罢铁匠铺的情况,大头疑惑挠头,他本以为这么多人围观,定然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不曾想只是在打造一柄样式古怪的长剑,这有什么值得围观的? 见大头面露疑惑,长生伸手指了指站在屋檐下的一个奇怪男子,此人年纪当在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大眼圆脸,穿的是江湖武人的衣着,身后背着一个多孔木鞘,木鞘上插着八把长剑,近看知道插着八把长剑,远看还以为背了把大扇子。 此人站在屋檐下一脸严肃,其严峻的神情颇有几分苦大仇深的意味,此人想必不是本地人,乡人们并不认识他,纷纷围观指点,猜测此人来历以及身后兵器。 围观之人中不乏女子,想必是好奇之心作祟,亦可能是母性泛滥,其中几个年轻女子频频冲其投去倾慕同情的眼神。 那奇怪的男子偶尔也会开口说话,让铁匠继续敲打,尽量将那长剑打的薄如蝉翼。 除了偶尔开口,那男子一直面无表情,抱臂站立。 长生看了看此人身后背着的长剑,虽然样式古怪,所用材质却很是粗劣,再看那柄正在敲打的长剑,太薄了,别说杀人,连柴都砍不了。 眼见继续敲打就有断裂的可能,铁匠不敢再敲,夹起那柄长剑就想淬火,奇怪男子见状急忙抬手阻止,“不可!” 铁匠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只见那奇怪男子张嘴压迫右手食指,往那剑刃上滴血,“奇门遁甲所用飞剑必须以主人之血祭剑。” 见他奇怪举动,众人越发好奇,交头接耳,只道此人必是绝世高手。 “大人,奇门遁甲不是算命的吗,怎么成飞剑了?”大头低声问道。 长生笑而不语。 铁匠本以为那男子会一直滴血,但此人滴了两滴便挤不出来了,铁匠无奈只能将其投入冷水进行淬火。 待长剑冷却,男子持剑在手,面目冷峻,自言自语,“我萧天仇终于凑齐了奇门九剑,张不悔,你杀我一家十三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听他言语,围观男子无不面露钦佩,而那些年轻村姑则越发同情仰慕。 长生自一旁冷眼旁观,但大头忍不住了,眼见此人矫揉造作,哗众取宠,瞬时感到一阵恶心,穿过人群走上前去,一巴掌扇倒,“可恶心死我了,滚一边儿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打脸揭短 那男子原本正沉浸在哗众取宠的悲壮之中,不曾想突然上来一个三寸丁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狠,不但直接将其打倒在地,还打掉他几颗牙齿。 突然挨打,大部分人都会发懵,这男子也不例外,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之下,愕然抬头,疑惑上望。 大头余怒未消,随即又是一脚,“你他娘的还敢瞪我?!” 男子本来就懵,挨踹之后越发糊涂,“这个,你,我怎么了,你为啥打我?” “怎么了?你恶心到我了,”大头手指散落在地上的那几把长剑,“这都什么破铜烂铁,还他娘的奇门九剑,你个傻逼玩意儿,狗屁股插扫帚,混充大尾巴狼。” 男子此时略有回神,见他来者不善,急忙撑臂起身,抱起散落的长剑转身欲行,“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听得男子言语,大头一把将其拽了回来,“别用不跟我一般见识来掩饰你的心虚和害怕,来,快跟我一般见识,我看看你能干啥。” 虽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但有时候打脸揭短也挺过瘾,见大头整治那哗众取宠的男子,长生大感有趣,面带微笑袖手旁观,并未急于阻止。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儿大,围观众人见大头步步紧逼,而那男子则一直退避忍让,纷纷发声起哄,撺掇那男子施展绝技与大头大战三百回合。 但那男子根本就没什么真本领,不动手是因为不敢动手,但他仍想保全自己的颜面,只道自己不与残疾之人一般见识。 这句话呛了大头的肺管子,直接出手抢下了男子怀里的长剑,逐一抖腕震断,“真是一群乡村愚民,你家的宝剑就这德性?” 震断一把,骂一句愚民,众人见他如此厉害,虽然挨了骂,却不敢出言反驳。 眼见那男子又想跑,大头再度伸手将其拉了回来,“等等,把话说清楚了再走,我问你答,敢有一字隐瞒,直接砍下你的脑袋。” 到得这时,那男子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脸上满是忐忑和惊惧。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大头问道。 “我叫萧天…..”男子说到一半,见大头挥剑欲斩,瞬时亡魂大冒,急切改口,“我叫王喜顺。”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叫萧天仇?”大头追问。 “感觉这个名字好听,就叫了。”王喜顺吓的瑟瑟发抖。 “你真有一个名叫张不悔的仇家?”大头又问。 “没有,没有。”王喜顺连连摆手。 “你为何装神弄鬼,哗众取宠?”大头再问,“你是想骗男人的财,还是想骗女人的色?” 王喜顺本不想说,但是见大头再度扬起了手中断剑,吓的面无人色,“都行,都行。” 逼着王喜顺说出了实情,大头舒服许多,正想转头冲众人说教一番,却发现围观众人都各自散开了。 实则围观之人一哄而散也不难理解,此时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容易上当的傻子,但他们却很讨厌让他们认清自己是傻子的那个人。 人都走了,也就不得说教了,这让大头有些意犹未尽。 “滚吧。”大头踢了王喜顺一脚。 王喜顺闻言如蒙大赦,正准备落荒而逃,却被一旁另外一人揪住了衣领。 长生大头见状同时看向那抓住王喜顺的男子,此人身形高大,四方大脸,虽然穿着常人的衣服,脚下却穿着一双皂靴,穿皂靴的都是官差,此人想必是一名官府的衙役。 在壮汉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此人个头不高,穿戴多有寒酸,衣服上还打着几个补丁,反背双手,腰杆笔直。 “你为何打他?”年轻人直视大头。 大头此时已经上下打量过二人,听得年轻人发问,随口骂道,“关你屁事儿。” 见大头言语粗鄙,壮汉眉毛一挑,便想发火儿,年轻人见状微笑摆手,示意其稍安勿躁, 年轻人再度看向大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当街殴打乡民,总要有个说法才是。”:魰斈叁4 大头手指王喜顺,“这家伙就是个江湖骗子,装模作样,哗众取宠,只为愚弄乡民,骗财骗色,你难道看不出来?” 眼见有人出面质问大头,原本已经散开的围观众人又自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年轻人正色问道。 大头又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转而莞尔反问,“你是不是想让我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你违反大唐律令,当街殴打乡民,总要有个说法才是。”年轻人义正词严。 “这人是个骗子,他已经亲口承认了。”大头笑道。 “这是后话,眼下说的是你当街殴打乡民一事。”年轻人一脸严肃。 被大头叫醒的众人此时已经视大头为仇人,见年轻人仗义执言,纷纷出言附和,多有赞赏。 “哎呀,我日,”大头叹气拍额,“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地方怎么净出装模作样,故弄玄虚的蠢货。” “放肆!”年轻人旁边的壮汉高声呵斥。 大头受到训斥,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率先转头看了长生一眼,见长生脸上一直带着笑,心里便有了底气,转头冲那壮汉说道,“你在县衙呆傻了吧,见谁都敢吼上几嗓子。” 大头此言一出,壮汉登时面色大变。 大头并未继续理会那衙役,转而冲年轻男子说道,“你个七品小县官儿,管着屁大点儿的地方,还搞什么微服私访,你是不是希望遇到有眼无珠的人来冒犯你,然后你再亮明身份,吓得他们尿裤子?然后你就感觉很舒服,好,我满足你,我来冒犯你,你这个贪慕虚荣,不务正业的狗官,好了,到你了,快说你是谁,看看能不能吓的我磕头求饶?” “哈哈哈。”长生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大头这番话不但把自己的话说了,还将对方的话也给说了,直接搞了那个年轻人和壮汉一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二人不接话,大头也不曾放过他们,再度说道,“身为县令,不好好的坐堂办公,没事儿跑出来瞎逛游,活该你们丢人,好了,你们的身份我已经猜出来了,你们要不要猜猜我们的身份?” 听得大头嘲讽,年轻人并未立刻接话,而是急切的打量大头和长生,大头的气势表明二人来头很大,但怎么看大头和长生也不像身居高位的人,虽然二人的气度很是从容,但一个是侏儒,一个是弱冠少年,都不像当官儿的。 见年轻人踌躇迟疑,长生微撩衣摆,露出了腰间的鱼袋,鱼袋精美结实,他一直将其当做腰囊使用。 身为朝廷官员,年轻人自然知道紫金鱼袋只有朝廷的一品大员才能佩戴,在长生显露鱼袋的瞬间他就猜到长生的身份,因为以这般年纪享此等官阶的只有他一人。 显露鱼袋之后,长生不等年轻人有所反应便冲其摆了摆手,“我这朋友喜欢说笑玩闹,二位不要介意,一场误会,各自忙吧。” 长生说完转身就走,将年轻人和一干围观之人抛于身后。 见他要走,大头急忙牵马跟上,“大人,马掌儿还没钉呢。” “吃完饭再钉吧。”长生随口说道。 远离了铁匠铺,大头貌似感觉之前闹的有点过火,便出言说道,“大人,我先前所为似乎多有不妥。” 长生摇头笑道,“也没什么不妥,我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是不是与他们一般见识,只看自己内心是否能得平和,如果对方的所作所为不影响自己的心情,那就一笑而过,若是对方坏了自己的心情,那就骂回去打回去,千万别憋在心里生闷气。”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放下心来,“哎呀,我刚才也是实在没忍住,你看他们那矫揉造作的德行和故作高深的嘴脸,何其丑陋,何其肤浅。” “打两巴掌骂两句也无所谓,毕竟犯错的是他们,后果也应该由他们来承担。”长生随口说道。 见长生如此宽容,大头心中多有感动,又说道,“我遇到大人之前也曾混迹市井,谋生过活,当年怎么没感觉这些人这么傻呢?” “他们还是当年的他们,但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长生笑道。 大头略做沉吟,消化了长生的这番话,转而点头说道,“是啊,我跟着大人不但开了眼界,还长了格局。” “同时也多了危险,少了乐趣,”长生随口说道,“世上有骑宝马驾良驹的,也有赶牛车骑毛驴的,各有各的活法儿。” 大头缓缓点头。 长生又道,“你发现没有,你刚才虽然是出于好心,想要拆穿骗子,令他们免受损失,但那些乡人并不领情,反倒对你多有怨恨,以后别人不领情的事儿尽量少干。” “我也没想让他们领情,我就想打他一顿出出气。”大头笑道。 “那可以,”长生点头,“我是道士,行事多有道家之风,与倡导众生平等的佛家相比,道家行事风格很容易得罪人,你一直跟我在一起,耳濡目染,免不得也会受我影响。” “我不怕受大人影响,”大头说道,“之前我活的窝窝囊囊,多有苟且,自从跟了大人,我发现我随性了许多。” 长生没有接话,而是微微歪头,沉吟思虑。 “大人,您在想什么?”大头问道。 “刚才说到佛门,此处离益州不远,吃完饭咱们稍作圈绕,去一趟益州的无相寺。”长生说道。 “无相寺?这个寺庙好像不怎么出名啊。”大头说道。 “现在的确不出名了,不过三百年前却是大有威名,当年无相寺不但供奉有佛祖舍利,还曾出过一位精通佛法神通的大德高僧…...”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千年古寺 长生言罢,大头随口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无相寺现在已经没落了?” “对,”长生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一个镇子,就这么横竖两条大街,饭馆儿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二人找了处还算干净的饭馆儿坐了下来,似这种乡下的饭馆儿,现成的吃食也不多,屋后的鸡舍里倒是有待宰的母鸡,但整治这东西时间太久,二人稍后还得去钉马掌,便要了两样卤味和两碗面。 似这种饭馆儿,茶是没有的,不过大头之前采买礼物的时候留下了一些,随身带着,只为路上给长生喝。 大头向店家要来水壶泡上茶水,为长生斟倒,“大人,你是道士,去和尚庙做什么?” 长生有个习惯,做什么事情一般不跟别人说,故此大头并不知道他想为余一和释玄明寻找可以降妖除魔的佛法神通,而今大头问起,方才出言说道,“余一和释玄明虽然武功高强,但他们却不会降妖除魔的佛法神通。我倒是学了道家的法术,但也不曾熟悉演练,咱们日后用得上法术和神通的地方肯定很多,不能只靠我自己,得设法让他们也涉猎一些佛门的神通,出来之前我查到了一些线索,此番出来顺便儿去这几个地方转转。” “这个无相寺不是已经没落了吗?里面还能有咱们想要的东西吗?”大头随口问道。 “不好说,”长生摇头,“无相寺是个千年古刹,佛教自西汉时传入中土,算年头儿到现在也有一千多年了,这个无相寺就始建于东汉初期…..” “大人,西汉早还是东汉早?”大头打岔儿。 当下不知古事的人很多,只有为数不多的读书人才对历史有所涉猎,而大头是个江湖中人,问出如此浅薄的问题长生也不感觉意外,便耐心解释,“先有西汉,后有的东汉,中间隔着一个王莽的新朝。” 给大头解了惑,长生继续说道,“确切的说佛教传入中土是在西汉末期,故此建于东汉初期的佛教寺庙算是很老的寺庙了,由于当年这座寺院里供奉着佛祖舍利,所以寺庙的香火很是旺盛,香火旺,钱自然就多,据说无相寺后期扩建的很大,占地达到了八百多亩,不过在这千年之间,佛教经历了三次劫难,第一次是距今五百多年前的北魏太武帝灭佛,第二次是距今三百年前的北周武帝灭佛,最后一次是五十年前的大唐武宗灭佛,这三次朝廷大规模的灭佛运动,都让这个无相寺给赶上了,规模再大的寺庙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灭来灭去,无相寺现在估计也没几个和尚了。” “哈哈,和尚也够倒霉的,对了,大人,这灭佛的三个皇帝怎么都是武帝呀?”大头笑问。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天意,”长生端杯喝茶,“不过这也和他们的教义有关,他们讲究四大皆空,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干,连孩子都不生,哪里也不养爷呀,白吃不干活,朝廷要你干嘛?你看这回同尘就学聪明了,眼见国家有难,立刻率众出山。” “前两回我不知道,”大头说道,“但五十年前那回灭佛我听说书的讲过,说是和尚之所以倒霉是因为道士在背后搞鬼。” 长生笑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估计道士肯定不会给他们说好话。” 大头笑过之后出言问道,“大人,道士没被灭过吧?” “也被灭过,不过与灭佛不同,灭道大多出现在和平时期,”长生说道,“不过道教的教义是顺天应人,所谓顺天应人说白了就是不逆天行事,对俗人来说什么是天?朝廷就是天,故此道门中人很少反对朝廷,但他们也不愿跟朝廷走的太近,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为什么天下太平就灭道,天下不太平就灭佛?”大头好奇追问。 此时两样卤味已经上桌,长生拿起筷子夹了片酱藕放进嘴里,“怎么说呢,可以反过来想,为什么天下太平时和尚好过,天下不太平时道士吃香,这也跟道门和佛门的教义以及行事风格有关,天下太平时朝廷需要百姓安分守己,信佛的人都很老实,但信道的人不老实,他们倒也不会造反,但总说大实话,有时候不但得罪百姓,还得罪朝廷。天下大乱时,寻常老百姓老不老实对朝廷来说没什么意义了,这时候朝廷需要的是能挺身而出帮朝廷出力的人,信道的人就很喜欢干扶正纠偏,济世救人的事情,这时候道士就吃香了,归根结底一句话,太平盛世多和尚,国难当头见道人。”攵學3肆 “大人,您怎么懂这么多呀?”大头由衷佩服。 “最早是我师兄跟我说过一些,后来张墨也跟我讲了一些,”长生说道,“再后来就是读书了,张善师伯曾叮嘱过我,一定要多读书,所以一得闲暇我就看几眼。” 长生说完,大头没有接话,而是扭头看向门外。 长生转身,只见那个年轻的县令和随行的衙役正站在门外,表情尴尬,彷徨犹豫。 见长生转身,二人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二人之所以过来,无疑是担心事后会受到报复,想要套套近乎,缓和关系,长生也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随口邀请二人一起吃饭,二人自然不敢与他同席,而长生也没有勉强,简单与二人说了几句。 他还是很了解大头的,大头先前之所以冲那个王喜顺发难,除了憎恶对方招摇撞骗,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可以很坦然的接受别人喊自己外号,所以特别讨厌那些故意给自己起个貌似很炫酷很高冷名字的人。此外大头之所以没给这个年轻县令好脸子,也是因为大头自己不喜欢,而且也知道他不喜欢虚伪的人和虚伪的事。 而他冲年轻县令说的也是意简言赅,当官儿就得有当官儿的样子,该有官威有官威,该有架子有架子,不要故意搞的自己很平易近人似的,如果真的平易近人也行,但问题的关键是每一个当官的人内心深处都是有架子的,分明有架子却故意装没架子,这就虚伪了。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别做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事情,没功夫就老老实实种地,做个好百姓,装什么江湖豪杰。当官儿的就老老实实在公堂上办公,做个好官,装什么市井村夫。 被长生批评了几句,年轻县令心里踏实许多,因为挨了批评就不会再遭到报复了,对于长生所说他也是真心受教的,毕竟长生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而长生之所以跟他讲这些,也是因为此人年纪轻轻就能入仕当官,必然有些学问,如果和毫无耐性的市井莽夫说这些,对方不但不会领情反省,还会厌烦憎恶。 打发走了县令二人,长生和大头匆匆吃过饭,然后重回铁匠铺,让铁匠为两匹马重新换过马掌,实则一副马掌可以用好几千里,但前提是正常使用,别似先前那般玩命儿狂奔。 再度上路,两匹马没有再较劲,黑公子跑的很从容,汗血宝马也跟的很轻松,先前的千里疾行黑公子已经将汗血宝马彻底跑服了,认其驷主,自甘驸从。 眼见汗血宝马一直落后黑公子半个马身,长生多有感触,其实不止是马,人也一样,死不认账,胡搅蛮缠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可以真心佩服一个人的,但前提是对方得拿出真本领,光明正大的赢了自己,让自己输的心服口服,一次不服就再赢一次,便是个不曾开化的蛮子,赢他七次也就服了。 所谓不服,实则并不是不服身居高位的人,而是不服身居高位的人上位时所用的手段。 二人未时动身,两个时辰便进入益州地界,长生知道无相寺的大致位置,沿途稍加询问,终于在二更时分赶到了位于益州西南的无相寺。 夏天天黑的晚,二更时分夜幕方才完全笼罩,无相寺位于老城西郊的山上,离老城并不远,但问题是老城已经废弃多年,而今的益州城位于老城正东数十里外,老城方圆数十里没有村落,不见人烟。 所谓占地八百亩,那是无相寺的鼎盛时期,而今的无相寺早已今非昔比,外围建筑多已坍塌,只在山坡区域还残留有一些斑驳破旧的宫殿房舍,不过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残存的建筑,也比寻常寺庙大的多,大致目测至少也有两里方圆。 此时月亮尚未升起,夜幕笼罩下的无相寺一片死寂,山门虽然尚在,但上山的石阶已经多有破损,有些树木甚至自台阶缝隙中长了出来。 “大人,不见灯光,庙里的和尚应该已经睡下了。”大头仰望长生。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和尚?”长生随口反问。 “要是没和尚看着,山上的房子早就让人拆干净了。”大头说道。 “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长生指了指上山的石阶。 “您的意思是里面没和尚了?”大头问道。 长生点了点头。 “没和尚看守,房子怎么没被人拆掉?”大头疑惑。 “肯定有看守,但不一定是和尚……” 第二百九十七章 黑鳞巨蛇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瞬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抬手摸向左腕,确定此前长生所赠的血灵珠还在,心里立刻踏实许多。 见大头如此紧张,长生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大人,这无相寺有鬼?”大头仰头眺望。 “你戴了血灵珠,可有发现?”长生随口反问。 “没见着。”大头摇头。 “那便是没有。”长生放开黑公子的缰绳,放它自由,转而迈步走向上山的石阶。 见长生要上山,大头急忙四顾寻找,想要将汗血宝马拴好。 汗血宝马是长生亲自带回来的,对其脾性多有了解,见大头要拴马,便随口说道,“不用拴,有伴儿它不会乱跑。”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将缰绳甩到汗血宝马的马背上,转而快步跟了上来,“大人,我听说废弃的寺庙都是被佛祖抛弃的地方,里面很容易有鬼,这里当真没有?” 长生拾阶而上,“你说这个倒是有点儿道理,不过无相寺里肯定没鬼,放心好了。” “没鬼你吓我干嘛?”大头如释重负。 “我没吓你呀,我只说这里有东西在看守,又没说是阴魂鬼魅。”长生随口说道。 大头虽然练气习武,却不是道士,对神鬼妖邪多有忌惮,听得长生言语,刚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急忙警惕四顾,“东西?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长生摇头说道,“你刚才说的有道理,这么多宫殿僧舍,用的都是上好的石料和木料,如果没人看守,早就被乡人拆掉搬走了,不过这里肯定没有僧人居住,如果有的话,不会放任上山的路上长出树木杂草。” “会不会是盗贼?”大头又猜。 长生摇头,“应该也不是,连你都知道破庙里容易有鬼,山贼强盗肯定也知道,他们想必不会占据此处作为巢穴,而且我也没发现山中有烟火气。” “不是强盗,也不是鬼,难道是妖怪?”大头急跨两阶跟上长生,“大人,我听说道士都能看到妖气,这里是不是有妖气呀?” 长生说道,“练气之人在使用灵气之时都会有气色显露,那些活得久了,有了道行的异类也有灵气修为,它们如果使用灵气修为,也会有气色显露,其气色与练气之人的红蓝紫九色很是相似,只是其中会掺杂有些许黑气。” “您的意思是只要是练气之人,即便不是道士也能看到妖气?”大头追问。 “应该是这样,只要它们使用灵气,就会有气色显露。”长生点头。 “那要是趴着不动呢?”大头追问。 “那就看不出来呗。”长生笑道。 见长生举止从容,表情轻松,大头知道他有恃无恐,便多有安心,跟着他拾阶而上,去往位于山腰的那片宫殿僧舍。 上得几百层台阶,路中央出现了一棵碗口粗细的香樟,无相寺当年香火很旺,上山的台阶足有两丈多宽,二人一左一右绕过了香樟树,见长生回头打量那棵树,大头猜到他在估算树龄,便撩起衣摆,自胸前取出了阴阳轮。 长生深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此前特意带大头等人去往太平客栈,各自挑选了一把趁手的兵器,大头看中的就是这面阴阳轮,阴阳轮是由一黑一白两把弯刀组成,合二为一就是一面小巧的圆形护盾,直径不过一尺大小,大头平日里将其藏在胸前,做护心甲使用。 阴阳轮乃洪荒遗存的神物,极为神异,共由四部分组成,黑白双刀加上黑白双刀中间的两枚卡扣,这两个卡扣也是黑白双色,上部是凸起的圆柱,下部是个可以卡于手腕的卡环,如果将黑刀卡于黑色卡扣,则会浑然一体,变成一把弯刀,白刀亦是如此。如果将两枚卡扣卡在同一手腕,则会变成一把圆形护盾。若是将黑刀卡于白扣,亦或是白刀卡于黑扣,两把弯刀就会急速飞转。 大头闲暇之余多有演练,对这阴阳轮早已驾轻就熟,取出阴阳轮之后直接卡黑刀于右腕,右臂一挥即收,也不借助阴阳轮的自转旋割,只以锐利刀锋便将那香樟树就中砍断。 树干断裂,偌大的树冠逐渐倾斜,伴随着一阵咔嚓声响,树冠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长生知道大头此举是走夜路吹口哨,给自己壮胆儿,也有打草惊蛇之意,却也不曾说破,任凭其收回阴阳轮上前细数年轮。 不多时,大头转过身来,“大人,这棵树有四十五六年了。” 长生点头过后转身迈步,“大唐武帝灭佛发生在五十年前,照这么说,上次灭佛之后,无相寺就彻底荒废了。” “四五十年没人看了,山上的建筑还保存的这么完整,肯定有东西。”大头咂舌。 “就算有东西也被你吓跑了。”长生笑道。 大头正准备接话,却听得西北方向的树林里传来窸窣声响,声音传来的同时,树林里的草木也随之开始剧烈晃动。 “大人,有东西过来了。”大头陡生警觉。 长生眉头微皱,并未接话。 树林里的东西移动速度很快,随着距离的临近,林下传来的声音也越发清晰,除了草木倒伏的咔嚓之声,还有贴地滑行的唰唰之声。 长生当初乘坐官船沿江而下,遇到丐帮打劫粮船,险些遇害,落水之后为了前去营救赵姑娘等人,又冒险穿过了多蛇的湿地,当日差点没被成群的毒蛇给咬死,故此对于这种唰唰之声可以说是刻骨铭心,而且林中树木晃动并不是一点,而是一线,不用问了,肯定是一条巨大的蛇蟒。 就在大头掀衣摆拿武器时,那巨物已经穿过丛林出现在了上面的平台上。 大头惊鸿一瞥,眼见上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吓的亡魂大冒,“哎呀,我操。” 大头惊呼的同时是想转身逃跑的,但想到长生还在一旁,便生生压下逃跑的念头,取了阴阳轮分卡双臂,挡在了长生面前,“大人,你先走。” “你让我走哪儿去啊?”长生笑问。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好生意外,他没想到长生竟然毫无惧意,急忙转头看向长生,却发现他并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的很镇定。 长生的确不害怕,艺高人胆大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比眼前更危险的情况他都遇到过,那片江边的湿地就是个大蛇窝,当时他毫无灵气修为,为了救赵姑娘,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冒险穿过那片毒蛇密布区域的,到最后两腿全是毒蛇噬咬的伤口,若不是带了解毒丹药,早就是枯骨一堆了。 长生之所以不害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上面的那个巨物好像并不是冲着二人来的,快速自林中出现之后也没有直接攻击二人,而是径直游到了北面的一处平台。 但凡高山,修筑台阶时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在台阶和台阶之间留下一处平台,供上山之人驻足休息,此时那个巨物就盘踞在二人上方的第二个平台,无相寺是每三十六层台阶留设一处平台,一层台阶是一尺,大致估算,那巨物此时离他们二人至少还有七丈远近。 那巨物出现之后并不是径直冲向二人,而是跑到高处平台盘绕了起来,由此可见那巨物貌似并不想攻击二人,只是想阻拦二人上山。 快速判断了眼前的情况,长生这才定睛细看那高处的巨物,益州已经是南方了,南方的蟒蛇很多,也可以长的很大,他本以为前面那个巨物是条巨蟒,但细看之下才发现不是蟒,而是蛇。 蟒和蛇很容易分辨,蟒比蛇长的大,蟒头偏圆,蛇头偏尖,而且蟒一般无毒,但蛇通常都是有毒的。 蟒之所以没毒是因为它可以长的很大,不用毒液也能绞死猎物,而蛇形体偏小,力量不足只能依靠毒液。 盘踞在高处平台的那条巨蛇通体漆黑,由于是盘着的,便无法准确丈量,大致估测至少也有两丈长短,腰围比大头先前砍倒的香樟树要粗上一些,但也绝对超不过一尺。 似这种体形,在蟒中算不得很大的,但是对于蛇而言,则极为罕见,而且此物是尖头的,可以清楚的看到上颚探出的两根尖锐毒牙。此外,此物的额头正中还有一片圆形红鳞,恐怖之中更添诡异。 大头最紧张的就是巨蛇刚刚出现的那一刻,待得双方开始对峙,他便不那么害怕了,最主要的是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医术高超的道士。 “大人,我来。”大头试图上前搏杀。 “不要轻举妄动。”长生伸手拉住了大头,这条毒蛇形体巨大,个头大,产生的毒液自然也多,要是被这家伙咬上一口,估计会立刻毒发身亡,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二人站立未动,那条黑色巨蛇也不曾主动攻击,只是盘踞在高处平台,上半身微微抬起,蛇信吞吐,冷视二人。 这条巨蛇不但周身黑鳞,连嘴里的蛇信都是黑色的,那蛇信足有一尺多长,吞吐之间彷如一条分叉黑鞭。 “大人,这家伙成精没有?”大头低声问道。 “怎样才算成精?”长生反问。 大头也感觉自己问的太过笼统,随即换了另外一个问题,“大人,它为什么不咬咱们?” “我哪知道,要不你上去问问它…...” 第二百九十八章 佛法感化 大头知道长生在开玩笑,见长生如此放松,他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半真半假的冲那黑蛇喊道,“嘿,你想干嘛?” 长生虽不紧张,却也不敢轻敌大意,见大头呼喊过后那条黑蛇上身再度抬高,唯恐其突然暴起发难,便将手搭上了大头的肩膀,只要黑蛇发难,便立刻将大头先扔出去。 但那黑蛇却并无进一步的举动,仍然盘踞在高处平台,冷冷的俯望二人。 大头自然不会真的以为黑蛇会开口回答,喊过之后便回头看向长生,等他拿主意。 长生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皱眉打量着高处的黑蛇,毒蛇他见过不少,但这种浑身漆黑如墨的毒蛇还是头一次见,此物既不是乌梢也不是黑环,更不是黑脊,千金翼方里也有对蛇虫的记载,极速回忆,其中也没有关于这种黑蛇的记载,要知道蛇类纯色的并不多,黑色的更少。 况且寻常蛇类也长不了这么大,而黑蛇额上还有一片诡异的红鳞,难道这条毒蛇是机缘巧合之下变色的异种? 抛开鳞片颜色再度端详,也没有与之吻合的。 “大头,你去过的地方比我多,有没有见过这种毒蛇?”长生问道。 “没有,”大头摇头,“这家伙看着跟长了三只眼似的,着实吓人。” 长生没有再问,虽然看不出这条黑蛇的来历,他却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这条黑蛇的鳞片大小不是非常规则,鳞片的大小固然与其形体的大小有关,但也取决于其生存的环境,同样一种蛇类,若是生长在温暖的南方,其鳞片会比生长在寒冷北方的大,这条黑蛇鳞片大小不是很规则,说明它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而是自别处迁徙至此的。 “大人,这家伙到底想干啥?”大头好生疑惑。 “不清楚。”长生摇头,若是这条黑色巨蛇出现之后立刻对二人发起攻击,二人想要杀掉它并不费事,但黑蛇出现之后只是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它是不是不想让咱上山?”大头又问。 “有可能。”长生不很确定。 “大人,你说这东西会不会是原来的和尚饲养的?”大头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长生反问。 “你看它头上那片红鳞,是不是跟余一额头的红痣有点儿像?”大头说道,“而且我去过不少寺庙,好像里面的佛和菩萨头上都有个红点儿。” “有道理。”长生点头。 “现在咋办?”大头问道,“它不主动攻击咱们,你肯定是不会杀它了,要不咱们绕过去?” “眼下咱们还无法确定它为什么要挡在这里,”长生说道,“如果真的为了阻止我们上山,即便我们绕过去,它也会跟过去阻止。” 长生说到此处迈上了一层台阶,“走,直接往前走,如果它真是和尚饲养的,已经有了灵性,就不会攻击咱们。” 大头急忙跟了上去,“如果它攻击咱们呢?” 长生没有回答。 二人拾阶而上,很快来到高处平台,此时离那条黑蛇只有三十六道台阶,距离也不过四丈远近。 那条黑蛇仍然盘在那里一动不动,由于蛇类没有眼睑,也就看不到其表情的变化, 长生转头西望,自此处可以看到西北方向有一处巨大的水潭,那处水潭位于大殿的正下方,离大殿约有两里路径,为规则的圆形,足有百丈见方,水潭周围皆由青石垒砌。 寺庙通常会建有放生池,西北方向的那处水潭无疑就是无相寺的放生池,而眼前这条黑色巨蛇,平日里想必就栖息在那里。 黑蛇既然栖息于放生池,就说明它与无相寺大有关联,同时也表明黑蛇已有灵性,并不凶残暴虐,若是野性难驯,见人就咬,和尚也不会允许它自放生池栖身。 最后这三十几级台阶长生走的很是缓慢,因为这里毕竟已经废弃多年,少了僧众的喂养,这条黑蛇很可能已经恢复了野性,此外,黑蛇不咬和尚,不表示它不咬道士,还是小心为上。 走过一半台阶,黑蛇仍然不曾进攻,长生逐渐放下心来,因为二人此时已经进入黑蛇的攻击范围,但黑蛇并未攻击二人。 二人小心翼翼的靠近黑蛇,终于来到其所盘踞的平台,直到此时黑蛇仍然盘绕未动。 二人侧身挪移,自其西侧走过,踏上了上行的台阶。 又上了十几层台阶,二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条黑蛇果然有灵性,并未攻击他们。 就在二人放下戒备,快步上行之际,那条黑蛇却突然伸展身躯,蜿蜒着向二人游了过来。 见此情形,二人急忙加快了速度,但二人快,它也快,察觉到异常,长生便伸手拽住了大头,改疾行为慢走,二人一慢,那黑蛇也随之慢了下来。 二人停,黑蛇也停,时刻与二人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 被这么个庞然大物亦步亦趋的跟着,蛇身蜿蜒,蛇信吞吐,换成谁都免不得毛骨悚然,大头苦笑回望,“大人,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呀?” 长生没有回答大头的问题,而是急切的梳理头绪,“无相寺废弃多年,之所以能够保存的如此完整,无疑是因为此物盘踞在此,吓退了擅入之人。而先前我们自它身边走过,它却不曾攻击我们,这说明它已有灵性。但我们绕过它继续上行,它又会一直跟着我们,它可能是担心我们会破坏寺院。” “有道理,我先喂喂它,套个近乎。”大头转过背在身后的包袱,自其中拿出了一包卤味。 大头刚想打开纸包抛扔,却被长生抬手阻止了,“别喂肉,扔个火烧试试看。” “对,看它吃不吃素。”大头将卤味塞回包袱,换了个火烧扔了出去。 火烧扔出去,滴溜溜的顺着台阶往下滚,就在大头认为这个火烧浪费了,想要再取一个的时候,那条黑蛇竟然转身追了下去,将那火烧拦下并一口吞了下去。 “哎呀我的天哪,这家伙还真吃素啊。”大头好生意外。 长生也感觉有趣,看来无相寺的和尚还是有些能耐的,竟然能利用佛法感化一条毒蛇令其吃素,要知道蛇虫乃是冷血之属,其心智要远远低于热血禽兽。 确定黑蛇已有灵性,二人便不再紧张,继续拾阶而上。 但大头还是不太放心,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上一眼,眼见黑蛇自后面跟随,还是免不得心里发毛,于是频频扔出火烧,有时还会故意向下抛扔,引那黑蛇前去追赶。 “大人,您说和尚庙里养了这么个玩意儿,那些人怎么敢来烧香拜佛?”大头随口问道。 长生接话说道,“此蛇虽有灵性,却终究是剧毒之物,若是随意出入,免不得吓到香客,我怀疑当年这黑蛇并不轻易露面,应该是某个大德高僧自别处降服并带回此处驯养教化的。” “要这么说的话,那这个无相寺的和尚还真有降妖除魔的本领。”大头说道。 “盛名之下无虚士,”长生说道,“无相寺肯定有神通妙法,只是眼下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想要寻找秘籍典藏怕是多有困难。” “是啊,”大头仰头环顾,“这个庙实在是太大了。” “走吧,先去大殿看看…...”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月夜寻经 长生自前面走,大头自后面跟着,虽然知道黑蛇不会上前噬咬,心里还是多有忐忑,三步一转身,五步一回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再上百十层台阶,二人终于来到位于山腰的平台广场,此时偌大的广场已经被杂草和树木所覆盖,上山的主路位于广场正中,大殿位于广场西侧,东侧是几处较小的宫殿。僧人居住的大片禅房和僧舍位于东北区域,大殿后方的西北区域则是许多大小不一的宫殿和楼塔。 无相寺当年规模很大,香火也旺,大殿前的广场上由西向东摆放着许多焚香器皿,有些是三足雄炉,有些则是四足雌鼎,每个都有一丈多高,至少也有千斤之重。 见到这些香炉铜鼎,大头隐约看到了希望,“大人,这些东西都是铜铸铁造,若是搬下山去也能换得不少银两,隔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还在原处,说明这地方很少有人来,之前僧人留下的东西,应该没有被人盗走。”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迈步向北,穿过一片齐膝杂草,前方出现了一条没有杂草和树木的通道,这条通道呈不规则的长条形状,宽约丈许,东西走向,不见首尾。 来到通道近前,二人同时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黑色巨蛇,毫无疑问,这条通道是一条蛇道,在此之前这条黑蛇曾经无数次的自大殿门前的广场上往复过。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冷清的月光普照大地,偌大的无相寺一片死寂。 有了这条现成的蛇道,二人便不用拨草前行,直接沿着这条蛇道向西行走,很快来到大殿门前。 大殿上的大雄宝殿匾额还在,只是已经褪净了金色,单是这四字匾额就有两丈多长,足见这大雄宝殿何其雄伟。 大殿的殿门是开着的,蛇道自大殿门前一分为二,一条径直通向大殿内部,而另外一条则改道向南,通往广场下方的放生池。 按照道门规矩,道士是不进僧人寺庙的,但无相寺已经荒废多年,便没了这般禁忌,二人直接拾阶而上,进入大雄宝殿。 无相寺鼎盛时期有数千僧众,这座大殿需要容纳这些僧众打坐念经,操行功课,可想而知里面何其宽阔,不过此时偌大的大殿里除了法台上的佛祖法身塑像竟然空无一物,神像前连供桌法器都没有,不是年久腐朽,而是压根儿没有。 由于殿门不曾关闭,殿内便飘进了不少尘土和落叶,不过佛祖法像距离门口很远,不曾受到风雨侵袭,身上的金装和红彩便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二人进入大殿之后,那条黑蛇也游进了大殿,不过这次它没有亦步亦趋的跟着二人,而是游到了放佛像的法台东南方向的角落里盘绕了起来。 “怎么是空的?”大头疑惑的看向长生。 长生四顾打量大殿内部,“最后一次武帝灭佛又被佛教徒称为会昌法难,当年所有僧众都被朝廷强令还俗,想必是和尚临走时将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了。” 大头手指佛祖法像,“看来朝廷还是挺给和尚们留面子的,您看佛像还是完整的,没被砸掉。” 长生伸手压下了大头指着法像的左臂,“肯定不是朝廷给和尚面子,想必是地方的官差给和尚留面子,武帝不信佛,不表示这些地方官差也不信佛,况且这尊佛像慈悲威严,便是不信佛的人也不愿亵渎毁坏。”攵學3肆 “有道理,”大头出言说道,“大人,您歇着,我先四处找找。” 虽然明知道这里藏有神通典籍的可能性并不大,长生仍然点了点头。 大头随即开始了对大雄宝殿的搜寻,殿内的顶梁柱挨个儿检查,地面的青砖逐一敲打,随后又提气拔高,检查房梁。 在大头上蹿下跳的四处搜寻之时,那条黑蛇并未上前阻止,而是一直趴伏在法台的东南区域。 将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尽数找过,大头又将视线挪到了那尊佛祖法像上。 长生猜到大头想做什么,便出言说道,“在僧众眼中佛像等同佛祖,他们应该不会自佛像里面藏什么东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头说道。 长生想了想,勉强同意,“尽量不要毁坏法像” 得到长生的叮嘱,大头便没有对那佛像进行破坏性的检查,一番敲打听音之后一无所获,“里面是实心儿的,应该没藏什么东西。” 由于无相寺的宫殿僧舍众多,长生便没有浪费时间,确定大雄宝殿里没有线索,先转身向门口走去。 大头随后跟上,眼见二人离开,那条黑蛇又蜿蜒着跟了上来。 待黑蛇跟着二人离开大殿,大头又转身折返,跑到黑蛇先前盘踞的位置快速敲打检查。 讨厌一个人不会没有原因,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没有原因,长生之所以如此信任大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头心思缜密,办事儿靠谱,黑蛇盘踞的那片区域是大头先前唯一不曾检查过的,大头连这样的细节都没有忽略。 不过敲打检查之后,发现黑蛇盘卧的地方也并无异常。 虽然不见异常,大头心中仍有疑惑,“大人,它为什么要趴在那个位置?”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法台的东南方位通常是大德高僧带领僧众操行功课和阐讲佛法的位置,它趴伏的地方位于法台下面的角落,我怀疑当年带领僧众念经,为僧众讲经的高僧可能是它的主人,主人讲经时,它就盘绕在角落里听经。” 大头很少对长生的推断提出质疑,但他此时却多有疑惑,“这么个大家伙盘在那里,那些念经的和尚就一点儿不害怕?” “我也只是猜测,”长生摇头说道,“大雄宝殿乃是佛门圣地,按理说僧人也不会允许异类进入大殿。” 大头跟着长生迈步向东,“大人,这里房间太多了,若是逐一寻找,怕是十天半个月也找不完,您感觉哪里最有可能有咱想找的东西?” “藏经阁,”长生说道,“但凡稍具规模的寺庙道观,都会设有藏经阁用以存放大量经文典籍。” 广场东面有几座楼阁,其中一处门楣上悬挂的就是藏经阁的匾额,眼见藏经阁的大门上锁头还在,大头大喜过望,“门还锁着,有希望。” 大头说着就上前拉动锁头检查门栓,不曾想锁头不曾拉开,却将大门给拉倒了,废弃了数十年,门枢腐朽亦在情理之中。 眼见大门缓缓倾倒,大头急忙后退闪躲,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一阵烟尘,藏经阁里的情况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在靠近大门的地面上堆放着大量木箱,大大小小足有十几个。 虽然毁坏了藏经阁的大门,黑蛇却并未攻击二人,眼见黑蛇无有异动,大头这才快步进入,随手掀开了其中一个木箱,“大人,是经书!” 长生随后进入,此时大头已经拿起一部经书开始翻阅,四五十年不足以令纸张腐朽,但这些经书受潮严重,已经不得翻页看阅。 长生没有急于翻阅,而是四顾打量藏经阁内部,藏经阁是一处两层楼阁,目前二人位于第一层,整个一层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大量用以放置经文的木架,不过这些木架上并无经书,想必是僧人遭到驱逐之后想要将经书装箱带走,却因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而未能如愿,将已经装好的经书全都留在了这里。 “我去二楼看看。”长生走向位于北面的楼梯。 “等等我,我和您一起去。”大头急忙扔下手中的经书,快步跟上了长生。 二楼的情况与一楼很是相似,摆放的也是大量木架,但木架上也没有经书,先前放置的经书想必都被装箱抬下了一楼。 大头担心重要的经书会被藏在隐秘角落,故此又是一番敲打寻找,此番长生也出手帮忙,二人忙碌半天,确定二楼没有暗格方才重回一楼。 二人自楼上搜寻之时,那条黑蛇一直盘绕于门外,并未进入藏经阁。 面对着放在一层的大量木箱,大头好生犯愁,“大人,您懂佛教的经文吗?” “懂的不多。”长生摇头,他是道士,道家和佛家的教义大相径庭,经书并不共通,不过道士大多都懂一点佛家经文,之所以稍有涉猎也不是为了借鉴学习,而是出于知己知彼的心态,说白了就是假如有朝一日跟人家辩法吵架,也得有个大致的依据才行。 大头虽然打怵,却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翻找,“早知道就叫上观音和真汉子了,这是他们的经书,他们肯定懂。” 长生没有接话,对于这一地的木箱,他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佛家与道家不同,佛家追求的是“不求神通而神通自现,”直白的说就是佛家参悟的是佛法,并不会刻意追求神通,想在这堆佛经中找到明确的神通法门,希望不大。 但已经找到了佛经,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硬着头皮打开了其中一口箱子。 箱子打开之后,长生发现箱盖的背面刻着一列潦草的小字,定睛细看,是“经藏经文”四字。 见到这四个字,长生如释重负,“省事了。”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疑惑歪头。 长生指着箱盖背面的那列字说道,“佛家经文分为三藏十二部,这口箱子里放的是三藏之一的经藏。” “三藏是啥?”大头不解追问。 眼见不用费事逐一看阅,长生心情大好,随口解释道,“佛家的经文可以分为三藏十二部,三藏分别是经藏,律藏和论藏。简单说来经藏就是佛祖所说的经义,律藏就是佛祖所说的戒律,而论藏就是佛祖弟子们对佛祖说过的话的个人见解。” “您的意思是不用逐一翻看了?”大头问道。 “对,”长生点头,“佛家经文除了三藏,还有十二部,这十二部分别是契经,应颂,授记…..” “哎哎哎,”大头急忙打断了长生的话,“大人,您别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您就告诉我该找啥。” “与道士的法术不同,佛家没有具体修炼神通的经文典籍,实则我们需要的是某位得道高僧的感悟和心得,所以这堆经文里有咱们需要东西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有,也应该记录在‘希法’这一部的经文里……” 第三百章 寺志所载 大头并不知道长生所说的希法是什么经文,但他却知道这几个字应该也刻在箱盖的后面,一通掀盖检视,果然自其中一口箱子的箱盖后面看到了希法经文的字样,“大人,在这里。” 长生走过去拿起一部经书随手翻看,这口箱子里的经书也已经受潮发霉,翻页有些困难,好在字迹还算清晰,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经书是由梵文书写的,因为他看不懂梵文,幸好经书是由汉文书写,看阅并无障碍。 所谓希法,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稀法,记载的都是发生在佛祖及其弟子身上稀有罕见的异像神通以及吉祥瑞相,直白说来就是一些神奇的事情,例如哪个佛自母亲腋下出生,哪个菩萨讲经时金光万道,哪个罗汉圆寂时化作彩虹而去,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见长生站立看阅多有不便,大头便将近处一口小箱子推了过来,“大人,坐下看。” “不妥。”长生摇头,他虽然不信佛教,却也不愿坐在佛经上。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急忙转身跑向二楼,自楼上搬了个空箱子下来,“大人,坐这个。” 长生坐下翻阅,这口箱子里的经书着实不少,短时间内肯定看不完。 担心房中黑暗,影响长生看阅,大头又想将木架点燃,被长生阻止之后无所事事,便将视线移向了盘在门口的黑蛇身上,他包袱里带了不少干粮,此前曾经投喂过黑蛇,知道它吃,便拿出干粮掰成小块抛扔投喂。 起初长生看的很是仔细,但是看过一些之后便加快了翻阅的速度,因为他发现这些经文有很多都在夸大其实,有些甚至是胡说八道,可信度并不高。别的不说,只说什么佛自母亲腋下出生,这不纯属胡诌八扯吗,该从哪儿出生就从哪儿出生,怎么能为了凸显与众不同的圣洁而故意撒谎骗人。 翻看过几部希法经书,其中一些奇闻趣事的确令长生大开眼界,但令他感触最深的还是字里行间透着的极度狂热,说白了就是佛和菩萨什么都好,好的不能再好了,连放个屁都是香的。佛和菩萨什么都能,看一眼就能知道前生后世,咳嗽一声就能改天换日。 道家和佛家虽然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谁都知道祂俩不太对付,因为教义矛盾冲突,不对付是必然的,故此道士说人家佛家的经文不好,就算说的再怎么公允公正,也会有诋毁攻击之嫌,但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些经文,一来不管什么时候得说真话,神佛虽然境界高于凡人,却也不可能一点缺点也没有,哪能因为崇拜谁就狂热的失去理智和冷静。二来神佛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再厉害的神仙也不可能知道人心里在想什么,祂们只能知道世人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都说佛家宽容,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佛家苛求世人心无杂念,连路上见到个美貌妇人心生仰慕都是十恶不赦,都得念经赎罪,长期以往,不用干别的了,天天忙着反省自责去了。 相比之下还是道家更近人情,不以虚无的想法分善恶,只以真实的言行定功过。要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杂念,若是私心杂念也是错,那世上就没有好人了,全他娘的成罪人了。 虽然对这些经文言论不甚苟同,长生仍然耐着性子逐本翻看,凡事都有阴阳两面,可以质疑这些佛经所说异像奇事的真实性,却不能否认佛家教众所行多是善举,而且也的确有不少大德高僧拥有大智慧和大神通。 长生熟读上清经典,看阅佛经之时便免不得自心中暗自比对,有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能是立场不同的原因,他还是感觉道家经典更真实,别的不说,只说经文内容,道家极少狂热的崇拜某一个具体的神仙并将其推到完美无瑕无所不能的境地,道家认为仙人也是人,也有人性和喜怒哀乐。 见长生一直眉头紧锁,大头便不敢打扰他,只是四更时分小心翼翼的问他要不要喝水,在长生摇头过后大头便重回门口,自门槛上坐着看那黑蛇。 长生之所以翻看经书是想自其中找到有关于神通的线索,但佛家讲究四大皆空,他们并不会像道士那样有意识的去演练修习某种道术,僧人在大彻大悟之后会随即出现一些神通异能,说白了就是连僧人自己都不知道日后自己会出现怎样的神通,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他们修炼佛法压根儿也不是为了获得神通,单就这一角度来看,的确符合四大皆空的无我和无私。 不知何时,大头突然说道,“大人,它走了。” “嗯?”长生茫然抬头。 “那条蛇走了。”大头手指门外。 循着大头所指,长生转头看向门外,只见那条黑蛇正往东蜿蜒游去。 “我想跟上去看看它要去哪儿。”大头请示。 此时外面已经放亮,长生点头同意,“去吧,小心点儿。” 获得了长生的允许,大头便迈步跟了出去。 长生收回视线,继续翻看佛经。 又看了片刻,长生突然回过神来,不对,这些佛经记载的都是发生在佛祖及其弟子身上的怪事,而自己需要的是获得过神通的大德高僧的心得和感悟,而类似的事情自然不会记载于正式的佛经之中。 想到此处,便放下手中的佛经逐一打开木箱,看其箱盖后面的文字,地上大大小小的木箱共有十八口,除了三藏十二部,还有三口箱子的箱盖上是没有文字的。 与其他箱子不同,这三口箱子里虽然装的也是书籍,却不是经文,而是记载了无相寺历史的寺志。 见到寺志,长生如获至宝,这才是他需要的东西。 无相寺是千年古寺,这么多年寺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出现了许多大德高僧,寺志记录的就是庙里发生的大事以及历代出现的大德高僧。 这些寺志是根据年代整齐摞放的,书皮上都有具体年代,长生没有自建寺之初开始看起,而是找到了三百年前会昌法难发生前后的那部分寺志,因为根据宋财等人提供的线索,三百年前无相寺出现了一位擅使神通降妖伏魔的大德高僧。 即便是跨度一百年,相关的寺志仍然有三十多册,长生逐一翻阅,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寺志中记载的多为某某香客捐赠了多少香火,以及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法事为朝廷和百姓祈福消灾,再有就是寺院里新建了什么建筑,诸如此类。 不过也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三百多年前是南北朝时期,无相寺所在的益州属于南梁,那时梁国的皇帝是萧衍,萧衍崇尚佛教,得知西域僧人达摩在无相寺挂单,曾经亲自来到无相寺会见这位来自西域的达摩和尚。 对于这位达摩和尚,寺志里用了精通武学,博闻善辩来形容,达摩和尚自无相寺挂单一个多月,除了与寺内僧众辩论佛法,还曾经切磋过武功,不过对于切磋的结果寺志上不曾记载,如果赢了肯定就写上了,没写自然是没打得过人家。 寺志中还记载了皇帝萧衍与达摩和尚见面的情景,萧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究其缘由是达摩和尚不太买他的账,萧衍在南国大建寺庙,自认为功德无量,不曾想与达摩说起此事,达摩却说他是有心为善,其心不诚,毫无功德可言。 这番话想必是呛到了萧衍,一气之下不但拂袖而去,临走还知会方丈住持,让他们撵走达摩,不让这个自大无礼的西域番僧自梁国滞留。 由于不是每天都有大事发生,下面一页就记录了另外一件趣事,虽然皇上下了逐客令,无相寺对达摩还是很客气的,并没有强硬的撵走此人,而是婉转询问达摩随后的去处。 达摩也没有让无相寺难做,便主动辞行,只道有个名叫拓跋的老乡自少林担当住持,他要离此北上,前去相见。 得知达摩要北上少林,无相寺便派出僧众一路护送至江边,中土有诸多江河湖水,古时江河指的是中土最大的两条江河,而其他江河通常称之为水。 自江边一行人被萧衍派出的使者追上,萧衍可能回过神来,知道此人乃是得道高僧,想要将其请回去,但达摩去意已决,便踩踏一根芦苇,由南向北横渡大江。 此事过后,又是很多页乏善可陈,不过其中倒是提到了佛祖的血舍利,根据寺志记载可以得到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无相寺的确供奉有佛祖的真身舍利,而且是几枚血舍利。二是这些舍利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在寺院里了,并不是达摩带来的。 根据寺志记载,佛祖舍利是时逢佛诞庆典被请出来的,由此可见佛血舍利平日里并不是放在外面的,至于放在哪里,寺志中不曾提起。 随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大事发生,长生看的意兴阑珊,好没精神。wenxueзч 再次翻过几本寺志之后,终于出现了有用的线索,萧衍晚年天下大乱,在这个时期无相寺出现了一名法号许音的僧人,此人天赋异禀,悟性过人,二十多岁便尽晓佛法精髓,悟得无上神通。 见到这些文字,长生陡长精神,正准备快速看阅,却突然听得大头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大人,快来看…...” 第三百零一章 佛塔牡丹 听得大头呼喊,长生将正在看阅的寺志倒扣放下,转而站立起身走向屋外,他之所以并不焦急是因为听出大头的声音之中只有惊讶,并无惊恐。 此时已是拂晓时分,外面已经微微放亮,大头的声音是自东面传来的,出来之后长生便沿着蛇道向东走去,“怎么了?” “您快来看哪。”大头的声音自东面山中传来。 由于夏日的清晨湿气很重,山中便有雾气萦绕,长生看不到大头,只能根据声音确定他所在的大致方位。 担心长生寻不到自己,大头便高声指路,“一直沿着蛇道走。” “你发现了什么?”长生随口问道。 “这地方肯定不对劲儿。”大头答道。 大头说的没头没脑,长生也懒得发问,沿着蛇道快步向东,来到广场东侧边缘,这里有一条通往林间的石路,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 由于无相寺废弃多年,山中树木无人修剪,长的很是高大,遮天蔽日,再加上山中有雾气萦绕,进入树林之后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只能看到两三丈内的景物。 没走多远,长生便看到了一座佛塔,在佛教传入中土之前,中土是没有塔的,最初的塔全是佛塔,而佛塔也不是供奉佛像的地方,而是用来埋葬圆寂僧人的,说白了就是和尚坟。 再行几丈,又看见一座类似的佛塔,与当下常见的民间塔楼不同,埋葬僧人的佛塔都是石塔,体积也不大,最高不过两三丈,由于僧人的遗骨都是埋在塔下面的,故此地面上的塔只做标识使用,多为实心。 接连见到两座佛塔,长生心里有数了,这地方是无相寺的塔林,是用来掩埋圆寂僧人的坟墓。 如果没有地上的蛇道,在雾气弥漫的林中行走很容易迷路,不过就算循着蛇道前行,长生也走了许久方才找到大头,一来大头所在的位置很是偏远,二来蛇道也不是笔直通往,而是自塔林里进行了复杂的兜转和圈绕。 大头所在的位置也有一座佛塔,其大小样式与来时路上见到的那些佛塔并没有很大区别,不过这座佛塔位于塔林东北方向的山坡上,离其他佛塔很远。 佛塔周围通常栽种松柏,但这座佛塔周围却生长着大片的牡丹,由于年头太长,有几株牡丹甚至长成了高大的牡丹树,那座佛塔就位于大片牡丹的簇拥之下,此时有些牡丹正在开花,姹紫嫣红,花香扑鼻。 “大人,你看,那里有个洞。”大头指着佛塔南侧。 便是大头不提醒,长生也发现了佛塔南侧贴近地面的地方有个一尺宽窄的地洞,那里也是蛇道的尽头,眼下那条黑蛇并不在佛塔周围,无疑是钻到洞里去了。 “这里应该是它主人的长眠之所。”长生说话之时再度打量佛塔周围的那些牡丹,很明显这些牡丹都是人为栽种的,而且多为珍稀品种,有些花枝上是花苞,有些花枝上则是籽实,还有一些则正在开花,由此可见当年栽种之人是费了心思的,旨在一年四季佛塔周围都有牡丹开花。 “哪有和尚在坟地上栽花的,”大头疑惑不解,“那不成花和尚了吗?” “是不太合情理,”长生点头,“不过不是所有和尚圆寂之后都能建造佛塔的,只有大德高僧才有这个待遇,此人有资格配享佛塔,说明此人生前肯定有过人之处。” 大头深深呼吸,大力闻嗅,“真香啊,这个和尚这么喜欢牡丹花,生前估计不怎么遵守清规戒律。” “释玄明也不遵守清规戒律,但这并不影响他一心向佛,”长生随口说道,“况且佛教原本也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都是佛门教众后来逐渐给加上去的,就拿吃肉来说吧,佛教从来就没有不吃肉这一说儿,是一些教众舍本求末,行偏自虐的作法。” “大人真是通古博今…...”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别拍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那黑蛇进去多久了?” “刚进去没多大工夫,”大头说道,“这片坟茔太大了,它游的很慢,磨蹭了半天才到这儿。” 长生没来之前,大头是不敢轻举妄动的,长生来了,他就有了底气,说完就纵身跳到了佛塔上,围着佛塔打量寻找。 长生知道大头在找什么,“别看了,出家人和俗人不同,佛塔上不会有记载生平事迹功德的碑文。” “大人,这塔好像是实心儿的。”大头说道。 长生说道,“大德高僧圆寂之后多用火葬,如果有舍利子留下,通常会安放在佛塔的最高处。” 这座佛塔共有三层,听得长生言语,大头便纵身跳到了第二层,仰头上望,却发现塔尖亦是青石雕琢,根本藏不得什么东西。 “大人,舍利子都是宝贝,不太可能放在塔尖上吧?”大头问道。 “对佛家教众来说是宝贝,对不信佛的人来说就是骨灰,”长生说道,“而且真正的大德高僧也不在乎肉身,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一具臭皮囊。” 大头轻身跳了下来,摇头说道,“可能在地下埋着,上面没有。” 长生点了点头。 大头又道,“大人,这个和尚生前能够降服这条巨蟒,说明他是会法术的,坟里可能有咱需要的东西。” “这是条巨蛇,不是巨蟒,”长生出言纠正,“而且佛家也不会法术,他们修炼的是佛法神通。”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大头手指佛塔南侧的地洞,“大人,这个洞我能钻进去。” “黑蛇现在在里面,你不怕?”长生笑问。 “我喂过它,它应该不会咬我。”大头笑道。 “那得看你有没有威胁到它的主人,”长生说道,“它可能不仇视人,但也绝不会因为你喂过它,它就轻易的认你做主人,似这种冷血蛇虫是最难驯服的。” “有道理啊,”大头连连点头,“这大蛇也的确很重情义,它的主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它还一直守在这里。” 大头说话之时,长生一直在打量那几棵长成树的牡丹,牡丹想要长成树并不容易,根据树围来看,这些牡丹应该生长了几十年,如果是墓主人死时栽种的,就说明墓主人圆寂于几十年前,而那时无相寺已经很是没落,不复昔日辉煌了。 此外,这条黑蛇先前曾经趴伏在大雄宝殿法台的角落里,那个位置是讲经或是领唱之人的位置,而讲经之人或是早课晚课的领唱之人,多由方丈或住持担任。 黑蛇经常自那里逗留,说明主人在世时它就一直盘绕在那里,当时寺庙里如果还有其他人,或是有外来香客,黑蛇肯定会吓到他们,由此可见在最后一次武帝灭佛之后,寺里的僧众全部被迫还俗,只剩下黑蛇的主人独自带着它生活在这里。 长生观察思虑的同时,大头也没有闲着,跑到佛塔南面的洞口往里探望,“大人,不对呀,这个洞好像不是它挖出来的。” “什么意思?”长生随口问道。 大头指着洞口说道,“这个洞周围都是石头,唯独留了这么一个洞,这个洞应该是故意留给巨蛇出入的。” 长生闻言眉头微皱,这个佛塔的主人与寻常僧人行事大不相同,不过此人既然圆寂于几十年前,想必与三百年前降妖除魔,威名远扬的许音禅师没什么关系,而是另有其人。 “大人,有些事情你不能干,我可以干。”大头说道。 “不行,太危险。”长生正色否决。 “那就挖开。”大头说道。 “更不行,”长生连连摆手,“道士挖人家和尚的坟,传扬出去那还了得,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届时骂我的人会更多。” “我来挖。”大头说道。 “谁不知道你跟我穿一条裤子,你挖和我挖有什么区别。”长生摇头。 说者无心,听者动容,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感动非常,弓背就想往里钻,“我进去!” 不等长生出言阻止,大头就哇的一声退了出来,“它出来了。” 担心黑蛇会暴起突袭,长生立刻打起精神,暗中戒备。 偌大的蛇头随即自地洞里探了出来,其动作很是缓慢,不似想要攻击伤人。 蛇头出现的同时,二人同时注意到黑蛇的嘴里衔着什么东西,由于那东西被黑蛇含在嘴里,便看不完全,不过大致观察,好像是个黑色的袋子。 大头此时就在洞口附近,黑蛇探头出来,便松口将那黑色口袋放到了大头身旁。 那黑色袋子是个很常见的钱袋,在用眼神征求过长生的意见之后,大头拿起了那个黑色钱袋,由于年头不是很长,钱袋尚未腐朽,大头打开检视,“是些碎银子,好家伙,真懂事儿,还知道不白吃咱的火烧。” 大头说完,走过来将钱袋递给了长生,长生看了看,的确是些碎银子,其中还有一些铜钱,拿起一枚,发现确是武帝年代的钱币。 “大人,再怎么办?”大头问道。 长生将钱袋递给大头,“将钱袋还给它。” 大头不解,疑惑歪头。 长生解释道,“这下面有地宫,地宫里肯定还有其他东西,将钱袋还给它,看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三百零二章 倒霉透顶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便将那钱袋放到了黑蛇面前,之前套了半夜近乎,他已经不再怕这黑蛇,放的很近,就在黑蛇嘴边。 令大头没想到的是在其放下钱袋之后,那黑蛇竟然立刻叼起钱袋,自佛塔下的孔洞退回了地宫。 大头大感新奇,“大人,它不会真的回去换别的了吧?” “有可能。”长生说道。 “您怎么知道咱不要钱,它会回去换别的?”大头追问。 长生随口说道,“这个佛塔下面的地宫里埋葬的无疑是它的主人,主人的东西它应该不会轻易叼给别人,故此我怀疑它目前所做的事情都是得到了主人生前的授意,或者换个说法,它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它的主人希望它做的,也可能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多次训练过这条黑蛇。” 见大头脸上仍有疑惑神情,长生便继续说道,“无相寺废弃多年,已经不会有香客到这里来了,来的无非是两种人,一是包括盗贼在内的普通人,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黑蛇突然窜出来,这些人必然吓的掉头就跑。还有一种就是游方至此的僧人,如果是寻常僧人,也会被黑蛇吓跑,如果是有灵气修为的高僧,黑蛇就吓不走他们,这些高僧如果进山,你认为他们会做什么?” “肯定会先去拜佛。”大头说道。 “对,咱们也恰好先去了大雄宝殿,”长生点头,“然后呢,他们拜完佛之后会再做什么?” 大头抬手挠头,“无相寺早就没人了,拜完佛他们应该会走吧。” “如果来的是佛门高僧,他们一定会去藏经阁,”长生说道,“咱们不在乎这些佛经,但和尚在乎,和尚看到佛经就像武林中人见到武功秘籍,要知道佛经一共有一千六百多部,而并不是所有寺院都藏有这么多佛经的,总有一些佛经是他们没见过的。” 听得长生解释,大头方才恍然大悟,“我懂您的意思了,首先我们没被黑蛇吓跑,然后咱们没走小道儿上山,也没攻击黑蛇,来了之后又先去了大雄宝殿,之后又去了藏经阁,还在藏经阁里待了很久,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可能恰好符合那个和尚活着的时候教给黑蛇的一些套路,所以黑蛇将我们当成了佛门中人,这才带我们来到这里。” “对,”长生点头,“你先前曾经喂过它,可能连你喂它的举动都是必要的环节之一,它叼出了那个只有少许碎银的钱袋,应该也是对我们的考验。” 大头点头接话,“对对对,真正有道行的和尚都视金钱如粪土,肯定不会要这些钱,而如果不是和尚而是别的什么人,黑蛇叼出的钱袋里也没多少钱,别人见到钱袋就知道地宫里肯定没啥金银珠宝,也就不会冒着被黑蛇攻击的风险进入地宫。” “正是,如果钱袋里有大量金银,来人就可能见财起意,”长生说道,“由此可见此人深谙人性,且心细如发。” “如果真是咱猜的这样,黑蛇下次拖出来的肯定就是很重要的东西。”大头说道。 大头言罢,长生没有接话,因为那条黑蛇已经出来了,不过此番是尾巴先出来,如果是轻便之物,它直接就衔出来了,尾巴先出来,说明它带出来的东西分量不轻,需要大力拖拽。 见此情形,长生和大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洞口。 不多时,黑蛇退了出来,果不其然,嘴里真的拖着什么东西,定睛细看,是个一尺见方的箱子,箱子的大小比洞口小不了多少,故此黑蛇往外拖拽时颇为费力。 待黑蛇将箱子拖了出来,二人这才发现箱子上捆着几圈铁链,黑蛇先前是咬着铁链将箱子拖出来的。 这是一口铁箱子,上面之所以缠绕铁链,并不是为了固定捆绑,而是为了方便黑蛇日后咬衔拖拽,这一细节也进一步证实了二人先前的猜测,黑蛇所做的事情都是受到了主人生前的训导和授意。 黑蛇将铁箱拖到二人面前松口退后,大头转头看向长生,待长生点头,便上前拽断铁链,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铁箱。 铁箱里放着几个小布包,最上面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纸包。 大头拿起纸包递给长生,转而满心好奇的等待长生打开纸包。 由于相隔不过几十年,加上有油纸防潮,纸包里的东西保存的很是完好,是一封书信和两部已经泛黄的古书。 两部古书的书皮上都有文字,一部是《正眼法藏》,还有一部是《伏魔手记》。 长生拿起古书随手翻看,只见正眼法藏是用隶书书写的,有前文有落款,一目十行大致看阅,貌似是一部左右经纬,扭转阴阳的佛法秘笈,根据前文来看,此书并不是正规的佛经,而是由一名法号许音的僧人参悟出的神通绝学。 在大头大呼小叫之前,长生自藏经阁恰好翻到了关于许音的记载,此人乃是三百年前无相寺的大德高僧。 而那本伏魔手记则是用楷书书写的,字迹随意潦草,上面记载的全是激发神通的咒语和法印,出自何处并无记载,但遇到何种妖邪鬼魅时施展何种佛法神通,上面倒是记的很是详实,既然名为手记,自然就是自己生平所作所为的总结和记录。 这两部古籍正是长生想要的,到得这时长生心里已经满是喜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随后方才拆开了那封书信,这封书信是佛塔主人写给后来人的,笔迹与伏魔手记的字迹出自一人之手,此人虽是僧人,用词却很是随意,并不似寻常僧人那般故作高深,乱打谶语。而是言语直白,意简言赅,上来先是自述生平,此人有三个法号,分别是许音,寿行,见性。 众所周知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都只有一个道号或法号,此人之所以有三个法号是因为此人曾经转世了两次,此人天赋异禀,悟性奇高,在三百年前便证得罗汉果位,但那时佛家正逢魏武帝灭佛,法运不昌,而许音和尚有志弘扬佛法,救苦度厄,便不曾归位西天,在大限来到之时便选择了投胎转世,再世修行。 再世为人是没有前世记忆的,但此人一心向佛,很自然的又当了和尚,这一世法号寿行,毕竟是有造化的人,一通修行参悟,终于又窥悟大道,进入罗汉境界,进入罗汉境界之后便恢复了前世记忆,正准备大展身手,不曾想又遇到了周武帝灭佛,和尚尼姑全被强令还俗了,官兵自路上见到出家人就抓,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做不得什么,但就这么走了他也不甘心,无奈之下只能二度转世。 这一世此人法号见性,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好不容易参悟佛法,进入罗汉境界,正准备弘扬佛法,唐武帝又开始灭佛,在世三回,被灭了三回,便是和尚心境平和,也受不了这般刺激,但这一世他窥悟大道时还很年轻,离死还很远,不得弘扬佛法,只能又跑去降妖除魔去了,那本伏魔手记实则是他三世降妖除魔所经历的事情。 佛家修行的境界由高到低可以分为佛位,菩萨位,罗汉位,罗汉位虽然最低,却也可得永驻西天,长生不死,但见性不甘心,仍不证位,又再度转世投胎。 这条黑蛇是见性晚年自北方降服并带回无相寺的,和尚都被撵跑了,总得找个人帮忙看着庙宇,黑蛇担当的就是守庙人的角色。 铁箱里的另外几个包袱里装的是见性生前所用的念珠和法器,还有无相寺一直供奉的佛祖血舍利,见性尚未达到尽知前生后世的境界,隐约感觉到在某个时候会有某人来到无相寺,所以事先进行了准备,希望来人能将佛祖舍利和他生前所用的器物送给他,这些东西对他的修行大有裨益。 不过还是因为修为不足,他只知道自己转世的大致时间和大致位置,具体在哪儿还得后来人费心寻找。 在见性看来来人一定会是僧人,所以留下了那部正眼法藏和伏魔手记作为谢礼…... 第三百零三章 事无巨细 长生看罢书信,随手将其递给了一旁的大头。 大头接过书信快速看阅,不等看完便笑出声来,“哈哈,一直走运不容易,一直倒霉也不容易,这家伙是扫把星转世吧。” “也真是难为他了。”长生将那两本古籍贴身收藏,转而开始检视铁箱里剩下的东西,这些包袱里分别装着一串佛珠和一串念珠,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钵盂以及一个藏有舍利子的木鱼,除此之外还有五十两银子,和尚也是人,也得吃饭穿衣,留下点银钱也在情理之中。 “大人,这个和尚也挺有毅力,回回转世回回倒霉,但他还不死心,还要转。”大头说道。 “此人是个真正的大德高僧,有大慈悲和大宏愿。”长生随口说道。 大头看完书信,开始掐指计算,“按照信上的所说的时间,这个和尚现在也就五六岁。” “对,”长生开始收拾铁箱里的东西,“业洲位于黔中道,咱们此去正好路过那里,顺便儿找到此人,将东西交给他的父母。” “我来,我来。”大头将书信还给长生,转而将铁箱里的东西尽数取出装进了包袱,他原本背负了不少面饼,先前大多喂给了黑蛇,正好腾出了地方。 “大人,信上只说他会转世于业洲,不够详实啊。”大头说道。 “没事儿,”长生说道,“业洲只辖峨山和渭溪两县,不过两千户,而且见性天生六指,也不难找。” 大头将东西取出,又将铁箱盖好并重新缠上了铁链,不过推到黑蛇面前之后,那黑蛇却不曾其拖回地宫,想必是当年见性并未训导黑蛇将铁箱拖出地宫之后应该再做什么。 见黑蛇不理会那铁箱,大头便将其抱起塞进了牡丹丛中,转而拍了拍手,“大人,咱走吧。” “好。”长生转身迈步。 大头紧了紧包袱,跟随在后,那黑蛇略做迟疑之后蜿蜒的跟在后面。 离开塔林时太阳已经升起,雾气逐渐散去,长生重回藏经阁,将近三百年的寺志捆扎带走,待得找到再世为人的见性,将这些寺志和那些器物一并交给他。 二人沿阶下山,黑蛇自后面蜿蜒跟随,回到昨夜盘踞的那层平台,黑蛇没有再往下走,自高处俯望片刻便游进了西侧密林。 二人知道见性有朝一日还会回来,便不为那黑蛇担心,它虽然自山中等了数十年,却能等到主人回归,这是很令人欣慰的事情,实则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的等待,只要等的人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再漫长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二人此时的心情都很好,因为事情办的非常顺利,丝毫没有浪费时间。 回到山下,二人翻身上马,原路折返,由于昨天两匹马一路狂奔,颠的大头七荤八素,此番上路二人便没有策马疾行,而是信马由缰,缓慢东去。 “大人,您见过舍利子吗?”大头自包袱里拿出了那个木鱼贴耳摇晃。 长生摇头说道,“没见过,你别乱动,舍利子是佛门圣物,不过你我又不信佛,对咱们而言它就是骨灰遗骸。”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便将木鱼塞回了包袱,“大人,这个和尚还是有些道行的,不但能多次投胎,还能猜到咱们会到无相寺来。” “是啊,”长生说道,“佛门也是有其可取之处的,此前我一直认为他们不重今生,只修来世多有虚妄,现在看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大头摆手说道,“啥呀,有几个人能像这个和尚一样想投胎就投胎,大部分人死了就是死了,对了大人,您说人真的有来世吗?” “有,”长生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也没有。” 长生先点头后摇头,将大头搞糊涂了,“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如果张三没有了前世的记忆,转世成了李四,你说这个人究竟是张三还是李四?”长生以问代答。 大头隐约懂了,转而又问,“大人,人死了之后都能投胎转世吗?” “大部分人都会投胎转世,不过如果不记得前世的事情,投胎转世又有什么意义?”长生摇头说道,“这个见性和尚算是佛门教众的佼佼者,佛门的境界与道家的境界不太一样,罗汉果位大致可以介乎于道家的地仙和天仙之间,不算很高,但也不算低了,便是这样的人,投胎转世之后也得重新修得罗汉境界才能恢复前世记忆,普通人想要保留前世记忆难上加难。” 对于未知之事,大部分人都是既恐惧又好奇,大头也不例外,“大人,真有阴曹地府吗?” “有。”长生点头。 “您怎么知道,是道经上说的么?”大头追问。 “道家经书中的确有相关记载,”长生说道,“不过我也曾经亲眼见过,那时我师父身受重伤,生机已绝,由于心愿未了,只能以道术将魂魄强行留于肉身,有天夜里我们疾行赶路,恰逢雷雨天气,一道闪电过后我看到了黑白无常,当时他们就站在路中央,马车自他们身上疾驰而过,他们随即消失了。” “他们是来拘拿您师父魂魄的?”大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长生点了点头,“应该是,不过他们可能发现我在车上,所以并未动手。” 眼见大头两眼冒光,长生猜到他在想什么,便摆手说道,“我的命数异于常人,很多人猜测我是天上的什么神仙下凡,我自己也感觉可能是,但你别问我究竟是哪路神仙,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连张善和张墨也不知道,龙虎山的老天师或许能看出来,但他肯定不会说。” 见长生说到龙虎山,大头便随口说道,“大人,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您要不要回龙虎山看看?” “我在龙虎山待的时间并不长,也没几个熟人儿,”长生说到此处想起一事,“对了,我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大头知道长生指的是什么事情,便点头说道,“二十万两已经派人送过去了,除此之外还有送给那些前辈真人的茶叶和礼物,不过咱们跑的太快了,运送银两的车队现在还在后头。”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出言说道,“龙虎山可以不去,但我想回阁皂山看看。” 不等大头接话,长生便继续说道,“其实我回去也挺别扭的,毕竟当日上清法会,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搞的阁皂山下不来台。不过在朝廷比武的时候,阁皂山的表现还是很好的,当日我也跟他们说过在方便的时候我想回去看看,他们也表示欢迎,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些纠结,我当日虽然为师父讨回了公道,却害了他喜欢的女人,她是阁皂山掌教的女儿,名叫葛苡珺,当时她已经与罗顺子成亲并有了孩子,我揭露了罗顺子的卑劣行径,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自处。”:魰斈叁4 长生说到此处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他一直憋在心里,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大人,这件事情江湖上也有传闻,我知道一些,”大头出言宽慰,“这事儿真的不能怨您,您总不能让师父到死都背着黑锅,此事罗顺子无疑是罪魁祸首,但那个女的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怎么傻乎乎的,依我看,您还是别去阁皂山了,去了肯定很别扭,您要是感觉心里不舒服,咱们不妨给他们点钱,这年头谁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肯定也不例外。” “也好,”长生点头,“不过他们会不会说我此举只是为了求得自己内心平和,有些浮夸虚伪,惺惺作态?” “不会,”大头正色摇头,“这事儿错的是他们,您又没错。也就是您了,若是换成旁人,不但不会感觉不妥,还会跟他们势同水火,反目成仇。” “那行,”长生少了顾虑,“给他们十万两吧,别用我自己的名义,用朝廷的名义,免得他们心里别扭,认为我居高临下,存心显摆。” 大头撇嘴皱眉,“哎呀我的大人哪,您知不知道十万两是多少钱哪,给龙虎山那二十…...” 长生也感觉自己好像太大方了,不等大头抱怨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那就五万两吧,三山滴血,同脉同宗,给了龙虎山和阁皂山,茅山也不能不给,也给五万两吧。” 大头还是感觉长生出手太阔绰,本想出言再劝,但是想到自己屁股下面还坐了五十万两,也就没有再劝,长生待人甚厚,相较于钱财他更看重情义。 二人一路东行,由于昨天一路疾行,晚上又不曾合眼,大头便有些困乏,此番无相寺之行顺利得到了两部神通秘法,节省了不少时间,大头便与长生商议,到得益州吃过午饭,睡上一觉再走。 长生点头同意,正值酷夏,南方比北方的气温更高,午时和午后的确不适合赶路。 益州是个大州,此时城中也有御史台的官吏在办案,不过长生不想与他们见面,只想打尖歇脚之后便悄然离开。 长生倒是想低调,奈何有大头随行,到得城门处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头遭到了守城士兵的指点和嘲笑,这家伙倒是不虚伪,更不喜欢故意装孙子,直接挑眉瞪眼的来了一句,“瞎了你们的狗眼,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此举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暴露了身份,不但本部外派办案的御史前来参见,闻讯而来的本地官员也蜂拥而至,这群人眼下正在被御史台严查追责,得知御史台的堂官来到,都跑过来行贿讨好,卖惨求饶。 谁闯的祸谁擦屁股,长生倒头大睡,一概不见,由大头出面处理。 大头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原本还昏昏沉沉,此番却来了精神,正襟危坐,叱责批评,大有官威…... 第三百零四章 黄毛猴子 长生一觉睡到了酉时,醒来之后招呼大头动身上路。 没人不喜欢收礼,大头也不例外,不过他此番一件礼物也没收,只是过了过律政御史威风八面的官瘾,吆五喝六,义正词严,搞的自己跟个铁面无私的清官一般。 对于大头的作法长生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好,当官儿的就得有个当官儿的样子,颐指气使,趾高气昂固然不太和气,但是与某些官员喜欢哗众取宠,不务正业的搞微服私访相比,大头摆摆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毛病,至少很真实,不虚伪。 二人是住在客栈里,并没有往府衙和公所去,可以说走就走,简单收拾之后二人便策马出城。 “大人,再去哪儿?”大头打着哈欠问道。 长生没有立刻接话,天仙观位于此处东南,而业洲在益州西南,并不顺路。 短暂的沉吟过后,长生决定先去天仙观,因为大头自长安为扶风真人采购了不少礼物,这些礼物一直挂在马背上,赶路之时多有累赘。 天仙观离益州有五百多里,二人策马疾行,于掌灯时分赶到了扶风真人所在的天仙观。 天仙观是太清宗的一处道观,有着千百年的历史和传承,道观位于巴州归仁县东郊的山中,之所以名为天仙观,是因为这处道观曾经出现过一位天仙级别的神仙。 天仙观虽然历史悠久,却不似龙虎山那般有着许多教众,道观里的殿堂房舍既少且破,连中等大小的道观都算不上,在道观之中算是规模比较小的。 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虽然天仙观很是老旧,长生却不敢怠慢大意,因为天仙观的掌教扶风真人与老天师张秉一是至交好友,比他长了两辈儿。 如果按照入世的深浅,太清宗无疑是三清各宗之中入世最深的,说白了就是他们与世人打交道比较多,这处天仙观虽然建在山上,离县城却并不远,乡人想来烧香拜神也多有便利。 不过眼下兵荒马乱,前来烧香许愿的香客并不多,山前虽然有一处破旧的迎客亭,里面却并无知客道人,二人自山前下马,大头背了东西,随长生步行上山。 与无相寺相比,天仙观显得很是寒酸,无相寺上山的台阶足有两丈宽,但天仙观上山的台阶不过三尺,而且并不是由整齐的青石铺就,而是由大小不一的乱石垒砌,不过由于天仙观存在了多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道观的道人以及往来的香客已经将石阶踩踏的很是光滑。 石阶两侧都是茂密的竹林,下午可能下过小雨,山中湿气很重,道路也有些湿滑。 此时山腰处有炊烟升起,想必观内的道人正在生火做饭。 不多时,二人来到山腰广场,与无相寺的广场相比,天仙观前面的广场小的可怜,只能算是一处较为平坦的区域,在广场正中有个石坛,里面围着一株两抱多粗的桑榕。 天仙观是有院墙的,山门不大,门楼儿很小,山门两侧的砖石上刻着一副对联儿。 上联是“道贯古今包宇宙。” 下联是“法遵自然驭鬼神。” 横批是“道炁长存。” 山门是关着的,长生上前敲门,不多时,院门被人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探出头来,“无量天尊,天色已晚,二位善人想要烧香明天再来吧。” 长生此番出行没穿道袍,便没有稽首回礼,而是拱手说道,“小道长,我们是自京城来的,有要事求见扶风真人。” 听得长生言语,小道童又重新打量了二人一番,这年头谁的日子也不好过,见大头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小道童不免心动,但踌躇过后还是摇头说道,“二位善人远道而来,本不应该将你们拒之门外,但今晚的确不合适,二位还是早些下山去吧,明日一早再来。” 长生下午睡过了,不太舍得浪费一晚,便再度说道,“小道长,实不相瞒,我乃龙虎山的道人,而今身在朝堂,便不曾穿戴道袍,贵观掌教扶风真人与我们龙虎山的张真人乃是至交好友,而我此番前来,亦是受了龙虎山住持的指引,前来拜山求教,还请小道长通报一声,我们不会滞留太久,至多半个时辰便会离去。” 长生言罢,小道童面露难色,“既是同道中人,我理应前去通报,奈何掌教白日里交代过了,今晚不见客,这可如何是好?” 见小道童如此神情,长生开始怀疑扶风真人是不是料到二人要来,因为某种原因而故意避而不见。 就在此时,道观西侧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蓑衣的老者,手里拎着一根草绳,草绳上穿着两尾鲤鱼。 见到此人的瞬间,长生陡然皱眉,他并不是认识这个身穿蓑衣的老者,但此人给他的感觉很是怪异,随着此人逐渐走近,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越发强烈。 心中存疑,便暗捏指诀,默念真言,开启阴阳天眼。 待得天眼开启,果然发现了端倪,这蓑衣老者竟是异类化人,其本体乃是一只黄毛儿猴子。 长生知道有了道行的异类可以幻化人形,此前自驿站遇到的耗子精就属此类,而当年被困义庄时老天师也曾经看到围困自己的人中有异类暗藏,但那时他不会道术,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蓑衣老者悠闲走近,小道童见它来到,急忙迎了出来,“黄二爷,您来啦,快些走,我家真人已经等您多时了。” 蓑衣老者笑眯眯的应了一声,眼见二人站在门口挡住了蓑衣老者,小道童急忙摆手逐客,“掌教今晚不见客,你们快走吧。” 长生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向扶风真人请教逆鳞一事,按理说不应该横生枝节,但是自己刚才已经搬出了老天师,但小道童却并不买账,而对于一个成精的异类却甚是热情,这令他怒气暗生,多有不满。 但自己终究是拜山的客人,也不便失礼发火。 一旁的大头察觉到长生神情有异,急切抬头,察言观色。 见大头在盯着自己,长生便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蓑衣老者手里拎着的鲤鱼,他不便发难,这个坏人只能由大头来做。 大头心领神会,立刻伸手阻拦,厉声喝问,“大胆刁民,竟敢公然违反大唐律法,你可知罪?!” 大头翻脸突然,将小道童和那蓑衣老者吓出了一个激灵,但二人很快恢复了冷静,小道童面露不悦,而蓑衣老者则笑着打量大头。 “好了,别较真了,走吧。”长生佯装好人。 “大人,您乃御史大夫,主政御史台,监察天下刑律,”大头手指鲤鱼义正词严,“应该知道按照我大唐律法,捕食鲤鱼罪大欺君,理当重杖六十,此人不但捕捉鲤鱼,还捉了两条,理当问罪严惩。” 似这种既机灵又肯背黑锅的下属,哪个领导会不喜欢,听得大头言语,小道童和那蓑衣老者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长生如此年轻却是监察刑律的御史大夫。 大头说完,放下提拎的各种礼物,转而自腰间取出了自己的御史官印,示于蓑衣老者,“我乃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你马上随我前往县衙领罪受罚。” “不知者无罪,”长生继续唱红脸儿,“此人乃天仙观的客人,我们岂能自天仙观门前抓人,况且这位老者颇有来历,也不归我们官府管。” 听得长生言语,蓑衣老者面色大变,长生这么说,很明显已经发现他不是人。 大头不管那些,上前就要拿人,长生见状急忙伸手阻止,实则他根本不需要催动灵气,却故意使上了少许灵气,以此显露自己的深蓝气色。 见到长生气色,那蓑衣老者多有忌惮,面对大头的拉扯便不曾出手反击,只是尴尬闪躲。 小道童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大头突然发难是因为被拒之门外的缘故,眼见事情不可收拾,只得高声呼喊,“师兄,有当官儿的要抓二爷。” 实则在他发声呼喊之前,道观里的人已经听到门口传来了聒噪喊叫,在那小道童喊过之后,道观里的道士很快跑了出来。 此番一共出来了五六个道人,年轻的二十上下,年长的五十出头儿,天仙观不大,道人也好,道观里想必也只有这几个道人了。 见他们出来,小道童急忙冲他们说明缘由,众人见到大头放在门前的礼物,再听得小道童讲述,立刻猜到大头发火的真正原因,立刻赔上笑脸,劝解说和。 大头唱的是黑脸,长生不发话,他可不管别人说什么,非要拉着蓑衣老者去县衙领罪。 山门前的吵闹最终惊动了扶风真人,不过此人并未出门,而是自观内传音发声,“好了,好了,别闹了,进来吧,都进来。” 听得隔空传音,长生冲大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这才放开了蓑衣老者,“既是天仙观的客人,这次便饶了你,不然定要拿你问罪。” 经此一闹,二人这才得以进门…… 第三百零五章 棋如人生 长生先进门,大头自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紧随其后。 就在长生四顾打量院内景物之时,一个小道童自北面走了过来,长生一瞥之下看到此人,起初还以为此人只是个小道童,但是突然发现此人虽然身形矮小却须发皆白,瞬时明白此人与大头一样,也是个侏儒,不等来人开口,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晚辈李长生,拜见扶风真人。”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扶风真人满脸带笑,仰头打量,“你的事情我听张秉一说了一些,也是他阁皂山气数不到,不曾留下你。” 听扶风真人提起阁皂山,长生略有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扶风真人随即指着长生冲一干道人说道,“看见没,这就是我与你们说起的那个少年,重信守诺,尊师重道,何其可贵。为师若是有朝一日身败名裂,为万夫所指,你们也能似他这般不离不弃,为师也就心满意足了。” 类似的话语扶风真人应该不是头一次说了,也不见那些道人发窘尴尬,只是赔笑接话,只道一定能与师父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看看,看看,一个个的都没安什么好心,还真盼着为师身败名裂呀。”扶风真人不悦摆手。 扶风真人与张秉一是一辈儿的,年纪当在古稀与耄耋之间,但此人不拘小节,洒脱随性,见大头拎着各种礼物,急忙冲长生笑道,“哎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真是的。” 言罢,不等长生接话,便冲一干道人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接着呀。” 听得扶风真人言语,一干道人急忙上前接拿大头手里的东西。 由于礼物外面都有彩纸包裹,担心扶风真人不知道里面包了什么,大头便冲众人逐一解释。 起初扶风真人也以为大头只是个小厮,待得发现他与自己一样,也是个侏儒之后,便迈着小短腿儿走了过去,“哈哈,原来你也是个三寸丁呀,来,咱俩比比,看看谁高。” 二人同病相怜,更何况扶风真人还是长辈,大头便站在原地让他比量了一下。 “哈哈,我比你还高两指呢,”扶风真人很是得意,“来了就是缘分,稍后我教你几招儿,包你受用不尽。” 听得扶风真人言语,大头转头看向长生,待长生点头,急忙回过头冲扶风真人拱手道谢。 不等大头礼毕起身,扶风真人已经转身冲着那蓑衣老者走了过来,自其手中拿过那两条鲤鱼左右打量,“哎哟,还真是四须的,你还真跑去大河了呀?” “我若不去,你指不定又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蓑衣老者一脸无奈。 “放心,我不会再引蜜蜂过去蜇你了。”扶风真人嘿嘿一笑。 “那是蜜蜂吗,那分明是马蜂,”蓑衣老者纠正抱怨,“你还真下得了狠手啊,将我蜇死了,你以后欺负谁去。” 扶风真人自知理亏,便不接话,转而将那两条鲤鱼交给一旁的道人,随即又是一番仔细叮嘱,如何改刀,如何烹饪,交代的那叫一个详细。 交代完,这才回过身来,招呼二人和那蓑衣老者往殿后的住处去,行走之后指着蓑衣老者冲长生说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吧,这老东西是个猴子精,也是我的好朋友,你别看它不是人,棋艺却高的吓人,之前张秉一也跟它下过棋。” 换成旁人,被人指着鼻子说不是人,怕是早就翻脸了,但这蓑衣老者貌似已经习惯了扶风真人的言语无状,也不以为意,对于长生冲自己行的是平辈之礼,蓑衣老者也没有心生不满,毕竟自己是个异类,长生能冲自己行个平辈之礼已经不容易了。 长生之所以冲猴精行平辈之礼也是经过思虑权衡的,自己此时授的是上清箓,箓实则就是道人代天巡狩,替天行道的天职,道人的辈分代表的是长幼大小,而道人的箓品则代表了上下尊卑,自己所授的上清箓乃至高一品,不管见了谁都不矮人一头。 引见过二人,扶风真人便开始冲长生道歉,只道自己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教徒弟,之前有逆徒在义庄参与过对他的围攻,他这个当师父的难辞其咎。 听扶风真人这般说,长生知道老天师此前曾经来过,不然扶风真人不可能知道此事。 扶风真人很喜欢自说自话,说完之后不等长生接口说些客气话,便转头与蓑衣老者说话,说的是下棋之事,只说自己终于发现为什么与猴精下棋总是输多赢少,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注重章法,不似猴子那般不守规矩,实则猴精并不是棋艺比自己高,而是得益于异类的天性。 猴精面对长生有些紧张,却不怕扶风真人,只道扶风真人分明是个臭棋篓子,技不如人就乱找借口。 扶风真人和猴精不停的拌嘴,长生和大头压根儿插不上话。 不多时,扶风真人带着几人来到自己的住处,屋子不大,里面很是空荡,除了简单的床榻桌椅和少量的生活器皿,少有杂物。 尽管早就知道扶风真人是位得道高人,在看过房中陈设之后长生还是对其高看了一眼,看一个人的境界有多高,只看其居住房间的摆设和陈列。单是房间整洁还不算,还得看器物的多少,陈设越简单,杂物越少,说明此人的境界就越高。反之亦然,如果屋子里塞的满满的,说明此人还没有超脱外物的束缚,如果房间里跟猪窝一样,那就更差了,说明此人心思杂乱,做事毫无章法。 扶风真人和猴精进门便开始下棋,连油灯也不点,长生和大头只能自一旁观棋。 唐人下棋无非两种,一种是围棋,还有一种是象棋,扶风真人和猴精下的是象棋,二人知道扶风真人对战猴精输多赢少,不但不敢乱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扶风真人输了棋会埋怨他人。 果不其然,正如猴精所说,扶风真人的棋品并不好,丢了子儿就各种埋怨,一会儿埋怨猴精穿着蓑衣人模狗样的自那坐着搞的他很是别扭,一会儿又埋怨猴精不讲究,自己还没落子儿,猴精就把他的砲给吃掉了。 猴精也并不让着扶风真人,扶风真人嫌它变作人形碍眼,它便现出原形自椅子上蹲着。扶风真人埋怨它下棋急切,它便等扶风真人落子之后再出手,猴子与其他异类不同,便是现出原形也能口吐人言,下棋的同时还不停的嘲讽扶风真人,也不是为了激怒他,只是随口反驳,图个口舌之快。 扶风真人是个侏儒,杀到紧要关头,心中紧张,也蹲到了椅子上,一个侏儒一个猴儿,叽叽喳喳,揶揄叫骂,吵的不亦乐乎,杀的热血沸腾。 大头一直提心吊胆,唯恐扶风真人再丢子儿会赖到自己头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在外人看来,扶风真人和猴精就是两个没有棋品的疯子,但长生看到的却不是争吵和计较,而是自在和率性,不管是扶风真人还是猴精,都不曾端拿造作,做的是想做的事,说的是想说的话,也不怕自己说错了话对方会心生不满,实乃大道无形,返璞归真。 老天师乃上清天师,道门高人,之所以偶尔会来天仙观盘桓数日,想必也是因为欣赏扶风真人的率真性情,实则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讨厌勾心斗角,任何的技巧和心机都能被他们一眼洞穿,任何虚伪的东西他们都不喜欢,他们只喜欢一样东西,那就是真实。 千万别在身居高位的人面前装,一装必死。 而大头先前揍那个装模作样的铸剑之人,以及对那微服私访的县令一通冷嘲热讽,也正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虚伪和造作,也亏得是遇到了大头,要是遇到扶风真人,二人的下场估计会更惨。 长生不怎么会下棋,不过粗浅的棋理他还是懂得,在观战之时很快发现了扶风真人的问题所在,扶风真人下棋最大的问题就是步步为营,过分惜子,总想攻守兼备,权衡得失。 不得不说扶风真人的心智的确远超常人,心思异常缜密,都说走一步看三步,扶风真人下棋之时甚至能远虑十几步,几乎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再反观猴精,落子很快,极少思索,倒不是说它压根儿不想,但根据它落子应变的速度来看,绝对没有经过充分前瞻,顶多判断了眼前的一两步。 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还有个成语叫对牛弹琴,扶风真人跟猴精下棋就是这种情况,猴精全然不守章法,管你想的多深多远,我就看眼前,而且猴精下棋还有个特点,那就是不惜子儿,什么车马砲,该换换,该丢丢,大不了同归于尽。 长生不怎么下棋,此前总听人说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对于这样的说法,他其实并不苟同,不过经过此番观棋,他终于有了切身体会,此言不虚,下棋和人生的确有共通之处。 以猴精为例,它之所以敢冲敢打,不惜同归于尽,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它没有扶风真人那么缜密的思维,棋盘上的棋子越少,它掌控起来就越轻松,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它下棋时杀气就重,士气就足,一开局就占据了进攻的优势,所谓两军相逢勇者胜,一方悍不畏死,另外一方的气势就落于下风。 反观扶风真人,总是前瞻远顾,试图掌控全局,如此一来就失了锐气,总是被动挨打,实则对付猴精这种对手,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正面硬扛。 实则扶风真人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也试图跟猴精硬拼,但猴精是真不怕死,而扶风真人的悍不畏死是硬着头皮逼出来的,关键时刻还是顾及后果,还是不敢鱼死网破。 想赢过猴精这种对手,实则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顾后果的往死里打,千万别想丢子儿之后再怎么办,如果总是担心后果,就会一直被猴精压着打。 下到最后,不出意外,扶风真人又输了,眼见扶风真人鼻孔开合,有发火的征兆,猴精急忙抬手指他,“你想做甚?再敢打我,我便不来了。” “哪个要打你?”扶风真人大口喘气,“再摆,再下。” 眼见二人只顾着下棋,将自己和长生撇在一旁,大头有些急了,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长生。 长生有感,急忙冲大头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此前扶风真人曾经说过要指点一下大头,此时开口打岔,怕是扶风真人会心生烦躁,得设法指点一下扶风真人,让他心情大好,这可是个真正的高手,心情一好,指不定会传授大头什么玄奇的技艺…... 第三百零六章 勇者无畏 打定主意,长生又开始急切思虑,想让扶风真人心情好,就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是在指点他,不然扶风真人不但不会领情,还会感觉受到了羞辱,得想个办法既能指点他,还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指点他。 急切思虑之后,长生突然心生一计,出手帮忙摆子儿,与此同时出言说道,“真人布局前瞻后顾,缜密非常,这棋输的蹊跷,真人,我与黄先生下一盘可好?” “你不行啊,你肯定下不过它。”扶风真人连连摆手。 扶风真人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师父,鱼做好了。” 听得来人言语,大头就想起身开门,却被长生用眼神阻止了,待扶风真人离座开门,长生直接出手,“帅五进一。” “御驾亲征?”猴精愕然瞠目,开局主帅直接出营又名御驾亲征,这步棋乃是罕见的怪招儿,通常被高手用作让先之用,而长生年纪轻轻,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手。 猴精先前曾被大头训斥了一番,心里本就不痛快,此番再见长生如此托大,哪里还会客气,直接跳马。 等到扶风真人接了鲤鱼回来,二人已经下上了,待得看清棋局,扶风真人不由得皱眉撇嘴,“你到底会不会下呀,怎么把帅推出来了。” 此时恰好轮到长生动棋,听得扶风真人言语,便将先前推出的帅又挪了回来。 “哎呀我的天哪,让一手还不够啊,你还让两手?”扶风真人端着盘子叹气咂舌。 虽然不看好长生,但二人已经开始下了,扶风真人也总不能将他拽下来,实则他还真想将长生拽下来,但长生的主帅一进一退,已经让了猴精两手,高手过招只争毫厘,此时己方处于劣势,败局已定,他自认为救不活了。 随后长生和猴精便开始了博弈对决,猴精落子儿杀气腾腾,长生出招儿士气如虹,直接硬碰硬,猴精舍得同归于尽,他就敢于玉石俱焚,冲的人仰马翻,杀的尸横遍野。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扶风真人还真不是君子,眼见长生比猴精还狠,忍不住数落埋怨,“你怎么比猴子还猴子,哪有你这么下的呀。” “天哪,你这个败家子儿,车乃长驱利器,换它个马你吃亏呀。” “小兵过河便不得回头,你怎么把兵全推上去了,一点儿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起初扶风真人还一个劲儿的数落唠叨,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少,扶风真人逐渐发现红子儿貌似还有一线生机,便不再说话,实则他还是想开口指点的,但己方胜算太过渺茫,此时他若出言指点,万一长生输了,他也跟着丢人。 猴精起初也没看得起长生,但是越下自己越是心虚,与扶风真人下棋它一直是占据上风的,始终是进攻的一方,但是长生和扶风真人不是一个路数,出手全然不顾后果,整个儿一亡命之徒。 再换了几个棋子之后,猴精改变了战术,不再与长生换子儿了,因为如果再换下去,自己就将不死长生了,但长生不管那些,仍然猛冲猛打,悍不畏死。 有句话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怕什么?不要命的怕疯子,为什么怕疯子,因为疯子做事完全不顾后果,一个人只要还有理智,就不可能真的不怕死,所谓不要命也只不过是装出来的,但疯子可是真的不怕死,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什么是真正的勇者?不顾后果的才是勇者,前怕狼后怕虎,还想顾全大局,还想减少损失,还想全身而退,还想不吃亏,还想不挨揍,还怕受到打击报复,这些念头只要有一个,就别想跟人家拼命,因为不够狠,只要不够狠就能被对方抓到软肋并进行胁迫,其结果就是受制于人,任人宰割。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穿鞋的,一种是赤脚的,穿鞋的有权力,有银钱,有身份,有地位,可以利用手里的钱财和权力打压赤脚的,而赤脚的没权没势,完全处于劣势,面对强者的欺凌,大部分人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殊不知任何的冒犯都必定伴随着得寸进尺,忍一时永远换不来风平浪静,退一步也绝对换不来海阔天空,所有的示弱都只能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欺凌。 道家认为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实则赤脚的完全可以将劣势变成优势,老子本来就一无所有了,也不怕再失去什么,也不管能否保住饭碗了,也不管老婆孩子了,更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了,什么都不顾,直接跟穿鞋的拼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死了拉倒。 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则就是这个道理,只要你不怕死,怕死的就是对方,只要真敢死,就绝对死不了,人家穿鞋的日子好过,要什么有什么,谁肯跟你个赤脚的疯子同归于尽,一起身败名裂, 与扶风真人对弈,猴精是赤脚的,因为扶风真人是道门中人,一个参天悟道的老道如果下不过一个猴子,这就是扶风真人的顾忌,也是他的短板。但是与长生对弈,猴精就是那个穿鞋的,因为它有棋艺过人的口碑和名声,它不能败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下。 拥有什么,什么就是自己的软肋,而长生抓的就是对方的软肋,猴精想赢,他想拉着对方一起死,如此一来士气就分出高下了,气短则心慌,心慌则智弱,一不留神,长生一个跳马吃掉了猴精最后一个小卒,而猴精则飞象吃掉了长生仅存的战马。 到得这时,敌我双方一个能过河的棋子也没有了,和棋。 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目瞪口呆,不止是扶风真人和猴精,连长生都感觉意外,他原本只是想暗示扶风真人与猴精博弈应该少些顾虑,多些勇猛,没想到下到最后竟然能和棋。 博弈一局,长生感触良多,正所谓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强弱多少实则并无高下之分,强可制弱,弱也可以胜强,孰强孰弱,只看谁的气盛,何为气,热血为气,只要心有热血,便无所畏惧,管你是大象还是大砲,只要你敢欺负我,我就敢咬你。 待得回过神来,猴精提出要跟长生再杀一局,长生只道自己纯属乱下,能够和棋实属侥幸,若是再下,自己一定会输。 扶风真人也无心吃鱼,继续与猴精对弈,此前长生让了两手,最终还是和棋,这令猴精甚是懊恼,士气萎靡,方寸大乱,与扶风真人连下三盘,尽皆告负。 这三盘扶风真人之所以能够取胜,除了猴精乱了方寸,主要原因还是他借鉴了长生的下法,只不过他自重身份,借鉴的不很明显,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 猴精输了棋,心情很是糟糕,无关乎气度大小,而是坏了心情,它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气恼和烦躁,气急败坏的推开棋盘,跳到门外纵身上房,怪叫着往西去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都喜欢听好话,扶风真人也不例外,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大头意兴阑珊的熬了半宿,终于找到说话机会,一通马屁拍的扶风真人神清气爽,再加上二人都是侏儒,同病相怜,便带着大头去到屋外,传了大头一套诡异玄妙的身法,这套身法乃扶风真人独创,最合侏儒研习使用,因为侏儒与常人身形有所差别,四肢短小,重心较低,故此这套身法自起伏跳跃上大做文章,此前大头所用的身法类似于躺地打滚儿,这套上蹿下跳的身法对他而言实乃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由于这套身法诡异玄奇,来去无踪,扶风真人便称其为仙人跳,虽然有些歧义,倒也名副其实。 什么叫真正的高手,扶风真人就是,在传授大头仙人跳之时,只是看了大头的腾挪跳跃,扶风真人便知道大头经脉有损,为其号脉之后久久不语。 大头知道扶风真人为何眉头紧锁,便坦言相告,只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有今天这般境遇已是心满意足,扶风真人无需为自己伤怀难过。 见大头这般豁达,扶风真人对其印象更好,想到大头身为侏儒已然不幸,却又伤及经脉,短了寿命,一时心软,竟然将天仙观的练气心法倾囊相授。 天仙观能出天仙,足见其练气心法何其玄妙,这一心法虽然不得为大头续命,却能助其快速提升灵气修为,同时还能免去他阴天下雨时经脉剧痛的苦楚。 大头心中感动,感慨伤怀,双膝跪倒,连连磕头。 长生自远处观望,心中也多有感触,扶风真人实乃性情中人,不过似他这般至诚性情,难免疏于考察,教出一些不肖弟子也就不意外了。 到得这时,已是黎明时分,扶风真人有些乏了,但他也知道长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长生也没有迂回藏掖,意简言赅,直说来意。而扶风真人的回答同样意简言赅,“逆鳞滴血通灵,持续半个时辰。” “要不你们自这里住两天再走?”扶风真人开始撵人。 “不了,不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真人清修了。”长生拱手告辞。 “以后再来别拿东西,又不是外人儿。” “拜见长者,岂能失了礼数,真人自处,我们走了。” “走吧,来一趟也没吃个饭,算了,等下回来再吃吧。” 二人连声道谢,转而辞别扶风真人,出得山门,原路下山….. 第三百零七章 余一同门 天仙观之行异常顺利,长生心情大好。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两夜不曾合眼,大头却精神抖擞,喜笑颜开,此番前来,收获最大的就是他,不但得到了玄奇诡异的身法,还得了天仙观独有的练气法门。 “大人,我发现一个问题。”大头多有感触。 “你发现了什么问题?”长生笑问。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大方。”大头说道。 长生知道大头为何有此感慨,摇头说道,“也不尽然,为富不仁的也不少,还是得看个人脾性。” “我说的有本事是指有大本事,”大头说道,“您看哈,您是这样,皇上是这样,倪国公也是这样,扶风真人还是这样,凡是有大本事的人都不会斤斤计较。” “你别扯上我,我的境界差远了,”长生摇头说道,“不过他们也不是不计较,而是他们计较的东西跟咱们不一样。” 二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回到山下,此时黑公子和那匹汗血宝马正自远处的丛林边缘吃草,见二人下山,黑公子立刻朝二人走了过来,而那匹汗血宝马也随后跟了上来。 待马匹来到,二人翻身上马,回返官道。 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人得了见性的神通秘籍,总要将人家拜托的事情办好,眼下二人就要赶往业洲,设法寻到见性投胎转世的那个孩童。 天仙观位于益州的东南方向,而业洲位于益州西南,回到主路之后二人沿着官道继续南行,沿途寻找连贯东西的官道。 前行不远,前方出现了一处镇子,眼见大头坐在马背上不停的点头打瞌睡,长生知道他撑不住了,便自镇子上寻了一处客栈暂时落脚。 吃过早饭,大头困意更足,回到房间倒头就睡,长生也有些困乏,洗漱过后正准备小憩片刻,却听得屋后传来了黑公子的嘶叫声。 发现黑公子的嘶叫之声带着些许焦急,长生急忙翻身下地,去到走廊自后窗向外探望。 由于是镇上的客栈,便多有简陋,后面也没有院子,客人的马匹都是直接拴在屋后的,在他打开后窗向外探望时,那匹汗血宝马已经不见了,除了打着响嚏,以前蹄刨地的黑公子,不远处还倒伏着一匹口吐白沫的枣红马。 见长生出现在窗口,黑公子急忙转头北望,循着黑公子的视线,长生发现了正在疾驰北去的汗血宝马,汗血宝马疾行如风,只这片刻工夫已经跑到了百丈之外。 汗血宝马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人,此时正紧贴马背,抖缰催马,由于此人伏身低头,便看不清样貌,不过看那身形较为娇小,想必是个年轻女子。 眼见有人偷马,长生哪里还敢耽搁,正准备自窗口急跃而出却发现自己还赤着脚,无奈之下只能回到房中匆匆穿鞋,由于大头睡在楼下房间,不得及时通知,担心大头醒了之后寻不到自己,又急忙自桌上划下了“在此等我”四字,然后冲出房间,纵身而下。 黑公子早已蓄势待发,待长生落到自己背上,立刻嘶鸣发力,快速冲出。 就在他回屋穿鞋之际,几个武人已经自南面策马而过,正在向北疾驰,联系累倒在屋后的枣红马,长生立刻明白这几个武人正在追赶前面的那个女子。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于江湖恩怨,长生本无心参与,因为他对江湖中人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所谓江湖中人,往往以匪类和盗贼居多,但前面的那个女子盗走了汗血宝马,他必须策马追回。 汗血宝马疾行如风,眼见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后面追赶的那些武人多有焦急,“四哥,那黑马跑的太快,咱们怕是追不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打紧,她得了快马,我们追她不上,旁人自然也追她不上。” “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让那小尼姑去了京城,岂不走漏了风声?” “咱们就是要逼她往京城报信儿,我若真的有心拦她,她能跑出这么远?” 几人说话之际,黑公子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几人。 见到长生,几人皱眉斜视,不再说话,其中一人用垂涎的眼神看着他所骑乘的黑公子。 待得黑公子飞驰而过,长生听到了后面武人的低声交谈,“四哥,这也是匹好马。” “看来那小尼姑偷的是他的马,得拦下他。” 话音刚落,长生便听到后面传来了暗器的破风声,由于此人低估了黑公子的移动速度,所发暗器便失了准头,长生闻声辨位,确定暗器伤不到自己,便不管不顾,继续前冲。 虽然几人的交谈之中并未提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长生却敏感的察觉到了几个重要信息,一是偷马的是个小尼姑,二是这个小尼姑要往京城报信儿,三是小尼姑去京城报信儿是对方设置的圈套。 见长生不曾躲闪,后面的几人便怀疑他不会武功,也没有再惊动他,担心长生追上小尼姑会打乱己方的计划,几人便疯狂催马,急切追赶。 长生没有理会这些人,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即便一时半会儿追不上自己,也不会中途回返,因为对方担心自己会因为小尼姑偷马而惩罚小尼姑,一旦如此,就破坏了对方的计划,所以这几人一定会继续追赶。 汗血宝马与黑公子不同,黑公子是他一手养大的,认主,但汗血宝马不认主,谁骑它都跑,加上此前汗血宝马先跑了片刻,黑公子想在短时间内追上它也不太可能。 长生本以为短时间内追不上汗血宝马,不曾想黑公子知道他在追赶汗血宝马,便在狂奔的同时频繁嘶叫发声,而汗血宝马先前曾与他较力并认它为头马,听得黑公子嘶叫,虽然不曾立刻停下,速度却大有减缓。 察觉到汗血宝马突然减速,马背上的小尼姑急切催马的同时紧张回头,在其回头的瞬间,长生看清了此人的长相,这个小尼姑他很是眼熟,之前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接触的尼姑并不多,很快就在记忆里找到了此人,当日他救下陈立秋之后曾经兜了个圈子重回长安,在进城的前一晚自城外林中休息,当日有一个老尼姑带着几个小尼姑自林中露宿,夜间余一曾经出城与几人相见,这个小尼姑当时也在场,还一直亲切的称呼余一为观音师姐。 确定此人是余一的小师妹,长生立刻明白后面的这些武人所设置的圈套是冲着余一去的。 汗血宝马逐渐减速,黑公子趁机追上,那小尼姑见后面有人追来,好生惊恐,眼神之中多有惊慌。 待得追上此人,长生不等对方开口,便急切说道,“不要惊慌,我是余一的朋友。” 此时两匹马并驾齐驱,并未停下,小尼姑并不信任长生,却又不知如何应对。 见她神色多有怀疑,长生急忙又道,“当日朝廷武举比试,余一曾出城看过你们,当时我就在不远处,余一临走之前还跟我说过话,你可还记得我?” 得长生提醒,小尼姑隐约想起了此事,“观音师姐曾有书信回来,说当晚与之说话之人乃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生,皇上赐我国姓。”长生说道。 “你就是长生真人?!”小尼姑多有惊讶。 “是我。”长生点头。 听得长生言语,小尼姑瞬时喜极而泣,勒马减速,“真人,真的是你么?” “真的是我,”长生和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尼姑手指东南,声带哭腔,“真人,十方庵有难,您快去救我们一救。” “不要着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长生追问。 这个小尼姑比他还小几岁,先前受惊过度,此番突然见到救星,情绪太过激动,竟然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长生也很着急却没有催促追问,因为后面的追兵已经来到,即便小尼姑不说,他也可以通过逼问几人得悉内情。 众人此时位于官道上,眼见对方即将来到,长生急顾左右,随后策马走进了西侧树林,汗血宝马无人驾驭,亦跟着黑公子走进了树林。 二人刚刚进入树林,后面的武人就追了上来,不等对方吆三喝四的动手,长生便抢先动手了,追兵共有四人,最高不过洞玄修为,无一合之将。 长生最擅长的就是近身快攻,由于熟悉穴道经络,出手之时便有的放矢,驾轻就熟,眨眼之间四人便三死一伤。 死的是三个喽啰,伤的是被贼人称之为四哥的那人,几个喽啰不知情,只有此人知情。 此人被长生踢断了左腿,正瘫坐在地疼的龇牙咧嘴。 “你先去路上等我。”长生冲一旁目瞪口呆的小尼姑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小尼姑这才回过神来,翻身下马,走出了树林。 长生直视那人双眼,“我之所以将他们三个打死,只是为了让你说话不用有所顾虑,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饶你不死,我且问你,你是什么人?” 那贼人鼻翼抖动,并未接话。 长生再道,“你便是不说,我赶去十方庵之后也能得悉内情,我没有耐性与你磨蹭,我问你答,敢有片刻迟疑,我立刻打死你,我再问你,你是什么人?”wenxueзч 长生虽然神色如常,语气平静,贼人却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不敢迟疑,“我是金鼎山庄的四庄主,姓那,名文武。” 听得金鼎山庄四个字,长生心中猛然一凛,当年逼死师父,金鼎山庄也有份参与。 “你们对十方庵做了什么?”长生追问。 那文武皱眉歪头,没有回答。 见他迟疑,长生没有再问,因为对方只要迟疑,就是在思考如何撒谎,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最主要的是他对金鼎山庄深恶痛绝,也不想放过这个四庄主,此前他曾经说过只要对方有片刻迟疑就会立刻打死他,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震毙此人,长生牵马走出树林,小尼姑见到他,立刻走了过来。 “真人,你把他怎么样了?”小尼姑问道。 见小尼姑如此迂腐,长生有些不悦,“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你的师父和师姐?” 和尚尼姑只要无言以对就会来一句阿弥陀佛,小尼姑也不例外。 “看来十方庵的情况并不危急,你好像并不着急。”长生瞅了她一眼。 “急,急,他们把十方庵围了,要杀我们。”小尼姑红脸。 “那你还磨蹭什么,上马…...” 第三百零八章 断臂砍头 听得长生斥责,小尼姑急忙翻身上马,与长生原路回返。 小尼姑也知道必须将十方庵的变故详细说与长生知道,不等长生再问便主动讲说,今天清晨十方庵的比丘尼正在操行早课,结果来了一群人自尼姑庵外面谩骂聒噪,说的尽是粗鄙言语。 十方庵是个小庵堂,只有十几个比丘尼,但庵内的尼姑都练气习武,听得庵外有人叫骂,便出去与众人理论,对方此番来了四五十人,自称来自鹿鸣山,诋毁庵内的尼姑六根不净,不但出墙偷人,还害死了他们的二当家。 没做过的事情十方庵自然不会承认,面对对方的诋毁和逼迫,双方很快动了手,十方庵的住持法号体净,争斗中体净被对方下毒,由于对方人多势众,且多有高手,其他比丘尼也不是贼人的对手,混战之中体净自敌人手中抢到一匹红马,命这个法号乘一的小尼姑前往长安,告知余一十方庵所遭受的变故。 乘一骑上红马趁乱突围,之后一路北上,跑出两百里后马匹力竭倒地,接下来的事情长生都知道了。 二人说话之间回到先前落脚的客栈,此时大头已经醒了,正在焦急等待,长生也不磨蹭,直接命大头骑上黑公子,而自己则与乘一同乘汗血宝马,急赴十方庵。 并不是所有尼姑都像余一那么光明磊落,与长生同乘令乘一很是羞涩,但人命关天,长生可不管她是否害羞,之所以与她同乘是为了趁机追问相关细节。 经过详细询问,长生得知了几个重要信息,一是鹿鸣山离十方庵并不远,十方庵在县城的西山,而鹿鸣山在县城东山,鹿鸣山是远近闻名的匪巢,山中常年盘踞着不少强盗,但此前鹿鸣山却从未侵扰过十方庵,今日之事发生的很是突然。 别说长生此前曾逼问出来人来自金鼎山庄,即便他之前一无所知,也不会相信前往十方庵寻衅的是鹿鸣山的强盗,鹿鸣山不侵扰十方庵倒不是因为兔子不吃窝边草,实则兔子吃不吃窝边草主要取决于窝边草好不好吃,能不能吃。鹿鸣山的强盗不侵扰十方庵的主要原因应该是余一不但武功高强还在朝廷当差,他们得罪不起。 之前得罪不起,难道今日就得罪的起?这个道理说不通,对方之所以栽赃鹿鸣山是因为鹿鸣山离十方庵很近,只要余一赶回来,就能立刻登门问罪,为师门报仇,说白了还是为了引余一回来。 第二个重要信息就是那些贼人言语粗鄙,不堪入耳,这是小尼姑的表述,实则贼人说的应该是将尼姑庵的尼姑全给糟蹋了这类的言语,其目的还是激怒余一,让余一尽快赶回来。 第三个重要信息就是乘一骑马突围时,贼人没能拦住她,这自然是贼人故意为之,其目的还是让她顺利去到长安,告知此事,引余一回来。 第四个重要信息就是这些贼人所穿的衣物不太一样,由此可见攻击十方庵的贼人除了金鼎山庄,应该还有其他人。 种种迹象表明,敌人之所以处心积虑的布设陷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引余一回来。 大头与长生的想法一致,但他有别的顾虑,“大人,会不会是冲着您来的?” “不会,”长生抖缰催马,“我此番出行打的是巡察督办西川周边州郡吏治的旗号,而此处远离西川,就算朝中有奸细,将我们的去处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这儿。更何况咱们先前一路疾行,中途又屡次临时变动去处,他们不可能提前获悉并进行准备。”攵學3肆 “有道理,”大头点头,“照这么看,他们应该就是冲着余一来的,他们想将余一引回来,然后拿住她或是杀了她。” 汗血宝马需要抖缰驾驭,不如黑公子那般通人性,长生抖缰催马,没有接话,他之所以换成汗血宝马是因为汗血宝马比黑公子高大,可以轻松负载两人,实则黑公子也可以负载两人,但它会受累,而且速度也会受到影响,而眼下十万火急,早一刻赶到,十方庵的众人就少一分危险。 “大人,我感觉朝廷还是有奸细。”大头说道。 “嗯?”长生随口应声。 大头说道,“假如您在长安,余一临行之前肯定会与您辞行,而您如果知道了此事,肯定不会让余一独自回来。” “有道理。”长生点头。 大头又道,“他们正是因为知道您不在朝廷,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发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派出的人就不会非常厉害,可能降得住余一,却降不住您。” 长生再度点头,“古人云罪不及妻儿,冲家人下手极为卑劣,不管十方庵的比丘尼有何遭遇,去到地头儿都无需留情,力求全歼,一个不留。” “是。”大头郑重应声。 两百里寻常马匹要跑一个时辰,但汗血宝马和黑公子只用了半个时辰便疾驰赶到,由于尼姑庵情况不明,二人便自远处下马,带上兵刃,将马匹和小尼姑留在安全区域。 待得离小尼姑远了,大头这才说道,“大人,前后耽搁了一个半时辰,咱们怕是来晚了。” “什么意思?”长生随口问道。 “该发生的事情应该都发生了。”大头说道。 “什么叫该发生的事情?你是指她们丢了清白,还是丢了性命?”长生又问。 大头讪笑摇头,“他们还要留着尼姑要挟余一,应该不会伤她们性命。” “你担心的有些多余了,”长生随口说道,“当尼姑的无非两种人,一是余一那种喜欢佛法才当尼姑的,还有一种是为情所伤,看破红尘的。如果是前者,受到了玷污,咱们将凶手杀了,她们的耻辱也就洗清了,因为她们本来就不看重肉身,将其视为臭皮囊。如果是后者,那就更无所谓了。” “为啥?”大头不解。 “因为我看不起这种人,”长生说道,“卿卿我我的时候不想当尼姑,被情伤了才想起佛门来了,当佛门是什么地方,收破烂的么?” 大头想笑,但二人此时离尼姑庵已经很近了,尼姑庵外面没人,但树林边拴了许多马匹,这说明凶手还在,并未远走。 二人离开树林,径直走向紧闭的山门,自此处已经可以听到院内杂乱的聒噪,也能闻到酒肉饭食的气味。 凝神细听,里面的人正在交谈说话,此番发难的果真是两帮人马,都是远道而来,此时正在互相吹捧,只道这几日养精蓄锐,只待余一前来便一起动手,将其斩杀,并将余一首级悬挂于长安城楼,让世人都看看充当他鹰犬的下场,同时也能先断他一臂,乱其心神,弱其实力。 听得院子言语,大头怒火中烧,愤然起脚,踹开了山门。 院内聚集了四五十人,此时正在大摆宴席,庆功喝酒,二人突然出现,众人同时噤声,惊惑打量。 大头手指长生怒目四顾,“断臂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头砍了呀,来,我们的头在这儿,过来砍…...” 第三百零九章 殃及池鱼 二人破门而入已经令院内众人心惊疑惑,再听得大头言语,立刻明白来人是谁,瞬间脊背发凉,亡魂大冒。 在场的众人长生一个也不认得,敌方众人也并不认识长生,但他们却知道长生的亲信之中有个大头侏儒,侏儒既然出现在这里,站在其旁边的自然就是长生无疑。 此时偌大的院落鸦雀无声,一干贼人心惊胆战,噤若寒蝉,他们苦心积虑设下了圈套,原本只是想猎狼,结果却来了一头猛虎,确切的说是一虎一狼,如此一来局势彻底逆转,猎人瞬间变成了猎物。 就在大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长生,征求他是否动手之时,敌方率先有了动作,几个凶厉的贼人抄起兵器吼叫着冲二人杀了过来。 都说人多胆气壮,这些贼人之所以敢上来厮杀,正是倚仗着己方人多势众。 眼见贼人冲了过来,大头便不再等待长生默许同意,立刻原地旋身,将阴阳双轮逐一甩出。 大头所用的阴阳轮与武田真弓的星宿飞刀一样,脱手之后都可以自行飞回,两只阴阳轮旋转飞出,将正在疾冲上前的几个贼人封喉枭首之后自旋而回。 由于大头得到阴阳轮的时间并不长,加上自身的灵气修为也并不精纯,故此两只阴阳轮在将敌人枭首之后回势不足,大头见状立刻前冲接迎,双臂交叉分别接住了两只阴阳轮。 若是卡扣与阴阳轮同色对接,阴阳轮就会紧贴手腕,做弯刀使用,而大头此时双臂交叉,两只飞回的阴阳轮异色对接,如此一来两只阴阳轮套进卡扣之后立刻以卡扣为轴飞速旋转。 大头接住阴阳轮的同时便冲进了敌群,双臂齐出,左右开弓,两只极速旋转的阴阳轮削铁如泥,摧枯拉朽,杀的贼人人仰马翻,哀嚎连连。 虽然大头稳操胜券,长生也并未袖手旁观,他的目的是尽歼来敌,而此时院中足有四五十人,自己若不动手,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长生擅长近身抢攻,徒手相搏,但此番他却直接拔出了龙威,刀刀见血,挡者披靡。 这些贼人虽然名为江湖中人,实则全是强盗匪类,常年刀口舔血,皆是亡命之徒,倚仗己方人多,心存侥幸,全然不顾长生和大头已经稳占上风,仍然高声呼喊,挥舞着兵器前赴后继。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二人本就占据优势,再得神兵加持,优势更加明显,敌方虽然人数众多,却无一人是二人一合之将,只要胆敢冲到近前,后果就是连人带兵器,一刀两断。 这些江湖中人都是些嗜血亡命之徒,但长生和大头也不是从没见过血,不管敌人痛苦的哀嚎,还是飞溅的鲜血和残肢,都不足以令二人心生恻隐,手下留情, 眨眼的工夫,院内的贼人便死伤大半,余下的贼人已经被吓破了胆,但此时他们正分别围住了长生和大头,在这种关头若是临阵脱逃,便是保住了性命,日后也万难在江湖上立足,无奈之下只能强行压下心中恐惧,硬着头皮上前砍杀。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是最坑人的一句话,因为事实是一百个臭皮匠也顶不了一个诸葛亮,人数的优势并不能弥补实力的不足,再过片刻,围在二人身边的贼人已不足十人。 到得这时,贼人斗志全无,两个领头之人也顾不得威严体面,撇下余孽,分头逃窜。 眼见贼酋要跑,大头再度甩出右臂的黑色阴轮,急袭跃向东厢的一人。与此同时,长生也急跃而起,凌空阻截试图向西逃窜的匪首。 试图向西逃窜的匪首用的是一把铁扇,这把扇子他曾经见过,当日铁扇还在金鼎山庄庄主冯不凡的手里,冯不凡已然死于师父的五雷大法之下,此时持拿铁扇的无疑是冯不凡的继任者。 察觉到长生跃起追赶,匪首只能凌空转身,合拢铁扇,奋力挥挡。 贼人此举也算应对得当,一举两得,既能格挡长生急斩而至的龙威,又能凭借反震之力加速后撤。 但他低估了龙威的威力,此刀乃秦时大将白起所用兵器,杀人无数,削铁如泥,那些喽啰的兵器挡不住,他的铁扇同样挡不住,而挡不住后果只有一个。 在砍杀了此人之后,向东逃窜的贼酋恰好被大头抛出的阴轮逼了回来,长生也不管对方此时正背对自己,反手就是一刀,将其直接结果。 落地之后再出几刀,争斗彻底结束,长生随即还刀归鞘。 但凡攻击长生的贼人,皆是一刀毙命,但大头的武功比不得长生,留下了不少缺胳膊少腿儿的活口,大头也没有急于补招,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长生。 长生明白大头在问他要不要留活口,却并未给与回应,他知道自己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敌人若是如实招供,他往往狠不下心再杀掉对方,这些贼人暗算余一也就罢了,可恶的是他们竟然暗算余一的同门,此举实在太过卑劣,绝不能助长敌人的这一恶习,必须全部杀掉,以儆效尤。 见长生没有表示,大头开始补招灭口,不管对方是自知必死大声咒骂,还是贪生怕死,哀声求饶,大头都一视同仁,全部杀掉。 待得最后一声惨叫过后,十方庵彻底清净。 极度的安静令长生和大头心中生出了浓重的不祥,对视过后匆匆赶往后院。 去到后院儿便看到了几具倒毙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再往禅房居所搜寻,景象惨不忍睹,庵中的尼姑不但没能保住清白,也未能保住性命,甚至未能留得全尸,所有尼姑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全部摆在了佛堂前的供桌上。 在佛堂正中还放着几口箱子,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全是黑色的粉末,大头抓起一把凑鼻闻嗅,“大人,是火药。” 长生没有接话,他没想到这群贼人会如此凶残,竟然血洗了十方庵,此举不止凶残还异常愚蠢,不给别人留活路的人,也不给自己留活路。 不过联系贼人先前要砍下余一首级并悬挂于城门之上的言语,贼人这么做也符合他们凶残的作风,而他们之所以敢痛下杀手,乃是在他们看来余一必死无疑,而他事后永远查不出凶手是谁。 “我还在纳闷儿,那两个领头的只有蓝气修为,哪来的底气胜过余一,”大头重重的盖上了箱子,“原来他们压根儿就没想与余一正面相搏,而是燃点火药卑鄙暗算,这么多火药能将尼姑庵炸的渣儿都不剩。” 长生仍然没有接话,而是走到佛堂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对方是冲着余一来的,而对方之所以要暗算余一,乃是因为余一是他的亲信,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十方庵遭此浩劫,自己难辞其咎。 “大人,金鼎山庄虽然跟您有仇,好像也没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大头说道,“此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您先歇会儿,我去搜他们的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因为自己而殃及了无辜,长生心情很是杂乱,听得大头言语,便木然的点了点头。 大头转身迈步,去往前院。 不等大头走远,长生突然想起一事,“大头,你的家人现在何处?” 大头闻声转身,“多谢大人惦记,我没有家人。” “没家人?”长生皱眉抬头,“你不是说你有如花似玉的妻子和聪明伶俐的儿子吗?” 大头尴尬苦笑,“大人,我说您就信啊?那时候咱们初次见面,您问我,我便吹牛,您看看我,我是个矬子啊,别说如花似玉的女子了,就是丑八怪也不会嫁给我呀。” “怪不得我让你接他们来京城,你总是推三阻四。”长生说道。 “我都没有,您让我接啥?”大头讪笑。 “既然无有妻儿,你之前为何如此节俭?”长生问道。 大头说道,“我虽然没有家人,但天残门还有一些孤鳏老残,我的功夫其实是他们教的,他们都是无儿无女的残缺之人,我得给他们养老送终,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上次您放我公干,我趁机回去将他们拜托给了本地官府安置照顾。” “我不会让你死的。”长生说道。 “大人,您也不要太为我分心,人总有一死,能遇到大人,我这辈子也值了。”大头说道。 “我从来没把你当下属,你不要总说这样的话。”长生叹了口气。 见长生心情沉重,大头和声宽慰,“大人,这些尼姑死得惨,好在咱们已经帮她们报了仇,余一通情达理,也不会怨恨您。” “我得罪了太多人,你们跟着我免不得受到牵连。”长生摇头。 “大人,您的确得罪了很多人,但您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得罪的他们,”大头正色说道,“您是为了拨乱反正,为了社稷苍生。” 见长生不接话,大头又道,“大人,您千万别内疚,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受到了您的牵连,我们也心甘情愿。朋友就应该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哪能光想着占您便宜,得您好处。”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心中压力稍减,人死不能复生,十方庵已经这样了,难过内疚也无济于事。 自己和大头都是孤儿,古衍死后杨开也成了孤家寡人,释玄明是少林弃徒,几人之中也只有余一有这点牵挂,而今也没有了…… 第三百一十章 料理后事 宽慰过长生之后,大头直身站起,“大人,您先歇会儿,我去搜他们的身。” “还是我来吧,”长生也站了起来,“你去一趟县衙,让本县县令带着仵作和衙役过来见我。” “好,”大头点头,“我尽快回来。” 二人来到前院儿,大头出门之前长生又喊住了他,命他去往县衙之前先将小尼姑带过来,这个法号乘一的小尼姑是十方庵唯一的幸存者,得确保她的安全。 大头应声离去,很快将小尼姑带了回来,黑公子也一并带回。 大头没有将难题留给长生,而是在回返的途中将十方庵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小尼姑,其直接后果就是小尼姑肝肠寸断,失神晕厥,是被大头横在马背上驮回来的。 将小尼姑放下之后,大头立刻调转马头赶赴县衙。 在大头离开的这段时间,长生仔细检视了那几个贼酋的尸体,却并未发现书信,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不管是谁授意金鼎山庄暗算余一,都不会授人以柄,留下证据。 在尸体上没发现有用的线索,长生便想去后院儿察看那几箱火药,此时火药并不常见,能够制造火药的除了官辖造办处,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处商号。 刚准备往后院去,却听得东厢屋檐下传来了咕咕的叫声,对于信鸽的声音长生自然不会陌生,循声找了过去,果然自一处阴凉处发现了一个罩着黑布的鸽笼,撩开黑布,发现里面装着一只信鸽。 信鸽的腿上绑着用以传递书信的细小竹筒,此时竹筒是空的,其中并无书信。 这只信鸽的精神有些萎靡,此前明显经过了长途飞翔,由此可见这只信鸽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这群人随身携带着这只信鸽,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得手之后放飞信鸽,向幕后主使之人告知结果。 种种迹象表明这群人之所以选择这时候动手,正是因为知道他不在长安,而他离开长安不过数日,这群人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收到了某人的飞鸽传书,由此可见这只信鸽很可能是自长安放飞的。 信鸽之所以能够传递信息,正是因为它们有归巢的习性,换言之只要放飞信鸽,它就会回到主使之人的身边。 想到此处,长生拎着鸽笼去到后院儿,仔细检视了火药和装盛火药的木箱,木箱上原本应该是有封条的,但是被撕掉了,除此之外还有几处锐器剐蹭的痕迹,几口箱子剐蹭的痕迹都位于同一位置,这说明剐蹭的位置先前应该写有字迹,这也是很重要的线索,要知道每处商号的木箱都不相同,书写字号儿的位置也不一样。 此番出行长生带了画符之物,便取出符纸提笔书写,眼下自己和大头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不能立刻回去,得将十方庵发生的事情告知余一,包括木箱所包含的线索以及这只极为重要的信鸽,都要送回长安。 由于己方眼下没有能够追踪信鸽的飞禽,便不能立刻放飞,只能等二人回去之后自长安放飞信鸽,短途跟踪众人还是能够做到的。 就在写好书信,收拾笔墨之时,外面传来了小尼姑的哭声,等到长生闻声回头,小尼姑已经哭着跑进了后院儿,见到后院儿的几具无头尸体,小尼姑如遭雷击,惊叫一声,再度晕倒。 长生见状急忙闪身而出,抢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相较于令人心烦意乱的哭泣,他更愿意看到小尼姑晕过去。 十方庵距县城不远,没过多久大头就回来了,他是先回来的,本县县令等人还在赶来的途中。 长生将自己发现的情况简略的说与大头知道,听完长生讲说,大头连连点头,转而出言问道,“大人,您是想让官府将这个小尼姑和信鸽送回长安?” “对,还有那几箱火药,也一并送回去。”长生说道。 “那您一定要叮嘱余一,千万不要让她轻举妄动,”大头多有担忧,“敢冲咱们下手的人,必然大有来头,您不在长安,她就算找到了凶手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 长生缓缓点头,转而重新拿出纸笔再度书写,严肃告诫,郑重叮嘱。 待得写好书信,却发现大头正自厨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偌大的布袋。 见长生看向自己,大头主动说道,“这群江湖中人把余一的老窝儿给端了,余一肯定暴怒发狂,得把这些人的脑袋也送回去,余一看到凶手的首级也能消气解恨。” “有道理,”长生点头,“不过先别急着动手,等县令来了再说。” 一炷香之后,县衙的官员匆匆赶到,连官带吏来了六十多人,按照大唐吏制,一个县衙也就这么多人了,哪怕是上州大县,县衙最多也不超过一百人。 县令是个大胖子,此时已经吓的面无人色,下轿之后抖如筛糠,辖区内出了这么大事情,他害怕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最让他害怕的是死的是十方庵的尼姑,而不久之前吏部还发来了公文,余一擢升五品将军,而最最倒霉的是此事竟然还被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亲自撞见了。 长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按照当朝礼制,三品以下官员见到他都要下跪,七品县令,八品县丞,九品主簿跪在前面,其他不入流的皂吏衙役跪在后面。 长生虽然心情极坏,却也没有难为他们,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讲道理,不能自己心情不好就迁怒他人。 在大头的指挥下,众人开始分头忙碌,被叫醒的小尼姑哭着叙述案发经过,由主簿记录在案。衙役将被杀贼人的尸体搬出庵堂,仵作则为那些死去的尼姑缝合头颅。 在佛教传入中土之前,中土是没有火葬一说的,也没有骨灰坛一说,都是棺材土葬,佛门教众圆寂之后火化入坛,火化就于庵前进行。 自午时一直忙碌到日落,长生和大头全程在场,这些人都是余一的长辈和同门,她们的后事二人必须给与足够的重视。 接下来由县衙暂时接管庵堂,为死去的众人建坟,由于是枉死,不能建塔,只能建坟。 随后长生将写好的书信和那个鸽笼交给了小尼姑,叮嘱其好生看管,然后命县令遣派衙役和车马,周密照顾,严密护送,凶手的首级以及那几口装有火药的箱子也一并发运。 长生拒绝了县令盘桓几日的邀请,翻身上马,抖缰先行,大头留下一句‘你们应该知道办砸了差事会有什么后果,’然后催马跟上。 大头比长生年长十岁,见长生心情不好,好生心疼,紧随其后,和声宽慰,“大人,这都是命啊,我们是要跟着您做大事的,老天爷不让我们有牵挂。” 长生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类似的言语大头接下来又说了许多,但长生不但没有因此宽心,反而越发忧心,因为大头等人是没了牵挂,但他有,而他的牵挂就是张墨,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万一冲张墨动手怎么办?张墨不但是他的恩人和伴侣,还是他比武入仕,辅弼君王的动力,如果张墨出了意外,他一定会失去理智。 人拥有什么,什么就是自己的软肋,而今张墨就是他的软肋,好在这个软肋也并不软,张墨是紫气高手,又精通法术,别人想加害于她也并不容易。 不过即便如此,长生还是无比担心,只得仰望星空,默念祷告,只道只要张墨安好,自己必定竭尽全力,辅弼君王,泽被苍生,若是张墨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江山社稷,都跟自己毫无关系。 虽然知道神明难测人心,长生仍然担心自己心中所想为天地所恶,急忙再度祷告,只道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请求,绝非威胁。 三更时分,起风了,天上也出现了乌云,眼见要下雨,二人便抖缰催马,疾行的同时沿途寻找避雨之所。 眼下二人位于西行的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跑出十几里仍然不见城池村镇,而此时雨点儿已经落了下来。 “大人,前面好像有栋房子。”大头伸手前指。 长生抬头前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北有栋木屋,木屋不小,里面隐约有火光闪动。 不多时,二人来到近处,只见这栋木屋外面挑着的幡旗上写着个酒字,竟然是一处可供路人暂时歇脚的酒肆。 此时店门是虚掩着的,二人翻身下马,此时雨已经下大了,黑公子可不会傻到自雨中等待,带着汗血宝马跑进密林,自树下避雨。 酒肆不大,与北方的酒肆不太一样,这处酒肆是个大通间儿,屋子正中挖有两个火坑,火坑上有两口铁锅,一口正挂的里面煮的应该是肉食,一口倒扣的铁锅上烙的是面饼。 在火坑周围有七八张竹桌,二人进来的时候店里已经有了两桌客人,北面的一桌是几个挑担走脚的货郎,西面的桌旁坐着两个身穿异服的年轻苗女。 店主夫妇也是苗人,三十多岁,女人正在烙饼,男人正在添柴。 见二人进门,女主人急忙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话招呼二人入座,二人一天不曾吃饭,都有些饿了,得知锅里炖的是山猪肉,便要了两碗肉和几个面饼,妇人只道还有自酿的竹酒,颇为爽口,大头便要了一筒。 等候饭菜上桌之时,大头左顾右盼,打量另外两桌食客,此时两桌客人都在说话交谈,但说的都是土语,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待得回过头来,却发现长生眉头微皱,刚想出言发问,却被长生以眼神制止…... 第三百一十一章 螳螂捕蝉 大头虽然心领神会,没有开口发问,却是满心疑惑,因为他并不知道长生为何不让他说话。 就在大头不知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之际,女主人端着陶碗过来送肉汤,长生趁机问道,“店家,打听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客栈?” “你们要睡觉?”女主人的汉话说的很是生硬。 “是啊,我们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吃过饭想找个地方睡一觉。”长生说道。 女主人摇头的同时手指墙角“山里没有客栈,你们可以在这里睡,我们有毯子,两个钱就行。” “好,我们商量商量。”长生点头。 由于陶碗很大,女主人一次只能端一碗,听得长生言语,便转身回到铁锅前舀盛第二碗。 待女主人转身离去,长生冲大头说道,“陈淼,我看外面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明天天亮再走。” 陈淼是教授长生日语的驿馆官员的名字,长生提到这个名字,大头立刻知道酒肆里有日本人,“行啊,我都困的睁不开眼了。”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女主人端来了第二碗肉汤,随后又送来了一竹筒酒水和两个盛酒的小陶盏。 长生随即让女主人为二人准备毯子,而大头则掏出银两,预付了吃饭和留宿的费用。 苗人的肉汤与汉人的肉汤不太一样,汉人的肉汤其实应该称之为肉糜,也就是肉切的很碎,炖的很烂的那种。而苗人的肉汤则是肉汤分离,肉是大块儿的,带着骨头,而汤则是清汤。 长生先喝了口汤,然后夹起肉块啃食咬嚼,大头知道长生精通岐黄之术,长生敢吃说明饭菜没问题,便放心吃喝。 二人吃喝之时,另外两桌客人也在吃饭交谈,大头分不清苗语和日本语言的区别,本想以眼神询问,却听得女主人与那两个苗女在笑着说话,如此一来也就不用问了,那三个货郎打扮的才是日本人。 山猪肉其实不如家猪好吃,有股子臊气,而店主所用的佐料也是本地特有的,二人吃的不是很习惯,不过那铁锅烙饼倒是不错,竹筒装的酒也很是爽口。 长生将杯盏里的竹酒喝干,转而将龙威刀拍在了桌子上,“咱哥俩行走江湖,杀人如麻,这次过去可不能手下留情,不杀几个人,他们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大头何其聪明,听长生这般说,立刻瓮声附和,“对,咱们这十几年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此前不管是那几个日本人,还是那两个苗女都对二人多有忌惮,不时偷偷打量二人,此番见二人又是拍刀,又是聒噪,便不再理会他们,因为在世人的心目当中,真正的高手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而大呼小叫,故意逞凶的只是虚张声势的匹夫。 外面一直在下雨,见二人吃过饭,喝完酒,女主人便自角落里为二人打好了地铺,这里貌似经常有人借宿,打好地铺之后,女店主又将两张桌子掀倒,挡住了二人躺卧的地铺。 二人躺倒之后,长生凑到大头耳边低声说道,“那几个货郎是倭寇假扮的,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应对龙脉的地支。” “还说了什么?”大头小声问道。 “暂时没提到太多重要信息,不过他们对这两个苗女很感兴趣,想要行凶之后杀人灭口。”长生说道。 大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鼻翼微抖,面露杀机。 “等等再说,我想知道他们的大本营位于何处,”长生低声耳语,“而且我怀疑这家店是个黑店。” “黑店?”大头好生意外。 长生点头,“我感觉店主夫妇与那两个苗女应该是一伙儿的,但我不懂苗语,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大头本想问二人先前吃的会不会是人肉,但想了想又没问,因为山猪肉和人肉长生肯定分得清。 接下来二人没有再交谈,外面下着雨,屋内生着火,加上此前的确不曾休息好,而且刚刚又吃过东西,二人都有些困乏,但身处险境,二人只能强打精神,勉力支撑。 眼见大头眼皮一直在打架,长生便命其先睡片刻,半个时辰之后再进行轮换。 那三个日本人一直在喝酒,都说酒为色之媒,此言不虚,起初三人还会偶尔提到正事儿,喝得多了,便一句人话也不说了,连女主人在内酒肆里一共有三个女人,这三个日本人甚至开始各自寻找目标。 就在几人猥琐交谈之时,长生突然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入鼻的瞬间长生就分辨出这股香气乃是曼陀罗花的气味,而曼陀罗花正是蒙汗药的主药。 此番出行二人准备了大量的应急药物,其中就有甘草,甘草可解百毒,只要不是非常厉害的毒药,甘草都能解毒。 大头此时已经睡着了,长生倒出些许甘草粉末,自大头鼻下稍作涂抹,自己也吸入了少许,他只是精通岐黄之术,并不能做到百毒不侵。 下毒的无疑是正在灶下烧火的店主,但店主明显小看了这三个日本人,在香气飘散之后,三人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大叫着掀翻桌子,自扁担中抽出长刀分头动手。 眼见下毒不成,店主夫妇和那两个苗女也不再藏掖,各自取出兵器,上前砍杀。 大头惊醒之后翻身坐起,长生也坐了起来,此时双方已经展开了厮杀,苗人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她们的武功却明显要弱于这几个日本武士,不过她们所用的兵器都是淬过毒的,而且随身还携带着各种暗器。 混战之中铁锅倾倒,屋内瞬时漆黑一片,但双方皆有灵气修为,都可暗夜视物,屋内瞬时刀光剑影,暗器乱飞。 这几个日本人在动手之时一直在用日本话交流协作,什么‘闪开’‘小心暗器’‘用十字镖’之类的言语长生自然不往心里记,但三人的姓名他都记下了,还有最为重要的一句,“八嘎,西古阿几那楼。”这句话的意思是“蠢货,你把信物扔了。” 长生不但记住了那人说了什么,还看到了被骂之人慌乱之中扔出了什么,那是一面类似于腰牌的金属器物,只有掌心大小。 双方的兵器都是刀,苗人用的是弯刀,而日本人用的则是东瀛刀,而且双方都带有暗器,苗人的暗器是袖箭和各种毒粉,而日本人的暗器则以十字飞镖为主,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极为尖锐的飞针。 屋内乱成一团,长生和大头躲在桌子后面从容观战,这三个日本人的灵气修为皆在淡蓝之上,而苗人之中只有一个苗女是淡蓝灵气,余下三人皆是红色灵气。 不过灵气修为高于对方,不表示在争斗之中能够占据优势,真实的情况是双方势均力敌,因为这几个日本人对苗人不时洒出的各种毒粉很是忌惮,不敢过分抢攻。 “大人,要不要抓活的进行逼问?”大头问道。 “等等再说。”长生随口说道。 长生话音刚落,其中一名日本武士突然出手,将试图前冲砍杀的同伙儿拽了回来,堪堪避过了苗人放出的袖箭,随即高声骂道,“蠢货,若是伤了腿脚,如何能在三日内赶到临县与众人会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得此人言语,长生心里有数了,他虽然不知道日本人的大本营在哪儿,却知道了接下来他们要自哪里会合…… 第三百一十二章 都有代价 即便得到了有用的线索,长生也没有急于动手,一来对战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二来他还想等等,看看接下来这几个日本人会不会再说什么。三是日本人的武功招数与中土大有不同,眼前正是难得的观摩机会。 见长生一直不曾动手,大头低声问道,“大人,怎么办?” “不着急,继续等。”长生说道。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几个日本人的武功招式走的都是大道至简的路子,少有中土武功的繁琐招式,动手之时也不在乎姿势是否好看,身形是否潇洒,只求出招更快,更准,更狠。 长生自己揣摩的武功走的也是这个路子,与日本人的武功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属于返璞归真的务实。 此外,日本人在出招时全是杀招儿,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生性残忍还是深谙动手不留情的技击之道,出招时力求尽可能的杀伤对手。 再者,日本人之所以出招儿很快,而且力求又准又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以攻代守,一上来就是拼命抢攻,抢占先机,压着对方打,这种打法儿首先在士气上占了上风,他们出招很快是因为不用分神防守,而且他们也不敢不快,因为如果让对手回过神来,然后进行反击,他们很容易失去优势。 这几个苗人所用的武功也与汉人不太一样,除了凶狠和少有花哨,在辗转腾挪之间还隐约带有一些禽兽的形态,当是长年累月的自山中生活,学习借鉴了一些例如毒蛇噬咬,虎豹腾跃,鹰隼俯冲的技巧。 苗人虽然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奈何灵气修为较弱,没过多久女店主便被砍伤了手臂,而其中一名苗女亦腹部中刀。 反观那几个日本人,情况也不乐观,由于苗人大肆抛撒毒粉,三人误吸中毒,此时虽然仍在抢攻砍杀,却是呼吸急促,面色发青。 虽然日本人是自己的敌人,对于他们的打法长生还是非常认可的,武功的作用不是行侠仗义,也不是除暴安良,武功的唯一作用就是杀人,日本人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出招之时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杀人。 此外,对于日本人对女人不留情,长生也很赞同,厮杀之时怜香惜玉纯属端拿造作,不知所谓的手下留情只能害死自己,在对方拿起武器砍向自己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别说成年女子了,就是老弱妇孺,该杀也得杀。 在对战双方以命相搏之际,长生站了起来。 大头只当长生要出手,也随之站了起来,但他个子太矮,站在桌子后面只露个脑门儿,于是便起脚将竖在身前的桌子踹翻。 令大头没想到的是长生只是站了起来,并没有加入战团。 长生不动手,大头自然不会动手,只能疑惑的抬头看他。 长生没有冲大头多做解释,实则目前这种情况二人根本就没有动手的必要,怎么动手?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抓了活的怎么审问?不管是原地审问还是带走审问,都会走漏风声,因为这些苗人看见了,再怎么严厉叮嘱她们,她们也会往外说,而消息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还不如老老实实袖手旁观。 此外,虽然苗人眼下处于劣势,却并未冲自己求救,古道热肠,江湖侠义是对的,但不能太过主动,人家都没向自己求助,自己就冲出去帮忙,到头来人家不但不领情,还可能落埋怨。 帮人的首要前提就是对方主动求助,对方不求助,绝对不能插手,即便对方求助了,帮与不帮也得看交情如何。 苗人虽是外族,却也是大唐子民,而日本人属于倭寇外敌,身为大唐子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倭寇残杀同胞,这也是他主动站起来的原因,站起来就表示自己不害怕,等同告诉这些苗人自己有能力帮助他们,若是苗人求救,他就会出手,如果苗人始终不开口,他仍然会袖手旁观。 苗人一方共有四人,其中两人受伤,另外两人立刻落于下风,片刻过后那男主人被对方一刀封喉,而此前被日本人刺中腹部的苗女也被对方补刀砍杀,剩下的那个苗女见势不好,与女店主交换过眼神,二人分别冲向前门和后窗,试图分头逃跑。 但那三个日本人岂能放她们离开,疾冲挥刀,将她们逼了回来。 女店主受伤的是右臂,不得持拿兵器,几番躲闪之后被两个倭寇前后夹击,挥刀砍死,而仅存的一人亦被对手踹中前胸,吐血倒飞。 苗女落地,砸碎了大头先前踢翻的桌子,再度咳出一口鲜血。 大头见状下意识的想要前冲施救,但仰视长生,见他面无表情,只能生生忍住。 两个倭寇开始分头搜找苗人尸身,想要寻找解药,而另外一人则持刀走向吐血的苗女。 眼见敌人持刀走近,苗女本能后退,回头之时看向二人,求生本能促使她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求助神情。 不用开口求助,眼神求助也可以,长生随即拔刀出鞘,迈步向前。 对方冷视长生,长生也冷视对方,径直走到对方面前,在对手扬臂举刀的瞬间,龙威后发先至,直接将对方的脑袋砍了下来。 长生并不喜欢用兵器,因为他不喜欢见血,而枭首之时会有大量鲜血喷溅而出,但他得让苗女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对手杀掉,先前之所以不出手,只是因为他们没求助。 眼见同伙被杀,另外两人也回过神来,对视一眼之后持刀逼近。 发现长生冲二人走去,大头并没有疾冲抢先,身为下属,一定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往上冲,什么时候该往后站。 如果没有救下这个苗女,长生一定会留下活口进行审问,御史台是什么地方,日本人再怎么嘴硬,他也有办法撬开他们的嘴,但眼下这个苗女还活着,为了确保没有后患,他就无法审问日本人,只能将二人全部杀掉,这就是救人的代价。 只要帮助他人,自己一定会蒙受损失,或大或小。 别说这两个日本人中了毒,就算他们没中毒,也不是长生的对手,同样是快,也有白驹过隙和迅雷不及掩耳之分,皆是枭首,皆是一刀。 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身份,出刀之时还不能砍断对方的倭刀,这也是救人的代价。 同样是为了不泄露自己和这几个日本人的身份,搜身之时就不能有选择性的只拿走三人的信物腰牌,得将包括腰牌在内的所有随身事物都拿走,连他们的货箱也得全部带走,货箱里有什么不知道,因为不方便当着苗女的面打开,这也是救人的弊端。 让日本人将苗人全杀了,然后自己再对日本人严刑拷打,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和信息,这么做对自己无疑是最有利的,但苗人向自己求助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就不能计较个人得失了。 如果双方都没有活口,后来人发现,会认为他们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留下了一个活口,就会有人知道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侏儒出手杀掉了这些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敌人也很细心,只要留下活口就一定会有后患,这也是救人的代价。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长生看了那苗女一眼,确定她伤不致死,便与大头带着那些货箱离开了酒肆,发出呼哨喊来马匹,上马离去,那苗女受惊过度,竟忘了与他道谢,而长生自始至终也没有与她说过话。 二人纵马西行,途中大头屡次想要说话,最终却忍住了,因为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长生为什么迟迟不出手,也明白了长生最后关头为何还是出手了,以及为了救下这个苗女,二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远离了酒肆之后,长生勒马减速,与大头一起将那些货箱卸了下来,搬到林中打开检查,里面除了一些针头线脑和胭脂水粉,在箱子下面还压着一套衣服,也是汉服,却不是货郎的穿戴,而是武人服饰。 货箱里的东西大头打包了一份,因为有可能根据这些东西的特点查出产地,进而找到这些日本人的藏身之处。 在大头包裹杂物时,长生将衣服和倭刀包了一份,见此情形,大头疑惑抬头,“大人,您想干啥?” “三日之后他们要赶去临县与另外一群人会合,他们需要凭借信物相认,彼此之间应该并不认识,”长生将日本人的腰牌信物塞进了包袱,“我想混进去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大头此番没有自告奋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特殊身形会令敌人生出疑心,“大人,他们已经开始寻找了,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长生皱眉点头,即便自己篡改了地图,也只能拖延一段时间,察觉到地图出现了问题,日本人一定会另寻他法。 “临县在什么地方?”大头问道。 大头一直待在御史台,对于各处州郡倒是知道,但更小的县城知道的就不全了,而长生主政户部,对各地的情况比大头了解的更清楚,“在此处西北六百里外,离业洲不远。” “还行,不绕路,咱们先去业洲把和尚的事儿办了,然后再去临县。”大头说道。 长生点了点头,“为了确保见性转世孩童的安全,咱们此去业洲尽量不要惊动官府,力求隐秘。” “好。”大头点头。 确定没有其他有用之物,大头将剩下的东西藏进了草丛,然后与长生出得树林,马踏泥泞,奔驰西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败家之子 此时正值酷暑时节,南方闷热潮湿。趁着拂晓时分较为凉爽,二人抓紧时间策马赶路,待得辰时太阳升起,二人便停了下来,放黑公子带着汗血宝马自林下吃草,二人掠到大树高处,自树冠上寻到合适位置,闭眼补觉。 自打离开长安,二人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此番直接自辰时睡到了下午申时,醒来之后只感觉神清气爽,吃过干粮之后继续赶路,于入更时分赶到了业洲地界。 州和州也不一样,根据人口的多少,大唐的州分为了上州中州和下州,业洲属于下州,只有峨山和渭溪两个县,共计两千来户,登记在册的人口不过一万左右。 二人没有去往业洲府城,而是先去了峨山县,峨山县位于业洲北部,见性在转世之前曾经对自己会转世到什么地方有了大概的预见,种种迹象表明见性转世于峨山的可能性比较大。 业洲是个穷地方,不过境内很少见到逃荒的难民,主要原因是业洲位于南方,多山多水,山中多有禽兽,水中多有鱼虾,可供乡人渔猎果腹。此外眼下谷粟稻米也已经开始收割,百姓的日子相对好过一些。 赶往峨山的途中二人已经有了打算,半夜时分赶到县城直接潜入了县衙,这里属于穷乡僻壤,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少有战事,故此晚上县衙里也没有衙役值夜。 夏日多雨,二人潜入县衙时外面又开始下雨,这为二人翻找线索提供了很好的掩护,长生翻看的是县志,因为见性天生六指,天生六指的情况很是少见,往往被乡人视为异像,故此极有可能记载于县志。 大头查阅的是人丁税赋,见性在留下的书信中没有提到再世的父亲姓什么,只提到了自己会是双亲行善积德所得来的独子,这时候每户三四个孩子很常见,五六个的也不少,但独子很罕见。 由于峨山只有一千来户,查找起来就并不费事,半个时辰不到长生就在县志中找到了线索,户主名为郝有财,是郝氏米铺的掌柜,有一妻两妾,但一直没有子嗣,郝有财乃本地富户,三代单传,迟迟没有子嗣免不得心急如焚,后来可能是经过高人指点,开始修桥铺路,赈济灾民,如此这般在五十岁时终于得了一子,天生六指,取名郝金宝。 根据县志上记载的时间来看,这个郝金宝出生于七年前,今年虚岁应该是八岁了,与见性和尚预知的时间也大致相仿。 找到了有用的线索,二人便悄然离开了县衙,由于已经是下半夜,为了掩人耳目,不留痕迹,二人便没有投店住宿,而是离开县城,自城外的树林中熬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二人再度进城,由于县城很小,二人便没有寻人打听,而是沿街寻找峨山米铺,但找遍了城中街道,却并未见到郝氏米铺。 无奈之下长生只能趁吃饭的机会向伙计打听,一听郝氏米铺,伙计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与此同时连连叹气,只道郝氏米铺已经易主了,只因为郝有财生了个败家子儿,短短几年便败光了郝家的家产。 “败家子儿?郝家的孩子有多大?”长生有些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因为一个八岁的孩子,貌似也干不出什么太大的坏事儿。:魰斈叁4 “小六子今年应该有七八岁吧。”伙计随口回答,峨山县并不大,外人也不多,虽是饭点儿,店里却没什么人,身为伙计,不怕客人打听消息,因为大部分客人问完之后都会有所表示。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败光家产?”大头问道。 “小六子总是偷东西,”伙计耐心解释,“旁人做贼都是往家里偷,而这小子是往外偷,看都看不住,大到金银首饰,小到粟米谷糠,逮到什么偷什么,怎么打都不好使,屡教不改。” “他将东西偷给了谁?”长生笑问。 “谁穷给谁,”伙计说道,“老郝家本是吝啬奸商,后来缺德事儿做的多了,一直没孩子,眼看着要绝后了,才想起临时抱佛脚,捐了些钱修了几座桥,这才有了小六子,街坊邻居们都说小六子是老天爷派来讨债的。” “郝有财现在何处?”长生问道。 “在西城,眼下就剩两间破屋,穷的都快要饭了。”伙计说道。 为了混淆视听,长生随后又问了另外两个店铺的所在,这两个店铺都是他先前自街道上看到的,伙计逐一指明了店铺所在的位置。 说话之间,门口进来了几个客人,伙计嘴上冲他们打招呼,却站在原地没动。 大头见状自腰囊里摸出两个铜钱递了过去,伙计欢喜接过,道谢走开。 待伙计离开,大头冲长生低声说道,“大人,是他没错了,这家伙还真是个当和尚的料儿,四大皆空,视钱财如粪土。” “这叫天生仁心,行善积德。”长生随口说道。 “都快将爹娘搞的要饭了,哪有这么行善积德的。”大头笑道。 长生没有再接话,二人快速吃完,付账离开。 去到西城,打听着找到了郝有财夫妇,正如伙计所说,郝家就剩下两间破屋了,当真是家徒四壁,郝有财原本还有两个小妾,没钱了小妾肯定不会继续跟他,眼下只剩下发妻不离不弃。 二人突然找上门,总得有个借口才行,长生只道受人之托,前来给郝家送钱。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因为早年郝有财曾经赈济过灾民,问起二人受谁之托,长生只道对方没说姓名,只说早年曾经得过郝家的恩惠。 见性在佛塔下的箱子里曾经留下了五十两银子,大头自然不会吝啬到只给郝家夫妇五十两,而是加倍给了一百两。 一百两足以保证二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老夫妻免不得千恩万谢,感慨唏嘘。 说话之间不见郝金宝,长生便询问家里还有什么人,郝有财只道只有夫妻二人,再无旁人。 听得郝有财言语,长生和大头瞬时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郝金宝发生了意外。 到得这时,哪里还顾得缜密隐藏,长生直接询问孩子情况,老妇人垂泪不语,郝有财犹豫良久,方才告诉二人郝金宝已经出家了。 郝有财言罢,二人暗暗松了口气,大头随即询问详情,郝有财只道数日之前太平观的仙长游方至此,见到郝金宝,说他天生异像,不是俗人,若是继续留在父母身边定然还会惹出祸来,于是便说服二人,将其带往山中修行。 二人刚刚松了口气,听郝有财这般说,瞬时愕然瞠目,“让道士领走了?” 夫妇点头。 “怎么当道士去了?”大头转头看向长生。 长生没有回答大头的问题,问明太平观的位置之后匆匆辞别了郝家夫妇。 二人自西门出城,继续向西,赶赴百里之外的太平观。 “大人,他如果当了道士,有什么后果?”大头好奇发问。 “鸡上架,鸭下水,各居其位,各得其所,非要赶鸭子上架,撵鸡下水,肯定不会有好结果。”长生皱眉说道,见性乃大德高僧,罗汉果位,一般人是不能做他师父的,若是哪个道士鲁莽的收他为徒,不但会影响见性修行,还很可能折损道士寿数。 见长生很是急切,大头便出言宽慰,“大人,您也别着急,他被带走也没几天,劝他回头还来得及。” 长生抖缰策马,没有接话。 峨山县不大,太平观也很小,位于山阴背面儿,由于山中的树木很是高大,又有雾气萦绕,只能隐约看到道观一角儿。 “这个太平观的环境很是清幽啊。”大头抬头仰望。 “糟了。”长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头闻声转头,不等他开口,长生已经自马背上急跃而出,踩踏树梢疾冲上山。 大头不明所以,见长生如此焦急,急忙追了上去,“大人,怎么了?” “气息不对。”长生说道。 “云萦雾绕,很有仙气儿啊。”大头说道。 “那不是仙气,是妖气……”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太平道人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瞬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知道长生为何如此焦急了,小六子已经被太平观的道人带走好几天了,如果带走他的道人是妖怪幻化,怕是小六子已经被吃掉了。 “大人,藏在这里的是什么妖怪?有几个?道行深不深?”大头急切问道。 “我是道士,不是神仙,”长生随口说道,“我只能察觉到道观里有异类气息,至于是什么,有几个,目前还不清楚。” 大头原本还想问长生有没有降妖的把握,听长生这般说,便没有问出下文,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情况,也就谈不上有没有降服的把握。 长生飞掠的同时将罗天秘法所记载的法术自脑海里快速整理回忆,由于公务繁忙,琐事缠身,他虽然记下了罗天秘法的所有法术符文和咒语真言,却从未实战演练,此时回忆乃是不折不扣的临阵抱佛脚。 二人踩踏树梢,疾掠前行,片刻过后便来到了道观门前的广场,太平观是个小道观,比二人之前去过的天仙观还小,实则就是一个小院子,三间正房,有东西厢房各三间。 二人刚刚敛气落地,道观的木门被人拉开了,见此情形,二人顿生警觉,只当妖怪已经察觉到了二人的到来,对视过后同时凝神戒备。 就在二人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之时,却发现自门里跑出来的并不是妖怪,而是一个小道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长的肥头大耳,身上穿着一套明显偏大的道袍,怀里还兜着不少东西。 由于跑的太急,小道童被门槛给绊倒了,摔了个五体投地,兜着的东西也叮铃咣当的洒了一地,定睛细看,其中有小巧的青铜香炉,有珍珠串成的流珠,有绿玉制作的帽正,除此之外还有束发用的冠簪和一些银两铜钱。 打量散落在地诸多事物的同时,长生也细心的注意到那小道童双手皆生有六根手指,这一发现令他如释重负,眼前这个摔出山门的小道童正是二人要找的人。 “大人,快看,六指。”大头兴奋抬手。 郝金宝的乳名就叫六子,六指和六子发音颇为相似,小六子只当大头在喊他,爬起之后抬起袖子擦了擦鼻涕,转而用疑惑的神情打量二人,“你们找谁?” “我们找你。”长生微笑开口。 “我不认得你们。”六子开始手忙脚乱的拾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就在此时,又有人自道观里跑了出来,此人花甲之年,五短身材,身穿灰布道袍,披散着头发,鞋子也不曾提上。 老道出来之后拉着六子上下打量,“金宝儿,摔疼了不曾?” 老道士与六子说话之时,大头抬起右手悄悄冲长生做了个王八的手势。 长生点了点头,实则大头之所以能够看出此人乃是鳖类幻化并不是因为佩戴了血灵珠,而是此人长的就像个王八,而且是很像的那种。 见六子不曾摔伤,老道士这才捡起了地上的冠簪,束发盘绕道髻,“这个不能给人家,师父要用的。” 老道士说话慢条斯理,语气温和,虽然长的挺丑,面相却很是仁善,怎么看也不像坏人。 老道士已经看到长生和大头站在门外,直待盘好道髻,穿好鞋子,才冲二人稽首说话,“无量天尊,二位善人有礼。” 见老道士主动见礼,二人急忙抬手还礼,长生没穿道袍,故此回的是俗人的拱手礼。 “太平观平日里少有香客,二位善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老道士和声问道。 长生此时正在看山门左右的对联儿,不曾开口回话,见长生不开口,大头便出言岔开了话题,“道长今年高寿啊?” “佛不问姓,道不问寿,善人多多包涵。”老道士甚是谦和。 感觉门上的对联儿有意思,长生便随口念了出来,“师出上清开七窍,与世无争炼三神,横批与人为善,道长,这副对联颇有深意啊。” “无量天尊,惶恐惶恐,惭愧惭愧。”老道士急忙低头谦逊。 “道长,实不相瞒,贫道亦是上清门人,只是不曾穿戴道袍。”长生笑道,这个老道士虽是异类,却很是坦诚,直接自对联上说明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世间万千生灵,只有人天生七窍,故此老道士所谓的开七窍就是暗指自己不是人,而师出上清则是说明自己是上清门下,三清各宗只有上清宗有可能吸纳异类为门人,玉清宗和太清宗都不会有异类道人。除此之外老道士还在对联上表明了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与世无争,与人为善。 正是因为老道士光明坦荡,长生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什么虚与委蛇的拍马逢迎,什么绞尽脑汁的讨好攀附,所有这些都是舍本逐末,只有俗人才吃这套。想要获得贵人的认可和欣赏,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坦诚相待,实话实说。 见长生亦是上清道人,老道士瞬时面露喜色,“原来是同宗道友,若是道友不嫌贫道粗鄙,还请移驾观内,稍作盘桓。” 长生自然不会拒绝,但登门拜访不能空手,这是规矩,二人先前走的急,不曾带了礼物在身上,长生便命大头下山一趟,自马背褡裢里取些茶叶回来。 即便老道极力阻止,大头还是下山去了,老道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拉着小六子与长生一起走进了道观。 道观有东西两处厢房,西厢住着一个老妇人,据老道介绍,这个老妇人天生聋哑,被老道收留在此,做些洗衣做饭的活计。 老妪正在缝补衣物,直到老道走到近前,老妪才看到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笸箩,拉过小六子帮他擦鼻涕。 同为上清道人,进入山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大殿进香,与大部分道观祭拜三清不同,太平观拜的只有上清灵宝天尊,也就是上清祖师。 在灵宝天尊神像前还有一个灵位,灵位上写的是“恩师复元真人神位。” 长生为灵宝天尊上香一炷,随后又为复元真人上香一炷,此举令老道感动惶恐,急忙稽首道谢。 出得大殿,长生随口问道,“敢问道长道号上下?” “先师赐号太平。”老道和声回答。:魰斈叁4 长生点了点头,他是上清道人,自然熟悉上清辈分,复字辈之后就应该是太字辈,而太字辈比他的三字辈足足高出了二十几辈,由此可以得出太平道人早在五百多年前就已经拜入上清了。 太平道人住在东厢,东厢的北面两间是通间,既是太平道人的住处也是他练气之处,由于是修道之人,里面陈设并不多,不过长生曾经去过太平客栈许多次,好东西见了不少,也算有些见识,随意一瞥便发现太平道人房中的陈设皆是珍稀古物,价值不菲。 老妪随后送来了茶水,长生与太平道长对坐说话,自报家门,只道自己乃龙虎山三字辈道人,而今乃大洞修为,至于授箓品阶则不曾提及。 说到修为是为了避免被太平道人小觑,不说箓品则是不愿盛气凌人。 长生并未直涉正题,而是与太平道人闲话家常,虽然上清宗可以收授异类弟子,但近些年这种情况已经很少见了,作为数百年前就拜入上清的异类道人,太平道人亲眼见证了数百年的风云变幻,见多自然识广,可谓通古博今,甚是渊博。 二人说话之际,大头带着茶叶和礼物回来了,将礼物放下之后大头并未应邀留在东厢喝茶,而是出去与六子说话。 同为道人,对于教义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太平道人崇尚大道自然,清静无为,简单说来就是顺应天意,顺势而为,清心寡欲,独善其身。 长生虽然身在朝堂,做的是辅弼君主,济世救民之事,却并不认为太平道人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因为每个人的境遇不同,太平道人是个异类,身为异类,自然不会过分关注人世间的事情,异类修行往往以得道飞升,永生不死为目的。 太平道人的本体是只巨鼋,说他是王八也没错,因为鼋本来就是王八的一种,虽然活了上千年,其灵气修为也只有深蓝大洞,之所以如此缓慢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异类七窍不全,练气速度自然大受影响。二是异类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受天劫,哪怕拜入道门也逃不过天劫,众所周知王八是比较抗揍的,其他异类渡劫失败就会灰飞烟灭,太平道人渡劫失败也能保住性命,但他却保不住灵气修为,好不容易练到深蓝大洞,冲击紫气失败就会瞬间回归起点,然后就得从头练起。 长生虽然表达了同情,却没有急于表态帮忙,因为他还要进一步观察太平道人品性如何。 事实证明太平道人的确做到了与人为善,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长寿之道,在他看来,生命在静不在动,越是平和安静,活的年头越长。 对于这一说法,长生并不认可,因为人和王八不同,王八若是到处乱蹿肯定短命,但人若是趴着一动不动,气血淤堵,自然活不长。 不过对于太平道人的第二个说法他倒是赞同的,在太平道人看来生死皆有气数,世间后代越少的活物,其寿命往往越长,反之亦然,后代越多,寿命越短。 正因为发现了这一点,太平道人这么多年一直清心寡欲,守阳固本。 经过攀谈,长生发现太平道人人品还是不错的,于是便不再藏掖,开始涉入正题…...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忠人之事 即便是涉入正题,长生也没有直接说出小六子的来历,而是出言问道,“敢问道友,刚才我们自门外看到那孩童兜了不少细软出门,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平道人忠厚坦荡,并未藏掖,“回道友问,那孩子姓郝名金宝,乃峨山人氏,天生六指,打小儿喜欢无私馈赠,慷慨助人,咱们道家讲究天道承负,贫道修炼多年却始终难窥大道,自认为德行无有亏缺,问题想必出自得失之上。实不相瞒,贫道有些异能,金银财宝唾手可得,但只得不舍,与天道不合。” “故此道友便有心借他之手平和气数,齐全天道?”长生笑问。 “然,”太平道人点头,“贫道懒于思,惰于行,不喜离乡远走,亦不愿入世太深,故此便想收他为徒,分散钱财,积德行善。” “道友所说的异能是指什么?”长生问道。 听得长生发问,太平道人面露难色,与此同时摆手说道,“惭愧,惭愧,不值一提。” “道友但说无妨,实不相瞒,贫道曾得友人馈赠,家私万万,富埒陶白,”长生说到此处手指屋外正在与小六子说话的大头,“单是我这友人骑乘的汗血宝马,就价值五十万两。” 炫耀的确流于肤浅,但有些时候炫耀也是实力的展示,听长生这般说,太平道人顾虑尽去,“道友误会了,贫道不愿提及只是自惭形秽,而非敝帚自珍,既然道友问起,那我便说了吧,贫道在淬炼内丹的同时生出了鳖宝一枚,有鳖宝在身,可透视土石,窥珍见宝,所有无主财宝,皆可取之。” “原来真有此物。”长生缓缓点头,鳖宝这东西他曾在龙虎山的典籍中看到过,此物并不是鳖类的内丹,而是鳖类在淬炼内丹时偶然出现的伴生之物,只能得于无心,不可求于刻意。 “让道友见笑了,”太平道人多有紧张,“道友富可敌国,自然不会觊觎加害,但世上多有心术不正之人,若是…...” 长生知道太平道人要说什么,不等其说完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友推心置腹,如实相告,事关道友安危,此事贫道绝不会与外人提及。” 太平道人闻言如释重负,连声道谢。 长生随即说道,“道友如此坦诚,贫道也就实话实说了,这六指孩童不是我道门中人,道友万不可收他为弟子。” 太平道人不明所以,疑惑抬头。 长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而意简言赅的将六子的来历说与太平道人知道,他之所以敢与太平道人说真话,除了太平道人坦率真诚,值得信任,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太平道人极为富有,俗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一个不为生计发愁的人,通常不会干出卑鄙无耻的事情。 当然了,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也并不是说富人都是好人,穷人都是坏人,哪怕是同一个人,穷困潦倒时和丰衣足食时,行事的风格也是完全不同的。 听完长生的讲说,太平道人哭的心都有了,它是个异类,最为看重的就是自己的修行和造化,本想收个可以帮助自己平衡气数,齐全承负的徒弟,谁曾想却找了个和尚。 与人类的道人不同,异类能够拜入道门本就感恩戴德,诚惶诚恐,而今自己却要收个转世的高僧当徒弟,若是祖师有灵,知晓此事,怕是会怀疑其道心不诚,立场不专。 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长生并不知道太平道人吓的要死,只当他在哭笑不得,便笑着看他,没有急于说话。 “天地明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孩子是罗汉转世,”太平道人神色紧张,“我一心向道,绝无左右逢源,兼顾兼得之心,我马上送他下山,将其还给父母。” 见太平道人这般说,长生这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便随口说道,“道友言重了,我们与佛门虽然教义迥异,却也没有必要搞的泾渭分明,势如水火。我有两个要好的朋友也是佛门弟子,各行其道,求同存异也就是了。” “不妥,不妥,我还是将其送走较为妥当。”太平道人连连摇头。 “道友这么做就有些矫枉过正了,”长生摆了摆手,“不管是道门还是佛门,都没有那么狭隘,既然你将其带回了太平观,就是缘分左右,气数使然,依我看你就将其继续留在道观,只是不要将其收为弟子。” 太平道人面露愁容,皱眉不语。 见对方犹豫迟疑,长生又道,“正所谓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如果道友执意将其送走,此子日后若是发生了意外,道友便是逆天行事,罪莫大焉。” “可是贫道乃道门弟子,理应尊师重道,专心守一。”太平道人叹气摇头。 长生说道,“道友此言差矣,此人转世之前曾经留下书信,将后事拜托于我,他是僧人,我是道人,若是按你的说法,他也是心生二志。” 太平道人低头不语。 长生此时对太平道人已经多有了解,异类终究是异类,所思所想与人还是有区别的,沉吟过后再度说道,“道友,受人之托理应忠人之事,但我眼下身居朝堂,无法将这孩子带在身边,你就算帮我一个忙,妥善照顾这个孩子,他日道友渡劫,我会赶来庇护帮忙。” 太平道人虽然没说话,但明显能看出来他有些心动,好人不表示无欲无求,谁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这个老王八也不例外。 长生没有苦劝请求,而是做了两件事情,一是将逆鳞取出,示于太平道长并冲其说明了逆鳞的来历,以此证明自己乃天命之人,有能力在其渡劫时为其提供庇护。二是画出幻符一道,加盖法印之后贴于茶杯,将茶杯变成了一只山雀,授箓品阶不同,作法的威力也不相同,太平道人师从上清,自然知道这一点,能够通过符咒将死物变成活物,且栩栩如生,说明长生授箓品阶很高。 长生也没有故作谦虚,直言自己已得授一品上清箓,其目的还是向太平道人证明自己有能力帮助他。 真人是不屑弄虚作假的,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不谦虚而不喜欢自己,直接展示实力,简单明了,率性从容。 在长生展示了实力并做出了承诺之后,太平道人终于同意妥善照顾小六子,直至其恢复前世记忆。 得到了太平道人的同意,长生冲大头招了招手,命其将小六子带过来。 待小六子进门,长生解开包袱,取出一串佛珠递了过去。 见到佛珠,小六子立刻伸手接过,打量片刻随手挂到了脖子上。 “你怎么戴上了,快还给我。”长生笑道。 “不给。”小六子随口说道,眼见桌上放着一盘点心,便伸手去抓。 长生随即又掏出一串念珠,“这个你喜不喜欢?” 小六子正在吃点心,见到念珠一把抓过,右手抓着点心往嘴里送,左手娴熟的捻动那串念珠。 见此情形,三人面面相觑,长生和太平道人是道门中人,而大头则是俗人,对于这种佛门独有的带有部分记忆的转世皆感好奇。 “这个你要不要?”大头摘下那串血灵珠递了过去。 “不要。”小六子转身想走。 见此情形,长生又自包袱里取出了那两个钵盂,见到钵盂,小六子又伸手来抓。 “这是什么?”长生笑问。 “这个是装水的,这个是要饭的。”小六子如数家珍。 “哈哈。”大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生冲大头抬了抬手,转而打开包袱,冲小六子说道,“这里面还有没有你的东西?” “这个也是我的。”小六子一把将木鱼抓了过去,木鱼的木槌是横插在木鱼里的,小六子拔出木槌敲击木鱼,但年代久远,木槌已经酥化了,一敲,断了。 确定小六子是见性转世无疑,长生彻底放下心来,此前几世见性都是在悟得罗汉果位之后才恢复记忆的,此番有了这些前世之物,再加上藏在木鱼里的舍利子,小六子应该很快就能彻底恢复前世记忆,而其越早恢复前世记忆,这一世的造化就会越高,因为只要恢复了前世记忆,就可以在前世记忆的基础上对佛法进行更深的研习和更高的参悟。 将小六子托付给了太平道人,长生和大头便起身告辞,太平道人起身相送,小六子正在捣鼓断掉的木槌儿,没有理会他们。 出得山门,长生又冲太平道人交代了几句,随后又定下了再来的日期,这才与大头步行下山。 大头虽然相信长生的判断,却还是有些顾虑,“大人,它靠得住吗?” “靠得住,”长生随口说道,“他虽然是个异类,却已经拜入了上清,而且平日里与世无争,又不少银钱花销,这个孩子跟着他再安全不过了。” “那就好,终于了了一件心事。”大头长喘了一口粗气。 “不能白拿人家的秘笈,”长生说道,“那两本秘籍我大致看过了,威力巨大,玄妙非常,尤其是那部正眼法藏,若得大成,可破开虚空,往来传送。” “啥意思?”大头不解。 “我也不是很清楚,想必是可以自由来去,瞬息千里。”长生说道。 “瞬息千里?!”大头多有垂涎,“我能练吗?” “不能,修炼正眼法藏需要受具足戒,你肯出家当和尚?”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南国烟雨 一听要当和尚才能修炼正眼法藏,大头瞬时意兴阑珊,“那还是算了,留给他俩吧。” “释玄明也学不了,”长生说道,“他已经被少林寺逐出了山门,度牒也已经被收回去了,这个正眼法藏只有余一可以研习。” 大头点头,“哎,大人,您说释玄明都被人撵出来了,为什么还一直以佛门中人自居?赶紧还俗,娶妻生子多好。” “人各有志,”长生摇头说道,“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群众必谤之,释玄明不被少林寺所容也不一定就是他的问题,也可能是他的言行太过随性,坏了少林寺的规矩。” 大头点头附和,“大人言之有理,这家伙喜欢啃狗腿,的确不成体统,不过他长的高大英俊,若是留起头发,定然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当和尚实在太可惜了。” “这才是真正的佛门中人,”长生说道,“有选择的选择才是真心喜欢,没选择的选择只是被逼无奈。”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山下,骑上马匹,赶往临县。 此番二人没有策马狂奔,而是悠然前行,离开长安之后二人的事情办的很是顺利,省下了不少时间,接下来只剩下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前往西南边陲为大头寻找巨型飞禽充当坐骑。 要说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其实也不对,因为二人此番出来打的是巡查西川周边州郡吏治的幌子,还编造了一个丐帮分舵通敌的假消息,怎么着也得过去溜一圈儿,走个过场。 南方不止温热多雨,还多山多树,大部分地方都是山区,少有平坦田地,也没有很大规模的村落,沿途所见多是建在山中的山寨,土石房屋也很少,多为木屋和竹屋。 此番出来二人倒是带了干粮,但南方实在是太热了,湿气也重,包袱里的干粮全都发霉了。 好在长生精通岐黄之术,知道哪些果子可以食用,沿途摘了些野果果腹解渴。 并不是所有官道都设有驿站,二人此时所在的位置已经很是偏僻了,属于穷乡僻壤,既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也不是地势险要的边关重镇,似这种地方朝廷是不会设立驿站的。 一直到下午申时,二人才自路边看到了一处客栈,这处客栈比之前遇到的那家黑店要大上许多,东西足有十几间房,客栈外面挑着一串已经褪色的红灯笼,庖厨不在客栈里面,而是位于客栈东面的草棚里。 “大人,您有没有发现这客栈不太对劲儿?”大头打量着路北的那处客栈。 “这么长的房间,怎么没窗户?”长生也发现了异常。 “对呀,人住在里面岂不热死。”大头说道。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可能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长生猜测。 见长生这般说,再加上腹中饥饿,大头便翻身下马,走向坐在客栈门口的老者。 大唐的疆土很大,方言也多,很多地方的人都是说方言的,并不会官话,这个老者就是如此,他说的大头听不懂,大头说的他也不明白,二人一阵比划,老者终于明白二人想要住店吃饭。 客栈的吃食与之前的黑店一般,也是饼子加肉汤,这里太过炎热,饭食只能一直放在锅里炖煮,若是捞出来用不了半天就会腐坏。 在老者为二人准备饭食之时,长生走到隐蔽处解手,而大头则撩开帘子走进了客栈。 不等长生提上裤子,大头就叫嚷着跑了出来,“哎呀我操,晦气,晦气。” “怎么了?”长生急切发问。 “僵尸,大人,里面全是僵尸。”大头连吐口水。 大头一说僵尸,长生率先想到的是咬人的那种,但是见大头虽然懊丧却并不恐惧,这才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僵尸,湘川之地流传着一种赶尸之术,主要用于将客死他乡的人送返原籍,大头所说的僵尸应该就是这一种。 大头前脚刚刚跑出来,后面就跟出了一个黑瘦汉子,此人当有四十上下,身上穿了一套破旧的道袍,手里握着一根孝棒,指着大头就骂,说的也是方言土话,二人一句也听不懂。 三清各宗的道袍都有各自特点,外人可能看不出门道,但道士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哪一宗的道士,眼前这个黑瘦道士穿的是太清宗的道袍,想必是太清宗的道人。 就在大头犹豫要不要回骂反击之时,长生快步上前,冲那道人拱手见礼,赔笑道歉。 赶尸只在偏远的湘川才有,中土很是少见,那黑瘦道士也是这片区域的人,汉话说的并不流利,俗话说恶拳不打笑脸人,眼见长生礼数周全,也就不再追究大头冒失闯入,惊扰了亡人。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好奇是要付出代价的,长生不愿节外生枝,便没有与那道人攀交并探究赶尸内情,肉汤也不吃,只是买了几个面饼便与大头上马离去。 待得远离了客栈,长生这才向大头询问客栈里面的情况,据大头所说那些僵尸都穿着白色的孝服,直挺挺的靠墙站着,额头上都贴着黄色的符纸。 对于长生不太了解赶尸这一行当,大头也颇为意外,在他看来这些事情每个道士都懂,殊不知道士与道士也不一样,三清各宗各有所长,玉清宗入世最浅,精擅练气,自己所修炼的混元神功实则就出自玉清宗。 太清宗入世最深,经常与世人打交道,讨生活,精通的是包括占卜,堪舆,殡葬在内的诸多杂学,这些杂学大多关系民生,世人平日见到的道士大部分都是太清门下。 而上清宗则介乎于玉清和太清之间,看家本领就是画符和使用法术,那些资质平平的道人为了糊口谋生也会涉猎一些杂学。 当晚二人没有寻到宿头,而山中也没有旧屋破庙,二人只能露宿山野,山中多有蛇虫鼠蚁,为了驱虫长生只能寻来草药点火熏蒸,这时候本来就热,离火堆太近很快就会大汗淋漓,若是离火堆太远,又会被蚊虫叮咬,黑公子倒是不怕蚊虫,但汗血宝马不行,大头不但要顾着自己,还得不停的挥动树枝给汗血宝马驱赶蚊虫。 本就够糟糕了,不曾想下半夜又开始下雨,二人只能躲到树下避雨,这一宿过的狼狈不堪,苦不堪言。 眼见长生跟着自己受罪,大头心中好生愧疚,不停的唠叨,只道若不是为了给自己寻找坐骑,长生压根儿就不用遭这份儿罪。 虽然多有狼狈,长生却没感觉太过辛苦,因为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他也经历过,而那时他不但没有灵气修为,还是孤身一人。 凌晨时分,雨小了,二人冒雨上路,一口气跑到了临县。 中土去往西域有三条路径,临县就是其中之一,由于过往的客商比较多,城池就大,人数也多。 二人此番是冲着日本人来的,这些日本人选择自这里会合,无疑是冲着其中一个地支去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长生先前自大漠之中遇到的金鸡。 担心自己的特殊身形和神骏的汗血宝马引人注意,大头便提出留在城外,由长生独自进城。 长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独自进城,为大头购买了酒水卤味等吃食,又抓了些固本培元的药物,汗血宝马生于干旱之地,闷热潮湿的环境令其大量出汗,体虚亏乏。 安顿好了大头,长生重回县城,他和大头早到了一日,这令得他有足够的时间寻找那些可能已经赶来此处的日本人。 虽然先前那三个日本人并未提及会合的具体地点,但这些日本人远道而来,本地不太可能有人接应,只能选择客栈落脚…... 第三百一十七章 群魔乱舞 长生自城中转了一圈儿,发现临县县城共有四家客栈,由于不到饭点儿,客栈大堂除了店主和伙计也没什么人。 长生也不能直接走进去冲店主和伙计打听,最主要的是就算有日本人住在这里,店主和伙计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沉吟过后,长生选了一家较为僻静的客栈住了下来,这处客栈位于县城东南,离闹市较远,日本人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很可能会选择这种僻静的客栈落脚。 房间里有木桶,数日风吹雨淋,长生迫切的想要洗澡,便冲伙计要了温水,将自己泡在木桶里,转而凝神静气,聆听其他房间的动静。 日本人并不知道他听得懂日本话,这一点对他极为有利。唯恐别人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日本人在交谈时一定会说本国语言,这为他分辨日本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此前他曾经与日本人有过几次接触,对他们的习性有所了解,日本人比较安静,不太喜欢高谈阔论,包括武田真弓和服部香奈在内的几人都是如此。再有就是日本人心思缜密,不管是服部香奈假扮张墨,还是当日交还发簪时与武田真弓同行的那个日本人的转身回望,都能发现他们很是细心。 侧耳良久,并未听到周围房间里有日本人说话,长生起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身衣服是前日自货郎的担子里找到的,也是汉人的衣服。 换好衣服,长生离开了客栈,去到另外一家客栈,此时已经到了饭点儿,大堂里有人吃饭,说日本语言并不是长生分辨日本人的唯一方法,日本人吃饭时非常专注,不会挑三拣四,通过吃饭时的神态举止也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日本人。 城里共有四家客栈,长生住了一家,还剩下三家,为了确保不与日本人擦肩而过,长生便没有蜻蜓点水,来去匆匆,而是一直等到午时方才换了另外一家,随后点了些吃食坚持到了未时。 这两家基本可以排除了,下午自街道上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到得傍晚时分又去最后一家客栈吃饭,既没有发现伙计端着饭菜上楼,也没有发现日本人自大堂吃饭。 到得这时,长生有些急了,因为明天就是日本人会合的时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自何处会合,这一趟临县怕是要白跑了。 夜幕降临,长生本想回返住处,却在途中遇到了两个本乡人,二人行走之时骂骂咧咧,只道桃花楼竟然被人给包了,真是好生扫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待二人走远,长生立刻往二人来时的方向走去,单听名字就知道这桃花楼是处青楼,而青楼也是可以留人过夜的。 不多时,找到了那处名为桃花楼的青楼,眼见大门还是开着的,长生越发怀疑这处青楼就是日本人的会合之处,因为如果不是为了等人,已经被包下的青楼应该大门紧闭才是。 这处青楼共有两层,一楼是散席大厅,此时只在靠近大门的地方有一桌客人,几个娼人正在陪着两个男子饮酒作乐,有几个龟奴在旁边伺候着。 眼见长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龟奴立刻走了过来,“这位大爷,对不住您了,今晚我们不做生意。” 长生没有理睬那个龟奴,而是转头看向那两个男子,二人的年纪当在三十上下,他看向二人的时候,二人也正在看他。 对视的瞬间,长生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通过二人眼神可以确定他们皆有灵气修为。 “空帮哇。”其中一人随口说道。 这群娼人自然听不懂此人说了什么,但长生能听懂,此人说的是日本话,意思是晚上好。 眼见对方出言试探,长生立刻回了句“库你西哇,”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好,语气相对随意。 长生对自己的日本话没什么信心,因为与中土的语言一样,日本话也有方言和乡音,他虽然能够听懂日本话,也能与对方用日本话交谈,但对话时对方还是能听出他不是日本人。 得到长生回应,其中一人撩起衣摆露出了腰间的令牌信物,长生也如法炮制。 确定了长生的身份,另外一人手指楼上,“大将还没到,一路辛苦,先往楼上玩耍。” 长生没有再说话,冲二人重重点头,转而迈步上楼。 二楼有很多房间,房间的大小也不一样,小房间里都没人,男子的霪笑和妇人的浪语是自东面最大的房间里传来的。 长生迈步走近,房门是虚掩着的,只自门缝瞟了一眼他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别说他未经人事,懵懂无知,就算是常年浪迹风月场所的霪贼老手,见到房中的景象也会惊掉下巴,在他的印象当中敦伦之事,周公之礼理应隐秘避人,而房中却是一片霪邪杂乱,不堪入目,触目惊心。 长生没敢进去,甚至连屋里有多少人他都没看清楚,眼见隔壁房间没人,急忙闪身而入,大口喘气,以此平息心中的震惊和骇然。 圣人云非礼勿视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看,不止脏眼,还会脏心,先前所见到的那一幕怕是很难忘记了,会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圣人不止说过非礼勿视,还说过非礼勿听,此时倒是看不见了,但是还能听得到,就算是春天村里的狗群也发不出这种动静来。 如果是正常的倒也罢了,但这群日本人和那些娼人所行之事已经不是放荡形骸所能形容的了,简直是禽兽不如。 起初长生只感觉震惊羞涩,片刻过后震惊和害羞逐渐被浓烈的杀机取代,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当日陈立秋为何要烧掉平康坊,这种地方有着太多的罪恶,只有熊熊烈火才能消除这份丑陋的肮脏。 这群日本浪人肯定是要杀掉的,但这些娼人他也不想让她们活着,若是与中土男子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关键是对方是些忘恩负义,霪邪丑恶的日本浪人,跟狗有什么区别。 此时隔壁房间正在群魔乱舞,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不会提及正事儿,自暗处偷听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不过此时动手为时过早,因为领头儿的日本浪人还没到。 当日向陈淼学习日本语言时陈淼也提起过日本的武士品阶,日本的武士品阶与中土的官阶有些相似,先前守门的日本浪人所说的大将与中土的大将军不是一回事儿,日本武士的大将分为仕大将和足轻大将,其地位约等于中土的四品和五品将军,属于中级将领。 强定心神,急切思虑过后,长生再度来到东首最大的那处房间门口,虽然明知会看到什么,却也不得不看,因为动手之前必须确定对方的大致人数。 由于房中众人是混杂交缠在一起的,想要确定精准人数并不容易,只能强忍恶心观察个大概,其中娼人应该有十余人,而日本浪人至少有四十多人。 在吐出来之前,长生收回视线走到西侧房间,打开窗户跳了下去,他有个习惯,与敌对阵时总是力求全歼,以此达到震慑敌人的目的,敌人数量太多,他没有携带兵器,想要全歼难度很大,必须让大头过来帮忙。wenxueзч 由于领头儿的日本浪人尚未来到,长生也不很着急,疾行赶回客栈带上了自己包袱,转而来到城外,与大头会合并说明情况。 二人带上兵器,重回县城,自桃花楼附近潜伏了下来。 “大人,您还回去,稍后正主儿来了,咱们里应外合。”大头说道。 “我不回去,从这儿盯着也一样。”长生连连摇头。 见长生这般神情,大头隐约猜到他为什么不回去,不过他却想象不到长生看到了怎样的丑陋和肮脏,只当长生年纪小,面皮儿薄,见不得也听不得。 长生不愿回去,他自然不会勉强,转而出言说道,“大人,既然您不愿回去,那就无法探听他们的底细和动机,稍后咱们得留下活口进行审问。” “好,”长生点头,“一旦动手,一个都不要放跑。” “那些娼人怎么办?”大头随口问道,“刀光剑影,很难做到不误伤她们。” 长生没有回答。 虽然长生没回答,大头却已经得到了答案,因为长生有个习惯,起了杀机的时候鼻翼会轻微抖动。 大头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会对那些妇人生出杀机,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一个日本浪人酒后发狂,竟然摁着一个娼人撞开了窗户。 大头在遇到长生之前曾经混迹市井,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他却从未见到这般情形,瞬间惊的目瞪口呆,到得这时他终于明白长生为什么杀机浓重了,这桃花楼已经不是烟花柳巷,而是变成了群魔乱舞的鬼域,不对,便是鬼域也没这般丑恶。 “这个,这个,倭寇怎么这样儿啊。”大头语带颤音。 长生没有接话,虽然各为其主,但在此之前他对日本人的印象仅限于忘恩负义,而此时他对日本人的印象坏到了极点,因为这些看似严谨认真,礼数周全的倭寇,内心深处却藏着狰狞丑恶的一面。 片刻过后二楼的窗户被重新关上了,就在此时,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马车自桃花楼门口停了下来,几个日本浪人簇拥着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了进去。 “大人?”大头看向长生。 “动手……”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东瀛高手 长生迈步先行,大头紧随其后,由于街道上多有行人,二人便没有急于亮出兵器。 来到门口,只发现先前自马车上下来的几人正在与楼下的日本浪人说话,眼见二人自门外走了进来,一干日本浪人纷纷转头打量。 二人径直走进大堂,大头反手关上了大门。 既然要动手,就没必要废话,在大头关门时长生就动手了,龙威出鞘的同时垫步挥刀,直斩为首日本浪人的三阳魁首。 在二人面无表情的走进大门时,这群日本浪人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再见大头反手关门,更确定二人来者不善,故此在长生拔刀的瞬间,那为首的日本浪人就有了反应,左手拔刀,急撩格挡。 即便对方及时拔刀,长生也并未变招,因为他有把握砍断对方的兵器,这就是神兵加持所带来的自信,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用的是什么。 短兵相接的瞬间,对方所用的东瀛刀就中断裂。 虽然砍断了对方的兵器,为首的日本浪人却并未大惊失色,而是趁着龙威受力,下劈之势略缓之机侧身避过了长生的当头下劈,与此同时右手下垂,自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反手持握,急斩长生后颈。 在对方出刀的瞬间,长生就知道遇到了对手,因为此人在拔刀的同时使用了灵气,竟是淡紫灵气,居山修为。 这个为首的日本浪人年纪当在四十上下,个子不高,身形偏瘦,虽是被动迎敌,却不见丝毫慌乱,眼神阴鸷,反击凌厉。 与此人一同乘车前来的还有四个日本浪人,眼见头领遇袭,其中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刀出鞘,各自移位,抢占有利位置。 大头的阴阳轮平日里是束在胸腹做护心甲使用的,趁转身关门的机会背对众人,取出双轮卡于双腕,转身的同时便旋身冲出,袭向离自己较近的一个日本浪人。 大头是个侏儒,最为擅长的自然是攻击对手的下盘,眼见他陀螺一般的急旋而至,那日本浪人立刻双手握刀,自下而上大力挥斩。 阴阳轮乃洪荒时期留下的上古神兵,比长生所用的龙威刀还要神异,伴随着一声脆响,对方所用长刀亦被阴阳轮斩断,但此人乃大洞修为,深蓝灵气,虽然兵器被大头斩断,但长刀上蕴含的刚猛灵气还是将大头震的跌撞后退。 此时长生已经与那为首的日本浪人过了数招儿,对方发现他用的是神兵利器,便不再以兵器进行格挡,而是施出了日本人惯用的以攻代守,快速出刀,一味抢攻。 长生自然不会与此人玉石俱焚,只能闪身躲避的同时挥刀反击。 大堂里原本还有两个日本浪人在与娼人饮酒作乐,眼见房中刀光剑影,几个龟奴吓的钻到了桌下,而那几个娼人则被吓的亡魂大冒,惊声尖叫。 女子受到惊吓之后发出尖叫或许是发乎本能,但她们却不知道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女人的尖叫,尤其是在紧要时刻,危急关头,那两个守门的日本浪人此时也已经拔出了兵器,正在急切寻找动手的机会,听得耳畔传来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倍感烦躁,同时出刀,将那几个扯着嗓子尖叫的女子尽数砍死。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知道今晚将会是一场硬仗,自己的对手是个精通刀法的紫气高手,而与之同行的四人应该都是蓝气修为,大头以一敌四,怕是很难占到便宜,而且楼上还有数十个日本浪人,楼下的争斗和女子的尖叫已经惊动了他们,用不了多久这群人就会冲下来参战。 在长生与那为首的日本浪人持刀互攻之际,两个日本浪人已经冲向了大头,大头右腿后撤,重心下移,做出了防守姿势,殊不知他此举只是为了蒙蔽对手,待二人气势汹汹的冲近,突然离地而起,跳过二人,挥舞阴阳轮斩向一个没有持拿兵器的肥胖浪人。 那日本浪人异常肥胖,至少也有四五百斤,但此人虽然肥胖却并不笨拙,眼见大头冲自己杀来,立刻原地转身,避过锋芒,转而快速起脚,踢向大头后身。 大头没想到这个胖子会如此灵活,此时想要腾挪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能使出一招儿懒驴打滚儿,勉强避开。 那胖子踢了个空,很是气恼,疾追而上,起脚再踢。 大头躲闪之时寻不到出招儿的角度和机会,此前扶风真人传授给他的仙人跳他也没来得及研习,面对着敌人熊掌一般的大脚,只能接连翻滚,竭力闪避。 长生这边的战况也不乐观,虽然大洞深蓝和居山淡紫只差了一阶,却是天壤之别的一阶,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天堑鸿沟,很多练气之人穷其一生也未能晋身紫气,由于对方乃紫气修为,不但招式更加凌厉,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反应极为迅速,最主要的是此人浸霪刀法多年,双手持刀,一味抢攻,短时间内很难拿下对方。 很多习武之人动手之时喜欢大呼小叫,但日本浪人没有这个习惯,至少眼前这几个日本人没有这个习惯,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话,甚至不曾喝问二人来历,只是咬牙出阴招儿,闷声下狠手。 那胖子连踢几脚都被大头躲过,眼见守门儿的两个日本浪人手持兵器,跃跃欲试,大头好生气怒,一时半会儿拿不下这几个硬茬,就拿这两个家伙撒气,一个躺地旋滚来到二人近前,阴阳轮同时挥出,急划二人膝盖,伴随着两声凄厉惨叫,二人同时抱膝倒地。 虽然对手很厉害,长生却并未急躁气恼,他不是吃柿子的老太婆,专挑软的捏,强大的对手更能激起他的血性和斗志。 不能因为自己讨厌日本人就将他们诋毁的一无是处,对他们而言这些日本人都是浪人,而在日本人自己看来他们皆是武士,不管如何称呼,眼前这个日本人的确是个高手,出招儿狠,变招儿快,电光火石之间反应异常迅速,头脑也异常清醒,想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身经百战,平日里还需要无数次的勤学苦练,所有坚持不懈,勤奋刻苦的人都值得尊重,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可以不齿他们的品行,却不能小看他们的态度。 日本的武功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毫不花哨,出招只求实用,不求好看,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也能发现日本人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目的也非常明确,而且极度专注。 第三百一十九章 伤敌自伤 为首的日本浪人脖颈被长生抓出两道森长血口,鲜血瞬时急涌而出。 常人若是突遭重创,一定会率先检视自身伤势,然后便是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但这日本浪人并未那么做,只是深深呼吸确定自己仍可正常呼吸,便挥舞双刀快速反击,自受伤到反攻,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停滞和耽搁。 长生此时已经失去了兵器,失去无疑是一种损失,但失去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因为他最擅长的并不是兵器,而是徒手相搏。 为首的日本浪人本想趁长生失去兵刃抢占上风,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长生徒手对敌不但威力不减,反倒如鱼得水,招招不离重穴,所取皆是要害。 长生先前抛出龙威,插进了一名日本浪人的下腹,大头趁另外几人惊慌救援之际稳住阵脚,反守为攻,他的进攻目标是正拖着伤者后退的日本浪人。 大头的本意是想将龙威夺回并尽快还给长生,但那几个日本浪人却误会他想趁机补刀彻底杀死身受重伤的同伴,两个用刀的日本浪人一左一右的敌住他,而那个肥胖的日本浪人则自后面疾冲而上,趁大头防备不及将其搂到了怀中。 不等肥胖浪人发力勒挤,大头便缩肩滑了出去,挣脱束缚的同时反手就是一刀,正中那肥胖浪人的左肩。 阴阳轮一分为二时就是两把锋利弯刀,但阴阳轮刀身较短,而那日本浪人又很是肥胖,故此大头这一刀虽然砍中了肥胖浪人的左肩,未能将其胳膊砍断,只令对方受了轻伤。 此时楼上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不消说,楼上的日本浪人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并赶来驰援,大头见状,立刻舍了那个受伤的肥胖浪人,纵身向那两个用刀的日本浪人扑了过去,冲扑的同时弯臂聚势,两把卡与手腕的弯刀分袭二人。 眼见大头猛扑而至,两名日本浪人同时举刀格挡,伴随着两声咔嚓脆响,二人手中的长刀同时断裂,弯刀余势不减,自二人前胸留下一道森长的竖向伤口。 二人虽然同时受伤,却并未舍弃受伤的同伴后退闪躲,而是怒吼发狠,挥舞断刀负隅顽抗。 就在此时,被龙威戳中下腹的日本浪人强忍剧痛,拔出了插在腹部的龙威,厉叫着砍向大头的双腿。 大头没想到此人如此凶狠,见其突然出刀,瞬时吓出一身冷汗,好在对方高估了自己的耐受能力,在拔出龙威之后鲜血狂喷,虚弱萎靡,挥刀速度很是缓慢。 大头趁机侧翻避开,不等站稳便估算角度急切起脚,踢向龙威的刀柄,“大人,接刀。” 那重伤的日本浪人萎靡乏力,自然抓不住刀柄,龙威瞬间脱手,朝着不远处的长生疾飞而去。 长生此时正在与为首的日本浪人近身相搏,对方虽有双刀在手,但他一直与对方近身缠斗,根本就不给对方施展双刀的间隙和距离。 听得大头高喊,长生瞬间发现了机会,他不会抓拿龙威,却要假装抓拿龙威,以此逼迫对手分神旁顾,将疾飞而至的龙威拦下或是击飞,只要对手分神,自己就有机会。 如果对方是寻常对手,长生一定会分神旁顾,以此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要抓拿兵器,但自己此时面对的是个极度冷静的高手,自己如果歪头旁顾,就显得造作而刻意,正确的做法是心无旁骛,置若罔闻,一味抢攻,只有这样,对方才会认为他会接拿兵器。 长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眨眼之间龙威便呼啸而来,在距长生不过三尺之时,为首的日本浪人左刀上撩,他此举并不是为了挡下或击飞龙威,而是要封住长生抓拿龙威的路线和角度。 长生压根儿就没想接拿龙威,趁对方左手出招之际仰身后倒,左臂撑地,旋身上踢,以右脚猛踢对手右腕。 为首的日本浪人没想到长生醉翁之意不在酒,待得回过神来,右腕已经被长生踢中,手臂一阵酸麻,断刀瞬间脱手。 正所谓一步错,百步歪,日本浪人误判了长生的意图,,不但失去了右手断刀,左手上撩的短刀也被龙威撞偏。 长生原本已经打算放弃龙威,眼见龙威与对方的短刀碰撞之后首尾易位,立刻改为右臂撑地,拧身反踢,将龙威又踢了回去。 由于是仓促起脚,准头很难拿捏,担心徒劳无功,长生便没有选择那两个用刀的日本浪人为目标,而是选择攻击那个膘肥体壮的大胖子,即便如此,仍然不曾命中要害,而是插到了对方的屁股上。 肥胖的日本浪人接下来做了什么长生没有分神观望,而是全神贯注,继续迎战眼前的对手。 这个为首的日本浪人随身佩戴了一长一短两把刀,长刀为主,短刀为辅,长刀此前被长生砍断就已经令其出招受限,而今断刀也被长生踢飞,手里只剩下了一把短刀,失去了双刀合璧的优势,一把短刀根本就防不住长生诡异快速的近身急攻,几个回合下来,劣势更加明显。 此时楼上的那些日本浪人已经衣衫不整的冲了下来,但他们虽然来到大堂却完全插不上手,因为此时两处战团一片刀光剑影,贸然上前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惨遭误伤。 这些日本浪人的到来的确帮了倒忙,眼见为首的日本浪人脖颈受伤,浑身是血,纷纷惊呼铃木大将身受重伤。 这些日本浪人可能想要表达对头领的关心,但是在当事人听来却异常刺耳,人不怕丢人,就怕在属下面前丢人,感觉自己的权威和实力受到了属下的质疑,铃木大将开始愤怒焦躁,几招两败俱伤的抢攻将长生逼到墙角,转而短刀脱手,直刺长生面门。 长生歪头闪过的同时急切思虑,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做到极致,铃木大将的刀法已经出神入化,这说明此人常年浸霪刀法,拳脚功夫自然不炉火纯青,而今此人竟然舍弃了短刀,接下来自然不会与之比拼拳脚,既然如此,对方舍弃短刀的目的是什么?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要与自己比拼灵气,这个铃木大将乃居山修为,而自己只有大洞修为,要弱于对方,铃木大将旨在扬长避短,以比拼灵气这种不死不休的方式震毙自己,以此挽回自己在属下面前丢失的尊严。 事实证明长生猜对了,在短刀脱手的同时铃木大将双臂回撤,聚势出掌。 长生躲过短刀之后已经避无可避,他此时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硬挨对方全力一击,要么出掌封挡。 长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但他并不准备与对方比拼灵气,而是在出掌的同时催动玄阴真气自双掌凝出寒冰,有寒冰阻隔,对方的灵气便不得胶着缠绕,其直接后果就是自己硬抗对方一记紫气重击,而对方则硬受自己一记玄阴真气。 四掌相接,气爆闷响,二人皆遭反震,同时后退。 深蓝灵气自然不是淡紫灵气的对手,但淡紫灵气也很难对深蓝灵气一击毙命,尤其是长生在出手之前自双掌凝结寒冰卸去了对方的部分力道,故此对掌过后长生虽然五内巨震,心神不稳,却并未伤重吐血。 不过长生已经做好了吐血的准备,因为他身后三尺就是墙壁,撞上墙壁也不至于吐血,但借着撞上墙壁的反震之力反冲反击,则一定会导致血气激荡,伤势加剧。 谁都不想吃亏,谁都想占便宜,但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想得到就一定有付出,长生深谙这一道理,急切权衡之后果断选择了这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儿。 能够杀敌一千,别说自损八百了,就是自损九百他也认。 打定主意,后退之时便不曾反运灵气抵消退势,径直撞上了后面的墙壁,他的近身相搏之所以厉害非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可以将身体的任何部位作为下盘,别人只能双脚站立,而他不管什么部位接触实地,都能反弹借力。 在撞上墙壁的同时,长生便吐血前冲,虽然鲜血狂喷不是刻意为之,却在无形之中帮了他大忙,夺喉而出的鲜血形成了大片血雾,影响了铃木大将的视线,而他则趁机近身,蕴含着极寒阴气的双掌结结实实的印上了铃木大将的前胸。 先前的对掌铃木大将已经深受其害,寒气入体,冰冷刺骨,此番又中了两掌,直接眉发挂霜,浑身僵硬。 虽然对自己的玄阴真气大有信心,但长生仍然赶在众人上前援救之前硬撑着又补了一掌,铃木大将原本还在轻微抽搐,这一掌下去直接变成了摔死的蛤蟆,直挺挺,硬邦邦。 眼见长生重伤吐血,大头紧张非常,但他并未上前“嘘寒问暖”,而是极速旋身,将卡在双腕上的阴阳双刀急甩而出,将与铃木大将同来的两个日本浪人同时斩杀。 与武田真弓的星宿飞刀一样,阴阳双刀亦可去而复返,待两把弯刀急旋飞回,大头双臂交叉,易位承接,两把弯刀嵌上卡环之后立刻飞速旋转。 此时那群衣衫不整的日本浪人已经叫嚷着冲了上来,大头左右开弓,杀入敌群,所到之处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第三百二十章 刑讯逼供 虽然为首的铃木大将和随行的几个高手已被拿下,但先到的那些日本浪人还有数十人,长生有心全歼这群日本浪人,便强行压制所受内伤,与大头一同动手。 由于肺腑受伤,不便徒手对敌,长生便率先冲到那肥胖的日本浪人近前,踢飞两人之后自那胖子的屁股上拔出了龙威,转而反手将其砍杀。 眼见铃木大将受伤倒地,一干日本浪人纷纷挥舞兵器叫嚷前冲,试图将其救回,对方此举正合二人心意,他们不怕对方猛打猛冲,只怕对方作鸟兽散。 就在屋内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之际,门外传来了杂乱急促的脚步声。 “敢在县城械斗厮杀,眼里还有没有官府?!”伴随着高声喝问,房门被人起脚踹开。 踹开房门之后,踹开房门的人立刻后悔踹开了房门,因为大堂内战况之惨烈远超他们想象,而且对战双方的武功也远非寻常强盗贼人可比,如此的惨烈厮杀,根本就不是他们这十几个捕快能够镇压的了的。 桃花楼所处位置并不偏僻,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大量围观民众,这群捕快愣头愣脑的踹开房门反倒搞了自己一个骑虎难下,往上冲肯定得倒霉,而裹足不前又丢不起那个人。 就在捕快们踌躇进退之时,大头高喊发声,“御史台奉旨办案,本县衙役负责围住桃花楼,一个倭寇都不许放走。” 听到奉旨和倭寇字眼儿,捕快们哪敢大意,为首的捕头高声应是,转身下令,命一众手下将桃花楼团团围住。 古人云兵败如山倒,换做中土战事,若是主将被擒,士兵瞬间就会斗志全无,但这些日本浪人却不是这样,明知不敌仍在亡命反扑,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混战厮杀足足持续了半炷香,整个大堂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大头和长生亦是浑身是血,这些血大部分都是敌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想在混战之中分毫不伤是很难的,好在二人所受都是皮外伤。 此时大堂内还剩下两个日本浪人,大头一直想将他们逼上二楼,但二人一心求死,嘶吼着挥舞长刀乱劈猛砍,二人随身还携带了暗器,此前担心误伤同伙儿不敢随意施放,此番再无顾忌,寻到机会就胡乱的施放暗器。 长生知道大头为什么要将二人逼上二楼,因为先前与这群倭寇霪乱的娼人还躲在二楼,大头知道他对这些卑贱的娼人深恶痛绝,有心将她们尽数斩杀,所以才会设法逼二人上楼,只要二人去到二楼,他就可以打着追击的幌子冲上二楼,将这两个日本浪人和那些娼人全部杀掉,事后还可以嫁祸给这些日本浪人。 眼见剩下的两个日本浪人大呼小叫,上蹿下跳,长生有些烦了,亲自动手将二人逐一斩杀。 “大人,楼上可能还藏有倭寇,我上去看看。”大头大口喘息。 “不要殃及无辜。”长生沉声说道。 大头闻言眉头微皱,多有疑惑。 长生冲其摇了摇头,示意暂且放过那些娼人,也是她们命不该绝,就留她们苟活几日吧。 大头没有接话,快步上楼,搜寻余孽。 有几个龟奴藏在桌子下面,长生有些口渴,便命他们拿水来喝。 长生开口,他们不敢不从,只能战战兢兢的自桌子下面钻了出来,一共三个龟奴,无一例外的都被吓尿了,贪生怕死,趋吉避凶是人的天性,而好斗又是男人的天性,似这种刀刀见血,你死我活的厮杀是最考验男人血性的,只有面对战争和厮杀才知道一个男人是不是真正的男人。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和大头的呼喊,“大胆倭寇,休要行凶杀人。” 听得大头呼喊,长生眉头大皱,这家伙终究还是冲那些娼人下手了。 不多时,大头自楼上走了下来,若无其事的自一个浑身发抖的龟奴手里抓过水壶,快步走到长生近前,“大人,喝口水。” 长生接过水壶喝了几口,转而将水壶递给大头,大头急忙接过,喝的点滴不剩。 此时角落里还躺着一个被冻住的铃木大将,此人虽是居山修为,却仍然耐受不住长生的玄阴真气,直到此刻也不曾化冰解冻。 就在此时,捕头自门外探进头来,跟着长生经历了多场战事,几度腥风血雨,大头信心十足,血性大增,越发看不起这些欺软怕硬的酒囊饭袋,见对方鬼鬼祟祟的探头观望,随手扯下自己挂在腰间的御史腰牌示于捕头,“滚出去,自外面守着。”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长的英俊不一定为人洒脱,长的高大不一定威猛刚毅,大头虽然是个侏儒,却多有男儿气概,听他高声训斥,那捕头吓的连声应是,忙不迭的退到了门外。wenxueзч “把门关上。”大头冷声下令。 “是是是。”门外众人急忙上前关门。 长生站立起身,迈步走向铃木大将,大头怀疑铃木大将已经复苏却在假装,担心长生受到偷袭,便快走几步,抢在长生前面走过去踢了铃木几脚。 确定铃木当真不曾解冻,大头又急忙搬来一把椅子,“大人,您歇着,我来审问他。” 铃木只是动弹不得,却能看能听,眼见己方众人死了个干净,而自己也落于二人手中,自知难得全身,便冷声开口,“士可杀不可辱,我什么都不会说,快给我个痛快。” “汉话说的这么好,也是个遣唐使吧,”大头撇嘴冷笑,“你要真是士,我们就给你一个痛快,但你不是,你是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大头说话之际,长生再度出手,抓住铃木的双手催发玄阴真气,确保他无有反击之力。 “你叫什么名字?”长生随口问道,实则此人叫什么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之所以问铃木姓名,只是确定此人有没有招供的可能,如果连名字都不说,别的就更不会说了。 铃木闭口不答,眼神之中多有蔑视。 “不要逼我严刑逼供。”大头挑眉警告。 “无耻小人。”铃木骂道。 “你说对了,我长的还真不大,”大头冷笑,“我家大人是好人,我可不是,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把你扒光了游街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头说到此处转头看向长生,“大人,倭寇派遣唐使来咱大唐学咱的礼仪和各种技艺,咱们收不收他们的钱?” “不但分文不取,还给与衣食。”长生实话实说。 “白眼儿狼啊,真是白眼儿狼啊,”大头咋舌摇头,“连狗都不如啊,狗还知道人家给口吃的,不能再咬人家呢。” 大头言罢,又歪头看向铃木,“我知道寻常刑罚对你没啥用,我也不会用鞭子抽你,那太小儿科了,我会把你给阉了,让你不男不女,生不如死。我还能把你阉了之后扒去衣服游街示众。” 铃木目露凶光,咬牙不语。 大头又道,“你不要心存侥幸,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大头说完站立起身,自近处找到一把短刀,直接豁开了铃木的裤子。 “你要干什么?!”铃木紧张慌乱。 铃木的反应长生并不意外,身为御史台的堂官,他深知刑罚的厉害,宁死不屈,死不招供的犯人只存在于传说中,真要上刑,没几个人熬得住,谁也别高估自己的毅力。 “回答我家大人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大头又豁开了铃木的底裤。 “你们是大唐的官员,不能滥用私刑。”铃木语带颤音。 “哎呦我操,这是哪门子道理,”大头冷笑,“照你这么说,只能你们干坏事儿,我们就一点儿坏事儿干不得?那当好人岂不是很吃亏?” 铃木也知道大头说了不算,便冲长生说道,“你是大唐武士,我是日本武士,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能折磨我,这不是君子所为。” “回答我的问题。”长生面无表情。 铃木深深呼吸,并不言语。 见此情形,大头怒发冲冠,持刀前送,“你真以为我不敢阉了你?” 铃木动弹不得,难能反抗,但他已经铁了心,便不再理睬大头。 见铃木蔑视自己,大头直接上手下刀。 直到此时,铃木仍未屈服,长生假装急忙抬手阻止了大头,似大头所说的这种刑罚只在行刑之前有震慑效果,一旦真的阉了,对方也就生无可恋了,更不会招供坦白了。 “你我虽然各为其主,”长生说道,“我虽然不齿你们忘恩负义,但你不失为一条汉子,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谎言欺骗,就冲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你个痛快。” “大人。”大头心有不甘。 “我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却知道他姓什么,”长生说道,“但他并不知道我知道他姓什么,但他却并没有撒谎骗我,这个人还是有些血性的。” 长生说到此处冲大头使了个眼色,大头缓缓点头。 长生转身走远,大头手起刀落,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大头随即自几人身上仔细翻找,早到的那些日本浪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与铃木同来的几人身上也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只在铃木身上找到了两样东西,一份手绘地图,还有一封日文写就的书信。 大头将翻来的东西交给长生,转而拉开房门,冲等候在外的捕快高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进来收尸。” 一干捕快进来接手善后,二人离开桃花楼,翻墙出城……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千钧重担 先前的打斗二人全都受伤挂彩,回到大头在城外的落脚点,长生取出伤药各自内服,互相外敷。 “大人,这仗打的痛快啊,”大头仍然沉浸在惨烈厮杀的兴奋中,“这帮倭寇可比金鼎山庄那群乌合之众厉害多了。” “能被选中派来中土执行任务,必然不会是酒囊饭袋。”长生肺脏有伤,说话便不很大声。 “是不是酒囊饭袋得看对谁而言,遇到大人,活该他们倒霉。”大头说道。 长生摇头说道,“千万不能小看他们,我们此番全歼对手实属侥幸,对方那个紫气高手的刀法非常厉害,我对战此人并不轻松。” “任他再厉害,还是大人技高一筹,”大头说道,“放眼中土,能够以蓝气修为打赢紫气高手的怕是只有大人一人了。” 长生无奈摇头,“我说过多少回了,别拍马屁,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儿,如果没有混元神功,我根本就不是此人对手。” “总之我们是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大头说道。 长生长喘了一口粗气,没有接话。 大头坐到长生旁边,“不过这些倭寇着实凶狠,明知不是咱们的对手还玩命儿的往上冲,对了,大人,他们跟咱们拼命时嘴里叽里呱啦的喊的啥呀?” “大多是骂人的话,”长生说道,“有几个喊的是天皇万岁。” “天皇是啥玩意儿?”大头歪头发问。 “是他们的皇帝,”长生说道,“由此可见他们此番潜入中土是受本国朝廷委派的,他们之所以悍不畏死,很可能是动身之前得到了朝廷的承诺,例如他们若是战死,朝廷将会重赏抚恤他们的家人等诸如此类。不过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们之所以不怕死是出于某种信仰。” “什么信仰?”大头追问。 “不晓得,其实我对他们也少有了解,只在先前学习日语时听陈淼说过一些,”长生摇头过后出言问道,“对了,你把楼上的那些娼人全都杀了?” “杀了,”大头点头,“可不能让她们给倭寇生下野种。” 见长生皱眉,大头急忙解释道,“大人,都说娶妻看院,抓猪看圈,王八犊子肯定是鳖,男盗女娼的爹妈生不出什么好崽儿来。” 长生没有接话。 大头取出长生先前为其采买的酒水递向长生,长生摇头未接,大头自己仰头喝了一口,转而不无疑惑的问道,“大人,这些倭寇也的确挺奇怪的,看见女的就走不动道儿,但打仗时却又豁了命的上,您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哪?” “很难说他们是什么人,”长生随口说道,“在世人看来坏人就是穷凶极恶,一无是处。好人则是完美无瑕,全是优点,其实这种想法很不公允,因为不管是事还是人,都有阴阳两面,坏人不一定不勇敢,好人也不一定不好色,清官处理政务可能一塌糊涂,贪官主政一方可能井井有条,咱们既不能因为他们是清官而无视他们的无能,也不能因为他们主政一方井井有条而忽略他们是贪官。” “大人所言极是。”大头钦佩点头。 长生又道,“也没必要去探究日本人究竟是什么人,在他们看来自己无疑是好人,但在我们看来他们全是坏人,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对我们大唐很不利。” “他们是冲着龙脉和地支来的,”大头撇嘴说道,“这已经不是对咱们不利了,而是要烧咱的老窝儿,断咱的根。” 虽然大头言语粗俗,却也的确是这个道理,长生点头说道,“所以咱们不用纠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用好奇他们在想什么,咱们只看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的所作所为死有余辜。” “嗯嗯。”大头点头。 长生自腰囊里取出大头先前自铃木身上翻出的那张地图,这是一副手绘的地图,他曾经看过完整的龙脉延续图谱,铃木身上这张地图就是龙脉延续图谱的一部分,不过不是原件的一部分,而是他篡改之后图谱的一部分,上面标注了山川河流和金鸡所在的大致区域。 连原件都是错的,这份手绘地图自然也是错的,而且那份龙脉延续图谱是秦时勾画的,大唐的疆域足足是秦朝的四倍,想要倒逆追溯本来难度就很大,更何况追溯的原件并不准确,拿着这样的地图不但无法按图索骥,还会大受误导,短时间内金龙和地支应该还是安全的。 看罢地图,长生本想随手毁去,想了想又没有那么做,而是将地图收了起来,这张错误的地图很有用,用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知道派去寻找金鸡的人马全军覆没,地图自然也会落到他的手里,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日本人就会立刻起疑,为什么他得到了地图却什么都不做,难道他不怕日本人找到地支?他为什么不怕?是不是他心里有数,知道日本人一定找不到? 正确的作法是将计就计,派人按照假地图的指引前往金鸡可能出现的地点大肆搜寻,亦或者派重兵驻守某一区域,给对方造成他们已经事先找到地支并严密保护的假象。 这么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日本人会认为自己手里的地图没问题,日本人不太可能大肆强攻驻军,因为除了金鸡,还有另外十一个地支,他们会根据手里的地图先去寻找其他地支,并且深信不疑另外十一个地支就在地图标注的区域之内。 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在地图标注的区域内花费大量时间进行搜寻,而己方则可以趁机处理包括整顿吏治和充盈国库在内的其他事情。 收起地图,长生又拿出了那封日语书写的信件,这封书信并不是别人写给铃木的,而是铃木写给别人还没来得及发出的,上首的称呼是清水仕大将阁下,信文的大致意思是我们已经赶到了临县,不日即将动身西行,若是发现线索,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本部,落款是铃木修一。 见长生看完书信眉头紧锁,大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信上写了什么?” 长生说道,“刚才那个紫气高手只是足轻大将,这封信是他写给上司仕大将的,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说他们已经赶到了这里。”攵學3肆 不等大头追问,长生再度说道,“足轻大将的品阶并不高,约等于大唐的五品武官,而仕大将相当于咱们的四品武官,按照日本武士的规制,仕大将是不能统兵出征的,统兵之人最低也是部将,约等于我们的三品武将。” “您的意思是他们来了很多人?”大头追问。 “具体来了多少我不知道,但至少也有几千人。”长生说道,这个‘至少几千人’是武田真弓的原话。 “如果这几千人全是不要命的主儿,那可不好对付啊。”大头皱眉摇头。 “你不用怀疑,肯定都是,”长生说道,“而且一个足轻大将就是淡紫修为,仕大将会是什么修为?部将又会是什么修为?” 大头也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倭寇不是总共也没有多少人吗,怎么一股脑儿的冒出这么多武士。” “我怀疑日本此番是倾巢出动,”长生说道,“派出的这些武士很可能是自全国范围内挑选的,以求势在必得。” 大头握着酒壶皱眉计算,“一千两千肯定不能算是几千,几千至少也得是三千人以上,咱们先前杀掉了不足五十人,如果他们兵分十二路,就算分了十三路,也不过六七百人,还有几千人在干什么?”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长生说道,“根据书信的内容来看,这五十人还只是负责探索搜寻,并不负责处置那些地支,我曾经见过一个地支,其灵气修为已经超过了紫气范畴,由此可见日本人此番是有备而来,那些负责处理地支的人才是精锐。” “真要命啊,”大头愁恼发笑,“眼下各地节度使都想割据造反,朝廷募集的新军能不能打过他们还不好说,又蹦出这么一群玩意儿,咱可有事儿干了。” “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啊。”长生也笑。 此时已是下半夜,二人有伤在身且多有疲惫,便没有继续交谈,各自躺卧,闭目小憩。 黎明时分,二人动身上路,赶赴西川。 临县离西川不过一千多里,这些天二人多方辗转,一直不曾好生休息,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交加,一千多里足足走了两日。 二人虽然赶往西川,目的地却不是西川,因为西川节度使王建已经反了,朝廷正派遣龙颢天统帅十万兵马前来讨伐,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西川附近的州郡府县。 二人此番离开长安,打的就是督察西川附近州郡吏治的旗号,此前所做的都是私事,到得这里才是办理公务,长生不但官居一品,还兼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大权在握,西川附近的地方官员此前已经收到朝廷公文,知道他要亲自前来,早已等候多时,眼见二人来到,立刻将二人迎进府衙,殷勤款待。 长生只道车马劳顿,多有疲乏,推掉了一切宴请,拒绝了所有拜访,关门闭户,倒头大睡…... 第三百二十二章 乱世重典 长生有伤在身,再加上多日劳累,直接自午后睡到次日凌晨。 待得起床开门,只见外面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各州府郡县的大小官员。 大唐礼制齐全,等级分明,长生虽然年轻却是一品大员,见他开门,为首的刺史立刻率领一干地方官员跪拜见礼。 长生没有故意拖延凸显威严,而是随口说道,“我不喜欢这套,都起来吧,以后不要冲我下跪。” 他说的越随意,众人越紧张,这些人多年浸霪官场,可谓见多识广,知道越是端拿造作的上司越循规蹈矩,越是言行随意的上司越杀伐果断,尤其是长生已经“恶名昭彰”,不经三省和皇上裁决,直接将济州官员砍了数十人,谁也不敢保证类似的事情他会不会再干一回。 待众人起身,御史台外派至此的巡查使和随行的禁军校尉走上前来与长生说话,他们都属于京官,相较于这些地方官员,他们与长生更为熟悉。wenxueзч 巡查使和禁军校尉来的比长生早,对地方州郡的情况比较了解,他们也是具体负责巡查吏治,惩治贪腐的官员,他们只当长生前来是对他们履职不很满意,故此面对长生免不得多有紧张。 殊不知长生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办私事,所谓督办只是个出行的幌子,但既然来了,总要听取二人述职,三人自屋内说话,几十名大小官员只能在外面候着。 说话之间,大头披着单衣自外面走了进来,在先前对战铃木等人的混战中他和长生都受了伤,长生受的是内伤,而他受的多为外伤,来到之后重新进行了包扎,一副血战沙场,劫后余生的模样。 大头在众人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走过院子来到门口,见他来到,巡查使和禁军校尉急忙起身冲其见礼,大头冲二人寒暄了几句,转而坐到了长生的下首。 “你有伤在身,不要胡乱走动。”长生随口说道。 “多谢大人惦记,这点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巡查使,“怎么样?立洲的官员可有弄虚作假,阳奉阴违之举?” 本州大小官员都在外面站着,巡查使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告他们黑状,最主要的是他来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来得及进行全面的巡查审核。 聪明的下属都知道自己唱黑脸,将红脸留给上司,有些话长生不方便说,但大头可以说,借着与巡查使的交谈,故意高声说话,指桑骂槐,威胁恐吓。 与巡查使和禁军校尉谈话过后,长生来到院子对地方官员进行训话,既然来了,总要做点儿什么,不然对朝廷没法儿交代。 长生还要往别处去,压根儿就没想在这里久留,不过二人身上有伤,他便有心自这里歇上两天,于是命人自各州府郡县的城门外贴出告示,但凡有冤情的乡人百姓都可以来府衙告状,为期五天,五天之后会离开府衙,巡查各郡县。 长生对地方官员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大部分的地方官员都有欺下瞒上之举,在辖区内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屡屡造成冤狱不说,对于试图伸冤告状的百姓还多加打压,动辄拘拿下狱,担心这里的官员也会阻止百姓前来告状,长生又严肃下令,但凡发现有地方官员试图阻挠百姓前来伸冤,不管是下令之人还是受命之人,一律诛三族。 此令一下,满堂哗然,诛三族可是欺君谋逆等重罪才可能遭受的惩罚,而仅仅一个阻挠百姓伸冤告状就要被诛三族,这已经不是小题大做的问题了,而是如假包换的滥用刑罚。 告示贴出去之后,次日并没有人来伸冤告状,二人也不以为意,毕竟得知此事并赶来府衙也需要时间。但是到了第二天还是一个告状的也没有,长生开始陷入沉默,哪里都有冤情,立洲也不可能例外,没有人前来伸冤告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都被堵在家里或是被拦在路上了。 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不过很明显,并没有吓住这些地方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他们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古人云人无信而不立,做人必须言而有信,不能朝令夕改,失信食言,可是如果真要追查此事,一定会有人被诛杀三族,而且牵扯其中的很可能还不止一个官员。 大头也知道长生为何忧心忡忡,但他却不知如何宽慰,因为长生的话已经说出去了,眼下摆在长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闭目自障,自欺欺人,只当立洲没有冤情,时间一到动身走人。而另外一条路就是追查此事,将顶风作案的官员和差役株连三族,这可不是几人,几十人的问题了,有一人参与,三族皆受牵连,而且连奉命阻挠百姓伸冤的差役都会被诛连三族,这要是株连下来,搞不好得杀掉成百上千人。 等到第三天,仍然一个前来伸冤的人都没有,一整天长生几乎没怎么说话,他开始后悔自己先前说话太过草率了,他真的以为如此严厉的惩罚,下面的人肯定不敢弄虚作假,打压蒙冤受屈的百姓,没想到他们还真敢。 眼见长生神情阴郁,忧心忡忡,大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可能此处的官员断案清明……”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信吗?” “这个,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大头多有尴尬。 “不要自欺欺人,”长生心情很差,“我不喜欢自欺欺人,也不喜欢别人自欺欺人。” “那您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才好?”大头无奈。 长生深深呼吸,转而出言说道,“这件事情是我草率了,我真没想到这么严厉的惩罚都吓不住他们,古人云治乱世用重典,杀吧,没别的办法。” “大人,您可得三思啊,只是阻挠百姓伸冤就株连官吏三族,这么做很容易给您留下千古骂名。”大头忧虑。 “我知道,”长生缓缓点头,“实则我早就不在乎个人名声了,只要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纵是背负骂名我也认了。” “大人,我说了您千万别生气哈,”大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真的感觉您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长生转头看向大头,“没事,你与我说实话是对的,不过你想没想过我当真株连了他们三族,会产生什么后果。” “地方官吏再也不敢阻挠蒙冤受屈的百姓伸冤告状了。”大头说道。 “还有呢?”长生追问。 “还有什么?”大头反问。 “想要没人伸冤告状,地方官吏就要保证秉公执法,断案公正,”长生说道,“他们再也不敢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了。” 长生放下茶杯再度说道,“老百姓想要的无非是公平公正,如果一直蒙冤受屈,他们不但会痛恨地方官吏,还会对朝廷失去信心。什么最重?民心最重,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一人蒙冤受屈却始终不得讨回公道,影响的可不只一个人,知道此人蒙冤受屈的那些人也会对朝廷失去信心,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如果这时候有人起兵对抗朝廷,你说这些人会支持朝廷,还是会支持反贼?”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恍然大悟,“大人说的是,我此前没想这么深。” 长生说道,“朝廷减免税赋,修桥铺路,筹措米粮,赈济灾民,朝廷是好朝廷,皇帝也是好皇帝,坏就坏在这些地方官员手里,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出现问题之后不是努力解决问题,而是卑鄙的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如果他们是土匪山贼也就罢了,但他们是朝廷的官员,百姓痛恨他们的同时也会痛恨朝廷。” “言之有理。”大头点头。 长生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老百姓想要的无非是个公道,当光明不能给他们主持公道,他们就只能投身黑暗,你看那历朝历代的反贼,多是蒙冤受屈却不得讨回公道之人,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的了,不能再让他们含冤受屈,生出怨气。眼下朝廷正在整顿吏治,就由我们为他们主持公道,不能让他们对朝廷失去信心。” “骂名总得有人背,只要吃水纳凉的是天下百姓,咱们就当那挖井栽树的人。”大头正色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当日我之所以在济州大开杀戒就是担心地方官员欺下瞒上,败坏了朝廷的名声,”长生说道,“现在看来杀一次还不够,这些地方官员还是心存侥幸,再在立洲杀一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明法纪。” 大头点头过后出言问道,“还是先斩后奏?” “只能先斩后奏,”长生说道,“这种事情没法儿上报,报上去就是将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皇上,若是准我所奏,他就得背负昏君的骂名。若是不准我所奏,就无法震慑百官,汇聚民心。” “有道理,不过上次就已经有不少官员弹劾您了,若是再来这么一回,皇上会不会对您心生不满?”大头问道。 “应该不会,”长生摇头,“骂我的人越多,皇上对我越放心,因为我若是图谋不轨的话只会收买人心,博取美名,绝不会四处树敌。” “那就行了,咱从哪里着手。”大头问道。 “最大的冤屈肯定来自刑狱,”长生说道,“你去将分管刑律的官员喊过来,此人一定知道都有哪些案子一直有人诉讼上访。” 大头点头过后转身欲行,长生急忙喊住了他,“通知禁军校尉整军列队,这些地方官员比那些蒙冤受屈之人更早得到消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想要前来告状之人都被他们堵在了家里,咱们直接找上门去。” “好。”大头应声离去。 不多时,负责刑律的官员来到,在得到长生既往不咎的许诺之后,此人提供了几条线索,长生命禁卫兵分几路,分别前往各处,而自己和大头也亲自出马,带兵出城…… 第三百二十三章 苍天有眼 长生和大头去的地方是一处名为高阳的镇子,位于州城西北方向三十里外,除了长生和大头,随行的还有二十位羽林军。 羽林军骑乘的都是高头战马,一行人策马疾行,半个更次不到便赶到了高阳镇。 负责刑律的官员只知道经常上告的那户人家住在高阳镇,并不知道具体位置,不过高阳镇并不大,一行人自镇外下马,循着梆子的声响找到一名更夫,询问过后得到了那户人家的位置,然后趁着夜色悄然前往。 眼见事主的院子外面并无官差看守,长生和大头对视了一眼,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地方官府并没有派人封堵上告之人? 就在二人疑惑对视之时,长生突然听到屋里貌似有哭声,侧耳细听,的确有人在哭。 这户人家家境还算殷实,住着一处四合院儿,有院墙也有门楼儿,听到哭声,二人提气轻身,上得院墙。 里面的房门是关着的,由于屋里没有点灯,二人便看不到屋里的情形。 就在长生犹豫要不要进去察看之际,一旁的大头伸手前指,“大人,您看。” 循着大头所指,长生看到了房门旁放着一根木棒,身为朝廷官员,他自然认得这是一根官差使用的杀威棒。 只一瞬间,长生就起了杀机,这群天杀的贪官污吏,唯恐百姓伸冤告状,竟然视自己的严厉警告于不顾,派人将想要伸冤告状的事主堵在了家里。 派来看管事主的官差衙役之所以不在院子外面看守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是确保这户人家不能跑出去告状,二是担心走漏风声,会受到他的责罚。 什么叫知法犯法,这就叫知法犯法。 什么叫明知故犯,这就叫明知故犯。 什么叫找死,这就叫找死。 就在长生怒火中烧之际,屋里传来了呵斥之声,“别哭了,真他娘的丧气,再哭一棒打死你。” “你们身为官差,竟然擅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老者的声音。 “王法?哼,在立洲我们就是王法。”说话之人不是先前呵斥之人,但语气狂妄,无疑也是一名官差。 随后便是老者的叹息和妇人的哭声。 “还哭?!日你老娘,”官差气恼谩骂,“真让你们两个老东西害惨了,每每上告,这几年害得我们跑了多少腿,遭了多少罪。” “我儿子死的冤啊,他没有杀人。”老妇语带哭腔 “他已经认罪画押,案子也都结了,你们就认了吧。”官差的声音。 “是你们颠倒黑白,屈打成招,”老妇哭道,“你们怕他行刑时发声喊冤,把他的舌头都割掉了,我可怜的孩子啊,我的儿啊。” “操,让你哭丧,我让你哭丧。”官差叫骂的同时屋里传来了打耳光的声音。 “别打她,别打她。”老者急切阻止。 “天天看着你们两个老东西,真他娘的丧气。”官差余怒未消。 “两位官爷,将心比心,你们也有父母妻儿,若是你们的家人蒙冤受屈,你们会不会为他们伸冤?”老者貌似读过书,言语颇有条理,“若是官家断案公正,没有错杀,又何必怕我们上告伸冤?让我们去见朝廷来的巡查官爷,详细说明缘由,由他断了对错,明了是非,若是我们无理取闹,上头来的官爷也不会轻饶了我们。” “老王头儿,”官差说道,“你说你们两个又是何苦呢,你们年纪也大了,就别惦记着告状了,之前你们进京告御状,哪次不是被我们半道儿追回来,然后治你们一个寻衅滋事的罪名,蹲上半个月的大牢,听我一句劝,认了吧。” “官爷,您说的是,”老者说道,“我们两个老了,告不动了,我听人说州里来了个大官儿,有冤情之人皆可前去伸冤,您行行好,就放我们两个去吧。” “啧,你们两个老东西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暴躁的官差再度叫骂。 “官爷,官爷,”老者急切说道,“这是我们的房契,还有十几亩地契,这些年为了给我儿伸冤,王家已经家破人亡,只剩下这点东西了,你们二位不要嫌弃,悄然收下,放我们两个出去,我们二人绝不会出卖二位,若是再被抓到,只说我们是趁你们疲乏睡着之后逃走的。” “哎呀,还想收买我们,”暴躁的官差阴阳怪气,“老孙,看来这些年你没少收这两个老东西的好处啊,前年这俩老东西跑到州里告状,是不是你放走的?” “你不要信口开河,我没拿过他们的好处。”另外一个官差急忙否认。 “你们两个老东西就死了这条心吧,”暴躁的官差骂道,“那个李长生在济州杀了大小官员数十人,手段堪比武周酷吏来俊臣,我们不可能让你见到他。” “若是我儿没有冤情,便是见到他,也不会给州官老爷们惹祸。”老者说道。 “我说了,你们见不着他,”暴躁官差说道,“哎,老孙,我听说这小东西年纪不大,还是个道士,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狠呢,几十个官员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慎言,慎言,谨防隔墙有耳,妄言惹祸。”另外一个官差急忙制止。 “操,怕个屁呀。” 听到此处,大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纵身而下,起脚破门,“操你娘的,真不怕吗?!” 长生没有与大头一同进屋,落地之后拉开了院门的门栓,门外的羽林军立刻冲入。 长生走出院门,自外面等候,屋里传来了大头的叫骂和官差的惨叫,不消说,大头正在气怒狂殴。 羽林军都随身带有火把,火把点亮,照的宅院内外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光亮惊动了左右的邻居,待众人出门察看之时,大头已经揪着一名官差的头发将其自房中拖了出来。 大头虽然个子小,却是习武之人,拖着那鼻血横流的官差并不吃力,出门时随手拿起放在门旁的杀威棒,本想自院内痛殴,眼见外面聚集有不少乡人,便将那官差拖到了门外,抄起杀威棒当头就是一棍,直接打的头破血流。 二人此番出来带了官服,长生和大头穿的是官服,羽林军穿的也是军服,一干乡人知道他是官家,虽见其痛下狠手,却不敢前来制止。 此间乡正也住在附近,眼见王家出了乱子,急忙壮着胆子上前自报来历,询问缘由。 “我乃御史台监察御史付大头,官居五品,”大头亮出官印冲乡正说道,“你即刻鸣锣,将乡人尽数招来此处,敲得晚了,连你一并打死。”:魰斈叁4 大头说完,冲着那捂着脑袋的暴躁官差又是一棍,这一棍打的是腿,“跪下!” 这一棍直接打断了官差的左腿,官差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大头还不解气,上去又是一棍,又将其右腿打断。 腿打断了,棍子也断了,大头随手扔掉断棍,冲那哀嚎惨叫的官差骂道,“身为官吏,理应关爱百姓,主持正义,你干的啥?狐假虎威,欺凌弱小,连老太婆都打,朝廷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狗东西?” 乡人见到官差浑身是血,听其凄厉惨叫,有胆小之人便不敢围观,想要离去,大头见状挑眉抬手,“谁也不准走,谁走就杀谁。” 听得大头恐吓,乡人噤若寒蝉,既不敢吭声,也不敢离去。 锣声很快响起,乡正亲自敲锣,召集乡人来此。 眼见大头自其中一名羽林军腰间拔出了佩刀,长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便转身想要走开,就在此时,两位老人自院中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这老者是有见识的人,眼见长生身穿紫色官服,立刻知道他是朝廷重臣,拉着老妇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哭喊大人。 眼见二人声泪俱下,悲哭嚎啕,长生瞬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在王家夼众人想要打死老黄,分而食之之时,他扑在老黄身上,众人当时是想将他一起打死的,那时的自己心中除了无奈就只剩下了悲伤。 也就是在那紧要关头,师父和几位师兄师姐出现了,救下了他和老黄,那时自己的心情和眼前的这对老夫妇是一样的,师父和师兄师姐都是自己的恩人。 长生本想将两位老人扶起来,奈何老人悲伤激动,难能站立。 长生无奈,只能自行直身,转而出言说道,“二老放心,我必定亲自重审此案,若是令郎确有冤情,本官一定为其平反正名,还其清白,所有涉案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听得长生言语,两位老人越发激动,老妇人直接哭晕了过去,而那老者也近乎癫狂,“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 不等所有乡人尽数来到,大头便高喊发声,“御史台监察大唐吏治,受理立洲冤情,告示上说的清清楚楚,地方官吏若敢阻挠百姓伸冤,立刻诛杀三族,这差役明知故犯,藐视律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大头说完就砍,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过于激动,砍偏了,那暴躁差役哀嚎惨叫,就地打滚儿。 一刀不行再来一刀,又偏了,到得这时长生知道他是故意的了,本想出言制止,但是想到此前这差役的所作所为,便由得大头,一直砍了七八刀方才彻底砍死,死状血腥,惨不忍睹。 另外一个差役此时已经吓的瘫倒在地,大头并没有放过他,不过此人行径不似暴躁差役那般卑劣,便给了他个痛快。 乡人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直接吓晕一片,大头还刀禁卫,看向长生。 长生没有对众人说话,只是命乡正派遣车马将二位老人送往州城府衙,言罢便转身离去。 长生不说,大头便代为收场,“只要有冤情,朝廷就会为你们做主,州县官吏胆敢欺压百姓,这就是下场…...” 第三百二十四章 善待百姓 大头言罢,快步跟上了长生,随行的羽林军也随即撤离,一行人走出镇子,骑乘马匹原路回返。 见长生一直皱眉不语,大头猜到其心中所想,“大人,您事先已经严厉警告过他们,但他们还敢顶风作案,那就是自己找死,我的意思是再杀一波儿,免得其他州郡的官员还以为济州的事情不会再现,再从立洲杀一波儿,就足以震慑所有地方官员,看哪个地方官员还敢欺下瞒上,鱼肉百姓。” “你说的有道理,”长生说道,“如果换做盛唐时期,国家稳定,整顿吏治也不用这么急切狠辣,但经过了黄巢之乱,眼下民心严重不稳,地方官员如果再为所欲为,就会让百姓对朝廷彻底失去信心,这可是毁国本,烂根基的事情,杀是肯定得杀,但我发愁的是怎么杀。” “诛三族,”大头说道,“您已经在告示上说的清清楚楚,谁敢阻挠百姓伸冤就诛三族,您总不能只说不做吧,要是那样,就起不到震慑其他地方官员的效果了。” “诛三族可比满门抄斩残酷多了,”长生皱眉说道,“你可知道如果真的诛三族要杀多少人吗?” “我在御史台待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大头说道,“父族杀到出嫁的姑妈姐妹和女儿,母族杀到姨妈和表亲,妻族杀岳父岳母全家,这么算下来,杀一个怎么也得株连几百人。” “衙役只是奉命行事,其上还有各级官员,”长生说道,“如果全揪出来,怕是得杀上万人。” “好像是有点儿多,”大头面露难色,“但您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不杀吧?” “我只是吓唬他们,”长生皱眉叹气,“我知道地方官员是什么德行,不说的狠点儿,他们肯定欺下瞒上,谁知道他们竟然真敢阻挠蒙冤百姓伸冤上告,这下好了,骑虎难下了。” “大人,您还管着户部,大唐现在一共有多少人?”大头问道。 “登记在册的有七千七百万。”长生说道。 “还有这么多啊,那就杀吧,直接吓的那些贪官污吏尿裤子,”大头说道,“老百姓普遍不喜欢当官儿的,朝廷想要凝聚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查贪腐,杀贪官。” “不能杀,太多了,”长生连连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株连本来就不公平,真杀了上万人,我就等着遗臭万年吧,朝堂之上的史官不会放过我,市井之中的酸腐秀才和道德文人也不会放过我,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以杀止杀,他们只会满口仁义道德的诋毁污蔑我。” “那咋办?”大头问道。 “有办法了,”长生急中生智,“欺凌百姓的官吏一个不留,株连之人全部下狱候斩,公文发到朝廷,皇上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意,一定会顺水推舟的特赦他们,这一来二去就得半年多,足以震慑其他地方的官员。” “对对对,这个办法好,”大头欣喜赞同,“既能吓唬其他地方官员,也能给皇上脸上贴金。” 解决了难题,二人纵马加速,与羽林军回返立洲城。 刚到城门口,就发现一人骑马出城,此时是四更时分,寻常百姓根本就无法出入,见那人骑马出城,大头立刻高声喝问,“什么人?!” 骑马的是个年轻男子,见到众人本就紧张,再听得大头喝问,越发害怕,抖缰催马,疾驰逃窜。 大头见状立刻调转马头,策马追赶。 大头骑的是汗血宝马,跑出百丈便追上并拿下此人,转而将其拖拽而回。 “大人,”大头递过一封满是褶皱的书信,“这家伙想将这封信塞进嘴里。” 长生接过书信,撕开看阅,只见这封书信竟是立洲刺史写给西川王建的,大致意思是要献城投降,请王建派兵过来驻守城池。 长生将那书信递给了大头,大头看过之后气急骂道,“这狗东西自知罪责难逃,竟然想要背叛朝廷,投靠反贼。” 二人本就一肚子火,再见立洲刺史竟然试图谋反,越发怒火中烧,立刻率领羽林军疾驰而回, 虽然己方人数较少,但长生和大头都是习武之人,杀回府衙之后立洲刺史不敢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稳住局面,派往各处的羽林军也先后回返,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空手而归,将地方官府派去阻挠蒙冤百姓上告的差役全部抓了回来。 天亮之后,失去阻挠的蒙冤百姓络绎前来,长生亲自坐堂,逐一审理。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地方官员之所以千方百计的阻挠蒙冤百姓上告,主要还是因为心虚,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断的案子颠倒黑白,经不起推敲也见不得光。 长生断案很快,年代再久远,案情再复杂,一炷香之内也能审理完毕,之所以如此迅速,除了心细如发,明察秋毫,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无罪推定,没有足够证据证明犯人确实有罪,就判定无罪。 为官者想要做到不枉不纵是很难的,所谓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掉一个坏人,纯属扯淡,再厉害的律法官员也做不到这一点,故此他的原则就是宁肯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有几处府县提前得到风声,知道经不起重审,便暗中销毁了卷宗,只要卷宗不全的,一律视为冤案并问责官员,怕查就是心虚,心虚就是有问题。 当官儿的也是人,谁都有判断错误的时候,正确的作法是知错就改,而不是想方设法的遮掩捂盖,认错不丢人,百姓不但不会嘲笑,反而会认为官员心胸坦荡,但明明自己做错了还非要继续弄虚作假,维持所谓的官家威严,那就容易失去民心了。 一天之内,长生审理陈年积案四十余起,堪称神速。 但一天审下来,长生的心情却无比沉重,这些案子都是事主或是苦主多年上告伸冤的案子,这些中少有贫苦百姓,多是些读过书或是有些家产的,但多年的伸冤上告以及地方官府的打压已经令他们的生活举步维艰,很多都已经家徒四壁。 此外,上告伸冤的人中为什么没有贫苦百姓?是贫苦百姓没有冤情吗?当然不是,而是贫苦百姓不识文字,没有银钱,即便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默默承受,连上告都不会,连伸冤都不能。 次日上告伸冤之人明显减少,即便没有人来,长生也依然坐堂等候,大头和御史台派出的巡查使作为陪审,也与长生一起坐了三天。 晚间,有士兵骑马送来了书信,原来是龙颢天率领的讨逆大军明日辰时将穿城过境,要求立洲派人慰军接迎。 看罢书信,长生随手将其扔在一旁,包括立洲刺史在内的几十名官员现在正在大牢里关着,等着明天砍头,他没工夫搭理龙颢天。 按照惯例,斩首都是午时三刻,但长生有心震慑龙颢天,将斩首的时辰定到了次日辰时,将行刑的地方由南门改为东门。 大军浩浩荡荡来到,行刑开始,连官带吏一百多人,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龙颢天本是江湖匪类,虽然封侯拜将却改不了强盗习性,一路上走的慢慢悠悠,所到之处免不得勒索地方官府,开拔之后一仗没打,细软银钱倒是装了十几车。 龙颢天虽然是个坏人,却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坏人,而是个唯利是图的江湖泼皮,眼见自己的大军过境,长生却行刑杀人,知道长生是冲自己来的,亦不气恼,而是勒马站定,出言笑问,“你真是个酷吏呀,走哪儿杀哪儿,济州杀的不过瘾,又跑这儿杀来了?还故意在我行军的路上杀,干啥呀,杀鸡吓唬猴儿啊?” “你是猴儿吗?”长生也没好气儿。 “当然不是,”龙颢天也不下马,“从一品也是一品哪,你个一品大员不在长安享清福,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折腾啥呢?” “我收到线报,丐帮西川分舵舵主率众反叛朝廷,我此番出来只为彻查此事。”长生说道。 “哎哎哎,打住打住,”龙颢天连摇马鞭,“我不问了,你也别往我身上抹屎,咱俩现在同殿为臣,我这西路大军还指望你给我接济军需粮饷呢。” “哼。”长生冷笑。 “你看你,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呢,之前的事情我都跟你道过歉了,”龙颢天脸皮厚,可谓恬不知耻,“对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托你的福,我已经晋身太玄,得享紫气巅峰。” 长生此前曾经将天蚕神功给了龙颢天,龙颢天能够晋身太玄无疑是天蚕神功之功,长生想到当日龙颢天算计自己,心里多有气恼,“真是恭喜你了,不过紫气巅峰也并非刀枪不入,阵前杀敌还需多加小心。” “你看你,夹枪带棒的,不跟你说了,我们还得赶赴阵前呢,”龙颢天手指其中一辆马车,“对了,沿途的官员给了我些茶水钱,分你一些?” 龙颢天看似马大哈,实则粗中有细,这么一说,长生日后自然不能拿他沿途敛财说事儿,长生懒得跟他拌嘴,不耐摆手,“我不要,赶紧走吧。” “多谢,多谢,”龙颢天大手一挥,“弟兄们,走,平叛讨逆去。” 待龙颢天走远,大头低声说道,“大人,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能打胜仗的主儿。” “唉,别说打胜仗了,他不率众叛逃朝廷就得谢天谢地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寻找飞禽 “我真是搞不明白,这家伙名声这么坏,朝廷为啥还要重用他。”大头撇嘴说道。 “当日他曾经在长安临阵反戈,摇身一变,由作乱反贼变成了护驾功臣,”长生说道,“另外前些年黄巢作乱,年轻男子战死了许多,而今大唐女多男少,女子比男子多了一千多万,募兵并不容易,而丐帮手里恰好有人,丐帮弟子四处作恶,与其让他们荼毒为害,倒不如将他们给招安了。”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招安了也没啥鸟用。”大头不屑。 此时大军正在穿城而过,听得大头言语,一名近处的士兵转头看他。 大头鄙夷回视,“看啥呢大爷,今年有七十没有?” 大头穿的是官服,那士兵自然不敢顶撞,而大头并不罢休,又指着后面的一名士兵,“你干啥呢,你拿的是长矛,不是打狗棍,扛起来!” 听得大头训斥,那士兵急忙将拄在手里的长矛扛到了肩上,一不小心险些戳到了后面的士兵。 大头无奈叹气,“大人,咱先回去吧,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走不完。” 长生点头同意,二人绕行南门,回返府衙。 回到府衙之后长生开始书写奏折,将立洲发生的事情奏禀皇上,请皇上委派新官前来补缺,吏部有上千名候补官员,不愁没人当官儿。 顺便儿在奏折上提了提龙颢天所率兵马目前所在的位置,一是让皇上心里有数儿,二是间接告诉皇上自己没有出来游山玩水,的确跑到西川附近的州郡整顿吏治来了。 奏折发走,指派了个副职暂时负责立洲事物,然后与大头骑马离开,赶赴西南。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尽快赶赴目的地,二人便骑马穿越西川,沿途也不多做停留,快马加鞭,跋山涉水,赶赴渝州。 长生早年曾经去过渝州,格鲁寺当日接迎转世灵童就在渝州,而他也是自渝州乘坐官船沿江而下赶赴赣州的。 虽然黑公子和汗血宝马皆可日行千里,但风尘仆仆的赶到渝州还是用了整整三天。 再次见到渝州的城池,长生百感交集,上次被格鲁寺居士冷敬南误以为是转世灵童带到渝州时自己不但被大火烧去了头发,还是个瘸子,而今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心中多有感触。 渝州刺史刘有成是格鲁寺的居士,上次格鲁寺的一众密宗高僧赶来渝州验查并接迎转世灵童就住在刘有成的府上,换做旁人,飞黄腾达之后定然会去见见刘有成,既能向刘有成道谢,又能趁机感受一下乌鸦变凤凰的虚荣,但长生却并没有去打扰刘有成,而是选择自城里一处僻静的客栈落脚。 他不去见刘有成有多方面的考虑,不想让刘有成尴尬是原因之一,再有就是本地官员若是知道他来了,一定会去拜见,自己定然难得清净。 住下之后,二人简单吃过晚饭便闭门休息,若是去见刘有成,这时候怕是还在谈公事,连饭都没吃上。 好生休息了一晚,二人早起动身,继续西行,天葬是密宗独有的殡葬方式,想要寻找体型巨大可以载人的飞禽只能去信奉密宗的西南边陲。 动身之前长生通过太平客栈的宋财等人寻找了一些疑似线索,几条线索都集中在西南区域。 又走了一天,二人终于来到西南边陲,这里虽然名义上还是大唐的国土,但官府几乎只是个摆设,因为这里以土人居多,少有汉人,这些土人全都信奉密宗,法王在他们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里的气温更高,长生有混元神功,可以催动灵气自行降温,但大头不成,动辄一头汗,浑身发黏,苦不堪言。 好在每次歇息喝水时长生都会用玄阴真气为水囊降温,大汗淋漓时喝上一口冰水着实爽利。 目前掌握的疑似线索共有三条,都与密宗寺庙有关,到得这里,进展就慢了,因为得寻人打听这几处寺庙的位置,而此地会汉语的人并不多,问十个人,九个叽里呱啦,剩下一个也无法正常交谈。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密宗寺院,二人自然不能跟人家说明来意,只能暗中行事,偷偷摸上天葬台。 天葬台离寺庙很远,在寺庙东面的一座山峰的最高处,之所以不设在寺庙所在山头儿可能有多重考虑,但气味难闻肯定是原因之一。 所谓天葬实则就是将尸体抬到山上,让猛禽啄食,可想而知场面有多血腥,再加上气温很高,可想而知那气味有多难闻。 二人捂着口鼻躲在林中窥望远处的天葬台,大气都不敢喘。 “大人,这都什么习俗啊,埋了多好。”大头皱眉咧嘴。 长生没有接话,天葬不是一天就能结束的,秃鹫老鹰吃饱了也就不吃了,而且这类食腐猛禽进食时有个习惯,先掏内脏,之后是吃脸,最后才是吃肉,几具进行天葬的尸体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都说入土为安,怎么能这么糟蹋亡人。”大头很难接受这一习俗。 长生仍然没有接话,一说话就要喘气,一喘气恶臭立刻扑面而来,此前他一直感觉禅宗的火化是对亡者的亵渎,现在看来与天葬相比,火葬也不算太坏。 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自己不想干的事情,不能勉强别人去干,实则这句话的境界并不高。更高一层的境界是己所欲,勿施于人,说白了就是不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长生虽然接受不了天葬这种方式,却不愿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因为每个人的信仰不同,管好自己就行了,别去干涉别人。 长生的注意力一直在天葬台的那些飞禽身上,这些飞禽以秃鹫居多,偶尔也有一些鹰隼,甚至还会有一些乌鸦,但这些飞禽的体形都跟同类差不多,也没有体形太过巨大的。 “大人,要不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大头说道,中土少有秃鹫,大头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飞禽,长脖子,大秃头,丑陋非常,丝毫没有老鹰和大雕的威武。 长生依旧没有接话,停在天葬台的飞禽神态慵懒,无有丝毫警惕,这说明这附近没有它们的天敌,故此这附近有巨型飞禽栖息活动的可能性并不大。 又等了片刻,长生终于憋不住了,转身先行,远离天葬台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臭气也是有毒的,之前闻嗅了太多臭气,大头的脸色很是难看,长生自腰囊里取出一瓶甘草药粉递了过去,大头接过深吸了几口,这才略有缓解,“哎哟我的天哪,真要命啊,都生蛆了。” 长生点了点头,这种殡葬方式,汉人肯定接受不了。 “大人,我怎么感觉密宗不像是好人哪。”大头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长生摇头说道,“不管是密宗还是禅宗都视肉身为皮囊,而且佛经里记载了佛陀割肉饲鹰之事,天葬想必是在效仿佛陀,以自己的皮肉供养飞禽生灵。” 大头抓着装有甘草药粉的药瓶深深闻嗅,没有立刻接话。 二人步行下山,走到山腰时大头再度转身回望,眼中满是嫌弃。 见此情形,长生出言说道,“不要因为他人的想法与我们不同就将其视为异类妖邪,禅宗的火化还会将尸体烧的滋滋冒油呢,在我们看来很是残忍,但在他们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不管是禅宗还是密宗,修炼的都是精神,而我们道家修炼的则是肉身,所以我们对肉身非常重视。” 大头点头过后出言说道,“这趟出来真长见识啊。” 长生说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刚刚入朝为官时我也很不适应,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当官儿,后来我慢慢想通了,为人在世,不能只站在山脚下,不管是山腰还是山顶,都得去看看,只有什么地方都去过了,什么事情都干过了,才能知道玄黄天地是什么样子,洪荒宇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所言极是,”大头点头附和,“能跟着大人,我这辈子也算值了,罪我遭了,福我也享了,五十万两的汗血宝马我也骑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长生说道,“算了,不跟你说了,你是个俗人。” “哈哈。”大头并不生气。 “快走吧,还有另外两处地点,得逐一过去看看…...”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多吉山下 二人这次出来事情办的很顺利,几乎没耽误什么时间,预计耗时一个月,到现在也只用了半个来月,剩下的时间很是宽裕,故此二人也并不着急,继续骑马西行,前往第二处疑似地点。 二人眼下处在剑南道地界,剑南道位于大唐西南边陲,最西侧与吐蕃接壤。 这里的地形很是复杂,有高山大河,也有密林深谷,有些地方还有地势较为平坦的草原,此处最大的特点就是地广人稀,沿途很少见到城池村落。 第二处疑似地点位于何云山和草原交界处,当地牧民前些年曾经赶着羊群在何云山一带放牧,在这里见过一只巨大的老鹰,老鹰自东面的群山之中飞了出来,冲进羊群抓走了一只山羊。 宋氏兄弟提供的线索也只是道听途说,据当日与太平客栈做生意的商贾所说,那只老鹰翼展足有一丈多长,一丈就是三步,如果商贾没有夸大的话,拥有这么大翅膀的老鹰应该可以载人。 何云山并不是一座孤立的山峰,而是绵延数百里的一条山脉,二人风尘仆仆的来到草原与山林交界处,留下马匹,进入密林向东搜寻。 这里人迹罕至,由于没人惊扰,山中便多有禽兽,虎豹横行密林,蛇蜥潜伏溪谷,路自然是没有的,二人只能施展轻功自树上飞掠跳跃。 自深山密林中进行搜寻是极为费时的,想要没有疏漏,只能在向东移动的同时进行多次的南北往复,不过如此一来想要搜遍这片区域,怕是耗时长久,一个月都不一定搜的完。 由于搜寻的是巨型飞禽,长生便采用了守株待兔的方法,直接深入几百里,去到最高的那处山峰,自山顶俯览远眺,此时正是老鹰喂养幼鹰的时节,为了给幼鹰提供食物,老鹰会不停的外出觅食,二人眼下位于最高处,只要它们升空,就能被二人发现。 都说高处不胜寒,此言非虚,山顶气温很低,到了晚上更冷,担心惊动山中可能存在的老鹰,二人也不敢生火,只能硬挨。 事实证明山中的确有老鹰,但也只是常见的种类,并没有个头儿很大的。 到得次日清晨,长生终于有所发现,西北方向百里之外有两只老鹰的个头儿要远超同类,不过由于距离太远,这两只老鹰究竟有多大也很难进行精准估算。 发现了巨鹰的行踪,二人并没有立刻前往,而是继续自山顶待了一天,趁白天光线明亮,看的更远,对密林上空进行了更加细致的观察,观察的结果是山中只有那一对老鹰的形体很是巨大,其他的都是正常大小。 傍晚时分,二人离开山峰往西北方向移动,三更时分来到巨鹰筑巢的那片区域,巨鹰的巢穴位于一座石山的山腰,在一块儿凸起岩石的下方。 察觉到二人闯入,两只巨鹰立刻振翅飞出了鸟巢,自上空盘旋飞舞,唳叫示威。 近距离的看到这两只老鹰,二人大失所望,这两只老鹰的翼展约在六尺左右,是其他同类的一倍,但是这样的体形还是无法载人。 在老鹰巢穴下方散落着许多骨头,其中不乏羊骨和鹿骨,但很明显都是小羊和小鹿的骨头,这说明它们只能捕食没有成年的羊和鹿。 窝里倒是有两只小鹰,但既然不能载人,也就没什么用处,无奈之下二人只能沮丧离开,怏怏回返。 回到林边,找回坐骑,二人坐在树下分食最后一个馕饼。 让长生风餐露宿,奔波受苦,大头很是不安,“大人,找不到就别找了,咱回去吧。” “不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无功而返。”长生摇头。 “我知道您对我好,但这事儿…...”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也不只是为了你,以后我们会经历很多事情,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需要一只可以载人的飞禽。” 见长生这般说,大头也就不再试图劝阻,“您不是说有三条线索吗,还有一个在哪儿?” “多吉山,”长生抬手西指,“距此当有八百五十里。”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曾经去过?”大头疑惑。 “没有,只是听说过。”长生说道,当日冷敬南曾经跟他说过格鲁寺位于多吉山,也说了多吉山距渝州的距离。 “多吉山是密宗格鲁派的祖庭,”长生说道,“据宋财兄弟所说,很多前往多吉山朝圣的信徒都见过那里有可以载人的神鸟儿。” “可别又是头上没毛儿那种,那也太难看了。”大头咧嘴说道。 “应该不会吧,”长生自己心里也没底,“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还是过去看看吧,如果再找不到,那就只能先回去,留待以后再说。” 见长生这般说,大头也就不再反对,二人吃过干粮,略做休息之后上马西行。 往西多为平坦草原,也有山,但不多,也不高,沿途不时可以看到虔诚的信徒一步一跪,缓慢挪移。 一路上长生几乎没有说话,他倒不担心白跑一趟,,而是在发愁如果多吉山真有可以载人的飞禽怎么办,格鲁寺就建在多吉山上,信徒们所说的神鸟儿很可能与格鲁寺有关,而格鲁寺的几位高僧曾经有恩于自己,自己的腿就是被他们治好的,再过去偷他们的鸟儿,有点说不过去。 思虑良久,最终决定不能恩将仇报,实在不行就实话实说,看看能不能求来一只,当然也不是白求,而是酬以重金,给个百八十万的香火钱,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包括道士和尚。 想到此处,便得心中坦然。 大头是受过穷,吃过苦的人,这种人都有随身带钱的习惯,出门更会多带盘缠,马鞍上单是黄金就塞了几百两,过去登门道谢也拿得出手。 沿途不时可以看到西行的本地人,这些人既不是牧民也不是商贩,看样子应该都是过去朝圣的香客。 越往西走香客越多,长生心里开始犯嘀咕了,是不是格鲁寺有什么法事或庆典,不然平日里应该没这么多人。 次日中午,二人终于来到了多吉山下的镇子,长生早就知道格鲁寺有两万僧众,故此在见到绵延成片,巍峨雄伟的庙宇群时也没有太过惊讶,但是大头却不知道这些,抬头仰望,目瞪口呆。 山下镇子外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帐篷,这些帐篷里住的想必都是前来朝圣却没来得及上山的信徒,帐篷周围都拴着多寡不一的牛羊,可能是送给僧众的供奉。 就在二人驻足仰望之际,两个年轻女子来到近前,二人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奶的奶,由于二人说的是土语方言,长生和大头完全听不懂,但二人脸上带着笑容,手里端着奶汤,无疑是送奶汤给二人喝。 二人的水囊都喝空了,也的确有些口渴,便道谢之后接过奶汤喝了,之后大头掏出银钱递送,但两位年轻女子并不接拿,其中一名年轻女子大方的拉着大头的手,试图将其拉到远处。 “大人,她们这是干啥?”大头有些慌了。 长生此时也是一头雾水,他并不了解当地的习俗,但大头是个侏儒,这年轻的女子应该不会看上他才对。 “没事儿,你跟她过去,看看她想做什么。”长生说道。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便随那年轻女子走向远处。 到得僻静处,那年轻女子边说边比划,一会儿指着远处拴有马匹的帐篷,一会儿又指大头,期间还指过长生几回。 眼见对方指自己,长生有些紧张了,可别喝了一碗奶汤就被人家赖上了。 大头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交流多有困难,对牛弹琴的说了半天,那年轻女子也有些急了,抬起双手做了个动作,这个动作不止大头能看懂,长生也能看懂,虽然霪秽却天下通用。 长生原本只是紧张,此番开始害怕了,不等大头回来,便开始转头四顾,寻找逃跑路线。 可能是察觉到长生的意图,另外一名留在近处的年轻女子急忙抬手扯住了马匹的缰绳。 不多时,大头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年轻女子。 想到此人先前所做的霪邪手势,长生心跳开始加速,再见此人虽然跟在大头后面,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长生更慌了,糟了,对方估计是冲着自己来的,之所以找大头说话很可能是先探探口风。 再看大头,脸上的紧张已经变成了平静,这表示已经没他什么事儿了。 大头迈步走近,抬头说道,“大人,她们想借个种。”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面色大变,很是不悦,“你跟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长生的反应有些出乎大头意料,大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咱借不借?” “要借你借,我不借。”长生冷声说道。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这才反应过来,“大人您好像误会了,人家想借汗血宝马的种…...”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个交代 见长生面红耳赤,多有尴尬,大头急忙揽下责任,“怪我,怪我,是我没说清楚,她们想借汗血宝马的种。” 长生正准备开口,却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自不远处一闪而过。 此人是个半大小子,穿着一身土人的衣服,头上扣着连衣帽子,当是害怕被人看到头脸,故此一直低着头,帽子也压的很低。 长生很快自记忆中找到了这张面孔的主人,急忙出言呼喊,“多吉法王。” 长生不喊还好,一喊,那人不但不停,反倒走的更快。 见那人不停,长生立刻改为喊名字,“丁大中。” 多吉法王的俗名就叫丁大中,听到有人喊自己的俗名,丁大中转身回顾,由于周围有不少人,他一瞥之下也没看到长生,担心被人认出来,转身再走。 “小胖子!”长生又喊。 小胖子是长生给他起的外号儿,也只有长生一个人这么叫,听得呼喊,小胖子再度转身,“瘸子哥?” “我在这里。”长生抬手呼喊。 见到长生招手,小胖子脸上的紧张瞬时变为欣慰,快步冲他跑了过来。 小胖子跑到近前,仰头看向长生,“哎呀,瘸子哥,你怎么来啦?” “我过来看看你,顺便看看那几位当年帮我治腿的护法上师。”长生笑道。 “哎呀,可是见到个熟人啦。”小胖子兴奋搓手。 想到小胖子先前鬼鬼祟祟的神情,长生出言问道,“你是不是偷着跑出来的?” “你还是那么聪明。”小胖子嘿嘿一笑。 “你还是那么顽劣。”长生也笑。 “哎呀,瘸子哥,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又帅啦。”小胖子说道。 “你又胖了。”长生笑道。 小胖子撇嘴摆手,“你懂什么,这叫法相。” 见大头和两个年轻女子站在近处,小胖子随口问道,“他们是谁?” “这是我的朋友,这两个女子不认识,她们想借我们的马匹配种。”长生说道。 此前长生没跟大头提过小胖子,此时大头还有点懵,听长生冲对方介绍自己,急忙冲小胖子抬了抬手。 “借给她们吧,”长生冲大头说道,“只借一回,多了伤身。” 得到了长生的同意,大头便牵着汗血宝马与那两个年轻女子走向远处的帐篷。 “你这个朋友是个大人哪?”小胖子好奇的问道。 “对。”长生点头。 小胖子打量着不远处的大头,“个头跟我差不多,身形也有点儿像,就是瘦了点儿,不过多穿几件衣服,也能糊弄的过去。” “你想干嘛?”长生曾经和小胖子朝夕相处了好几日,知道小胖子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哎,瘸子哥,求你点儿事儿呗。”小胖子一脸坏笑。 “你现在可是法王,可不能胡作非为。”长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听小胖子先前言语,貌似是想让大头冒充他,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密宗和禅宗还不一样,法王在他们心中无比神圣,谁敢冒充法王,怕是要被他们千刀万剐。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很有分寸的。”小胖子笑道。 “你可算了吧,这话你自己都不信,”长生连连摇头,“你要真有分寸,就不会钓人家放生池里的王八,更不会捅马蜂窝蜇那些僧人。”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小。”小胖子说道。 “你现在也不大,十几,十二吧。”长生说道。 小胖子急忙岔开了话题,“瘸子哥,你真是来看我的么?” “对呀,你近来可好?”长生问道。 “不好。”小胖子拉着长生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长生说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要不你先回去吧,等我去山上见你。” “没事儿,时间来得及,咱俩好好商量商量。”小胖子说道。 “时间来得及也没得商量。”长生正色说道。已经知道小胖子想让大头冒充他,虽然不知道小胖子为什么想让大头冒充自己,却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干,格鲁寺可有两万多僧众,还有很多拥有紫气修为的护法上师,敢冒充法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见长生态度坚决,小胖子瞬时泄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沮丧神情。 小胖子是真沮丧还是装沮丧长生看得出来,看他伤心沮丧,长生便出言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瘸子哥,我有心魔。”小胖子说道。 “你有什么心魔?”长生追问。 “我有牵挂,有牵挂就有心魔。”小胖子说道。 “你父母不是都接过来了吗,你还有什么牵挂?”长生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一事,“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什么,大你两岁那个女的吧?” “对,我一直没有忘记阿兰。”小胖子平静的说道。 见小胖子一反常态,而且平静的吓人,长生这才发现他并没有任性胡闹,而是来真的了。 “你是法王,不能成亲的。”长生说道。 “我知道。”小胖子缓缓点头,“但我就是放不下她,你也知道她比我大两岁,现在也到了成亲出嫁的年纪,我一直在想她是已经出嫁了,还是依旧在等着我。” “她和她的家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法王身份。”长生说道,当年和小胖子在一起时小胖子就很是想念这个名为阿兰的女子,据小胖子自己讲说,阿兰与他已经定亲了。 “但是他们接我父母的时候走的很急,我父母并没有去她家退亲,而且我走的时候她曾经跟我说过会等着我。”小胖子说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长生问道,“你也知道你不能娶人家,如果你想跟她说明白,可以写封书信,我记得你好像是青县人氏,我回程时可以去一趟青县,将书信给她送过去。” “我想再看她一眼,”小胖子说道,“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等我。” 长生没有接话,小胖子虽然顽劣,但是对这个阿兰却是一片真心,分开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忘记对方,这份感情可能青涩而幼稚,却是纯粹而真诚。 “瘸子哥,我也不是见到你才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小胖子说道,“跟你说句实话吧,我这次下来就是买马的,我已经买好了马匹,开完这次法会我就会走。” “你疯啦?”长生骇然大惊,“此处去往渝州就有两千多里,渝州离青县还有数百里,你现在好像还没有灵气修为,孤身上路,定然凶多吉少。” 小胖子自怀中取出一张草纸,草纸上写着本地的文字,“这是我买马的字据。” 长生看不懂这种文字,却能看到字据上的两个指印,这的确是一张买卖的字据。 “你快收起来,你这又是何苦呢,”长生说道,“你不能给她一个结果,为什么还要去打扰她?”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在等我。”小胖子说道。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回去时去青县一趟,看看这个女子,然后派人送书信给你。” “瘸子哥,你感觉你去和我去能一样吗?”小胖子苦笑摇头,“如果她还在等我,我回去见见她,当面和她说清楚,也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如果她没有等我,我回去一趟,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听小胖子说出这番话,长生发现小胖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胖子了,他好像长大了。 “这些话你没跟那些护法上师说?”长生问道。 “你感觉他们会放我走吗?”小胖子反问。 长生没有再问。 见小胖子小心翼翼的折叠那张字据,长生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几番纠结犹豫之后还是于心不忍,“假冒法王可不是闹着玩的,也别找人冒充你了,直接偷着跑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成人之美 见长生语气松动,小胖子立刻转悲为喜,脸上重现狡黠,“不行啊,他们若是发现我跑了,一定会派人去追我,而且他们肯定能猜到我要去哪儿。” “这个你不用担心,”长生本想抬手指向远处的汗血宝马,却发现汗血宝马举止不雅,便改为指向身边的黑公子,“我们的马匹神骏非常,可日行千里,只要你提前一夜动身,即便次日他们发现你离寺出走,也追你不上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临走之前留下书信,说明去处,也免得他们紧张担心。” 长生说完,小胖子连连摆手,“不成的,他们只要骑上神鹰,便是你的马匹跑的再快,他们也能追上咱们。” 听得小胖子言语,长生瞬时眼前一亮,“神鹰?什么神鹰?” “寺里有两只可以载人的神鹰,”小胖子手指寺院方向,“我曾经见过,就在寺院后山。” “公的还是母的?”长生追问。 “一公一母,”小胖子说道,言罢,疑惑歪头,“你问公母干嘛?” “龙虎山也有两只可以载人的仙鹤,是一公一母。”长生答非所问。 “瘸子哥,你到底帮不帮我?”小胖子追问确认。 “我倒是想帮,”长生面露难色,“但你是格鲁寺的法王,身份高贵,我可不敢让我的朋友冒充你,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还不将我那朋友打死?” 小胖子歪头思虑,转而出言问道,“去我老家得几天?” “自此处赶去青县单程将近三千里,往返就是六千里,马匹日行千里,最快也得六天。”长生说道。 “时间够了,”小胖子面露喜色,“法会结束之后我就得闭关七天,这七天他们是不进山洞的,只会每天送饭给我吃,到时候让你那个小矮子朋友穿上我的衣服自山洞里坐着,等送饭的走了,把饭拿进山洞,吃完之后将饭盒放回去就行。” “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长生连连摇头,“我也很想帮你,但我不敢冒这个险,而且我刚才说的六天是一人一骑的时间,你好像不会骑马,还得有人带着你,一匹马载两个人,最快也得七天,时间太紧了,途中稍微发生一点意外,咱们就来不及赶回来。” 见长生推辞,小胖子撇嘴歪头,“瘸子哥,你的腿还是我们给你治好的,你连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吗?” “正是因为我的腿是几位护法上师治好的,所以我更不能将他们的法王给偷着带出去。”长生摇头。 见长生不受道德绑架,小胖子又换了一副嘴脸,“我不会白让你们帮忙的,我现在是法王,我说什么他们都得听,你想要什么,我让他们弄给你。” 小胖子的家世长生是知道的,和那个郝金宝一样,家里都是商人,同样都是行善积德才在晚年得了这么一子,故此对于小胖子提出给他好处,他也不感觉意外,因为小胖子家里经商,环境熏陶,耳濡目染。 见长生不接话,小胖子急忙趁热打铁,“要不这样,我偷本儿功夫书给你,你学了之后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要,武功秘籍我自己有。”长生摇头。 “金子!”小胖子说道,“格鲁寺有的是金子。” “不要,金子我也有。”长生还是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小胖子犯愁了。 长生自然不能明说,但小胖子也不傻,长生只说自己有,没说给什么都不行,这说明还是有可能说动长生的,只是不知道长生想要什么。 短暂而急切的思虑之后,小胖子突然想起长生先前询问神鹰的公母,瞬时想到他可能想要神鹰,便再度指向寺院,“神鹰,神鹰行不?不过不能给你大的,大的也不听话,它们今年下蛋了,我送个小鹰给你。” “不合适吧,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怕是会找我要回去。”长生以退为进。 “我是法王,我说了算,他们都得听我的。”小胖子底气十足。 “别吹牛了,你连自由都没有。”长生摇头。 “我有,”小胖子急切说道,“只要我不到处乱跑,不去找女孩子,别的事情他们全听我的。” 见长生皱眉不语,小胖子急忙趁热打铁,“就这么定了哈,法会申时开始,二更结束,到时候你们走小路,从东面上山,那栋白房子平日里没人去,你们就在房子后面等我。” “是不是太仓促了?”长生心里还是不踏实。 “不仓促,就这么定了,我先回去,今晚三更,咱们不见不散。”小胖子说完,转身就走。 虽然想要神鹰,但是一想到要让大头冒充小胖子七天,长生心里就打鼓,时间太长了,很容易发生变故。 就在此时,小胖子想起一事,止步转身,“瘸子哥,下午你们就别跟这些人一起上山了,可别被他们认出来,你俩要是想灌顶,我单独给你们灌。” “我们不灌,你快走吧。”长生皱眉摆手。 “好,”小胖子转身迈步,没走几步又转身说话,“弄点东西路上吃哈,我饭量大,多弄点。” “知道了。”长生再度摆手。 小胖子刚走,大头就牵着汗血宝马回来了,前后也就半炷香的工夫。 “大人,这个小孩儿就是这里的法王?”大头问道。 长生点了点头。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大头感慨。 “这里真有咱们需要的东西,”长生说道,“他已经答应送一只小鹰给咱们,但是他有个条件。” 大头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听得长生言语瞬时喜上眉梢,“什么条件?” 长生意简言赅的向大头说明了情况。 听罢长生讲说,大头也有顾虑,“一天两日倒还好说,想冒充七天可不容易,再说咱们又不知道他闭关的山洞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敞口的可不成,人家能从洞口看到里面的情形。” “应该有门,”长生说道,“这里气温很低,若是没有门,晚上定然寒冷非常。而且他刚才也说了,送饭的人不能进山洞。” “那还好点儿,”大头略微放心,“不过如果被发现了,我该怎么说呀?” 不等长生接话,大头自己就想到了办法,“有了,我可以装傻,他们是和尚,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 “密宗的和尚和禅宗的和尚可不一样,况且你有灵气修为,瞒不过他们。”长生摇头说道。 “总不会把我给打死吧?”大头问道。 “那倒不会,毕竟你只是顶替而不是行刺,”长生说道。 “那就行,”大头说道,“只是路途太远,您往复奔波…...”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他,“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准备些干粮我们路上吃。” “去镇子吧,那里应该有客栈。”大头说道。 长生摇了摇头,“就算有客栈也早就住满了,不然这些人也不会自这里支帐篷了,你去跟刚才那家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我们歇息一下,再给他们点钱,买些干粮。” 大头点头应声,转身离去。 不多时,先前那两个年轻女子满脸带笑的走了过来,将长生请进了她们的帐篷,这是一家四口,两个年轻女子是姐妹,帐篷里还住了他们的父母。 由于之前借用了汗血宝马,一家人对长生和大头很是友好,虽然语言不通,但勉强可以用手势交流,知道二人想要干粮,母亲便带着姐妹二人生火烙饼,烧的竟然是干了的牛粪。 父亲热情的拿出了酒水请二人喝酒,长生不喜欢饮酒,大头酒量倒是不错,二人喝酒之时,长生便自帐篷的地铺上躺卧休息。 未时三刻,长生醒了,一家四口已经离开了,帐篷里只剩下自己和大头,大头中午喝的有点多,此时正在睡觉,房中的盆里放着满满一盆面饼。 面饼还是热的,长生拿起一个闻了闻,发现只有麦香气,并无牛屎味儿,便吃了一个,然后继续躺卧休息。 傍晚时分,二人都醒了,一家人还没回来。 大头拿着面饼咬嚼,“大人,您说他们要是知道给自己灌顶的法王其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他们还会大老远的赶过来让他灌顶吗?” “虽然他年纪很小,也不曾彻底开悟,”长生说道,“但他的确是法王,灌顶应该确有加持效果,晚上让他也给你灌灌。” “拉倒吧,我还是跟着您这个道士混吧。”大头摇头。 二人说话之间,突然听到帐篷外面的汗血宝马发出了低沉嘶叫,大头闻声急忙跑了出去,长生也起身走出了帐篷。 “糟了,”大头叫苦不迭,“看这架势那几匹母马它都没放过,就这德性晚上还能跑吗?” 长生没有接话,他原本是想带着汗血宝马上路的,沿途也可以替换一下黑公子,但这匹汗血宝马纵欲过度,已然萎靡不振。 “大人,这怎么办?”大头仰望长生。 “不能把它留在这里,”长生说道,“出发时把它带上,送到附近的县衙寄养几天。” 担心汗血宝马继续沾花惹草,大头便跑出去将其拴了起来。 眼见黑公子正在远处追着什么东西,大头好生疑惑,“大人,它在干嘛呢?” “抓地鼠。”长生随口说道。 “哎哟,它怎么有这嗜好?”大头大感新奇。 长生随口说道,“前段时间去往庭州,自草原上它被地鼠掘出的坑洞别断了腿,自那之后它见到地鼠就会追逐踩踏。” 入更时分,一家四口回来了,精神抖擞,喜笑颜开。 主人回返,长生和大头便开始与他们一起收拾干粮,除了刚烙的面饼,还灌了两袋奶汤,肉脯也带上了几斤。 给主人钱财,人家坚决不要,支支吾吾,言下之意想要再次借用汗血宝马,大头见状带着他们走出帐篷,比划着告知众人不用借了,汗血宝马已经雨露均沾了。 二更时分,二人谢别主人,骑马往北……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返乡省亲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累了的宝马也是宝马,动身之后汗血宝马疾行如飞,丝毫不见疲态。 二更三刻,二人来到多吉山东麓,长生知道格鲁寺里高手如云,担心催动灵气会暴露气色,便只能与大头步行上山。 自远处看多吉山并不高,到得近前才发现山峰高耸入云,不使用灵气缓慢攀爬还是颇为辛苦,待得来到与小胖子约定之处已经过了二更。 眼见二人到来,小胖子急忙起身自墙角迎了上来。 “你们怎么才来?”深夜寒冷,小胖子冻的口唇发青。 “我们不敢催动灵气使用身法,只能慢慢往上爬。”长生上下打量着小胖子,小胖子此时已经换上了白日里的那身穿戴,随身还带了个小包袱。 “好了,走吧,我带你们去我闭关的山洞。”小胖子转身先行。 此时三人位于多吉山东麓接近山顶的位置,包括诸多大小宫殿和僧舍禅房在内的主要建筑群位于山峰南麓,离三人所在的区域并不很远,担心被人看到或是听到说话声,一路上三人便不曾交谈,二人小心翼翼的跟着小胖子去往山顶。 不多时,小胖子带着二人来到山顶高处,在朝阳的一面儿有处圆拱形的洞口,正对山腰处的大殿,洞口的形状很是规整,当为人工开凿,其左右两侧和洞口上方刻有二人看不懂的本地文字。 “怎么没门哪?”大头皱眉看向长生。 “垂下的这些黄布条也能挡一下。”长生说道,洞口没有二人想象中的木门,只有一些写有文字的黄色布条,质地偏硬,当是毡布。 小胖子撩开布帘走进山洞,“快进来,那些老和尚唯恐有人害我,没事儿就上来溜达。” 二人闻言急忙快步走进山洞,山洞高九尺,宽七尺,笔直纵深,洞口到北面的石壁约有三丈远近,在主洞深处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耳洞,东侧那个是净所,西侧那个是卧室。 “快换上。”小胖子指着卧室地铺上的一堆衣服。 眼见那是一套极为庄重的法王专属法袍,大头有些紧张,不无忐忑的看向长生。 长生也颇为紧张,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只能冲大头点了点头。 大头快步走进卧室更换穿戴,与此同时向小胖子询问闭关日常,他必须知道小胖子闭关时每天都做些什么,不然很容易露出破绽。 小胖子急于离去,快速讲说,所谓闭关其实就是静思参悟,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得坐在主洞尽头面壁参悟,山洞尽头的石壁上刻着很多图文和咒语,都是历代法王留下的,格鲁寺的转世法王被找到之后都会被送到这里面壁,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景物,有助于转世法王回忆前世,尽快开悟。 由于这里是历代法王闭关之所,故此被格鲁寺僧众视为佛门圣地,除了法王本人,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进入,送饭的也只能送到门口。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大头开始追问细节,包括小胖子的饮食习惯和便溺时间,本来不喜欢吃的东西,突然喜欢吃了,僧人肯定会起疑。本来一天屙两次,结果变成了两天屙一次,也会露馅儿。 小胖子也担心大头露出马脚,自己再被僧人给追回来,故此虽然归心似箭,却仍然耐着性子与大头讲说,连自己打坐的姿势都亲自演示了一遍,其打坐的姿势很不正规,究其缘由是闭关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无精打采的打瞌睡,如果大头正襟危坐,送饭的僧人或是偶尔前来察看的护法上师也会发现异常。 随后大头又询问小胖子在闭关时是否会念经,以及外面的人是否会跟他说话,小胖子只道自己闭关时从不念经,为了确保他能够静心冥想,不管是送饭的僧人还是前来巡视的护法上师都不会跟他说话。 小胖子说的应该是真话,因为他的住处就跟狗窝一般杂乱,如果护法上师能够进入山洞,即便不批评他,也会代为整理。 确定没什么疏漏,二人方才留下大头,偷摸下山。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会骑马,但小胖子不会,他倒是想学,但僧众担心他会摔伤,便不让他骑,最主要的是他身份尊贵,偶尔出行都是大轿法辇,也不用骑马。 小胖子不会骑马,长生只能让他坐在自己身后,二人同乘一骑。 汗血宝马也一并带走,他原本是打算将汗血宝马送到附近县衙暂时寄养的,跑到天亮发现汗血宝马并不疲乏萎靡,便带着它继续上路。 黑公子奔跑之时虽然速度很快,却很是颠簸,小胖子很快受不了了,希望长生教他骑马。 长生权衡过后满足了他的要求,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小胖子学会了骑马,二人的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顽劣之人不一定聪明,但聪明之人一定顽劣。如果不顽劣,那就不是真正的聪明,因为听话的本质是循规蹈矩,超越的本质则是颠覆改变,而任何对现状的颠覆和改变,在世人看来都是不听话的顽劣。 小胖子悟性奇高,长生稍加指点他便掌握了骑马的要领,加上汗血宝马很通人性,极易驾驭,故此半个时辰不到小胖子便能够独自骑乘并策马狂奔。 长生担心他会自马上坠落,便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即便小胖子突然落马,他也能及时救助。 没有谁会白拿人家的好处,牲畜也不例外,在豆浆和面饼的加持之下,两匹马持续发力,昼夜狂奔。 长生不但自小胖子身上看到了归心似箭,还看到了矢志不移,小胖子虽然顽劣调皮,认准的事情却会一意孤行,一往无前,小胖子还没有灵气修为,长途颠簸令其痛苦非常,但这家伙却颇为硬气,紧咬牙关,始终一声不吭。 长生起初还在怀疑自己偷着将小胖子带出来是对还是错,现在他不再怀疑了,小胖子很倔强也很偏执,世上所有轰轰烈烈的事情,包括轰轰烈烈的爱情和持之以恒的修行,都是倔强和偏执的人干出来的,似那种性情平和,温文尔雅的人,很容易审时度势,改变放弃。 像小胖子这种人是关不住的,不让他把这件心事了了,他心里永远难得平静,早晚会偷着跑出来。 不经常骑马的人很容易被磨伤内胯,小胖子也不例外,但回去见阿兰是他的主意,自己做出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只能自己承受,小胖子貌似明白这一点,故此一直强忍着不吭声儿。 在长生看来小胖子就是个孩子,也不避讳,中途歇马时便强行将他的裤子脱下来帮他上药,事实证明这家伙的确是个小孩子,白白净净的不过拇指大小。 长生预计单程需要三天,但小胖子独自骑乘且一路狂奔,第三天的午后便赶到了青县地界,比长生预计的早了半天。 小胖子原本就住在青县县城,进城之前小胖子打开了小包袱,换上了一套新衣服,这套衣服很合身,明显是新近缝制的,由此可见小胖子一直在暗中谋划回来见自己的意中人。 小胖子是密宗僧人,只需将头发剃短,不需剃的锃亮,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不好看,还随身带了一顶帽子。 收拾妥当,小胖子冲长生展示询问,“瘸子哥,怎么样?” “玉树临风。”长生笑道。 “我这树是不是粗了点儿啊?”小胖子缺乏信心 “太细就不是树了,是麻杆儿。”长生虽然在笑,却暗自担心,他的担心有两方面,一是小胖子离开已经很长时间了,女方等他的可能性并不大,如果女方重新许配了人家,小胖子肯定伤心难过。二是假如女方真的在等着他,那小胖子很可能带着女方私奔,以这家伙的脾性,他真干的出来。届时自己就成了头号儿帮凶,而冒充小胖子的大头也势必倒霉。 小胖子并不知道长生在想什么,得到夸奖之后嘿嘿一笑,翻身上马,抖缰进城。 进了城,小胖子就认得路了,径直骑马来到女方的家,待得来到女方门口,二人同时愣住了。 女方门口挂着喜联,院子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酒气弥漫,貌似正在吃席。 “她可有哥哥姐姐?”长生紧张的看向小胖子。 小胖子面色煞白,木然摇头。 长生本就暗自担忧,却没想到事情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坏,可谓坏到了极致,女方不但没有等小胖子,还已经许配了人家,最要命的是还让小胖子撞见了女方出嫁。 见小胖子面无人色,长生本想出言宽慰,却感觉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急切思虑之后翻身下马,快步进门。 此时婚配讲究门当户对,小胖子一家原本是富户,女方的家境也很殷实,长生刚进门口便遇到了一个家丁,询问过后得知确是小姐张芝兰出嫁,男方是孙县令的三公子。 那家丁忙着招呼客人,与长生说过几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临走时还抓了两块点心塞到了他的手里。 长生随手扔掉点心,回头看向小胖子,先前二人的对话小胖子都听到了,小胖子伤心过度,正在瑟瑟发抖。 长生走到小胖子近前,“大中,你想怎么办?” 小胖子明显想哭,却努力忍住了,“我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回去吧,” “不行,得让她知道你来过,”长生翻身上马,“她已经被接去夫家了,咱们找过去。” “瘸子哥,别去了。”小胖子语带哭腔。 “你也说过你父母没有退亲,张家此举乃是失信失礼,”长生拉着汗血宝马的缰绳牵引向前,“我给你讨个说法去。” 小胖子此时已经懵了,若不是大街上多有乡人,怕是已经嚎啕大哭了。 长生此时心中满是怒气,这年头儿重情重义的人不多了,虽然受身份所限,小胖子不能迎娶对方,但满腔的真诚不应该被辜负。 当长生急三火四的赶到县衙时,县衙已经人满为患,县令家办喜事,本地乡绅谁敢不到,更有大量乡民围观讨喜。 此时新娘子已经下轿,正在里面拜堂。 “撑住了,不准哭,别在人前丢脸。”长生低声叮嘱。 不知道是因为人太多小胖子有些打怵,还是不想让阿兰难堪,小胖子摇头说道,“瘸子哥,还是算了吧。” 长生没有接话,径直骑马来到县衙门前。 眼见两匹马直冲门前,几名维持秩序的衙役急忙冲上前来,“什么人?!” 长生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先行下马,然后将小胖子自马上扶了下来。 围观讨喜的都是本乡人,也都知道张家与丁家定下过亲事,眼见小胖子出现,知道有好戏看了,幸灾乐祸,窃窃私语。 长生将小胖子扶下马,带着他往院子里走去。 有衙役认出了小胖子,“是丁家的胖儿子,这家伙不是当和尚去了吗?” “放肆!”长生提气发声,怒目训斥,“丁大中乃密宗法王,统格鲁数万僧人,百万民众,尔等竟敢失礼冒犯?” 听得长生言语,周围瞬时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一名老者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之下快步而出,“放肆!今日乃本官三子大喜之日,哪里来的野和尚,来人,给我抓起来。” 听得老者言语,一干衙役齐声应是,转身就要动手。 “放肆!”长生将随身携带的三枚官印尽数抓举在手,“本官乃骠骑大将军,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李长生,此番奉皇上旨意,陪同多吉法王丁大中返乡省亲,尔等故意冲撞冒犯,想连诛九族不成?” 此言一出,万众哗然。 “上来一人,验查官印。”长生冷声说道。 一名本县官吏紧张上前,颤手接过,检视过后惊恐回头,“大人,官印是真的。” 听得那人言语,孙县令瞬时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余下众人回过神来,连官带民,跪倒一地。 “你就是本县县令?”长生冷视那县官儿。 “卑职孙岚,正是青县县令。”孙县令伏地颤声。 “从这一刻起,你不是了,吏部的公文随后会发给你,”长生冷声开口,“丁家与张家有婚约在前,你虽是微末小吏,却也应该懂得礼法,如此行事,实属荒谬。” 孙县令已经被吓傻了,哪里还敢接话。 长生转身看向一脸愕然的小胖子,“法王重情重义,不忘旧人,皇上原本想要破例赐婚,并赐封张氏诰命,奈何那张芝兰失贞无德,已经许配了人家,请问法王,可要将她喊出来,与您再见一面?” 听得长生言语,小胖子勉力定神,摇头说道,“算了,不见了。” “遵法旨。”长生高声说道,转而将小胖子重新扶上马背。 “瘸…...别难为他们了。”小胖子于心不忍。 “既然法王亲自为你们求情,本官便法外开恩,”长生提气发声,“孙岚官居原职,罚俸一年。” “谢大人,谢大人。”孙县令死里逃生,磕头捣蒜。 “别谢我,要谢就谢多吉法王。”长生抖缰催马,与小胖子向西走去…… 第三百三十章 得偿所愿 小胖子一直想说话,但直待远离人群之后方才疑惑开口,“瘸子哥,你真是朝廷的大官儿?” 为小胖子报了仇,解了气,长生心情大好,听得小胖子发问,便微笑反问,“怎么了,不像吗?” “看人不太像,不过你刚才说话那气势倒是挺像。”小胖子说道。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长生笑道,“像什么往往不是什么,就拿你来说吧,你感觉自己像法王吗?” “好像也不太像。”小胖子摇头。 “怎么样?心里舒服点儿没有?”长生问道。 “舒服多了,”小胖子长喘了一口粗气,“老婆让人给抢了,太窝火了,要不是你,我今天非憋死不可。瘸子哥,你今天太给我长脸了,我感激你一辈子。” “这话太见外了,”长生摆手说道,“另外你说的也不对,什么叫你的老婆,你跟人家有夫妻之实吗?没有吧,生气的应该是孙家的三公子,好好的老婆让你给调戏了许久,以后他只要想起这茬,心里就别扭。” “咦,”小胖子恍然大悟,“对呀,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哈。” “本来就是,”长生说道,“这可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事实如此,你不要总把别人的当自己的,没跟你圆房就不是你的,谁圆房谁就是兜底的,没圆房的一律是占便宜的。” “这么想我心里舒服多了。”小胖子点头说道。 “真想开啦?”长生问道。 “哼哼哼,”小胖子哭丧着脸,“我想不开也得想得开呀,本来她都跟我说好了,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可能是天意如此,”长生说道,“你是多吉法王,以后是要有大造化的,本来就不能有尘缘纠葛。” “有可能,”小胖子说道,“我这次回来也算了了一份心事儿,以后也不用成天惦记着她了。” 长生点头说道,“对,回去之后摒弃杂念,专心研习佛法,争取悟道成佛,永生西天。” 小胖子正色点头,“好。” 见小胖子答应的郑重,长生如释重负,这样的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却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小胖子日后定然能够专心致志,参佛悟道。 就在他暗自欣慰之际,小胖子冷不丁蹦出一句,“哎,瘸子哥,你说西天有女的没?” 长生瞬间泄气,沮丧低头。 小胖子自言自语,“不止和尚参佛,尼姑也参佛,西天应该有女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走吧。”长生催促。 二人离开县城,原路回返。 小胖子终究是孩童心性,想到先前长生于众人面前给自己挣足了面子,免不得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只道这个人情实在是太大了,以后一定会设法偿还。 小胖子说的郑重其事,但长生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格鲁寺位于西南边陲,远离中土,以后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来时小胖子是憋了一口气的,而今这口气泄了,回程途中就开始叫苦了,一会儿吆喝颠的屁股疼,一会儿叫嚷累的腰疼,哼哼唧唧,磨磨蹭蹭。 长生可不惯着他,不是他心狠,而是他不敢耽搁,大头还在山洞里待着呢,挨冻喝风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随时有露馅儿的危险,得赶紧把小胖子带回去,将大头换出来。 夜幕降临,小胖子困乏交加,哼唧着要睡觉,长生无奈,只能抱着他连夜赶路。 次日卯时,二人进入华岭县地界,华岭县位于渝州西面百里之外,归渝州管辖。 到得这里,长生多有饥渴,先前准备的面饼已经发霉了,奶汤也腐坏了,眼见前方路边有个野店,便带着小胖子过去歇脚打尖儿。 进门之后发现店里有不少食客,一个个携刀带棒,都做武人打扮,这些人占据了野店西侧的几张桌子,吃喝说话的同时频频抬头,自西窗向西探望。 长生本想简单吃点儿早些上路,不曾想小胖子发现野店后面养了一群鸡,便叫嚷着要吃鸡,想到小胖子刚刚经历了恋人的背叛,长生便要了一只鸡,但鸡要现杀,颇为费时。 眼见店家往后面林中抓鸡,小胖子便跟过去挑选,他自然不承认自己是去挑鸡,美其名曰过去超度超度它们。 “高帮主,你们的消息可靠吗?怎么等了数日也不见他们回返。”有武人说话。 有人接话,“可靠,有人曾经自渝州见过他们,他们是自西门出城的,肯定是往西去了。” “他们会不会自别处走了?”有人猜测。 “不会,他们都骑着马匹,没法儿走小路。”为首之人摇头说道。 “昨晚下过雨,火药会不会被打湿了?”有人说道,“他们可都是武举出身,功夫肯定不差,火药若是淋湿了,咱们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听火药和武举出身的字眼儿,长生立刻猜到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此前金鼎山庄曾在十方庵埋设火药,想要炸死余一,而今这些人又在附近埋伏火药,试图炸死自己。 要知道火药在此时并不常见,眼前这些人和金鼎山庄的贼人很可能是受到了同一个幕后之人的指使。 眼见有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为首之人不乐意了,只道参加武举比试的都是花架子,并不实用,真要动起手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众人七嘴八舌交谈之际,有人一瞥之下发现长生皱眉看着他们,便挑眉骂道,“看什么看?想死啊。” 长生尚未接话,另外一人皱眉说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 “我也感觉眼熟啊。”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发现了正在路边吃草的黑公子和汗血宝马,“黑马,两匹都是黑马。” 此人话一出口,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抽出了兵刃。 连日长途奔袭,长生疲惫非常,懒得动手,“都消停点儿吧,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众人自然不会听他劝阻,亮出刀剑,将其团团围住。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长生放下手中的茶碗,“一是一哄而上被我杀掉。二是收起兵器回答我的问题。” “你当我们是吓大的呀?”说话之人色厉内荏。 “我数三声,三声之后我就动手,一。”长生计数。 “别以为我们怕你。”“对,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动起手来,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二。”长生再数。 “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就不信你长了三头六臂。”“毛头小子还想吓唬我们。”“要是被你吓住,我们以后还怎么混?” “三。”长生垂手拔刀。 “大爷饶命!”在丢人和丢命之间,众人选择了前者,扔掉兵器,跪倒一地。 “你们受何人指使?”长生问道。 “西川节度使王建。”为首之人答道。 “王建?”长生皱眉歪头,眼前这些贼人纯属草寇,王建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更不会指使这些人来行刺自己,最主要的是讨伐西川的是龙颢天,王建没有刺杀自己的动机。 “对对对,三哥亲口跟我说的。”为首之人急切说道。 “三哥是谁?”长生随口问道。 为首之人抬手北指,“天龙帮的萧三儿。” 长生眼下没有精力去顺藤摸瓜,最主要的是他很清楚顺着这条藤也摸不到瓜,便随口说道,“装火药的箱子呢,拿出来我看看。” “在道儿上埋着呢。”为首之人说道。 “挖出来。”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为首之人立刻派人过去挖,不多时,抬回一口箱子,长生上前查看,箱子的样式与金鼎山庄埋在十方庵的箱子一模一样,无疑来自同一处工坊。 这些人明显不擅长保存使用火药,箱子埋在土里,下雨渗水,里面的火药全被打湿了。 长生沉吟思虑,回忆梳理,他和大头是自立洲赶来渝州的,动身之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接下来二人要去哪里,这些草寇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 但严厉询问,为首的高帮主只道萧三儿告诉他接下来他和大头有可能来渝州,让他严密留意,若是将他和大头炸死了,王将军有重赏。 眼见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长生也就懒得再问,此事肯定不是王建所为,对方只是栽赃嫁祸而已,至于对方究竟是谁,回到长安之后应该就能得到答案,因为自己手里还有一只信鸽,只需放飞这只信鸽并跟踪前往,就能找到幕后主使。 小胖子抓鸡回来,眼见店里跪倒一片,心中多有疑惑,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些人是谁,也不关心他们为什么跪在这里,有长生在,他什么都不怕。 直待小胖子大快朵颐之后二人动身上路,众人才敢站立起身,聒噪一阵儿,自欺欺人的说些狠话,努力强迫自己淡忘此事,片刻过后便重获自信,再得嚣张。 再行两昼夜,二人终于在第六天的午后回到了多吉山,到得这时小胖子已经累的举步维艰了,长生只能将其背回山洞。 眼见二人回返,担惊受怕的大头连喘粗气,如释重负。 小胖子疲乏交加,回到山洞就想躺卧酣睡,长生见状急忙冲大头使了个眼色,大头会意,立刻上前催促讨要。 听得大头言语,小胖子这才想起先前的许诺,“你们还去白房子那儿等着,我去后山给你们拿。” “大鹰会不会啄你?”长生不无担心。 “我是法王,它们不啄我。”小胖子打着哈欠转身欲行。 “给,用毯子包着。”大头追上小胖子,塞了个小毯子过去。 小胖子接过毯子摇摇晃晃的去了,二人回到白房子后面忐忑等待。 紧张期待的等了半个时辰,小胖子终于回来了,怀里抱着毯子,毯子很是鼓胀,里面明显包着东西。 不等小胖子走近,大头就欢喜的迎了上去,道谢之后接过毯子打开检视。 小胖子筋疲力尽,昏昏欲睡,“瘸子哥,我欠你个大人情,一定会报答你的,我撑不住了,得回去睡,你们走吧。” “好,快回去休息吧,以后有空再来看你。”长生点头。 “等等等等,”大头急切的拉住了小胖子,“这是个啥呀?” “蛋哪。”小胖子说道。 “不是老鹰吗?”大头愕然。 “哦,还没孵出来呢,你自己回去孵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返长安 听得小胖子言语,大头好生焦急,“这么大的蛋,怎么孵啊?” 小胖子哪知道怎么孵,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 “要不这样,你再把蛋送回去,我在山下等几天,等小鹰孵出来了,我再带走。”大头说道。 “不成,不成,”小胖子连连摇头,“我刚才去后山让人家看见了,他们肯定告状去,你们赶紧走吧,再在这儿耽搁,怕是连蛋也拿不走了。” “这,这,这……”大头焦急犯愁。 “快走吧,我得回去睡了。”小胖子说完,撇下大头迈步离去。 大头抱着鹰蛋好生踌躇,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无奈之下只能看向长生,“大人,怎么办呢?” 长生也没想到小胖子竟然会偷个鹰蛋出来,事发突然,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主意,眼见山下有人往山上来了,只能冲大头招了招手,“走吧,先离开这里。” 此时小胖子已经走远了,大头只能与长生快步下山,担心毯子不够保暖,行走之时又拿出包袱里换洗的衣服给包上了。 到得山下,大头手忙脚乱的解开衣服,卸下了胸前的阴阳轮,试图将那鹰蛋裹进怀里,奈何他是个侏儒,而那鹰蛋又着实巨大,实在裹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大头急的团团转,“这东西应该跟孵小鸡差不多,受凉了就孵不出来了。” “没用的,”长生摇头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那神鹰是何种飞禽,但据我所知禽鸟的体温比我们要高的多,常人的体温是孵不出来的。” “那咋办,”大头急的满头大汗,“实在不行还是送回去吧,不然这个大蛋就糟蹋了。” “唉,”长生无奈叹气,转而撩起衣摆,“我来吧。” “您也不成啊,”大头说到一半恍然大悟,“哦,对了,您会混元神功。” 长生小心翼翼的将那鹰蛋塞进衣服,紧贴腹部,如此一来腹部免不得高高隆起,彷如身怀六甲一般。 “大人,真是委屈您了,这个,这个……” 不等大头说完,长生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这个那个的了,赶紧走吧,等僧人有所察觉,连蛋咱也带不走了。”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急忙扶着长生上马,转而自骑汗血宝马,急促离开。 长生带着鹰蛋好生别扭,这个蛋实在是大的离谱,足有胡瓜大小,没办法将其抱在怀里,因为胸部有胸骨,只能紧贴柔软的腹部,像极了妇人身怀六甲。 唯恐将鹰蛋勒破,骑马之时还不能挺直腰身,只能弯着腰,与此同时还得设法抵消马匹奔跑时的颠簸起伏,可想而知有多别扭。 待得跑出百里之外,长生终于找到了较为合适的姿势,担心会有僧人追来,二人丝毫不敢大意,一路疾行,疾驰向东。 “大人,你们这次出去,事情办的咋样?”大头问道。 长生意简言赅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与大头知道,听得长生讲述,大头多有感慨,“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还是这样的结果,这下他应该彻底死心了。” “其实对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长生随口说道,“他是法王,永生轮回,不能近女色,更不能成亲。” 二人一边说话交谈,一边策马疾行,大头虽然没见过老鹰孵蛋,却见过母鸡孵蛋,每隔一两个时辰就提醒长生将鹰蛋转一转,唯恐其受热不均,伤了胎气。 次日,二人到得渝州西面的华岭县地界,途经那处野店时,长生将先前发生的事情说与大头知道。 “大人,敌暗我明,这可是大忌呀,”大头皱眉说道,“种种迹象表明那幕后主使之人就藏在长安,咱们之前还送了一只信鸽回去,回到长安之后咱们立刻放飞信鸽,找出此人。” “立刻?”长生好生无奈,“我抱了鹰蛋在怀里,不得片刻离身,孵化之前什么都做不了。”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好生愧疚,“大人,真的给您添麻烦了,您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尤其是对我,比对他们更好。” “行了,见外的话以后别说了。”长生摆手说道。 二人此番出来耗时长久,足有一个多月,而今所有的目的尽数达成,回程之时便心无旁骛,星夜兼程,急速回返。 七日之后的傍晚时分,二人终于回到长安。 实则按照正常的速度,二人应该于次日白天回返,但长生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回返长安,沿途便竭力加速,这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街上少有行人的傍晚自南门进城。 御史台有好几个门,此番二人连大门都没走,是自西北的偏门儿进来的,裹着巨大的鹰蛋,形象太不雅观,着实见不得人。 长生独自回屋,命大头安置马匹并将杨开等人喊来。 不多时,杨开等人前来相见,此前大头并未将鹰蛋一事告诉众人,几人进门之后见长生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床边,震惊骇然,面面相觑,这怎么一个月不见,肚子大了。 孵蛋也不是片刻不得离身,长生将那鹰蛋掏了出来,冲几人展示过后用被褥将其包了起来。 由于过了很长时间,加上凶手全部伏诛,余一已经自痛失亲友的悲愤中走了出来,冲长生郑重道谢,感谢他为师门报仇。 问起对其师妹的安置,余一只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不宜让师妹跟着自己,已经悄然将其送往长安郊外的尼姑庵妥善安置。 一路颠簸,终于回到长安,长生彻底放松下来,自包袱里取出了自无相寺得来的那两部经典。 长生将正眼法藏递给了余一,“这部正眼法藏乃佛门神通秘法,研习参悟之后可左右经纬,扭转阴阳,路上我曾经一目十行的看过一些,所谓左右经纬,扭转阴阳,当是能够破开虚空,瞬息移动,不但能够自由往来,还可以隔空传物,千里送人。” 余一不似大头那般擅长表达,接过典籍之后只是低声道谢。 长生随即又将那部伏魔手记递给了释玄明,“大师,这部伏魔手记乃是一位三世修行的佛门高僧催动佛法神通,降妖除魔的心得,不管是激发神通的咒语法印,还是遇到何种妖邪鬼魅时施展何种佛法神通,上面记载的都很是详实,送给你,用以除魔卫道,积累功德。” “此等奇书,你是自何处得来的?”释玄明兴奋的接了过去。 此事说来话长,一旁的大头主动接过话头,添油加醋的冲二人讲述长生得来这两部奇书的经过。 余一和释玄明不是没有见识的人,知道这两部奇书肯定得来不易,却不知道长生得来的如此辛苦,受人好处自然要忠人之事,为了妥善安置再次转世的见性,也就是那名为郝金宝的孩童,长生只能委托那鳖精代为照顾,而付出的代价则是鳖精渡劫之时他要赶过去加以庇护。 二人本就感动惶恐,再被大头添油加醋的一渲染,二人心中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身为头领,长生不止是待人甚厚,而是已经做到了关心极致。 长生此时正在与杨开说话,离开这么长时间,他必须知道朝廷近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开不似大头说话那般婉转,有什么说什么,近段时间参他的人又多了,此事背后应该有人煽动指使,参他的那些官员主要将矛头对准了他在整顿吏治时的徇私枉法,说白了就是有些被查的官员只要出钱,他就不追责或是减轻处罚,诟病他处事不公,执法不明。 在众人参他的时候,也有很多官员站出来为他说话,吏部尚书史大人一直力挺他,认为他秉公执法,没有任何徇私。 杨开所说的这些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因为整顿吏治他是征求了吏部尚书意见的,身为吏部尚书,史大人很清楚哪些官员查处了没事儿,哪些官员查处了就可能影响朝政民生,平心而论他在整顿吏治时的确没有做到一刀切,但他也没法儿一刀切,因为有些有毛病的官员的确很有能力。 此前他在立洲所行之事而今已经天下皆知,震惊朝野,继济州大开杀戒之后,又是一波儿先斩后奏,而且还株连三族,酷吏的骂名他算是背定了,在朝臣的建议之下,皇上驳回了他株连三族的决定,却并未追究他先斩后奏的过失。 说到此处,一旁的余一出言接话,只道立洲的事情发生之后,派往各处查处贪墨的巡查使纷纷上书回报,只道原本还试图负隅顽抗,蒙混过关的地方官员纷纷认罪,查办和查抄的阻力大减,其最终结果就是整顿吏治的速度大大加快,运往户部的贪墨银两堆积如山。:魰斈叁4 听得余一讲说,长生暗暗松了口气,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民生,他不怕背负骂名,他入仕的目的不是为了青史留名,自然也就不会做那些沽名钓誉的事情。 晚饭是送到屋里来的,席间长生冲众人做了交代,通过铃木大将等人的形迹不难看出日本人已经分头开始寻找金龙和地支,那份假地图也不可能一直拖住他们,而今整顿吏治和充盈国库已经进入正轨,不需要众人太过分神了,接下来众人要做的就是加紧准备,灵气修为要尽快提升,佛法神通要尽快演练,小马和即将出壳儿的小鹰也要尽快喂大。 万事俱备之日,就是众人离开长安之时…... 第三百三十二章 收拾善后 吃过晚饭,见长生再无其他交代,大头等人便起身告退,眼见杨开也想走,长生急忙抬手留下了他,“杨大哥,别忙走,我回到长安一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皇上。我这次出去的理由是巡视吏治,回来之后理应和皇上说一声儿。你稍等一会儿,我写个折子,明日早朝之后你代为递交。” 此时大头等人还不曾走出房门,长生之所以在留下杨开的同时说明留下他的原因,为的是让大头等人知道他为什么留下杨开,如果不说明缘由,大头等人就可能认为他在刻意避讳他们,虽然三人并不会因此心生芥蒂,但身为主将,对待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几个部下,理应一视同仁,不分亲疏。 大头等人先行离开,长生写好奏折交给了杨开,奏折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一是告诉皇上自己已经回来了,这是基本的礼节,同时也告诉皇上自己和大头在临县阻击寻找地支的日本武士时受了内伤,眼下伤势未曾痊愈,不能进宫面圣。 这么说的目的是让皇上知道自己此番出去并不是单纯的巡察吏治,还阻击了试图破坏大唐国运气数的日本武士,邀功倒在其次,主要自己这次出去并不是直接冲着立洲去的,而是东颠西跑的干了很多私事,得为自己到处乱跑寻找个合理的理由。 第二部分内容是自己曾经帮助格鲁寺的多吉法王,也就是小胖子丁大中办了点私事,与拥有两万僧众,百万信徒的格鲁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之所以提这件事情是因为自己当日为了给小胖子长脸,曾在青县假传圣旨,虚张声势,这件事情是捂不住的,迟早会传到朝廷。如果自己只字不提,皇上就可能怪罪他打着皇上的旗号办私事,主动禀报就不会留下隐患了,同时也能让皇上知道自己心系朝廷,一直在想方设法的为朝廷寻找助力。至于自己出现在西南边陲,也就有合理的解释。 第三部分的内容是参奏龙颢天,只说龙颢天在行军途中欺压地方官员,敲诈勒索钱财,被自己发现之后还试图贿赂自己,而且军纪涣散,惰于操练。 之所以弹劾龙颢天,也不是想让皇上惩罚龙颢天,因为龙颢天是什么德行皇上也心知肚明,其统帅的十万兵马也大多是丐帮帮众,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别说敲诈勒索了,没有明抢就算给朝廷面子了。他弹劾龙颢天的主要目的是让皇上知道他和龙颢天之间积怨已深,水火不容,实则皇上也早就知道这一点,但他此番再度提起,为的是让皇上能够看得懂自己,身为皇上,最怕的就是猜不透臣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得让皇上认为他很讨厌龙颢天,并在皇上耳边说他坏话。如果自己不说龙颢天坏话,皇上就会纳闷儿,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至于自立洲大开杀戒一事则只字不提,只字不提也有两个用意,一是显示君臣之间的默契,只字不提说明他相信皇上明白他为什么要大开杀戒,压根儿就没必要加以解释,二人之间是有着很强默契的。 二是保持必要的距离,皇上永远是皇上,臣子永远是臣子,臣子一定要和皇上保持必要的距离,在他回到长安之前,皇上已经驳回了他诛连立洲官员三族的决定,如果此番在折子上跟皇上说,你驳回就对了,其实我也希望你驳回,而且也猜到你会驳回,那就是画蛇添足,惹人讨厌了。 写好奏折,交给杨开,长生回到床上开始继续孵蛋。 他之所以跟皇上说自己受了内伤,实则也是为了闭门不出,安心孵蛋,如果不加以说明,万一皇上有事召见怎么办?总不能跟皇上说我要孵蛋,不能出门。 担心熟睡之时无心翻身会压碎鹰蛋,长生便不敢睡的太沉。 次日清晨,大头照例过来喂马,待长生起身开门,大头急忙拎着木桶过来送水,“大人,这些天您受累了,我已经寻到了孵化的办法,您把蛋给我吧。” “什么办法?”长生疑惑问道。 大头拎桶倒水,“城里有个老兽医,此人平日里除了阉猪骟马,救牛治羊,也孵化鸡鸭售卖得利,此人会搭建温床,拿捏温度,昨晚我寻了个由头将他抓了回来,此时温床已经搭好了,您把蛋交给我就行。”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如蒙大赦,急忙将那鹰蛋包好交给了他。 待大头抱着鹰蛋跑走,长生也没有洗漱,而是重回床榻,安心补觉。 再次醒来已是辰时,先是召见御史台的官员训话议事,然后便骑马赶往户部。 朝廷下设很多衙门,但权力最大的无疑是三省六部,所谓三省也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而六部则是吏户兵礼刑工六部,户部掌管民生,构架最大,官员也最多。 虽然临行前有过交代,但户部还是积压了不少重要公务,长生召集本部官员过来议事,与此同时批阅处理积压的公文。 长生虽然年纪小,平日里在户部待的时间也不多,但所有下属官员都不敢懈怠差事,更不敢轻视冒犯他,原因也很简单,他是武举入仕,不比科举入仕的酸腐文官,雷厉风行,说杀就杀,动辄连窝端。 长生在批阅公文的同时表扬了左右侍郎,只道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二人主持户部工作井井有条,随后将各州府郡县的拨款权力下放给了二人,这可是个天大的美差,因为地方州郡为了多要点钱,通常会给负责拨款之人送礼。 长生将权力下放其实没安什么好心,等同给了二人贪腐的机会,同时也挑拨了二人的关系,二人都有拨款权力,具体落实时免不得明争暗斗,得让他们两个两败俱伤才行,老二老三如果一团和气,永远轮不到老四上位。 户部的老四就是负责新军军需的吴雨生,在调拨军需时吴雨生并没有一视同仁,而是区别对待,对于张善和同尘发来的公文申请,吴雨生大多批准并及时调拨,而对于龙颢天发来的公文申请,吴雨生能拖就拖,能砍就砍。 吴雨生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他刻意徇私,讨好堂官,而是龙颢天发来的申请名目众多,今天要钱买马,明天要钱添置兵器,后天又要钱造办棉衣,这家伙是讨伐西川去了,而西川此时热的要死,添置的哪门子棉衣。 虽然吴雨生是秉公办理,但长生还是对其提出了批评,只道吴雨生处理公务时应该公正公允,不能因为自己和龙虎山有交情而额外照顾,也不能因为自己与龙颢天有矛盾而故意克扣。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秀于群众必谤之,吴雨生来户部的时间并不长,前段时间还在两位侍郎的举荐之下升了职,户部官员免不得因妒生恨,此番见他遭到了长生的训斥,只当他讨好上司不成反倒丢人现眼,一个个幸灾乐祸,窃喜不已。 如果是处理公务不当受到了斥责,吴雨生也不会太过难堪,但长生的这番话明显将其定性为阿谀逢迎,事关人品,吴雨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红着脸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长生是故意给吴雨生施压的,他身兼两职,而且都是要职,深有体会,一个人能爬多高,走多远,既取决于自身的能力,又取决于能够承受多大的压力,一个人如果不能承受压力,遇到点棘手的难题就长吁短叹,愁恼忧虑,定然难当大任。 户部虽然不主管军事,但通过兵部转来的公文,长生还是能够知晓三路兵马的动向,龙颢天开拔之后是直接带着大军赶赴战场的,但张善和同尘并没有那么做,行军的速度很是缓慢,也不是他们畏惧战事,故意拖延,而是新军组建不久,士兵缺乏操练,他们是一边赶路,一边抓紧时间操练士兵。 眼见张善统领的新军还没有与敌军短兵相接,长生放心不少,要知道战场厮杀不同于江湖争斗,万箭齐发之下,任你是何种修为,也难得全身而退。 傍晚时分,长生离开户部回返御史台,回去之后径直去了余一所在的院落,既然不用代为孵蛋,他就能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 余一此时正在操行晚课,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便停止诵经,起身开门。 余一知道长生为什么来找她,那只自十方庵送来的信鸽一直被她养在笼子里,待长生进门,余一便将笼子拎了出来,“大人,何时动手?” “天黑之后咱们就放飞它,咱们紧随其后,查找幕后主使。”长生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即便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咱们也不能立刻动手。” 余一缓缓点头,种种迹象表明幕后主使之人就在长安,但此人既然住在长安,极有可能是朝臣。 二人说话的工夫,杨开自外面走了进来,“大人,散朝时你已经去了户部,皇上有旨意让我转告。” “什么?”长生随口问道。 “皇上让您在方便的时候进宫一趟,帮他找出藏在后宫的刺客。”杨开说道。 “有刺客混进了后宫?”余一疑惑皱眉。 “应该是的,”杨开点头,“据内侍所说,皇上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前殿,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后宫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百官之首 杨开言罢,长生没有立刻接话,不久之前皇上大肆选妃,他担心有精擅易容之术的日本女武士趁机混进宫中,便冲礼部尚书打了个招呼,让礼部对候选秀女严加审核。 不曾想此举惊动了已经混进候选秀女之列的日本女武士,对方狗急跳墙,剑走偏锋,直接潜入宫中杀掉了一名妃嫔并易容代之,在其同伙转移尸体时恰巧被释玄明撞见,而他当晚也出城与张善等人相见,回程途中恰好遇到了追赶敌人的释玄明并一同前往。 在二人的穷追不舍之下,转移尸体之人来不及掩埋藏匿尸体,只能割掉了女尸的头颅,如此一来二人便无法确定是哪个嫔妃被杀。 无奈之下他只能给皇上上了个折子,提醒皇上很可能有日本女武士混进了后宫,现在看来皇上很可能自收到他的奏折之后便没敢再去后宫。 沉吟过后,长生开口说道,“皇上这么长时间没去后宫,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也不一定,”杨开摇头说道,“后宫人数众多,妃嫔经常很长时间也见不到皇上。” 长生点了点头,“此事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找出谁在暗地里算计咱们。”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接口说道,“大人,事有轻重缓急,残害我同门的幕后真凶可以留待日后查找,清除皇宫隐患才是当务之急。” 长生挑眉看了余一一眼,余一这么说足见其识大体,重大局,但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十方庵被金鼎山庄血洗一事对余一打击极大,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心神,干扰了她的记忆。 “我急于查找幕后真凶不只是为了给十方庵的大师报仇,”长生说道,“在渝州地界,他们甚至想要埋设火药炸死我和大头。” 此事先前在席间长生已经告知了众人,故此长生言罢,二人并未接话。 长生又看向余一,“我先前派人送回来的火药,有没有查出来处?” “查出来了,”余一沉声说道,“木箱的样式与兵部造办处的木箱一模一样。” “兵部。”长生皱眉重复。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生转头看向杨开,“我和余一今晚要放飞信鸽查找幕后主使,此事必须做的极为隐秘才行,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们两个亲自来。” 杨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大人,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余一感动惶恐,“还是先处理皇上的事情吧。” 长生摇头说道,“我今天早上刚刚给皇上上了折子,告诉皇上我有伤在身,现在去见他也不合适,天黑之后咱们就放飞信鸽,届时咱们都换上夜行衣,兵器也换了,隐藏行踪,蒙面跟随。” “为什么要换兵器?”余一不明白长生这么做的动机。 长生低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不管幕后主使之人是王公还是贵胄,都立刻杀掉他。” “大人,千万别为了帮我报仇而乱了大局。”余一好生惶恐。 “大局?什么是大局?你们几个才是我的大局,他们看似是冲着你来的,实则是冲着我来的,十方庵诸位大师的死我难辞其咎,”长生冷声说道,“幕后主使之人一日不死,十方庵枉死的诸位大师便难得安息,你难得心静,我也难得平和。” 不等余一接话,长生再度说道,“为了不误伤好人,一定要审问之后再动手,届时咱们见机行事。” 余一满心感动,重重点头。 长生转头看向屋外,发现夜幕已经降临,便转身迈步,“咱们分头准备,你准备好之后带着信鸟去西院喊我。” 长生回到屋里开箱寻找,他没有纯黑的夜行衣,翻来找去只找到一件灰青色的长袍,当日他刚刚主政御史台时倪晨伊曾经为他准备了许多衣物,这件灰青色的长袍就是其中之一。 短暂的发愣之后,长生换上了长袍,寻了蒙面帕巾,随身之物全部留在屋里,一件不带。 不多时,余一来到,一身黑色夜行衣,没有携带长兵器,只带了一把匕首,也不曾携带鸽笼,而是将那只信鸽揣在了怀里。 没有多余交谈,对视过后,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御史台。 长安城很大,二人都没有紫气修为,不得凌空飞渡,为了确保不会跟丢信鸟,二人便自长安中间区域将其放飞,放飞之前还自其腿上绑上了少许重物。 信鸽被困多日,重得自由立刻展翅高飞,眼见信鸽飞往高处,二人暗暗担心,好在信鸽飞高只是为了确定方位,自空中略做盘旋之后便降低高度,向东飞去。 二人见状急忙催动灵气,飞檐走壁,尾随急追。 长生的追风鬼步玄妙非常,加上灵气修为比余一要高,故此穿过两条街之后便将余一远远的甩在了后面,但信鸽的飞行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眼瞅着信鸽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长生哪里还敢减速等待,拼命加速,片刻过后终于在信鸽敛翅降落时确定了其降落的位置。 这是一处很阔气的五进院落,信鸽消失在后院儿东北角落,在爬满爬山虎的墙上钉着几个鸽笼,信鸽就飞进了其中一个鸽笼。 自屋顶站立片刻,余一随后赶到。 二人此时都以帕巾蒙面,看不到表情,但二人眼中的震惊却难以掩饰,因为这处府邸并不是寻常官邸,而是侍中府。 朝廷设有三省六部,其中三省分别为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而侍中就是门下省的堂官,大唐不设宰相,门下省侍中的权限等同宰相,为当朝一品,国之重臣。 当日皇上想要封他为御史大夫,最后关头高侍中在宦官杨复恭的授意下出面保举,他才得以顺利就任,高侍中乃宦官一党,清除阉党之时已被牵连,现任的侍中名为钱钟林,年近古稀,此人在阉党得势之时并未与阉党同流合污,而是坚定不移的站在皇上一边,率领清流忠臣对抗阉党。 也正因为钱钟林心存忠义,多有才能,皇上才会视为心腹并委以重任,此人乃群臣之首,如假包换的三朝元老。 长生怎么也想不到信鸽会落到此人府上,其他官员可以动,但此人乃皇上最信任的老臣,动他等同动皇上。 余一入仕的时间比长生要长,也知道钱钟林乃是出了名的忠臣,她也没想到信鸽竟然会落到此人府上。 二人震惊之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 出于慎重,二人便没有落于后院儿,而是自屋顶暗处俯身隐藏。 “大人,这处宅院本是姓高的奸臣居住,那信鸟会不会是奸臣在世时驯养的?”余一低声问道。 “奸臣伏法已经很久了。”长生也不愿意相信此事与钱钟林有关,但是说信鸽是高侍中在世时驯养的也说不通。 定睛端详过后,余一低声说道,“那墙上的鸽笼并不老旧。” 长生没有接话,他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由此可见这些信鸽并不是高侍中留下的。 “大人,钱大人可是出了名儿的忠臣。”余一又道。 “我倒希望他是奸臣。”长生沉声说道。 “大人,有人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蠢驴疯狗 余一话音刚落,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便拎着灯笼行色匆匆来到后院儿。 行走之时,年纪较大的一人低声问道,“钱福,你确定看到了信鸽?” 拎着灯笼的年轻人摇头说道,“天太黑,我没看清,只看到一个黑影儿,可能是信鸽,也可能是蝙蝠。” 二人没有再说话,快步走向放置鸽舍的墙角。 墙角一共挂有三个鸽舍,二人拎着灯笼逐一察看,待得看到最后一个鸽舍时,年纪较大的那人自其中抓出了那只刚刚回巢的信鸽。 在抓出信鸽的瞬间,此人面色大变,“真是信鸽。” 年纪较小的那个家丁并没有注意到此人脸色难看,借着灯笼的光亮看那信鸽,“这么久才飞回来,竟然没饿瘦。” 年长之人没有接话,而是急切检视手里的信鸽,待得看到信鸽腿上绑着的几枚铜钱,脸色变的越发难看,紧张抬头,四顾张望。 “章管家,你看什么呢?”年轻人疑惑发问。 那姓章的管家当有五六十岁,年长之人行事大多沉稳,此人身为管家,行事也不应急切毛躁,但这时此人却异常紧张,并不回答年轻人的话,而是拿着信鸽转身就跑。 年轻人不明所以,愣了片刻拎着灯笼跟了上去。 待二人离开,余一转头看向长生,只见长生面色铁青,鼻翼不停的抖动。 眼见下面的二人跑出了后院儿,长生立刻施展身法,飞檐走壁,跟随在后。 长生的脸色此时难看的吓人,通过章管家的举动不难发现这只信鸽的确是他们发出去的,这只信鸽是他自残害十方庵的金鼎山庄贼人手里得到的,而金鼎山庄所用的火药与渝州贼人所使用的火药同样出自兵部的造办处,这就说明不管是试图暗算余一,还是暗算自己,都是钱钟林的主意。 章管家穿堂过道跑到前厅,此时主人一家老小正在前厅吃饭,男女老少围坐在偌大的桌子旁边,由于家规森严,祖孙三代二十几口,吃饭时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章管家站在门口,低声呼喊,“老爷。” 听得章管家言语,众人抬头看向门外,坐在主位的老者见章管家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只信鸽,急忙放下碗筷走了出来。 长生和余一都认得这个老者,此人就是门下省侍中钱钟林。 钱钟林走出房门之后又往西走了几步,与章管家避开了屋内众人的视线。 “老爷,信鸽飞回来了。”章管家低声说道。 “是咱们的么?”钱钟林虽然看似处乱不惊,但言语之中却带着些许颤音。 “是,腿上还被人绑了六枚铜钱。”章管家将鸽腿上的铜钱示于钱钟林。 看罢信鸽腿上的铜钱,钱钟林叹了口气,“信鸽是自长安放飞的,放飞之人担心信鸽飞的太快,不得跟随寻主,所以才会增重减速。” 钱钟林言罢,也与章管家先前那般,抬头四顾。 长生和余一都是练气之人,虽然藏身之处离钱钟林足有六七丈,却能清楚的看到对方做了什么,也能清晰的听到对方说了什么。 “他们来了。”钱钟林喃喃自语。 “老爷,您先进屋,我去喊护院前来。”章管家转身欲行。 “站住,”钱钟林沉声喝止,待章管家止步回头,低声说道,“不要惊动旁人,你自回住处,关门闭户,若是能活过今晚,当立刻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 听得钱钟林言语,章管家沮丧点头,茫然转身,木然离去。 待章管家离开,钱钟林转身走向后堂,先前与章管家一同往后院儿去的家丁见状急忙拎着灯笼跑过来想要为其照明,却被钱钟林沉声呵退。 一起吃饭的家人察觉有异,也纷纷走了出来,但钱钟林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只是命他们继续吃饭,吃完之后立刻就寝,今晚任何人不准出府,也不准去往后堂。 钱家家规很严,家人虽然疑惑担心,却不敢违逆钱钟林的命令,只是眼看着钱钟林穿过门廊,独自走向后堂。 长生和余一一直潜伏在暗处,待钱钟林去往后堂,二人也随即跟了上去。 钱钟林去到后堂,推门而入,没有关门也没有点灯,走到桌旁,摸索着拉过一把木椅坐了上去。 “大人,他知道咱们来了。”余一低声说道。 长生没有接话,钱钟林的举动说明他已经明白事情败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且不想连累其他人。 见长生不开口,余一再度低声开口,“大人,您与不与他说话?” 长生提气轻身,自高处飘身落地,余一紧随其后。 待余一落地,长生转身冲其说道,“守住前院,倘若发现有人离开,不用过来问我,立刻动手,鸡犬不留。” 长生说话之时并未故意压低声音,屋里的钱钟林自然也听到了,但他却并未接话,直待余一应是离开,长生缓步进门,钱钟林方才沉声开口,“你乃律政大员,理应知道罪不及妻儿。” “你乃一品首辅,理应心怀坦荡,行事光明。”长生反手关门。 二人同殿为臣,虽然长生很少上朝,钱钟林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即便黑暗之中看不出样貌,却知道来的是他本人,“此事乃老夫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长生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钱钟林对面,“而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是否牵连家人,你说了不算,你也不要试图自尽,我若不能得知真相,钱府上下不会留有活口。” 钱钟林默然不语。 长生怒火中烧,直涉正题,“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钱钟林垂眉闭目,并不回答。 “在你看来,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长生冷声发问,他并没有因为钱钟林先前的一些举动而心软,因为十方庵的血腥场面此时仍然历历在目。 狠话是否能够震慑对方,不取决于话说的有多狠,而是取决于说话之人曾经做过什么,钱钟林不敢挑战长生的耐性,只得开口,“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皇上无关,我所做的事情皇上也并不知情。” “你乃门下省侍中,当朝首辅,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长生说道,“你说此事皇上毫不知情,我半信半疑。” “老夫不曾骗你。”钱钟林说道。 长生沉声说道,“可能你已经想到了后果,但我明确告诉你,事情比你想象的更严重,如果你不能取信于我,你一定会连累皇上,因为我会怀疑你是奉命行事。” “如何才能取信于你?你问我答?”钱钟林问道。 “可以,”长生点头,“我先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因为你年少轻狂,居功自傲,目无王法,胆大包天。”钱钟林正色说道。 不等长生接话,钱钟林再度说道,“你整顿吏治滥杀无辜,搞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为了聚财邀功,不惜罗织罪名,大肆抄家,惹得天怒人怨,人心尽失。而今大唐痼疾缠身,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若是放任你继续肆意妄为,势必扰乱社稷,撼动国本。” “这就是你暗害我们的理由?”长生问道。 “对,你媚上欺下,祸乱朝纲,培植党羽,结党营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消隐患。”钱钟林义正词严。 长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却没想到在百官之首的门下省侍中眼里自己竟会如此不堪,强忍心中怒气冷声问道,“在你看来我是奸臣?” “对,你就是奸臣,”钱钟林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你所行之事看似是在扶正纠偏,实则全为献媚邀功。皇上尚武,你便投其所好,重用武官,排挤文臣。你主政户部,赈灾粮款百般克扣,皇宫用度却供给充裕。皇上选秀明显不合时宜,你不但不上书劝谏,反倒拨款资助,又以西域马匹进献,讨皇上欢心,令皇上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蒙其心,弱其志,乏其身,乱其神,你安的什么心?发的什么坏?” 长生试图开口,不曾想钱钟林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身为臣子,你目无尊卑,礼仪尽失,见君不跪,殴打亲王,先斩后奏,轻蔑律法……” “住口,”长生气急发声,“我只问你,是不是在你看来,我有不臣之心?” “你虽无不臣之心,却也无治国之策,兴邦之才,”钱钟林怒目高声,“你只是一介莽夫,好勇斗狠,胸无点墨,所行之事只是为了媚上讨好,哗众取宠。” “在你看来怎样才是治国兴邦之策?”长生怒问。 “以德服人者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钱钟林摇头捋须,“治国安邦,理应以德感化,以……” 不等钱钟林说完,长生就气急打断,“正所谓治乱世用重典,眼下大唐风雨飘摇,几近病入膏肓,以德服人那套根本就行不通。” “你那套更行不通,圣人云以德治国者君,以武治国者霸,可为君,不可为霸,”钱钟林急促喘气,“你只是个献媚取宠的奸臣,哪里懂得德行教化。”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确定钱钟林所行之事皇上并不知情,而是此人联合其他一些对他不满的官员私下为之,眼见对方执迷不悟,说的唾沫乱飞,长生气急骂道,“住口,你就是头蠢驴。” “你就是条疯狗。”钱钟林回骂。 “我打死你个老不死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文臣武将 长生怒骂起身,抬腿便将钱钟林连人带座踹翻在地。 长生虽然心中愤怒,却不曾失去理智,这一脚并未使用灵气,钱钟林倒地之后立刻翻身爬起,只当长生要杀他而后快,趁着还能说话,便扯着嗓子高声叫嚷,“好个媚上欺下的祸国奸臣,眼见罪行败露,便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 长生本已怒火中烧,钱钟林的叫嚷犹如火上浇油,怒气瞬间上脑,疾冲上前将其再度踹翻在地,转而扑压其上,当面一拳,“我让你满嘴喷粪!” 这一拳仍未使用灵气,却是铆足了力气,一拳下去直接打掉钱钟林的两颗门牙。 钱钟林吃痛惨叫,长生仍不解气,随即又是一拳,打的钱钟林鼻血横流。 钱钟林如果就此住口,长生可能也就不打了,但那钱钟林却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歇斯底里的叫喊,“纵然打死我,也难以掩盖你媚上欺下,祸国殃民之实,汗青史书不会放过你,民心人言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放过你。”长生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我不怕你,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死有何惧?!”钱钟林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却丝毫不影响其扯着嗓子高声叫嚷。 世人常用吃了个苍蝇来形容憋闷窝火儿,有苦难言,长生此时只感觉自己吞了一堆苍蝇,分明一心为公却被骂做奸臣,何其冤枉。而且骂自己的还是百官之首,骂便骂了,对方还以忠臣自居,何其恶心。 “你个狗屁不是的老东西,你为大唐做过什么?你为百姓做过什么?”长生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钱钟林自以为必死无疑,反倒没了顾忌,本想在被打死之前仗义高呼,奈何被长生打的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悲壮言语,只是一边挣扎抓挠,一边高声喊道,“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钱钟林的呼喊令长生越发气堵,这老不死的高呼皇上万岁,以忠臣自居,旁人若是听到他的呼喊,定然会将自己视为残害忠良的奸佞,真是既窝火,又上火。 “我打死你这个老苍蝇,”长生左右开弓,连扇耳光,“恶心,恶心。” 钱钟林吃痛不住,大喊大叫,乱抓乱挠,将长生的蒙面帕巾扯了下来,转而又伸手去抓挠他的头脸。 长生何曾遇到这种泼妇一般的打法,而仅存的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当真杀掉此人,有所顾忌,便不能痛下杀手,一不小心脸上竟被钱钟林挠出了数道血痕。 钱钟林身高臂长,被长生压在身下仍能抓到长生的头脸,眼见这种打法自己很是吃亏,长生便翻身站立,改打为踹。 钱钟林惨叫连连,抱头打滚儿。 长生虽是打人的一方,却是越打越上火,因为自己不能下重手,钱钟林乃门下省侍中,百官之首,真将其打死了没法儿跟皇上和满朝文武交代。 最主要的是这个老东西虽然自以为是,愚不可及,却是个世人公认的忠臣,倘若真的打死了他,自己就真成奸臣了。 不下狠手就不解气,下狠手就会将其打死,长生无奈之下只能照着钱钟林的屁股踢踹,既不伤内脏,也不断骨头。 钱钟林痛苦难当,哀嚎惨叫,“杀人啦,李长生杀人啦。” 听得钱钟林指名道姓,长生怒气更盛,下脚更狠,“我让你嚎丧,嚎,嚎…...” 钱钟林能身为当朝首辅,自然有些心计,为了让长生有所顾忌,随后又将他的官职喊了出来,“骠骑大将军李长生杀人啦。” 长生也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察觉到钱钟林在恶意抹黑,亦高喊出声,“门下省侍中钱钟林与兵部官员合谋,窃用火药,试图炸死我。” 听得长生呼喊,钱钟林自知理亏,便不敢继续抹黑,但嘴上仍不老实,“为了江山社稷,老夫死有何惧?!” 长生恨其口舌恶毒,本想重踹其口鼻,但是见其已经掉了几颗门牙,只能生生忍住,继续照着屁股大力踢踹。 就在此时,余一闪身而入,横臂拦阻,“大人,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长生大口喘气。 二人争吵已久,前院众人听到争吵惨叫,哪里还顾得钱钟林的交代,纷纷拎着灯笼,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大人,快走吧。”余一拉扯拖拽。 钱钟林此时正在往屋外跑,听得余一言语,急忙高声呼喊,“来人,快抓住李长生。” 长生闻声勃然大怒,纵身冲出,起脚将钱钟林踹了个狗吃屎,“老子不跑,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眼见长生无心退走,余一急忙扯下了自己的蒙面帕巾跟了出去。 此时钱钟林的家眷已经在护院和家丁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后院,直接与长生和余一打了个照面儿。 见钱钟林满脸是血,一名老妇惊恐尖叫,“啊,杀人啦,杀人啦,快去报官。” 长生疾行几步,起脚踩住钱钟林,“御史台办案,谁敢阻拦?” 钱家众人原本还想上前营救搀扶钱钟林,听得长生言语,只能止步原地,面面相觑。 见钱钟林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那老妇心急如焚,连声催促,“快去报官,快去报官。” 众人虽然焦急非常,却无人前去,挨打的是正一品的门下省侍中,打人的是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报官,去哪儿报,谁敢管? 见众人焦急踌躇,钱钟林扯着嗓子喊道,“快去皇宫,请皇上前来。” 听得钱钟林呼喊,立刻有人转身跑走。 余一转头看向长生,见长生没有反应,便不曾冲出阻拦。 钱钟林被长生踩在脚下,不得起身,嘴上却不闲着,“你若有种便立刻打死我,如若不然,待得皇上来到,老夫必定弹劾于你。” “皇上来了我也不怕,”长生冷哼出声,“你别忘了,是你有错在先,想要加害于我。” 长生很希望钱钟林能矢口否认,眼下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只要钱钟林矢口否认,他就能顺藤摸瓜,将此事闹大并查实,届时钱钟林必定身败名裂。 但钱钟林却并未否认,而是又被忠义附身,“老夫入仕为官,不为功名,不为利禄,你这奸臣祸国殃民,沽名钓誉,能够为国除奸,老夫死而无憾。” 钱钟林的这番话又将长生激怒了,奸臣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忠臣,分明自己错得离谱,却自认为义薄云天,甚至不惜为此送命。 此时后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能再殴打踢踹,眼见钱钟林被踩在地上,其家人便上前哀求,请长生高抬贵手,先放他起身。 “莫求他,”钱钟林高声呵斥,“都忘了老夫平日教诲了么,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乃为大丈夫,这等凶残酷吏,势利小人,求他作甚?” 长生又被钱钟林的豪迈言语给恶心到了,不过他还是起脚放开了钱钟林,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上肯定会亲自过来,倘若皇上来到之后发现自己踩着钱钟林,也的确不太好看。 长生倒是将钱钟林给放开了,但钱钟林并非站立起身,甚至拒绝了家人的搀扶,依旧趴在原地,痛斥长生的种种“罪行恶举。” 先前自屋里钱钟林曾经骂过长生,但那时屋里只有他们二人,谩骂的内容也只有二人和潜伏在不远处的余一知道,此番众目睽睽之下钱钟林不但没有收敛,言语反而更加激烈,可能是因为挨了打,情绪也更加激动,只道长生是亘古未有,草菅人命的凶残酷吏,是媚上欺下,哗众取宠的势利小人。是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长生起初还能忍耐,但是眼见这个老东西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的说个没完,便再度生出了上前打他的冲动。 但是到得这时,已经不能再打他了,长生只能深深呼吸,强行克制。 到得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与钱钟林对骂辩论,“你个老不死的,清除阉党时你身在何处?反贼逼宫时怎不见你进宫救驾?吏治腐败,贪官遍地,怎不见你挺身而出?天灾人祸,饿殍遍野怎么不见你筹钱赈灾?” 对于长生的斥问,钱钟林自有说辞,只道自己与阉党对抗了多年,已然以攻心之策令阉党自乱阵脚,长生只不过是适时出现,窃取果实。又说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有司职,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是由自己亲自负责御史台和户部,整顿吏治绝不会搞的人人自危,赈济灾民也一定比他做得好。 侍中乃百官之首,知道侍中府发生了变故,便有大量官员自各处闻讯赶来,由于侍中府大门紧闭,他们不得进门,便只能自府外聚集扎堆儿,议论聒噪。 来的不止有与钱钟林交好的官员,也有支持长生的官员,院内在争吵,院外在对骂。 “旁人怕你,我钱钟林不怕你,似你这等凶残酷吏,无耻小人,老夫势必与你斗争到底。”钱钟林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长生终究年纪小,被激怒之后哪里还顾得气度,“斗你娘啊,操,你个老不死的就长了一张嘴,除了耍嘴皮子你还能干什么?我算看透了,你这是因为皇上重用我而因妒生恨。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光明磊落,勾结兵部,将造办处的火药送给江湖匪类,让他们暗算我和我的下属,这是哪个老王八犊子干的?” “好个市井泼皮,恼羞破口,满嘴污言秽语,哪里还有半点官体?”钱钟林顾左右而言他。 “去你大爷的,我要不顾及官体,早就一拳打死你了。”长生怒骂。 就在二人争执对骂之际,院外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叫唱,“皇上驾到……” 第三百三十六章 冥顽不灵 听得太监叫唱,原本自府外聒噪吵闹的各部官员纷纷噤声,而正在府内对骂的长生和钱钟林也同时住口。 “叩见皇上。”外面传来了参拜之声。 虽有官员参拜呼喊,却不见皇上出声应答,伴随着齐刷的脚步声,大队甲胄鲜明的羽林军手持火把疾行而入,来到后院儿分列左右,凝神警戒。 不多时,一身常服的皇上在几位大内高手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后院儿。 “参见皇上。”长生躬身行礼。 在长生行礼的同时,余一和钱家众人也纷纷施礼参见。 皇上神情冷峻,面对众人的参见并未开口,只是皱眉打量着院内众人。 “皇上,皇上,”钱钟林哭喊跪爬,来到皇上脚边,“皇上,您若晚来片刻,老臣便见不到你了。” 钱钟林言罢便开始扯着嗓子嚎丧,皇上见状眉头皱的更紧,歪头看向一旁的贴身侍卫,后者会意,上前搀起钱钟林并将其自皇上脚边拉开。 “皇上,您可得给老臣做主啊。”钱钟林哭的凄惨。 眼见钱钟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且满脸是血,皇上无奈叹气,转而抬头看向长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皇上,”长生手指余一正色说道,“此前不久,微臣下属余一大师所属庵堂十方庵遭江湖匪类血洗,老少十余口无一幸免,贼人不但杀了那些比丘尼,还将她们的首级全部砍了下来,随后又在庵堂埋设火药,并故意放走一人,让其赶来长安通知余一,试图将闻讯回援的余一炸死,事发之时微臣就在附近,疾行前往将那些贼人尽数拿下,据那贼人招供,此事乃门下省侍中钱钟林暗中指使,而他们所使用的火药,亦是出自兵部造办处。” 听得长生言语,皇上眉头大皱,不等皇上说话,长生再度说道,“而微臣一行途经渝州时亦遇到了一伙儿贼人,他们竟然自路上埋设火药,试图炸死微臣等人,而他们所用的火药亦是出自兵部造办处。” 长生话没说完,担心皇上开口,便急切说道,“屠杀十方庵比丘尼的贼人随身携带了一只信鸽,微臣回到长安之后放飞了信鸽,那只信鸽径直飞到了侍中府的后院儿,而钱钟林对于暗算微臣和微臣下属一事供认不讳,微臣一时气怒失常,便出手打了他。” 听完长生讲说,皇上面色大变,转头看向正在被两个侍卫搀扶着的钱钟林,“钱侍中,李将军所说可是实情?” “是,”钱钟林挣脱搀扶,跪倒在地,“奸臣蒙蔽君王,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铲除奸臣及其同党一事确是老臣的主意,只是不知道那些江湖豪杰为何会杀害那些尼姑。” “啊?”皇上骇然瞠目,想必是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失了镇定威严,急忙稳住情绪,沉声问道,“谁是那蒙蔽君王,祸国殃民的奸臣?” “他,”钱钟林手指长生,“此人年少无德,混入朝堂,窃据高位,以声色犬马乱皇上心神,以阿谀逢迎讨皇上欢心,以凶残手段欺压百官,目无法纪,不分尊卑,培植党羽,结党营私,皇上受其蒙蔽,竟然一味纵容,老臣屡屡上书进谏,奈何皇上姑息纵容,并不纳谏。老臣出身清流,科举入仕,为官三朝,深受皇恩,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老臣方才出此下策,知法犯法,老臣有罪,并不避罚,只愿以一腔热血谏君王,一身正气除奸佞,只要皇上能纳谏将这奸臣逐出朝堂,老臣愿以死谢罪。” 钱钟林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却没发现皇上的脸色变的极为难看,此人虽在弹劾长生,实则连他也一起骂了,将其说成了一个愚蠢浑噩,沉溺声色,忠奸不分的昏君。 皇上终究是皇上,虽然心中气恼,却强行忍住,“钱侍中,你与李将军同殿为臣,政见不合可以辩论推敲,怎么能派人行刺呢?” “皇上,这奸臣实乃亘古未有之酷吏,皇上重用这样的官吏,与孔孟之道背道而驰,长此以往,势必动摇国本,玷污圣名。”钱钟林大声说道。 皇上深深呼吸,平息心中怒气,身为皇上,他自然喜欢忠臣,但是面对着这种怀有无限忠诚却自以为是,不通人情,不接地气的忠臣,他是既不能打,又不能骂,虽然此事钱钟林做的太过离谱,却自认为是在舍生取义,为国锄奸,最主要的是此人乃文官之首,世人公认的清官,若是杀了他,自己势必被世人骂做昏君。 愁恼之下只能用无奈的眼神看向长生。 长生通过皇上的眼神猜到了皇上心中所想,他也知道皇上不能将这个老东西给杀掉,只能叹气低头,暗示自己委屈让步,不做深究。 确定了长生的态度,皇上这才开口,“钱侍中,朕知道你是忠臣,但李将军也并非奸臣,他一心为公,无欲无求……” 眼见皇上想要和稀泥,钱钟林竟然打断了皇上的话,“皇上,您可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此人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虽然眼下并无不臣之心,待得羽翼丰满,势必谋朝篡位。” 皇上无奈叹气,“钱侍中,你误会李将军了,实话也不瞒你,李将军无心仕途,早在多日之前就曾经向朕提交辞呈,是朕不予恩准。” “皇上,”钱钟林语带哭腔,“他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之计,您可万万不要被其蒙蔽。” 大半夜的被叫起来已经很烦躁了,眼见钱钟林冥顽不灵,皇上终于忍不住发火了,“钱侍中,在你看来朕就是那么容易被人蒙蔽的吗?” “皇上雄才大略却太过年轻,”钱钟林一腔热忱,“皇上,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为君者也不能乾纲独断,为所欲为。” 类似的言语钱钟林貌似不是头一次说了,皇上气的七窍生烟却强行忍住,“好了,好了,都是误会,时候不早了,各自回去吧。” “不能啊皇上,”钱钟林跪行上前,“老臣有罪,请皇上治罪,这奸臣亦是大奸大恶之徒,也请皇上严查严办,明正典刑,老臣愿与其一同赴死。” “不至于,”皇上摆手摇头,“都有过失,各自反省也就是了。” “不成,有罪不罚不足以明律法,不足以净浮言,请皇上治罪。”钱钟林又抱住了皇上的腿。 “好吧,好吧,”皇上无奈摇头,“钱钟林知法犯法,中伤同僚,罚反省思过,休养一年。李长生执法犯法,伤及重臣,罚俸一年。” 钱钟林本想拉着长生一起死,不曾想皇上竟然如此回护,“罚俸一年?太轻了皇上。” “罚俸三年。”皇上随即改口。 “还是太轻了,皇上,”钱钟林继续叫嚷,“此人继承了倪倬的家产,富可敌国,怎会看重区区俸禄?” “你到底想怎么样?”皇上火了,“你勾结江湖匪类,暗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朕念你虽然行事过激却无作恶之心,已经不追究你了,你怎么还死咬着人家不放。” “此人凶残成性,已然显露马脚,”钱钟林手指面孔,“皇上,老臣的鲜血就是此人凶残嗜血的铁证啊。” 在阉党把持朝政时,钱钟林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皇上这边,多受打压,饱受排挤,想到此人以往种种,皇上再度压下了怒火,“钱侍中,李将军乃武举状元,他若当真凶残嗜血,此时你焉能站在这里?” “皇上,此人媚上欺下,嚣张跋扈,满朝文武皆是敢怒不敢言,老臣身为……”:魰斈叁4 眼见钱钟林还要无理取闹,皇上最后的一点耐性也被消耗殆尽,愤怒斥责,“住口,你身为三朝老臣,竟然不识大体,不知轻重,你做的只是你想做的事情,你可有一丝一毫为朕想过?” 钱钟林没想到皇上会暴怒如斯,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皇上手指长生,冲钱钟林高声说道,“行刺暗算一事明显不是你一人所为,李长生若是严加追查,定会牵连多人,他为何只是打你一顿,却不曾彻查同谋,他既要给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个交代,又担心牵扯太多官员会令朕难做,何为忠心,想朕之所想才是忠心。” “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钱钟林叫屈。 “太苦的药朕不愿喝,难听的话朕不愿听。”皇上说完转身就走。 想必是担心钱钟林会以死相逼,齐全其所谓的忠义,皇上指着钱家众人高声说道,“照顾好钱侍中,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尔等一律下狱治罪。” 众人闻言惶恐应是。 皇上走到门口转身回头,见长生还站在原地,便皱眉斥责,“你给朕的折子上不是说自己有伤在身吗?” “启禀皇上,微臣受的是内伤。”长生多有尴尬。 “你虽然实心用事,无私为公,行事却多有瑕疵,明日进宫,朕要耳提面命,严加斥责。”皇上转身先行。 皇上离开,羽林军随后撤离,长生和余一也离开了侍中府,步行回返。 “这个人当真杀不得,你莫要怪我。”长生冲余一说道。 “大人,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余一很是感动,她知道长生痛殴钱钟林主要是为了给她解气。 “这群酸腐文臣当真可恶透顶。”长生深深呼吸。 “大人,您明日进宫,会不会受到皇上严厉斥责?”余一担心。 “你心不静,患得患失,白日里你也在,应该知道皇上召我进宫是为了及早查出隐藏在后宫的奸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恩怨分明 余一虽然受到了长生的批评,却并未出言反驳,因为长生说的确是实情,师门惨遭不幸令她最近一段时间悲愤气怒,心乱如麻。 长生也感觉自己话说的有些重了,便放缓语气和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当日所有参与行凶的贼人我和大头一个也没放掉,钱钟林虽然迂腐清高,自以为是,却不会撒谎,那些贼人自十方庵的所作所为他也的确不知情,我能做的也只有打他一顿。此人本就做好了与我玉石俱焚的打算,若是真将他给杀了,反倒正中他的下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多谢大人,能为我做的大人都做了,我对大人只有感激。”余一语发真心。 “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长生摆手岔开了话题,“那部正眼法藏你翻看过没有?” “看过了,”余一说道,“正如大人所说,正眼法藏可以破开虚空,送人传物,此神通基于佛法,长于灵气,佛法领悟的越深,灵气修为越高,传送的距离也就越远。” 二人说话之时,大头和杨开释玄明自不远处走了过来,事情闹的这么大,他们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但碍于与长生的亲密关系不便露面,只得藏身暗处,警戒观察。 “你不老实在家孵蛋,跑出来干嘛?”长生看向大头。 大头咧嘴一笑,没有接话。 长生又看向释玄明,“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想蹲墙根,听墙角,得抓紧时间了。” “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出去了。”释玄明笑道。 长生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太平客栈在咱们手里,接下来我会设法搜罗一些补气之物帮你们提升灵气修为。咱们在朝堂之上的使命已经快完成了,如果继续留在长安,不但会令皇上心生忌惮,还会遭到文武百官的嫉妒排挤,做人要懂得进退,兔死狗自去,鸟尽弓自藏,该走的时候一定要主动走,不要让别人心生厌弃。”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尽皆点头,大头出言问道,“大人,咱们还要在长安待多久?” 长生说道,“我打算年后走,但能不能再待半年,还得看事态的发展,所以咱们得抓紧时间,该做的事情要尽快做完。” 长生说到此处转头看向余一,“吏治是你在抓,不能因为出现了钱钟林之流就心生顾忌,整顿吏治决不能心慈手软,该抓的还得抓,该杀的还得杀,坏人咱们做,好人留给皇上当。还有,修为的提升和神通的参悟也要抓紧,兵器和马匹也要演练娴熟。” 余一正色点头,“好。” 长生又看向大头,“倪家的产业你在负责,咱们离开长安之后便不会轻易回返,咱们一走,倪家的这些产业也就没了靠山,势必遭到文武官员的刁难和挤兑,倪家在长安的产业该折现的折现,能变卖的变卖,倪家当日走的仓促,府上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不曾带走,咱们临走之前设法将他们留在长安的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变卖所得也一并送给他们。” “好。”大头点头。 “你别急着好,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长生说道,“鹰蛋孵化之后精心喂养,这是咱们唯一的飞禽,日后用处很大,不惜代价,专挑上好的食物喂养,令其速生快长,一旦咱们离开长安,可就没有这般优渥的条件了。还有你之前自扶风真人那里得来的身法,也要抓紧时间研习演练。还有你的阴阳轮,也要练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待长生彻底说完,大头这才接话,“我都记住了,大人放心。” 见长生转头看向自己,释玄明急忙说道,“别看我,昨夜你已经交代过了,伏魔手记我已经开始研读,那杆绿沉枪我也时常耍耍。” “嗯,”长生点头,“以后咱们要走遍九州四海,妖邪鬼魅怕是会时常遇到,而且据我所知倭寇之中也有懂得法术的巫师,日后咱们免不得要与这些魑魅魍魉斗法,届时龙虎山的罗天秘法以及你所研习的伏魔手记就会派上用场。” “你放心好了,不用半年,给我三个月,伏魔手记所记载的所有佛法神通我都能熟记于心并娴熟施展。”释玄明随口说道。 虽然释玄明说的随意,长生却知道他没有夸张吹嘘,因为释玄明天赋极高,少林寺的诸多绝技他几乎都有涉猎。 长生没有冲杨开再做叮嘱,杨开在几人之中虽然不是最年长的,却是最沉稳的,五人各有司职,而他的任务就是努力提升灵气修为,因为周天神功可以吸取他人灵气,也可以将自身灵气转送战友,有他在身边,所有人都有底气,也有退路。 回到御史台已是三更时分,众人彼此道别,各回房间。 洗脸准备上床时长生才发现自己的脸被钱钟林抓破了,他原本打算明天早起上朝,然后留在皇宫帮皇上找出潜伏在后宫的倭寇,但脸上被挠了数道血痕,带伤上朝貌似不太雅观。 不过转念一想,该去还得去,就算被百官看见了也不丢人,因为他是武举状元,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武功高手,如果真的痛下杀手,钱钟林这个老棺材秧子连他的衣角都抓不着,更别说抓脸了。 被百官看见脸上有伤也好,如此一来众人都知道他对钱钟林手下留情了,如若不然,别有用心之人以讹传讹,用不了多久整个长安都知道他连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都打,还把人家的门牙打掉了。 次日早起,长生换上官服与杨开一同上朝。 他的出现令上朝的京官多感意外,因为他平日里很少上朝,而且昨夜还刚刚打了钱侍中,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带伤上朝了。 人生在世,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遇到,面对他人的指点和非议,绝不能遮遮掩掩,不敢见人,越是这样,越显得自己心虚,正确的作法是勇敢面对,坦荡示人。 长生之所以带伤上朝,除了告诉朝臣自己昨晚对钱钟林手下留情了,也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冲昨夜侍中府外维护自己的同僚道谢,他昨晚虽然没见到那些人,却能听出他们的声音,上朝的途中遇到这些人要么闲聊几句,要么微笑点头,以此表达自己的谢意。 此举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如果别人私下支持维护,而事后自己却毫无反应,对方就会沮丧失望,甚至会心生愤恨,故此必须让对方知道自己心里有数,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自己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钱钟林被皇上“恩准”在家养伤一年,自然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如此一来等同长生占据了上风。 朝堂之上长生一直耷拉着脸寻找昨夜自院外诋毁自己的那些官员,然后投去愤恨眼神,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也是真的怨恨这些官员,因为自己的品行真的没问题,连身为敌人的龙颢天都知道他光明磊落,言而有信,但是在这些心怀鬼胎,因妒生恨的官员嘴里自己却成了媚上欺下的奸臣酷吏,对于这些诋毁自己的官员,打是不能打的,但瞅几眼总是能的,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生气并记住了他们,便是不能打击报复,让他们担惊受怕也是好的,得让他们知道胡说八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与长生同样耷拉着脸的还有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昨晚没睡好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是阳亢血热,阴阳失调,长生精通医术,一眼就看出皇上的症结所在,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因为知道后宫有奸细潜藏,不敢往后宫亲近嫔妃给憋的。 长生从未亲近过女子,不食髓便不知味,再加上他是练气之人,年纪也小,对女子的兴趣也止于好奇,但皇上不同,皇上年长,且三宫六院,夜夜笙歌,突然禁欲,自然会阴阳失调。 逐一瞅过昨晚诋毁自己的官员,长生将视线转移到了皇上身上,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上朝,对于大殿还是很熟悉的,隐约感觉龙椅周围好像有什么跟之前不太一样,回忆细想,原来是平日里执扇的两个宫女不见了,换成了两个小太监。 皇上明显没什么耐性,没等几个官员出列奏事就示意司礼太监吆喝散朝,长生自然不会走,趁百官退朝时又将先前没有瞅到的诋毁过自己的官员给瞅了一遍,而且并不避讳,他得让支持自己的官员看到自己在瞅那些诋毁自己的官员。 如果一个人对冲自己微笑的和冲自己吐口水的一视同仁,那冲自己微笑的人心里就会失衡,必须做到恩怨分明,不然以后谁对自己也没好脸子。 长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担心皇上猜忌自己结党,便没有让杨开留下,皇上的贴身侍卫中也有紫气高手,即便易容潜伏的日本女武士没有逃走,有这些紫气高手帮忙,他也能将对方拿下。 待得文武百官离去,皇上将长生召进后殿,详细询问事情始末,上次他在给皇上的折子上并没有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明,只是告诉皇上后宫可能有奸细潜入,并告诉了皇上简单的分辨方法。 待得向皇上指出了易容之人下针的具体部位之后,皇上随后命其率领羽林军前往后宫,与拿着名册的内廷官员一同检视所有的嫔妃和宫女。 此事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自辰时开始,一直忙到二更时分,连嫔妃带宫女,两千多人,即便有几位紫气高手帮忙,长生还是累的头晕脑胀,而检查的结果也在长生的意料之中,原本藏匿在后宫的日本女武士早已闻风而逃,她也不是傻子,皇上连身边的宫女都换成了太监,说明已经有所防范,继续潜伏宫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有人失踪也在长生意料之中,失踪是皇上最为宠爱的淑妃,失踪于两日之前,由于失踪之前淑妃严禁宫女进入其卧室,故此直到长生等人前来检视方才发现。 尘埃落定,皇上如释重负,看的出来皇上对淑妃很是宠爱,得知淑妃遇害,竟然黯然泪下。 见皇上如此伤心,长生后怕不已,若不是自己细心察觉,皇上天天被那奸细吹耳边风,遭难的可不只是自己,还有满朝文武和天下苍生…… 第三百三十八章 栽赃嫁祸 等到长生出宫时已然二更过半,长生谢绝了羽林军的随行护送,独自一人步行出宫。 清晨上朝他和杨开是骑马来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宫,散朝时便让杨开将黑公子带了回去,如此一来回程便没了坐骑,依旧只能步行回返。 皇宫前的广场上此时一个人都没有,走在夜色笼罩的广场上,长生能清楚的想起武举比试时包括倪晨伊在内的一干千金小姐观战选婿的情景,连倪晨伊当日坐在什么地方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今物依旧,人已非,倪家已经远走西域,再不复返了。 想起倪晨伊,长生心中怅然若失,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与张墨已经定下名分,却对倪晨伊念念不忘而愧疚自责,因为倪晨伊对他一片真心,如果没有皇上的赐婚,他是没有勇气正视内心,挑战伦常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会跟倪晨伊走在一起。 做人不能朝秦暮楚,但做人更不能无情忘本,他知道自己钟意张墨,却也不能因为自己钟意张墨就故意淡化和忽视倪晨伊曾经对自己的关爱。 长生自后宫忙碌了一天,此时已经很累了,但走在长安的街道上,他却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平静和安定,此前一段时间自己一直马不停蹄的忙碌,不但没有时间回忆过往,前瞻以后,甚至没有精力认真感受当下,人不能被事情推着走,也不能出于惯性而一直忙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得静下来,想想自己以前都经历过什么,想想自己以后可能会遭遇什么,也想想自己此时正在做什么。 回到御史台已近三更,不想惊扰到别人,长生便没走大门,而是绕到了西侧的偏门。 偏门是自里面插上的,就在长生准备提气翻墙之际,却突然听到院内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听到异响,长生瞬时提高了警惕,因为先前那声闷哼戛然而止,没有丝毫尾音,很明显发出闷哼之人被人捂住了口鼻。 长生原本是想提气翻墙的,听到异响之后改为单手攀墙,发力翻越,并未使用灵气,如此一来便不会有气色显露。 落于墙内之后长生立刻轻声疾行,快速靠近自己所居住的院落。 来到拐角处,正好看到两个黑衣蒙面人抬着一个巡夜的捕快靠近黑公子所在的西厢,那捕快浑身瘫软,不知死活。 黑公子想必是看到了有生人靠近,前蹄刨地的同时不停的打着响嚏。 听到黑公子发出了声响,其中一人皱眉转头,眼中有凶光闪过。 想必是发现同伙儿动了杀机,另外一人急忙低声说道,“不要留下伤口,以免漏出马脚。”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陡然皱眉,他皱眉不是因为对方说了什么,而是对方说的是日本语言。 二人将那捕快抬到西厢墙下,其中一人转头冲另外一人说道,“你去马厩看看他们准备好没有,稍后一起点火。” 另外一人点头应是,借着夜幕的掩护疾行离开。 同伙离开之后,留下的那人蹲在墙角摆弄着什么,长生歪头探望,只见西厢墙下还放着一口箱子,这种箱子他并不陌生,是兵部造办处存放火药的箱子,联系二人之前的对话,长生立刻猜到对方的意图,这些倭寇之所以冒险潜入御史台,乃是知道他被留在了皇宫,也知道他昨晚与钱钟林发生了冲突,想要用火药暗算众人的坐骑,以此嫁祸给钱钟林。 想到此处,长生哪里还会犹豫,自藏身之处疾冲而出,袭向敌人的同时提气发声,冲大头等人告警,“什么人?为何暗算我的坐骑?” 长生高喊发声的同时冲到了黑衣人的身边,眼见长生突然出现,那黑衣人多有慌乱,躺地急滚,堪堪避开了长生的鹰爪锁喉,与此同时取出了腰间火折。 长生对火药不很熟悉,见对方取出火折,唯恐其扔出火折引燃木箱,便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抓起墙下的木箱奋力甩向远处,与此同时提气高喊,“小心火药!” 令长生没想到的是那黑衣人并没有扔出火折,而是将火折凑向胸前,伴随着闪动的火花,长生这才发现黑衣人的胸前还捆着一排竹筒,每根竹筒都有火绳伸出,所有火绳都是拧在一起的,不消说,这些竹筒里装的也是火药。 此时御史台其他地方也传来己方众人的呼喝之声,就在长生震惊错愕之际,那引燃了胸前火绳的黑衣人径直向长生冲了过来。 李中庸平日里也喜欢捣鼓火药,长生曾听陈立秋说过火药的威力,眼见对方胸前的火绳在快速缩短,知道对方试图与自己同归于尽,本能的想要闪躲,但是想到黑公子还在马厩里,担心对方会冲进马厩,便兵行险着,不退反进,径直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此时对方胸前的火绳几乎燃烧殆尽,危急关头长生骤停起脚,猛力上踢,正中那黑衣人的下颚,直接将其踢的离地飞起,转而旋身发力,凌空将那黑衣人踢飞了出去。 不等那黑衣人掉落地面,火绳燃尽,火药炸响,伴随着震天巨响和刺眼火光,那黑衣人血肉横飞,瞬时死于非命。 长生于电光火石之间将对方踢飞已经用尽全力,火药炸响之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凛冽气浪冲飞,炸碎的血肉紧随而至,溅了他满身满脸。 撞上西墙令长生气息不畅,但他顾不得回神喘息,一跃而起,凌空冲向马厩所在的前院。 刚刚自墙头借力跃出,前院又传来一声巨响,与巨响一同传来的还有大头的“我操。” 先前火药近距离炸响令长生耳鸣不止,隐约听到了余一等人的高喊,除此之外还有敌人的濒死惨叫。 此时敌人已经与余一等人交手,根据闪动的气色来看,此番潜入御史台的倭寇至少也有六人以上,其中有三人引爆了随身携带的火药,待长生赶到马厩时战事已经结束,马厩外一片狼藉,有些受惊的马匹挣脱了缰绳,此时正在马厩外横冲直撞,杨开和余一释玄明都在马厩外,满身血污,灰头土脸。 不见大头,长生便高声呼喊,“大头?!” “在,大人,我在。”大头的声音自马厩西侧传来。 听得大头回应,长生转而看向正在拍打身上血污碎肉的杨开等人,由于时辰太晚,众人都上床休息了,此时三人全都衣衫不整,释玄明更是只穿了一条牛鼻短裤。 “伤到马匹没有?”长生急切发问,此时马厩里乱成一团,便是汗血宝马比胡马高大不少,一时之间也寻它们不得。 “没有。”杨开说道。 此时值夜的捕快也闻讯赶来,长生命他们搜寻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转而急切回返西院。 途经大头住处时,只见大头正灰头土脸的站在门口,二人之前带回来的那个鹰蛋还在暖炕上孵化,大头已经知道刺客是冲着众人的坐骑来的,唯恐伤及鹰蛋,帮忙料理了马厩里的敌人之后便跑回来把守房门,不敢擅离。 “大人,您没事儿吧?”大头关切询问。 “没事儿,我回去看看黑公子。”长生疾行快走。 回到西厢,见先前被踢飞的火药还散落在不远处,再去西厢确定黑公子无恙,长生这才来到屋外警戒防范。 此时御史台的所有捕快都闻讯而动,由于马厩里一片狼藉,杨开和释玄明和余一三人便将各自的坐骑牵到了长生所在的院落,黑公子的马厩是由西厢改建的,别说三匹了,就是再多几匹也容得下。 将马匹安顿到西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谁干的?”余一沉声问道。 长生转头看向余一,余一认得兵部造办处装盛火药的木箱,她这么问,自然是怀疑此事暗藏蹊跷,凶手并不是钱钟林等人指使。 “倭寇,”长生说道,“我先前曾经听到过他们用本国语言交谈。” “怪不得动手之时他们一句话都不说,”余一恍然大悟,“原来是担心暴露身份。” “是的,不是所有倭寇都会说汉话。”长生点头。 余一说道,“他们知道我们与钱钟林有矛盾,所以才会挑拨离间,嫁祸钱钟林。” “挑拨离间只在其次,”长生说道,“他们身上都绑了火药,这说明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们也知道即便绑了火药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所以他们玉石俱焚的目标不是咱们。” “那是谁?”释玄明问道。 “我们的坐骑。”长生手指西厢。 释玄明只穿了一条短裤,感觉有些不太雅观,想要回房穿衣,却又急于知道内情,“他们之中有一半是深红灵气,还有一些淡蓝灵气,他们不惜用六个武士与我们的马匹同归于尽?” “对,”长生缓缓点头,“这说明什么?” 余一和释玄明面面相觑。 杨开沉声说道,“说明他们已经猜到我们为什么要驯养宝马良驹。” 长生点头,“十二地支和金龙分散在九州四海,相距甚远,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们得知我们不惜血本寻找上好的坐骑,他们便怀疑我们接下来也要寻找地支和金龙。”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也反应过来,“大人,如果他们猜到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那就可能怀疑我们依据什么前去寻找地支和金龙。” “对,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他们很可能已经猜到龙脉衍续图谱被我动过手脚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处理善后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面面相觑,皱眉不语,众人都知道倭寇这次大举潜入是冲着华夏龙脉来的,而龙脉衍续图谱此前被长生掉了包,此时倭寇手里的那份地图是假的,如果倭寇察觉自己手里的龙脉衍续图谱有问题,就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变数。 长生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便低声开口,自己梳理头绪的同时也帮助大头等人梳理头绪,“他们一旦怀疑地图是假的,就会想方设法确认地图的真伪,虽然那张假地图足以以假乱真,但他们总有办法确定其真伪,所以他们只要生出疑心,就一定能确认地图是假的。” 长生说到此处略做停顿,转而继续说道,“只要他们确定地图是假的,就一定能猜到地图是我师姐和我联手掉包的,所以我师姐一定会遭遇危险,我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她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倭寇给抓起来了。” 众人知道长生话没说完,自然不会中途打岔,长生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倭国并不大,几千名武士对他们而言几乎是倾巢出动了,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因为地图被掉了包而半途而废,接下来他们一定会设法找到真地图,而真地图现在在我手里,所以他们很可能会冲我下手。”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尽皆点头。 长生继续说道,“你们先别急着点头,我也只是说他们可能会冲我下手,没说一定会冲我下手,因为那份地图原本是放在一个簪子里的,那个簪子不是秦时的物件,而是倭国伊贺家族打造的,这就说明地图是倭寇放进簪子里的,而将地图放进发簪之前,倭寇很可能会留下影本,因为这份地图对他们极为重要,他们不允许地图出现意外。” “有道理。”“大人言之有理。” 长生再度说道,“所以他们一旦发觉地图出了问题,不但会冲我下手,还会派人回日本取回备用的影本,他们冲我下手的真实目的并不是逼我交出地图,而是为了麻痹我,让我认为只要我不交出地图,他们就无从寻找十二地支,我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不会急于动手,而他们则可以在没有我们阻挠的情况下从容的找到十二地支和传说中的金龙。” 长生言罢,众人再度点头。 长生整理思绪,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咱们能自长安坚持到年后,现在看来咱们恐怕要提前走了。” 大头点头过后出言说道,“大人,他们今晚明显是冲着咱们的坐骑来的,我感觉他们嫁祸给钱钟林只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毁了咱们的坐骑,他们刚才点着身上的火药之后直接冲着马去了,没想炸人,只想炸马。” “对,”长生点头,“而且他们是抱了势在必得之心,如果不是我突然回返,偶然撞见,此时黑公子和那三匹汗血宝马已经被他们炸死了。” “唉,”释玄明叹气摇头,“宝马虽好,却是拖累,只要被他们惦记上了,以后就得时刻防范,好不累人。” “你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大头撇嘴说道,“汗血宝马跑一天抵得上寻常马匹跑三天,咱们以后要去的地方都很远,在路上颠簸磨蹭更累人。” “承其利必受其弊端,”长生说道,“这些马匹对我们极为重要,有了这些马匹,咱们不但能在路上少耽搁一些时日,紧要关头还能快敌一步,危急时刻也能狂奔突围,所以这些马匹给咱们带来的好处要远远大于给咱们带来的负累。” 得到了长生的支持,大头继续揶揄释玄明,“就是,五十万两在你屁股底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算服了你了,”释玄明无奈摇头,“张口五十万两闭口五十万两,你若是心里不舒服,我与你换。” “真换哪?我那还是个蛋呢,孵不孵的出来还不一定,孵出个什么玩意儿也不一定。”大头说道。 “别扯了,”长生摆手制止,“以后这些马全部养在我院子里,我在的时候我负责,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轮流看守,确保万无一失,”长生说到此处转头看向大头,“我这东厢还空着,你把那枚鹰蛋也搬过来孵化,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大头点头,“好,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以后都得打起精神。” 此时外面走来几个捕快,手里拿着扫帚等物想要清理打扫,长生便冲众人摆了摆手,“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点头应声,转身离去。 “大头,”长生喊住了大头,待其止步转身,出言说道,“咱们自湘地带回来的东西尽快查找来处,那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大人放心,我已经开始查了。”大头说道,长生口中自湘地带回来的东西是一些包括胭脂水粉和针头线脑在内的杂物,当日二人自野店遇到了几个乔装成货郎的倭寇,在杀掉几人之后,长生将他们所贩卖的杂物留了一份,只要确定了这些杂物的来处,就能知道这几个倭寇来自哪里,而他们出发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倭寇在中土的大本营。 回到房间,长生换下了污秽的官服,洗过头脸卧床休息。 虽然躺卧在床,却是睡意全无,他在担心武田真弓,虽然眼下围绕在他身边的是大头等人,但包括武田真弓在内的师兄师姐却一直是他的牵挂,人生最珍贵的就是亲友,眼下与自己共同进退的大头和杨开等人是自己的朋友,而自村民手中救下自己和老黄,并将他自王家夼带出来的巴图鲁等人则是他的亲人。 虽然忧心忡忡,长生却知道自己眼下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虽然怀疑武田真弓已经被倭寇抓了起来,自己却并不知道倭寇的藏身之处。 次日长生虽然不曾出门,却知道外面肯定已经满城风雨,因为文武百官都知道钱钟林先前曾经试图用兵部的火药暗算他和大头等人,昨夜御史台里电闪雷鸣,众人自然怀疑是钱钟林一党所为。 最为惶恐的当属兵部的官员,因为钱钟林提供给江湖匪类的火药就出自兵部的造办处,而此前不久造办处的火药再度失窃,兵部的官员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担心受到长生的报复,兵部尚书带着左右侍郎亲自登门请罪,长生也没有难为他们,而他之所以没有难为兵部的官员是因为他们登门请罪了,至于所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来了,对于外人,没必要要求他们绝对真诚,能装出真诚就行。 见长生大度宽容,兵部等人如蒙大赦,千恩万谢,临走时还不忘向长生汇报对造办处的处置结果,造办处配制火药的工坊已经停工,工匠被秘密遣散,而库存火药则全部拨给了讨伐汉中的张善。 兵部官员离开之后,长生去了一趟太平客栈,将宋家兄弟召集一处面授机宜,对于长生所说,宋财等人并不意外,因为他们也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虽然长生眼下权势滔天,但如果长生不知进退,整顿了吏治,充盈了国库之后还不急流勇退主动离开,势必遭到皇上的猜忌和百官的排挤。 太平客栈本是倪家的产业,长生如果挂印离开,他们也就失去了靠山和庇护,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们也懂,故此早就未雨绸缪,暗做准备。 长生征求宋家众人的意见,得知长生想要派人将倪家留在府邸的东西和长安产业变卖所得送给远在西域的倪倬,宋财等人主动提出押车前往并留在西域陪伴旧主。 宋财等人的想法和提议不但获得了长生的认可,还获得了他的尊重,同时也对差点成为自己岳父的倪倬更加钦佩,身为大唐首富,倪倬知人善任,包括宋家众人在内的旧人下属对他可谓忠心耿耿。 此前长生曾经将这些事情交代给了大头,但大头负责的事情太多,长生担心他忙不过来,一些变卖产业,回聚钱财的琐事便委托宋家众人代劳,包括收拾装箱倪倬不曾带走的倪府物件。 长生交代给宋财等人最后的任务就是不惜血本寻找可以加速提升灵气修为的珍稀灵物,他修炼的是混元神功,不需为提升灵气修为发愁,这些东西都是给大头等人准备的。 倪家在全国各地都有产业,外地的产业长生没动,因为远离长安,相对安全,最主要的是那些产业可以在关键时刻为张善和张墨提供军需。 做了具体交代长生便起身离开,临走之前宋财随行相送并趁机低声询问最后时限,长生沉吟过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后者会意,微微点头。 回到御史台,大头前来汇报,先前自南下途中长生临时起意,决定送给龙虎山二十万两白银,补贴道人的衣食用度,给阁皂山和茅山各五万两,大头今天已经安排好了,银两也已经起运发送了。 长生琐事缠身,大头不说这茬,他都险些忘了,眼下他最关心的是乔装货郎的倭寇所携带的那些货物来自何处,而大头神情凝重,很可能已经有了线索。 “查到了?”长生问道。 大头知道长生问什么,正色点头,“查到了,不管是胭脂水粉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都来自同一处区域,有些是那里特产,有些则是专供那里。”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陡然兴奋,“哪里?” “江淮…...” 第三百四十章 千里突袭 “江淮?”长生激动离座,往复踱步。 大头也知道长生为何激动兴奋,因为江淮有几处城池东临大海,除了与倭国隔海相望的登州地区,江淮也是倭寇渡海登陆的上佳地点。最主要的是江淮节度使孙儒已经起兵谋反,公然对抗朝廷,其掌控的江淮地区已经不受大唐管辖,故此江淮区域也是倭寇藏身的绝佳之所。 “大人,倭寇很可能就藏在江淮。”大头说道。 “对,”长生继续踱步,“江淮地区东临大海,那几个假扮货郎的倭寇所携带的杂物全部出自江淮,就排除了他们中途购买的可能,由此可见他们的大本营就在江淮。” “江淮节度使孙儒已经起兵谋反,这家伙很可能已经跟倭寇狼狈为奸了。”大头说道。 长生正色点头,“我也这么想,此番潜入中土的倭寇有数千人,江淮虽大,但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生人,孙儒不可能毫无察觉,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与倭寇达成了某种交易,他为倭寇提供便利,而倭寇则帮助他对抗朝廷。” “大人言之有理,”大头不无忧虑,“不过江淮是孙儒的地盘儿,就算知道倭寇藏在那里,咱也做不得什么。” 长生鼻翼微抖,没有接话。 大头与长生朝夕相处,对其多有了解,见他这般表情,立刻猜到其心中所想,“大人,您可千万慎重,他们人数不少,咱们去了就是孤军深入,很危险哪。” “他们分头寻找金龙和十二地支,大部分人马应该已经派出去了。”长生说道。:魰斈叁4 大头仍有顾虑,但长生的态度表明他心意已决,这时候再劝阻就是左右干扰了,于是立刻改变想法,帮忙推敲,“同尘统领的十万新军正在讨伐孙儒的路上,这时候应该已经快到了,咱能不能跟他们联手?” 长生停止踱步,落座摇头,“不能,行军打仗讲究战术和章法,我们不能影响他们的计划。” 大头走到桌旁提壶倒茶,“不动他们的军队,就借他们几个高手。” “那也不行,”长生摆手,“人数一多,目标就大,很难隐藏行踪。而且刚才你也说了,咱们此去就是孤军深入,真的出了事儿就是死路一条,你们与我生死与共,跟我沾光天经地义,跟我倒霉你们也不会叫屈,但他们都是外人,凭什么让人家跟咱们以身涉险。” “有道理,”大头将茶杯推到长生面前,“大人,皇上也知道倭寇是冲着龙脉来的,这事儿可不可以跟皇上说说,看他有什么想法。” 见长生挑眉看了自己一眼,大头担心长生误会自己,急忙出言解释,“大人,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便是战死了我也不怕,我是怕您出事儿,最主要的倭寇是整个大唐的敌人,又不是只是咱们的敌人。” “你跟我时间不短了,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这种解释纯属多余,”长生说道,“我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有多方面的考虑,他们跑到长安想炸死咱的坐骑,手段何其恶毒,性质何其卑劣,不还以颜色我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得让倭寇知道咱们不好惹,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信这套,报仇就得尽快,他们给咱们一拳,咱们立刻还他们一脚,得让他们怕咱才行。” 大头知道长生话没说完,便只是点头,没有接话。 长生又道,“他们这次没能炸死咱们的坐骑,接下来肯定还会再来騒扰,眼下敌暗我明,情况对咱们很不利,咱们不能总是被动接招儿,被倭寇牵着鼻子走,谁规定他们出招儿咱们就得接招儿,谁规定他们想比剑咱们就得跟他们比剑,他们说了不算,谁有本事谁使,不能让他们摸准咱们的脉络。” “还有,”长生又道,“我怀疑我师姐已经被他们抓起来了,长安我们说了算,敌人不会把她藏在长安,如果她被抓了,一定会被关在倭寇的老巢。” 长生言罢,大头恍然大悟,“大人,谁去打前站比较合适?我是个矬子,太显眼了。” “打什么前站?”长生随口问道。 “江淮很大,就算咱要过去偷袭,也得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吧。”大头说道。 “不用,”长生摇头,“太耽误时间了,直接杀过去,咱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孙儒总该知道吧,只要把他拿下,还愁不知道倭寇老巢在哪儿?” “有道理。”大头点头。 “你去将他们叫过来。”长生说道。 “这么急?”大头愕然,“大人,您不会想要今晚就走吧?” “今晚就走。”长生端杯喝水。 大头虽然感觉长生有些操之过急,却并未劝阻,因为他知道长生比他更聪明,身为下属,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是当上司态度坚决时,正确的作法就是立刻执行,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劝谏阻止。 不多时,杨开等人全部来到。 长生意简言赅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认为倭寇的大本营就在江淮。至于长生要连夜出发,千里突袭,他们并不认为是正确的,也不认为是错误的,因为正确和错误不需要他们来判断,那是上司的事情。 “他们既然想要害死咱们的坐骑,咱们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坐骑的厉害,”长生说道,“咱们现在有三匹坐骑可以用,就去三个人。” 听得长生言语,众人面面相觑,孤军深入,五个人都很危险了,去三个人岂不是更危险。 不等众人表态,长生再度开口,“大师,你功夫最厉害,用的又是长兵器,冲锋陷阵舍你其谁,你去。” “好。”释玄明兴奋点头。 “大头,你的阴阳轮威力惊人,敌群混战摧枯拉朽,你也去。”长生再度点将。 眼见二人被排除在外,杨开和余一皱眉对视,不等二人开口,长生便说道,“余一你最近心神不宁,不宜出战。” 杨开很少抢话,此番实在忍不住了,“没有我,你们不能久战。” “这就是我不带你原因,”长生正色说道,“孤军深入最忌恋战,我们此去也不能久战,时间一长势必深陷重围,在我们的灵气用完之前我们就会撤走。” “大头正在孵蛋。”杨开还是想去。 “他才没孵,一直是那个老兽医在盯着,”长生说道,“就这么定了,大头个子小,体重轻,我们此去可能还要救走一个人,届时他们两人一骑,速度也不受影响,敌方便是气炸了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绝尘离去。” “对,让他们见识见识五十万两白银的威力。”大头好生兴奋。 “你们马上准备,三更准时动身。”长生说道。 大头和释玄明起身退走。 “大师,别穿袈裟,换上便装。”长生随口说道。 “好,”释玄明随口答应,转而低声嘀咕,“我好像没便服。” “怎么没有,”大头笑道,“你去暗香楼穿的那身儿就挺不错。” “你个嘴欠的小矮子,”释玄明骂道,“倒霉了别指望我救你。” “操,还指不定谁救谁呢。”大头不以为然。 二人说笑着出门去了,长生转头看向杨开和余一,不能同行参战,二人颇为沮丧。 长生沉声说道,“眼下能够长途奔袭的马匹只有三匹,只能去三个人,而且我们这次去也是示威报复的成分居多,不可能捣毁倭寇老巢,故此只是突袭,不能鏖战。眼下留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咱们急促,也不能让他们从容不迫的调度安排,得给他们增加难度,乱其阵脚,他们越乱,咱们在长安就能待的越久。” 长生言罢,二人都没有接话,木已成舟,二人此番肯定是去不了了。 长生再道,“此去江淮往返只需两日,在这两日之中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倭寇很可能还会再来侵扰,能全歼力求全歼。” “大人放心,我们自有分寸,”余一不无担忧,“大人,倭寇行事狠辣,癫狂暴戾,你们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长生正色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倭寇的确凶残暴戾,中土人士很少如此癫狂,但我不相信他们真的悍不畏死,士气都是打出来的,我们得痛下狠手,一直打到他们怕为止。” 二人点头赞同,俗话说毛病都是惯出来的,想要对付倭寇这种歇斯底里的癫狂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明白这种疯狗一般的发狠乱咬,并不能成为他们出奇制胜的法宝。 长生此时穿的就是便服,轻装上阵,也不需要准备,连干粮都没有携带,待得大头和释玄明换好衣服赶过来,长生便抓起床边的龙威转身出门。 三人自西厢牵出马匹,自西侧偏门离开,转而翻身上马,策马西去。 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但守城的校尉认得长生,退一步说即便不认得,身为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也有随意出入城门的权力。 出得城门,长生俯身低头,抖缰催马,黑公子嘶鸣加速,踏地扬尘,一马当先。 两匹汗血宝马弓背发力,紧随其后……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兵贵神速 月明星稀,夜风朗朗,三人三骑自官道上一路风驰电掣,疾行南下。 途中长生没有与大头和释玄明做任何交谈,只是策马狂奔,他之所以选择连夜出发是有多重考虑的,一是长安距江淮约有两千里,以黑公子和汗血宝马的奔跑速度,赶到江淮差不多要用一个对时,也就是说赶到江淮时也是晚上,晚上有利于三人发起突袭。 二是力求做到兵贵神速,何为兵贵神速,说白了就是越快越好,一定要快到极致才行,三人此番前往江淮乃是孤军深入,是犯了兵家大忌的,如果倭寇提前获悉并有所防范,三人此去就不是突袭报复,而是自投罗网,势必难以全身而退。 三人半夜出城,守城士兵是不会连夜上报的,即便上报也是明日一早,如果朝中有敌人的奸细,,最快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得到消息,哪怕奸细猜到他们可能去哪里并立刻放飞信鸽,他们也已经提前出发了三四个时辰,三人的坐骑虽然快不过信鸽,但有了这三四个时辰的优势,就能赶在信鸽飞到之前赶到目的地,确保对方不会在三人赶到之前收到消息。 黑公子和两匹汗血宝马发力狂奔,速度之快只能用风驰电掣形容,一路上马不停蹄,没有丝毫的磨蹭耽搁,三人别说暂停歇息了,便是话都不曾说上一句,尿都不曾撒上一泡。 长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管做什么事情,想要成功都必须拼尽全力做到极致,所作所为要超出常人认知的范畴,为他人之所能为之是永远做不成大事的,要想成大事,必须为他人之不能为之,说白了就是要做到别人做不到的程度才行。 倭寇潜入御史台,试图炸死包括黑公子在内的众人坐骑彻底激怒了长生,这是极度的傲慢和放肆的挑衅,遇到这种事情,如果不立刻还以颜色,予以疯狂报复,倭寇就会无所顾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必须让倭寇付出血的代价,必须让他们明白任何的挑衅和攻击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有这样,倭寇日后做什么才会有所顾忌。 忍一时风平浪静只适用于突发意外,除此之外,所有带有试探性的欺负和挑衅,都应该立刻给与强硬反击,很多时候受欺负的人都是活该自找,摸手的时候你不敢给对方一巴掌,下次对方就敢摸你的腚。 到了下半夜气温都会骤降,但三人竟然感受不到气温的降低,除了心里憋了一口火儿,主要原因还是三匹神驹正以恐怖的速度向南方快速移动。 拂晓时分长生没有停歇,日出时分长生仍然没有歇马,他知道黑公子的能耐也相信汗血宝马的实力,五十万两可不是白花的,对于汗血宝马来说狂奔猛跑才是物尽其用,长途奔袭才能令它们畅快爽利,如果只是慢腾腾的磨蹭,还不如买个驴。 中午时分三人进入南方地界,烈日当空,炙热非常,但长生依旧没有减速歇马,因为他发现不管是黑公子还是汗血宝马都在努力坚持,接连突破极限,每个人的极限都不一样,有些人扛五十斤就开始哼哼唧唧,认怂放弃,而有些人扛五百斤却能紧咬牙关,死命坚持,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样产生的,马与马的差距也是这样拉开的,不对自己狠一点儿,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牛逼,一头跑十里就倒地喊累的驴,永远不知道千里奔袭的马心里在想什么。 午后未时,三人进入江南道,江淮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名儿,而是江南道和淮南道的一部分,此时江南道和淮南道仍有部分疆域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孙儒的势力范围在江南道和淮南道相接的那片区域。 沿途接连看到驿站,眼见胯下的汗血宝马汗如雨下,大头和释玄明屡次想要开口,但眼见长生丝毫没有歇脚的意思,只能生生忍住。 直待下午申时,长生才自一处驿站外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你们是什么人?”驿卒照例询问。 “紧急军务,立刻饮马,水里加双份盐巴,双份谷粉。”长生掏出官印虚晃即收,“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去办,半刻钟不得启程,驿站所有人满门抄斩。” 驿卒根本没看清长生出示的官印,但不同品级的官印材质是不一样的,眼见长生出示的是金印,知道他是三品以上官员,对于其所说的懈怠了差事满门抄斩深信不疑,吓的亡魂大冒,急忙跑进驿站高声叫嚷,催促同僚拎水饮马。 男人比女人方便许多,三人直接自驿站门口解腰绳撒尿,大头最先尿完,拎起裤子就往驿站里面跑,“我去拿吃的。” “我去找酒喝。”释玄明插枪入地,跟着大头跑进了驿站。 长生留在门口,等待驿卒拎水饮马。 不多时,几个驿卒慌乱的拎着木桶跑了出来,水里加了双份盐巴和双份谷粉,如同稀粥。 长生抬手拦下了驿卒,将其中一桶拎到了黑公子面前,另外两桶则将双手探插其中,催动纯阳灵气散热升温,驿站没有现成的温水,而长途奔袭之后马匹大量流汗,此时喝冷水很容易令胃肠痉挛,必须喝温水才行。至于黑公子则没有这个禁忌,因为这家伙感染尸毒发生了变异,血一直是凉的。 马匹开始饮水之后,长生检视了三匹马的马掌,动身时三匹马的马掌都是全新的,此时还不用更换。 唯恐得罪权贵,遭殃倒霉,几个驿卒便拿出麻布为马匹擦汗,一擦之下发现马汗如血,其中一人瞬时大惊失色,“汗血宝马?!” “守口如瓶,谁敢泄露一个字,斩立决。”长生挑眉警告。 众人闻言面色大变,连声应是。 长生严厉警告并非小题大做,因为他并不相信这些驿卒,万一有人碎嘴乱说,就可能走漏风声,对于这些蠢人,不能寄希望于他们识大体,顾大局,只能严厉警告,明确禁止。 片刻过后,大头拎着一包面饼跑了出来,驿站给过往传递紧急公务的差役和士兵准备的都是便于携带的干粮,其中以面饼居多。 长生接过一个面饼大口咬嚼,大头边吃边喊,“真汉子,快点儿,要走了。” “来了,来了。”释玄明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酒坛子。 长生和大头都没来得及喝水,眼见释玄明手里抓着酒坛子,大头便跑上前去将装有面饼的包袱塞给了他,转而夺过酒坛双手捧给长生。 长生不喜欢喝酒,但长途奔袭劳累非常,便仰头喝了几口,驿站的酒是普通的酒水,很是浑浊,酒气也不重,只当水喝了。 长生喝完,大头再喝,之后将酒坛还给释玄明,三人重新上马,飞驰东南。 三人离去不久,一个中年驿卒打着哈欠自里面走了出来,“出了什么事儿,鸡飞狗跳的。” “说不得,说不得。”几人连连摆手。 “怎么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讨逆的新军在传递紧急军务?”中年驿卒问道。 “你别问了,我们真的不能说。”驿卒收拾木桶。 “是不是新军要攻打江淮了?”中年驿卒皱眉追问。 “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你别瞎打听,会死人的。”几人三缄其口,各自忙碌。 任凭那中年驿卒如何询问,几人就是不说,后者无奈,只能作罢。 长生并不知道驿站里有叛军的奸细,也不知道自己先前的严厉警告险之又险的避免了消息的泄露,此时正低伏马背,咬嚼干粮。 由于三人一路狂奔,傍晚时分便进入叛军地盘儿,此时很多城池都建在交通要道上,想要通过,只能穿城。 由于孙儒已经反叛,故此守军对自北面过来的路人严加盘查,眼见三人策马来到,守城的士兵急忙举枪将三人拦了下来。 长生并未直冲而过,而是翻身下马,兵行险着,冲着那领头的校尉就是一巴掌,“八嘎呀路。” 八嘎呀路是日文,也是一句骂人的话,带有极度的蔑视和侮辱,是比蠢货更难听的一句表述,也是倭寇骂人最常用的词汇。 领头的校尉被打懵了,一旁的大头配合的极度默契,急忙自腰囊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向校尉,“这人是个倭寇,是孙将军请来刺探军情的,我们有重要军情要立刻禀报,十万火急。” 领头儿的校尉愣神之际没接住那块银子,就在其低头下望之际,长生策马先行,大头和释玄明紧随其后。 二人穿过城门之后,身后传来了校尉的谩骂之声,“他娘的,这群狗东西一个比一个坏。” 听得校尉言语,长生心里有底了,看来这地方经常有倭寇出入,而且行事并不隐秘,嚣张跋扈,多有恶行,不然守城的校尉不会有此一说。 也只是入境时会盘查,进入孙儒的地盘儿之后便畅通无阻,一路疾行,终于在入更之前赶到了孙儒大本营所在的升州…… 第三百四十二章 虎穴龙潭 升州史称金陵,是一座千年古城,城池很大,城墙也高,由于已经知道朝廷派兵南下讨伐,升州城的城防异常严密,城门紧闭,城墙上有大量士兵巡夜警戒。 出于守城需要,城外两里范围内的树木被尽数砍伐,三人是自西面来的,长生并未直接奔向西侧城门,而是在两里之外勒缰转向,借着树林的掩护奔向南门。 大头和释玄明并不知道长生这么做的用意,而长生也没有与他们多做解释,片刻过后来城南树林,选了一处隐秘地点翻身下马。 释玄明先前自驿站带出来的酒水还剩下半坛,长生下马之后立刻走到释玄明身边,拿过酒坛仰头喝酒,灌了几大口之后,长生又故意洒了一些在身上,转而将龙威刀扔向一旁的大头,“我佯装倭寇去城门闹事,你们待我去到城门之后再自南边赶过去阻止我,不用怕暴露灵气修为,因为倭寇也有灵气修为。” 大头抬手接住龙威,不无担忧,“大人,他们万一放箭怎么办?” 长生没有接话,转身疾行,穿过树林来到西面主路,转而摇摇晃晃的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两里的距离,长生走了半刻钟,虽然走的跌跌撞撞,不时还会摔倒,速度却不慢,他要装出一副醉酒且焦急的模样,之所以这么做除了麻痹守军,主要还是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已经将途中耗费的时间缩短到了极致,足足比预计的早到了两个时辰,而今赶到了地头儿,他也要更点必争,力求快速。 在其出现在官道上不久,城墙上就有人向他所在的位置张望,这说明带兵的校尉有灵气修为,可以夜间视物,在其距城门还有百步之时,城墙上传来了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听得守军喝问,长生立刻抬头高喊,他喊的不是八嘎呀路,而是几句倭寇唠叨和抱怨的话,八嘎呀路这句话太常见了,也很容易学,糊弄普通士兵或许可以,但是想在晚上糊弄精神紧绷的守军则很容易弄巧成拙,故此他说的是一连串的倭寇言语,他必须让这些士兵确定他是倭寇才行。 他这么做也是在赌,赌孙儒和倭寇已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而且其手下的士兵也知道孙儒已经与倭寇达成了某种交易。 守城士兵都会随身携带弓箭,在长生喊着倭寇语言踉跄向前之际,一支箭矢疾飞而来,插进了长生面前的土里,与此同时有人高声呵斥,“来人止步!” 虽然守军射出了箭矢,长生却并不惧怕,反倒暗暗松了口气,因为对方这一箭没射向自己,就说明守城的士兵对倭寇并不陌生。 长生低头看向地上的箭矢,转而上前将其拔了出来,挥舞着箭矢高声叫骂,这次他终于在一连串的倭寇言语中夹杂了八嘎呀路。 “将军,这狗东西在骂您,我射死他。”城墙上有人说话。 “不成,射死了怎么向上头交代。”说话之人抬手压下了属下抬起的长弓。 长生见状又是几句倭寇的语言,其中还掺杂着部分汉话,有‘开门,将军,姑娘’等字眼儿。 “将军,这狗东西说啥呢?”有人问道。 “不像什么好话,”领兵之人皱眉摇头。 长生自城下暴跳如雷,随即又将手里的箭矢抛掷了出去,抛掷之时是用了灵气的,不过故意扔歪,箭矢自空中翻滚摇晃,不等飞上城墙便落于地面。 “小心,此人是个高手。”领兵之人沉声告警。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吹过,察觉到刮的是南风,长生立刻提气催吐,将之前喝下的酒水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转而跌落在地,四顾寻找,随手抓了几枚石子儿朝着城墙上的守军抛扔。 “哎呀我的天哪,这是喝了多少啊。”有人抬手掩鼻。 听得那人言语,长生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放松了警惕,再度高喊叫骂,一半倭语,一半汉话,他必须让对方知道他能听懂一些汉话,不然对方不会尝试与他沟通。 此番他在言语之中掺杂了‘将军,开门,回家’等字眼儿,此时他已经知道倭寇在升州并没有隐身潜伏,不然守城的士兵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倭寇是住在城里,还是住在别的什么地方,故此只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试探。 果不其然,此法奏效,带兵之人挑眉怒骂,“回个屁家,这是我们的家,不是你们的,滚回你们的狗窝去。” 长生没得到有用的信息,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只能继续拾捡石子往城墙上抛扔,与此同时用倭汉参半的言语叫嚷着要找美女,要睡觉回家。 “将军,这人是不是跟刚才进城的那些倭人是一伙儿的?”城墙上有人问到。 带兵之人皱眉摇头,“不会吧,大帅如果也请了他,他怎么会喝成这个德行?” “就是,你没听见他要找美女吗,想必又是进城亵妓的。”另外有人说道。 “可不能放他进去,听乔三姐儿说这帮狗东西猥琐的很,本事不咋地却变着方儿的折腾人。” “哈哈哈,乔三姐儿不是你的相好么?被他们搞过,你还能要吗?” “操,那有啥呀,他们不过两寸长短。” “哈哈,狗也两寸,被狗……” “行了,”领兵之人挑眉喝止,“你们是校尉军官,不是市井泼皮,说的什么污言秽语。” 听得此人言语,众人急忙岔开了话题,“将军,怎么处置这家伙。” “不管他,让他从下面叫吧。”领兵之人转身走向别处。 “将军,大帅请的那些人要是出城时看到了他,会不会向大帅告状啊,况且他要是在城外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脱不得干系,要不咱派几个弟兄给他送回麒麟镇吧。”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领兵之人愤然回头,“别管他,死了拉倒。” 长生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但此时大头和释玄明还没来,他也不能立刻离开,只能跌撞踉跄的自城下捡扔石子儿。 片刻过后,大头和释玄明赶到,夜色浓重,普通士兵是看不到他们的,但为首的几个将校有灵气修为,察觉到有人快速靠近,再度来到了靠近城门的那段城墙。 大头和释玄明不会倭语,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长生急忙低声说道,“阻止我拿你们的兵器。” 长生说完,便高声叫骂着去抢大头抓在手里的龙威,被大头阻止之后,又去抢夺释玄明的绿沉枪,也被释玄明阻止。 “拖着我往南走。”长生再度低声授意。 二人闻言急忙架起长生往南拖,长生一副不忿架势,频频抢夺他们的兵器。 “倭人怎么还有这么高的?”释玄明的身高引起了守军的怀疑。 “这么矮的也很少见。”大头的身高也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好在三人并未坚持进城,城墙上的士兵也没有过分多想,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往南离去。 长生懒得挣扎了,又怕守军发现异常,便低声说道,“大师,把我扛起来。” 听得长生言语,释玄明将长生扛在了肩头,他和大头虽然也喝了酒水,却不曾装醉,故此疾行快走,守军也不起疑。 长生一边蹬腿摇晃,一边快速说道,“倭寇平日里并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城南的麒麟镇。在咱们赶到之前,有一些倭寇被孙儒请到了城里,咱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冒险进城,将为首的众人一锅端,二是趁虚而入,去麒麟镇端了倭寇的老窝儿。” 大头率先表态,“大人,大战在即,城内肯定高手如云,咱仨这口锅太小了,炖不了那么多大王八,退一步说即便咱们将他们全杀了,也很难全身而退。依我看咱还是去麒麟镇吧,端他们的老窝儿。” “小矬子说的有道理,”释玄明说道,“你不是还要救人吗,要是你师姐真被他们抓了,也应该关在麒麟镇才对。” “去麒麟镇。”长生正色点头,言罢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蹬扒了,还不忘又挣扎了一番。 片刻过后,三人离开了守军视线所及,二人在长生的授意之下隐入树林。 释玄明放下长生,与大头一同跟着长生往西去,此处离城墙太远,长生不敢吹呼哨召唤黑公子,只能步行前往。 “大人,您怎么知道倭寇在城南?”大头终于问出了心中疑虑。 “我不知道,”长生摇头说道,“我之所以绕行南门,是因为相较于西门,南门的防守应该会松懈一些,毕竟同尘的大军此时就在江淮西北方向。”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自己常年混迹市井,见多识广,机灵活泛,却没想到长生不但精于运筹帷幄,随机应变也极为擅长。 不多时,三人找回马匹,骑乘南下。 长生虽然主政户部,却也只能记住州郡府县,并不知道麒麟镇在哪儿,好在行出十几里后遇到几个露宿路旁的本地饥民,询问之后得知了麒麟镇就在南方五十里外。 令三人没想到的是这几个饥民竟然原本就住在麒麟镇,据他们所说开春的时候官府强令他们搬出了麒麟镇,也正因为失去了土地,耽误了农耕,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长生本想趁机打听倭寇的情况,但这些饥民对于麒麟镇的现状一无所知,因为官府严禁本地乡民涉足那里。 不知道麒麟镇的现状也无所谓,长生随后又打听了麒麟镇的出入路径,得知麒麟镇有三条路,一条往东进山的山路,两条往西进入官道的小路。 三人都是穷苦出身,见不得灾民惨像,临走时大头给了灾民一些银两,而长生则叮嘱他们熄灭篝火,去远离官道的地方过夜。 长生之所以如此叮嘱,是担心守城的士兵起疑之后追赶确认,万一官兵遇到这些饥民,而饥民告诉官兵他们三个打听麒麟镇的所在,官兵立刻就会知道三人是假冒的,会在第一时间返回升州报信告警。 尽管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他不敢大意,当年他和陈立秋等人潜入长安火烧平康坊,事后他也感觉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最终还是让余一发现了端倪。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时时小心固然很累,但是相较于发生意外之后的尴尬和凶险,心累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而他自跟着师父等人离开王家夼至今,虽然遇到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却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也得益于自己的居安思危和谨慎小心。 麒麟镇离升州有六十里,寻常马匹要跑两刻钟,麒麟镇位于官道东侧,离官路约有五六里,这些与饥民所说完全相符。 三人也没有自北侧小路进入,而是继续南行,自南面第二条通向麒麟镇的小路进入,拐入东行小路之后,长生转头环顾,眼见北面高山环绕,心里有了计较,“自升州看不到此处着火,动手之后不用有所顾忌。而且镇子里全是倭寇,咱们也不虞投鼠忌器。” 大战在即,大头和释玄明多有兴奋,听得长生言语,越发激动,齐声接话,“好。” 由于麒麟镇位于江淮地区,而江淮地区已经反叛朝廷,再加上自身人数众多,麒麟镇的倭寇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前来偷袭,故此镇子外围并无布置岗哨。 临近镇子,三人下马,将马匹藏于林中,转而悄然靠近,打量观察 此时一更不过,麒麟镇的倭寇正围坐在各处火堆旁,或喝酒说笑,或嬉戏打闹,各处房舍之中也有灯烛光亮。大致估测,整个镇子至少也有千人左右。 “这些人既然被倭国派来中土,必是经过千挑万选,”长生正色说道,“而且咱们之前跟他们打过交道,也知道他们不是善茬,此战必是前所未有之血战。” “咱们又不是老太婆,只能吃软柿子,”大头转头看向释玄明,“真汉子,你怕不怕?” “你猜?”释玄明笑道。 长生说道,“稍后咱们兵分三路,大师,你直接冲出去,见人就杀,万不可心慈手软。大头,你先去放火,四处放火之后前去驰援大师,我先观察一阵儿,等到最后参战。” “好。”二人点头。 “他们人太多,肯定不能全歼,能杀多少杀多少,力求多杀。”长生又道。 二人再度点头。 长生深深呼吸,沉声下令,“动手……”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开杀戒 长生一声令下,大头和释玄明立刻自藏身之处疾冲而出,释玄明手持绿沉枪径直冲向敌群,而大头则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向镇中最大的那处木质建筑。 此番潜入中土的这群倭寇不同于寻常的扶桑浪人,而是经过了千挑万选的日本武士,这些人都有灵气修为,不等释玄明靠近便发现了他,呜哇示警的同时抓起各种兵器迎向释玄明。 片刻过后,短兵相接,释玄明只用了一招儿就颠覆了长生对于长枪这种兵器的认知,在他的印象当中长枪的威力远不如锋利的刀剑,尤其是在人多的混战之时,长枪只能戳刺却不能挥斩,但释玄明在靠近倭寇之后单手抓握枪柄末端,旋身环舞,枪尖的一点寒芒瞬间化作大片寒光,冲在最前面的一群倭寇尽皆中招儿,虽然受伤部位不尽相同,却是清一色的横切豁剖。 不等招式用老,释玄明便借着急旋余势加速前冲,与此同时举枪直刺,其选择的不是单一目标,而是位于同一条线上的几个倭寇,绿沉枪的三棱锐刺锋利无比,在释玄明的前冲助力之下直接洞穿三人。 在倭寇的惨叫哀嚎声中,释玄明松开枪柄,竖掌猛击枪杆末端,这一招儿长生曾在庆阳见释玄明使用过,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果不其然,在击中枪杆末端之后,释玄明垫步前冲,与此同时双拳齐出,砸飞了两个挥舞着长刀冲上来砍杀的倭寇,趁这两个倭寇倒飞撞倒数人之机抓住满是鲜血的枪杆前段,大力前送再扎一人,起脚将其踹飞的同时抽出绿沉枪横扛于背,双臂用力弯曲枪杆,待枪杆弯曲成弓,陡然松开了带有枪头的前端,借着枪杆的反弹之力急舞旋身,再杀一片。 时间紧迫,为了力求多杀,长生也没有一直冷眼旁观,在释玄明与倭寇短兵相接之后便离开了藏身之处,行走的同时抬手整理头发,将自己的发髻略加改动,令其更像倭寇的发型。 此时大头已经开始纵火,镇中最大的那处建筑应该是饭堂,大头想必是打碎了里面的油坛,大火烧的很是突然,火势也很是猛烈。 在倭寇叫嚷着前去救火之时,大头已经自后面破墙而出,手里拎着一个油坛和一支火把,他也不自房舍的正面放火,而是跑到人家屋后泼油点火,如此一来等到倭寇有所察觉时火势已猛,再难扑救。 长生此时也已参战,不过他没有冲进人群与释玄明会合,而是施出追风鬼步自外围忽闪飘移,专挑那些试图施放暗器的倭寇和那些冷眼旁观并不急于参战的倭寇动手,之所以选择这两类目标是因为前者很可能会伤及释玄明,而后者则可能是大小头领。 这群倭寇并不是乌合之众,眼见释玄明深陷重围,而自己短时间内插不上手,便前去追赶正在放火的大头,这些人也成为了长生的击杀目标,千里奔袭,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尽可能的重创对手,痛下杀手固然可以震慑敌人,而烧了他们的老窝也能给敌人增加阻碍,因为这些房子并不只是倭寇睡觉的地方,里面很可能还有对倭寇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大头放火的同时频频探头观察战况,眼见释玄明周围聚集了大量倭寇,大头按捺不住了,快步跑到长生面前,将火把塞到了长生手里,“大人,你来放火,我去杀一阵儿。” 不等长生说话,大头便取出阴阳轮交叉双臂,挥舞着两把急旋自转的弯刀冲向敌群,“真汉子,坚持住,我来帮你。” “你给我滚,我不用你帮。”释玄明并不领情。 “哈哈。”大头并不生气,挥舞双臂杀掉几个前来阻截的倭寇,转而纵身一蹦,落于三丈之外,随即再挥双臂绞杀几人,不等倭寇回过神来,又急跃而起,蹦到了别处。 眼见二人应对从容,长生便开始四处放火,他此时尚未晋身紫气,尚不能凭借纯阳灵气催生火焰,只能借用火把。 在放火的同时长生也不忘击杀倭寇的大小头领,他懂倭寇的语言,哪个倭寇在大呼小叫的指挥调度,他就杀谁,必须让这群倭寇群龙无首。 镇子里有太多房舍,长生也不是每一栋都点,今晚是北风,他就挑下风头的房舍燃点,大火烧起之后会自动蔓延到上风头的那些房舍。 将下风头的那些房舍点燃之后,长生扔掉火把,拔出龙威正式参战,与身形高大的释玄明和身形矮小的大头不同,他个子不高,发型与倭寇相似,又会说倭寇言语,搞的倭寇晕头转向,敌我不分,有许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真汉子,我杀了六十了,你杀了几个?”大头兴奋发问。 “七十六。”释玄明虽然满身是血却热血沸腾。 倭寇之中有不少遣唐使,听得懂汉语,听得二人言语,瞬时怒发冲冠,鬼叫着往上冲。 “那个女的没死,还在哼哼,不算。”大头喊道。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暗道糟糕,光顾着报复立威了,竟然忘了寻找武田真弓。 好在此时大火烧起不久,着火的房屋还不曾倒塌,长生便施出身法,逐一检视。 镇子上的这些房屋貌似是专门为倭寇搭建的,内部结构与常见的房舍不太一样,全是中间没有格挡的通间,里面有没有人一目了然。 就在长生急切寻找之际,镇上某处突然蹿出一道上行火光,此物当是某种传递信息的火器,呼啸升空之后自高处炸开,火光四溅,甚是耀眼。 “真汉子,速战速决,他们在喊帮手。”大头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长生也猜到此物的作用,越发急切的寻找,找过已经着火的屋子,又开始寻找那些尚未被大火殃及的房舍,担心疾冲而入会遭到偷袭,在冲进那些关着房门的屋子时长生都会用日语喊上一句‘快救火。’ 镇上房屋众多,逐一检视费力耗时,但长生只能耐着性子逐一检视,不敢有任何遗漏。 此时大部分倭寇都离开了房间,检查了多处房间之后,长生逐渐放松了警惕,不曾想在冲进一处房屋之后竟然发现里面有两个衣着怪异的年轻女子,这两个女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样貌极为相似,当是一对孪生姐妹。 这对孪生姐妹身上穿着一套黄色的衣服,上面写满了稀奇古怪的文字,有些是日本文字,也有一些貌似是先秦时的古篆。 眼见长生突然闯入,二人骇然大惊,但二人并没有上前动手,而是同时闭眼吟唱,与此同时双手快速掐捏并变换指诀。 到得这时长生才发现房中放着两具棺材,与寻常棺材的横向停放不同,这两具棺材是倚着墙角竖立放置的。 只一瞬间长生就猜到这两具棺材里很可能放着僵尸一类的东西,而这两个孪生姐妹此时正在试图以咒语和指诀控制棺材里的东西。 长生会法术却很少使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施法需要掐捏指诀,唱诵真言,颇为费时,临阵对敌时很不适用。 眼见这对孪生姐妹正在作法,长生左挥右斩,一人一刀,将二人直接砍杀,傻子才会傻站着等她们作法。 杀了二人,长生也多有惋惜,这两个孪生姐妹年纪不大,顶多十五六岁,就这般死了实属可惜,不过他却不后悔杀掉二人,只要对方拿起武器,就是自己的敌人,拿起武器的女人不再是女人,拿起武器的孩子也不再是孩子,全是敌人。 长生迈步想走,闪念之后又转身走向那两具棺材,逐一起脚将其踹开,果不其然,里面真是两具身穿甲胄面目狰狞的僵尸,想必是受到了孪生姐妹的感召,此时正在微微抽搐。 一不做二不休,接连两刀,直接令其身首异处。 时间紧迫,在杀掉僵尸之后长生疾冲而出,举目远眺,眼见正北出现了几道紫色灵气,知道倭寇先前施放的火器已经惊动了升州城内的倭寇高手,急忙提气发声,“敌人援军距此六十里。” “好。”大头高声回应。 示警过后,长生再度急切寻找,找过十几处房屋之后再度高声示警,“五十里。” 长生喊罢,纵身闯进了一处诡异的房间,这处房间的布置酷似中土的灵堂,里面跪坐着两个倭寇,其中一人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另外一人是个中年男子。 发现长生闯入,中年男子立刻拔出长刀,大叫着向其冲了过来。 令长生不曾想到的是这个中年倭寇竟然全是淡紫灵气,不过此人在灵气修为上虽然占据上风,长生却在兵器上占了优势,伴随着一声脆响,此人所用长刀被就中斩断。 眼见长刀断裂,中年倭寇立刻扔下断刀,欺身上前,徒手擒拿。 长生的刀法稀松平常,此人拳脚功夫甚是了得,几个回合便令其左支右绌,多有狼狈,情急之下龙威脱手,改为徒手对敌。 他最为擅长的就是近身抢攻,以快打快,尽占先机,但对方乃是紫气修为,若不兵行险着,短时间内定然拿不下此人。 情急之下只能采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儿,拼着硬挨对方一拳,吐血的同时催吐玄阴真气将对方冻僵,再取龙威在手,一刀枭首。 眼见中年倭寇被杀,房中的年轻女子吓的惊声尖叫,面无人色,畏缩后退。 这年轻女子穿的不是武士的衣着,观其情形也没有灵气修为,加上手无寸铁,长生便没有取其性命,转身而出,急切北望,“二十里。” 长生高喊过后便要往别处去,转头之际却发现房中的女子正打开供在堂上的木盒,自其中取出一个精美的小坛抱于怀中。 虽不知小坛里装的什么,长生却知道此物必然很是重要,便转身而回,自那女子怀里抢得小坛闪身而出。 “十五里,六个紫气高手。”再度示警之后,长生加快速度将最后几处房间搜完,并不见武田真弓身影。 此时释玄明和大头仍在与敌激战,倭寇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二人亦是浑身浴血,多处受伤。 “马上走!”长生高声下令。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挥出阴阳轮逼退敌人,“真汉子,走!” 释玄明亦不磨蹭,立刻疾冲突围,大头连蹦带跳,紧随其后。 长生极速前冲的同时吹响呼哨召唤黑公子,听到主人召唤,黑公子带着两匹汗血宝马自林中狂奔而出,接上三人之后疾驰西南….. 第三百四十四章 风水宝地 此时敌方回援的紫气高手已经来到镇子北侧,眼见营地里火光冲天,尸横遍地,瞬时气的呜哇乱叫,再见凶手正在策马逃离,立刻猛催灵气,疾冲追赶。 麒麟镇有两条路通向官道,三人此时走的是南侧的一条,由于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对于路况很是熟悉,上马之后撤离的极为迅速。 催马狂奔之际长生转头回望,由于追兵此时就在身后不远处,不止能够看到敌方紫气高手的气色,还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的样貌,六个追兵四男两女,其中居山淡紫两人,洞渊紫气三人,还有一人为深紫灵气,太玄修为。 晋身紫气的练气之人可以施展凌空飞渡,淡紫灵气一掠两里,紫气修为一次借力可飞掠五里,而深紫太玄一次飞掠可凌空八里,所谓凌空飞渡与鸟儿的御风滑翔有些类似,虽然速度极快,却也达不到此发彼至的效果,而且不同品阶的紫气高手,飞掠同样距离所用的时间也相差不大,无非是太玄高手借力一次,而居山高手需要接连借力四次。 此时敌方的六名紫气高手距三人不过百步远近,在敌方紫气高手看来三人绝无逃走可能,但在催动灵气,施展过一次凌空飞渡之后,一众倭寇却惊讶的发现凌空飞渡并未缩短与三人的距离,双方相距还是百步左右。 就在此时,镇子里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呼喊,“他们抢走了圣骨。” 由于这女子说的是倭语,大头和释玄明便听不懂,但长生却听的一清二楚,对方所谓的圣骨很可能就是自己手里这个精美的小坛子,先前他抢走这个小坛子只是因为那个和服女子对这个小坛子极为重视,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此番听得女子尖叫方才知道自己在无意之中抢了个骨灰坛。 感觉丧气便本能的想要扔掉,但随即想起对方喊的是圣骨,圣骨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眼下正在狂奔撤离,长生也顾不得多想,便妥善的收起了那个小坛,转而抖缰催马,全力加速。 敌方再度凌空飞掠之后,发现仍然未能缩短与三人之间的距离,气急败坏之下纷纷出手抛扔暗器,与此同时高声叫骂,大喊站住。 百步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敌方所放暗器飞至中途便力竭坠地,只差几丈不曾伤到长生等人。 眼见敌方一众紫气高手始终追不上自己,大头放心不少,转头高声嘲讽,“别送了,回去吧。” 后面的追兵大部分都能听懂汉话,本就怒火中烧,再听得大头言语,险些气炸了肺,催动灵气拼命追赶,与此同时频频施放各种暗器。 奈何三人所乘皆是良驹宝马,疾驰狂奔之下百步距离一直不曾缩短,故此倭寇虽在不停的抛掷暗器,却没有一件能够伤及三人。 “这些暗器不中用,”大头继续嘲讽,“你们不是爱用火药吗,再用火药炸呀。” 大头言罢,转头看向长生,“大人,我说的话他们可能听不懂,要不您说几句吧,得让他们知道咱们为啥过来偷袭他们。” “他们听得懂汉话,”长生随口说道,“知道咱们是来报仇的。” “那就行,得让他们知道为啥挨揍,”大头言罢继续回头嘲讽,“追呀,快追呀,加把劲儿。” 大头气人很有一套,将对方气的暴跳如雷仍不罢休,又故意高声呼喊,“真汉子,你杀了多少个?” 对于倭寇冲自己的坐骑下手,释玄明也多有气恼,听得大头发问,便喊话配合,“二百四十五。” “哈哈,我杀了三百零六。”大头哈哈大笑。 长生本以为大头在夸大其实,但转念一想感觉大头应该没有吹牛,因为他的阴阳轮可以自旋飞转,所到之处犹如砍瓜切菜,摧枯拉朽。 “大人,您杀了几个?”大头再度高声发问。 长生乃是几人的头领,若是接话就显得没有头领的气度,但他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尤其不在乎倭寇怎么评价自己,“我忙着放火烧营,没杀多少,不到一百。” “哈哈。”大头放声大笑,故意气人。 释玄明是个武痴,这一仗打的甚是爽利,见大头大笑,也随之大笑,“痛快!” 长生虽然没有说话,心里亦是畅快无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是软弱无能之辈自欺欺人的说辞,纯属放屁,怎么不直接来一句君子报仇百年不晚,干脆等仇人老死得了。 真有本事,不用等十年,有仇立刻就报,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倭寇敢跑到长安暗算他们的坐骑,他们就敢千里奔袭,过来端倭寇的老窝儿。 此时三人已经拐上了南北官道并一路南下,回头路是不能走的,有可能被沿途的敌军拦下,得换条路绕回去。 三人策马狂奔在前,追兵穷追不舍于后,大头一路上就没闲着,对后面的追兵冷嘲热讽,各种谩骂。 追兵之中有人气急回骂,也有人高喊站住,不要跑。 “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你让我们站住,我们就站住?”大头说到此处转头冲长生高声问道,“大人,这些倭寇好像缺心眼啊。” 长生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他此时正在思虑抢来的圣骨是什么东西,这个小坛子原本是放在一个木盒里的,而木盒则是放在一处类似于灵堂的房子里,既然被称为圣骨,极有可能是倭国某位重要的人物的遗骨。此前他就怀疑倭寇寻找龙脉的目的,现在看来,倭寇很可能是想将圣骨埋在中土的龙脉上借金龙气数,长倭国国运。 如果真是这样,所谓的圣骨就可能是倭国皇帝的尸骨,也可能是皇上他爹的尸骨。 越是推敲越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大,欢喜之余好生兴奋,这东西实在太重要了,得了这东西,倭寇即便找到十二地支和金龙也没用了。 大头起初一直在冷嘲热讽,但是眼见己方狂奔两百里,追兵已经落在了数里之外却仍然穷追不舍,心中开始犯嘀咕了,“大人,他们明知道追不上咱们,怎么还在后面跟着?” 长生本想告诉大头圣骨一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倒不是不相信大头,而是此事没必要告诉大头,想要将一件事情做到万无一失,必须保证这件事情只有自己知道,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都不能透露。 “咱们的马匹只能自路上奔跑,有些拐折圈绕的地方,他们可以直线包抄。”长生说道。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恍然点头。 先前的厮杀并不是虎入羊群,而是虎入狼群,倭寇的亡命反扑令大头和释玄明尽数挂彩,包括长生也被灵堂里的那个紫气高手震伤了肺腑,先前惨烈厮杀之时还不感觉怎样,此时终于放松下来,便开始显露颓废和疲惫,但追兵就在身后不远处,三人也不敢放松懈怠,长生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分赠二人,三人服下伤药之后继续催马狂奔。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处镇子,疾驰而过之时长生突然发现路边有处夜食摊子,立刻勒马减速,取出银两将那锅肉粽全部买下,不止是肉粽,连锅也买了。 长生和大头并不知道长生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只当他饿了,实则长生也的确饿了,但他买下这锅肉粽主要是为了那口锅,铜可以制钱,寻常农人用不起铜制器皿,这处夜食摊子用的是铁锅,而铁器可以阻隔阴阳,倭寇之中有人懂得道术,若是直接将那个骨灰坛藏在某处很可能被对方找到,用铁锅装起来埋于某处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追兵已经被甩到了五十里外,对于常人来说五十里很难被追上了,但是对于紫气高手来说,五十里转瞬即至,长生也不敢大意,给了大头和释玄明几个肉粽之后继续策马疾行。 一锅肉粽足有二十几个,长生本想留下几个,剩下的扔掉,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将包裹肉粽的芦叶去掉,只留其中糯米。 糯米发黏,很容易揉在一起,待得积攒的多了,便成了一个偌大的米团,长生随即将其捏成小坛形状并以纯阳灵气烘干,转而以随身帕巾将其包裹其中。 长生猜的没错,倭寇之所以穷追不舍,还是寄希望于前方的道路曲折圈绕,以便于他们能够横穿拦截,但不管是南下还是改道向西,数百里内并未出现这种地形,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那些倭寇此时已经远在百里之外。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埋下骨灰坛,但他却并没有急于动手,埋是肯定要埋的,因为这东西太重要了,带回长安反倒容易生出变数,远不如埋在野外安全。之所以不立刻掩埋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得给骨灰坛找个“风水宝地。” 堪舆之术属于不入流的道门杂学,长生不很精通,只能算个半吊子,但行出数十里后还是发现了一处上佳地点,于是借故解手,下马之后跑进了树林。 片刻过后回到路边,骨灰坛和铁锅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是用铁锅倒扣着骨灰坛下葬的,既借用铁锅掩盖骨灰坛的气息,又令骨灰坛可以下接地气。 他选的这处地点后有靠山,前无明堂,十丈之外又是高山,山头之水流向坟穴,且东方有坑,暗藏凹风,似这种地势名为扑面凹风,乃是女主霪邪男主贼的大凶之穴。 回到路上,大头和释玄明正在焦急等待,但二人并不知道他进山做了什么,只当他解手出恭去了。 此时追兵已经到得三十里外,三人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又行几十里,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不久之前附近曾经下过雨,河水浑浊湍急。 长生催马来到河边,翻身下马,让黑公子饮水歇息。 “大人,别耽搁了,他们快追上来了。”大头焦急非常。 长生并未接话,他要的就是对方追上来。 黑公子喝水之际,长生整理衣冠,掬水洗脸,待得发现追兵进入视线,立刻翻身上马,催马前行,与此同时佯装无意,将坛形米团连同包裹它的帕巾一同掉落水中。 三人跃马过河,疾行远去。 不多时,转头回望的大头疑惑发声,“咦,他们怎么下水了?” 长生闻声回头,只见那群倭寇已经跳进河水,焦急寻摸。 “他们这是干啥?”大头不明所以。 长生笑道,“不晓得,貌似在找什么东西……” 第三百四十五章 凯旋而归 虽然长生嘴上说不晓得,但语气轻松且嘴角带笑,大头和释玄明立刻猜到倭寇下水与长生有关,但他们实在想不出长生是如何让倭寇停止追赶并下水寻摸的。 长生倒是没有再回头,但大头和释玄明一直频频转头回望,直到三人翻过山脊,那些倭寇仍在水中疯狂找寻。 一口气跑出百余里,三人彻底摆脱了追兵,到得这时大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好奇发问,“大人,他们为啥突然不追了?” “不晓得。”长生微笑摇头,他此时的心情出奇的好,不是因为摆脱了追兵,因为他们有神驹宝马,那些倭寇的紫气高手本就追不上他们。他之所以高兴有多重缘由,一是此番南下不但烧毁了倭寇的大本营,还诛杀了六百多名倭寇,令倭寇元气大伤的同时重挫敌人锐气,而三人此行亦将兵贵神速诠释的淋漓尽致。 二是将倭寇所谓的圣骨抢了出来并隐秘掩埋,失去了圣骨,倭寇就算找到了十二地支和传说中的金龙也没用了,实乃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三是巧妙的误导了这些倭寇,先前倭寇亲眼看到他在“无意”之下失落了圣骨,接下来倭寇会将所有的精力用来寻找圣骨,但是就算这些倭寇将河水放干,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圣骨,不但找不到真的,连假的都找不到,因为糯米遇水很快就会松散并被鱼虾吞食,若是换成相似的陶罐或是瓷坛就起不到这种效果,倭寇只要找到假的,就知道真的还在他的手里,届时倭寇就会疯了一般的冲他和他身边的人下手,以求逼迫他交出圣骨。 实则就算不是为了圣骨,敌人也不会放过他和大头等人,吃了这么大的亏,倭寇势必疯狂报复,不过这是两码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倭寇都没工夫报仇雪恨了,因为他们得忙着寻找掉进水中的圣骨。 还有就是先前自麒麟镇没有发现武田真弓,尽管这并不能说明武田真弓一定是安全的,至少能说明武田真弓很可能是安全的。 见长生发笑,大头越发好奇,“大人,究竟咋回事儿啊?” 不等长生开口,释玄明就在旁插话,“你真啰嗦,能说大人早就说了。” 长生点头笑道,“大师说的对,能说我早就说了,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倘若知道了,再遇到倭寇便装不像了。”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也就坦然了,眼下三人仍在江淮地界,此时孙儒想必已经知道了麒麟镇发生的变故,担心孙儒会通知各处城池伏击拦截,三人便不敢懈怠,一路疾行,黎明时分终于离开了孙儒掌控的江淮地区。 返程时三人也没有丝毫的耽搁,仍然一路疾驰飞奔,在午后未时天气最热的时候,三人趁着更换马掌的间歇做了短暂停歇,饮马之后快马加鞭,疾行北上,终于赶在三更之前回返长安。 俗话说老马识途,回到御史台时马匹也知道到家了,精神一松,疲态尽现,不止是两匹汗血宝马步履踉跄,连黑公子也累的连失前蹄,摇摆打晃。 坐骑如此拼命,释玄明好生感动,眼见汗血宝马进门之后步履维艰,释玄明提气发力,直接将其托举离地,快步送往马厩。 发现汗血宝马被主人托走,黑公子多有好奇,歪头打量了片刻突然躺倒在地。 长生知道它在耍赖,若是身上没伤托它一次也无妨,但先前中了那紫气高手一掌,肺脏皆有损伤,不敢妄动灵气,便松开缰绳迈步先行,留它自己躺在地上。 眼见长生不搭理自己,且大头牵着的母马随后赶到,黑公子急忙翻身站起,快走几步将正在穿过廊门的长生挤到一旁,打着响嚏回返马厩。 此时几人的坐骑都被安置在了长生所在的西院,杨开和余一也暂时住在西院儿,得知三人回返,二人分别自西厢马厩和东侧厢房快步迎出。 见三人虽然身上血迹斑斑却行动随意,杨开和余一知道三人此行尽收其功,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舒展放松。 余一快步上前,接过大头手里的缰绳儿,“快进去看看,孵出来了。” 大头闻言喜不自胜,“哈哈,太好了,长啥样儿?” 余一摇头说道,“不知道,午后刚刚出壳儿,担心它会初见认主,便一直不曾掀被。” “啊?可别憋坏了。”大头快步跑进东厢,与请来孵化的兽医交谈过后将后者撵了出来,自己则挑亮灯烛,激动掀被。 “长什么样子?”长生也多有好奇。 “别着急,别着急,我慢慢掀。”大头语带颤音。 这枚鹰蛋得来不易,大头紧张激动亦在情理之中,长生也没有出言催促,而是侧身让路,让余一将母马牵进了西厢马厩。 三匹神驹宝马筋疲力尽,回到马厩之后尽数卧槽。 此时东厢门外还站着个孵蛋的“奶娘”,四人便没有自院中说话,而是聚在西厢,一边观察脱力的马匹,一边说话交谈。 不等杨开和余一询问,长生便主动将此行过程意简言赅的说与二人知道,得知三人此行歼敌六百,杨开和余一震惊非常,因为对方可不是寻常士兵,而是倭国的武士,皆有灵气修为,歼敌六百堪称恐怖,战绩属实骄人。 长生虽然高兴却并未被成功冲昏头脑,“此战之所以能够出奇制胜,主要得益于良驹宝马和神兵利器,倭寇事先没有收到一点风声,疏于防范,所以才会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魰斈叁4 “大人过谦了,”余一说道,“这些倭寇全是倭国千挑万选的武士,杀其六百,堪比诛杀千军万马。” “不能这么算,”长生摇头说道,“身陷万军之中我们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此战若是折抵寻常士兵,当抵三千。” 此番千里奔袭堪称传奇,连一向沉闷的杨开也颇为兴奋,“大人,给皇上上折子吧。” “是要上个折子,不过皇上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对咱们更加忌惮?”长生皱眉说道,“三人出战便是这般战绩,若是我们五人尽数出马,谁能拦得住咱们?” “有道理,那些钱钟林之流的言官怕是又要嫉妒诋毁,猜忌污蔑。”余一深谙官场是非。 “那也得上折子,大人为朝廷再立奇功,总不能就此埋没。”杨开说道。 就在几人说话之时,东厢传来了大头兴奋的声音,“大人,是老鹰,不是长脖子那种,是白毛儿的,挺大个儿,当有五六斤重。” 不等众人接话,被撵出门外的兽医便道喜邀功,“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听得兽医言语,大头开门出来,自腰囊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这些天辛苦你了,快回去吧。对了,不要对外乱说,不然全家下狱。” 兽医接过银两千恩万谢,信誓旦旦,转而又跑到西厢冲长生等人道别。 此时已是深夜,担心他会遭遇意外,长生喊来捕快送其归家。 大头心中的喜悦难用言语形容,双手举起雏鹰,借着火烛投影向长生等人展示,“你们看,刚出壳儿就这么大,长大之后那还了得。” “恭喜你了,好生养着。”长生笑道。 “是是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头吃水不忘挖井人,连声道谢。 释玄明蹲在汗血宝马旁边,眼见汗血宝马一直在微微发抖,多有紧张,“大人,马匹的情况好像不太好,会不会力竭而亡?” 长生摆手说道,“不会的,放心好了,马不停蹄的往返四千里,脱力实属正常,歇息几日就好。” 听长生这般说,释玄明放心不少,探手轻轻抚摸,“汗血宝马当真名不虚传,若是换成寻常马匹,不知已经累死多少回了。” “你也不用太过心疼,”长生正色说道,“人也好,马也罢,一生之中总要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倘若一生庸庸碌碌,平淡无奇,岂不白活一场。” 长生言罢,余一缓缓点头,杨开默然不语。 释玄明站立起身,叹了口气。 “玄明大师,大人说的有道理,你叹什么气?”余一问道。 “我也认同大人的说法,我叹气是因为有了牵挂。”释玄明说道。 “除非孑然一身,不然总会有牵挂。”余一貌似还是没能自十方庵的变故中彻底走出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长生说道。 众人点头,纷纷离开马厩。 到得院内,长生沉声说道,“咱们此番千里突袭,重创倭寇,倭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又成了敌暗我明,接下来咱们需要时刻提防他们前来偷袭报复,不管去哪儿都不要独行,最好两人结伴。” 众人再度点头。 余一和释玄明回返住处,长生留下了杨开,连夜书写奏折说明此事,由杨开明日呈奏皇上。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只字未提,奏折上并未提及圣骨一事,暂时还不能让皇上知晓此事,不然接下来自己和大头等人貌似就没了用处…… 第三百四十六章 裂土封王 写好奏折交由杨开,长生终于得以躺卧休息,先前的千里突袭连人带马累了个半死,而且还受了不轻的内伤,躺倒之后很快昏昏睡去。 这一觉长生睡的很踏实,即便倭寇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急赴长安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今晚也不可能来到,因为倭寇一方没有宝马良驹。 常人每日最少也得睡上四个时辰,而练气之人有三个时辰就足够了,但此番长生直接睡了五个时辰,一直到中午时分方才起床下地。 大头此时正坐在东厢门口晒太阳,见长生出门,立刻跑进屋里抱出了一个襁褓,“大人,看看咱的鹰。” “那是你的鹰,”长生随口说道,“再说了,它也不是孩子,长毛儿的东西,不用包的这么严实。” “好好好,来,您看看。”大头将襁褓递到长生面前。 长生伸手将那只雏鹰自襁褓里抓了出来,雏鹰虽小,受惊之后却知道啄人。 “挺好,肢体健全,双目有神,没什么毛病。”长生端详打量。 见长生随意粗鲁,大头急忙伸手将雏鹰接了过去,“大人,您看这毛儿,纯白如雪,何其罕见。” “你还真是敝帚自珍,”长生伸了个懒腰,“它现在的白毛不过是胎毛儿,长大之后肯定会褪去,成年之后是什么毛色还不一定呢。” 大头本想讨得长生几句夸奖,听得长生言语,免不得意兴阑珊,恰好此时杨开自西厢走了出来,一手拿着梳毛儿的刷子,一手拎着饮马的木桶。 “最近早朝没什么事儿吧?”长生随口问道。 “没有,都是些日常琐事,”杨开说道,“钱钟林有不少门生,也有一些与之交好的言官,钱钟林被皇上禁足家中,他们纷纷为其说情,希望皇上让他官复原职,皇上只道并未罢免钱钟林的官职,只是体谅他年老体衰,而且又受了伤,让他在家休养一阵子。” “皇上的确很体谅他,”长生冷声说道,“这个老不死的以忠臣自居,满口仁义道德,行的却是卑鄙之事,不但冲我们下手,还害死了十方庵的一众尼姑,我打掉他几颗老牙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皇上如果敢将他放出来,我还得找茬揍他。” “放心吧大人,咱们不走,皇上肯定不敢放他出来。”大头说完抱着襁褓进了东厢。 杨开将刷子和木桶放于墙角,转身冲长生说道,“眼下正值秋收时节,各地的田赋都在入库,查抄贪墨所得银两也在抓紧收缴,三省按部就班,六部井井有条,不过你不在的时候户部的两个侍郎有喧宾夺主之嫌,频频奏事揽功。” “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们本来也不是我的人。”长生言罢,冲走出东厢的大头说道,“吩咐厨下,弄点东西吃。” 大头点头应是,转身离开。 长生迈步走进西厢,杨开也跟了进来。 此时西厢连大带小共有四匹马,两匹汗血宝马习惯站立,歇过一夜之后已经站了起来,只有黑公子还慵懒的躺在草堆里,那匹小马此时还没有彻底断奶,不过母马的奶水已经不多了,小马过去拱奶,母马有些抗拒了。 “马驹长的挺快,”长生转头看向杨开,“你感觉再过多久它能载人?” 杨开想了想,出言答道,“最快也得三个月。” “嗯,”长生点头,“趁着咱们眼下还在长安,精料细粮多喂一些,一旦离开长安就没有如此便利的条件了。” 杨开点了点头。 见墙角放着木床被褥,长生说道,“只要我在府上,你就不用日夜守在这里,晚上回屋睡去。你每天都要上朝,不能搞的身上一股马厩味儿。” “好。”杨开再度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外面传来了大头的声音,“大人,周公公来了。” 听得大头呼喊,长生和杨开离开西厢来到院中,恰好看到大头引着周公公自院外走来,周公公命两个随行的小太监自院外等候,独自一人随着大头来到院内。 周公公左手托举着一卷黄绢卷轴,这东西长生认得,是圣旨。 周公公与倪倬私交甚笃,倪倬走后,周公公也一直与长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算是自己人。 见到长生,周公公满脸是笑,“李大人,天大的喜事啊。” “周公公何出此言?”长生笑问。 “皇上看了杨大人转呈的奏折,龙颜大悦,连声叫好,故破例施恩,重赏褒奖,”周公公双手将圣旨递向长生,“李大人,咱们不是外人,您自己看吧。” 长生接过圣旨,侧身邀请,“请周公公入内奉茶。” “茶是一定要喝的,李大人,您还是先看过圣旨吧。”周公公喜笑颜开。 见周公公这般神情,长生多有疑惑,他现在已经是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了,所谓重赏也不过是再升半级,去从扶正,但是看周公公的语气和神态,貌似不止这般奖赏,而他也想不出皇上还能赏赐自己什么。 揣着满心疑惑,长生展开圣旨快速看阅,待得看罢圣旨所书,瞬间愕然瞠目,呆立当场。 见他这般,大头好奇的拿过圣旨低声念诵,“门下,骠骑大将军李长生忠君体国,义薄云天,除阉党以正朝纲,肃吏治以安民心,盈番库以强国本,除外敌以扬国威,实乃文臣榜样,武将楷模,特封李长生为英勇亲王,世袭罔替,九代免死,以慰忠臣赤诚,以彰皇恩浩荡。” “我的娘啊,封王?!”大头双目圆睁,无比震惊。 “封王!”周公公亦是激动非常,“为臣者封侯拜相足以光宗耀祖,而裂土封王则更胜一筹,最为难得是直封亲王而非郡王,且得世袭罔替。”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周公公甩摆衣袖跪倒在地,“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眼见大头和杨开也要跪拜,长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将周公公搀了起来,转而严令二人不需跪拜,随后请周公公入内奉茶。 事发突然,长生有些发懵,他压根儿没想到皇上会封自己为王,要知道封王和封官可不一样,官属于职位,是随时可能替换的。而王属于爵位,非十恶之罪不可夺爵。 见长生愕然震惊,周公公识趣的起身告辞,“王爷先回回神,奴才回宫复旨,改日再来叨扰。” 听得周公公言语,长生急忙稳定心神,沉吟过后自北面柜子里拿出一叠文书,翻看过后自其中挑出一张房契,折叠过后塞到了周公公手里,“有劳周公公。” 在长生折叠房契时周公公就已经看到那是一张房契,他知道长生大方,却没想到长生会大方到这种地步,竟然直接送了自己一栋宅子,震惊惶恐,连连推辞。wenxueзч 长生态度坚决,执意馈赠,周公公推辞不过,只能胆战心惊的收了,然后看向站在门口的大头和杨开。 长生见状知道周公公想与自己说些私密话,不等他做出反应,大头已经识趣的拉着杨开退到门外并反手关门。 待二人离开,周公公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王爷,皇上看阅您奏折的时候奴才就在一旁伺候着,皇上在看过您的奏折之后先是叫好,然后面色凝重,久久不语,随后将奏折甩给了禁卫统领柳将军,并冷冷的问了一句‘再不可妄言自夸,他若有心谋反,你们拦得住吗?’” 不等长生接话,周公公又小声说道,“王爷,奴才这些年一直伺候皇上,对皇上脾性多有了解,皇上虽然厚赐重赏,对您和您的四位下属却是多有忌惮。” “多谢周公公提醒。”长生缓缓点头。 “多谢王爷赏赐,奴才先走了,再有消息,奴才会立刻通知您。”周公公行礼告退。 长生道谢过后,命大头代为相送。 余一和释玄明也闻讯赶来,得知长生被封为王,亦是喜不自胜。 此时厨下将饭菜送了过来,有外人在场长生便没说什么,待厨子离去,大头回返,五人围桌落座。 见长生面色凝重,四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没有急于说话。 沉默良久,长生说道,“你们怎么看?” “君有情,臣有义,我觉得是好事,”余一看过圣旨率先开口,“大唐本已风雨飘摇,是大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而今阉党已除,吏治清明,国库充盈,大唐已有中兴之兆,大人功在千秋,这个亲王大人担得起。” 长生没有接话,而是抬头看向大头。 见长生看向自己,大头开口说道,“我同意余一的说法,封您为亲王合情合理。”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微微皱眉,转而看向一旁的杨开。 杨开沉声说道,“封赏无非两种用处,一是褒奖之前的功绩,二是为了以后着想,大人虽然被赐国姓,却终究不是皇亲国戚,而大唐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多为开国元勋,大人虽然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眼下却无旷世奇功,封你为亲王好像有点过了,封个郡王倒是说得过去。” 长生点头过后又看向释玄明。 释玄明正在吃东西,没发现长生在看自己,直待大头推了他一把方才回过神来,“咱们可能吓着皇上了,咱们这次去了三个人就杀了六百多,若是咱们五个都去,杀的肯定更多,如果咱们去的不是麒麟镇而是皇宫,杀的不是倭寇而是禁卫,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急流勇退 实则长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之所以询问四人的看法只是想听听他们如何看待此事,待得释玄明说完,长生点头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皇上封我为王有多重原因,清除阉党,整顿吏治,充盈国库,这都是次要原因。主要还是咱们此番南下诛杀倭寇,倭寇这次是冲着中土龙脉来的,动龙脉等同毁大唐国运,断金龙气数,这是皇上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皇上封我为王,既是对我们为了保护龙脉不惜以身涉险,孤军突袭的褒奖,也是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再接再厉,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长生说到此处故作停顿,转而微笑的看向四人。wenxueзч 四人知道长生在考他们,大头率先抢答,“为了让咱们在保护地支和金龙一事上尽心尽力。” 长生摇头,“不是,你说的这个刚才我已经说过了,皇上希望咱们再接再厉。” 余一出言说道,“大人眼下位极人臣,大权在握,皇上担心大人突然辞官离朝会心生失落。” 长生点了点头,“皇上应该有这种考虑,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见长生看向自己,释玄明摆手说道,“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如果非让我说,我还是感觉皇上很忌惮咱们,咱们这次去江淮的确立了功,皇上担心咱们对奖励不满,所以干脆大方些,一封到顶。” “咱们这次去江淮,直插孙儒腹地,诛杀倭寇,来去自如,三路兵马开战在即,此事朝廷一定会大肆宣扬,以此振奋军心,”长生说道此处话锋一转,“不过这仍不是主要原因。” 长生言罢,大头又道,“大人,我再猜一回哈,我感觉真汉子说的有道理,咱们这次去江淮可能真的吓到皇上了,皇上知道咱有谋反的实力,却没有谋反的念头,为了彻底打消咱们谋反的念头,直接封您为亲王,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做到了仁至义尽,即便日后一些事情皇上做的欠妥,您也不会心生怨恨。” 长生点了点头,“我刚才说了,皇上封我为王有多重原因,你说的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听长生这般说,大头知道自己没说到重点,便碰了碰一旁的杨开,“到你了,你也说说。” 杨开说道,“大唐是李家天下,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黎民百姓对于李唐而言都是下人,但王爷不一样,王爷和皇上都是大唐的主人。” “很接近了。”长生赞许点头,杨开只是性情阴郁,不爱说话,并不表示他愚钝蠢笨,实则杨开细心善谋,很有城府。 长生随即说道,“龙脉影响不到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但龙脉会影响到整个皇族,包括王爷。”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恍然大悟,“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他封您为王,以后地支和金龙就不但是他自己的事儿了,也跟您息息相关了。” 余一入仕较早,之前一直在大理寺当差,多有谨慎,听大头一口一个他的称呼皇上,便皱眉提醒,“小声点儿,小心隔墙有耳。” 正事说完,众人继续吃饭。 长生吃完刚准备端茶漱口,就听得外面锣鼓喧天,不多时,衙役来报,礼部尚书带着礼部的一众官员自外面求见。 长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水,转而离座起身,前去相见。 来到大门口,以礼部尚书为首的礼部官员立刻上前跪拜道贺,礼部主管国礼制度,而今他们已经得到了长生被封为王的旨意,此番过来是按照朝廷礼制接长生去王府正位的。 亲王的礼服佩饰尽数带来,出行的车马仪仗也一同前来。 大唐官服颜色各不相同,三品以上为紫,五品以上为绯,七品以上为绿,九品以上为青,但亲王的礼服却是朱色的,也就是纯色正红,上刺五爪龙蟒五条,王冠亦为正红,顶珠佩玉七条。 由于事发突然,长生一直不曾回过神来,直待蟒袍加身,对镜自照,方才明白自己此时已是大唐的亲王,是仅次于皇上的大唐王爷。 与皇上一样,亲王出行亦有车马仪仗,随行护卫和马匹的数量以及仪仗的规格虽然略低于皇上,却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片。 王爷都有王府,长生并不知道自己的王府在哪儿,问过礼部尚书之后方才知道自己的王府就在皇宫的西侧。 听得礼部尚书言语,长生眉头微皱,他知道那处府邸,那里本是洪郡王的王府,当日他和陈立秋曾经潜入王府,刺杀了洪郡王。 皇上选了那里作为他的王府,无疑是在提醒他陈立秋和李中庸眼下还盘踞申州一带,此事尚需妥善处理。 去往王府的途中长生再次感受到了万众瞩目,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有点像游街示众,被人指指点点,很是别扭,无奈之下只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单是赶赴王府就在路上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去到王府进行交接又用了一个时辰,王府很大,大的出奇,有专属的卫队,丫鬟和仆役也有一百多人。 长生此前曾经来过这里,但那时是作为刺客与陈立秋偷偷潜入的,而这次竟然是入主正堂,反差太大,身处其中,彷如做梦一般。 皇上的赏赐很快送到,不但有金银珠玉,还有一大堆吃穿用物,而前来道贺参见的官员亦是络绎不绝,长生迎来送往,一直忙到二更时分方才告一段落。 得闲之后长生立刻派人前去御史台请大头和余一过来,留杨开和释玄明自御史台看家,待得三人选好各自的住处,便回去连夜搬家,大头等人的东西不多,但长生的东西多,实则王府里一应俱全,倪晨伊当日送给他的东西完全可以不搬过来,但长生重情念旧,不舍得丢弃,便命人全部搬到了王府。 一直到五更时分大头等人还在忙着搬家,长生留杨开在王府与众人一起忙碌,自己则在护卫的护送之下进宫早朝。 大部分文武官员昨天都登门拜见了,今日再见便少有惊讶,但礼数却是不能少的,不管是五品闲职还是一品大员,一律跪拜。 但礼制是死的,人是活的,长生自然不会让众人下跪,不等众人跪下便摆手阻止。 长生此番上朝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谢恩,被封亲王,必须面圣谢恩,这是礼制。二是请辞,皇上封自己为亲王,自己必须有所回应,不能一直霸占着手握实权的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得将权力交出去,以此表达自己有分寸,明事理。 此番上朝,长生直接位列群臣之首,早朝开始之后率先出列谢恩,与此同时提出卸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 皇上自然不会立刻应允,立刻驳回。 但长生当众指出自己乃武举入仕,少有学识,只是蒙皇上信任,方才身兼要职,奈何能力不足,差事办的多有瑕疵,若是继续主政户部和御史台,恐误社稷民生,而眼下倭国选派大量精通武艺的倭寇潜入中土,试图败坏中土龙脉,自己虽不精通政务,却粗通武艺,不能安内定国安邦,却可攘外为君分忧,故此请辞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倭国贼寇。 虽然长生言辞谦逊,皇上却当众褒奖,夸赞其实心用事,主政户部和御史台成效斐然,随后令他自行举荐贤能,拟接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之职,待继任之人可以独当一面之时,方可卸任离京。 长生随即表态,自己无有合适的接任之人举荐,请朝廷指派继任之人,自己会尽心引带,完成交接,百日之后便要离开长安。 皇上再三挽留无果,只能勉强同意。 早朝结束,长生自回王府,此时大头等人已经安顿下来,马匹和雏鹰也得妥善安置。 得知长生早朝辞去了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众人并不感觉意外,因为走是早晚的事,早些表态,不但可以表明心迹,还能堵住别有用心之人的嘴…… 第三百四十八章 善后事宜 昨夜忙着搬家,一宿不曾合眼,回到王府之后长生小憩了片刻,午后去御史台和户部处理了积压的公务,此时御史台和户部众人都已经得知了他当朝请辞一事,知道分别在即,皆有不舍。 不管是御史台还是户部,长生与下属官员走的都不算近,也没什么私交,下属官员之所以舍不得他主要是因为在他的手下当差很是轻松,他对下属并不严苛,也没有那么多驭下的心机和手段。再有就是他作风强硬,威名远扬,有他坐镇主政,谁也不敢轻视御史台和户部的官员。 此前千里突袭重创倭寇,唯恐倭寇气急败坏跑到长安进行报复,长生便时刻揣着小心,不过倭寇始终未曾露面。 倭寇不来报仇,长生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倭寇也不傻,知道近段时间他们会时刻警惕,严密提防,这时候前来报仇并不明智,而且他们眼下应该正忙着召集人手在河里捞坛子。 傍晚时分,长生回到王府,宋财已经等候多时,宋财此番过来有三个目的,一是恭贺长生得封亲王,二是长生先前曾命太平客栈收集能够补气的灵物,这几日宋家众人将太平客栈里的库存整理了一遍,又花重金采买了一些,足有两百多件,满满两大箱子,此时就放在堂下。 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宋家众人已经做好了前期的准备,定制的大量木箱已经送到了倪府,明日就要将倪倬留在倪府的各种事物收拾装箱,由于这些事物很是贵重,他们便希望长生能够亲自监督或是派人监督。 倪倬知人善任,宋家众人的忠诚长生并不怀疑,但他还是决定明天亲自过去一趟,看看倪倬留下的那些藏品,尤其是那套诡异的衣物,据倪倬当日所说,那套衣服原本属于一个被丐帮以采生折割之术摧残的肢体不全的乞丐,而那乞丐则声称自己来自千年之后。 送走宋财,长生开始收拾整理那些补气灵物,这些补气灵物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的是罕见的珍稀之物,百年地精,千年人参算是最常见的,其中不乏玉灵芝,麒麟角,血菩提,天山雪莲,暗夜蜂巢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珍稀灵物。 东西全是好东西,但还得看落到谁的手里,长生精通岐黄之术,熟悉阴阳五行,知道每种灵物的药性,能够做到均衡配比,哪些东西适合男子服用,哪些适合女子服用,他都能准确区分。 绝大部分补气灵物都只能补充灵气而不能提升修为,不过这也行了,练气实则分三步,一是呼吸吐纳,聚敛吸纳天地灵气于自身。 二是以丹田为鼎,以心为火,将吐纳所得天地灵气炼化为自身灵气。 三是控御自身灵气开疆破土,聚气冲关,逐一打通周身经络并最终提升修为。 服用灵物虽然不能一步登天,却可以直接聚气冲关,等同省去了前两步所需要的时间。 长生很喜欢配药,将灵物逐一拿出,仔细检视之后分类配比,这个过程很有趣,一直忙碌到下半夜,将宋财送来的大部分灵物都进行了整理搭配,这其中不但有适用于大头等人服用的补气方子,甚至还有催生速长的方子,这些催生的方子适用于禽兽,因为按照道家的阴阳五行学说,世间万物都是由阴阳二气聚合而成的,既然是由气息凝聚化生,自然可以通过补充灵气强大形体。 次日清晨,长生早早起身,喊住了想要上朝的杨开,既然要走,就没必要再了解朝局政事了,自然也就没必要上朝了,再去上朝只能授人以柄,遭人诟病。 早饭时长生将众人召集一处,将昨晚配好的灵物分发给众人,每剂药都由多寡不一的灵物组成,每人都分得了五剂以上的药物,由于每剂药的煎熬方法不尽相同,长生便自包裹药物的纸张上清楚的写明了煎熬的方法和服用的禁忌。 灵物是昨天傍晚时分才送到的,而今天早上就配好了,足见长生昨晚熬到了很晚,拿到药物之后四人面面相觑,感动非常。 “大人,您有伤在身,理应静养休息,怎能为我们熬夜受累?”大头多有内疚。 “就是,功成寒暑,岂在朝夕?”释玄明出言附和。 听得二人言语,再见杨开和余一也想说话,长生便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而是摆手说道,“眼下我们还真是只争朝夕,咱们的灵气修为应付寻常对手勉强够用,但面对强敌,咱们毫无胜算,时间太紧迫了,即便得灵物助力,在离开长安之时你们也无望晋身紫气,只求能够晋身深蓝大洞,届时面对紫气高手咱们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众人点头之后,大头出言问道,“大人,您修炼的是混元神功,修为的提升比我们要快上许多,您有没有算过何时才能晋身居山?” “最快也得三个月。”长生随口说道,混元神功自行练气,昼夜不停,堪称神速,而混元神功的进阶是以天来计算的,自深蓝大洞到淡紫居山需要二百一十七天,但每月大小不一,他也没有精准算过晋身紫气的具体时间。 “这些灵物得来不易,熬煮之时一定要万分小心,”长生郑重叮嘱,“眼下咱们能够得到的灵物也只有这么多了,我大致计算过,这些灵药应该能够支撑你们晋身深蓝,但只要熬废一剂,就无望深蓝大洞。” “大人,采买这些东西要不少钱吧?”大头好奇询问。 长生没有接话,而是随手拿出了一张账单递了过去,这些东西都是太平客栈采办的,宋财肯定要让他知道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银两。 大头接过账单定睛看阅,片刻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五百多万两?!” 听得大头言语,众人皆是一震,释玄明正在端碗喝粥,双手一抖,碗里的米粥险些洒了出来。 “对,”长生端碗吃饭,与此同时出言说道,“咱们能有今天,除了我们自己的努力,主要还是得益于倪家的慷慨馈赠,我们的坐骑,我们的兵器,甚至是我们的灵气修为,都离不开金银的加持。” 长生言罢,众人尽皆点头,世上总有不知所谓的悲愤之人,恨不得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貌似只要受到了他人善意的恩惠和帮助,自己的成功就不再纯粹,就不够光荣,殊不知这种想法大错特错,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凡成大事之人,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众人合力的结果。 众人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长生之前已经有过交代,也就不再重复,早饭过后独自一人去了倪府。 他赶到倪府时大门外已经站满了人,整齐三队,每队二十,这些人都是宋财自倪家在长安各处产业中抽调出来的,彼此之间可能认识,但并不熟识。 宋财当着长生的面儿对三队人马进行了抽签组队,每队三人,整理搬运时必须寸步不离,连如厕出恭都必须三个人一起去,之所以如此安排,是为了他们彼此监督,确保谁也没有私藏的机会。 待得众人分头工作,长生带着宋财等人来到了倪倬的书房,这里主要用来存放倪倬的收藏,所藏之物并不一定贵重,但肯定稀有,其中不乏几千年的龟甲和先秦时的竹简,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书籍。 看得出来倪倬对各种古书典籍很感兴趣,是一个博学多才之人,一个人能够驾驭多少财富,不但取决于此人有多好的德行,还取决于此人有多高的学识,一个不爱读书的人必定少有见识,而少有见识则必定无知浅薄,而一个无知浅薄之人是驾驭不了太多财富的。 书房里的东西倪倬临走时带走了一些,但还是剩下了许多,其中也有一些长生感兴趣的东西,但他却并未扣留,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属于倪倬的,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能带走的尽量都让宋家众人带给倪倬。 长生唯独留下了那套衣服,不止是外衣,鞋子和中衣也都留了下来,他很难想象一个千年之后的人是如何来到当下的,但铁证如山,这些衣服鞋袜的材质并不属于当下,如何解释? 倪倬之所以远走西域,除了皇上有心冲倪家下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相信那个来自千年之后的乞丐所说的话,在倪倬看来大唐气数已尽,而据那乞丐所说,大唐之后的朝代是宋朝,而宋朝的开国皇帝姓赵。 长生主政御史台和户部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刻意留心姓赵的官吏,但眼下有不臣之心的那些节度使一个姓赵的也没有,而朝中也没有姓赵的权臣或可能成为权臣的官员。 长生离开书房之后又去了倪晨伊当日居住的闺房,虽然倪晨伊已经离开了很久,但房中仍然残留有倪晨伊的气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忘记一个对自己一片真心的女人,哪怕自己对这个女人只是喜欢而不是钟意。 怅然若失的同时,长生心中也有几分欣慰,如果倪倬判断无误,大唐当真气数已尽,那么倪家就是在大船即将沉没之前乘坐小船离开的那批人,而自己则是留下大船上与大船共存亡的人。 长生没有自倪晨伊的闺房多待,短暂的停留之后便离开了倪府,临走时也不曾带走倪晨伊闺房里的任何东西…… 第三百四十九章 挂印辞官 离开倪府,长生没有立刻回返王府,而是步行去了御史台,担心有倭寇潜入长安暗害坐骑,他出来的时候便没有骑马。 来到御史台是中午时分,远远便看到大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此时酷暑余威尚在,那中年男子就站在大门之外,晒的汗流浃背,面红耳赤。 见长生来到,中年男子急忙快步上前,伏地跪拜,“新任御史中丞田钰参见王爷千岁。” 听得此人言语,长生这才知道此人是朝廷委派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御史大夫的副手,此前御史台有个御史中丞,但是跟他不合,试图联合众御史将其架空,结果被他揍了一顿给撵回去歇着去了,后来此人竟然参与谋反,其下场可想而知。 此番朝廷重新委派了一个御史中丞,自然是来接替他的,只是因为他还在任,便不曾任命其为御史大夫。 “参见大人,王爷,这个……”御史台的衙役一时之间适应不了长生身份的改变,原本是弯腰行礼的,后来反应过来,急忙伏身跪倒。 “田大人请起,”长生将田钰搀扶起身,转而冲门口的衙役摆了摆手,“起来吧,不着朝服不需跪拜。” 长生知道田钰一直等在门外是为了体现对他的尊重,也知道田钰此时最希望自己问什么,“田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回王爷,卑职是辰时到的。”田钰躬身答道。 衙役们也知道田钰是长生的继任者,适时插话,“天气炎热,我们本想请中丞大人进去等候,但中丞大人坚持自门外等您。” 长生点了点头,侧身抬手,“走,田大人,进去说话。” 田钰自然不敢先走,面露惶恐,躬身抬手,“王爷先请。” 长生也没有再推辞,迈步先走,田钰落后半身,跟随在后。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这个礼既是礼物,也是礼节,送礼肯定是多多益善,礼节也肯定是越周全越好,虽然长生明知对方故意晒出一身汗是做给自己看的,却也对此人有了几分好印象,这个世上最稀缺的就是真诚,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对自己真诚,对方能够装出真诚就算不错了。 “田大人眼生的很,先前自哪个衙门任职?”长生随口问道。 田钰恭敬回答,“回王爷,卑职本是大理寺账簿,官居六品,没有上朝面圣的资格,故此王爷才会感觉卑职眼生。” 长生缓缓点头,官员的任用是很大一门学问,并不是谁有能力就用谁,也不是谁有关系就用谁,朝廷会综合权衡,尤其是重要部门的官员,朝廷派遣田钰来御史台当御史中丞属于越级提拔,说明在朝廷看来此人担当御史中丞非常合适,首先此人出自大理寺,而余一也出自大理寺,最主要的是他和大理寺卿杨叔昀的关系一直不错,派此人过来,不会引起他的反感。 再者,此人既然是越级提拔,履新之后短时间内是没有扶正可能的,朝廷也由此向他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御史台短时间内会由御史中丞代行主官权力,不会委任新的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一直空缺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他卸任之后的失落感。 二是田钰出自大理寺,本是杨叔昀的下属,让田钰来主政御史台,说明接下来御史台的权力会大大缩减,这是对他整顿吏治的间接肯定,因为御史台最大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御史台的权力小了,说明百官的问题少了。 “田大人本是刑律官员,精通律法,老成持重,朝廷让田大人接任御史中丞实属明睿。”长生随口说道,他知道朝廷接下来一定会询问田钰前来任职,他是什么态度,这番话是故意说给田钰听的,以此表达自己对朝廷指派官员的尊重和认可。 听得长生言语,田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王爷谬赞,卑职好生惶恐,王爷雄才大略,身兼数职,入朝以来擎天保驾,扶正纠偏,奇功盖世,青史留名,卑职愚钝平庸,不足王爷之万一,日后定当唯王爷马首是瞻,事无巨细,受命而行。” “哈哈,”长生微笑摆手,“田大人过誉了,也过谦了,朝廷既然委派你担任御史中丞,自然是田大人有过人才能,我在朝堂之上说的是百日之后离京,却不是百日之后卸任,今天我便召集众人交代一番,此去便不再来了,” 见田钰面露惶恐,长生急忙摆手说道,“田大人莫要误会,自入仕以来,我一直公务缠身,虽在天子脚下,虽处繁华京师,却不曾领略长安美景,感受帝都人情,此后一段时间我要与余一等人自长安走一走,转一转,也不枉我们入仕一场,日后田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明之处,随时可以去王府寻我请教。” 听得长生言语,田钰惶恐稍减,唯唯应是,连声道谢。 二人说话之间来到公堂之上,各自落座之后长生命人召集本部官员前来与田钰相见。 片刻过后,御史台各院官员先后来到,此时御史台有许多御史在地方州郡督办吏治,来的不过三十多人。 长生冲众人介绍了田钰,随后表示自己不在时由田钰全权代行御史大夫职权,并未告知众人自己将会一去不返,之所以不说,也是为田钰好,如果告知众人自己以后不来了,御史台的官员就可能不听田钰的话,毕竟田钰是新来的,而且是越级擢升,很难服众,而田钰代行自己的职权,一干下属便不敢随意抗命,有利于田钰平稳过渡,顺利掌权。 田钰自然不会误解长生的用意,待众人退走之后千恩万谢,随即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若有未尽事宜或是日后有所差遣,可随时派人知会卑职,卑职定会守口如瓶,尽心办理。” 长生笑了笑,田钰这番话可能出于真心,但他却不敢乱说话,因为与自己相比,田钰肯定更亲近朝廷,在权力和人情面前,大部分官员都会选择前者。 “田大人有心了,”长生笑道,“田大人安心办差,尽心履职,本王有什么事情会直接跟皇上言明。” 虽然长生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很和蔼,但田钰知道他之前都做过什么事情,一直揣着小心,而今听他改变了自称,立刻明白自己逾越了,瞬时吓的面无人色。 见田钰如此紧张,长生多有感慨,世人都想当官儿,殊不知再大的官儿也不过是朝廷的奴才,别看一个个人前耀武扬威,见了上司无一不是卑躬屈膝。 正所谓一通百通,一悟千悟,以他的悟性,就算当官儿也能当的很好,但他一直不喜欢当官儿,就是因为当官儿得有奴性,而他没有,正如一百多年前的诗仙李白所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入仕又不为谋求富贵,没必要做那卑躬屈膝之事。 简短的交接之后,长生摘下腰间的御史大夫金印放于案头,然后在田钰的陪同之下回到后院转了转,此时他先前居住的房屋已经搬空了,再来也只是看看熟悉的地方。 “王爷,济国公当日送您的个人用度还剩下两万多两,您感觉送去哪里较为妥当?”田钰小心翼翼的问道。 “咱们的捕快都配有战马,这一块儿的开销户部是不负责的,”长生随口说道,“那点银两留在御史台使用花销吧。” 听得长生言语,田钰激动且感动,险些流下泪来,他见多了官场的官员,官员离任大多会给下任留下一个烂摊子,恨不得自己在任时铺的地砖都挖出来带走,唯恐下一任比自己干的好,但长生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也只有一心为公,大德无私的人才会这么做。 有些下属猜到长生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便聚集在前院等他,想要与他送行,但长生不愿与众人离别戚戚,便自后院西门悄然离开,亦如李白诗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长生中午不曾吃饭,便沿街买了几块米糕,边吃边走,赶往户部。 他主政户部的时间较短,与户部众人也不是很熟,不过自他主政户部以来,户部所有人都跟着沾光,因为他自己有钱,户部的饮食花销都是他自己补贴。而他也有手段筹到公款,自黄巢祸乱以来,户部此时是最有钱的时候,三省六部以及地方州郡的各项开销基本都能满足,有钱的户部官员处处受人逢迎,没钱的户部官员狗都不理。 由于尽早朝廷已经委派了田钰接任御史台的差事,去往户部的途中,长生便开始猜想朝廷会委派谁来接掌户部。 户部掌控社稷民生,接掌户部的官员肯定是皇上一手安排的,皇上用人是不管什么资历和品级的,只要皇上认为可用就会越级擢升,田钰就是例子。 此外,皇上心细如发,极有可能已经察觉到吴雨生是他心目中的继任者,不出意外的话,户部的左右侍郎这时候应该已经被调走了一个,而吴雨生则升任户部侍郎。 到得户部,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不过与自己猜测的略有不同,两个侍郎一个没剩全被调走了,而吴雨生则直接升任户部左侍郎。 就如自御史台一样,长生召集各司官员一起开会,交代众人自己不在时由吴雨生全权处理户部事宜。 不过会后他并没有与吴雨生单独相处,而吴雨生也没有尝试与长生私下交谈,吴雨生不是傻子,他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提携自己,也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如果非要当面感谢并表态,反倒显得没有默契。 临走时长生留下了户部尚书的官印,官印代表着权力,自留下官印这一刻起,自己就丧失了对户部的话语权,但长生并不感觉失落,因为只有喜欢权力的人才会看重权力,而权力在他眼中更多的是责任和压力。 回到王府已经是二更时分,整个王府弥漫着浓重的药气,不消说,大头等人都在分头煎药。 王爷不曾回府,所有仆役和丫鬟都不能休息,这是规矩,而厨下也不能灭火,眼见长生回返,丫鬟立刻送来食谱,皇上吃饭有一百零八道菜品可供选择,而亲王比皇上少一些,每顿饭有八十一道菜品可供选择。 长生也有些饿了,不想让厨下太麻烦便点了一汤一饭和一荤一素,汤是菠菜汤,饭是粟米饭,荤菜是卤鱼,而素菜则是炒青笋。 自古便有封侯拜相,裂土封王一说,之所以称之为裂土封王是因为王爷都是食邑的,所谓食邑说白了就是受百姓供养,亲王食邑万户,也就是一万户人家的赋税米粮供养亲王一家人,所得银两米粮的数目每年都不一样,得看全国平均赋税,不过年景再怎么不好,也足够王府的用度花销,就算顿顿大鱼大肉,每天花天酒地也花不完这些钱。 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四个丫鬟贴身伺候,长生既不习惯也不喜欢,便让她们先回去休息,等明天一早再来收拾碗筷。 能够伺候王爷的厨子肯定有几把刷子,饭菜的确可口,做饭最大的忌讳其实就是荤素不分,而厨子深谙此道,素就素到极致,口味清淡,凸显鲜嫩。荤就荤到极致,口味也重,凸显肉香。菠菜汤混合粟米饭,当真好吃。 吃完饭想睡觉,不曾想丫鬟们又来了,原来要伺候他洗漱,长生自然不肯,留下洗漱之物再度撵人。 王府有丫鬟三十多人,都是内务府自宫女里挑出来的,年轻貌美,身形婀娜,哪个丫鬟侍女不想得到王爷的青睐,奈何长生彷如缺心少肺一般,任凭她们如何秋波频送,如何摇曳生姿,只是撵人,完全不给机会。 次日清晨,长生派人喊来了杨开,再写辞呈命杨开今日上朝递送,自己的骠骑大将军也是有宅院和俸禄的,既得亲王,就没必要再霸占一职食俸得禄了。 王府很大,后院儿竟然还有鱼塘,长生早年很喜欢钓鱼,见到鱼塘一时手痒,便忙里偷闲,搞来鱼竿跑到后院儿钓鱼去了…… 第三百五十章 悠然闲赋 王府的鱼塘实则是荷花池,只不过里面养着鱼,由于此前洪郡王遇刺,其家眷便没了住在王府的资格,搬走之后王府一直荒废至今,而现在王府的仆役和丫鬟都是内务府临时调来的,对王府也少有了解,故此荷花池里究竟有什么鱼他们也不晓得。 长生早年喜欢钓鱼是因为生活贫苦,钓鱼主要是为了果腹,那时坐在河边或水潭边心中充满了期待,只要浮漂一动,今天就可能有肉吃,而此时坐在近水的凉亭里握着鱼竿却没了当年的心境,看似是在垂钓,实则却是在整理思绪,后顾前瞻。 短时间内身份和地位的快速提升令他感到了一丝不安和些许惶恐,曾几何时自己还是个独居山村,食不果腹的小瘸子,而今却是裂土封王,一步登天,连钓鱼身边都有丫鬟和仆役伺候着,巨大的反差让他产生了强烈的错觉,仿佛眼前的一切并不真实。 正所谓人生哪得多如意,凡事只求半称心,但是回顾遇到师父至今,自己虽然也受了一些苦,遭了不少罪,但是与自己所得到和拥有的相比,自己所遭受的磨难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不但得到了大唐首富的慷慨馈赠,还得了一身好武艺,之所以说是得了一身好武艺而不是练了一身好武艺,乃是因为自己的混元神功玄妙非常,一朝练成,一劳永逸,连打坐练气的过程都省了。 此外,自己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能得到张墨的青睐,也不敢想自己能够被封亲王,彷如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儿都被自己占了,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顺利了,自己的运气也当真好的离谱。 所有人都喜欢好运气,但运气好的离谱心里难免不踏实,他是道士,懂得否极泰来,物极必反的道理,人不可能一直得天眷顾,也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有起伏才是人生,他很担心自己此时已经走到了好运的巅峰,接下来很可能要走下坡路,亦或是会遇到什么未知的劫难。 如何才能避免可能出现的劫难?或是换个说法,如何才能令自己身在高处却理得心安,这是长生此时思考的事情。 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想要得天眷顾貌似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厚德载物,站在阴阳循环,天道承负的角度,德行越好,所能承受的东西就越多,如果德行有亏,即便暂时站在了山巅绝顶,也迟早会摔落悬崖。 “王爷,进些水果吧。”旁边有人轻声细语。 长生闻声转头,只见一个秀美的丫鬟就站在近处,手里端着一只瓷盘,上面是一串刚洗好的葡萄。 “放在石桌上吧。”长生将视线挪回了荷花池。 由于丫鬟说话声音很小,便不曾打断他的思绪,长生继续沉吟思虑,揣摩推敲那句厚德载物,他想修德不是因为眷恋权势,只是感觉上天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自己不能心安理得的承受,总得回馈些什么才是,而自己眼下已经卸任了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貌似也不能再为黎民百姓做什么了。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纤纤玉手,指间轻捏着一粒葡萄。 长生回过神来再度转头,那丫鬟紧张脸红,“王爷双手不得空闲。” 听对方这么说,长生才发现自己一手抓着鱼竿,一手握着鱼饵。 虽然丫鬟此举多有暧昧,长生也不曾让她下不来台,便放下手中鱼饵接过那粒葡萄,“你去忙吧,不用守着我。” “伺候王爷是奴婢的本分,”丫鬟轻声说道,“奴婢姓林名逸,本是今年入选秀女,琴棋音律皆有涉猎,对王爷也多有仰慕。” 听得此人表白,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大唐风气较前朝要开放许多,女子不管是衣着穿戴还是待人接物都很是大方,遇到喜欢的男子主动开口也不稀奇。 俗话说恶拳不打笑脸人,长生虽不心动,却也并不讨厌此人,便随口问道,“你仰慕我什么呀?” “王爷武功高强,飒爽俊朗,不过奴婢最仰慕的还是王爷的高尚德行。”林逸微笑回话。 长生先前正想到德行,听得林逸言语,便随意再问,“我有什么德行?” “王爷仁心至善,求真务实,扶正纠偏不惧万夫所指,济世救苦不求青史留名。”林逸说道。 “哈哈,我有你说的这么好吗?”长生笑问,实则林逸的这番话当真说到了他心坎里,因为他的确是这么做的,只要对社稷民生有利的事情他就会去做,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 “有的,”林逸微笑点头,“与那些沽名钓誉的清流言官相比,王爷一心为公,不求虚名才是真正的大善忠义。” 不等长生接话,大头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大人,小鹰拉肚子咋回事儿啊?” “你都喂的什么?”长生将那粒葡萄塞进嘴里,转而挑起鱼竿重新挂饵。 “肉啊。”大头走过来坐到了长生旁边。 “什么肉?”长生问道。 “上好的羊肉。”大头说道。 “羊肉太韧,它的肠胃不得耐受,”长生抛饵入水,“换成鸡肉或鱼肉,鸡的内脏也可以多喂一些。” “哦,好。”大头点头,眼见林逸端着一串葡萄,便随手拿了过来,蹲到长生身旁,“大人,你快钓,钓到鱼我顺便儿拿走。” “快不快我说了不算,得看它们上不上钩。”长生随口说道。 “大人,有个事儿跟您说一声,”葡萄在当下是稀罕物,大头不舍得吐皮儿,“今天早上我们也递交了辞呈。” 听得大头言语,长生陡然皱眉,“你们递交了什么辞呈?” “御史和羽林将军都辞了。”大头随口说道。 长生闻言皱眉咂舌,“谁的主意,为什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 “观音的主意,”大头说道,“她听杨开说您今天早上将骠骑大将军也辞了,便跟我们提议将御史和羽林将军辞了。” 听二人说到正事儿,林逸便识趣走远。 “你知不知道你们辞去官职意味着什么?”长生沉声问道。 “知道,”大头说道,“意味着我们不听皇上的,只听您的。” “你们就一点儿退路不给自己留?”长生紧盯浮漂。 “您就是我们的退路。”大头说道。 “有些莽撞了,”长生说道,“你们这么搞,很容易让皇上怀疑我在结党营私。”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大头不以为然,“前天您刚说要辞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朝廷昨天就急不可耐的派人去接,好像唯恐怕您会反悔一样,磨还没卸呢,就不要驴了?” “你才是驴呢。”长生扬起鱼竿,没钓着,鱼跑了。 长生也没有再挂饵,而是将鱼竿放到一旁,抓过大头手里的半串葡萄,掐摘嚼食,“搞了半天你们是在为我叫屈呀。” “对,”大头也不藏掖,“还是您有数儿,急流勇退,若是再待下去,估计人家要迫不及待的撵咱走了。” “你们想多了,”长生随口说道,“皇上封我为亲王,这是莫大荣耀。” “亲王不是官儿,没实权哪,”大头说道,“总之我们心里不痛快,” “你要实权干什么?”长生将剩下的几粒葡萄还给大头,“现在多好,无官一身轻,做人一定要识趣,该走就走,别等人家撵。” “送神容易请神难,”大头撇嘴说道,“用得着咱们的时候若是再想叫咱们回来,那就得看咱愿不愿意了。” “好了,别发牢骚了,”长生重新挂饵,“回去喂你的鹰吧,另外武功也别懈怠了,难得空闲,一定要抓紧时间进行准备,离开长安之后咱们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 “好。”大头站立起身,转身想走。 “等等,”长生突然想起一事,“府上的丫鬟都是今年的秀女,你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多谢大人惦记,就我这样儿的,还是别祸害人家了,”大头冲长生摆了摆手,“大人,您慢慢钓吧,我先走了。” “倪家在长安的产业该处理的早些处理,”长生说道,“太平客栈收拾好倪府的东西就要走了,到时候让他们将变现所得金银一并带走,倪家过惯了富足的生活,得多给他们送些钱过去。” 大头尚未接话,前院突然传来了余一的惊呼。 听得余一呼喊,二人急切对视,转而施出身法,急赴前往。 余一的呼喊声中多有震惊,长生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倭寇前来偷袭,不过匆匆赶到之后却发现余一正在推门而出,附近并无倭寇身影。 “出了什么事?”长生急切四顾。 “大人,我看到了我的小师妹。”余一一时之间也不习惯改变称呼。 “你不是将她安置在了城外的庵堂吗?”长生疑惑问道,十方庵惨遭变故,只有一个小尼姑得以幸存,他和大头将那小尼姑送来长安之后,余一将其安置在了城外的庵堂。 “对,”余一紧张点头,“我刚才自房中演练正眼法藏,突然看到了她所在的庵堂,近在咫尺,无比真切。” “咦,大人,您不是说正眼法藏可以破开虚空吗,余一是不是练成了?”大头疑惑好奇。 “有可能,余一,你再施展一次我们看看……” 第三百五十一章 开启玄门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摇头说道,“眼下怕是不成,刚才演练正眼法藏耗去了大量灵气,需待灵气恢复之后才能再次施展。” 大头闻言越发好奇,“你感觉自己是不是练成了正眼法藏?” “想必是的,但我不很确定。”余一摇头说道。 长生也急于知道余一是不是练成了正眼法藏,便冲大头说道,“去将杨开喊来。” 大头应声离去,不多时,拉来了一身药气的杨开。 不等长生发话,大头便指着余一冲杨开说道,“来来来,将你的灵气转给余一。” 杨开此时已是蓝气修为,转移灵气不再需要对接穴位,只要肢体接触便能完成转移,听得大头言语,也不问缘由,直接伸手搭上了余一的肩膀,催动周天神功将自身灵气传于余一。 片刻过后,杨开收手转身,“火上熬着药,我得回去守着。” “哎哎哎,你别急着走啊,”大头急忙拉住了杨开,“看看余一施展正眼法藏破开虚空。” 杨开闻言亦感好奇,便止步回头。 长生本想让余一回屋施法,但四顾之后发现院内无人便没有开口。 见三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余一有些紧张,深深呼吸稳定情绪之后方才抬起双手,分别结出不同法印,与此同时口中默念咒语。 在接连变换了多种法印,默念了数遍咒语之后,余一的右手突现银光,余一有感,立刻侧身抬手,环臂环绕,右手银光所及之处瞬时出现了一圈儿竖向的银色光环。 银色光环约有两尺见方,只在外圈儿有银光闪耀,而银圈内部则是一处禅房,此时一个小尼姑正盘坐在禅房里念经。 长生认得余一的小师妹,此时银色的光环内出现的小尼姑正是余一的小师妹,实则众人此时听不到小尼姑在念经,只能看到小尼姑在敲打木鱼并口唇微动,说白了就是能看到小尼姑及其周围的事物,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哎,小尼姑。”大头摆手呼喊。 光环另外一侧的小尼姑貌似也听不到这边儿的声音,大头喊罢,她没有任何反应。 见小尼姑没有反应,大头立刻转身四顾,长生知道他想找石子儿,但王府被打扫的很是干净,别说石子儿了,连片落叶都没有。 “银两。”长生出言提醒。 得长生提醒,大头急忙自腰囊里取出一块儿碎银子扔进了光环,那银两径直穿过光环出现在了小尼姑所在的禅房,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小尼姑的头上。 小尼姑吃痛摸头,转身回望,貌似没有发现异常,便移走视线,找到并捡起大头先前扔出去的银两疑惑打量。 眼见小尼姑捡起了银两,众人惊喜非常,面面相觑,自光环这面扔出的银两能出现在光环的另外一面,说明光环对面的景物并非幻象,而是真实的情景,这也说明余一的正眼法藏已经略有小成。 为了再次确认穿过光环的东西能够出现在光环对面,大头又跑去墙角掰折花枝,长生趁机看向余一,余一的右手一直停留在光环首尾相接的位置,手上也一直有银光闪动,由此可见余一一直在以自身灵气维持银色光环的开启,根据余一脸上凝重的表情不难看出,维持银色光环的开启需要耗费大量灵气。 “撑不住了就收法。”长生沉声说道。 余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长生没有尝试让杨开施展周天神功将自己的灵气转移给余一,因为他能看出此时余一体内的灵气正在快速流失,而杨开的周天神功未得大成,即便尝试转移灵气也是入不敷出。 此时光环另一面的小尼姑已经站了起来,正在禅房里疑惑四顾,这种感觉既真实又虚幻,分明相距甚远,却彷如近在咫尺。 维持银色光环的开启需要耗费大量灵气,片刻过后余一便撑不住了,无力垂手,大口喘气。 在余一收法之后,那银色光环立刻变的忽闪不定,而光环对面的景物也随之时隐时现。 就在此时,大头终于折了花枝回来,眼见光环即将消失,立刻将花枝投向光环,就在花枝进入光环的同时,光环彻底消失,半根不曾穿过光环的花枝随即跌落在地。 大头快步上前,捡起花枝细看打量,只见断口彷如刀切一般光滑平整,“我的天哪,怎么搞的跟铡刀一般,可不敢随便往里钻。” “玄门关闭时的确很是危险。”余一大口喘气。 “玄门?”大头歪头看向余一。 余一点了点头,“秘籍里提到过正眼法藏可以开启玄门,瞬息千里,其所说的玄门想必就是那圈银色光环。” 长生和大头点头之时,杨开出言说道,“还要不要再试一次?” “我们不能把灵气都耗光,万一倭寇前来报仇怎么办,”长生摆手说道,“你快回去看着你的药吧,今天到此为止。” 杨开点了点头,转而冲余一抬了抬手,“恭喜。” 余一微笑回应,杨开转身快步离去。 “刚才持续的时间约为三十滴水。”长生说道,此时计时,滴水是最小单位。 不等余一接话,大头便好奇问道,“那个玄门只能开到两尺么?” “还可以更大,”余一答道,“不过玄门开的越大,维持玄门开启所耗费的灵气就越多。”wenxueзч “刚才试的都是死物,不知道活物能不能穿过去。”大头说道。 “肯定可以,”长生说道,“只是眼下余一尚未将正眼法藏练到炉火纯青,再受自身灵气修为所限,故此开启的玄门不很稳定。” “有道理,下次先用鸟儿试试。”大头说道。 长生又转头看向余一,“刚才大头抛扔银两和花枝时,我注意到玄门外围的光环似乎亮了少许,这是怎么一回事?” “银两和花枝穿过玄门时,灵气的耗损会随之加剧。”余一说道。 长生缓缓点头,先前玄门开启了三十滴水,如果穿过玄门的东西太多,余一可能连三十滴水都坚持不到。 “我刚才还注意到你收法之后,玄门并未立刻关闭。”长生又道。 余一点头说道,“秘籍上也有提到过,如果灵气足够充盈,在收法之后玄门还能维持三滴水的时间,我刚才坚持到了最后,体内灵气已近枯竭。” 见长生不再发问,大头方才出言问道,“不管你的灵气修为多高,收手之后玄门都只能维持三滴水?” 余一点头。 “那留给你逃命的时间可不多啊。”大头咂舌摇头。 长生哭笑不得,“谁跟你说正眼法藏是用来逃命的。” “反正这功夫挺好,”大头真心羡慕,“玄门一开,瞬息千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但能送自己,还能送别人。” “不是的,”余一摇头说道,“只有将佛法参悟到无他无我,将正眼法藏练到登峰造极,才可能自由来去,瞬息千里。” “这跟佛法有啥关系?”大头不解。 余一解释道,“施展正眼法藏必须四大皆空,无他无我,如果杂念丛生便无法固定去处,也就无法开启玄门。” “我懂你的意思,”大头说道,“你的意思是作法之前就得想好去哪儿,而且脑子里只能想那一个地方,不能一会儿想去卧室,一会儿想去茅房,对吧?” “对。”余一点了点头,虽然大头打的比方很是粗鄙,但道理确是如此。 “原来如此,看来这功夫还真是只有你们才能练。”大头随口说道。 见余一多有疲惫,长生便出言说道,“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了,你歇息回神,我们先走了。” “大人慢走。”余一点头。 大头跟着长生往门外去,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回头,“对了,你最好去看看你师妹,不然她还以为白日见鬼了呢。” 余一笑了笑。 二人缓步出门,大头跟在长生身后,陪他往后院儿去,“咱们还真是没白忙活,这个正眼法藏当真好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长生摇头说道,“玄门的开启也有诸多限制,首先得是余一去过的地方,她没去过的地方,自然不能开启玄门。” 大头点头。 长生继续说道,“再者,玄门另外一侧距离余一越远,余一开启和维持玄门耗费的灵气就越多,你也看到了,刚才对方距我们不过几十里,余一也只坚持了三十滴水,如果距离再远,余一坚持的时间还会更短。” “还有,人或东西穿过玄门时也会消耗余一的灵气,就刚才那种情况,我估计有一个人穿过玄门,余一的灵气就会瞬间耗尽。”长生说道。 “能穿一个人也行,就怕穿半个。”大头心有余悸。 长生莞尔。 “对了,大人,我不能陪你钓鱼了,我得回去喂鹰。”大头说道。 “忙你的去吧。”长生随口说道。 大头拱手行礼,转身离去,长生独自一人回返后院儿。 先前他走的匆忙,丫鬟们不明所以,都留在了原地,见他回返,那个名为林逸的丫鬟又走了过来,来到长生身边,摊开手掌,将长生先前遗留的鱼饵递了过来。 长生接过鱼饵,冲林逸摆了摆手“忙你的去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防微杜渐 虽然长生撵人的意味很是明显,但林逸并未显露不满,也不曾走远,只是退到廊亭外垂手站立。 长生拿起鱼饵重新挂钩儿,他先前之所以一直将鱼饵握在手里是因为若是随手放置,鱼饵见风之后就会变干发硬,鱼饵此时之所以还是软的,无疑是因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林逸一直将鱼饵握于掌心。 只此一举就能看出林逸是个细心之人,挂上鱼饵抛扔入水,长生将剩下的鱼饵凑到鼻前闻了闻,发现其上并无女子身上的脂粉之气,这才放下心来,因为鱼饵若是有脂粉气味,鱼是不会咬钩的。 闻过鱼饵之后,长生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冲站在亭外的三个丫鬟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听得长生召唤,林逸三人立刻快步来到,长生抓过三人的手逐一闻了闻,发现另外两个丫鬟手上都有脂粉气,只有林逸手上是鱼饵的气味儿。攵學3肆 随即又闻了闻林逸的手臂,发现亦有脂粉香气,这说明林逸并不是不施粉黛,而是在抓拿鱼饵之前特意洗过手。 另外两个丫鬟并不知道长生为何有此举动,而林逸想必是知道的,神情比另外二人多了几分坦然。 长生冲另外两个丫鬟摆了摆手,转而指了指自己所坐的廊椅,“坐下说话。” “谢王爷。”林逸道谢落座,廊椅很长,她并未坐在长生身边,而是坐到了廊椅的尽头。 “你很细心哪。”长生随口说道。 “奴婢惶恐。”林逸有些许紧张。 “你是自愿进宫还是被迫进宫?”长生问道。 “回王爷问,奴婢等人都是奉诏进宫,”林逸说道,“朝廷有令,七品以上官员之女,待字闺中者皆要入宫待选。” 长生说道,“想不想回家?” 林逸不知道长生为何有此一问,疑惑歪头。 长生说道,“如果你想回家,我就放你回去。” 林逸不知长生心中所想,便不敢随便接话。 见她多有紧张,长生便出言说道,“你不用紧张,我说的是真话,我不习惯被人伺候,王府搞这么多侍女丫鬟,我也不太习惯,如果你想回家,我就放你回去,不止是你,另外那些侍女我也要放走。” “如果王爷愿意,奴婢想要留下来。”林逸回答。 “你为什么想留下来?”长生笑问。 林逸含羞低头。 长生再度笑道,“听你先前言语,对我貌似是有所了解的,你应该知道我有意中人。” 听得长生言语,林逸惶恐起身,伏身跪倒,“奴婢不敢僭越。” “哈哈,起来吧,”长生笑道,“你们三个去将府上所有丫鬟召集到前院儿,我一会儿过去跟你们说话。” “王爷要让我们走?”林逸震惊。 “去吧。”长生冲林逸摆了摆手,转而将视线移到了水里的浮漂上。 林逸跪伏片刻,不见长生再说话,便站立起身,怅然离去。 长生的确想要遣散这些年轻的侍女,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不喜欢身边有太多年轻女子围绕,尤其是像林逸这种年轻的秀女,都出自官宦人家,进退有度,知书达理,若是朝夕相处,水滴石穿,难保不会生出变数。 二是他本就不想博容广纳,喜欢的女子有一个就够了,妻妾成群貌似是齐人之福,实则会乱心分神,增加负累,正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成天沉浸在温柔乡里,热血必定消减,斗志势必萎靡,哪有心思再干别的。 三是凡事都有阴阳两面儿,男女之事亦是如此,年轻貌美,婀娜多姿,莺声燕语,无限温存,这只是美好的一面,但还有另外一面儿,首先就是分神,不但需要分神照顾和保护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还得应对她们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变故以及情绪上的波动,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儿女私情上耗费太多精力,用在正事儿上的精力势必减少,美女固然好,但所有的美女背后都是一堆麻烦。 四是害怕,陈立秋和赵家小姐的悲剧历历在目,自己四处树敌,或明或暗的敌人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很可能会冲自己的女人下手,万一出现赵家小姐的那种情况,他一定会步入陈立秋的后尘。 五是避嫌,自己本来就没有偷瓜摘枣儿之心,就坚决不干瓜田李下之事,他日张墨若是来了,看到自己身边一群美女环绕,即便不会心生芥蒂,也肯定不如自己身边全是大娘大婶儿好。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对对方最大的尊重就是不做任何可能会让对方误解的事情,而不是没事儿就跑到瓜田李下瞎溜达,然后还希望对方能够相信自己没有偷瓜摘枣儿。如果对方不相信,自己还一肚子委屈,像这种不知道避嫌,总是做瓜田李下之事的人,坚决不能要,因为他们大部分都真的偷瓜了,只不过没有被抓现行而已,退一步说,即便他们没有偷瓜,所做的事情也完全没有考虑对方的感受,实属自私。 半炷香之后,长生估摸着侍女丫鬟都召集到一起了,便收起鱼竿儿,拎着一条鱼去往前院,这条鱼不是他钓到的,而是用手里的鱼饵打死的,钓了半天空手回去不好看。 回到前院,丫鬟们已经等候多时,长生也没有多说废话,每人两百两银子,既是路费也是嫁妆,全走,马上走,一个不留。 丫鬟们回屋收拾东西去了,长生又命人喊来了仆役,每人一百两,全走,一个不留。 此时大头已经喂完雏鹰来到前院,见长生将府上的丫鬟仆役全遣散了,多有惊讶,“大人,王府这么大,做饭的厨子和扫地的伙计总得留几个吧。” “不要,咱有自己的人,”长生说道,“我写封信你去交给宋财,倪家家大业大,突然之间将长安的商铺全关了,总有一些年纪大的伙计和妇人没有去处,让他们来王府安身,顺便儿做饭做工。” “对呀,这个主意好,一举两得,”大头点头赞同,“您也别写信了,我直接说去吧。” “行,快去吧,”长生点头,“男的无所谓,妇人三十岁以下的不要。” “哦。”大头转身迈步。 “等等,四十岁吧,四十岁以下的不要。”长生又道。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咧嘴皱眉,“这是您的王府,全是老头儿老太太也不太好吧。” “行,你看着办吧。”长生随口说道。 待得大头应是离去,长生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拎着一条鱼,本想找人送到厨下去,但府中的仆役和丫鬟正忙着收拾东西领钱走人,也没人可以指使了。 就在长生转头四顾之际,一个年轻的丫鬟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这个丫鬟是空手过来的,长生不知道此人想做什么,便直视此人等其靠近。 那丫鬟来到长生近前,冷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混在其中?” 长生并不认识此人,但此人开口的瞬间他立刻知道此人是服部香奈,因为对方只是改变了容貌,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最主要的是此人说的是日语。 长生遣散丫鬟和仆人纯属临时起意,压根儿就没想到服部香奈会藏在自己的王府,见她突然显露身份,心中多有意外,但他不想让服部香奈看出自己是无心之举,便随口说道,“我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你果然会日语。”服部香奈撇嘴冷笑。 长生先前说的是汉话,并不是日语,但他却回答了服部香奈的问题,这便说明他能听懂日语。 “我会日语又怎么样?”长生随口问道,偷袭麒麟镇之时他曾经用日语迷惑过那里的倭寇,故此他很清楚自己会日语一事已经暴露。 “你会日语就说明你能听懂幸子公主的话。”服部香奈说道。 “幸子公主是谁?”长生明知故问,撒谎的人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会重复对方的话以此争取思考的时间,事发突然,长生也没能例外,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对方口中的幸子公主就是当日试图抱走圣骨的年轻女子。 “就是你将其踹倒并抢走其怀中之物的那个女子。”服部香奈说道。 “哦?她说了什么?”长生再度明知故问。 “在你们离开之时,幸子公主喊了一句‘他们抢走了圣骨,’”服部香奈说道,“你原本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抢走了什么,只是因为幸子公主将其抱在怀里,你认为此物很是重要方才回身将其抢走,后来幸子公主情急高喊,你才知道自己抢走的是圣骨。” 服部香奈推敲的有理有据,长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便随口问道,“圣骨是什么?” “别装了,”服部香奈拔出了自己耳后的几根银针,恢复自己样貌,“你把我们害惨了,这几日我们遣调民夫,断水截流,将濉河翻了个底儿朝天。” “你们断水截流做什么?”长生强自忍耐,不曾笑出来。 “你以饭团捏成圣坛形状,假装无心失落,误导丰田将军等人,”服部香奈咬牙切齿,“那饭团入水泡散,如何能够寻到?” 不等长生开口,服部香奈便皱眉摆手,“你不要再否认了,我们已经找到了那售卖饭团的老者,你当日是连锅将饭团全部端走的,你们三人如何吃得了那么多。” 听得服部香奈言语,长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干脆也不装了,“什么饭团儿,那叫粽子。” “既然你喜欢交易,咱们就再做一次交易,”服部香奈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眼下好像什么都不缺……”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强攻皇宫 服部香奈貌似猜到长生会如此回答,并不感觉意外,“人总有需要的东西,仔细想想。” 长生摇头说道,“想不到,不如你帮我想想,我缺什么呀?” 长生言语之中的嘲讽揶揄令服部香奈多有气恼,“我们的阴阳师已经推算过,你们唐朝气数将尽,不管你做什么都无力回天。” 长生鄙夷冷哼,“我也推算过,你们这些潜入中土的日本武士都会死在这里。” 眼见谈话陷入僵局,服部香奈只得放缓语气,“那圣骨对你没什么用处,何必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将圣骨还给我们,我们答应你一个条件。” “我刚才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缺,而且你们也没什么东西与我进行交换。”长生说到此处,招手将路过的一个仆役喊了过来,将一直拎着的鱼交给对方,命其送到厨下。 服部香奈说的一直是日本语言,而长生说的一直是汉语,不等那仆役走远,服部香奈便出言说道,“我们可以帮你们讨伐孙儒。” 听得服部香奈言语,长生面露鄙夷,“你们与孙儒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今为了换取圣骨,竟然临阵倒戈,背叛盟友,当真是毫无信义可言。” “孙儒并不是我们的盟友,他只是想利用我们对付讨伐江淮的朝廷军队。”服部香奈说道。 “这个条件我不接受,不对等。”长生摇头。 “圣骨我们势在必得,为了拿回圣骨,我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服部香奈软硬兼施。 “你在恐吓我?”长生皱眉。 “你知道我不是恐吓,”服部香奈阴声说道,“你当真不怕我们冲你的亲友下手?” “不怕,”长生摇头说道,“你心里很清楚我是什么人,你们想炸死我们的坐骑,我们都杀了你六百多人,如果冲我的亲友下手,你感觉我会杀你们多少人?” 听得长生言语,服部香奈怒气陡生,鼻翼不停的抖动,但最终她还是忍耐了下来,“我们不但可以帮你们拿下江淮,还可以帮你们拿下汉中,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们还可以帮你们征战西川。” 不等长生接话,服部香奈又道,“你之前说过,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的过失承担后果,我们也愿意为我们的过失承担后果,只要你答应将圣骨还给我们,我们就立刻动手,拿了孙儒,杨守亮和王建三人的项上人头前来与你交换。” 就在长生皱眉沉吟之际,服部香奈再度说道,“我们虽然痛恨你,却相信你的人品,只要你口头应允,我们就立刻动手,事成之后你将圣骨还给我们即可。” 长生没想到服部香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平心而论,他有些心动了,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这三个谋反的节度使,朝廷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彻底避免两军对垒所导致的尸横遍野和血流成河。 此外,眼下拥兵自重的节度使远不止孙儒三人,只要拿下孙儒等人就能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其他节度使便不敢生出不臣之心。 见长生沉吟不语,服部香奈趁热打铁,“这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能够得到敌人的尊重,你做人是很成功的。” “别给我扣高帽子。”长生皱眉说道。 “一旦打起仗了,死的可不只是士兵,”服部香奈说道,“用一件对你毫无用处的东西,换取唐朝万千士兵和不计其数平民的性命,你不应该犹豫。” “别说了,我不会与虎谋皮,”长生正色摇头,“我知道你们所谓的圣骨是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想利用圣骨截掠中土龙气,我如果将圣骨还给了你们,接下来会有无尽的麻烦,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不等服部香奈开口,长生便再度说道,“你们想做什么我阻止不了,但我想做什么你们也阻止不了,此番我只当你是敌方使节,放你离去,但以后你不要再让我发现你,不然我会立刻杀了你。” “我再说一遍,为了拿回圣骨,我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服部香奈抬高了声调儿。 “就算你们使用阴谋诡计将我的亲友尽数抓来,我也不会将圣骨还给你们,”长生也抬高了声调儿,“我不能救他们,但我能为他们报仇。” “如果我们抓了你们的皇帝呢?”服部香奈冷声问道。 长生知道不能犹豫,但还是犹豫了,为了不让倭寇诡计得逞,他不惜牺牲自己和自己的亲友,但倭寇若是抓了皇上,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见长生迟疑,服部香奈面露得意,冷哼过后转身就走,“今晚子时我们会自南门攻进皇宫,抓住你们的皇帝。” 长生没想到服部香奈会说出这番话,倭寇的确有可能冲皇上动手,但服部香奈不应该说出行动计划,而服部香奈不但说出了他们动手的具体时间,甚至连哪个城门都说了,这是搞的哪一出儿? 服部香奈此时已经走到了三丈之外,而且并没有停留的意思,长生先前已经答应放她离去,也就没有再扣留她的理由,只能顶着一头雾水目视服部香奈离去。 此时太阳当空,长生走到阴凉处坐了下来,反反复复的自脑海里回忆服部香奈临走时所说的那句话,子时自南门攻进皇宫,有时间有地点,这就不是偷袭了,而是强攻,但皇宫防守森严,倭寇哪来的底气?他们一共只有几千人,而且还有一部分分散在九州各地,跑来偷袭倒是有可能,但强攻绝无可能,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强大的实力。 难道是虚晃一枪,虚张声势?应该也不是,有什么必要?有什么意义? 此时已经有仆役和丫鬟收拾好了行装,领了银钱,见长生在前院便走来与之道谢告别,长生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疑惑,与众人说话送别。 没有谁喜欢伺候别人,被长生遣散的仆役和丫鬟们归心似箭,不到中午便走了个干净,厨子们还算仁义,做好了午饭方才辞别离去。 午饭时五人凑在一起,长生将上午发生的事情意简言赅的说与大头等人知道。 “大人,您怎么知道那个女倭寇藏在王府?”大头疑惑追问。 “我知道什么呀,”长生摇头说道,“我遣散仆役和丫鬟只是临时起意,压根儿就不是冲着她去的。” “亏得您遣散了她们,不然身边藏着这么一个紫气修为的倭寇奸细,迟早要出事儿。”大头说道。 “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将那坛骨灰拿出来的,我和大头怎么没注意?”释玄明也颇感意外。 不等长生接话,余一便接过了话头儿,“这都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推敲倭寇今晚会不会强攻皇宫。” “吹牛吧,还攻入皇宫,他们哪有那么多人。”大头多有不屑。 “她有吹牛的必要吗?”长生说道。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杨开猜测。 长生摇头,“应该不会,他们眼下急于夺回所谓的圣骨,暗算我们的坐骑反倒在其次了。” “问题是她为什么故意将计划告诉您?”余一皱眉思虑。 “我也在纳闷儿。”长生摇头。 “会不会是为了误导您,让您将此事告知皇上,增派皇宫的守卫,然后一夜无事,让皇上感觉您办事儿不靠谱?”大头说到此处不等别人接话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论,“这也太小儿科了,肯定不是。” 饭菜倒是做了一桌子,但众人全都顶着一头雾水,都没什么胃口,而讨论推敲了许久,也始终想不明白服部香奈为什么会有此一举。 倪家在长安有许多产业,连长工带伙计足有上千人,而今长生要将这些产业尽数变卖并将银钱运往西域,年轻力壮的大多自谋出路去了,一些无处可去的老伙计便在各自掌柜的引带之下陆续来到王府,继续为东家效力。 很老的伙计,各位掌柜自有安排,也没有往王府送,来的大多是些没有儿女的中年男女,对于他们的品行,各位掌柜都心知肚明,只挑忠诚可靠的送来王府。 长生是东家,即将关停各处商铺,各位掌柜的过来,他总要与众人见个面儿,交代几句。 长生虽在与众人说话,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一直在踌躇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皇上,不过沉吟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惊动皇上,皇上曾遭阉党裹挟,生性多疑,皇宫警卫极为严密,即便倭寇当真来袭,羽林军也能挡上一阵儿。 而他所在的王府离皇宫很近,到得三更时分,众人可以去南门巡视一番。 一下午迎来送往,到得傍晚时分终于告一段落,各处商号送来了四十几人,其中男子居多,也有十几个中年妇人,这些人各有所长,男子主要负责日常的清扫打理,而妇人则负责洗刷烹炊。 夜幕降临,长生开始紧张,直到此时他也没想明白服部香奈为什么要向自己透露他们要强攻皇宫一事,服部香奈当真没有说谎的必要,但倭寇也的确不具备强攻的实力。 晚饭过后,众人聚在前厅推敲等待,奈何线索不够,虚实难辨,所谓的推敲也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 眼见三更临近,长生坐不住了,留下余一看家,与杨开等人离开王府赶往皇宫……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大召唤术 长生的亲王府位于皇宫西侧,四人离开王府步行向东,很快来到宫门广场。 这处广场就是先前举行武举比试的地方,一些与皇族有关的重大礼仪也自这里举行,百官早朝也自这里停马落轿,属于皇家御用,平日里闲杂人等是不能踏足的,发现有人踏足广场,城墙上守夜的羽林军立刻高声喝问,“什么人?” 换做平时,大头等人一定会代为回答,因为长生身份尊贵,亲自回答有失威严,但此时大头等人却不知道长生想说什么,便看向长生,等他说话。 长生提气发声,“我乃英勇亲王李长生,今日早些时候收到线报,倭寇今晚可能会入宫行刺,为策万全,特来宫外巡视一番。” 听得长生言语,领军之人顿生警惕,问好见礼之后转而喝令值夜士兵打起精神,以防不测。 进入广场之后长生等人并未四处走动,而是倚着护城河南岸的石栏警惕四顾,今晚有月,且广场空旷,只要倭寇一出现,他们就能立刻发现。 “大人,子时马上就要到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大头四处张望。 “不清楚,”长生摇头说道,“但我感觉他们应该会来,因为他们不是市井匹夫,不会妄言吹嘘,虚张声势。” “如果人数太少,他们肯定不敢硬闯皇宫,”大头说道,“但四处城门不见预警,说明也没人翻墙进城,难不成他们提前准备,已经分批潜入了长安?” 长生摇头说道,“应该不会,咱们上次千里突袭,重伤倭寇元气,即便麒麟镇残余倭寇倾巢而出,也不具备硬闯皇宫的实力。” 大头说道,“除了老窝儿的那些,他们还派出去不少,他们会不会用信鸟儿召回了那些正在寻找地支和金龙的同伙儿?” 长生再度摇头,“不太可能,此前几日他们一直在兴师动众的封河断流,寻找骨灰,久寻无果之后才怀疑骨灰坛并未落水,后来又费时费力的找到了那个卖粽子的人,这才确定骨灰坛还在我的手里,根据时间推断,他们并未召集分散在各处的倭寇。退一步说即便他们真的召集了,那些倭寇分散在九州各处,短时间内也赶不回来。” 长生言罢,杨开接口说道,“我们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三人不知杨开此言所指,纷纷转头看他。 “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们的计划?”杨开问道。 “她肯定希望我得知此事之后做什么,但我想不出她希望我做些什么。”长生答道。 “她可能只是希望他们动手时你能在场。”杨开说道。 “他们应该知道如果我在场,他们硬闯皇宫会更加困难。”长生随口说道。 杨开说道,“他们肯定有所倚仗,但他们倚仗的可能不是人多,而是有厉害的杀手锏。” 杨开言罢,大头急切接话,“不能吧,就算上次追我们的那些紫气高手全部到场,他们也闯不进皇宫。” 大头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一事,“难道又想用火药炸死咱们?” 不等众人接话,大头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也不对呀,出了上次那档子事儿之后,造办处的火药都被兵部送给张真人对付杨守亮去了,他们也拿不到。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拿到了,也不能在羽林军的眼皮底下埋到城门外。” 大头言罢,杨开接口说道,“总之他们有所倚仗,之所以将此事提前告知大人,很可能是希望大人在子时来到此处,以便于他们能够亮出杀手锏,在闯入皇宫的同时将我们一网打尽。” “你可拉倒吧,”大头连连摆手,转而指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看见没,就这架势,十个八个紫气高手连宫门都闯不进去。” 释玄明最近一直在研习佛法神通,听得几人言语,出言猜测,“会不会是什么霸道的法术?” “有这种可能,”长生点头说道,“倭国也有阴阳师,他们的法术源自先秦,与眼下我们所熟知的法术不太一样。” 见大头眉头紧锁,如临大敌,长生出言说道,“你即刻回去,在我床头旁边的柜子里有个紫色的小盒子,里面放的是画符之物,你去将那个小盒子给我拿过来。” 大头闻言点头应是,施出身法,疾行离去。 大头刚刚离去,广场南侧便出现了几道黑影,由于广场很大,且夜色朦胧,众人便看不到那几人的样貌,但长生抬头看天,发现此时正是子时初刻,再定睛细看,对方共有三人,走在左侧的那人身形酷似服部香奈。 “真来了。”释玄明沉声说道。 眼见敌人出现,长生精神一震,与此同时转头看向杨开,“你白日里将灵气转送给了余…...” 杨开猜到长生要问什么,不等其说完便出言说道,“已然恢复。” 长生没有再说话,对方只来了三个人,这说明杨开先前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对方并不准备聚众硬闯,而是确有厉害的杀手锏。 随着三人的缓步靠近,长生开始自脑海里急切思虑,此前他曾经给皇上上了个折子,将千里突袭一事简略告知,却唯独没有提到圣骨,服部香奈等人稍后如果提到圣骨,皇上就可能知晓此事,而皇上一旦知晓此事,就知道自己对其有所隐瞒。 此事后果非常严重,如果皇上知道自己对其有所隐瞒,就会怀疑自己的忠义,而这也不能怪皇上多心,要怪只能怪自己冲皇上隐瞒了实情,尽管自己当日隐瞒此事只是为了多些从容,少些麻烦,并不是与皇上离心离德,但皇上可不会这么认为。 这就是隐瞒的巨大代价和可怕后果,不管对谁,不管什么事,能说实话最好还是说实话,因为一旦隐瞒了对方,而事后被对方发现,此前辛苦建立的信任就会大打折扣。 而比隐瞒后果更严重的就是欺骗,任何的欺骗都要冒着前功尽弃,满盘皆输的巨大风险,而且面对对方知道真相之后的决然和无情,撒谎者甚至连解释和挽留的资格都没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初撒谎骗人家。 只要问心无愧就没必要撒谎,只要撒谎就一定是心里有鬼,即便心里真的没鬼也是有鬼,被误解被冤枉也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随着对方三人的缓步靠近,长生终于看清了三人的样貌,左侧那人确是服部香奈,而右侧那个中年男子他虽然没见过,但身形步伐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略一回忆便自脑海里找到了此人,此人便是当日扛着遇害妃嫔尸身被自己和释玄明追赶的那个蒙面人。 走在二人中间的是个白须老者,年近古稀,所穿的白色长袍上写满了日语符文,类似的衣着他曾经在夜袭麒麟镇的时候见过,当日那对试图控制僵尸的孪生姐妹所穿的就是这种袍子,这种袍子应该就是倭国阴阳师所穿的法袍。 长生看清对方样貌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他,那白须老者此时满面怒容,眼神之中杀机浓重。 对于此人的气怒神情,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麒麟镇那对孪生姐妹全被他给杀掉了,根据年龄判断,那两个年轻女子不太可能是老者的女儿,应该是老者的徒弟,亦或是他的侍妾。 走到广场正中,三人没有继续前行,止步于弓箭的射程之外。 “李长生,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之前提出的条件仍会兑现。”服部香奈提气发声。 服部香奈说的是日语,长生若是接话,就等同告身后的羽林军自己会日语,皇上若是得知此事,难免心生猜忌。 长生不确定服部香奈是有心离间还是无心之举,便冷声开口,“说人话。” 见长生不上当,服部香奈只得改用汉语,重复先前所说言语。 “坏我大唐气运的东西,我不可能交给你们。”长生高声回答,他这么说也是有充分考虑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与对方所说的话,事后皇上都会知道,而此前他曾经将那份调包得来的龙脉衍续图谱呈交给皇上,事后皇上即便知道今晚他所说的话,也会认为他口中坏大唐气运的东西是指那份真的龙脉地图。 这就是隐瞒的代价,后患无穷,提心吊胆。 “你应该知道我们此番是有备而来,如果你一意孤行,不但你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你们的皇帝。”服部香奈冷声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倚仗,但为了保护皇上,为了保护大唐气运,死有何惧?”长生趁机高声表忠。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两句话误导了世人许多年,在世人眼中说话呛人的才是忠臣,说话好听的都是奸臣,实则这是天大的误解,事实是难听的话大部分不是忠言,而难喝的药大部分也不治病。 退一步说,就算难听的话真是忠言,难喝的药真能治病,那说话的人和开药方的大夫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因为逆耳的话谁都不爱听,太苦的药谁都不爱喝,连听都不爱听,连喝都不爱喝,还谈什么利于病,利于行? 用皇上爱听的言语婉转提出建议的臣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努力让治病的药不那么难喝的大夫才是大善之人。 “我们并非出言恫吓,”服部香奈正色说道,“三菱法师掌控阴阳,法术通天,一旦以大召唤术引得神兽降世,势必天地变色,血流成河。” 听得服部香奈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转头看向一旁的释玄明。 释玄明知道长生为什么看自己,但那部伏魔手记他得来时日尚短,只有粗浅涉猎,还没来得及仔细研习,只能缓慢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把握。 就在此时,大头匆匆回来,将那方木盒悄悄递给了长生,“大人,大召唤术是啥?” 不等长生开口,释玄明便抢先开口,“想必是一种能够招引凶兽的法术。” 服部香奈还想说话,但那身穿法袍的三菱法师已经失去了耐性,抖袖扬手,“避让三丈,与我护法。” 服部香奈和那中年男人闻言立刻左右闪躲,而那三菱法师则脚踏禹步,急旋的同时高唱咒语。 众人见状尽数皱眉,大头急切说道,“大人,动手吧,不能让他从容作法。” 大头话音刚落,三菱法师头上突然出现一道金色气柱,那气柱足有七尺多宽,金光大绽,直冲夜空。 金色光柱出现之后,三菱法师怒吼抬手,将一件黑青色的圆形事物抛向半空。 “大人,动手吧,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大头急切催促。 “等等,”长生皱眉定睛,“此人抛出的东西我好像见过。” 听得长生言语,服部香奈冷笑发声,“你的确见过,但此物现在在我们手里。” “逆鳞?!”长生恍然大悟。 “哼。”服部香奈得意冷哼。 “你们偷了那片逆鳞?”长生高声问道。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服部香奈趾高气扬。 “做梦去吧。”长生笑道。 大头等人紧张非常,见长生竟然不以为然,大头疑惑发问,“大人,逆鳞怎么到了他们手里?” “他们偷的是司天监的那片。”长生低声说道。 “假的?”大头窃喜。 “对,驴蹄子做的那个……”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召唤毛驴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忍不住笑出声来,“用驴蹄子能召出个啥玩意儿呀?” “应该召不出什么来,”长生也笑,“即便能召出来,也顶多是头驴。” 杨开和释玄明并不知情,本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发现长生和大头突然轻松说笑,心中疑惑,转头斜视。 见二人一头雾水,长生便低声解释,“我早年曾经帮助一条巨蟒渡劫化龙,那巨蟒化龙之后留下一片逆鳞,只待日后寻机报恩,当日我并不知道那片逆鳞能够感召青龙,便随手将那逆鳞塞进了山洞石缝。我入仕之后皇上曾多次派人前往我当日所在的山村探查我的来历,最后一次派遣的是司天台的两名官员,这两人一个叫刘子夫,一个叫赵卓君,二人自山洞石缝里找到了那片逆鳞并带回了长安……” 不等长生说完,大头便手指三菱法师上空的金色光柱,“大人,您快看,那金光之中好像有什么正在成形。” 长生抬头上望,与此同时继续说道,“刘子夫和赵卓君前去探查我底细的时候,倭寇也恰好在王家夼做着同样的事情,二人的所作所为被倭寇看的一清二楚,前段时间服部香奈易容成张墨试图行刺于我,被我拿下之后将逆鳞一事告诉了我,知道了逆鳞的用处,我便算计了赵卓君,让他心甘情愿的自司天台的库房里将那片逆鳞拿了出来。担心丢失了逆鳞会带来后患,我便让太平客栈的宋财做了个赝品放了回去,倭寇丢失了圣骨,狗急跳墙,便设法自司天台的库房里盗走了逆鳞,试图招引青龙强攻皇宫,殊不知他们盗出的逆鳞实则是宋财用驴蹄子做的。” 知晓了内情,释玄明大笑不止,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杨开亦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此人既是倭国的阴阳师,为何连龙鳞真假都分辨不出?”杨开笑问。 “你有所不知,”长生说道,“宋财造假的手段着实高明,当日不但加热塑形,还原大小,还以米醋泡去了驴蹄的臭气,此后又以清水煮去酸气,再以蟒皮焚烧附味儿,如此这般,所造赝品便与真品极为相似,足以以假乱真。” 三菱法师正在专心作法,并未发现长生等人正在轻松说笑,但服部香奈和另外那个中年男子却发现了异常,但他们却不知道原本严阵以待的四人为何突然变的如此轻松。 “哈哈哈,快看,出来了,”大头大笑指点,“驴,毛驴,真是毛驴。” 大头喊罢,三人实在克制不住,捶胸顿足,捧腹大笑。 见四人举止失常,服部香奈二人疑惑非常,同时抬头上望,但他们位于近处,金光刺眼,便看不到金色光柱中出现的是一只毛驴的轮廓。 “神兽即将现世,尔等死到临头尚不自知?”服部香奈怒气高声。 “哈哈哈,”大头捧腹大笑,“你想怎么弄死我们?让毛驴踢死我们么?” 大头屡次提到毛驴,按理说服部香奈等人应该有所察觉,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辛苦偷出来的逆鳞会是赝品,加上上空金光耀眼,便一直不曾反应过来。 服部香奈和那中年男子的任务是为三菱法师护法,长生等人不前来冲杀,他们也不会主动出击,随着三菱法师的念咒作法,金光之中的毛驴轮廓越发清晰,灵气逐渐充盈之后,那头毛驴开始仰头嘶鸣,“啊昂……啊昂……” 听得金光之中发出的不是震天龙吟,而是呜呜嗷驴叫,服部香奈三人这才回过神来,服部香奈急撤仰头,眯眼上望,待得看清金光之中出现的是一头毛驴,这才知道法术出现了偏差,震惊错愕,急切呼喊“三菱法师,哪里出了偏差,为何不是青龙?” “别笑了,”长生强忍笑意,冲大头等人高声下令,“冲上去,拿下。” 长生言罢,杨开率先拔剑冲出,释玄明止住笑,持枪紧随。 眼见大头还在笑的前俯后仰,长生起脚踢踹,“还笑,快冲。” 大头也知道不能放虎归山,便强行忍耐,施出仙人跳蹦跳疾冲。 敌方三人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却知道今晚肯定召不出青龙了,眼见长生等人疾冲而至,哪里还顾得作法,仓促转身,惊慌逃跑。 三菱法师气息一乱,高处金光随即消失,但他的召唤术已经起效,金光虽然散去,毛驴却不曾消失,由于施法者没有授意攻击,毛驴便急坠落地,跟在三人后面向南奔跑。 大头的仙人跳身法虽然流于古怪,速度却是极为迅捷,几个蹦跳便超过了杨开和释玄明,眼见毛驴还跟在三人后面,再度捧腹大笑,待得跑到毛驴身后,抬手冲着毛驴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快跑。” 大头此举只是手贱玩闹,不曾想那毛驴却并非虚影,受到攻击之后立刻扬蹄后踹,不偏不倚正中大头前胸,直接将其踢的翻滚倒飞。 三人此时正在追赶服部香奈等人,见到大头哎呦倒飞,也顾不得前去营救,而是猛催灵气,全力追赶。 敌方三人除了那个中年男子是深蓝修为,余下二人皆是紫气修为,那三菱法师修为最高,乃真正的洞渊紫气,施出凌空飞渡,很快拉开了距离。 眼见敌人要跑,释玄明气贯右臂,将绿沉枪急掷而出。 长生见状急忙高声呼喊,“留活口。” 长生虽然高喊制止,却慢了半分,那中年倭寇慌乱狂奔,疏于防范,直接被绿沉枪贯穿胸背,惨叫一声,死于非命。 长生本想拦下此人,逼迫三菱法师和服部香奈回援,但此人已死,三菱法师和服部香奈再无顾忌,全力加速,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 见敌人逃走,长生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此前他们三人前去偷袭麒麟镇,倭寇之所以追不上他们是因为他们都骑了宝马良驹,众人皆未渡劫入紫,不得施展凌空飞渡,自然追不上紫气高手。 “罢了,别追了。”长生止步发声。 杨开和释玄明闻声止步,不再追赶。 眼见服部香奈和三菱法师疾掠南下,长生心中多有遗憾,如果先前不曾耽搁,而是趁他们作法之时冲过去打杀,就有可能留下二人,而今错失良机,放跑了敌人,留下了后患。 就在长生后悔遗憾之际,大头再度蹦跳赶来,虽然被毛驴踢了个正着,却不曾伤及肺腑,眼见那头毛驴仍然跟在三菱法师身后,大头再度捧腹大笑,“你看那驴,还跟着他呢。” 长生远眺打量,那景象的确可笑,也不怪众人先前错失良机,谁遇到这种逆转变故也很难保持冷静,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必要后悔遗憾,如果没有前车之鉴,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也还是会那么做。 直待服部香奈和三菱法师消失不见,大头等人方才恢复平静,对于先前错失良机,三人皆感沮丧。 “跑了就跑了吧,这二人皆是紫气修为,即便咱们及时出手,也很难留下他们。”长生随口说道,身为头领,,不能对下属吹毛求疵,因为任何的批评都会减弱下属的斗志。况且大头等人也不单纯是他的下属,还是他的朋友。 “那倭人老贼仅凭一片蹄甲就能召出禽兽的本体真身,这种法术着实了得。”释玄明皱眉说道。 大头先前笑的最开心,此时便最内疚,“都怪我,不分轻重,那个女倭寇会易容术,跑了后患无穷。” 长生摆手说道,“没必要自责,先前我也没忍住笑,跑了就跑了吧,咱们至少知道了他们的底细。” “大人,咱还缺少一张弓箭。”杨开说道。 “对,”长生点头,“临阵对敌,咱们缺少远攻兵器,等我想办法搞一张好弓。” 就在四人说话之际,有两名羽林将军自皇宫疾掠而出,而宫门也缓缓打开,一队手持火把的禁卫骑马而出。 先前闹出那么大动静,皇上肯定会派人出来察看情况,那两名羽林将军都是紫气修为,乃是皇上近段时间招募的亲信护卫。 二人来到之后冲长生躬身见礼,询问详情。 长生自然不会如实告知,而是半真半假,只说倭寇试图毁坏中土龙脉,自己察觉之后盗取了对倭寇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倭寇利诱不成便试图作法招引凶兽冲击皇宫,以求拿住皇上逼迫自己就范,而自己闻讯之后便率领众人前来阻截。 先前三菱法师使用大召唤术却只召唤出一头毛驴,城墙上的士兵都看的一清二楚,此事也不能如实上报,只能归功于释玄明,只说是释玄明施展佛法神通,偷梁换柱,将倭寇召唤的凶兽变成了一头毛驴。 这样的解释也合情合理,而地上还留下了一具尸体,此人正是当日杀害淑妃的凶手,此事长生也与羽林将军说明,皇上在得知淑妃遇害之后曾经黯然泪下,而他们今晚恰好为淑妃报了仇。 在长生与羽林军说话之际,大头趁机搜查了那倭寇的尸体,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将尸体交由羽林军处置。 说明情况之后,长生带着三人离开广场,步行回返。 对于对方两名紫气高手的逃脱,大头等人始终耿耿于怀,而长生则不以为然,“真的没必要气恼,跑了就跑了,咱们已经赢了,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苛求尽收全功,就算是种田也免不得鸟啄鼠咬,难能颗粒归仓。” 听长生这般说,三人心情有所好转,但情绪仍然低落。 见自己如此劝说,三人还是心存遗憾,长生有些生气了,“古人云,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玖,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得了九成幸运,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愁眉苦脸,这不是力求完美,而是贪婪无度,一旦欲求不满,不知满足,上天就可能拿走那九成幸运,让咱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公平……”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地同力 长生很少与众人说这些,听他语气有异,大头急忙接话说道,“大人言之有理,上天对咱们已经很是眷顾了,不能不知进退,得寸进尺。” 听得大头言语,再见杨开和释玄明点头附和,长生长喘了一口粗气,放缓了语气,“最近一段时间我心里一直多有忐忑,虽然我们早年曾经遭受了一些磨难,但与我们眼下所拥有的这些相比,之前的那些磨难实在算不得什么。” “是啊,是啊,”大头连连点头,“不止大人裂土封王,连我们也跟着水涨船高,衣食用度自不必说,兵器是最好的,坐骑是最好的,连习练的武功也是最好的,尤其是这几日服用的补气汤药,一副药就是几万两,喝的我心里发毛,忐忑心虚。” “我也有这种感觉。”杨开点头。 “我更有,”释玄明说道,“天天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连骑乘的马匹都价值五十万两,我都感觉自己不像个和尚了。” “你本来就不像和尚。”大头打趣揶揄。 “大师多虑了,是什么不一定像什么,像什么往往不是什么,”长生随口说道,“正所谓仓稟足而知礼节,衣食无忧实则不是什么坏事,能够置身事外,俯览众生,如果成天为衣食奔波,哪有时间静思观察,潜心悟道。” 四人说话之间回到王府,余一先前受命看家,虽然发现皇宫外发生了战事,却也不敢擅离王府,眼见四人回返,急忙上前询问详情。 几人之中属大头话多,听得余一发问,便绘声绘色的讲说先前发生在皇宫外的变故,自从十方庵发生惨案之后,余一的心情一直很是低落,此番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本以为四人此去必是一场血战,不曾想却是一场闹剧,不过仔细想来事情的发展虽然出乎众人意料,实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倭寇知道逆鳞的存在,也知道逆鳞的用途,连逆鳞被谁拿走了他们都知道,为了拿回圣骨,他们盗取逆鳞,施展法术召唤青龙的确是一记杀招儿,只是他们不知道长生已经提前将那逆鳞给调了包儿。攵學3肆 莞尔的同时余一也有些后怕,“幸亏大人有先见之明,倘若当日不曾换出那片逆鳞,今晚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是啊,”大头出言附和,“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个倭寇娘们儿为啥跟大人说出他们的计划了,原来是想将咱们引过去,然后召出青龙将咱们一网打尽。” 之前一直忧心紧张,此番终于放松下来,长生感觉乏累,便冲众人说道,“时候不早了,都早些休息,都惊醒些,莫要大意,他们今晚当众出丑,丢尽了颜面,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 众人应声点头,各赴居所。 长生回到住处躺卧休息,下半夜无惊无险,平静非常,服部香奈等人并未折回。 由于已经卸任,不再需要处理公务,长生便一觉睡到了卯时,此时王府的仆役都来自倪家各处产业,感激长生收留,照顾长生等人便极为用心,由于大多认识,彼此之间相处的也颇为愉快。 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发生,一整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只在中午时分皇宫来人送了一些精美的点心,这些点心是皇上赏赐的,来人也没说皇上为什么赏赐点心,但长生心里清楚,皇上这是感谢他们昨晚杀掉了那个倭寇,为淑妃报了仇。 除了这个原因,可能还有对他昨晚面对倭寇的威胁时表现的忠义当先,宁死不屈的褒奖,这些点心虽然并不贵重,却承载了皇上的心意和态度。 又过了一日,长生开始感觉无聊和失落了,之前一直忙的焦头烂额,而今突然变成了闲人一个,换成谁都不适应。 大头等人都在服药练气,除此之外大头和杨开还要照顾幼鹰和马驹,而释玄明和余一则要抓紧时间研习伏魔手记和正眼法藏,只有长生一人无事可做,想到杨开昨晚所说己方需要一张能够远攻的长弓,便穿戴整齐,收拾出门。 本想离开王府去往太平客栈,走到二进廊道时发现余一正在东院晾晒洗好的僧衣,便随手召来一名仆役,命其往后厨抓只活鸡送到余一的住处。 打发走仆役,长生便走过去与余一说话,片刻过后仆役送来了活鸡,不等长生开口,余一便猜到长生想做什么,立刻关门闭户,再施正眼法藏破开了银光玄门。 此番玄门的另外一侧不再是城外的庵堂,而是王府的后花园,待得玄门开启,长生先是拿起门旁的顶门棍碰触银光玄门的上下左右,感觉玄门的边缘有些许弹性,顶门棍碰触其上也并未断裂。 确定碰触玄门边缘没有危险,长生又将那根顶门棍扔了进去,顶门棍径直掉落在后花园的青石路上。 长生随即又将那只活鸡扔了进去,活鸡穿过玄门平安落地,转而紧张的跑进花丛躲了起来。 长生转头看向余一,见长生面色凝重,余一知道他想以身试法,急忙正色摇头,“我来。” 余一言罢,垂手后退,转而纵身一跃,穿过了自己开启的银光玄门。 余一穿过玄门之后,玄门并未立刻消失,而是在虚实之间几番闪动变幻之后方才消失不见。 虽然看到余一安全穿过,长生仍不放心,急切出门,去往后院儿。 走到半途,便发现余一一手拎着活鸡,一手抓着顶门棍自北面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样,没事儿吧?”长生关切问道。 “没事,”余一摇头说道,“大人放心好了,正眼法藏并不是我们自创的,此前也有大德高僧练成过,往来移动很是安全。” “甚好,”长生放下心来,“这个神通大有用处,定要勤加演练,做到信手拈来。” 由于初次尝试穿越玄门,余一多有激动,闻言重重点头,“大人放心。” “好,你忙吧,我去太平客栈看看有没有合用的弓箭,”长生转身迈步,“咱们缺少一件远攻的兵器,对了,你之前用过弓箭吗?” “用过。”余一点头。 “那成,我去寻张长弓给你,”长生说道,“我和大头释玄明都擅长近身抢攻,杨开的拳脚功夫也很了得,而且他的周天神功可以在危急关头转移灵气,也不适合使用弓箭。” “好,交给我。”余一郑重点头。 王府前院儿有养马的马厩,黑公子和几匹汗血宝马就养在那里,倭寇此前曾经暗算过众人的坐骑,不久之前千里突袭也让倭寇领教了宝马良驹的厉害,为了确保这些马匹的安全,释玄明和杨开都住在马厩附近。 长生骑了黑公子出门,长安的东城住的多为达官贵人,而西侧住的多为贩夫走卒,太平客栈也在东城,骑马片刻就到。 去到太平客栈之后发现宋财不在客栈,不止宋财不在,宋福宋寿等人也都不在,问过伙计才知道他们都去了倪府,在那里与众人一同整理倪倬留在倪府的各种事物。 长生随即骑马去了倪府,此时倪府的大门是关着的,虽然里面的众人忙的热火朝天,自外面却听不到什么声音。 见长生来到,门房立刻打开了院门,长生点头过后牵马而入。 倪府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此时偌大的正堂里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箱子里装的都是贵重事物,家具和大型的陈设带不走,只能留下。 听闻长生来到,正在各处忙碌的宋财等人急忙出来与之相见。 见礼过后,宋福等人继续忙碌,留下宋财陪着长生。 “还需要多长时间?”长生迈步走向西院儿。 “老东家留下的东西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多,目前来看最快也得一个月。”宋财回答。 长生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也不用太过着急,时间来得及。” “好,”宋财点头过后出言说道,“东家,这几日整理老东家留下的东西,有几件事物您可能用得上。” “哦?什么东西?”长生转头看向宋财。 由于身旁不时有人经过,宋财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手指书房方向,示意东西放在那里。 二人来到书房,长生四顾打量,此时书房里的东西大部分已经装箱,是连木盒一起装箱的,原本密密麻麻的木架此时显得空空荡荡。 在长生四顾打量之际,宋财自隐秘的角落里取出了一大两小三个木盒,两个小木盒为方形,约有半尺见方。大木盒长两尺,宽一尺,为长方形。 宋财将三个木盒放于桌案,转而打开了其中一个方形的小木盒,“东家,您看。” “这是什么?”长生低头看向盒子里的东西,盒子里的东西呈银白色,如同丝绢一般,虽然轻薄柔软,叠的却是整整齐齐。 宋财打开另外一个小木盒,推到长生近前,“这是两件天蚕衣,乃极北寒冰之地天蚕吐丝织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长生闻言眼前一亮,随手拿起一件,入手很是丝滑,酷似丝绢,但重量却不轻,至少也在三斤以上。 就在长生端详天蚕衣之时,宋财打开了那个大木盒,待得见到木盒里的事物,长生心中猛然一凛,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一张形状怪异的长弓……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上古凶器 木盒里的这张长弓与寻常弓箭大相径庭,首先就是形状怪异,寻常弓箭都有很大的弧度,而盒子里的这张弓箭并无弧度,几乎是平直的,而且两端并无弯曲弓梢儿,若不是有弓弦连接,猛然一看定然以为这是一根三尺长短的棍子。 再有就是颜色不同,寻常弓箭只有一种颜色,而这张弓箭却是五彩斑斓,弓弦呈白色,两端捆绑弓弦的弓梢为红色,承载蓄力的弓身呈绿色,中间用以抓握开弓的弓把为黄色,而用以减少弓弦震动的弦垫则为黑色,一张弓竟然有五种颜色。 眼见长弓如此怪异,长生便放下手中的天蚕衣自木盒里拿出长弓打量端详,常见的弓箭弓身都是扁平的,宽度多在一寸以上,但眼前的这张长弓的弓身却是圆形的,宽度也只有半寸左右,整个长弓像极了一根细长的棍子。 身为精通阴阳五行的道士,见到这张长弓的第一眼长生就怀疑这张长弓很可能由金木水火土五种材质组成,因为白绿黑红黄应对的就是五行之中的金木水火土。 仔细看过长弓,不见其上刻有文字,长生便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方白玉镇纸敲击辨声,试图通过声音辨别材质。 就在此时,宋财翻开一份厚厚的文簿,指着其中一页冲长生说道,“东家,您看。” 听得宋财言语,长生将视线移至文簿,这份文簿是倪倬藏品的名录清单,文簿当前一页正是对这张怪异弓箭的描述,而对于这张怪异弓箭的描述极为简短,只有寥寥数字,‘上古凶器,无箭神弓。’ 见长生疑惑抬头,宋财摇头说道,“此物我从未见过,是老东家自别处得来的,其来历出处我们一无所知,怕是连老东家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想到东家先前自太平客栈取走的几件兵器之中缺少遥攻箭弩,故此发现这张弓箭之后便想要留给东家。” 长生点头过后尝试拉弦开弓,却发现弓身异常坚韧,不催动灵气根本不得开弓。 长生本想催动灵气尝试开弓,但是看到文簿上的上古凶器四字便不敢贸然尝试,此物既然被称为上古凶器,自然有其桀骜凶戾之处。 但无箭神弓四字又令他极为好奇,虽然世人习惯称呼长弓为弓箭,实则弓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东西,弓就是弓,箭就是矢,无箭神弓是什么意思?弓和箭本来就是两样东西,弓本来就不该有箭,无箭神弓四字文理不通啊。 就在长生犹豫迟疑之时,宋财又将文簿翻到了记载天蚕衣的那一页,宋财先前曾经说过天蚕衣的来历,文簿上记载的与宋财所说大致相仿。 “东家,我们此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宋财多有哀伤,“您再看看目录,若是这里还有您需要的东西,您就留下来。” “不必了,”长生摇了摇头,“这张弓箭我带走,回去之后慢慢揣摩,这两件天蚕衣我拿走一件,另外一件你带去西域。” 对于长生这种安排,宋财并不感觉意外,长生虽然没有明说,他却知道长生想让他将另外一件天蚕衣带给倪晨伊。 “东家,您还是再看看吧,”宋财将文簿推到长生面前,“老东家既然临行前没有带走它们,自然是想到您日后可能会用到这些东西。” “不用了,”长生摆手说道,“当日他们走的异常仓促,来不及仔细收拾,这里的东西都是倪大人多年收藏的心爱之物,能带走的你们都带走吧。” 见长生心意已决,宋财也就没有再劝,“太平客栈也多有库存,我们正在整理目录详单,这几日便送去王府请您过目,有用的东西您就加以标注,我们会派人送去王府。” “也好,”长生点头,“你们继续忙吧,我先回去。” 宋财应声点头,转而将那一大一小两个木盒重新合拢,交予长生。 长生接过木盒转身先行,宋财跟随相送。 离开倪府,长生骑马回返王府。 回到王府之后径直来到了余一的住处,余一在长生的授意下关门闭户,长生打开木盒取出了那张怪异的长弓。 与其说取出了一张长弓,倒不如说取出了一根棍子,除了紧贴弓身的弓弦,整个物件没有一点儿地方像弓箭。 “大人,这是何物?”余一疑惑打量。 “弓箭,”长生说道,“也是有年头的东西,为上古遗存,关于这张弓箭的记载只有八个字,上古凶器,无箭神弓。”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亦是一头雾水,“何为无箭神弓?” “我也不清楚,”长生先前不曾仔细检视,此番再度拿起桌上的铜匙逐一敲击,“绿色的弓臂敲击声音略显沉闷,想必是木质的,白色的弓弦碰触之下有铜铁回音,应该是金属之物。两端红色的弓梢你能看出是什么材质吗?” 余一端详过后出言说道,“弓梢是套上去的,看内侧边缘,貌似这弓梢原本就是中空的。” “对,”长生点头,“此物应该是某种鸟类的骨骼或是爪子。” 待余一点头过后,长生继续检视,“黑色的弦垫应该是某种水生动物的骨骼,你仔细看,上面没有纹路,这就排除了鳞片的可能。黄色的弓把不涩不滑,貌似是某种罕见的玉石。” 逐一敲击检视之后,长生将长弓递给余一,“你再仔细看看。” 余一伸手接过长弓,抚摸检视,“大人,你有没有发现两端的弓梢很是温热?” 长生正准备端杯喝水,听得余一言语便伸手握住了弓梢,“你说的对,确是如此。” 余一继续细看端详,片刻过后再度指着弓身出言说道,“大人,您看这里。” 长生凑近打量,由于二人离的太近,长生便闻到了余一身上的清新气息,由于余一是尼姑,此前他便从未将余一看做女子,此刻方才想起她也是个年轻女子。 长生微微后仰,与余一拉开了距离,“我没见过这种木纹,这种树木应该已经灭绝了。” “大人,这不是木纹,是骨纹。”余一出言纠正。攵學3肆 “骨纹?”长生皱眉再看,细看之下果然发现绿色弓身上密布的长短不一的纹理不是木纹,而是某种动物的骨骼,随着时间的推移,动物的骨骼的确会出现类似于木纹的细小裂纹。 眼见绿色的弓身,黑色的弦垫以及红色的弓梢全是禽兽骨骼,长生便怀疑白色的弓弦和黄色的弓把也是禽兽骨骼,仔细检视之后发现黄色的弓把确是黄玉无疑,而那白色弓弦也的确不是金属,但也绝对不是筋骨。 短暂的思虑之后,产生突然想起一事,急忙伸手触捏黑色的弦垫,“凉的!我知道是什么了。” “四方神兽?”余一语带颤音。 “对,弓身是青龙骨,弦垫是玄龟甲,弓梢是朱雀爪,弓把是玄黄玉。”长生说道。 “弓弦呢?”余一问道。 “白虎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南下汉中 说者心惊,听者肉跳,稍微有些见识的人对于四方神兽都不会感到陌生,所谓四方神兽就是传说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人眼前的这张长弓竟然集四方神兽灵骨于一身,这已经不能用罕见来形容了,实属恐怖。 此外,世人只知道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实则除了东南西北,还有一个中玄黄,玄黄者,天地也,与四象齐全金木水火土五行。 金木水火土五行衍生之物不计其数,想要齐全五行也并不困难,但以四象和玄黄齐全五行却是难比登天,因为这五件事物都是至纯至尊的五行之物,乃是巅峰的巅峰,源头的源头。 二人原本还在抚摸端详,猜到此物来历之后便不敢亵渎上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既是神恩如海的神兽,亦是神威如狱的凶兽,由它们本体真身的一部分所打造的弓箭既是神物亦是凶器。 愕然良久,余一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似这等神异之物定然自生灵识,寻常人等怕是难能驾驭,还是你亲自操使吧。” “还是你来吧,我不擅长使用弓箭。”长生摇头说道。 “欲造此弓,必先斩杀四方神兽,如此大凶神器,我怕是镇它不住。”余一多有紧张。 长生深深呼吸稳定情绪,转而摆手说道,“那倒不至于,四方神兽乃四象神灵,可以无限转生,每次涅槃都会留下一具骸骨,造弓之人或许只是找到了它们留在世上的骸骨,而不是逐一将它们尽数斩杀。” 听长生这般说,余一心中压力稍减,却仍有顾虑,“此物乃上古凶器,煞气很重。” 长生摇头说道,“这长弓是上古凶器不假,但同时它也是无箭神弓,但凡兵器都有煞气,只看主人如何使用,用以行凶便是凶器,用以除暴便是神弓。” 长生言罢,余一顾虑再减,拿起长弓检视端详,“这把长弓老旧斑驳,之前分明被人使用过,但是您看这黄玉弓把,却并无箭羽划扫的痕迹,这便说明此弓使用的并不是寻常箭矢。” “我怀疑它压根儿就不需要箭矢。”长生说道。 余一闻言疑惑抬头,长生伸手自余一手中拿过长弓,以左手拇指和食指掐捏弓弦发力开弓。 此前他曾经尝试开弓未果,此番直接催动灵气,助力开弓,果不其然,长弓被顺利拉开,在长弓被拉开的同时一支深蓝色的无羽箭矢凭空出现在了弓弦之上。 就在余一愕然瞠目之际,长生对着西侧墙壁射出了一箭,松手之后深蓝色的箭矢疾飞而出,瞬间将五寸多厚的砖墙一举洞穿。 试出了弓箭的玄妙之处,长生将其反手递给了余一,“现在咱们终于知道它为什么叫无箭神弓了。” “它可以将我们的灵气化为箭矢。”余一伸手接过了弓箭,长生乃大洞修为,深蓝灵气,而先前出现在弓弦上的箭矢亦是深蓝色。 长生点了点头,转而冲余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亲自试一试。 余一屏息定神,催动灵气尝试开弓,长弓再度被拉开,此番出现在弓弦上的是一支蓝色箭矢,大小和样式与深蓝色的箭矢无有不同,只是颜色有所区别。 余一并未射出箭矢,而是缓慢回收,伴随着弓弦的回缩,蓝色箭矢逐渐消失不见。 眼见弓箭如此神异,兴奋激动冲淡了余一心中的紧张和忐忑,“无箭神弓当真名不虚传,只要我们的灵气不枯竭,就有用不完的箭矢。” “对,”长生也很是高兴,“不得不佩服古人的高绝心智,人的五行所属各不相同,此物齐全五行,不管开弓之人五行何属,它都可以将开弓之人的灵气化为箭矢。”:魰斈叁4 “而且此物很是精巧,平日携带也多有便利。”余一笑道。 “你慢慢揣度,”长生笑道,“咱们现在可真是什么都不缺了。” “大人,你当真不留下自用?”余一问道。 此时余一已经流露出了对这张长弓的喜爱,别说长生并不擅长使用弓箭,就算自己喜欢用弓,也不会夺人所爱,“不用,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阿弥陀佛,多谢大人。”余一合十道谢。 “哈哈,见外啦,”长生站立起身,“平日里一定好生收着,这东西威力太大,而且它并不认主,谁得了都能使用。” “大人放心,”余一点头过后出言问道,“对了,大人,这弓箭可有名字?” “应该有,不过我们不知道,弓身上又没有铭文,”长生摇头笑道,“随便叫吧,我感觉无箭神弓就不错,总不能喊它上古凶器吧?” 余一亦笑。 “好了,我走了,”长生迈步出门,“我得出去一趟,多则七日,少则五日,他们几个都在忙碌,我就不逐一跟他们说了,你见到他们记得跟他们说一声儿。” “好的,”余一点头过后出言问道,“大人,你要去哪儿?” 几人之中大头最通人情,最精世故,如果换做大头,肯定不会问这个问题,但余一是佛门弟子,有心计却无心机,心中好奇便出言询问。 既然余一问了,长生也就没有隐瞒,“眼下我已卸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难得清闲,想去趟汉中。”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有些后悔不该多嘴询问了,张善和张墨统兵讨伐杨守亮,而杨守亮就盘踞在汉中,长生去汉中自然是去看望自己的心上人。 “倭寇此前铩羽而归,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长生说道,“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时刻提防。” 余一点头。 长生回到房间换过衣服,简单收拾了行李,想到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出门前又带了件披风。 离开王府本想直接出城,想了想又改道去了宴宾楼,宴宾楼的白酒天下闻名,寻常酒水大多浑浊不清,且酒劲偏弱,而宴宾楼的白酒既清且烈,乃是馈赠亲朋好友的佳品。 自宴宾楼买了二十斤好酒,长生又自西域客商手里买了些西域的水果,随后自南门出城,径直南下。 他一直很挂牵张墨,但此前自己公务缠身,也不便前去探访,实则他一直想去,只是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而今自己已经卸任,且刚刚又得了一件天蚕衣,借着送东西的理由过去看看张墨。 汉中位于长安的正南方位,介于秦岭和巴山之间,楚汉争霸时项羽封刘邦为汉王,封地就在汉中,距长安约有一千两百里左右。 到得傍晚时分,长生进入秦岭山区,汉中是一处位于群山之中的平原,扼守关中入蜀的咽喉,又有汉水东入武昌,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长生此时走的这条路就是诸葛亮当年北伐的路线,不过诸葛亮是自南往北打,而他则是由北向南去。 这是一条位于群山之中的官道,沿途几乎没有村落城池,一人一骑循着曲折蜿蜒的山路星夜疾驰。 三更时分,深入群山,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兽鸣叫,就只有黑公子疾驰踏地的清脆马蹄声。 三更过半,天上下起了小雨,眼见雨势越来越大,长生只能沿途寻找避雨之所,但沿途少有村镇,自然也没有驿站。 再行几十里,前方出现了一处峡谷,峡谷西侧的山顶上有一处石屋,山下有条小路直通山顶,说明此前经常有人去那处石屋歇脚。 见到石屋,长生直接策马前往,来到近前发现石屋虽然破旧却很是宽敞,不但能容人,还可以歇马。 石屋里空无一人,长生和黑公子进去之后外面便暴雨倾盆,长生闲来无事便四顾打量所在的石屋,这处石屋应该是早年驻兵的兵舍,距今至少也有几百年了。 雨夜寒冷,眼见石屋正中有前人留下的木柴,长生便燃起篝火,静坐等待。 就在长生看着火堆前瞻见到张墨的情景之时,一瞥之下突然发现火堆旁有一件细小的闪光之物,随手捡起,发现是一根银针。 本想随手抛弃,却发现手里的银针有些眼熟。 银针在此时并不罕见,针灸也好,试毒也罢,都会用到银针,但常见的银针都是一头细一头粗,不管有没有穿线的针眼都是一头细一头粗,但手里的这根银针却是两头细,中间粗。 这种样式的银针并不常见,但他却感觉有些眼熟,很明显之前曾经自哪里见过。 捏着银针对火端详,很快想起自哪里见过这种银针,当日他抓到服部香奈之后,插在其耳后的就是这种两头细的银针,之所以打造成这种形状,乃是为了插入耳后穴道之后不易被外人发现。 想到此处,心中陡然一凛,这根银针就跌落在火堆旁,而且没有被灰尘掩埋,这说明遗落在此的时间并不长,难道服部香奈在长安狼狈逃走之后来过这里? 静心细想,暗道糟糕,服部香奈曾经易容成张墨的样子刺杀过自己,这说明服部香奈曾经在张墨身边待过很长时间,而今招引青龙无果,为了拿回圣骨,服部香奈等人很可能冲张墨下手,倭寇虽然凶残却并不愚蠢,知道张墨在其心中的位置,也只有拿住张墨才可能逼迫他交出圣骨。 如果真是这样,服部香奈和三菱法师等人此时应该正在赶往张墨所在的军营。 想到此处,哪里还敢耽搁,也顾不得大雨倾盆了,直接披上披风,牵着黑公子走出石屋,翻身上马,抖缰催马,冒雨飞驰…… 第三百五十九章 真假虚实 一个聪明的人一定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一匹聪明的马也一定能知道主人在想什么,黑公子敏锐的察觉到了长生心中的焦虑和急切,上得官道之后立刻全力加速,疾驰狂奔。 此时山中大雨倾盆,刮的又是凛冽南风,黑公子顶风冒雨,抖鬃前冲。 古人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其实古人的话也并不都对,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样,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是格局很低的一句话,什么叫路遥知马力?慢腾腾的磨蹭,一头毛驴也能走出几千里。什么叫日久见人心?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真正了解对方。 正确的说法是疾行知马力,遇事见人心,只有急速狂奔才能分辨出马匹的好坏。只有遇到灾祸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平时的义气恩爱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谁都能装出来,不遇上点儿倒霉事儿,根本就看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长生此时就是遇上事儿了,而黑公子也知道主人遇上事儿了,危急关头想主人之所想,急主人之所急,无需扬鞭自奋蹄,丝毫不顾及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全速狂奔是否会撞上随时可能出现的障碍,也全然不管道路泥泞,狂奔之时频频失蹄可能伤筋断骨。 长安到汉中约有一千两百里,避雨之前长生已经行出了五百里,此时还剩下一大半,长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赶去才好,虽然黑公子在急转过弯之时多有踉跄也不曾勒缰减速,眼下当真是火烧眉毛,更点必争。 世人大多都有侥幸心理,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哪怕不确定,也愿意相信这件事情会发生。但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如果不确定,大部分人都不愿相信这件事情会发生。但长生是个例外,他没有丝毫侥幸心理,好也罢坏也罢,只相信合情合理的事实,虽然线索只有一根银针,也足以说明张墨极有可能遭遇危险。 原因也很简单,这种两头细的银针只有倭寇在易容时才会用到,实则在礼部的公文中一直称呼倭寇为日本人,至于倭寇则是骂人的话,带有明显的诋毁和侮辱意味。 此外,先前避雨的石屋位于南下的必经之路,而且银针也并没有被灰尘掩盖,这就说明银针遗落的时间并不长,而这附近也并没有十二地支和传说中的金龙,寻找地支和金龙的倭寇也不会来这里,如此一来合理的可能只有一种,那就是遗落银针的倭寇是冲着张墨去的,如若不然,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狂奔了一个更次,雨终于停了,此时已是黎明时分,但空中有乌云笼罩,山中仍是雾蒙蒙一片,道路也依然泥泞非常。 长生没有授意黑公子减速,而黑公子也并未主动减速,依旧竭力狂奔。:魰斈叁4 长生很担心张墨的安危,但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到军营,能快一刻是一刻,能快一点是一点,他之所以如此拼命,除了试图将张墨可能遭遇的危险消弭于无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意外情况谁都掌控不了,倘若真的遭遇意外,也只能自认倒霉,但前提必须是将自己能做的全做了。 如果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即便意外仍然发生了,那也没有遗憾了,接下来只需要专心处理麻烦就行了,不用时刻懊恼,唠叨要是自己当初如何如何就好了。 虽然这条官道横贯秦岭群山,却也不是一处城池都没有,沿途偶尔也会看到东去或是西去的岔路,可能是通往县城镇子,也可能是通往村落山寨,但长生急于救人,根本无暇旁顾。 一路狂奔,满身泥泞,卯时二刻,在翻越一道山脊时,长生终于看到了正南方向不计其数的军帐。 此前他掌管户部,自然知道调拨给新军的军帐是什么样子,前方五十里外那片空旷区域的大量军帐说明张善统领的新军此时就驻扎在那里。 就在长生策马冲下山脊之时,突然发现自己西南方向的山中有一道淡紫灵气一闪而逝,灵气出现的位置位于军营的西北方向,距军营约有三十里,距他所在的位置也有三十里。 由于服部香奈就是淡紫灵气,发现新军营地附近出现了淡紫灵气长生便多有怀疑,策马飞驰的同时一直盯着先前出现淡紫气色的那片区域,片刻过后突然发现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山中一闪而逝。 张墨一直喜欢穿白裳,发现山中之人是淡紫灵气,又身穿白衣,长生暗暗松了口气,自己来的很是及时,张墨并未遇到危险。 官道两侧多有树木,担心暴露行踪,长生便授意黑公子放缓速度,贴着树林边缘隐蔽前行。 行出十几里后,长生勒马减速,寻到合适位置之后翻身下马,转而离开官道,借着林中树木的掩护,悄然摸向淡紫灵气出现的那片区域。 就在此时,那片区域突然有紫气一闪而逝。 见到紫气,长生又开始起疑,因为三菱法师就是洞渊修为,难不成出现在山中的是服部香奈和三菱法师。 正在暗自疑惑,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溪有异响传来。 循声前往,只见这条自上游流下来的小溪里有不少游鱼,不知为何这些游鱼并不怕人,而是分散在溪流两侧不停的拍打着尾巴。 长生伸手抓起一条,定睛细看却发现这条鱼双眼泛白,全无神采,彷如瞎了一般。 再抓起一条,亦是如此。 长生精通岐黄之术,眼见这些游鱼双眼泛白且亢奋好动,立刻想到这是中毒症状,看来上游的二人正是服部香奈和三菱法师,这条小溪径直流过新军营地,二人之所以出现在山中,乃是为了投毒害人。 想到此处,立刻扔掉游鱼逆流而上,百丈之后终于看到了上游的二人,而正蹲在水潭边的二人也听到他的脚步声向下游看来。 蹲在水潭边的二人是张善和张墨。 先前长生一直怀疑自上游投毒的是服部香奈和三菱法师,待得发现蹲在水潭边的二人竟是张善兄妹之后,便开始怀疑眼前的二人是不是倭寇易容假冒,但是在他的印象当中能够易容的只有服部香奈一人,难道三菱法师也会易容之术? 眼见长生出现在下游,二人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张墨随口问道,“那几个伙夫怎么样了?” 长生本就在怀疑二人的身份,再听得对方开口,心中越发疑惑,事发突然,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见长生并不开口且神色有异,张墨疑惑皱眉,“你怎么上来了?” 眼下情况不明,长生不知道如何应答,便缓步上行,只要到得张墨一丈之内,他就能通过对方身上是否有兰花气息判断出眼前之人是不是张墨。 张墨和张善原本是蹲在水潭边的,见长生默然靠近,二人疑惑对视,转而站立起身。 “不对头,”张善冲张墨低声说道,言罢又看向长生,“你是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长生冷声反问。 听得长生言语,张善和张墨震惊疑惑,面面相觑。 “站住,站在原地说话。”张善沉声开口。 “你们怕我发现什么?”长生直视张善眼睛。 听得长生言语,再见其凝重眼神,张善似有察觉,急切问道,“你从哪儿来?” “长安。”长生回答。 “你进过军营不曾?”张善追问。 “没有。”长生回答。 听得长生回答,张善震惊非常,“表明身份。” 到得这时长生已经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冒充了我?” 张善和张墨再度震惊对视,并未回答。 长生止步蹲身,将左手探入溪流,随着玄阴真气的快速发散,原本流淌的溪水瞬间成冰。 兄妹二人见状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张墨急切说道,“不好,有人冒充他们。” 虚实真假搞的长生疑惑忐忑,不敢轻信,“你给我的灵气信物是什么?” “簪子,”张墨立刻回答,转而紧张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长生急切说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半炷香之前。”张墨说道。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如释重负,如果张墨回答昨晚来的,他就要被吓死了。 “你刚才说他们是什么意思?”长生不解。 “半炷香之前那人和大头匆匆来到,”张墨说道,“恰好营中伙夫中毒,我和大哥怀疑有人自水中投毒,急于进山探查究竟,便没有与他们多说话,留他们二人在营中换衣服,我们则进山探查水源。” “你们连我都认不出来?”长生后怕不已。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鱼目混珠,”张善愤怒非常,“回去……” 第三百六十章 危机四伏 眼见张善和张墨要返回营地,长生也急忙跟了上去。 张善转身回头,手指长生,“你留下,你精通药理,看看水里被下了什么毒,想办法尽快解掉。” 长生说道,“拿住那两个假扮我和大头的倭寇,他们身上可能带有解药。” “毒不是他们下的,”张善沉声说道,“赶快想办法解毒,兵士和战马都要喝水,水源出了问题很容易动摇军心。” 长生不明白张善为何如此笃定下毒的不是那两个倭寇,刚想出言追问,却听得张善对张墨说道,“你也留下吧,我自己回去拿人。” 张善说完便施出身法轻身离地,长生心虚大窘,仰头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先回去,我留下解毒。” “好。”张墨冲长生点了点头,转而踏地借力,随着张善去了。 二人走后,长生立刻开始寻找毒源,往活水里投毒和往死水里投毒不同,活水是流动的,寻常毒药入水之后很快就会被溪水冲走,想要令毒药持续起效,必须埋设毒源。 毒源可能是毒水,也可能是毒粉,不管是毒水还是毒粉,都会有储纳的容器以及缓慢释放的装置,对方既然有心下毒,毒源一定放置的极为隐蔽,不会让人轻易找到。 溪水自源头到军营至少流淌了十几里,逐一搜寻溪流两岸费时费力,行不通,想要尽快找到毒源必须独辟蹊径。 由于鱼类都有逆流而上的习惯,故此不能因为源头的水潭里有中毒的鱼就断定毒源被埋设在水潭里,想要找到毒源,必须先确定对方用的是什么毒。 抓出一条中毒的鲫鱼直接剖开,伴随着鲫鱼的扭动挣扎,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此时鱼的血液已经由鲜红变成了漆黑,鱼心肿大,鱼肝萎缩。 肝脏主要负责解毒,但凡中毒的活物,不管是人还是禽兽鱼虫,肝脏都一定会肿胀变大,但这条鲫鱼的肝脏却严重萎缩。 俗话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长生精通岐黄药理,几乎在瞬间就猜到对方下的是什么毒,鱼眼泛白,血液变黑,鱼肝萎缩,亢奋成群,哪怕被剖开肚子仍在乱蹦,尸毒无疑,没有第二种可能。 知道对方用的是尸毒,长生便开始顺流而下,寻找那些即便太阳升起也照射不到的地方,僵尸最怕的就是太阳,如果毒源被太阳照到就会失去毒性。 虽然被僵尸咬到有变成僵尸的可能,却并不表示感染了尸毒的人就一定会变成僵尸,如果毒性不够,中毒的人只会失心发狂,在五脏六腑被尸毒逐渐侵蚀之后就会死去,似这种自流动的溪水中投放尸毒就不足以让下游误饮毒水的士兵变成僵尸,只会令他们失心狂躁并很快死亡。 小溪的水流不大,水质清澈,可以清楚的看到水底的情况,最主要的是一天之中太阳完全照射不到的地方也并不多,下行三四里长生便找到了毒源,一块磨盘大小的水石下面压着一具被砍去手脚的僵尸。 这具僵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僵尸,而是被僵尸咬过并发生了尸变的人,虽然被砍去了手脚又被压在水下浸泡了许久,僵尸却仍未死去,只是没有了手脚,不得挣扎移动。 短暂的观察之后,长生拽着僵尸的头发将其自水石下面拖了上来,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具僵尸竟然是具女尸,虽然此时已经四肢不全面目狰狞,却仍能看出此人是个年轻女子,而且生前多有姿色。 长生自水边寻了些茅草将那没了四肢的僵尸裹成了粽子,然后拎着它疾掠下山,喊来黑公子,急赴军营。 由于是临时驻扎,营地周围便没有设置围栏和营门,只有大队士兵往复巡逻,见长生骑马来到,立刻有人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是我。”长生提气发声。 “放他进来,”中军大帐传来了张善的声音,虽不曾发声高喊,但因为用上了灵气,整个营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主帅下令,士兵立刻后撤让路,长生直接骑马来到中军大帐,翻身下马,拎着那茅草包裹的僵尸快步走进大帐。 此时大帐之中除了张善兄妹,还有二十几位统兵将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武官,身穿道袍的道门中人不过七八人。 大帐正中躺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其中一人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而另外一个侏儒不管是身形还是样貌都与大头全无二致。 这二人不但被绑了起来,还被封住了穴道,在长生来到之前,大帐内的张善等人想必正在审问二人。 眼见长生进帐,除了张善兄妹的其他人无不骇然瞠目,张善随口说道,“这个是真的。” 听得张善言语,与长生认识的几个道人便冲其稽首见礼,而那些甲胄在身的将军则半跪见礼,尊称千岁。 对于众人已经知道自己被封亲王,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封王是需要公告天下的,哪怕是出征在外的军队也会收到消息。 长生逐一回礼,转而指着带回的僵尸冲张善说道,“毒物找到了,是具被断去四肢的僵尸,下毒的手法很是拙劣,下毒之人应该不擅用毒。” “妖道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有道人气怒发声。 长生初来乍到,并不知道此人口中的妖道是什么人,随即开口说道,“毒源既去,溪水之毒自解,日出之后小溪里的游鱼就会死去,待得上游没有死鱼漂下,溪水便可饮用。” 听得长生言语,张善松了口气,转头冲其中一名将军说道,“派出兵马保护水源,十步一人,直至源头。” 后者起身应是,快步出营,调度兵马。 大帐内有道门中人,知道长生为何带回僵尸,其中一人便起身说道,“真人,那几名伙夫受的不是外伤,糯米拔毒效力不大,我去取下尸牙,磨粉灌服为他们解毒。” “有劳。”张善点头。 说话之人转身出营,走到长生身边时再度冲其点了点头。 长生迈步上前,来到那个冒充自己的人近前蹲身检视,果然自其耳后后脑部位发现了几枚细小银针。 待得将那几枚银针逐一拔除,冒充之人五官立刻发生了变化,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是个长着鹰钩鼻子吊丧眼的年轻男子。 长生随即又去检视那个扮成大头的侏儒,亦从其后脑发现了银针,拔除银针之后其样貌也发生了变化,也是一个年轻人,只不过此人满脸惊惧,不似那个吊丧眼那般暴戾凶残。 不过此人虽然样貌发生了变化,却还是侏儒身形,也不知道此人原本就是个侏儒,还是有其他改变身形的方法不曾破除。 长生本以为倭寇之中只有服部香奈能够改变容貌,不曾想这两个年轻男子也可以易容,这令他颇为忧心,万一有人易容成自己潜入王府,也不知道大头等人能不能及时分辨。 “好了,散了吧,各回所部,安抚军心。”张善挥手散会。 两侧将领起身应是,出营离去,片刻过后大帐之中只剩下张善兄妹以及长生和躺在地上的两个倭寇。 长生并不知道自己到来之前这两个倭寇有没有招供,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善。 张善知道长生为什么看自己,“直待你来到之前,他们两个还在狡辩。” 听得张善言语,长生走到二人面前,“你们是什么人?” 长生一开口,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都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长生可是出了名的酷吏,其狠辣的手段不止朝臣百官心惊胆寒,便是倭寇也都多有耳闻。 见二人默不作声,长生再度冷声发问,“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长生发问之时密切观察二人表情,那个吊丧眼虽然心中恐惧,却鼻翼抖动,一副困兽的凶残嘴脸,而那个侏儒眼中除了恐惧还有胆怯。 “来人。”长生沉声开口。 大帐外有士兵值守,先前众人呼喊千岁他们也都听到了,知道长生是亲王,也知道他与张善兄妹的关系,故此听得他的呼喊立刻撩帘进帐,“在!” “把这个拖出去斩了。”长生指着那个吊丧眼说道。 士兵高声应是,上前驾起那人便往帐外拖拽,那吊丧眼自知死到临头,不但不曾求饶,反倒高声怒骂,此人知道长生会日语,喊的全是日本话。 常年在大帐外值守的士兵自然知道将帅意图,将那吊丧眼拖出帐外之后直接手起刀落,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吊丧眼立刻身首异处。 不多时,士兵进帐,手里拎着吊丧眼的头颅,“回王爷,犯人已就地正法。” 长生见状冲那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故意将手中头颅抛扔到了那侏儒的面前,那头颅就地滚动,眼睛未闭,死不瞑目,甚是恐怖 那侏儒见到同伴头颅,瞬时吓的面无人色,不等长生开口便急切说道,“别杀我,我说,我全都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贪生怕死 见这侏儒毫无血性,摇尾乞怜,张善和张墨二人尽皆皱眉,眼神之中多有不屑。 不过此人的反应倒是在长生的意料之中,主政御史台的时候他审问过太多贪官污吏,能够死扛到底拒不招供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承受不了失去自由和刑讯逼供的双重压力。 长生原本是站着的,听得侏儒言语转身走到近处的一张座椅上坐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佐佐木太郎。”侏儒眼中满是惊恐。 长生指着地上的脑袋,“他叫什么?” “他叫服部正雄。”侏儒不敢看那脑袋。 此处毕竟是中军大帐,眼见目的已经达到,长生便冲行刑士兵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头颅,几名士兵立刻会意,捡起头颅退出帐外。 “服部正雄和服部香奈是什么关系?”长生再问。 “他们都是服部家族的人。”侏儒有问必答。 张善中正刚毅,见不得这种软骨头,起身向帐外走去,“我去看看那些兵士。” 长生乃是亲王,按理说张善离帐他不必起身,但是眼见张善要走,长生急忙离座目送。 待张善离开,长生再度落座,将视线投向佐佐木太郎,“木太郎,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服部正雄吗?” “我不叫木太郎,我叫太郎,佐佐木是我的姓氏。”佐佐木答非所问。 长生本想喊他名字,但话到嘴边又感觉这个名字有些别扭,便改为喊其姓氏,“佐佐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服部正雄?” “知道。”佐佐木回答。 “说说看。”长生说道。 “吓唬我。”佐佐木小心翼翼。 “你本来就怕的要死,我还用再吓唬你吗?”长生笑道,“我之所以杀了他,是因为有他在,即便你想如实招供也会心存顾忌,而今服部正雄已经死了,不管你说什么,日本人都不会知道。” “哦。”佐佐木多有羞愧。 长生说道,“你们既然冒充我,自然观察揣摩过我,也知道我是什么脾气,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你离开。” “谢谢,谢谢。”佐佐木连声道谢。 长生审问过的所有贪官污吏都是如实招供,无一例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严刑逼供只是手段之一,真正厉害的是他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也只有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为了打消佐佐木的顾虑,长生再度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日本人会怀疑你投降招供,只要你不自作聪明试图撒谎骗我,我就费些功夫,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是自己逃走的,而且在逃走之前我还会给你一些有用的消息,让你回去之后能够交差。” 长生这番话彻底打消了佐佐木的顾虑,“好好好,谢谢,谢谢。” “你汉话说的很好,你是遣唐使?”长生问道。 “是的,我是光启元年来到唐朝的遣唐使。”佐佐木回答。 “你原本就是个侏儒?”长生又问。 “不是的,我会缩骨功。”佐佐木回答。 “我好像听说过这种功夫。”长生说道。 “是是是,缩骨功不是我们日本的功夫,我是在唐朝学的,我的师父是丐帮江南分舵舵主久大富。”佐佐木说道。 “丐帮?”长生眉头大皱。 见长生皱眉,唯恐长生误会,佐佐木急忙说道,“我给久大富银两,他教我功夫,我和丐帮一点关系也没有。” 长生点头过后再度问道,“你和服部正雄这次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佐佐木答道,“前些天你们闯进麒麟镇,不但杀了我们许多人,还自幸子公主手中抢走了先皇的圣骨,丰田勇一将军想要拿回圣骨,便委派铃木森和服部香奈等人去长安抓你。丰田勇一将军也知道你武功高强,天下无敌,担心他们拿不住你,便双管齐下,派我和服部正雄来军营暗算张墨小姐,我们知道你最爱的就是张墨小姐,只要拿下张墨小姐,就一定能换回圣骨。” 佐佐木的一番话说的长生面红耳赤,也彻底颠覆了他对倭寇的认知,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倭寇都是歇斯底里,凶残成性,不曾想还有这号儿贪生怕死,大拍马屁的主儿。 张墨并不是肤浅之人,但听得佐佐木言语亦免不得心情大好。 为了缓解尴尬,长生急忙岔开了话题,“似服部香奈和服部正雄这般能够易容的日本人还有多少?” “服部家族这次只来了他们两个,”佐佐木说道,“他们不但能改变自己的容貌和声音,还能通过扎针改变我们的容貌和声音。” 长生缓缓点头,“你还知道什么,主动说出来,别让我逐一发问。” 佐佐木和服部正雄被拿住之后原本是躺在地上的,长生先前检视二人后脑时将二人翻了个个儿,眼见佐佐木反绑双手趴在地上说话多有气堵,张墨便走过去将其翻了过来。 佐佐木喘气顺畅,急忙道谢,“谢谢张墨小姐,张墨小姐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与长生君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长生听的头皮发麻,急忙摆手制止,“行了,行了,别说了,我肯定不会杀你。” 佐佐木闻言急忙再度道谢。 “你还知道什么,都说了,别让我逐一发问。”长生说道。 佐佐木为求活命,搜肠刮肚努力回忆,“丰田勇一将军知道武田真弓是你的师姐,也知道龙脉地图被你们调包了。” 由于佐佐木交代的这些与自己掌握的情况完全相符,长生便知道此人没有撒谎,“上次我们去麒麟镇没看到武田真弓,她现在何处?” “被丰田勇一将军派出去了,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具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佐佐木说道。 “眼下龙脉图谱和圣骨都在我的手里,他们接下来想怎么办?”长生追问。 佐佐木说道,“我的地位不是很高,有些重要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不过来时的路上我听服部正雄说,丰田勇一将军已经派船将伊贺光子送回去了,伊贺家族手里好像还有地图的拓本。” 对于佐佐木所说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他早就猜到伊贺家族有龙脉图谱的拓本,“圣骨呢?他们想要如何夺回圣骨?” “不知道,”佐佐木说道,“长生君智勇双全,丰田勇一将军的两个计划都被你轻松化解,接下来他会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长生追问。 “不过我听服部正雄的言外之意,好像就算拿不回圣骨,他们也有别的办法,并不是非要拿回圣骨不可。”佐佐木说道。 “什么意思?”长生急切追问,如果倭寇还有备用计划,那自己手中的圣骨就起不到釜底抽薪的作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佐佐木急切强调。 “你还知道什么,全说出来。”长生说道。 最为重要的佐佐木已经交代了,接下来只能努力回忆一些次要细节,“麒麟镇一战我们元气大伤,铃木森辛苦炼就的两具无敌僵尸也被你们给毁了,丰田勇一将军见识到了你们的厉害,已经派人回国请调援兵,据说这回除了大量的武士,还有许多阴阳师和老一辈的高手。” 长生没有接话,倭寇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佐佐木回忆了良久,终于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皇宫里好像还有我们的人,不过不是服部家族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长生闻言陡然一凛,“很厉害?此人是何修为?” “她没有灵气修为,”佐佐木摇头说道,“也不是武功厉害,而是,而是那什么,你懂的。” “我懂什么呀?”长生皱眉。 “那个,就是很会侍奉人,有些像你们的伶人。”佐佐木说道。 此番长生终于懂了,免不得又是一阵脸红。 再想片刻,佐佐木无奈摇头,“真的没有了,我知道的都说了。” 长生也相信此人说的是真话,这家伙将投敌叛国做到了极致,态度端正,诚意十足,别说自己此前曾经答应过放他走,就是换成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杀他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骑马不曾?”长生问道。 “骑了,我们之所以绕道长安,为的就是采买两匹相似的坐骑。”佐佐木说道。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眼下不能立刻放你走,不然太过明显,得对你严刑拷打一番,到得晚间你再设法逃走。” 听得长生言语,佐佐木脸都绿了,“啊?还要严刑拷打?” “没点儿皮外伤,看着也不像啊。”长生说道。 张墨原本对这个毫无骨气的叛徒很是鄙夷,但佐佐木先前的那番话令张墨对其印象大为改观,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穴道,让兵士将你关起来,到得夜里你自己震断绳索悄然离开。” “好好好,多谢张墨小姐,”佐佐木言罢,欲言又止,“这个,那个,不是说给我点儿消息回去交差吗?” “你想要什么消息?”张墨笑问。 “什么都行,我们出发之前都立誓玉碎效忠,就我自己回去了,怎么说呀。”佐佐木忐忑犯愁。 长生想了想出言说道,“你就说听到我们谈论,吉王李保对我殴打他一事耿耿于怀,一直试图报复,让你们的人去联络他造反。” “能行吗?”佐佐木半信半疑。 “能行,放心好了。”长生伸了个懒腰。 张墨见状开口喊人,“来人,把他带下去。” “等等等等,”佐佐木急切说道,“我是玉碎死士,如果再有行刺之事,怕是还会派我前来。” “你还敢来?”长生歪头。 “派我来,我也只能来,但我绝不行刺。”佐佐木说道。 “不行刺你来干什么?”长生皱眉。 “我还来投降……” 第三百六十二章 年少轻狂 听得佐佐木言语,长生和张墨险些笑出声来,旁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个佐佐木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要面子不受罪,为了保住性命,毫无气节,全无底限。 “好,我答应你,”长生强忍笑意点头说道,“你回去尽量打探消息,下次如果他们还派你来,就还如今天这般,先将你拿了,然后设法让你全身而退。” “谢谢长生君,谢谢张墨小姐,”佐佐木连声道谢。 此时帐外的士兵已经闻声进帐,张墨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转而冲佐佐木说道,“你先别忙着道谢,我且问你,你如此怕死,为何还要充当死士?” “我不想当,是他们逼我当的,”佐佐木忙不迭的说道,“我是个遣唐使,会说汉话,又会武功,他们便逼我充当玉碎死士,美子还在日本等着我,我还想再见到她,不想死在中土。” 待张墨点头,长生又出言说道,“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跟我说真话,只要说真话,我就一定不会杀你,但是如果你撒谎骗我,哪怕只有一次,我也让你有来无回。” “好好好,我记住了,绝不撒谎。”佐佐木满口答应。 眼见长生不再发问,张墨便喊来士兵将佐佐木抬了出去,送往马厩关押。 待士兵将佐佐木抬走,张墨笑着坐到了长生旁边,“这个倭人虽然贪生怕死,却不令人讨厌。” 长生亦笑,“是啊,心口如一的真小人并不令人讨厌,令人讨厌的是口是心非的伪君子。” “对,”张墨点头,“这个人以后可能会有大用处。” 长生点头过后站立起身,“我给你和大哥带了点东西,我出去拿进来。” “不忙,”张墨伸手拉住了他,“我有问题问你。” “什么?”长生随口问道。 “如果他们真的把我拿了,你会不会交出他们所说的圣骨?”张墨笑问。:魰斈叁4 “会。”长生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你知不知道交出圣骨可能败坏大唐国运,殃及万千黎民?”张墨似笑非笑。 “知道。”长生点头。 “那你还交出圣骨?“张墨追问。 长生说道,“我在乎大唐国运,我也关心百姓黎民,但我肯定不会为了他们而牺牲你。再说了,那个骨灰坛本来就是我意外所得,大不了还给他们,然后从头再来。” “你就不怕世人骂你?”张墨笑问。 “他们凭什么骂我?我又不欠他们的,”长生瞪眼,“非要我大义灭亲他们才满意呀?滚一边去吧,我肯定不灭,连亲人都能灭,还谈什么忠义?” “如果有朝一日皇上……” 不等张墨说完,长生就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不欠他的,他要是聪明,最好别让我在你们之间进行选择,不然他肯定会失望。” “不准胡言乱语,”帐外传来了张善的声音,随即帐帘撩开,张善迈步而入,正色斥责,“年少轻狂,狭隘悖逆。” 见长生受到斥责,张墨急忙冲其使了个眼色,“你不是给大哥带了东西吗,还不拿进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给你机会 长生没撒谎,因为天蚕衣的确有两件,但他也撒谎了,因为另外一件天蚕衣他已经委托宋财带给了远在西域的倪晨伊。 他之所以将另外一件天蚕衣送给倪晨伊并不是因为这两件天蚕衣原本属于倪倬,而是在他的心目中倪晨伊是仅次于张墨的重要存在,如果不是皇上突然赐婚,他很可能会和倪晨伊走到一起。 世人多用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来形容男人的三心二意,实则真正能做到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的男人都是好男人,因为他们也只是看着锅里的,而并没有去吃。 真正三心二意的男人是碗里的和锅里的都不放过,比三心二意更卑劣的是连别人碗里的和别人锅里的也不放过,说白了就是我的是我的,你的是我的,他的还是我的。 张墨打开木盒,将天蚕衣铺展端详,一抬头,见到长生满身泥泞,灰头土脸,心中感动非常,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却又感觉有些多余,最终只是收起天蚕衣,冲其浅然一笑。 “这件天蚕衣比寻常衣服要重许多,应该可以护体防身,不过我没舍得用刀剑砍划检试。”长生说道。 张墨没接长生的话,而是出言说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但我这里没有男子衣物,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给你找套衣服。” “不用,不用,”长生摆手说道,“我可以用灵气烘干。” 见张墨犹豫,长生再度说道,“真的不用,更何况我也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 “那好吧,”张墨点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好好说说话。” “好。”长生点头。 二人对坐说话,能够与张墨待在一起长生已经很满足了,他不喜欢你侬我侬,卿卿我我,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说的都是男女之情以外的事情,主要是朝廷政局以及龙脉地支。 对于长生急流勇退的作法,张墨的态度与张善截然不同,她非常支持长生功成身退,“我们终究是道门中人,久居朝堂实乃舍本逐末,实则就算你继续执掌户部和御史台也能做得很好,但我知道那不是你喜欢的。至于以钱钟林为首的清流官员诋毁你为酷吏,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古人云不招人妒是庸才,如果无人诟病诋毁,只能说明你无能平庸,一无是处。”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心情大好,长出了一口粗气,“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群清流官员只知道纸上谈兵,空谈误国。如果可以,我也想以德服人,润物无声,但眼下大唐已经病入膏肓,治重疾只能下猛药,下文药根本就来不及了。” “你做的对。”张墨提壶为长生补茶。 虽然二人名分已定,长生对张墨仍有些许敬畏,见其为自己倒茶,急忙伸手接壶,“我自己来。” 一伸手,碰到了张墨的手,只感觉柔软滑腻,心跳猛然加速。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长生急忙缩手并继续说道,“我真服了这群清流,说他们不忠诚吧,他们对皇上也是忠心一片,但是说他们忠诚吧,一个个又只顾得博清名,求美誉,恨不得万人称赞,青史留名。” “你也无需生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过人的天赋和悟性,”张墨说道,“他们眼界不高,能力也小,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他们不是眼界不高,而是心存妒忌,见不得我立功受赏,都说妇人善妒,我看这群官员比妇人还妇人,我不喜欢久居朝堂不是害怕与他们勾心斗角我会吃亏,而是我很讨厌跟他们打交道,”长生说道,“刚才听佐佐木的言语,好像即便我不交出骨灰,他们也不会就此罢手,这样也好,等我准备妥当,就与大头等人离开长安,逐一寻找十二地支和金龙,加以妥善保护。” “想坏大唐国运的可不只有日本人,”张墨说道,“那些生有不臣之心的节度使也会试图篡改气数。”攵學3肆 长生摆手说道,“不怕,近段时间我暗中做了许多准备,我们五人不但配有神驹宝马,还得到了一只可以载人的巨鹰幼鸟儿,比坐骑,我们不惧任何人。还有,我们五人的兵器都是清一色的神兵利器,单就兵器而言,堪称无敌。此外我们五人都有绝技傍身,担心日后会遇到妖邪鬼魅,我为释玄明寻到了一部记载有佛门神通的伏魔手记,日后即便与妖人斗法,我也有强大助力。” 张墨微笑夸赞,“未雨绸缪,甚是周全。” 长生本想说所有这些都得益于倪倬留下的巨大财富,正因为有了金银的强大加持,五人才能得到堪称恐怖的外部助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然张墨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倪晨伊,他也尽量避免在张墨面前提起倪晨伊。 二人说话之时,有校尉求见,貌似是粮草出了什么问题,张墨在军中并不是无所事事,所有的后勤保障都由她负责。 这可不是个闲职,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保障供给对战事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长生本想与张墨一同前往,但张墨知道他一夜未眠,体谅他长途奔袭多有疲惫,便留他在帐中休息。 长生也的确累了,身体疲惫倒好说,主要是心累,自从发现了服部正雄遗落的银针,他的心就一直揪着,直到此时方才放松下来。 张墨的营帐分为内外两部分,内帐与外帐之间有屏风阻隔,内帐是张墨休息的地方,有木床和梳妆台等物。 虽然张墨临走时叮嘱他卧床休息,但长生并未急于躺卧,而是催动纯阳灵气将衣服彻底烘干,拍去粘在衣服上的泥点方才合衣躺卧。 其实他不太好意思躺在张墨的床上,但大帐内也没有其他的卧处,而他也的确有些累了。 原本多有困意,不曾想躺下之后却全无睡意,只因被褥多有兰花香气,张墨是从不施粉黛的,这种香气是张墨自己的气息。 别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就算是个老棺材秧子也难免心猿意马,旖念丛生。 除了心猿意马,长生心里还有几分愧疚,不是对张墨的愧疚,而是对皇上的愧疚,平心而论皇上对自己真的很好,如果不是皇上赐婚,自己穷其一生也不敢逾越辈分伦理,虽然自己也为皇上做了许多事情,但皇上对自己也当真是仁至义尽,连亲王都给了,真的不该再对皇上有什么腹诽和议论。 想到此处,便感觉张善先前的斥责大有道理,自己和张墨的确不该有那种言语。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跟皇上离心离德,先前与张墨所说也只是闲聊假想,皇上那么聪明,不可能让他在两者之间进行抉择,皇上重用张家兄妹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开罪他们。 理顺了思绪,再生旖念,躺在张墨的床上,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才好,皇上赐婚在前,二人名分已定,接下来即便行了周公之礼也无可厚非,一想到此事便心如撞鹿,遐想连篇,要说不好奇那是自欺欺人,要说迫不及待也不至于,反正名分都定了,迟早都是自己的,不必急切刻意,也没必要无端拖延,顺其自然吧。 自然?怎么做才自然?真到了那个时候,说点儿什么才好?敢不敢主动伸手?好像不太敢,皇上赐婚定的只是名分,却改变不了张墨是自己师叔的事实,再想到二人初见时自己的狼狈以及在阁皂山时张墨对自己的庇护,而今自己却要对张墨下手,心里总是揣着几分胆怯和不安。 长生最终还是睡着了,是闷睡的,因为他始终打不定主意,也前瞻不出细节和结果,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申时,睁眼之后立刻翻身坐起,拍打整理了床榻之后来到前帐,张墨不在帐中,桌上放着一碗饭,碗挺大,下面是粟米饭,上面盖着葵菜,标准的行军饭食。 长生也有些饿了,将饭菜一扫而空,实则他吃不了这么多,只是担心剩在碗里不好看。 吃过饭,长生走出营帐。 见他出来,躺在不远处晒太阳的黑公子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长生拍了拍黑公子的脖颈,转而带着它自营地转了一圈儿,十万人的营帐,占地颇广,士兵们大多不认识他,而他也没有穿着官服,人家也就各自忙碌,并不理他。 路过一处大帐时,偶然听到里面的将校在说话交谈,侧耳细听,原来他们都是前军将校,此时正在议论接下来的攻坚战事。 转了一圈儿回到张墨的军帐,张墨已经回来了,正在与负责军需的两个老掌簿在计算什么。 两个老掌簿认得长生,见他来到,急忙离座下跪,长生见状急忙摆手制止,转而退到帐外等候。 长生好不容易来一趟,张墨自然不舍得冷落他,尽快打发走了掌簿,然后与他自帐中对坐说话,此番说的是他先前让大头给龙虎山和阁皂山以及茅山派送银两一事,此时三山已经收到了他送去的银两,纷纷委托张墨冲其表达谢意。 没说几句,张墨又被人叫走了,十万大军的后勤军需实在是多有繁琐。 长生本以为到得晚上张善会设宴款待自己,不曾想突发战事,张善等人一直在大帐开会议事,没有宴席,只是派人送来了一碗饭。 夜幕降临,张墨迟迟未归,长生有些坐不住了,自己一直在张墨的营帐里待着,好像在等什么似的,好生别扭。 在帐篷里坐不住,便自营地闲逛,不曾想却突然发现一道蓝色灵气正自营地后方向东疾驰飞掠。 此时张善等人仍在大帐议事,长生便骑上黑公子追了上去,不过追出营地之后他便没有再追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人正是白日里投降招供的佐佐木,按照先前的约定,天黑之后这家伙便逃走了。 勒马之后,长生没有立刻回返营地,想到白天听到的先军校尉们的交谈,便掉转马头,向南行去,遇到值夜士兵,便与他们说了一声,只道自己要出去转转。 二更离开,五更回返,去时空手,回时多有了一个人头,为了抵御大军,杨守亮请了朱雀山庄的司徒正阳驻守顾城,他手里的人头正是司徒正阳的首级,而他的纯阴真气正是朱雀山庄烈火神掌的克星。 他突然离开,张善等人一直忧心等待,见他回来,张善等人方才松了口气。 “我留你一夜,你竟然跑去顾城刺杀敌军守将?”张善眉头大皱。 “是啊,怎么了?”长生随口反问。 “没什么,天亮了,我们要开拔了,你回去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后知后觉 张善说完便转身离去,将一脸愕然的长生留在了原地。 见长生疑惑错愕,一旁的张墨冲近处的将校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自长生手里接走了那个装着头颅的布袋。 “我是不是自作主张,打乱了你们的计划?”长生还没回过神来。 “那倒没有。”张墨微笑摇头。 长生解释道,“我是昨日午后听前锋将士们私下议论,说是杨守亮请了朱雀山庄的人帮助驻守顾城,恰好我的玄阴真气可以克制朱雀山庄的烈火神掌,我便…...” 不等长生说完,张墨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没事,没事,大哥真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只是担心你独自前去可能遭遇危险。”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忐忑稍减,又开始担心张墨的安危,“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卑劣的手段都能使的出来,你和大哥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昨天给你的东西千万记得穿上。” “好。“张墨点头。 此时大军已经开拔,营地里多有嘈杂,张墨便引着长生向外围走去,“你也要多保重,我们的对手多在明处,而你的对手多在暗处,需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的处境比我们更危险。” “放心好了,我不会轻敌大意。”长生说道。 张墨不放心,又叮嘱道,“倭人既然有心染指华夏龙脉,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能为朝廷所用的武林人士都在随军讨逆,无暇旁顾,倭人在中土最大的阻力就是你们,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除去你们。” 不等长生接话,张墨继续说道,“除了倭人,那些试图改变大唐气运的节度使也会派人寻找并破坏龙脉,这些人也是你们潜在的对手。” 待长生点头,张墨又道,“还有,四大山庄与我们积怨已深,虽然司徒阳刚之死实属咎由自取,但其父司徒鸿烈却将这笔账算到了你的头上。还有青龙山庄的东方辰,其右掌也是你断掉的,再加上昨夜你打杀了司徒正阳,四大山庄势必向你寻仇,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似他们这种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是雷霆重击。” 长生再度点头,“不需三个月我就能晋身居山淡紫,我有混元神功在身,只要晋身紫气,就算四大山庄庄主同时出手,我也能稳居不败之地。” “年少得志,豪气干云。”张墨笑道。 听得张墨夸奖,长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岔开了话题,“我现在还不曾晋身紫气,独自出行多有危险,这次回去就不再到处乱跑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用时刻担心我。” “我肯定会担心你,就像你会担心我一样。”张墨轻声说道。 听得张墨言语,长生心花怒放,喜不自胜,转头看向张墨,恰好张墨也在转头看他,这一刻张墨看他的眼神与之前多有不同,除了赞许和关心,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昨晚确有紧急军务亟待处理,”张墨低声说道,“不是故意冷落你。” “我知道,我也没那么想,”长生随口说道,“我只是闲来无事,一时心血来潮就跑去了顾城。”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营地东北边缘,张墨站在树下,冲长生说道,“领兵打仗不比江湖争斗,耗时长久,绝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尽收全功的,即便平叛汉中一切顺利,我们也不可能解甲归田,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大哥都要南征北战。身在行伍,难得自由,况且你离开长安之后,我也不知道你身在何处,便是有心寻你,也不得前往,日后你若得闲暇,就去看我。” “好。”长生点头。 张墨想了想,再度说道,“你天赋异禀,悟性高绝,同龄之人无有出你之右者,但九州广袤,四海博大,能人异士比比皆是,便是身拥太玄修为也不足以横行无忌,当时刻存有敬畏之心,即便有四位年轻高手辅弼助力,亦不可轻敌大意,况且那四人既是你的助力,亦是你的拖累,他们与你同生死,你便要与他们共进退,当时时警惕,事事小心。” “我记住了。”长生郑重点头。 “好了,我们要走了,你也动身回返吧。”张墨说道。 “嗯,”长生转视营地,寻找张善身影,“我去跟大哥道个别再走。” “不必了,快走吧。”张墨催促。 “他还在生我的气?”长生忐忑。 “你诛杀了司徒正阳,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何来生气一说,”张墨摆手说道,“大哥本就不是拘礼之人,而你又不是外人,没必要多此一举。” 见长生眼神之中仍有忐忑,张墨笑道,“别乱想了,别看大哥对你冷言冷语,多有斥责,实则他对你多有赞赏,甚是满意。” “你怎么知道?”长生随口反问。 “我就是知道,”张墨似笑非笑的看着长生,“昨夜他们议事到四更时分,但二更过半大哥就将我撵了出来。” 长生不明白张墨为何答非所问,只得随口应声,“哦。” 见长生不明所以,张墨亦不多做解释,抬手催促,“快走吧,路上多加小心。” 长生还想再跟张墨说点儿什么,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说点儿什么才好,只得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目送长生踏上官道,张墨便转身回返,并未一直目送长生远去,而长生也没有三步一回首的恋恋不舍,其实他是想回首的,但是感觉那般做太过肤浅。 由于昨夜自顾城打杀了朱雀山庄的司徒正阳,担心四大山庄的其他人闻讯绕行拦截,上路之后长生便策马狂奔,一刻不停。 策马疾行的同时长生亦在回忆此番与张墨相见的种种细节,二人这次见面说的多是公务,少有私情,倒不是二人之间没有私情,而是二人都是道门中人,明睿不惑,厚重深邃,不可能似那俗世男女一般说些肤浅露骨的情话,似那般卿卿我我的甜言蜜语,爱说的都是狂蜂浪蝶,爱听的皆是庸脂俗粉,似长生这般重情的男子不屑说,似张墨那般重情的女子也不爱听。 起初长生心情很好,一是自己与张墨多有默契,不需浪费唇舌亦能感知传递彼此情意。二是自己得了天蚕衣之后不顾自身安危,千里独行前来相送,只此一举就完胜一千句一万句我中意你,什么谈情说爱,真正的情爱岂是谈出来,说出来的? 不过很快长生的心情就不好了,甚至有些气恼,原本还以为自己聪明非常,与张墨心有灵犀,但细想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之所以生出这种想法,乃是他终于将张善先前的那句‘我留你一夜,你竟然跑去顾城刺杀敌军守将?’与张墨的那句‘昨夜他们议事到四更时分,但二更过半大哥就将我撵了出来。’联系到了一起。 到得这时他也终于明白张墨为什么如此确认张善对他很是满意,因为张善对张墨这个小妹妹甚是溺爱,如果张善对他有丝毫的不满,绝不会为其创造机会。 一个创造机会,一个给机会,一个傻乎乎的错过机会,这一后知后觉令长生气恼非常,忍不住破口自骂。 黑公子正在全速狂奔,听得长生怒骂,不明所以,急忙骤停减速。 长生趁机下马解手,越想越气,好不容易来一趟,竟然愣头愣脑的跑去刺杀敌将,十足的不开窍,而且张墨先前的提醒他也没反应过来,如此一来张墨怕是会认为他还没有长大,以后可能也不会主动再给机会了。 撒完尿提裤子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真的长大了,可惜了。 回返途中长生脑海里全是各种前瞻,一会儿暗自发狠,心道下次再见定然厚着脸皮,大着胆子下手,甚至连相应的步骤和顺序都想好了。不过下一刻就怂了,还是不太敢,一来真的不好意思,倘若厚着脸皮伸手,自己的形象怕是就不那么好了。二来二人还不曾拜堂成亲,万一春风一度,珠胎暗结,张墨会不会受到他人的非议和诋毁,他不怕挨骂,却不允许有人诋毁张墨。 一路上几乎没想别的,全是诸如此类的乱七八糟,长生对于自己的心智原本是极度自信的,胡思乱想到最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智好像并不成熟,到最后又花了好长时间整理思绪,自我开导,方才理清思路,重拾自信,实则自己还是很聪明的,男女之事略显迟钝无关乎心智,只是经验不足方才进退失据。 离开山区之后路上的行人车马便逐渐多了,不过长生并未减速,因为先前出现在军营的是服部正雄和佐佐木,而三菱法师和服部香奈很可能还在长安,万一知道自己离开了长安,很可能趁虚而入,冲大头等人下手。 正如张墨所说,这四人既是自己的助力,亦是自己的拖累,不过这也符合天道的阴阳承负,万事皆有利弊,既承其利,必受其弊,有得到就一定会有付出,谁也不能光想着得好处,占便宜。 返回长安已是三更时分,王府一如平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此时大头等人的房间还有亮光,不过长生也没有惊动他们,放黑公子自回马厩便回返住处。 见长生回返,便有仆役前来请示夜宵,见到这些老妇老仆,长生突感内疚,先前驱逐年轻丫鬟有些冲动了,这是如假包换的己所欲,施于人,说白了就是自己不放火,也不让人家点灯,大头等人比自己要大许多,连自己都开始心猿意马了,大头等人肯定也有想法,这事儿做的不太仁义,得想办法补救一下…… 第三百六十五章 花天酒地 不过虽然有心补救,眼下却也做不得什么,那些御赐的丫鬟都被撵走了,总不能再将她们给召回来。而跟皇上再要一批也不现实,怎么开口? 吃过夜宵躺卧在床,思虑良久长生最终还是打消了给大头等人牵线搭桥的念头,很快众人就要离开长安四处漂泊,有了女人不但徒增牵挂,还可能害了人家,因为对手很可能会冲她们下手,以此要挟众人。 次日清晨,知道长生回返,大头等人先后前来问安,所谓问安实则就是过来看看长生有没有什么交代,如果有长生不知道的事情也顺便儿跟他说一声儿,在他离开的这几日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没有意外不表示没事儿,琐事还是有几件的,皇上前日派人送了些地方进贡的特产,再有就是户部的吴雨生和御史台的田钰都来过,只道有公务请示。 对于皇上的赏赐以及吴雨生和田钰的来访长生并不感觉意外,因为自己虽然已经卸任,却终究住在长安,皇上给与赏赐,乃是为了表达对他的关心,同时也表明了不会因为他不在其位就冷淡疏远的态度。 而吴雨生和田钰过来请示也在情理之中,他虽然留下了官印,名义上仍是户部和御史台的主官,二人过来请示乃是出于礼数,表明自己摆的正位置。 长生没有主动联系田钰和吴雨生,只是给皇上上了道谢恩的折子,顺便儿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做了什么冲皇上做了简要说明。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事情发生,而这也正是长生所希望的,眼下众人需要的就是平静和安定,幼鹰和马驹需要时间成长,法术武功需要时间演练,灵气修为也需要时间提升。 突然闲了下来,换成很多人都会不适应,但长生却很喜欢目前的这种状态,人生就应该有动有静,不能一直忙的焦头烂额,如果一味的匆匆前行,很容易迷失方向,背离初衷。每隔一段时间就应该停一停,静一静,想一想,只有静思深远的运筹帷幄,才有一往无前的决胜千里。 每隔七天皇上就会赏赐一些衣食用物,长生照例上折子谢恩。而吴雨生和田钰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结伴同行,虽然长生从未见过他们,却知道是吴雨生主动邀请田钰一起过来拜访的,而吴雨生之所以这么做,无疑是为了避嫌,吴雨生知道是他提携的自己,也知道他不希望别人知道是他提携了自己。 吴雨生也知道长生不会见自己,故此每次登门都会留下一份请示公文,所谓请示,并不是询问他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而是询问他这件事情自己这么办行不行,吴雨生留下请示公文的目的也并不是真的向他请示什么,而是通过请示公文告诉他近段时间朝廷的动向以及三路兵马的战况,当然吴雨生也不会明说,而是通过‘护国法师所领新军攻江东受阻,请调攻城器械若干,另补军粮五千石’这种方式来间接告诉他,而这么做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有朝一日公文内容泄露,朝廷也不会认为他们二人有公事之外的私交,如果明目张胆的直接说,就可能授人以柄,为二人招灾,这就是官场,步步惊心,凶险非常。 起初长生还在猜测日本人的动向,但是过了一个月也不见日本人有什么动静,他心里也就有数了,此前佐佐木为求活命,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这么长时间日本人都没动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派人回日本去拿龙脉图谱的影本了,而那坛骨灰日本人估计也放弃了,在确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交出圣骨之后,日本人很可能另辟蹊径,那坛骨灰应该是日本皇帝老爹的,搞不好他们回去将日本皇帝老娘或是日本皇帝爷爷奶奶的骨灰给拿了过来,这种作法看似不可能,实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按照阴阳学说,先人千古之所会影响三代人的气数,说白了就是除了老爹,爷爷奶奶和老娘的坟墓也会对子孙后代的气数产生影响。 秋冬时节是老百姓最好过的季节,该收的谷物都收了,不管够不够一年所需,至少眼下不用挨饿,而这段时间也是朝廷最好过的时间,各地的赋税都收上来了,国库越发充盈,加上百姓手里也都有钱,长安城中一片太平繁荣的景象。 长生等人也没有一直窝在王府,隔三差五就会带众人出去畅游吃喝,风月场所偶尔也会去,倒不是去亵妓嫖宿,而是去听歌看舞,俯览风月,之所以是俯览风月而不是感受风月,乃是因为俯览是居高临下,冷眼旁观,而感受则是深陷其中,茫然迷失。耍猴儿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不过只能当看客,不能耍猴儿,也不能被猴儿耍,更不能去睡猴儿。 大部分人都有个通病,那就是放不开也收不住。该放松时紧张拘谨,端拿造作。而该专注时却又蠢蠢欲动,心猿意马。说白了就是动不得登天,静不得入地,只能在中间转悠蹦跶。 长生可不是如此,最近一段时间倪家留在长安的产业几乎都被变卖折现了,太平客栈那些不能带走的珍稀货物也换成了现银,足足得银三千万两,这些钱眼下都在长生的掌控之下,短短一个月就花去现银十万两,喜欢吃的珍馐果品吃个够,喜欢听的琴歌瑟曲听个够,喜欢看的善舞长袖看个够,不喜欢有人叨扰就直接包场清人,想感受一番葡萄美酒夜光杯就直接买下整车的西域葡萄请宴宾楼的酿酒师傅专门酿制。 这种事情如果是别人做的,大头等人定然忧虑担心,但他们相信长生,知道他收的住,也就跟着他俯览风月,享受奢华。 长生知道很多地方的黎民百姓还缺衣少食,也知道自己一顿饭花去的银两可能够饥民几年的衣食用度,但他并不是一味的委屈自己,奉献他人的圣人心性,人生在世有三碗饭,一碗给家人,一碗给路人,还有一碗得给自己,这三碗饭该给谁就给谁,自己不能去吃家人和路人的那碗饭,家人也不能去吃自己和路人的那碗饭,而路人更不能吃自己和家人的那碗饭,通俗说来就是既不能亏待家人,也不能亏待路人,同时也不能亏待自己。 实则长生如此花费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头和杨开等人,为官一任,绞尽脑汁,操心劳力,接下来还要四处漂泊风餐露宿,面对无尽的凶险,五人眼下还好端端的在一起,但是谁也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几人,所谓的荣华富贵得让他们见识一番,即便有朝一日真的战死沙场,心中也能少些遗憾。 大头等人无疑猜到了长生的用意,故此在其挥金如土之时谁也没有劝谏阻止,更不会说什么还有人在挨饿,不该如此大手大脚这种丧气话来道德绑架他,实则他们也知道自己跟随长生极为危险,不过几人都有心理准备,他们虽然不是道士,却也知道有得有失的道理,当他们喝下几万两一副的补气灵药,骑上几十万两一匹的汗血宝马时,他们就已经想到自己背负着多大的责任,也猜到有朝一日自己可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宋财此前曾经说过,收拾东西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宋财估算的很是准确,一个月后,宋家众人收拾妥当,前来告知。 长生直接命他们将一千万两运往内务府,并于当日给皇上上了一道折子,只道倪倬留在长安的从人要远赴西域寻主,临行之前将变卖家产所得一千万两送与皇上自用。 虽然皇上是天下共主,但户部的钱皇上是不能随便用的,内务府的钱皇上才能随便花销,皇上等同得了一千万两的私房钱,这可是一笔天大的巨款。 世人往往计较得失,不舍得馈赠给与,殊不知谁也不会白拿人家的好处,连皇上都不能例外,倪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皇上肯定得有点儿表示,而皇上也猜到长生想要什么,直接派出两千羽林军护卫宋财等人去往西域,途中可以为车队保驾护航,去到地头儿也能震慑外族,为倪倬长脸增威。 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在羽林军的护送之下出城西去,长生心中多有失落,同时也多有轻松,离开有时候并不是失去,而是保全,又一批人离开了这艘风雨飘摇的大船。 宋财等人此去除了大量器物和贵重物品,还带走了一千万两现银,实则按照长生的想法,是让他们将剩下的两千万两全部带走,但宋财等人执意留下一千万两,他们知道这些钱长生暂时用不到,但他们也知道这些钱长生以后一定用得到。 接下来一段时间依旧平安无事,但表面上平安无事不表示真的没事儿发生,日本人长时间的销声匿迹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在等待派回去的人拿回龙脉图谱和骨灰。 最令长生担心的是他不知道日本人的进度,有可能他们已经拿回了需要的东西并暗中开始了行动…… 第三百六十六章 周密准备 长生虽然暗自忧心,却也无计可施,因为倭寇的大本营位于江淮,而江淮一直在孙儒的掌控之下,不归朝廷统辖,也就很难得到与倭寇有关的消息。 不过根据户部转来的公文可以看出同尘所统领的那路新军在讨伐孙儒时并不顺利,相较于西川的王建和汉中的杨守亮,孙儒的实力是比较弱的,能够令同尘统领的新军屡屡受挫,孙儒很可能得到了倭寇的帮助,而孙儒所在的江淮亦是倭寇往返日本的便利途径,倭寇不会轻易与孙儒翻脸决裂。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得不到倭寇的消息令长生多有焦虑,但即便焦虑万分,眼下也做不得什么,因为己方众人尚未做好万全准备,四人之中也只有释玄明晋身深蓝大洞,即便有补气灵物加持提速,大头等人此时仍是三洞正蓝。 此时杨开那匹汗血宝马的马驹已经勉强可以载人,但大头饲养的那只幼鹰却只有四十几斤,连胎毛都不曾完全褪去。 凡事都有阴阳两面,拖延时间固然可以令己方的实力越发强大,但拖延时间对对手也同样有利,谁也不知道在己方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倭寇以及那些试图篡改龙气的节度使会做些什么。 忐忑和焦虑令长生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但眼下己方准备不足,仓促动身后患无穷。 愁恼多日,长生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陈淼,此人是礼部官员,此前一直跟日本遣唐使打交道,他的日语也是此人教的,此人对日本的情况多有了解,可以见见此人,确定一下自中土往返日本需要自海上漂泊多长时间。 深夜拜访过陈淼之后,长生心里有数了,陈淼对日本的情况果然非常了解,此前他一直认为登州离日本最近,但是据陈淼所说,江淮的华亭县才是大唐离日本最近的地方,自华亭县出海,如果顺风顺水最快只需半个月就能去到日本,如果是逆风,所需时间就会加倍。攵學3肆 九十月份东海以西风居多,西风是向东刮的,故此倭寇回国时会是顺风,但他们再回大唐时就是逆风,而且随着冬日的临近,西风会越来越大,这也会延长他们再回大唐的时间,利弊对冲,大致估算一次往返大约需要五十天左右。 此外,倭寇回国之后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交接准备,这个时间至少也得一个月,之所以估算一个月是建立在倭寇无法通过信鸽提前与日本传递消息的基础上的,信鸽虽然可以飞行数千里,却不是一口气飞出数千里,在飞行途中信鸽是需要落地休息的,此时耐力最好的信鸽也只能持续飞行一个时辰,而一个时辰信鸽最多飞出五百里,在浩瀚的大海上信鸽是很难寻到落脚之处的,如果力气耗尽,就只能落水淹死。 结合陈淼所说权衡推敲,长生最终得出了一个相对公允的时间,三个月,而他为己方预留的时间也是三个月。 回到王府,长生心情大好,时间勉强够用,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了。 该吃吃,该喝喝,也不是成天出去吃喝玩乐,大头等人都要练气习武,只在众人疲惫劳累之时,长生才会带众人出去散散心,转一转。 随着天气的转凉,幼鹰逐渐褪去了白色的胎毛,大头此前曾经认为它是一只白羽巨鹰,褪去胎毛之后方才发现此物并不是鹰,而是雕,雕和鹰也很好区分,雕的体形比鹰要大,性情也比鹰更凶猛,而且双腿的羽毛异常茂盛,而鹰腿部几乎没有羽毛。 此外,这只大雕的羽毛也并不是白色的,而是通体金黄,甚是威武,这令大头欢喜非常,但烦恼也随之而来,虽然长生此前曾经跟他说过幼鹰长大之后不一定还是白色的,但大头却不相信,由于幼鹰是只雌鹰,大头便抄袭借鉴,模仿黑公子给幼鹰起名为白姑娘,但眼看着白姑娘逐渐变成了黄姑娘,大头便想为其改名,奈何白姑娘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再喊黄姑娘,它并不买账。 见此情形,大头只能将错就错,继续喊它白姑娘。 褪去胎毛之后白姑娘食量大增,每天都吃十几斤羊肉,不过这也是正常现象,因为当年的雏鸟到了冬天都要离开亲鸟独自生活。 众人都在习武练功,长生也没闲着,他最擅长的就是近身相搏,每日练习的也是近身相搏,虽然偶尔也会使用龙威,他却并未学习刀法,因为天才必是偏才,全才必是庸才,人生在世没必要样样通,那样只会无端分神,难达极致。 此外,眼前的短暂安逸并未让长生慵懒懈怠,时刻居安思危,每每与众人群殴乱斗,动手之时自然不会使用灵气修为,但他却允许大头等人使用兵器,几人使用的都是神兵利器,一不小心就可能误伤他人,而长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有人都尽出全力,谁也不准藏私留手。 今日长生独斗四人,明日长生大头对战杨开三人,后日再换,诸如这般,既演练了武艺,又增加了默契,只有熟悉战友的招式和套路,在日后的混战之中才能做到默契配合。 释玄明最喜欢和长生对打,但每次输的都是他,因为长生没有固定的招式和套路,最要命的是长生能利用身体的各个部分保持平衡,总是能自匪夷所思的角度施出匪夷所思的招式。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抓住本质,武功亦是如此,世上有无数种武功招式,绝大部分的招式都是由四肢发出的,想要练好武功其实很简单,只需将左手练的跟右手一样熟练,将双脚练的跟双手一样熟悉即可。 众人最不愿意跟大头打,因为大头总是到处乱蹦,抓他不着,大头此时已经将扶风真人传授的仙人跳演练娴熟,这套身法与长生的追风鬼步同样诡异玄奇,难以捉摸。 虽然名为演练,其实与实战无异,每个人皆有不同分工,杨开需要做的是在混战之时快速为其他几人传送灵气,传送灵气时需要肢体接触,如何在激烈的打斗之中保持与对方身体的接触,这是众人需要熟悉掌握的。此外,在为战友传送灵气时杨开是无法全力进攻或防守的,承受灵气之人如何在承受灵气的同时保证杨开的安全也是众人演练的诸多内容之一。 杨开不止能将自身灵气传送给队友,也可以利用周天神功吸取对手的灵气,这也是杨开的杀手锏,只要被其触及身体,自身灵气就会飞速流逝,万一被其抓住肩膀或是手臂,几乎没有逃脱可能。 余一的正眼法藏也在众人的演练之列,由于众人都有坐骑,临阵对敌之时不可能舍下战友和坐骑独自逃生,故此正眼法藏破开的虚空玄门并不是用来逃生,而是用来快速转移,余一可以将虚空玄门开在对手的身后,众人需要熟悉的就是玄门打开之后快速进入并在移位之后立刻对对手发起攻击。 与长生等人相比,余一的功夫算是五人之中最弱的,但她可以利用正眼法藏自行移位,这便令她成为了五人之中最难防范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出现在什么位置,而且随着演练熟悉,余一施展正眼法藏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几乎可以在瞬间开启虚空玄门。 再加上那张无箭神弓,射出的箭矢乃是由余一自身灵气凝聚而成,介于虚实之间,对手只能躲闪或是硬抗,根本无法格挡撩拨。 眨眼之间又是一个多月,杨开也顺利晋身深蓝大洞,大头和余一离那深蓝灵气也已近在咫尺……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动身离京 众人的灵气修为看似提升缓慢,实则已经极为迅速,要知道练气是个慢功夫,一个资质中上的练气之人,如果练气心法不是非常玄妙,自淡红洞神到深蓝大洞至少也要坚持不懈的练上三十年,故此常见的深蓝大洞的练气之人多为不惑之年。 而深蓝大洞晋身居山淡紫已经不再是勤练不辍所能跨越的,更多的还要看天赋是否过人或是练气法门是否玄妙,故此九成以上的深蓝大洞穷其一生也不得晋身居山淡紫。 众人的灵气修为之所以能够提升的如此迅速,除了练气法门颇为玄奇,亦离不开补气灵物的加持,说白了还是得益于金钱的加持和助力。 长生主政户部和御史台时得罪了许多人,故此卸任之后王府很少有访客前来,只有吏部尚书史大人以及大理寺卿杨叔昀等人过来拜访过几次。 人走茶凉的道理谁都懂,对于少有访客长生也不意外,不但不感觉失落反倒多有心安,历朝历代的皇上最为忌惮的就是拉帮结派,自己为官一任,并未广为串联,结党营私。 要说完全不曾营私也不是,在史大人来访时长生就提到了苏州长吏苏平措,倒不是让史大人暗中提携此人,而是拜托史大人对此人略加庇护,若无重大过失,不要轻易调动。他之所以提起此人,乃是因为大师兄巴图鲁眼下就跟着此人定居苏州,如果苏平措获罪离职,巴图鲁也会受到影响。 又过了半月,王府来了一位神秘访客,据门房通禀,府外求见之人只说自己姓周,还说只要说出自己的姓氏,长生就一定会出面接见。 长生认识的人没几个姓周的,故此听门房说出此人姓氏,立刻猜到来人是宫中的周公公。 出门相见,果然是周公公,此时乃是日落时分,周公公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抵御寒冷只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为了隐藏行踪,掩人耳目。 周公公是自己人,见他来到,长生立刻将其请入内宅,落座之后周公公再次感谢长生先前赠予宅院的恩情,随后便直涉正题。 周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每日陪王伴驾自然无所不知,进了腊月之后,参奏弹劾长生的折子多了许多,上折子的多是清流言官,对于这些参奏长生的折子,皇上此前只要看到就会随手扔到一旁,甚至不曾看完。但近段时间遇到这种折子,皇上都会看完,而且看完之后还会沉吟思虑。 此其一,其二,近段时间皇上不再通宵达旦的处理政务,日落之后就会去往后宫,有些时候甚至午后就会去往后宫,此前重要政务都是亲力亲为,而此时大多交由门下省和中书省代为办理。 听得周公公所说,长生皱眉沉吟,久久不语,皇上此前对于参奏自己的折子连看都不看,而此时却会看完,这说明皇上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正所谓三人成虎,类似诋毁的言语看多了,皇上对自己的印象势必受到那些言官的影响。 再者,近段时间皇上去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滞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排除朝廷暂时度过了眼前的难关,皇上有所放松。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后宫出现了皇上迷恋的嫔妃。 而当日佐佐木曾经说过后宫还有他们的人,此人虽然没有灵气修为,却精通床笫之术,皇上血气方刚,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很容易得到皇上的宠幸。 “王爷,老奴是宫里的人,不能出来太久,这便走了。”周公公起身告辞。 “多谢周公公,”长生拱手道谢,转而出言问道,“请问周公公,皇上近段时间宠幸哪位嫔妃的次数比较多。” “丽妃,”周公公低声说道,“丽妃姓陶名秀丽,乃今年刚入宫的秀女,本是九品常在,得皇上宠爱,数月之中接连封升,本月初竟然喜怀龙种,皇上龙颜大悦,敕封二品丽妃。” 听得周公公言语,长生心中猛然一凛,“此人已经有了身孕?” 周公公点了点头,转而拱手再礼,转身先行。 长生跟随相送,周公公连道惶恐,频频摆手,请长生留步。 长生见状只得止步廊前,目送周公公低头离去。 此时天上正下着小雪,长生站在院中茫然出神,这个陶秀丽极有可能就是佐佐木所说的奸细,他如此判断也并非毫无依据,首先就是此人升的太快,短短数月就被封为妃,世人常用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来形容皇上妻妾成群,实则后宫的妃子并没有那么多,因为妃是正二品,其上就是从一品的贵妃和正一品的皇贵妃,贵妃的人数通常不超过四人,而皇贵妃等同副皇后,历来只有一人,妃的数量也不多,最多不超过十二人。 此外,此人的姓名也是他起疑的原因之一,皇上姓李,此人姓陶,中土历来就有桃李满天下之说,皇上很容易将此人与桃李满天下联系到一起,既喜庆又吉利,实则此人很可能不姓陶,更不叫陶秀丽。 再者,入宫的女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要得到皇上的青睐,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每个女人都无所不用其极,而此人竟然能在诸多对手之中杀出重围,必然有其过人手段,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佐佐木所说的在某些方面很厉害。 站立良久,长生方才长叹转身,忧心回返,且不说自己眼下只是猜测推断,并无真凭实据,就算有,也没办法阻止改变了,因为此人已经怀了龙种,皇上有太多的女人,可能不会在乎其中一个,但有了身孕就另当别论了,这个女人不再是外人,而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此时白姑娘已经重达百斤,翼展接近两丈,房舍里已经容不下它了,只能暂时自后花园搭建鹰舍栖身,食量也越来越大,为了训练它自行捕食,大头便用活物饲喂,搞的后花园鸡飞狗跳,猪跑羊叫。 又过了几日,皇上又有赏赐,由于年关将近,这次赏赐之物便异常丰厚,足有两大车,全是各地进献的贡品,衣食用物,无一不有。 在诸多赏赐之中还有两盏硕大的红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绣龙五条。 在大头等人指挥仆役搬拿赏赐之时,长生一直站在门口不曾说话,见他面色阴沉,大头不解发问,“王爷,怎么了?” 起初大头等人并不习惯称呼的改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就习惯了,因为亲王的身份比官员要尊贵许多,一直喊长生为大人等同在贬低他。 “让他们搬吧,你们跟我走。”长生转身先行。 听得长生言语,大头越发疑惑,急忙喊上杨开和释玄明跟着长生去往正堂,途经余一住处时亦将她叫了出来。 四人进入正厅之时,长生已经自正北主位坐了下来,脸色阴沉,神情阴郁。 四人见状疑惑对视,转而各自落座,转头看向长生,等他说话。 “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离开长安。”长生沉声说道。 “这么急?”大头愕然。 “王爷,出了什么事?”余一也很意外。 “在长安待的时间不短了,也该走了。”长生随口说道。 “离年关没几天了,过了年再走吧。”大头商议。 “明天就走。”长生面无表情。 长生极少出现如此严肃的表情,见他心意已决,大头急忙点头,“好,我马上回去收拾。” 几人全都顶着一头雾水,却无人敢出言追问,最终还是杨开率先开口,“是不是倭人抢了先?” 长生摇了摇头,转而长长叹气,“皇上下逐客令了。” 听得长生言语,四人震惊错愕,面面相觑。 “什么时候?”杨开追问。 “刚刚,”长生抬手南指,“看到那两盏绣龙花灯没有?” 长生先前与大头说话的语气有些重,大头便不敢随意开口,最终还是杨开接话,“看到了,怎么了?” “花灯是什么时候使用的?”长生反问。 “上元节,”杨开言罢,突然恍然大悟,“我懂了。” 不止杨开懂了,大头等人也反应了过来,此时还没到年关,但皇上已经将上元节所用的花灯赏赐了下来,表面上看是在提前赏赐,实则是在暗示上元节时众人仍在长安,确有变相催促之意。 言尽于此,众人回去分头收拾,长生则连夜书写谢恩辞行的折子。 折子是当晚写好的,但长生并未差人呈送,待得次日午后,众人动身之时方才差人递交转呈。 天上下着小雪,并不适合动身远行,但长生却并未拖延,对于皇上变相下达逐客令,他心里并不好受,冒雪离开实则也是在告诉皇上,自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要说此举是给皇上难堪也不至于,但见到灯笼之后立刻就走,也的确不算给皇上留面子。 长生自王府门前翻身上马,抖缰先行。 杨开余一释玄明策马扬鞭,紧随其后。 白姑娘载着大头振翅发力,唳叫升空。 五人并未隐藏行踪,在沿街民众的惊愕注视之下自南门出城,疾行南下。 长生的心情很坏,始终一言不发,大头等人有心宽慰,却又寻不到说话的机会。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离长安已有两百多里。 就在长生勒马回望之时,南方山顶突然传来得意狂笑,“哈哈哈哈,这些天你们百般准备,还真以为离了长安能够大展身手不成?” “司徒鸿烈?!”大头失声惊呼。攵學3肆 大头话音刚落,东侧山顶亦传来了东方辰的森然冷哼,“别惦记着大展身手了,今日就让你们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三百六十八章 深陷重围 眼见司徒鸿烈和东方辰尽皆现身,长生急忙转头回望,只见一身黑衣手拄藤杖的宇文冬月在一众黑衣人的簇拥之下自路旁密林缓步而出,自路中央一字排开,拦住了众人北去的退路。 司徒鸿烈和东方辰以及宇文冬月都来了,自然少不得白虎山庄的长孙白荣,转头西望,果不其然,以长孙白荣为首的白虎山庄众人已经站在了西侧山顶。 就在长生四顾观察之际,司徒鸿烈已然催动身法,自山顶飞掠而下,与此同时提气发声,“夜长梦多,一起动手。” 听得司徒鸿烈言语,身穿红衣的朱雀山庄帮众立刻齐声应和,自南方山顶疾冲而下。 与此同时西山的长孙白荣和东山的东方辰也率众俯冲下山,而负责截断众人退路的宇文冬月亦率领玄武山庄的众人疾冲向南。 四路人马左右夹击,前后包抄,来势汹汹,蜂拥而至。 事发突然,不止大头等人多有紧张,连长生也有些慌乱,他没想到四大山庄会在此设伏,此番离开他是憋着气走的,心神不宁令他对沿途的情况疏于观察,乃至深陷重围而不自知。 但眼下情势危急,也没有时间气恼自责,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彻底想好才会动手,但司徒鸿烈人老成精,在占据了优势之后并没有得意忘形,啰里啰嗦,而是当机立断,立刻动手,压根儿就不给他细思多想的时间,危急关头不能想好再做,只能边做边想。 闪念过后,长生立刻抖缰纵马,“冲过去!” 杨开等人和位于高处的大头都在等他号令,听他下令,立刻各催坐骑,随其向南疾冲。 在策马前冲的同时,长生权衡处境,急切思虑,此番四大山庄不但四位庄主尽数来到,还各自带有本庄人马,大致估算当有六十多人,可不能小看这些人,他们可不是酒囊饭袋,乌合之众,而是多经实战的狠角色,最弱的也是蓝气修为。 在敌人的合围之下,己方根本就没有冲出去的可能,不是一个人也冲不出去,而是不可能所有人都冲得出去,只要有一个人被对方拦了下来,其他人就只能调头回援。 既然硬闯行不通,就只能另寻他法,此前司徒鸿烈曾经说过一句‘你们百般准备,还真以为离开长安能够大展身手,’这说明他们在离开长安之前做了什么准备司徒鸿烈是知道的,哪怕不全知道,也知道一部分,这一部分肯定包括众人加急饲喂坐骑。 说白了就是司徒鸿烈等人知道五人对自己的坐骑何其看重,一旦短兵相接,一定会率先冲坐骑下手,攻击他们的坐骑乃是一举两得,既能让他们关心则乱,分神旁顾,又能让他们失去坐骑,不得逃脱。 在这种情况下,坐骑就不再是己方的优势,而是变成了拖累,在动手之前,一定要卸下这些拖累。 闪念过后,长生转头看向策马跟在自己右侧的余一,与此同时急切说道,“稍后我们会离开马匹冲入敌群,余一,你将马匹尽数带走,妥善安置之后再来增援。” “好。”余一正色点头。 杨开和释玄明知道长生这句话既是说给余一听的,也是说给他们听的,若是换成平常时候,二人或许只会点头回应,但危急时刻,倘若只是点头长生有可能看不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不分长生心神,二人先后发声,沉声应是。 此时大头骑着白姑娘飞在高处,担心自己声音太大会被司徒鸿烈等人听到,长生的声音便不是很大,大头自然听不到,长生也知道大头听不到,但大头是否听到也并不重要,因为稍后一旦动手,大头能立刻明白他的意图。 司徒鸿烈统领的朱雀山庄众人此时离众人已不过百丈,虽然司徒阳刚不是长生所杀,却也是因他而死,故此在司徒鸿烈眼中,长生就是杀子元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火属灵气急运猛催,带着熊熊烈火疾飞先至。 在与司徒鸿烈短兵相接之前的这片刻工夫,长生趁机前瞻急虑,他让余一带走坐骑是有多重考虑的,一是几人之中属余一武功最弱。二是余一有无箭神弓,适合远攻。三是余一的正眼法藏可以开启虚空玄门,在安置好坐骑之后能够瞬间回返参战。攵學3肆 此外,几人没了坐骑,就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血战到底。司徒鸿烈四人皆是紫气洞渊,如假包换的紫气高手,除了这四人,还有六十多名帮众,这其中还有六七个居山淡紫。 反观己方,五人清一色的深蓝大洞,一个紫气高手也没有,敌我实力差距异常悬殊。 好在己方众人不但有神兵利器在手,还各怀绝技,只要打的好,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只这片刻工夫司徒鸿烈已到得十丈之外,长生趁司徒鸿烈抬头仰望白姑娘之际,再度沉声开口,“我们有逆鳞在手!” 听得长生言语,余一等人士气大涨,而这也正是长生想要的结果,感召青龙是他最大的杀手锏,也是唯一的倚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 发声过后,长生踩踏马鞍借力跃起,回臂作势,冲着司徒鸿烈急迎而去。 在长生离开马背之后,黑公子继续一马当先,全速发力,带着三匹汗血宝马狂奔前冲。 眨眼之间,怒气冲天,面目狰狞的司徒鸿烈便冲到近前,火属灵气灌注双臂,冲着长生狂催猛推。 令他没想到的是长生虽然回臂作势,却没有与他对掌比拼灵气,而是在自己双掌推出之后突然凌空转身,险之又险的旋身避过。 此时司徒鸿烈的双掌已经爆灌灵气,双掌击空之后狂泻而出的火属灵气瞬时化作两道长达丈许的森长火焰,赤红炙热,甚是骇人。 长生不曾晋身紫气,不得长时间凌空悬停,旋身避过之后立刻反运灵气,急坠下落。 一击落空,司徒鸿烈暴怒狂啸,随即凌空转身,俯冲急追。 长生于下落之时急望观察,只见余一等人已经与随后赶来的朱雀山庄众人短兵相接,眼见四匹骏马猛冲而至,众人不敢撄其锋芒,纷纷施出身法,轻身离地,攻向马背上的余一等人。 由于长生先前有过交代,杨开和释玄明在离开马背之后便不与袭来的对手正面交锋,而是自闪躲之时各自出手,拦下攻向余一的几人,余一趁机抖缰加速,四匹神驹呼啸着冲出敌群,四蹄踏雪,往南狂奔。 此时司徒鸿烈正在催动灵气加速下坠,一瞥之下发现四匹坐骑尽数冲出,登时气急怒吼,“拦下马匹!” 大头原本还在迟疑,听得司徒鸿烈高喊,瞬时明白长生要先保坐骑,他的白姑娘此时只能勉强载人,尚不能随主作战,好在经过多日的训导白姑娘已经通晓人性,在得到大头的授意之后立刻敛翅俯冲。 离地三丈时大头亮出阴阳轮纵身而下,而白姑娘则唳叫攀升,飞往别处。 司徒鸿烈乃是紫气修为,灵气急催,下坠之势快如闪电,虽然长生先行下落,却也只是早了半瞬。 眼见长生落地之后不得及时腾挪闪躲,司徒鸿烈欢喜非常,此时其双臂已经再度注满火属灵气,又得俯冲加速,此时出手,长生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硬扛,此消彼长之下,长生便是不死也要身受重伤。 就在司徒鸿烈怒目回臂,准备予以长生雷霆重击之时,突然听到细微的破风声,余光一瞥,只见一把急速旋转的弯刀已经到得自己身后。 情急之下只能放弃进攻,闪躲自保,而长生亦趁其旋身闪躲之际稳住身形,换气聚势,在其刚刚避过那急旋弯刀之时,长生已经踏地借力,翻身旋踢。 司徒鸿烈此时招式已经用老,避无可避,生生挨了长生一脚。 长生虽然起脚仓促,威力不足,却正中司徒鸿烈后背,瞬时令其心神不稳,气息岔乱,原本灌注双掌的火属灵气立刻反冲而回。 司徒鸿烈天生朱雀灵脉,反冲的火属灵气自然不会灵气走火入魔,却也需要其再催灵气加以冲抵,两度聚势一次打空,一次反冲,气的司徒鸿烈七窍生烟,再见众人的坐骑尽数全身而退,心中越发气恼,本想大骂朱雀山庄众人不阻拦马匹却与杨开等人周旋,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因为自己先前高喊下令的时候四匹马已经冲出了人群,都是宝马神驹,己方众人自然追不上它们。 怒气无处宣泄,只能大叫一声,冲长生杀去,但是不等其欺身而上,身后又飞来一把急旋弯刀。 前冲之势受阻,司徒鸿烈越发气堵,愤然抬手,灵气猛催,直接以其精纯的火属灵气将那把弯刀隔空震飞。 不远处的大头右臂高抬,将弯刀吸附召回,转而急蹦换位,到得长生近前,“王爷,没事儿吧?” 见大头多有惊慌,长生急忙沉声宽慰,“无需紧张,只当练手。” “哪有这么练手的呀?”大头苦笑四顾,此时东方辰等人已经尽数赶来。 “没事儿,有的打……” 第三百六十九章 鏖战强敌 二人说话之际,司徒鸿烈再度欺身逼近。 眼见司徒鸿烈疾冲而至,长生立刻后撤半步,侧身抬手,与此同时转头看向南侧正在对战朱雀山庄众人的杨开和释玄明。 此时己方众人已经多有默契,虽然长生做出了扎马的姿势,大头却知道他此举乃是虚招儿,因为长生下盘从不生根,而他转头南望,则表示他接下来会绕开司徒鸿烈,前去攻击朱雀山庄众人。 察觉到了长生的意图,大头立刻急蹦离地,先行前往,他所使用的身法名为仙人跳,与长生的追风鬼步有异曲同工之妙,对手根本无法根据前兆判断其接下来的移动方位,而司徒鸿烈的目标也不是他,见他急蹦跳走亦不理会,气灌双臂的同时朝着长生直冲而去。 出招之前所有人都会有回臂聚势的动作,长生亦不例外,在司徒鸿烈距自己不过丈许之时侧身回臂,聚势发力。 他的确聚势了,不过聚势的不是双臂而是双脚,在司徒鸿烈怒吼出掌的同时,长生侧身急旋,踏地疾冲,与司徒鸿烈擦肩而过,径直冲向南侧战团。 司徒鸿烈身形高大,似这种身形定然威猛有余,灵活不足,长生旋身避过之后司徒鸿烈的雷霆一击再度落空,由于用力过猛,收势不住,只能将灌注于双臂的火属灵气催吐发出,隔空轰击地面,借着反冲之力稳住身形,急切转身。 司徒鸿烈稳住身形之后本想提气发声,令朱雀山庄众人拦下长生等人,但转身过后却是骇然震惊,原来只在这片刻工夫,随行的二十多名红衣族人已经死伤过半,而长生也压根儿没想突围,之所以疾冲向南,乃是为了前去帮助大头等人对付自己的族人。 杨开的工布剑和释玄明的绿沉枪都是神兵利器,一长一短,互为倚仗,并驾齐驱,协同进退,几个回合便杀伤数人,余下众人见势不妙,便不再抢攻,改为保持距离,牵制围困。谁曾想大头突然斜里杀出,一记躺地旋滚杀的众人狼狈躲闪,阵脚大乱,杨开和释玄明趁机再杀数人。 就在朱雀山庄众人亡魂大冒,疲于奔命之际,长生随后杀到,龙威出鞘,正手斜劈一人,反手再斩一人。 在斩杀二人之后,司徒鸿烈已然追到,长生手持龙威转身迎战,一通急挥狂斩杀的司徒鸿烈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长生深知自己的刀法差强人意,时间一长势必露出破绽,而此时东方辰等人也已经率众赶到,自己继续抢攻很容易遭到敌人的反攻围攻。 明知危险,长生却不曾停止前冲,仰仗着龙威无坚不摧,大开大合,旋舞挥斩,不但将司徒鸿烈逼的连连后退,连随后赶来的东方辰等人也只能后退躲闪。 大头等人知道长生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哪里还敢迟疑耽搁,拳脚齐出,刀剑齐下,冲上来拼命的自己杀掉,想跑的逼到战友近前,由战友斩杀。 就在长生挥刀抢攻之时,一根尖锐冰锥疾飞而至,贴着他的左耳呼啸而过。 冰锥刚刚飞过,一道粗大的树藤紧随而至,到得近前拦腰卷绕。 眼见敌人开始施展五行法术,长生挥刀斩断树藤,转而旋身发力,抛出了龙威。 敌方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长刀竟然会主动脱手,眼见脱手的长刀旋飞而来,众人急忙左右腾挪,上下闪躲,长刀呼啸而过,几人躲闪不及,先后受伤。 在抛出长刀之后,长生趁机绕过司徒鸿烈,冲进了敌方人群。 此时三大山庄的数十位武人都聚在一起,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不退反进,直接冲进了己方人群,混乱之中敌我不分,唯恐伤及友军,东方辰等人只能暂停攻击,喝令各自族人四散退让。:魰斈叁4 眼见长生冲进了敌群,大头立刻撇下所剩无几的朱雀山庄武人,斜蹦横跳,移形换位,紧随长生冲进敌群。 此时朱雀山庄一方除了司徒鸿烈只剩下了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淡紫居山,不易拿下。余下三个则是贪生怕死,四处闪躲。 见大头前去驰援长生,杨开和释玄明立刻舍弃了眼前的对手,一左一右冲进了路旁树林,自林中向北快速移动。 二人之所以舍弃眼前的对手有双重考虑,一是长生情势危急,需要援手。二是朱雀山庄的武人已经所剩无几,身边若是没了敌人,外围的敌人就不会有顾忌,各种暗器很快就会接踵而来。选择自林中向北移动亦是担心身处空旷区域会遭到敌人的暗算, 此时最为恼怒的就是司徒鸿烈,二十多名族人片刻之间被长生等人杀的只剩零头儿,而罪魁祸首此时还混在了己方人群之中,最要命的是长生并不在同一位置长时间滞留,而是如鬼魅一般忽左忽右,四处腾挪。 倘若自己实力不济,司徒鸿烈也不至于如此上火,但长生等人只有大洞修为,分明是敌弱我强,敌寡我众,却搞的处处掣肘,狼狈不堪。 司徒鸿烈亦知道怒火中烧会影响神志,扰乱方寸,便努力稳住情绪,观察战况,很快便让其找到了对策,“只要拿下其中一人,不攻自破。” 高喊过后,司徒鸿烈率先动手,他选择的目标是大头,而他选择大头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个侏儒上蹿下跳,惹他心烦。 不过很快司徒鸿烈就发现抓不到大头,因为大头虽然上蹿下跳却无迹可寻,身形前倾分明只能向前跳跃,结果离地之后却往后去了。根据离地之时的力度和速度来看,分明是高跳远走,结果却只跳到了三尺之外。 在司徒鸿烈四处追赶大头之际,长生正在一边躲避长孙白荣的追赶一边痛下杀手打杀白虎山庄众人,眼下这种情况并不适合擒贼先擒王,如果己方众人直接与对方紫气高手对战,那些蓝气修为的武人就可以从容观战,肆意暗算。最明智的作法就是先将喽啰杀光,最后再啃这几块硬骨头。 此时不止司徒鸿烈窝火,东方辰等人亦是无比憋气,他们原本并不打算率领族人,但合议过后最终还是决定带领本庄族人前来阻截,他们原定计划是由四大山庄的紫气高手对战长生等人,而其他族人则动手杀掉长生等人的坐骑,以此确保长生等人落败之后无法借助坐骑逃离。 不曾想动手之初长生就果断分出一人引带坐骑先行突围,如此一来局势瞬间逆转,原本用来协助辅弼的蓝气族人反倒成了己方的拖累,长生等人不与己方的紫气高手硬拼,而是避重就轻,专挑软柿子捏,此时朱雀山庄的人几乎让长生等人杀光了,照这么打下去,剩下的那些蓝气族人也难以幸免,即便最终杀掉了长生等人,己方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与寻常的江湖门派不同,四大山庄的武人多是本族族人,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喽啰和死一个本家亲戚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此时杨开和释玄明也已经加入了战团,随着四大山庄众人逐渐散开,己方的弊端也逐渐显现了出来,一袭黑袍的玄武山庄庄主宇文冬月最先发现杨开身法平常,立刻欺身而上,将其拦下。 而长孙白荣亦如法炮制,敌住了轻功差强人意的释玄明…… 第三百七十章 默契联手 此前众人曾经演练过联手协同,眼见杨开和释玄明被敌方高手缠住,长生和大头立刻甩掉眼前的对手前往驰援,长生与杨开联手,大头与释玄明协同。 不止己方可以两两联手,敌方亦可如法炮制,很快局面就变成了宇文冬月和司徒鸿烈对阵长生杨开,东方辰和长孙白荣对阵大头释玄明。 敌方四人之中朱雀山庄的司徒鸿烈和白虎山庄的长孙白荣走的都是刚猛路子,而青龙山庄的东方辰与玄武山庄的宇文冬月则流于阴柔,彼此联手,刚柔相济。 杨开擅长的是内功,不管是轻功还是剑法都是差强人意,好在长生擅长近身抢攻,面对司徒鸿烈火属灵气催动的刚猛招式每每避实就虚,并不与其正面硬拼,在腾挪之际还屡屡分神攻击宇文冬月,如此这般方得稳住阵脚,不露败像。 释玄明用的是少林功夫,大开大合,至阳至刚,而白虎山庄的长孙白荣亦是同样的路子,二人相遇,直接正面硬拼,皆无虚招。释玄明虽然灵气修为弱于长孙白荣,横练功夫金钟罩却大有火候,而长孙白荣得益于自身的白虎血脉,亦有刀枪不入之能,二人对战实属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早在武举比试之时东方辰便显露了控御木属事物的异能绝技,此番众人身处密林,正合他施展御木之术,下有树藤卷绕,上有木刺横飞,好在大头身法玄奇,屡屡蹦跳闪躲,又得阴阳轮自转急旋,或横旋挥割树藤,或竖旋阻挡木刺,虽然险象环生却有惊无险。 被对手缠住令长生暗自焦急,己方四人皆是深蓝大洞,而四个对手全是紫气洞渊,正面对抗,己方毫无胜算可言,而且在己方四人被对手缠住之后,敌方其他武人得以喘息回神,重整旗鼓,虽然目前四人尚未显露败像,但拖的越久对己方越不利。 身为头领,必须审时度势,掌控全局,在与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周旋之际,长生一心二用,快速思虑,不能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就偏离了方向,忘记了初衷,必须坚持之前的打法,先杀兵卒,再打将帅。 当务之急还是分出人手,前去攻击敌方的寻常武人,可不能小看这些武人,眼下己方尚有余力,但是打到最后,最好的局面也只能是两败俱伤,到得那时,这些寻常武人就极有可能对己方众人构成威胁,必须在与对方紫气高手拼命之前将这些人一个不剩的尽数除去。 想到此处,便开始寻找机会,他此时龙威已经脱手,乃是徒手对敌,几个回合之后终于找到机会,探手抓住了杨开的左腕。 在手腕被长生抓住的瞬间,杨开便洞悉了长生的意图,此前长生并未与司徒鸿烈硬拼,体内灵气不可能无以为续,此时抓住自己的手腕自然不是索要灵气,而是要助其突围。 明白了长生的意图,杨开立刻变招,本是挥剑横斩,改为了右腿旋踢,而这也正是长生想要他做的,待得杨开右腿踢出,身形倾斜,立刻振臂发力,将其甩起,待杨开两度出脚踢退了宇文冬月和司徒鸿烈之后,骤然松手,将杨开甩向大头和释玄明所在战团。 将杨开甩飞之后,长生借着反冲旋转之力再度攻向试图起身追赶的宇文冬月,令其抬手自保而不得追袭杨开。 正所谓一通百通,一悟千悟,长生天赋过人,悟性高绝,自创的近身相搏之法天下无双,别的不说,只一招浑身生根就足以令所有对手目不暇接,疲于应付,常人练武都是稳固下盘,脚下生根,貌似只有下盘稳固才能进退从容,攻防兼备,但长生反其道而行之,浑身是根,双脚可以作为下盘,双手也可以作为下盘,甚至腰胯肩头,肘膝胸臀皆可落地借力,如此一来他的招式就超出了常人的认知,包括出招的角度和攻击的方位。 四大山庄皆以灵气修为见长,并不擅长武功招式,在挨过几脚之后,司徒鸿烈暴怒发狂,火属灵气外延离体,自体外生出赤红火焰,以此护身拒敌。 眼见长生以一敌二仍然抢占上风,年逾古稀的宇文冬月亦是暗自气堵,身为玄武山庄庄主,控水之术炉火纯青,此时天上仍在下雪,地上也有着厚厚的积雪,面对长生的近身抢攻,宇文冬月施出御水控冰之术,吸附冰雪自周身凝出万千冰刺,以此抵御长生匪夷所思,猝不及防的近身抢攻。 二人的应对可谓及时得当,但他们在混战之际却忽视了长生除了近身抢攻还修炼有混元神功,阴阳灵气左右双分,左脚的纯阳真气直接无视司徒鸿烈的烈火护身,而右脚的纯阴灵气则直接将宇文冬月破防。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敌方武人的负痛惨叫,听得敌方惨叫,长生并未分神旁顾,而是继续快速抢攻,敌方的惨叫发自十丈之外,此时己方四人都在与敌激战,谁也腾不出手跑到十丈外伤人,十丈外的惨叫声只能是余一回返并造成的。 对于余一回返之后并未前来增援己方众人,而是冲外围的敌人下手,长生深感欣慰,这说明余一敏锐的察觉出了他的意图。世上有很多人,但聪明人却很少,大头等人无一例外都是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很轻松也很愉快,最令人难以耐受的就是跟蠢人打交道,对牛弹琴,耗时费力。 长生此时以一己之力敌住了敌方两大高手,此举直接令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骑虎难下,两个紫气高手竟然拿不下一个深蓝大洞,众目睽睽之下,颜面何存? 眼见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越打越狠,越打越急,长生心中多有窃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面对强大的对手,绝不能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得设法激怒对方,让对方丧失理智,也只有对手丧失了理智,自己才有机会。 此时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就失去了冷静,与长生比招式的快慢,不啻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二人年纪都不小了,与长生比拼出招的速度不可能占到便宜,最终结果就是屡屡中招,越打越气。 阅历和悟性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东西,阅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提升,但悟性却是天生的,跟年龄大小毫无关系,长生虽然年纪小,悟性却高,冷静清醒,思绪清晰,打架的最终目的是打败对方而不是打的痛快,让对手的杀手锏使不出来,让对手打的别扭窝火才是正确的打法,而不是让对手尽出所能,自己被动接招儿。 占尽上风也就罢了,在快速抢攻的同时长生还故意发出得意的冷哼,这么做除了能够激怒对方,令对方急中生乱,还能让对方急于报仇,一直追着自己打,而不是抽身后退,重整旗鼓前去攻击余一等人。 缠住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对于长生来说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剩下的东方辰和长孙白荣以及一干寻常敌人只能交给大头等人。 先前他将杨开送去驰援大头等人,此时另外一处战团己方已经勉强占据了上风,不过释玄明的老毛病又犯了,仍然与长孙白荣在正面硬拼,释玄明喜欢酣畅淋漓的打斗,喜欢光明正大的分出胜负,说白了就是光明磊落,少有心机,而此时与灵气修为远高于自己且拥有白虎血脉的长孙白荣正面硬拼,当真不是聪明之举。 杨开的来到主要减轻了大头的压力,二人合力对战东方辰多有从容,杨开主攻,大头协辅。察觉到余一回返,大头多有犹豫,看得出来他想前去帮助余一,却又担心自己离开之后杨开不是东方辰的对手。 此时长生最希望杨开能抽身离去,他先前之所以将杨开送到大头和释玄明所在战团而没有送他去攻击敌方的寻常对手,乃是因为余一还没有回返,缺失了外围的掩护,杨开独自应对数十名敌方武人等同深陷重围,而此时余一已经回返,由杨开前去攻击敌方武人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自己先前曾将杨开送过去帮助大头二人,此时大头等人不一定能够准确揣度自己的意图和想法,倘若自己此时发声指挥,就可能唤醒已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二人一旦恢复理智,己方就可能失去杀伤敌方武人的机会。 好在杨开准确的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见大头迟疑去留,趁着东方辰聚势变招之时疾冲而出,挥剑冲向正在追赶余一的敌方武人。 见此情形,长生心中大悦,有这样的战友,有这样的默契,什么样的对手他都不惧。 不过所谓不惧,也并不是有打赢对手的把握,敌方不但人数众多,还有多名紫气高手,除了四大庄主,还有几名居山淡紫,打到最后还是要面对这些高手,眼前只能算是前战,真正的血战还在后面…… 第三百七十一章 高手对决 长生独自迎战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大头和释玄明则拖住了白虎山庄的长孙白荣和青龙山庄的东方辰,将杨开和余一抽出来对付敌方剩下的武人。 此番参与阻击的四大山庄武人共有六十余人,在之前的厮杀之中敌方武人折损了二十多人,此时还剩下不足四十,这其中还包括了三名居山高手,而杨开和余一只有大洞修为,纵然二人身怀绝技,以寡敌众仍然倍感压力。 实则司徒鸿烈等人早已察觉到了长生先杀兵卒,后打将帅的意图,但四人却并未加以阻挠,之所以不加阻挠乃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杨开和余一二人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在与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近身相搏之时,长生亦在脑海里快速权衡估算,自己和大头以及释玄明拖住敌方四位洞渊高手已经极为勉强,谁也没有余力前去帮助杨开和余一,而二人能否全歼敌方剩下的武人直接决定了此战的胜败。 此时敌方武人兵分两路,三名居山高手前去追击身在外围的余一,而剩下的武人则合力围攻杨开。 杨开的长处和短处余一心知肚明,见其深陷重围,便在躲避敌方追赶的同时频频开弓,接连射杀攻击杨开的那些武人,扰敌心神,乱敌阵脚,以此缓解杨开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但余一的身法也并不玄妙,敌方三位居山高手合围拦截,很快阻断了她闪避的退路,见此情形余一并未急于突围,而是继续开弓激射,与此同时自林下快速向北移动,远离杨开所在的战团。 敌方的三位居山高手不明所以,继续追赶合围,就在他们自认为余一已经退无可退,准备对其发起雷霆一击之时,余一突然开启虚空玄门,在三人的错愕注视之下拔出寒月冲入玄门。 三人对这冒着银光的虚空玄门多有忌惮,眼见余一消失其中,皆不敢冒然追赶,而是疑惑对视,面面相觑。 在三人震惊错愕之际,余一已经现身于杨开所在战团的外围,此时敌方武人正在全力围攻杨开,哪里想到余一竟然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趁敌人毫无防范,余一手持寒月左右挥砍,杀伤数人。 余一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敌人的阵脚,余下众人见势不妙,纷纷暂停攻击,远避回神,重稳阵脚。 眼见敌人远避,余一立刻还刀归鞘,再取无箭神弓接连开弓。 敌人溃散之后杨开压力骤减,随手抓起一个身受重伤尚不曾死透的敌方武人,一手抓握敌人手臂,一手搭在了余一左肩,此前众人曾经多次演练过,对于余一的情况他很是了解,不管是使用无箭神弓还是开启虚空玄门,都会耗费余一大量的灵气,不能等到余一灵气耗尽再为其补充灵气,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即时补充。 在杨开为自己补充灵气的同时,余一一直在频繁开弓,无箭神弓是以自身灵气化作箭矢,这就省去了取箭搭弓的时间,只要体内还有灵气,就可以一直开弓激射。 敌方武人中箭之后发出的负痛惨叫令司徒鸿烈等人焦急非常,分神旁顾发现杨开和余一正在大肆屠杀自己的族人,越发心急如焚。 唯恐司徒鸿烈等人前去施以援手,长生便以退为进,假意尝试突围。 眼见长生想跑,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立刻专心抢攻,他们并不知道长生为何突围,却知道绝不能让长生得偿所愿。 虽然余一和杨开会合之后并未说话,杨开却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因为余一突然出现之后分明可以砍下几名敌方武人的脑袋却并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挥砍肩肋,令对手虽受重伤一时之间却不得断气,余一之所以这么做,无疑是为了让他施展周天神功吸取敌方武人的灵气并转嫁于她。 将一名武人的灵气吸干之后,杨开立刻再换一人,此时敌方那三名居山高手已经朝着二人疾冲而来,余一便停止开弓激射,再施正眼法藏破开了虚空玄门。 在破开虚空玄门的同时,余一转头看向东南方向,此时东方辰正在施展御木之术,衍变出了数条粗大树藤围攻大头,这几条树藤彷如毒蛇一般或笔直戳刺或蜿蜒卷扫,逼的大头上蹿下跳,狼狈不堪。 大头之所以如此狼狈,还是释玄明闯的祸,因为释玄明此时热血上头,正在与白虎山庄的长孙白荣硬碰硬,由于打的兴起,浑然无我,大头在腾挪躲闪之际还要分神斩断东方辰试图暗算释玄明的那些树藤,如此一来他便不敢远离,只能在近处腾挪。 眼见余一看向东南方向,杨开立刻明白眼前的虚空玄门是通往那里,虽然此举与长生先杀兵卒,后打将帅的想法相悖,却也可以勉力一试,倘若能够斩杀东方辰,大头就能得以抽身。 杨开并不犹豫,立刻冲进虚空玄门出现在了东方辰身后。 虽然出现的瞬间便看清了东方辰的所在,杨开却并未立刻挥出工布,而是横挪尺许方才抬手挥剑,他之所以要先行移动,乃是为了腾出位置给随后出现的余一,此前众人曾经多次尝试穿过虚空玄门,倘若先行通过之人不让出位置,随后穿过的人就会与其撞到一起。 身为施法者,余一比任何人都了解虚空玄门,在看清了杨开腾挪和出剑的位置之后方才拔出寒月刀冲进了虚空玄门,在穿过玄门的同时便反手挥刀,现身的同时寒月刀便斩向了正在左移躲闪杨开工布剑的东方辰。 杨开出现的极为突然,东方辰躲避杨开挥来的工布剑已经极为勉强,哪里想到寒月刀也会突然出现,猝不及防之下再无躲闪可能,为求自保,只得急抬右臂,与此同时吸附木属之物自右臂之外凝聚出了一面圆形木盾。 在东方辰凝变木盾竖臂阻拦之时,众人才注意到此人先前被长生断去的右臂竟然得以重生,只是重生的手臂很是弱小,彷如孩童手臂一般。 余一此番出刀是有所准备并灌注了灵气的,而她所用的寒月刀原本是长生的兵器,出自春秋铸刀名家徐夫人之手,实属神兵,全力挥斩之下径直将东方辰仓促凝就的木盾及其重生不久的右臂尽数斩断。 此时大头正被东方辰先前控御的树藤逼至半空,眼见余一挥舞寒月刀断去了东方辰的右臂,而杨开所在角度不得立刻补招,唯恐东方辰重伤逃离,顾不得躲闪已经砸到眼前的粗大树藤,双手连动,阴阳双轮先后离手,朝着东方辰竖飞而去。 在扔出阴阳轮的同时,粗大的树藤已经迎面砸到,大头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直接被树藤砸飞了出去。 由于寒月刀锋利非常,被其断去手臂的瞬间东方辰竟然不曾感知到疼痛,只有短暂的错愕和茫然,就在其愕然发愣之际阴阳双轮先后来到,由于是竖飞而非横飞,东方辰之前便不曾察觉,伴随着两阵刺骨剧痛,阴阳双轮已经插进了他的左右双胸。 此时余一的招式已经用老,来不及再补一刀,好在杨开出剑较早,得以再度补招,刀和剑的用法是不一样的,刀更适合劈砍,而剑更适合戳刺,眼见东方辰连遭重创,唯恐其临危保命,急忙举剑挺刺,直贯东方辰前胸。 连遭重创令东方辰亡魂大冒,自忖难能活命便生出了玉石俱焚之心,趁杨开近在咫尺,仅存的左手灌注灵气猛击杨开前胸。 由于距离太近,杨开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被东方辰击飞了出去,与被树藤砸飞的大头先后落地。 将杨开打飞的同时,洞穿前胸的长剑也被杨开拔出带走,长剑离体,瞬时血流如注,东方辰自忖命不久矣,倚仗精纯灵气勉力支撑,转而旋身挥手,将周围五步之内木属之物化作大量尖锐木刺,朝着余一和释玄明所在的位置疾挥而来。 眼见东方辰临死反噬,余一急忙冲到释玄明身后,与此同时将手中寒月刀舞出一片刀花。 大片木刺疾飞而过,余一舞出的刀花不够缜密,虽然挡住了大部分的木刺,肩头仍被两根木刺刺中,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此时被树藤砸飞的大头和被东方辰击飞的杨开都落在西面不远处,眼见二人受伤落地,三名居山高手疾冲而至,挥舞利器试图补招杀人。 发现杨开和大头情势危急,释玄明急忙掷出了绿沉枪,绿沉枪疾飞而至,将试图上前补招的三人逼的急退闪躲,为杨开和大头争取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在抛出绿沉枪的同时,释玄明也听到了余一的负痛闷哼,再见东方辰虽然身受重伤却并未倒地身亡,仍在试图临死反击,便顾不得闪躲长孙白荣疾挥而至的森然利爪,急抬右手托住了踉跄倒退的余一,抵消退势之后立刻发力推送。 得释玄明相助,余一得以反冲而回,及时补招,将东方辰一刀枭首…… 第三百七十二章 生死与共 世人都以为只要刀剑足够快,斩断敌人的脖颈之后,其头颅就不会立刻掉落。实则这是天大的误解,因为在斩断敌人脖颈的瞬间,其腔子里的鲜血就会狂喷而出,头颅也会随之掉落,此时东方辰便是如此,身首异处的同时鲜血狂喷。 为了帮助余一稳住身形尽快补招,释玄明便顾不得闪躲长孙白荣的贴身进招儿,故此在余一斩下东方辰头颅的同时,长孙白荣的森然利爪也到得释玄明胸前,在金属灵气的催动之下,曲指所化虎爪瞬间破了他的金钟罩,直接自其前胸留下了数道森长血口。 眼见东方辰被杀,长生喜忧参半,喜的是敌方四大高手已去其一,接下来己方在分兵调配之时可多些从容。忧的是为了斩杀东方辰,大头四人尽数受伤,杨开直接硬挨了东方辰一掌,这一掌是东方辰濒死发出的,尽出全力,杨开直接倒飞而出,重重落地,此时正在抚胸咳血,伤势颇为严重。 而余一的左肩则连中两根尖锐木刺,那木刺的末端足有拇指粗细,两根木刺此时几乎齐根而没,虽是外伤,对余一接下来的行动和应变也势必产生影响。 长孙白荣自释玄明胸前留下了四道森长血口,长孙白荣乃金属血脉,曲指所化虎爪硬如金石,释玄明胸前的四道血口长达三寸,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这还是得益于释玄明横练功夫了得,若是换成旁人,只此一爪就足以伤筋断骨,伤及五脏。 大头是四人之中伤势最轻的,先前为了抛扔阴阳轮攻击东方辰,被粗大的树藤迎面砸中,不偏不倚正中面门,此时鼻血横流,自额头到下巴乌紫肿胀。 东方辰的死令敌我双方多有惊愕,不过半瞬之后双方便回过神来,释玄明怒吼反击,徒手对敌。余一紧随其后,挥刀相助。 得释玄明抛掷绿沉枪逼退了敌人,大头得以翻身爬起,双臂前伸,召回了插在东方辰前胸的阴阳双轮。而杨开在咳出两口淤血之后亦反挥工布,再度逼退了上前抢攻的三名居山高手。 长生此时拖住了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再无余力分身兼顾,但他却再次显露出了突围抽身,前去帮助释玄明和余一的意图,在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看来,他是想与释玄明和余一联手打杀长孙白荣,故此拼命抢攻,竭力阻止。 殊不知长生此举只是为了误导他们,敌人四位洞渊高手,以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实力最强,他能拖住二人实属不易,只要能将二人一直拖住,对大头等人极为有利。 如果自己不显露出突围抽身的意图,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就可能因为东方辰的死而改变战术,调整打法儿,此时这种局面对己方最为有利,不管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如何调整,对己方都多有不利。 在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看来,二人是将长生给困住了,而在长生看来,自己则是将二人给拖住了。 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之所以不改变打法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长生在二人的围攻之下险象环生,凶险非常,只要长生露出任何的破绽,二人就能在瞬间将其毙于掌下。 实情也如二人判断的那般,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二人皆是洞渊紫气,又有神兽血脉加持,长生以一敌二,打的极为辛苦,当真是险象环生,凶险非常。 虽然他擅长攻击经脉穴道,但二人年老成精,多经实战,对于周身重穴防守的极为严密,不可能给他可乘之机。 此时大头已经隔空召回了阴阳轮,不等飞回的阴阳轮落实卡稳,便急旋转身,挥臂将其朝着近处的三名居山高手甩了过去。 挥出阴阳轮之后,大头随即借着身形旋转之便抓起绿沉枪反手掷向长孙白荣。 虽是仓促为之,大头此举却是聪明非常,长孙白荣乃洞渊修为,又得白虎血脉加持,几乎刀枪不入,释玄明与之正面相搏毫无胜算,但绿沉枪乃绝世神兵,足以对长孙白荣构成威胁,故此释玄明必须重拾绿沉枪才有胜算。而大头将绿沉枪掷向长孙白荣并不是为了趁其不备予以重创,而是为了释玄明能够从容接拿,若是直接将绿沉枪掷向释玄明,释玄明就需要抽身抓拿,反倒容易让长孙白荣趁虚而入。 绿沉枪颇为沉重,大头身形矮小,力道有限,故此绿沉枪来势颇为迟缓,长孙白荣闻声辨位,本想在绿沉枪飞来之时反手将其震飞,不曾想余一发现端倪,斜里杀出,长刀横挥,逼迫长孙白荣横移闪躲。 释玄明趁机欺身抬手,握住了绿沉枪,转而横腰急旋,逼退对手,扳回劣势。 眼见释玄明重拾绿沉枪,余一立刻抽身而退,还刀归鞘,再开神弓,冲着正在与大头和杨开厮杀的三名居山高手连发三箭。 余一左肩有伤,开弓多受影响,但她的目的也并不是直接射杀敌方的三名居山高手,只是为了乱敌心神,以此为大头和杨开创造机会。 由灵气凝化的深蓝箭矢比寻常箭矢的移动速度要快上许多,虽是仓促射出,却也令敌方的三名居山高手忙于躲闪,多有狼狈,大头趁机就地急滚,挥舞阴阳轮将其中一人左腿划伤,而杨开则趁机欺身上前,抓住了另外一人的右腕。 察觉到自身灵气狂泻而出,被杨开抓住手腕的居山高手亡魂大冒,左拳急出,直取杨开面门。 杨开的工布剑此时仍在右手,眼见对方重拳来袭,立刻抖腕上撩,直接断去了对手的小臂,转而在对方凄厉惨叫的同时反手持剑,挺臂前送,急斩封喉。 眼见同伴遇险,敌方不曾受伤的那名居山高手气急怒吼,转而疾冲跃起,凌空起脚,飞踹杨开的三阳魁首。 杨开招式已经用老,难能及时抽身,而工布剑此时反手抓握,亦不得挥斩阻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灌注灵气的一脚急踹而至。 就在杨开深深吸气,准备硬挨对方一脚之时,一支深蓝箭矢疾飞而至,不偏不倚,正中飞踹之人面门。 那人面门中箭,攻势受阻,踢出的一脚随即失去了准头,杨开见状急忙歪头避开,与此同时振臂推开了那脖颈正在喷血的居山高手,转而抖腕正剑,冲着中箭落地之人急刺补招。 不曾想那人虽然面门中箭,却不曾伤及头脑,眼见杨开试图补招,急忙大力起脚,将杨开踹飞,转而鲤鱼打挺,反弹站立。 先前大头就地翻滚,划伤了其中一人的左腿,那人下盘不稳,踉跄后退,大头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立刻急追上前,左手阳轮右挥切腹,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再度直身翘脚,右手阴轮左挥封喉。 在杀掉眼前对手的同时,踢飞杨开的那名居山高手恰好反弹起身,大头见状急忙纵身跃起,跳到对方身后,双臂交叉,阴阳双轮对绞互斩,径直切下了此人项上人头。 此时敌方还剩下不少蓝气武人,眼见杨开再遭重创之后站起艰难,步履踉跄,自认为有机可乘,自各处蜂拥而至,刀剑齐出,试图取其性命。 余一虽然接连开弓,奈何敌人数量太多,不得尽数阻拦。 见此情形,大头顾不得擦拭头脸血污,急忙将阴阳双轮尽数甩出,与此同时疾冲而至,扶住杨开并自腰间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当日大头和长生曾结伴前往西南边陲,动身之前长生配制了许多药物,炼丹之术此时早已失传绝迹,为了方便携带服用,长生所配药物多为药丸。 为杨开服下伤药之后大头立刻双手前探,召回了先前抛出的阴阳轮,转而阴阳反扣,令阴阳双轮自双腕飞旋自转,纵身迎向冲来的敌方武人。 杨开勉力咽下药丸,眼见被自己割开喉咙的那个居山高手尚未断气,便快步走近,抓握对方手腕,催动周天神功,借用对方灵气逼出了郁结肺腑的几口淤血。 余一先前接连放箭,灵气再度匮乏,见杨开暂得喘息,便快步来到。 杨开自然知道余一要做什么,便伸手搭上其肩膀。 余一一边接受杨开转送的灵气,一边频频开弓,左右激射。 最令人上火的不是抓到一副坏牌,而是分明抓了一副好牌,却被自己打的稀烂,此时司徒鸿烈等人就是这般心情,此番伏击己方准备充分,尽得天时地利人和,本想将长生等人一网打尽,不曾想七个紫气高手死了四个,随行的本族族人几乎全军覆没,但长生一方却无一人阵亡,这样的结果他们万难接受。 玄武山庄的宇文冬月阴狠狡诈,眼见再这么打下去己方有全军覆没的可能,便舍了长生,冲向大头等人,与此同时冲余下的蓝气武人高声下令,“我来对付他们,你们一路向南,寻到他们的坐骑,尽数杀了!” 听得宇文冬月言语,剩下的十几名蓝气武人立刻放弃进攻,自林中向南移动。 四大山庄此番前来是骑乘了坐骑的,他们的坐骑都隐藏在了南面林中,那些武人自林中寻到坐骑,快马加鞭,疾驰南下。 长生知道宇文冬月此举是为了让他们心有旁骛,难得专心,此举可谓釜底抽薪,险恶至极,要知道此时地上多有积雪,不管余一将马匹带去了哪里,都会在雪地里留下蹄印,只要敌人循着蹄印寻找,一定能找到众人的坐骑。 虽然知道对手用心险恶,长生却并不紧张,因为余一可以破开虚空玄门,此发彼至,己方众人根本不用追赶那些蓝气武人,只需在最后关头通过虚空玄门赶到马匹藏匿之处予以拦截即可。 敌方蓝气武人的离开反倒给了己方众人全力对付司徒鸿烈等人的机会,不过留给己方众人的时间并不多,他对黑公子和汗血宝马的脚力了如指掌,根据余一先前离开的时间进行推算,众人的坐骑此时应该在五十里之外,敌方赶过去最快也要半炷香的时间。 换言之,只要己方能在半炷香之内杀掉司徒鸿烈三人,此战己方就可大获全胜…… 第三百七十三章 正面对决 敌方剩下的蓝气武人撤出战场之后,局势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宇文冬月等人再也不虞误伤族人,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施出了杀招,宇文冬月身形急转,地上厚厚的积雪在其玄阴灵气的引带和控御之下化作漫天冰锥,带着刺耳的破风声铺天盖地的袭向大头三人。 司徒鸿烈怒吼一声施出了火属绝技离火焚天,熊熊火焰瞬间包裹全身,紫色火苗外延七尺,炙热气浪笼罩九丈。 而白虎山庄的长孙白荣则直接催动神兽血脉化身巨兽白虎,其所化白虎体长足有两丈,一身银色皮毛,满嘴獠牙,神态狰狞,现身之后据地昂首,血盆大口仰天咆哮。 当日朝廷武举比试长孙白荣曾经现出过白虎兽身,释玄明当时也在场外观战,知道她可化身白虎,便不曾骇然惊讶,将绿沉枪下贯于地,转而双手结印,快速变换,与此同时真言咒语急念唱诵,“法陀罗尼,慧能诸是,怒目金刚,现身护法!” 真言念罢,法印结完,释玄明耸肩振臂,身形随风暴胀,瞬间化作一尊高达三丈的护法金刚,金光闪耀,法相威严。 此时己方众人正忙着抵御司徒鸿烈和宇文冬月的致命杀招,谁也无暇细看释玄明幻化的护法金刚,长生的混元神功可以催生纯阳和纯阴灵气,由此得以抵御司徒鸿烈体外的炙热火焰,继续与司徒鸿烈近身相搏,但大头三人在漫天冰锥的笼罩之下却是险象环生,虽然大头的阴阳轮急旋之下可以震飞冰锥勉强自保,但余一和杨开却只能各挥刀剑上下拦截,左右格挡,时间一长,势必露出破绽。 此时释玄明所化怒目金刚和长孙白荣所化银毛白虎已经战到一处,怒目金刚虽然挥拳砸飞了猛扑而上的银毛白虎,却也被白虎冲撞的身形不稳,接连后退。 在撞断了一棵水桶粗细的大树之后,银毛白虎再度反扑而回,趁怒目金刚身形不稳将其扑倒在地,随即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撕咬。 怒目金刚连挥右拳,重击虎头,趁其吃痛摇头之际起脚将其蹬飞,转而重新站起,随手拔出一棵碗口粗细的榆树,将反扑而上的银毛白虎再度砸飞。 虽然余一和杨开全力格挡,却终是百密一疏,皆被宇文冬月控御的冰锥刺伤,二人受伤的部位都是下盘,杨开被冰锥刺伤了左侧小腿,而余一被刺中的部位则是左侧大腿。 林中多有大树,三人边挡边退,终于退至树后,得以暂避锋芒,略做喘息。 此时尖锐的冰锥仍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汹涌袭来,三人被压制在树后丝毫动弹不得。 虽然发现大头等人情势危急,长生却无力援手,因为他虽然可以催动纯阳灵气抵御司徒鸿烈发出的熊熊烈火,但他的纯阳灵气和司徒鸿烈的火属灵气全然不同,与司徒鸿烈近身相搏的每一刻,其体内的灵气都在快速消耗。 再看与银毛白虎对战的怒目金刚,情况亦不乐观,释玄明习练伏魔手记时日尚短,加上不曾晋身紫气,故此所化的怒目金刚威力有限,不管是攻击的力道还是应对的速度都多有不足,对战银毛白虎很是勉强,颇为吃力。 直到此时己方众人才真正见识到了神兽血脉的厉害,先前己方之所以能够占到便宜只因敌方的蓝气武人分散在周围,不管是司徒鸿烈还是宇文冬月或是长孙白荣,在出手之时都会投鼠忌器,多有忌惮,而今蓝气武人退走,三人再无顾忌,加上损兵折将,怒火中烧,全力反攻之下立刻打的己方众人喘不过气来。 在敌方蓝气武人退走之时长生还试图在半炷香之内将三人尽数杀掉,到得这时他不敢再有此奢望了,先前能够杀掉东方辰已经极为侥幸了,好运气不会一直眷顾己方众人,若是公平对战,己方五人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片逆鳞长生一直随身携带,到得这时他开始考虑滴血其上,召唤青龙了,不过这片逆鳞得来不易,召唤的青龙威力巨大,今日若是用了,日后不管遇到何种危急也不得再召青龙了。 除了感召青龙,实则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助余一的虚空玄门撤走逃离,得杨开转送灵气,余一此时的灵气还很充盈,破开的虚空玄门足以支撑己方众人全部逃离。 不过敌方三位洞渊高手近在咫尺,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己方众人逃离而不阻止,即便四人尽数穿过虚空玄门,余一也来不及撤走,势必会被司徒鸿烈等人拦下。 就在长生急切思虑之际,宇文冬月已经控御着漫天冰锥靠近了大头等人躲避的大树,余一有感,反手拔出了腿上的冰锥,与此同时转头看向大头和杨开,待得与二人交换过眼神之后,立刻环臂作法,自眼前破开虚空玄门闪身而入。 余一进入玄门之后,玄门随即关闭,大头和杨开知道余一会出现在宇文冬月的身后并暴起突袭,深深呼吸的同时紧握兵器,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此时敌我双方分作了三处战团,长生和司徒鸿烈位于北面区域,杨开等人和宇文冬月位于西南,而释玄明和长孙白荣则在东南树林。 司徒鸿烈的离火焚天霸道非常,在炙热高温的持续烘烤之下,二人所在区域的大片树木被生生烧死并烤干,此时已经在剧烈燃烧,浓烟滚滚,火光滔天。 此时释玄明所化的怒目金刚和长孙白荣所化白虎仍在激烈厮杀,由于怒目金刚和银毛白虎皆是二人本体所化,故此怒目金刚和银毛白虎对战之时也会有所损伤,怒目金刚此时多处受伤,浑身浴血,而那银毛白虎亦被怒目金刚伤及左侧前爪,冲扑之时可见瘸拐。 长生以眼角余光发现余一破开了虚空玄门,也猜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但他却并不认为余一三人能够杀掉宇文冬月,因为打到现在敌我双方已经尽出所能,彼此全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而且东方辰的死也令剩下的三人多有戒备,余一的偷袭很难见效。 此外,先前虽然侥幸杀掉了东方辰,大头四人也尽数受伤,无一幸免,可见想要杀掉洞渊高手并不容易,其临死前的反噬极为恐怖。 此时余一已经现身于宇文冬月身后,不过她并未试图以寒月刀近身攻击,而是现身于宇文冬月身后两丈之外,以无箭神弓近距离开弓激射。 眼见余一距宇文冬月有两丈距离,长生暗暗松了口气,余一并没有贪功冒进,仍然冷静清醒。 就在余一射出灵气箭矢的同时,宇文冬月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寒冰长剑,随即转身反挥。 宇文冬月挥出的寒冰长剑离地五尺,而余一射出的灵气箭矢离地四尺,眼见灵气箭矢偏下,宇文冬月立刻垂腕压剑,挡下并震散了余一射出的灵气箭矢。wenxueзч 长生位于正北,宇文冬月的举动尽收眼底,瞬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宇文冬月此番是先挥剑,后转身,且寒冰长剑离地五尺,这个高度正好是余一头颈的高度,由此可见宇文冬月猜到余一会于自己背后现身,试图一举将其反杀,也亏得余一不曾冒进,不然此时已然身首异处了。 宇文冬月转身挥剑的同时,刺向大头和杨开的冰锥随即消失,二人趁机闪身而出,大头将双手阴阳轮冲着宇文冬月连环抛出,转而施出仙人跳,疾冲近身。 杨开和余一随后赶到,三人近身围攻,快速出招,再不敢给宇文冬月御水作法的机会…… 第三百七十四章 正是此时 好不容易扳回劣势,大头三人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三人合力围攻宇文冬月,令其忙于被动应付,不得主动进攻。 己方众人皆是深蓝灵气,大洞修为,而敌方三人全是洞渊修为,如假包换的紫气高手,虽然表面上看只差两阶,但蓝气和紫气有着天壤之别,按理说己方众人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之所以能够正面对战,乃是因为己方所用的全是神兵利器,除此之外还有旷世神功以及佛法神通的强大加持。 但僵持时间越长,己方弱点暴露的就越明显,受修为所限,释玄明幻化的怒目金刚威力差强人意,长孙白荣所化白虎越战越勇,此时怒目金刚已是守多攻少,险象环生。 长生修炼的是混元神功,虽然自身灵气极耐消耗,却耐不住司徒鸿烈离火焚天的疯狂灼烧,此时二人所在区域已是一片火海,长生只能持续催动纯阳灵气抵御炙热高温。司徒鸿烈的火属灵气来自天生的朱雀血脉,而他的纯阳灵气来自后天修炼,前者可以源源不断,而后者却有穷尽之时。 大头三人的情况亦不乐观,宇文冬月有着玄武血脉,天生可以控御水属事物,而此时不但天上飘着雪花,地上还有大量积雪,宇文冬月占尽天时,不但可以在举手之间将空中的雪花化作锐刺,还可以在投足之时将地上的积雪化作冰锥,大头等人既要防范面前的横飞冰刺,又要提防脚下的上戳冰锥,虽是三人合围,却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己方众人不但压力巨大,紧张心焦,还有后顾之忧,宇文冬月先前将敌方剩下的蓝气武人全部派去寻找加害己方的坐骑,此时这些人离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半炷香的时间也快到了,如果再不设法前去阻止,包括黑公子在内的所有马匹都会被敌人杀害。 但眼下己方众人正自顾不暇,根本抽不出人手前去阻止敌方的蓝气武人。 长生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出言催促,因为坐骑是被余一带走的,余一知道坐骑藏于何处,也知道敌人寻到那里需要多长时间,何时抽身离开她自有计较。 身处火海之中,灵气急剧消耗,长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屡次尝试抽身避让,奈何司徒鸿烈犹如附骨之蛆,他闪到哪里,司徒鸿烈就追到哪里,司徒鸿烈追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海。 冬日天短,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加上天上还在下雪,光线便颇为昏暗,但众人所在之处却是烈火熊熊,光亮耀眼。 长生擅长近身相搏,但司徒鸿烈借助离火焚天护体,徒手对敌,即便偶尔击中司徒鸿烈也难伤其根本。 无奈之下长生只能尝试捡回先前脱手的龙威,但司徒鸿烈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全力阻截。长生施出追风鬼步多次尝试,奈何司徒鸿烈知道他要捡刀,预先封住去路,令其难能靠近。 眼见继续耗下去己方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长生再度生出了使用逆鳞的念头,但他又当真舍不得,逆鳞只能使用一次,感召的青龙威力巨大,堪称无敌绝杀,日后肯定还会遇到比今日更危急的状况,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能将其用掉。 眼见余一迟迟没有动作,长生知道在余一看来敌方的蓝气武人离己方的坐骑还有一段距离,急切闪念过后,长生提气高声,“绕过追兵,前来接应。” 虽然长生说的没头没脑,余一却知道这句话是冲她说的,原本她还想再等一等,倘若己方实在抽不出人手,到了最后关头她只能独自离去,敌方人数众多,以她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拦住对方的,自己现身之后只能带着马匹继续南行,以此躲避追兵。 而今听了长生言语,知道他有心撤走,便不再犹豫,而杨开和大头在听到长生呼喊之后立刻拼命抢攻,为余一抽身创造机会。 在二人的帮助之下,余一得以顺利抽身,转而旋臂作法,破开了虚空玄门。 眼见余一破开了虚空玄门,宇文冬月知道她要借助玄门前往栖马之处,她自然不会让余一从容离开并带马回来接应,急切抬手,平贴工布剑身将其拨开,随后低头避过了大头急旋的阴阳轮,转而回身抬手,一条由积雪凝变而成的冰链骤然出现,宇文冬月左手自持一端,另外一端急延而出。 此时余一正在穿越虚空玄门,冰链疾闪而至,赶在其完全消失之前缠住了她的左脚足踝。 宇文冬月并不了解虚空玄门,眼见冰链缠住了余一的左踝,立刻回臂发力,想要将其拽回。 见此情形,大头和杨开瞬时亡魂大冒,宇文冬月不了解虚空玄门,他们却是了解的,知道失去了余一的灵气支撑,虚空玄门很快就会自行关闭,倘若关闭之时余一的左腿还在这边,闭合的玄门将会将其生生斩断。 危急时刻二人顾不得多想,立刻疾冲而上。 疾冲的同时二人急切对视,交换眼神,宇文冬月凝变的冰链不过一丈多长,此时宇文冬月是左手抓拿冰链,右手聚力戒备,二人若是试图斩断冰链,一定会受到宇文冬月的阻止,想要保住余一的左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令宇文冬月朝着玄门的方向移动两尺。 此时想要将宇文冬月逼退绝无可能,只能强行冲撞,大头轻功高于杨开,率先冲至,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抱住宇文冬月的右腿强行发力。 但不等其发力,宇文冬月的右掌便急拍而下,正中大头后背,这一掌饱含灵气,直接将大头拍的五体投地,鲜血狂喷。 在宇文冬月出掌下击的同时,杨开也疾冲而至,此时宇文冬月已经来不及抬手出招,被杨开撞的身形不稳,踉跄后退。 大头虽然身受重伤却仍在挂念余一安危,眼见宇文冬月踉跄后退,便紧咬牙关,艰难抬头,想要确定余一是否全身而退。 眼见冰链另外一端已经不见余一左腿,大头如释重负,心念一了,精神瞬时萎靡。 就在大头即将晕死过去的瞬间,突如其来的惊喜却令其喜不自胜,原来在杨开撞上宇文冬月的同时,余一恰好在玄门另外一端突然发力,在玄门两端的合力冲拉之下,宇文冬月连退五步,不但冰链尽数消失在了玄门的另外一侧,其左臂连同左肩也探伸其中,恰好玄门消失闭合,直接将宇文冬月的左臂连同左肩生生斩断。 事发突然,敌我双方尽皆震惊错愕,杨开率先回过神来,急挥工布,抢攻补招,试图将已受重伤的宇文冬月一举斩杀。 宇文冬月失去的不止是一条左臂,还有整个左侧肩膀,此时左侧身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不过由于未伤内脏,便仍有反击之力,眼见杨开挥剑冲来,立刻起脚直踹。 杨开先前已经被东方辰打的伤重吐血,此番又遭重创,直接仰身飞出,凌空喷血,落地晕厥。 大头伤势严重,原本已近昏迷,眼见宇文冬月身受重伤,便强打精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甩出了扣于右腕的阴轮。 宇文冬月突遭重创,惊恐错愕,脑海里一片空白,将杨开踹飞也只是发自本能,全然没有注意到大头自下而上甩出的阴轮,退一步说即便她有所察觉也极难防范,因为大头趴伏之处离她实在是太近了。 眼见阴轮豁开了宇文冬月的咽喉,大头再也支撑不住,瘫软歪头,萎靡晕厥。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正在拼命的四人无不震惊骇然,长生和释玄明挂牵的自然是大头和杨开生死不明,而司徒鸿烈和长孙白荣则因为宇文冬月的死而伤心愤怒。 虽然为同伴紧张忧心,眼前的战事还要继续,不过局势明显对己方不利,即便有神功和神通的加持,长生和释玄明二人却终究受限于灵气修为的不足,有些时候外物的加持能够起到作用,而有些时候考验的则是自身的硬实力。 就在此时,北面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眼角余光望去,只见来的是一队骑马的官兵,领头的是个校尉,随行的有十几个士兵。 由于近处烈火熊熊,那队士兵便不得靠近,只能勒马远处,瞠目结舌的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和正在拼命的四人。 见到官兵,长生并未感觉欣喜,因为这队官兵的出现对局势没有任何影响,龙虎争斗,猫狗是插不上手的。 再过片刻,长生始终未能扳回劣势,局势对己方越发不利,伴随着一声闷哼,怒目金刚忽闪消失,释玄明浑身是血,身形踉跄。 长孙白荣收起法术,回归人身,满目狰狞,缓步靠近。 虽然发现释玄明情势危急,长生却无力救援,因为此时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长时间的抵御离火焚天,此时他体内灵气也几近枯竭。 再无他法,已是最后关头,只能使用逆鳞杀敌自保了。 就在长生试图取出逆鳞之时,突然心中一凛,原本已经耗尽的灵气瞬间盈满。 催动灵气,抬手自视,淡紫……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全歼完胜 突然晋身居山淡紫令长生惊喜非常,根据混元神功的进阶规律,自己大洞深蓝晋身居山淡紫需要二百一十七天,由于大月小月的天数略有不同,他也就没有细算进阶的具体时间,只知道应该在年关之前,此番回忆细算,不早不晚,又是傍晚时分。不多不少,整整二百一十七天。 灵气修为的突然提升令长生惊喜非常,但同时带来的还有忐忑和紧张,因为练气之人在晋身紫气之时都需经历天劫,所谓天劫也就是天雷加身,只有经受住三道渡劫天雷而不死,方得晋身居山淡紫。 他不知道天雷会于何时降下,也不知天雷威力如何,但眼下己方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多想,眼见司徒鸿烈双掌当胸袭来,立刻气出丹田,阴阳双分,齐出双掌,正面封挡。 长生虽然惊喜忐忑,却知晓内情,但司徒鸿烈却是满心疑惑,一头雾水,他已经察觉到长生的气色由深蓝变为淡紫,却不知道为何会有此等变化,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由大洞晋身居山是要经历雷劫的,而且进阶的过程也不可能自打斗之中进行。 伴随着沉闷的气爆之声,长生和司徒鸿烈瞬间被一团雾气包围,之所以出现雾气是因为长生右掌发出的纯阴灵气至阴至寒,而司徒鸿烈的烈火神掌则是纯阳炙热,冷热碰撞,溅生雾气。 雾气出现的同时,长生身形后仰,极速倒飞。 长生刚刚晋身居山淡紫,与身拥洞渊紫气的司徒鸿烈正面比拼自然占不到便宜,但也不会逊色多少,之所以对掌之后后移倒飞也不是被司徒鸿烈震飞的,而是他有心借助对掌催生的反冲之力抽身后退,驰援刚刚散去神通的释玄明。 长孙白荣的注意力此前全在释玄明的身上,并不知道长生已经晋身淡紫居山,听得气爆之声转身旁顾,只见长生正被司徒鸿烈震的向南倒飞,她自然不会放弃这一难得的补招机会,立刻舍了释玄明向长生疾冲而去,与此同时右手曲指成爪,灌注金属灵气,只待近身之后便与长生致命一击。 此时司徒鸿烈刚刚自雾团疾冲而出,眼见长孙白荣试图上前补招,知道她误判局势,急忙高喊示警“小心!” 长生此时后背对敌,并不知道长孙白荣已经靠近,但他能清楚的看到司徒鸿烈紧张的神情,故此在其高喊示警的同时快速转身,与此同时急提纯阴灵气于双掌, 长生凌空转身的速度远比长孙白荣预想的要快,不等其挥出灌注金属灵气的右爪,长生已经双掌齐出,不偏不倚,正中前胸。 长孙白荣虽有白虎血脉加持,近乎刀枪不入,奈何长生这两掌正中前胸,又是至阴至寒的纯阴灵气,直接将其震的五脏移位,气息不畅,急退数步之后仰身跌倒。 长生有心上前补招,但那长孙白荣跌倒之后立刻反跃站起,虽然面色煞白,却仍在作势防守。 眼见身后的司徒鸿烈此时也已经疾追而上,长生便没有贪功冒进,落地之后横移三尺,拔起释玄明先前贯插于地的绿沉枪,急转旋舞,逼退了疾冲而至的司徒鸿烈之后反手将那长枪掷向释玄明。 得长生援手,释玄明此时已经稳住心神,理顺气息,抬手接住绿沉枪,反手倒拖,朝着不远处的长孙白荣疾冲而去。 直到此时也没有渡劫天雷出现,长生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无暇细思多想,扔出绿沉枪之后立刻转身向北,与此同时急调纯阴灵气于双掌,待司徒鸿烈怒吼近身之后再度双掌齐出,与之正面硬拼。 上次对掌长生未出全力,又是阴阳双发,此番乃是全力施为,双掌灌注的全是纯阴灵气,四掌相接,阴阳对冲,震天气爆与浓重雾气同时出现,司徒鸿烈后退三步,长生连退五步。 巨大的反冲之力令长生心神激荡,气血上涌,司徒鸿烈的烈火神掌虽然霸道非常,但自己的纯阴灵气也非等闲,加上刚刚晋身居山淡紫,丹田之中灵气充盈,便热血上头,止住退势之后再度气聚双掌,猱身而上。 见他发狠硬拼,司徒鸿烈求之不得,随即迎头而上,再出烈火神掌。 又是气爆巨响,又是雾气弥漫,结果一如先前,司徒鸿烈退三步,长生退五步。 刚刚晋身居山淡紫,长生对居山修为所带来的各种变化尚不适应,在与司徒鸿烈对了两掌过后,心里略有计较,以自己目前的修为,已经不惧司徒鸿烈的烈火焚天,而近身相搏只要击中司徒鸿烈,就能够伤其根本。 想到此处,立刻发声助力,与此同时双臂后撤,垫步前冲。 见长生吐气发声,作势出掌,司徒鸿烈立刻催御火属灵气,急出双掌,正面迎击,他乃洞渊修为,长生要硬拼他自然不惧。 只可惜司徒鸿烈并不了解长生,长生在临阵对敌之际并没有大呼小叫的习惯,哪怕全力出手也是一声不吭,此番发声助力实乃误敌之计,待司徒鸿烈气聚双掌,招式用老,立刻急旋左转,与此同时气聚右拳,重击司徒鸿烈后脑玉枕。 自以为是是个致命的缺点,很多时候自己的判断并不正确,尤其是判断的依据是对方有意提供的,长生的发声助力和双臂后撤,都是为了让对手误判自己的意图,司徒鸿烈太自信了,低估了对手的心智,由此导致的一切后果也只能由自己承受。 深蓝大洞的重击不足以伤及司徒鸿烈,但居山淡紫的重击就另当别论了,司徒鸿烈被长生击中后脑玉枕,瞬时心神不稳,头晕目眩。 长生最为擅长的就是近身相搏,快速抢攻,见司徒鸿烈踉跄前扑,立刻侧身旋踢,目标还是对方重穴玉枕。 玉枕乃奇经重穴,上通灵窍,下走督脉,连遭两记重创,司徒鸿烈心神不稳,头脑发懵,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长生自然不会暂停迟疑,疾追而至,气聚右掌,当头拍下。 司徒鸿烈此时正在撑臂起身,头顶百会再受重创,瞬时口吐鲜血,趴伏在地。 眼见自己的龙威就在西侧不远处,长生便有心过去持拿,但闪念之后突然想起自己此时已经晋身居山,灵气可以外延离体,便急延灵气,将龙威隔空抓拿在手。 长生持刀上前,与此同时沉声说道,“你儿子要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不加反抗,他的死纯属咎由自取,你不该将怨气撒在我身上。” 长生言罢,手起刀落。 斩杀了司徒鸿烈,长生立刻冲向南侧战团,先前长孙白荣已经被他的纯阴真气打伤,阴气入体,气滞血冷,出手再无先前的迅疾刚猛,奈何释玄明身受重伤,灵气不续,即便有绿沉枪在手也只是与之战个平手。 长生此时灵气充盈,又有龙威在手,与释玄明合力迎战长孙白荣,长孙白荣见势不妙,只得再度化身白虎,但长生岂能容她从容变化,不等其现出兽身便挥刀重伤其左肋,释玄明趁机补招,绿沉枪直贯前额。 释玄明此时已到极限,将长孙白荣刺死之后甚至无力拔出绿沉枪,后退两步瘫软在地。 知道释玄明只是脱力萎靡,长生便没有上前察看,而是闪身来到大头和杨开身边,刚将趴在地上的大头翻过身,大头便陡然睁眼,因遭受重击而充血的双眼满是警惕,与此同时浑身颤抖,艰难抬手。 “是我。”长生急切说道。 见到长生,又听得他的声音,知道不是敌人,大头瞬间泄气,再度歪头晕厥。 确定大头没有性命之忧,长生便抓过杨开的手腕为其号脉,发现杨开脉象有异,知道他有骨伤在身,急切寻找之后终于发现其左胸肋骨被宇文冬月踢断了两根,内陷之后压迫肺脏令其呼吸不畅。 长生此时已经晋身淡紫居山,灵气可以外延离体,确定杨开伤势所在,立刻延出灵气将杨开断裂内陷的肋骨复位,转而握住杨开寸关尺,将自身灵气缓慢度入。 灵气入体,杨开随即剧烈咳嗽,在咳出两口淤血之后终于悠悠醒转。 将杨开救醒之后,长生又如法炮制的以灵气逼出了大头郁结在胸的淤血,宇文冬月先前那一掌直接打在了大头后背上,其五脏六腑尽有损伤。 大头醒转的同时,长生也听到南侧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他先前命余一绕开追兵将坐骑带回,根据杂乱的马蹄声来看,余一并未甩掉对手,宇文冬月先前派出的那些蓝气武人正在后面穷追不舍。 急切的思虑过后,长生抱起杨开来到释玄明近前,杨开知道长生想让他做什么,便一手抓着长生手腕,一手搭在释玄明肩膀,催动周天神功,将长生灵气转移给释玄明。 释玄明虽然有伤在身,但萎靡不振主要是因为灵气耗尽,得到灵气补充,很快恢复了精神。 此时余一已经带着己方坐骑疾驰来到,眼见长生和释玄明分别站在道路两侧的树后,知道胜局已定,二人有心设伏全歼,便不曾停留,带着己方坐骑疾驰向北。 余一过去不久,后面的追兵便策马来到,长生和释玄明左右杀出,余一也调头杀回,三人合力,杀的敌方蓝气武人人仰马翻。 片刻过后,尘埃落定,己方血战完胜,尽歼来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