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未央》
1.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过后四目觑
永乐十七年,春。
叙州府富顺县,百花争艳雀鸟啼,夕阳箫鼓花灯明。
元宵虽过去一月有余,但这里依旧是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尤其是位于南边的赵化镇与位于西边的永年镇,更是疑似星落夜如昼,锣鼓笙箫响彻天。
两地热闹非凡,只因喜结良缘。
赵化镇始于宋朝年间,据传,北宋年间有位赵姓官员巡视至此,见这里江水环坝、背靠青山,笑称“此地宜开化”,遂就地设镇,取名“赵化”镇,意为:赵氏开化之地。
而新娘便是这位官员的后人,当地最大花灯铺“明月斋”的千金,赵明煙。
她即将出嫁的永年镇,不产花灯产竹子,夫家正是当地竹林商行的少东家,谭林霜。
做花灯,纸、绢为皮,竹、木为骨,烛火点睛。
故而,花灯千金嫁竹林公子,实乃绝配。
“烟儿……”
闺房内,李玉珠拉着女儿的手,泪眼婆娑,万分不舍。
尽管两镇相隔不远,可嫁女如割肉,叫母难心安。
更何况还是唯一的女儿,她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十六年的明珠。
眼下,这颗明珠已丰腴润泽,盈盈欲滴。
她既欣慰,又感伤。
抹了一把眼泪,李玉珠松开女儿的手,轻抚了一下她正在涂脂抹粉的银盆脸,心疼地说:“委屈你了。”
“我……”
啪——
赵明煙刚想开口,李玉珠蓦地一巴掌拍在她的丰臀上,她未及痛呼,那只手便已被弹开。
“呜呜呜……”
下一瞬,又响起了李玉珠的抽泣声。
她难过地叮嘱道:“今晚洞房你可得悠着点,千万别累死我那贤婿,否则孩子还没怀上夫君就没了。”
“娘……”
“烟儿。”
赵明煙再次开口,又再次被打断。
“我们赵氏女子定要守节,倘若我那贤婿真如坊间传得一般活不过弱冠,也没法让你日月入怀,咱们就从育婴堂抱养个男婴回来。”
“放心吧,娘。”
赵明煙拉起母亲那只拍红的手揉了揉,以防自己的话又被打断,她旋即向贴身丫鬟小烛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本《素女妙论》。
“娘,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此书,对其中的‘兔吮势’已铭心镂骨,准保不会累着那个病秧子还能让自己早日怀上。”
说话间,赵明煙接过那本书,玉指一拨,就翻开了已然微皱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图文,杏眼微扬,唇角噙笑,双颊红霞飞。
她的脸上挂着三分正经、六分戏谑、一分期待,唯独不见女儿家的云娇雨怯。
“哎呀!”
李玉珠又嗔又笑地别开了脸,但余光却没移开,“捉蟾魄于九霄”这几个字好似能动一般,一直在她眼前跳跃。
而她内心压抑许久的涟漪,似乎也起了波澜……
“新郎官到啦!”
忽地,门外一声激动大喊,当即让她渐起的心澜复又平静,匆忙收拾好心情再一抬眸,女儿已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出去。
凤冠霞帔,步步生莲。
怎么看都是风吹不倒的旺夫喜娇娘,定然不会像自己这般,刚过而立便守寡。
然,此刻红盖头下的那张丰盈玉颜却无半点喜色,反而挂着一抹嘲弄意味。
凭什么男子丧妻再娶被赞“续弦”,女子丧夫改嫁被就要被骂“不守贞洁”?
赵明煙嗤之以鼻。
要是那个病秧子死了,我立马招夫入赘!
红盖头下的双眸变得深邃……
直至,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隔着红盖头望去,半明半昧,赵明煙的眸光微微闪烁。
乌纱帽、圆领袍、红色锦缎披肩,是她那位新郎官无疑。
只是…他这如松身板儿,怎么看都无半点病态。
“咳咳咳……”
狐疑间,对方突然佝偻着背咳嗽起来,赵明煙嘴角一抽,翻着白眼把手伸了出去。
一只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一股暖意随之袭来。
赵明煙又是一愣,这温热感哪里像久病之人?
掌心有茧?
在她出神之际,对方也露出了迟疑之色。
不着痕迹地拂过她掌心的老茧,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手背皮肤细腻,但指尖粗糙,且指节遒劲,不像是闺阁千金的纤纤玉手。
谭林霜暗忖,不禁想到他这位新娘子流传在坊间的一个绰号——赵氏母夜叉。
同时,耳边还回想起出发前祖母对他的敦敦嘱托。
“林儿呀,切记切记,新婚燕尔别下床,早日让我孙媳怀上孩子,商行有我和你小叔顶着,你别操心,只管为谭家的香火尽心竭力。”
谭林霜露出了冷笑,把轿帏一放,迎亲队伍就在众人的欢笑声与鼓乐声中,于各色花灯的映照下,浩荡而去。
十里红妆映日辉,宝马雕车香满路。
聆听着花轿外的喧哗,赵明煙打起了呵欠。
直到嘈杂退去,夜风穿过轿帘缝隙,吹进阵阵竹香,她才骤然精神,撩开一角向外望去,目之所及,葱茏一片。
想必这就是谭家的竹林吧?
嗅闻着空气里飘散的竹香,她把轿帘再掀开些,目光莹莹,扬起了笑意。
不知其中哪一亩会是谭家给我们赵家的彩礼?
有了自己的竹林,明月斋将不再愁没有好的竹子做灯骨。
这门亲事,谭家确实诚意十足,除了一亩竹林,还有另一份更大的彩礼。
只不过,要得到这份彩礼,还需她和谭林霜共同努力。
思及此,她随即坐直,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素女妙论》,第不知多少次仔细翻阅……
黄昏时分,阴阳相合,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
同牢礼、合卺礼、结发礼,三礼一毕闹洞房。
“咳咳!”
众人刚要起哄,谭林霜陡然一声咳嗽,让闹腾戛然而止。
他的贴身仆从阿筠赶忙唤离了众人,还把仍杵在屋里的小烛一并拉了出去。
房门一关,锣鼓喧天与欢声笑语立即被隔绝在外,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喜庆的氛围也逐渐消散,只剩并肩坐在床边的一对新人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声不语。
期间,时有响起谭林霜的咳嗽声,或高或低,传进赵明煙的耳朵里,就好像秋末突降的一场冰雹,让冬季提前到来,也让即将枯萎的树木彻底没了生气。
她不由猜想,自己会不会比母亲更早守寡。
但在守寡前,还是得往自己的肚皮里塞一个孩子,才能续上了赵家香火。
“咳!”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以提醒谭林霜在把肺咳出来前,先把自己的红盖头给摘了,而后锦被翻红浪,好让她今年就当娘。
烛火摇了摇,谭林霜一动不动。
咳嗽声也停止了,房中更加安静。
赵明煙娥眉微蹙,竖耳细听,确定对方还有呼吸声后,又咳了一声。
烛火再摇,谭林霜依旧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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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煙的眉头拧得愈紧。
跟我玩儿木头人?
呵!
赵明煙扯了扯嘴角,一把摘下红盖头,起身转头,杏眸微愠。
“夫君有礼了。”
她冷冷开口,先是向谭林霜行了个万福礼,而后再抬起眼皮将他上下打量。
待看清对方的脸后,她不免诧异。
这个病秧子长得还怪好看呢!比画像上俊朗多了。
人如其名,林中霜成淞,美得清冷又疏离。
但除了肤色比普通男子苍白些外,谭林霜的脸上并无病色,非要说他孱弱,兴许是他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总给人一种如坠云烟之感。
加之,他的双颊不够丰盈,面部线条也有棱有角,配上这么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以及颜色稍淡的薄唇,确实显得有些虚。
只是不知,是真虚还是在藏锋敛锷。
赵明煙微微眯起了眼。
“娘子有礼。”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谭林霜慢慢站起,向她拱手行礼。
他同样讶然于她的真实容貌。
谁给她画的肖像?比真人瘦了一半!
不知道桃子和樱桃虽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吗?
什么鼻如胆,瓜子脸,樱桃小口蚂蚱眼?只有鼻子照实画了。
分明是面如满月点朱樱,弯眉杏眼不藏春。
这血气十足的红润面色,一看就很能生。
难怪祖母会挑中她!
谭林霜的眼神冷然了几分…嗯?
下一刻,他又瞪大了双眼。
只见,赵明煙一收回视线,就开始宽衣解带。
“夫君,莫要错过良辰吉时。”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泠泠的嗓音,悦耳动人,但怎么听不出半点娇羞之意?
不过眨眼功夫,谭林霜就见赵明煙已脱掉大衫霞帔,正在摘下头上的繁复凤冠。
她动作利落,一丝不苟,虽是在解衣卸妆,但在谭林霜看来,却像在披甲戴胄,准备上阵杀敌。
而她即将对付的敌人,正是自己。
眼见她已摘下凤冠,开始脱去圆领衫,谭林霜不能再坐以待毙,否则,自己将被杀得子孙不留。
随即,他一弯腰一捶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娘子,为夫我…我新婚大喜,乐极生悲,导致肺气上逆…咳咳咳…今晚…今晚怕是不能与你圆房了……”
“还望娘子见谅。”
说罢,他故作吃力地抬眸看了赵明煙一眼,歉然苦笑后,低下头继续咳嗽。
赵明煙还是脱去了圆领衫,走到桌旁为他倒来一盏热茶,又轻拍了拍他的背。
谭林霜谢过后,喝了一口茶,终于停下了咳嗽。
他顺了一下胸口,蹙眉看向赵明煙,面露愧色,“嫁与我这么一个病秧子,着实委屈娘子你了。”
赵明煙摇头,“不委屈。”
一手彩礼一手嫁妆,钱货两清。
只是现下还差一样彩礼,不补上可就真亏大了。
她拿走谭林霜手里的空茶盏,拉着他朝婚床走去。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暗闪幽光,一开口,更加气若游丝,“娘子,为夫今晚恐怕难与你行周公之礼了。”
“不打紧。”
赵明煙冲他莞尔一笑。
这还是谭林霜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真诚的笑容。
紧跟着,他也笑了,“不行周公礼,会会周公亦可。”
“我帮你行。”
赵明煙伸手拍了拍他的双肩,笑得更真诚了,“夫君只管躺下,周公之礼包在为妻身上。”
2. 洞房昨夜停红烛,鸳鸯锦被两头睡
“娘……”
谭林霜猝不及防,直接被赵明煙推倒在床,像只螃蟹似的,四肢张开,双腿还悬吊在床沿外,屈腿分开,衣襟大敞,帽子歪斜。
不用看都知道何其狼狈,亦不雅,还有辱斯文。
但在赵明煙看来,这个姿势最宜“兔吮势”。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迫不及待帮他宽衣解带。
“娘子!”
谭林霜腾地坐起,急忙抓住她的双手,一边咳嗽一边虚弱道:“我…我真不行,还请娘子放过…咳咳咳……”
“夫君,我说过,你不行,我帮你行。”
赵明煙笑得温婉,但手下的动作却快准狠,腰带一解,裤子一扒,谭林霜顿感下身清凉一片。
好个母夜叉!
他错了错后槽牙,便听赵明煙发出了一阵夹杂着惊喜与戏谑的笑声,遂皱眉抬眸,就见她正眼不带眨地盯着自己极力保护的部位,好奇中带着懵懂,还有些新鲜。
“夫君啊,你虽羸弱,但胜在根好。”
一开口,又气得谭林霜当场想休妻。
“俗话说,好根配好土,咱们俩定能子孙绵绵。”
再一开口,谭林霜直接想让赵明煙今晚就守寡。
“夫君,翻白眼太累,快闭上双眼,圆房的事就交由为妻来做。”
赵明煙笑眯眯伸出右手合上了谭林霜的双眼,把他轻轻一推,待他重新躺下,就撩开了自己的裙摆,再将裈上的缎带一解,裈落地的瞬间,她便跪骑在谭林霜双腿两侧,闭着眼坐了下去。
烛火摇曳,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娇羞的红晕。
温热袭来,谭林霜一个激灵,伸手抬住了她的玉臀。
这手感…滑弹如刚煮好剥壳的鸡蛋…咳!
他立马甩掉乍现的念头,正颜厉色:“娘子不可!”
赵明煙蹙眉睁眼,垂眸一看,“为何不可?夫君不还是任君采劼之状吗?”
谭林霜深吸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不争气。
而后,他强装淡定地向她解释:“娘子初尝人事,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自己。”
赵明煙点点头,“破瓜之痛,我早已有数。”
“但痛有不同,蚊蝇之咬是痛,五马分尸,亦是痛。”谭林霜不动声色地瞎扯道。
赵明煙眨了眨眼,“那夫君你说,破瓜之痛为何种痛?”
我哪清楚!
谭林霜腹诽。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瞎掰:“娘子,你看那西瓜,轻轻一摔,只会裂开一条缝,但重重一砸,便会四分五裂。”
赵明煙又眨了眨眼。
见她似懂非懂,谭林霜顺势问:“娘子难道想‘四分五裂’?”
赵明煙摇摇头,随即翻身下床。
谭林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趁着她下床转身的功夫,赶紧穿好裤子。
祖母真是给我找了一位好娘子!
“夫君,你看。”
正当谭林霜换了个正常的睡姿重新躺好时,赵明煙突然凑近,将那本《素女妙论》递到他眼前,“男子仰卧于床,女子骑跨男子股上,手握郎中探房门…我确有按照书上所写……”
“娘子!”
谭林霜红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这本书是以黄帝和素女的对话写成,实乃男子行房启蒙,非女子可习之。”
“况且,此书还是从《素女经》、《洞玄子》中的文字摘取编纂出来的,杂糅太多,恐有编撰者的主观臆想,不宜作参考。”
闻言,赵明煙皱起了眉。
见她露出迟疑之色,谭林霜赶紧从她手中拿过那本书,放到了枕边,“读错书比少读书更害人。”
“娘子,圆房一事不能心急,当循序渐进。”
说罢,他拉过鸳鸯锦被盖上,往里挪了挪,又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冲赵明煙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不失体贴地说:“娘子,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整日,快快就寝会周公吧。”
赵明煙瞥着他紧裹的被子,眸光幽暗。
循序渐进?你怕是不想进来!
你不想当爹,但我想当娘。
赵明煙心一横,倏地压住他,寻着他薄唇亲了下去。
眼见着朱唇已至,谭林霜匆忙别过头,“咳咳咳…娘子,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我想喝水……”
赵明煙的唇在他左脸上方咫尺之遥停下。
她的眸光更黯了。
凝视着谭林霜咳得绯红的脸颊,赵明煙憋着一口气爬起,给他倒来一盏热茶。
“多谢娘子。”
谭林霜有气无力地撑起上身,接过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着,赵明煙则站在床边,看着茶盏里的茶水像喂蚂蚁似的,极其缓慢地减少着……
红烛烧了一半。
赵明煙困了。
“哈呼……”
谭林霜打了个呵欠,把终于见底的茶盏递给了她,歉然一笑,翻身侧对里面睡去。
聆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赵明煙不甘不愿地放好茶盏,准备吹灭红烛也宽衣就寝。
可看着依旧燃得旺盛的火苗,她的不甘更甚。
蜀女怎可轻言放弃?
她又点燃两根红烛,伴着熊熊火光,她宛如一名战士,肩负着赵家的香火使命,一步一步,来到床边,褪尽衣衫,躺到谭林霜身侧,环臂搂住了他。
“夫君?”她轻唤出声。
谭林霜没有反应。
只有烛火灼灼闪光,似在为她鼓劲儿一般。
她的手,寸寸下移,脑中回想着书上所写,伸腕开掌,握睡汉之玉槌而动转……
正托寐的谭林霜一怔,陡然发出了一声浑厚的咳嗽,后背随之一弓,赵明煙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下了床。
她愕然瞠目,赶在摔成倒地冬瓜前,腾空一翻,屁股落地。
身体跟随一弹,“Duang”一下坐稳。
但她鸳鸯肚兜下的胸膛还在激烈起伏,眼中也透着难以置信之色。
方才…是内功吗?
她自幼练功,可因性情急躁,内功始终练得不尽如人意,远达不到八步赶蝉的境界。
然而先前那股无形之力,显然已超此境界。
怎么可能?谭林霜的手虽温热却无甚劲道,哪像练过功的?
难不成…是他放了一个憋了许久的屁?
赵明煙耸动着鼻头嗅了嗅,只闻到阵阵灵犀香。
随即,她盘起了双腿,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谭林霜,眼神逐渐深邃。
弑夫分几步?
忽然间,她的脑中乍现出前不久才看过的一册拟话本,讲的就是妻子杀夫的故事。
书中写道:先毒杀,未果后,再拿枕头捂死。
不过就谭林霜这羸弱的体质,可以省去前者。
她的眼眸闪烁,逐渐犀利。
利落站起后,她复又来到床边,看着已然熟睡的谭林霜,拿起了另一个枕头。
眼下已不时兴陶瓷枕,富人家大多用丝织枕,此时的织造技艺精湛,织物质地优美,柔软舒适度,往口鼻处一摁,毫无缝隙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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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杀人两相宜。
她慢慢举起那个绣着鸳鸯的红枕头,动作轻缓。
映照在内侧墙壁上的身影就像一只丰满的兔子,一个晃动,便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枕头和她已经在床脚。
鸳鸯锦被一掀再一盖,她枕着枕头面向外侧躺了下来。
烛火暗了几分。
谭林霜的眼皮动了动。
偃旗息鼓了?
他屏息竖耳,发现赵明煙确实不再有动静,连呼吸都平缓了不少。
呵!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古人诚不欺我。
娘子,安心会周公吧!
然而,赵明煙还没法会周公,她此刻正思绪翻飞,努力回想着《素女妙论》里拨云撩雨的手段。
可搜寻了半天,才骤然意识到,谭林霜说的没错,这本书就是给男子看的,上面大部分内容都是在教授男子如何让女子“意满欲足”。
至于如何让男子“诚服”……
赵明煙向后屈腿,动了动灵活的脚指头,将自己的七寸金莲伸进了谭林霜的裤腿。
谭林霜当即睁眼。
她又想作甚?
一股刺痒感从小腿后侧蔓延而上,好似毛毛虫爬了上来。
他紧皱着眉,忍了又忍。
最后忍无可忍,赫然开口:“娘子,你该剪脚趾甲了!”
咯咯咯——
五更鸡鸣,谭林霜腾地睁眼。
他急忙摸向自己的腰带,没散开。
再往下一摸,也无异常。
“呼……”
他如释重负。
果然只是个梦,一个可怕的噩梦。
被精力旺盛,手段又层出不穷的赵明煙折腾了一晚上,他最终还是累得昏睡过去,不多时,便陷入梦魇,梦见自己被赵明煙扒光了衣服,肆意索取。
他就像一匹马,被赵明煙骑着驰骋草原,累得喘不过气来…呃?
蓦然,那种胸口被石头压住的感觉再次出现,他瞪眼一看,赵明煙又压了过来,披头散发、双眼紧闭,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就你了…身子骨硬朗,看起来不会英年早逝,定能助我们赵氏一门饲养千载。”
谭林霜微眯起了双眼,看着她噘起嘴向自己亲来,迅速伸出右手,掐住了她丰盈的脸蛋。
“娘子,天亮了。”
赵明煙动作一滞,但没有睁眼。
迟疑片刻,她噘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那咱们速战速决。”
谭林霜:……
下一瞬,他就察觉赵明煙竟胡乱摸向他的腰带。
真睡还是装睡?
谭林霜不禁怀疑。
他忙不迭松手,而后抱着她往外一滚,二人的姿势随即调换。
赵明煙的眼皮动了动,谭林霜赶紧翻下床。
“呃!”
谁料,他的腰带还紧攥在赵明煙的手里,右脚刚踩实地面,就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向后仰倒,“砰”一下砸在赵明煙的身上,略微弹了弹。
居然不疼!
“哎哟!”
他没摔疼,但赵明煙被砸疼了,呻吟着睁开了双眼。
“诶?”
一看清仰躺在自己肚皮上的谭林霜,她咄咄称奇。
“夫君,你这是什么姿势?不像素女九势啊!”
谭林霜嘴角一抽,刚要开口,又听她说:“哦!想必是夫君自己发明的姿势。”
“王八倒地朝天叹。”
谭林霜:!!!
3. 待晓堂前拜舅姑,眼底乌青妆难掩
“小姐,姑爷。”
小烛算准时辰,敲开了婚房的门,低垂着头,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阿筠则双手交叠,站在门外,随时等候谭林霜的吩咐。
向二人行完礼后,小烛放下水盆,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前,整理床褥。
此时的赵明煙和谭林霜正在更衣,小烛悄然瞟了二人一眼,未曾见到他们脸上流露出异样情绪,也丝毫没有新婚燕尔的甜如蜜,就好像…两个半生不熟的人。
小烛皱了皱眉,把视线移向赵明煙的眼底,那里乌青一片。
随即,她又移目打量起谭林霜的眼底,比赵明煙更黑。
嘻!看来小姐和姑爷定是翻云覆雨了一整晚。
她破颜一笑,将鸳鸯被一掀,脸上的表情立马晴转多云。
白绢…白绢为何这么白?
她愕然瞠目,定定地看着那张皱巴巴躺在床上的白绢,一颗心骤然下沉。
是小姐不得姑爷欢心,还是…姑爷不行?
她的瞳孔微颤。
一定是姑爷不行!
只一转瞬,她疑惑的眼神就变得肯定。
我家小姐胸乳菽发,丰臀似桃之双枚,我要是个男子,岂能坐怀不乱?不乱者,当是不举!
小烛眸光一凛,正在整衣敛容的谭林霜忽觉后脖子袭来一股寒意。
我可怜的小姐哟!
紧跟着,小烛嘴一瘪,紧锁着眉头心戚戚。
当初若是招婿,怎会嫁一个不中用的病秧子?
都怪夫人只顾门当户对,根本没替小姐的将来考虑!
要是那个病秧子姑爷早早升天还好,不死又不举,岂不是耽误了小姐,也让赵家的香火摇摇欲坠啊!
“你哭啥?我还没守寡呢?”
正当她偷抹眼泪之际,已然穿戴整齐的赵明煙突然凑近。
“我……”
小烛哽咽语凝,而后指着那张白绢,神情愈发凝重。
赵明煙了然,坦然摆手,“不打紧。”
说罢,她从袖中摸出一把袖珍匕首,往掌心一划,一抹鲜血骤然溢出,看得另外二人目瞪口呆。
赵明煙淡淡地瞥了一眼谭林霜,口吻也是云淡风轻,“关起门来是我们自己的事,但打开房门,还是要向长辈们有个交代。”
“小姐……”
看着她掌心的鲜血滴落在白绢上,晕染成一朵朵血花,小烛更加哽咽。
“咳!”
谭林霜右手捏拳,凑到唇边后,轻咳了一声,“娘子,我们院里养着鸡。”
“嗯?”
正在被小烛包扎手掌的赵明煙没听明白。
谭林霜又咳了一声,“其实可以用鸡血。”
赵明煙面皮一抽,不露声色地在心里暗骂:怎么不早说?事后诸葛亮呢!
嘶…真疼!谭林霜,你是来克我的吧!
谭林霜挠了挠脸颊,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拿起染了血的绢帕,轻轻吹了吹,“辛苦娘子了。”
赵明煙盼守寡的念头再次涌现……
“祖母!小叔!”
梳妆完毕,谭林霜就带着新妇赵明煙来到堂前拜长辈。
而同样人丁单薄的谭家,长辈就只剩祖母范文澜与小叔谭墨竹二人。
两位长辈验完红,相视一笑,分外满意。
尤其在看清这对新人眼底的乌青后,范文澜喜色更甚。
“看来昨个儿夜里你俩是春宵几度了。”
“哈哈哈……”
闻言,谭墨竹冁然而笑,“贤侄,辛苦你了。”
他随即向谭林霜投去一个促狭的眼神。
谭林霜莞尔摇头,“明煙更辛苦。”
呵!
一听这话,赵明煙险些冷笑出声。
范文澜与谭墨竹再次相视一笑,周围的仆从也纷纷掩口葫芦。
只有小烛垂首翻了个白眼。
谭林霜故作羞赧地揉了揉鼻子,并偷摸看向赵明煙,当即吃了对方一记眼刀子,连忙知趣地别开了脸。
待他刚一转开视线,赵明煙随即摆出一副云娇雨怯的模样,绞着手里的帕子,难为情地左右看看。
她的眼神虽然怯生生地,但暗藏锐利。
父亲早逝,看似是母亲接管了明月斋,实则却是她在暗中掌事,这让她早早便学会察言观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所以,她才敏感地注意到谭墨竹异于其他人的微表情。
对方看似笑闹最甚,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光还夹杂冷意。
侄儿大喜,他不高兴?
赵明煙不解。
他膝下无子,谭林霜又爹娘早逝,这对叔侄眼下的关系,即便不及父子情深,也算唇齿相依,谭林霜成亲,便意味着他们谭家的香火可以续上了,“无后为大”之过就落不到他的头上。
否则,他因花天酒地废了身子的旧账,又会被人翻出来议论。
于情于理,侄儿娶妻,对他都是有利无害之举。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算计?
赵明煙微微蹙眉。
当初她答应这门婚事,除了对方同意婚后第一个儿子过继赵家,又给一亩地种慈竹外,还有对方家中的成员情况让她看到了吃绝户的机会。
上,是早已古稀的祖母。
中,是游手好闲无法生育的小叔。
下,是传闻活不过弱冠的独苗。
而她赵明煙,年轻身体好,还善商贾,就算谭林霜早逝,二人也无孩子,她照旧能以少奶奶的身份接过商行的事宜,等到老夫人追随孙子而去,她便是商行的真正掌权者,届时笼络好谭墨竹,她再招夫入赘,多生几个孩子,一半姓赵一半姓谭,两全其美。
见多了被吃绝户的孤儿寡母,同为孤儿寡母的她,誓要反其道而为之。
但如果处于“中”的谭墨竹并非真正的纨绔,而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她的计划可不太会顺利……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怀上个孩子。
旋即,她定好心神,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谭林霜,而后者恰好也转过了头。
二人四目相视。
赵明煙昂首扬唇。
老娘不信,就拿不下你!
迎着她势在必得的眼神,谭林霜一个激灵,夹紧了双腿……
用过早膳,赵明煙朝坐于主位的范文澜露出了乖巧的笑容,“祖母,孙媳想去看看那块地。”
范文澜解颐,“让林儿陪你去吧,那块地可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位于一处山腰缓坡地,肥沃疏松,阳光炫耀,特别适合种植慈竹。”
“而且呀……
她忽地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暧昧起来,“那里远离其他竹林,环境幽静,草地也柔软,往上一趟,别说生孔子了,孟子、荀子,也一并生得出来。”
“哎呀呀…娘,您真是老不羞。”谭墨竹笑着戏谑。
范文澜嗔了他一眼,有理有据地说:“这可是书上写的,‘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圣人都能野合而生,我的宝贝曾孙为何不可?”
“是是是!娘说的是。”
谭墨竹笑着猛点头,然后冲谭林霜挤眉弄眼,“贤侄啊,你祖母让你以天为被地被床,给咱们家也生出个圣人来。”
“咳咳咳……”
谭林霜倏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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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停摆手,“小叔,你就饶了我吧,昨夜红烛一直未灭,侄儿着实太累,需歇息几日。”
听到这话,一旁的赵明煙扯了扯嘴角。
今晚也继续点一宿,还要多点几根!
半个时辰后,谭林霜就带着赵明煙向竹林行去。
小烛和阿筠跟在其后。
永年镇盛产硬头黄竹,一来到郊外,便能望见山坡、河堤满是翠绿。
“硬头黄竹果然与慈竹大不一样。”赵明煙有感而发。
“哪里不同?”谭林霜问。
赵明煙走到一排竹子前,轻抚着其中一根竹竿,缓缓道来:“慈竹顶端细长,呈弧形,弯曲下垂如钓鱼线,粗不到两寸,高三丈左右,竹竿的表面长着灰白色或褐色的小刺毛,不像远远看着那么光滑。”
“而硬头黄竹呢……”
她屈指敲了敲面前的竹竿,“说它又粗又高不过为,节间无毛,幼时薄被白色蜡粉,竹竿壁厚,竹材坚硬,可作农耕具柄、撑篙等等,却没法做灯笼。”
“它的硬度够,但韧性差。”
“做灯笼,需要较高的韧性与强度,才能承受编织过程中的拉伸。”
谭林霜颔首,“看来你挺懂竹子。”
赵明煙双手背背,往竹林深处迈去,“竹为灯骨,我们做花灯,首先要懂竹子。”
“永年镇其实也挺适合种楠竹、慈竹,为何你们偏偏只种硬头黄竹呢?”她不禁好奇。
说话间,她回过了头。
谭林霜不紧不慢地跟上她,解释道:“一来,自打我们谭家在这里安身立命以来,周围就生长着许多硬头黄竹,无需我们自己去种,养护好即可;二来,发现硬头黄竹的用途后,自然便会根据这些用途找到合适的买家。”
“一来二去,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种植买卖方式,久而久之,买卖做大了,便有了现如今的竹林商行。”
“这跟你们家的花灯生意有所不同,我们家是先有了竹子,才想到靠种竹子卖竹子为生,而你们家是发现了有制作买卖花灯这门生意,才想到靠这个发家致富。”
赵明煙点点头,顺着这话说道:“为何不效仿我们家的生意,先找到需要慈竹的买家,再来种慈竹呢?反正你们家的地也种得出慈竹。”
“唔……”
谭林霜努起了嘴,似在思索。
赵明煙见状,乘势而上,“我们整个赵氏家族几乎户户做花灯,不愁慈竹种出来卖不出去。”
“除了花灯,慈竹还可做碗、杯、盘、瓶这些器皿的骨架,其细篾还可编织成花纹。?”
“箧盒、书箱、礼盘、果盒?、箩筐…都能用上慈竹。”
“虽说你们家已有大批固定的买家,但买卖不愁多呀,多一些其他种类的买家,只会让商行的生意越做越大。”
“呵呵。”
听完她的侃侃而谈,谭林霜笑了。
“我哪里说的不对?夫君。”赵明煙疑惑地站定看着他。
“娘子呀……”
谭林霜微微一笑,“眼下我祖母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不急着把商行的事务交出来,望娘子你切莫心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赵明煙一愣,顿觉他的眼神犀利了几分。
此刻的谭林霜正被葱茏的绿竹环绕着,脸上的苍白多了分浅翠色,衬得他光洁的脸庞宛如玉石。
而玉石稀珍,除了罕见,还有神秘。
所以才会有黄金有价玉无价的说法。
眼前的谭林霜就像一块估不出价格的玉,让赵明煙心里没底。
霎那间,她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瞳孔被一抹幽绿晕染,黯光微闪……
4. 翠竹青青映碧空,各怀心思拔春笋
“哎呀!夫君……”
四目相对片刻后,赵明煙一跺脚,猛女撒娇搬挥出大粉拳,砸在了谭林霜的胸口,“我不喜欢吃豆腐,没半点油腥味儿。”
谭林霜面皮一抽,揉着胸口挤出了一抹透着苦笑,“那娘子…咳咳…娘子喜不喜欢吃笋?”
“笋?”
赵明煙收回拳头,举目四望,很快便发现了一根根从地底冒出的春笋,“笋鸡脯还行。”
说完,她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紧跟着便来到一根粗大的春笋前,伸手去拽,“呃……”
可她万万想不到,笋比萝卜还难拔。
瞅着她撅个屁股笨手笨脚的模样,谭林霜扶额失笑,随即上前,对她说道:“要先找到笋的根部,再用手握住笋的底部,轻轻摇晃后向上拔起,以免损坏笋体。”
“唔……”
赵明煙按照他教的法子,耐着性子一点点晃动着笋的根部,慢慢上拔。
掌握到窍门后,她愈发专注,全然没留意到,有双大手正覆上她的手背,帮她助力。
“拔出来了!”
察觉到根部一松,赵明煙一鼓作气,这根粗壮的春笋就连根带泥破土而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握实在她的掌心。
“春笋破土声瑟瑟。”第一次拔笋的她颇为兴奋。
“嗯?”
随即,她瞥见了手背上覆的另一双大手,将她的双手完全包裹,温热有力。
她微一勾唇,斜望向身后之人,“第一次,难免拙手钝脚。”
“但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说是吧?夫君。”
她笑意更甚,眼神和口吻都别具深意。
“咳!”
谭林霜旋即松开她的双手,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说:“拔下的春笋需去除老根,否则不好吃。”
赵明煙垂眸看向根部,又听他说:“老根不除,笋尖再鲜嫩,依旧影响口感。”
闻言,赵明煙微眯起了双眼,感觉他话里有话。
老根…笋尖……
半晌后,她抬起头,再与谭林霜四目相对。
清风徐徐,吹得竹叶摇曳,一股略带凉意的竹香随之弥散,钻进赵明煙的鼻孔,让她深邃的眸光多了份明锐。
“祖母年纪大了,掌管这么大一间商行,着实辛苦,夫君应该多帮衬帮衬。”
谭林霜的瞳孔精光一闪,一开口,又尽显力不从心,“娘子你也看到了,为夫身体不好…咳咳咳…还望娘子替我来尽这份孝心。”
说罢,一拱手,向赵明煙行了个礼。
赵明煙悄然勾唇,随即换上一副娇憨之态,“哎哟!夫君,瞧你这话说的,多见外?”
谭林霜抬起了头,仔细端详她这张丰盈圆脸,不由在心里感叹:可真是外表猪相内心嘹亮啊!
赵明煙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这个病秧子是想越过小叔从祖母手里拿到商行的掌事权吗?
可他如此羸弱,老夫人哪里舍得让他操劳,万一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是要自断香火。
他应当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只是不甘心吧?
有野心,无实力,那就乖乖当我的摆设夫君,往后呀我去抛头露面,你就在家养好身体,多让我生几个孩子。
一想到自己生一堆孩子围着谭林霜咿咿呀呀,她就忍不住窃笑起来。
古人云: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
我呸!
我偏要妇唱夫随!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晚膳毕,回到北院的赵明煙,径直来到后花园,坐下品茗赏月,再嚼点五香豆、吃点雪花酪当宵夜。
尽管已嫁入谭家,吃夜宵的习惯仍未变,小烛早早就把这些零嘴儿摆在后花园,而院里的仆从也很配合,所以赵明煙在后花园一坐下,嘴上便吧唧起来。
但吃了没一会儿,聆听着四周的虫鸣鸟叫,她忽觉意兴阑珊,把手里的五香豆一放,单手撑腮,望着被云雾遮蔽的月亮,她想家了。
谭家也太安静了吧?
她娥眉微蹙,暗自思忖。
按理说,谭家比赵家多了一口人,理应更热闹些。
可眼下,整个北院好似大家都去就寝了一般,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换做赵家后院,夜宵才吃上第一轮。
谭林霜呢?又在作甚?
二人回到北院后,便各自分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新婚燕尔?
她不禁嗤笑了一声,旋即想到小烛白日里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小姐,你与姑爷半生不熟。
咦?小烛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小烛去东厨已有两炷香的时间。
“小姐!”
说曹操曹操到,赵明煙还没瞅见小烛人呢,她的声音已经老远传来。
赵明煙抬眸一看,就见小烛打头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四五个东厨的仆从,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式用笋做的佳肴。
“见过少奶奶!”
走近后,他们先是向赵明煙行了个礼,然后逐一摆盘。
“青笋肚条。”
“腌笃鲜。”
“明笋三丝。”
“油焖春笋。”
咕噜——
听着这些菜名,再嗅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赵明煙明显听见了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待东厨的下人一离开,她就迫不及待拿起了筷子。
小烛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说:“这些都是姑爷安排的,说是要让小姐你亲自尝一尝自己拔出来的春笋所烹制的美味。”
赵明煙展颜一笑,“身子骨天生羸弱之人,往往心思细腻。”
小烛努起了嘴,“小姐这是在夸姑爷,还是…哦对了!”
她倏地一摆手,话锋一转,“主院那边传话,明日便可派人去那块地开挖定植穴,还说虽然错过了最好的整地时节,但谭府的园丁在种竹方面皆乃‘斫轮老手’,让小姐你无需担心。”
赵明煙解颐,“祖母有心了。”
“白日里我去看过那块地,湿、暖、阴、肥,甚为适合栽种慈竹。”
只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里自语。
只是明月斋所面临的问题,并非源于竹子。
准确来说,是明月斋数年向宫里献灯失败的问题,根本和用以制作灯骨的竹材无关。
永乐七年,诏令元宵节自正月十一日起给百官赐假十日,以度佳节,为庆贺此举,各地灯客与巧匠云集京城,将自己制作的花灯摆到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售卖,吸引游人纷沓而至。
明月斋也将自己的花灯拿去京城贩售,并被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相中,向皇宫献灯。
自此,明月斋的花灯名动京城。
明月斋很快成为赵化镇,乃至叙州府,最有名的花灯铺,让本就是当地望族的赵家如日中天。
直至,赵父亡故,改由未亡人掌事,李玉珠因不懂花灯,让明月斋数年落选,逐渐在京城销声匿迹……
赵明煙曾研究过,为何明月斋的花灯不再受京城百姓的青睐,而后发现,随着宫灯的花样繁多,明月斋沿用前朝的老款式不再被京城的百姓稀罕,更没法入司礼监的眼。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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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革新明月斋的花灯款式。
“要是能去一趟京城亲眼瞧瞧再取取经就好了。”
她一边吃着面前的春笋宴,一边小声喃喃。
蜀道难,外面的人进不来,外面的技艺自然也很难进。
然而阻挡赵明煙出去拜师学艺的,却不是蜀道,而是她身为后宅女子的身份。
她虽未裹足,但依旧步履维艰。
倘若父亲有一两个亲兄弟,或者三两个值得她信任的堂叔伯,局面都不会有现下这般局促。
赵家那些旁支,看着他们家开花灯铺赚了钱,便亦步亦趋,手艺也是全部照搬,宫灯、纱灯、龙凤灯、走马灯…只要在明月斋出现过的,不等十日,就能在亲戚家的铺子里看见。
盼着这些不劳而获的亲戚能上京求学最新的花灯技法,还不如想法在谭林霜身上求得日月入怀。
收起烦心琐事,她向小烛招了招手,“东厨那边吩咐下去了吗?”
小烛点点头,“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端到姑爷面前了。”
“这是何物?”
书房内,看着东厨下人端来的一盘奇怪菜肴,谭林霜微微皱眉。
下人道:“回少爷,此乃卤牛鞭。”
“卤牛鞭?”
谭林霜嘴角一抽,“不会是少奶奶吩咐你们做的吧?”
“夫君慧智也!”
下人还没开口,赵明煙便人未到声已至。
谭林霜嘴角再一抽,下人赶紧退离。
看着像个蜜桃似的赵明煙摇曳走来,谭林霜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才起身迎去,“娘子,为夫的病不能随便乱补,否则会一命呜呼。”
“娘子应该还不想这么早守寡吧?”
“瞧夫君你说的,就你这如松如柏的身板儿,怎么看都不像外面传的‘活不过弱冠’。”
赵明煙谑笑着来到谭林霜身旁,将他上下打量,眼神逐渐犀利,“真不知那些传言是谁起的头?居心叵测啊!”
“咳咳咳……”
谭林霜又是一阵猛烈咳嗽,赵明煙连忙轻拍他的后背。
“夫君呀,我知你身负香火重任,可又力不从心。”
“不如,我们慢慢来。”
听到这话的谭林霜,扯了扯嘴角,继续咳嗽。
见他咳嗽声变小了,赵明煙转身走到书案前,点上一排新蜡烛,再拉着他重新坐下。
没等一头雾水的谭林霜发问,赵明煙先开口:“今晚,我陪夫君一块儿秉烛夜读。”
谭林霜忙道:“娘子快些回房就寝吧,我还要再看一会书。”
赵明煙摇摇头,语调愈发娇嗔:“新婚燕尔当需琴瑟和鸣。”
“既然夫君打算秉烛夜读,作为你的新婚妻子,理应作陪。”
“只不过呀,我乃女子,不读圣贤书,只看……”
她拖长了尾音。
谭林霜挑起了眉。
烛火一晃,他就见赵明煙从怀中摸出了一本书,定睛一看,居然是《剪灯新话》。
“妾似柳丝易憔悴,郎如柳絮太颠狂。”
下一瞬,便听赵明煙张口吟来。
“夫君,我觉得这句写得不对?”她随即又道。
谭林霜佝偻着背,随口问道:“咳咳…哪里不对?”
赵明煙唇角一扬,向他靠了过去,“应该反着来,郎似柳枝不堪折,妾如柳树任你缠。”
话音一落,她就抬起谭林霜的手臂,缠在了自己腰间。
触到她软绵的柳树腰,谭林霜指尖一颤,心跳得比那晃动的烛火还零乱。
今夜,怕是又不消停!
5.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翌日清晨,看着赵明煙一连吃下三碗米饭,范文澜笑得合不拢嘴来。
虽说“杨柳腰”赏心悦目,可这种身板儿如何孕育子嗣?
柳树腰才能瓜瓞绵绵嘛!
赵明煙赧颜笑笑,心想昨晚折腾了一宿,鸡还没叫,她的肚皮便已在打鸣。
区区三碗米饭…她悄然瞥了一眼正小口咀嚼的谭林霜,撇撇嘴,还是忍住了再添一碗的冲动。
待会儿吃零嘴儿便是。
“林儿呀,怎么一碗饭都吃得如此费劲?瞧你这黑眼圈,昨晚怕是没忍住,又点了一宿红烛吧?”
这边,祖母关注孙媳;那边,小叔关切侄儿。
谭林霜的黑眼圈又重了,谁叫他坐怀不乱但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呢?
“确实点了一宿红烛。”他讪讪而语。
赵明煙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一开口,却温婉体贴,惊得他险些掉落手里的筷子。
“夫君,昨晚累着你了,不若用完早膳先回屋歇息,我带着小烛陪我去竹林即可。”
谭林霜刚要回答,她又接着说道:“养精蓄锐,今晚我们再续红烛。”
啪——
筷子还是掉了。
“小姐,要不今晚下点药。”
去竹林的路上,小烛偷瞄了一眼赵明煙眼底的乌青,大胆提议。
“我怕今晚下药明早守寡后日我娘哭天抢地。”赵明煙打着呵欠说道。
昨晚趁着霸王硬上弓…哦不,是妾戏郎的机会,她曾飞快把过谭林霜的脉搏,几乎微不可闻,令她大感意外,同时也意识到坊间的传闻兴许不假。
“那要如何是好?”小烛有些急了。
“硬的不行来软的吧。”
赵明煙又打了个呵欠,便向前方几位老者行去。
“诶?怎么派些上了岁数的过来?老夫人可真敷衍。”小烛一看,蹙眉抱怨。
赵明煙却解颜而笑,“我爹说,新竹要靠老竹扶枝,才能长得更高。”
小烛似懂非懂。
赵明煙豁然开朗,说出来的话却耐人寻味:“老有老的好,没有老夫人撑起这偌大的商行,谭家那对叔侄又怎会安心落意。”
“与其早早除掉老根,不如借其扶持。”
她笑容更甚,上前便向那几位老者行万福礼,“辛苦各位师傅了。”
……
“少奶奶正在与刘师傅他们侃侃而谈种竹之事。”
阿筠从竹林返回后,便把赵明煙主仆的动向告诉了谭林霜。
“她倒是挺积极。”
谭林霜似笑非笑。
“做什么都积极。”
他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祖母对她这位亲自挑选的孙媳果然上心,把我们家最好的竹匠都安排给了她。”他忍不住阴阳怪气。
随后,他敛容正色,抬眸问阿筠:“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阿筠颔首,从怀中摸出一本名册,双手递与。
谭林霜接过翻开,上面全是不同女子的姓名、年纪,出身背景,并配有一幅肖像画在文字旁的页面上。
这些女子并非大户人家,均出自佃户、小商贾的家庭,还有几名养济院的孤女。
谭林霜看得仔细。
阿筠在一旁略微犹豫,便如实道来:“少爷,昨晚我不小心听见了少奶奶与小烛的谈话。”
“他们聊什么了?”谭林霜头也不抬地问。
阿筠挺起胸膛,“少奶奶怀疑自己不够柳娇花媚,才不得少爷你青睐。”
“她挺有自知之明。”谭林霜哂笑。
“不过她很快否认了这个说法。”阿筠又道。
谭林霜抬起了头,“那她后来是怎么说的?”
阿筠咽了口唾沫,垂下了眸子,“她说…是少爷你眼光不行。”
“呵呵。”谭林霜皮笑肉不笑。
阿筠直接低下了头,又往后悄然退了半步,“但小烛却说,不是少爷你眼光不行,而是你…真不行。”
“呵!”
谭林霜嘴角一扯,笑得更难看了。
“不过少奶奶帮你说了话。”阿筠稍稍抬起头。
“她还能帮我说话?”谭林霜明显不信,眉头微挑。
阿筠再次挺起胸膛,“少奶奶说你分明很行,挺拔如松,一柱擎天。”
谭林霜没忍住,又抽了一下嘴角,一时不知,这算不算好话。
瞅着他一会儿皱眉,又一会儿似笑非笑的表情,阿筠赶紧转移了话题:“小烛那丫头,自己随了主子长得珠圆玉润,却讥讽世人以瘦为美实乃大谬。”
“她还用浑话揶揄了一番扬州瘦马,说那么瘦,骑得动吗?”
“纤纤玉立才养眼,文人墨客喜用柳枝作诗填词,你见过谁拿柳树干来形容佳人的?”谭林霜说道。
话毕,垂眸一看,当即皱眉,“怎么全是瘦子?”
这下轮到阿筠抽搐嘴角了。
你刚不还说瘦才好看吗?
“而且长得大同小异,皆为清瘦秀气的女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同一女子换了不同的发型。”谭林霜又道。
阿筠实在没忍住,“少爷不是向来喜欢弱柳扶风似的女子吗?”
“我有吗?”
谭林霜歪起头,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赵明煙。
玉臀丰盈似桃,滑嫩如剥壳的鸡蛋……
“咳!”
他旋即收住即将脱缰的心马,又把这本名册重新看了一遍,“这么瘦,能生吗?”
这话阿筠可答不上来,只好装没听见。
左挑右捡,谭林霜花了半个时辰,最终定下两名出自养济院的豆蔻少女,对阿筠吩咐道:“先养到府上,安排他们贴身伺候赵明煙。”
“等到及笄,再收入我房中。”
“少爷……”
阿筠没有应下,搓着手,欲言又止。
“讲!”谭林霜大手一挥。
阿筠吞吞吐吐道:“大少奶奶不像个好说话的,万一她不同意怎么办?”
谭林霜眼眸犀利地望着他,“我就是要她不同意,等着看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阿嚏!”
赵明煙猛地打了一个大喷嚏,揉着鼻子喃喃自语:“我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地里说我小话?”
“指不定是夫人在念叨你。”小烛却道。
她笑着提醒赵明煙,“明日归宁,小姐可要仔细准备一下。”
闻言,赵明煙瞬间抖擞精神,“三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很快,她又唉声叹气,“哎!整整三日,我与谭林霜仍未圆房。”
是夜,赵明煙正准备端着羊鞭汤去书房找谭林霜,不想他竟早早回屋,于是把汤碗往他面前一送,笑得好似捉住了小白兔的大灰狼。
“夫君,趁热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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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汤只是小补,不会让夫君生虚火。”
谭林霜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弓着背,“娘子的好意,为夫心领了,但为夫着实疲累不堪,想早些就寝,才能在明日陪娘子你归宁时看起来精神一些。”
说话间,他伸手搂住了赵明煙,口吻愈发柔和,同时还透着歉然与无奈。
“我自知配不上娘子,娘子你如珠似玉,我多想与你子孙绵绵、与你携手百年,可我这身子骨…咳咳咳……”
“我不知还能陪伴你多久,惟愿今夜共枕眠明早同睁眼。”
“而明日归宁,我能为娘子你做的只有强装康健,不让你的娘家人担心,更不让外人在背地里笑话你今年出嫁明年守寡。”
“娘子,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久一些…咳咳咳……”
拍了拍赵明煙的肩膀,谭林霜便咳嗽着上了床。
呵!
赵明煙在心里冷笑。
说得我都要信了!
她一仰脖子,将这碗羊鞭汤一饮而尽。
“夫君,今晚不看书了吗?”
嘴巴一抹,她又是柔声细语。
谭林霜已向内侧躺,声音透着虚弱:“不了,今晚定要好好会周公,将眼底的乌青散去。娘子也尽早歇息吧,你眼底的乌青不比我淡。”
“我还不困。”
赵明煙放下空碗,拿出事先备好的《玉房秘诀》,来到床边。
察觉到有物什放到枕边,谭林霜蹙了蹙眉。
她又想作甚?
“夫君累了,我便当夫君的眼睛,替你睡前一阅吧。”
宽衣解带后,赵明煙轻轻躺下,拿起了那本《玉房秘诀》。
谭林霜的眉头皱得更紧。
阅何书?
断然不是什么正经书!
“男年二十,二日一施,说的正是夫君你。”赵明煙缓缓道来。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
玉房秘诀?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随四时行房。”
“定气、安心、和志,三气皆至,神明统归。”
“先嬉戏,使神和意感,良久乃可交接。”
“水蛭登陆,鳝鱼搁浅……”
赵明煙念得不疾不徐,就连气息也很平缓。
可谭林霜却听着听着耳朵发烫喉咙发紧。
他咽了口唾沫,紧抿着唇,在心里默念静心咒。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色即是空……
“弱入强出,阴阳之和在于琴弦麦齿之间。”
南无、阿唎耶…空即是色……
“女子五至之征:耳热乳坚,颈汗足振。”
菩提萨…后面是什么?
谭林霜忘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而身体也渐起反应。
聆听着赵明煙泠泠却平静无波的声音,他徐徐地转过了身。
此时的赵明煙正专心致志,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昧,让她显得朦朦胧胧。
虽然嘴上念着房中术,脸上的表情却圣洁如观音,看得谭林霜牙痒痒,想立即撕掉她身上的伪装,压她在身下低吟喘息。
“夫君。”
正当谭林霜心猿意马之际,赵明煙忽地停下,转头看向他。
“嗯?”
谭林霜略显心虚,故作淡定地掖了一下被子。
赵明煙的双眸依旧澄清,不染丝毫杂质。
“夫君,你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6. 满室欢笑闹新人,默契十足扮恩爱
归宁日,小烛与阿筠坐在马车前室,一个驾马车,一个正襟端坐,没有交流,看起来半生不熟。
车厢内,赵明煙与谭林霜对坐而立,前者吃着蜜饯,后者单手撑几闭目假寐,不亲不疏。
吃完蜜饯,正准备伸手去拿肉脯时,赵明煙抬眼瞄了一下对面的谭林霜,发现他眼底的乌青更重了。
昨晚我都没折腾他,为何他还没睡好?
赵明煙分明记得,在读那本《玉房秘诀》的时候,忽然来了瞌睡,不知何时,便意识模糊…等她再一睁眼,已是五更鸡鸣,而原本拿在手里的书不见了,她则盖着鸳鸯被躺在床上,旁边…是谭林霜的脚丫子。
二人昨晚依旧是头对脚而眠。
赵明煙自己睡得很沉,按理说谭林霜也该如此。
多风平浪静的一夜啊!
为何谭林霜还是一副夜不成眠的样子?
莫非…是身体羸弱所致?
“咳咳!”
她收回去拿肉脯的手,清了清嗓子,“夫君。”
谭林霜微微睁开眼,但没有坐直,而是以眼神示意她有话便讲。
“夫君可是儿时落下的病根?究竟是何疾病?”赵明煙轻声问道。
谭林霜淡淡开口:“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闻言,赵明煙娥眉微蹙,想到了他的身世,便不再追问。
听人说,他的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不幸双双落水身亡,而坊间又传他活不过弱冠,真可谓命运多舛,幸亏遇上了自己。
赵明煙立即坐直,“夫君,不管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何种难治之症,我定会帮你找到医治的法子。”
“多谢娘子!”
谭林霜也坐直,向她抱拳拱手。
“只要娘子别把为夫当垂杨柳来倒拔,为夫保证,绝不让你太早守寡。”
——赵化镇——
赵府,花灯摇曳,虽未点烛火,但各色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的造型仍让刚下马车的谭林霜耳目一新。
不愧是花灯世家!
那日迎亲,未曾细品,今日一见,着实惊艳。
他转身将赵明煙搀扶下马车,随口问了句:“你们家的铺子现下谁在打理?岳母吗?”
赵明煙手指自己。
谭林霜挑眉。
你果真不安于后宅,又多了一条休妻罪状,看来无需自己太费力,你已在通往下堂妇的道路上大步迈进。
“烟儿!贤婿!”
正当谭林霜心思暗忖之际,得到门房通传的李玉珠连忙迎了出来,一看到头戴金丝鬏髻的女儿,鼻头一酸,上前就拉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这才三日,你竟丰盈了些许,我还担心你没法适应那边的膳食。”
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双手,她又看向旁边的谭林霜,“贤婿这是…没有睡好?”
谭林霜向她行了个礼,“拜见岳母。”
“新婚燕尔,红烛不停。”
李玉珠懂了,旋即冲他嗔笑了一下,又捏了捏女儿的肉手,委婉叮嘱道:“虽是新婚,还当节制。”
“烟儿呀,你断不可累着我的贤婿。”
她不着痕迹地朝赵明煙挤了挤眼睛。
不待赵明煙回应,谭林霜便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对李玉珠赧笑道:“岳母,我甘之如饴。”
赵明煙顿觉后脖子渐起鸡皮。
“来来来,先进屋。”
李玉珠对这个女婿越看越满意,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女婿,穿过一排排花灯,来到了正堂。
此时,赵家的亲戚已等候许久,一见到这对新人,纷纷围上。
长辈们或是送祝福或是赠美言,孩童们则缠着赵明煙要抱抱要高举举。
“表姑再举高点,我要摘下那盏王八灯!”
“堂姐堂姐,我也要抱抱,我也要摘花灯。”
“表姨背我,我要骑马马。”
不多时,赵明煙就被一群亲戚家的孩子团团围住,怀里抱着一个、背上挂着一个,腿上还缠着一个。
长辈们在一旁喜笑颜开,谁都没上前拉开孩子,也不觉有甚不妥,这其乐融融的画面让谭林霜感到陌生,又有些熟悉。
似乎在很多年前,双亲还在世时,他们家也曾如此,乐乐陶陶,老少欢欣。
直到爹娘不幸离世,整个家都被蒙上了一层阴霾,而这种阴霾随着自己的长大更加浓厚,挥之不去……
“你这么喜欢王八,不会是绿豆变的吧?”
忽然,赵明煙促狭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眸一看,赵明煙已帮那个孩子取下了那盏王八花灯。
小孩不解:“为啥表姑说我是绿豆变的?”
“因为王八瞅绿豆看对眼呗!”
赵明煙揶揄了他一句,便笑得前仰后伏。
“哈哈哈……”
其余人也冁然而笑,偌大的正堂内满是欢声笑语。
看着赵明煙的爽朗笑颜,谭林霜在心里惋惜:她若不是祖母挑中的,也许将来能成为自己的贤内助…不!
旋即,他打消了这个乍然冒出的念头。
当家主母要宜家宜室,赵明煙太不安分了,倒像只母螳螂……
“堂姑父抱!”
这时,一个小女娃凑了过来,向他伸出了双手。
她人小个矮,没能挤到赵明煙跟前,只好改弦易辙,让这位堂姑父抱着她摘花灯。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你堂姑父不行的……”
李玉珠及时过来,想拉走那个小女娃。
“我就要堂姑父抱就要他抱……”
小女娃不依不饶,跟李玉珠拔起了河。
这番拉扯,很快将众人的注意从赵明煙那里转到谭林霜身上,窃窃私语随之响起。
“坊间皆传,这位谭少东家活不过弱冠,今日一看,还…真不像谣言。”
“瞧他这风吹即倒的身板儿,这惨白的脸色,还有那乌青的眼底…啧啧!我真担心呐,咱们大娘明年便要守…咳咳!”
倏地瞥见赵明煙正瞪向自己,那人赶忙闭嘴。
赵明煙放下怀中的孩子,又拉下背上的孩子,再把腿上的孩子拨开,转身朝谭林霜走去。
“来!堂姑让你当飞鸟。”
一走近,她就单手抱起那个小女娃,一会儿高举,一会儿转圈,一会儿又作势要扔她出去,惹得她又笑又叫,好不快哉。
赵明煙扫向众亲戚,掷地有声地说:“谁说男子就得比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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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大?男子可以是山、可以是水,女子亦然。”
说完,她的目光正好与谭林霜隔空相视。
此女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谭林霜望着她转过去的背影,忽觉鲜花千万朵,总有一朵美得别致。
而赵明煙便是如此…个屁!
短短两炷香过后,他好不容易对赵明煙生出的好感在她将自己单独扔给这帮亲戚家的孩子后,赫然消失。
好似刚种下的新竹,根基尚未稳固,便遭狂风突袭,被连根拔起。
“堂姑父,我要听故事,堂姑说你最会讲故事了。”
“我要听书生赶考的故事。”
“那个不好听,表姐夫给我们讲讲灵怪故事。”
此时此刻,谭林霜被那群顽童扯着袖摆和衣衫摇来晃去,正如一根摇摇欲坠的竹子。
赵明煙去哪里了?
只眨眼功夫,不仅赵明煙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就连李玉珠,以及其他几位堂叔伯也不见身影……
“大娘,看到你与谭少东家如此恩爱,那我便放心了。”
消失的赵明煙几人,眼下全都坐在明月斋的后堂,关着门商议要事。
听到二堂叔赵光耀这般开场白,赵明煙笑了。
“二堂叔放心什么?”
但她的笑意不达眼底,眸光还透着冷意,不免令赵光耀几人面面相觑。
李玉珠忙打圆场:“自然是替你爹的在天之灵感到宽慰与安心。”
“不止吧?”
赵明煙抄起手,看了母亲一眼,又直视着几位堂叔伯,先发制人,“我虽已嫁人,但不影响我继续掌事明月斋,还望各位叔伯‘放心’别‘多心’。”
众人闻之一怔,相顾失色。
见气氛变得凝重,李玉珠与赵光耀悄然对视了一眼,便绞着手帕,对赵明煙嗫嚅道:“烟儿,你已嫁人,往后若是抛头露面,谭家会不高兴。”
“是呀!况且明月斋如果作为你个人的产业,于谭家而言,便是你的嫁妆之一,迟早会找我们分一杯羹。”赵光耀点点头,难掩担心。
“更甚者,还会将其占为己有。”三堂叔赵光祖附和道。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让我们几个叔伯共同来帮你们娘儿俩打理铺子,方可打消谭家霸占明月斋的念头。”四堂叔赵光明总结道。
赵明煙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母亲,然后站起,向几人拱手作揖,“多谢几位叔伯的好意。”
“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重新站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月斋是我爹生前的心血,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后人,必然会薪火相承。”
“至于谭家如何做想,又如何打算,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不是‘我们’的事。”
“谭家想分一杯羹,也是找我,不会找‘我们’。”
“还望各位叔伯谨记,明月斋从都来不是‘我们’的。”
“烟儿……”
李玉珠抬起头,皱眉看着她欲言又止。
“啧!难怪赵明煙急着要孩子,原来是怕被旁支吃绝户啊!”
后门外,谭林霜透过门缝正好看到这一幕。
“高门水深,赵家亦是如此。”
7. 夜半忽见红烛燃,暗喜鸳鸯终交颈
“娘子,怎么不在家中留宿一日?虽说两镇相隔不远,但今日归宁,你们家来了许多亲友,正是欢聚的好时候。”
返回永年镇的马车上,谭林霜看向沉默良久的赵明煙,关切询问。
来之前,范文澜曾向其嘱咐过,说归宁是个大日子,若是赵明煙想多住几日,二人不必着急回来。
他也以为,跟家里人其乐融融的赵明煙至少今晚会留宿。
看来,她被那群堂叔伯气得不轻呀!
回想着窥见到的那一幕,谭林霜在心里猜测。
只是不知,最后是赵明煙以一当十,还是以卵击石了?
可惜呀可惜,被那帮找过来的娃娃们打断了,不清楚后面的事。
别人家的地盘,玩捉迷藏还是略逊一筹。
谭林霜在心里惋惜,看向赵明煙的眼神暗闪幽光。
此时此刻的赵明煙,连敷衍一下自家夫君的心情都没有,丢下一句“我累了”,便往矮几上一趴,将头脸埋进了臂弯里。
谭林霜见状,眉头微挑。
难得见她如此苶然,想必是糜碎无疑了。
谭林霜摇摇头,神情复杂,一分幸灾乐祸、两分果不其然、三分扼腕叹息,还有四分身同感受。
而闭目假寐的赵明煙同样五味杂陈。
回想起三个时辰前的情景,仍是如鲠在喉……
她虽以强势的态度压住了堂叔伯们的虎视眈眈,还让母亲交出了明月斋的账册与库房钥匙,可母亲的话却叫她怫然不悦。
“既已出嫁,就安心相夫教子,灯铺的事,自有你二堂叔他们从旁打理。”
“相夫教子?”
闻言,赵明煙骤然冷笑,不假辞色地说:“娘让我嫁给那样一个病秧子,我怕我还没怀上子嗣,便已守寡,你叫我如何相夫教子?”
“怀个孩子,有甚难的,让他躺下便是,那些房中术你不是早就熟稔于心了吗?”李玉珠不解道。
可他不乖乖躺下啊!
赵明煙在心里怒吼了一句,按捺住告诉母亲实情的冲动,沉声问道:“娘,今日归宁,你叫来一帮堂叔伯给我施压,真把女儿我当泼出去的水不成?”
“这是你二堂叔的主意,总不能一群人去你婆家商谈吧?”李玉珠皱眉道,显然不理解女儿的怒意。
赵明煙气笑了,“娘,你这般大敞屋门,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吗?当初爹还在世时,即便与各家堂兄弟关系亲密,依旧在生意上有所保留,更不会让他们插手我们家铺子的事。”
“谁叫我们家没有男子主持大局呢?全怪我这肚皮不争气哟……”李玉珠一激动,抽抽涕涕起来。
赵明煙更气了,“我定能强过男子!”
收起回忆,赵明煙暗自发誓:我会让明月斋再次名动京城,以了却我爹生前的夙愿!
月淡星疏,赵明煙洗漱后早早便上床就寝,躺在床尾一动不动。
一连三晚被折腾得难以安眠的谭林霜,面对如睡佛一般的赵明煙,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咳咳!”
他支起脖子朝床尾瞄了一眼,故作随意地开口问道:“娘子不是说你家庖子的手艺极好,为何晚膳时你才吃一碗饭?”
赵明煙没有回应。
“娘子这是积食了吗?今晚的夜宵果子你都没碰一下。”谭林霜锲而不舍。
赵明煙还是没有回应。
“娘子?”
“娘子!”
窗外的星月又暗淡了几分。
谭林霜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
床尾没有半点声响,唯有赵明煙的呼吸声,均匀、平稳、无费力感,她没有睡着。
若是沉睡,呼吸会更慢更重。
谭林霜动了动脚指头,寻着赵明煙的里衣裙摆伸了进去。
赵明煙呼吸一滞,睁开了眼。
谭林霜又动了动脚指头,轻轻刮擦着赵明煙的小腿。
赵明煙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夫君该剪脚趾甲了。”
谭林霜展颜一笑,直接用脚指头去挠赵明煙的小腿,“不如娘子与我一起剪。”
片刻后,漆黑的房中燃起了红烛。
床头床尾各一根,火光摇曳,照亮了床前一隅,也将睡在偏房的小烛唤醒。
“天亮了?我没睡多久啊?”
烛火通过门缝照进,小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一看,瞬间精神奕奕。
“半夜点烛火?”
她眨巴着眼睛,轻手轻脚下了床,透过门缝朝正屋望去,隐约可见两个晃动的人影。
“是小姐和姑爷?他们在……”
她看不清,但脑子却逐渐清醒,“红烛夜半点,鸳鸯交颈舞。”
“小姐与姑爷终于圆房啦!”
咔嚓——
此刻正屋那对鸳鸯,并未交颈舞,而乃并排坐,人手一把修甲刀,借着身旁的火光专注修剪着脚指甲。
房中仍旧安静,除了脚指甲被修剪的声音,就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谭林霜偷瞄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赵明煙,又将视线慢慢移向她那双赤足,没被裹脚布折磨过的玉足圆润饱满,靡颜腻理,着实可爱。
其实,平心而论,赵明煙也是一个可人儿,只是与当下崇尚的“纤薄如蝉”相去甚远。
她像一颗珍珠,浑圆滑润,手感极佳…咳!
察觉到自己有些心猿意马,谭林霜倏地开口,打破沉寂,“你们赵氏一脉,祖上为官,为何后来做起了花灯生意?”
赵明煙停下动作,举起修剪好的右脚吹了吹上面的碎屑,目不转睛地说道:“‘燃灯表佛’自古有之,至唐后,百姓安乐,燃灯不再只是祭祀之用,老百姓燃灯庆元宵,便有了‘闹花灯’这种习俗。”
谭林霜点点头,也抱起右脚吹了吹,“隋炀帝所著《正月十五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有云‘火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而唐睿宗观灯时,则出现‘燃灯百千炬,三日三夜’之说。”
赵明煙解颐,聊兴更甚,顺着他这话,继续说道:“后至宋,在‘闹花灯’的习俗中又加入猜灯谜等闲情逸趣,让老百姓对元宵燃灯更是延颈鹤望。”
谭林霜一唱一和:“唐时,关于赏灯的诗文,亦是层出不穷,我最爱‘千门开锁万灯明’这句,尽显灯火辉煌。”
“而到明时,从正月初八上灯开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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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月十七才落灯,百姓赏灯之乐达空前。七年前的正月元宵,万岁爷上赐百官宴,听臣民赴午门外观鳌山三日,更显‘与民同乐’。”
赵明煙笑着颔首,“百姓乐则国安泰,身为‘赵氏开化地’的后人,我们的祖训是,若不从仕,便要从民。”
“做花灯,正是从民欲也。”
语毕,她转头看向了谭林霜,目光灼灼。
“好个从民欲也!”
谭林霜当即投以赞赏的微笑,有感而发道:“岳父大人虽仙逝得早,但有你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儿,定能帮他薪尽火传,让明月斋继续为富顺县的百姓带来燃灯之乐。”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然,听到赵明煙的耳朵里,却拐了几道弯。
明月斋如果作为你个人的产业,于谭家而言,便是你的嫁妆之一…她骤然回想起白日里赵光耀说的这番话。
随即,她虚起了眸子。
谭家与我赵家联姻,不会真看上了明月斋吧?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产权向来捏在身边男子的手里,我无父无兄弟,若是谭家以嫁妆为由妄图霸占明月斋,我眼下岂不是内忧外患?
想到此,赵明煙捏在手里的右脚,脚尖溢出了汗渍。
谭林霜则瞥着她色泽莹润的右脚,将手里的修甲刀递了过去,“我这把锋利些,娘子可再细修一番。”
锋利…细修……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赵明煙的眸光深邃了几分。
“太过锋利,我怕伤到皮肉。”
你这敦厚的皮肉岂是小小的一把修甲刀能伤到的?
谭林霜腹诽,收回自己的修甲刀,又将每个脚指头精修了一遍,“娘子活龙鲜健,想必久待后宅,定会烦闷。”
“虽说最近你会常去竹林,但种竹之事你没法亲力亲为,不如闲暇之时,去找祖母打发无聊,跟着她去商行转转。”
“若能帮她分担一些商行事务,皆大欢喜。”
这话我爱听!
赵明煙唇角一扬,松开右脚,摊开左手伸向了谭林霜,“我看夫君的修甲刀确实比我的锋利不少。”
谭林霜莞尔,将自己的修甲刀放至她的掌心,别有深意地说道:“我们是结发夫妻,何谈你我。”
说罢,便将旁边的“金三事”拿起,放到二人中央。
“我的,便是娘子你的。”
赵明煙但笑不语,眼神依旧深邃。
用谭林霜的修甲刀将十个脚指甲细修一遍后,她身体一转,伸出右脚趾刮擦着谭林霜的左脚背,含笑带羞地问:“夫君,你看我的脚指甲修剪得可平整?”
水乳交融才算不分你我。
火光映照着赵明煙红润的双颊,染上一抹春色,令人心驰神往。
“咳!甚好。”
谭林霜缩了缩左脚,感觉脸皮发烫喉咙发紧。
赵明煙娇嗔一笑,将脚指头追了上去,顺着他的脚背伸进了裤腿,“夫君,红烛既已点上,就莫要浪费……”
唰——
她话音未落,谭林霜衣袖一挥,两盏红烛竟同时熄灭。
“娘子,夜已深,快些就寝吧。”
8. 赵明煙改弦易辙,谭林霜算盘难打
“小姐……”
“少爷,少奶奶,晨安。”
翌日清晨,激动了一整晚的小烛,刚要趁着伺候赵明煙洗漱的机会问问昨晚二人锦被翻红浪的事,就被突然走进的阿筠打断。
她不悦地睨了阿筠一眼,便见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汤碗。
才一碗,给谁喝?
正这么思忖时,阿筠已放下托盘,将那碗汤呈到了谭林霜面前。
“少爷,这是二爷送来的补汤,让你趁热服下。”
“补汤?”谭林霜皱眉。
大清早就给我进补?
阿筠低垂着头,目不斜视地说:“二爷担心少爷你夜半点红烛,恐会腿软,应及时壮阳强身。”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让小叔费心了。”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赵明煙也微眯起了双眼,眸光犀利。
谭府这么大,居然连半夜点灯这种事都藏不住。
看来,这府里的眼睛不少啊!
“夫君呀,小叔一番好意,你赶紧趁热喝了吧。”
她旋即走到谭林霜身旁,瞄了一眼碗里的补汤,掩唇笑道:“没想到你们家比我们家更急着开枝散叶。”
谭林霜扯了扯嘴角,单手端着汤碗走到窗边那盆万年青面前,手一翻,碗一倾,补汤直接喂了花盆。
“哟!小叔的好意夫君不领情?”赵明煙挑眉。
看着“哗啦啦”流进盆中的补汤,谭林霜意味深长地说:“补汤喝了不见得就能生出孩子。”
赵明煙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一时半会没嚼出味儿来,于是宛然一笑,体贴地说道:“夫君先养好身体,长辈那边可以暂时拖一拖。”
“只要你别死在床上就行。”
谭林霜刚要扬起的唇角骤然一抽,单手搭在她的肩上,凑近对她耳语道:“娘子,后一句你大可省掉。”
赵明煙偏头冲他咧嘴一笑,“夫君,你大可当没听到。”
瞅着二人眉来眼去,再低头看向毫无污迹的床褥,小烛有些迷糊了。
是没圆房,还是圆房未果?
“小姐,昨晚…昨晚…你和姑爷到底有没有圆房啊?”
用过早膳,陪同赵明煙去往后花园消食遛弯之际,小烛终于能问出憋了一早上的问题。
“圆房?”
赵明煙一愣,随即想到半夜点红烛一事连南院的谭墨竹都知道了,又怎么瞒得过睡在偏房的小烛。
她哂然一笑,“我们没有圆房,而是点灯剪脚趾甲。”
“哈?”
小烛大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哪有半夜爬起来剪脚趾甲的?”
“为何不可?周公都没说不许半夜点灯剪脚趾甲?”赵明煙不以为然。
“哎!”
小烛深深地叹了口气,双肩一耷,喃喃道:“你和姑爷哪有一点新婚夫妻的样子。”
“我就没听说过谁家新婚燕尔半夜点灯不为锦被翻红浪,而是对火剪脚趾甲的。”
“现在不就听说了。”
赵明煙耸耸肩,而后正色说道:“眼下我与谭林霜确实做不了一对真鸳鸯。”
说罢,她双手背背,想到了昨晚二人并肩剪脚趾甲的场景,“人家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倒好,衣服一脱躺床成佛。”
分明新婚那夜他行过一次,为何后来夜夜不行?
难道是我过犹不及,伤了他的身子?
赵明煙的脸色愈发凝重。
“罢了!”
半晌后,她一摆手,挥散掉心中的困惑与烦闷,重打精神,“东边不亮西边亮。”
“小姐这是打算改弦易辙了?”小烛忙问。
赵明煙颔首,“我们赵氏女子,一生要强但绝不钻牛角尖。”
小烛一听,也精神大作,“那就重新物色适合入赘的男子。”
赵明煙一个趔趄,脱口而出:“谭林霜还没死呢!”
重新站稳后,她回想起在赵谭两家联姻前,曾为自己偷偷物色赘婿的事。
其实,她相中了一个,对方是一名木匠学徒,父母双亡,身强体壮,一看就很能生,人也老实。
只可惜,她娘不同意,非要门当户对。
若我爹还在世,应当会同意吧?
赵明煙不觉感伤。
她仰起头,望着天上自由飞翔的鸟,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被困在这高墙筑起的后宅了。
“飞不出去,那就想法推倒围墙。”
再一摆手,她调转方向,朝主院走去,“招婿一事,待我守寡后再议。”
“那…现下小姐打算作甚?”小烛好奇,快步跟上。
赵明煙扬唇,目光炯炯,“新竹需靠老竹扶。”
她大步一迈,人未到声已传:“祖母辰时安好。”
“烟儿来了?”
范文澜笑着迎了出来,“今日怎么没去竹林?”
赵明煙快步上前,扶住了她,“祖母安排的竹匠,全是炉火纯青的老师傅,烟儿甚是放心。”
“不仅放心,还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栽种植慈竹的心得。”
“哦?说来听听。”范文澜莞尔。
赵明煙说:“从前呀,看到竹子挨竹子,便以为竹林当密集才能互为扶持长得更高,前两日听老师傅们讲,株行距是有讲究的,不能太远也不能过近,十二尺最合宜。”
“这就好比夫妻关系,需亲密,又不能毫无间隙。”
“烟儿说的没错,夫妻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万不可过分得如胶似漆。”
范文澜拍拍她的手,想到昨晚她与谭林霜半夜点灯的事,话里透着言外之意。
赵明煙乖顺点头,顺着这话继续说道:“我与夫君夜里琴瑟和鸣,白日里便想多陪在祖母身旁。”
“好好!”范文澜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
“祖母,今日烟儿想跟着您去见识一下叙州府最大的竹林商行是何等气派。”赵明煙撒娇道。
范文澜欣然同意。
赵明煙作为她亲自挑选的孙媳,商行事务迟早要让她了解一二,将来才能更好地成为谭林霜的贤内助,与他夫唱妇随。
就在他们一行刚从正门离开谭府的时候,一辆从养济院驶来的马车与其擦身而过,直奔谭府北院所在的侧门。
阿筠早已等候在此,待马车里步下两名豆蔻少女,便领着他们朝书房走去……
“两个?”
南院花厅,听完贴身仆从阿筒的禀明,谭墨竹停下修剪花枝,转身对他说:“明日起,给林儿的补汤加量。”
阿筒垂首道:“少爷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了。”
谭墨竹笑笑,继续修剪长歪的枝丫,别有深意地说:“所谓食髓知味,林儿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一旦开荤,只会比那些早早初尝人事的儿郎更痴迷房事。”
“这样也好。”
咔嚓——
剪掉一截分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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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后,他又道:“就不知我那侄媳何时才能孕育出我们谭家的子嗣。”
他把玩着被剪下的那根枝丫,嘴角噙笑,眼眸深邃。
“备马,去古井巷。”
两炷香过后,阿筒便驾驶一辆厢体较小的马车载着谭墨竹从后门离去。
马车在穿过繁华的大街后,走小路驶出永年镇,朝赵化镇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阿筒都小心翼翼,不仅风驰电掣,还左拐右转,以防被人跟踪。
眼见着即将抵达赵化镇,他方向一转,拐进了一条小道,踏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来到了古井巷的尽头。
巷子很窄,马车进不去,停靠在旁边后,谭墨竹跳下马车,左右看了看,低着头走进了巷子。
阿筒则等在马车上,依旧神情戒备。
经过七绕八拐,确定没人跟踪自己后,谭墨竹飞快敲响了一间不起眼的院门。
“二…二爷?”
一名老妇闻声前来,开门一看,猛然一惊。
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带着谭墨竹朝里屋走去,并轻声喊道:“夫人,二爷来了。”
她话音一落,屋里便响起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一名年轻孕妇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慌忙迎出,“二郎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又觉不妥,忙讪笑着改口:“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谭墨竹挥开搀扶她的丫鬟,一把揽住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在她五六月大的孕肚上来回轻抚,“突然想你了。”
……
“府里的规矩就是这些,往后,你们好生伺候少奶奶,听我的吩咐。”
谭府北院书房,谭林霜在亲自教导完那两名豆蔻少女后,又特意叮嘱了一句。
二人闻言,相互对视,没有马上回应。
谭林霜见状,背着手问道:“有何问题?”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少女攥着自己的衣摆,嗫嚅开口:“既是伺候少奶奶,为何又要听少爷的吩咐?”
谭林霜一顿,扭头觑向阿筠。
阿筠立马读懂他的无声质问:怎么找来两个不太聪明的丫头?
听话乖巧不就行了吗?
阿筠紧皱着眉,在心里反问。
这可是谭林霜对院里丫鬟的统一要求。
阿筠想不明白,自家少爷怎么忽然把对丫鬟的要求提高了,还要聪明伶俐。
像小烛那样吗?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七八个心眼。
要不…送回去?
他正准备开口,便听谭林霜对他们三人同时说道:“来都来了,就先留下吧,我来亲自调教。”
亲自调教?
阿筠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小烛小烛,不好啦!”
等到赵明煙带着小烛从商行回来时,阿筠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阿桃朝小烛跑去,没等他开口阻止,阿桃就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阿桃语速很快,小烛没有全部听清,但抓住了关键。
“养济院的孤女。”
“两名。”
“豆蔻年华。”
“杨柳腰、纤薄如纸。”
“亲自调教!”
她猛地杏眼大瞪,扭头便朝寝卧跑去。
“小姐!”
小烛那个气呀,拎着裙摆跑进屋后,就把听来的关键词添油加醋地总结成了一句话:“姑爷把瘦马养到了府里!”
9. 磨刀霍霍向床头,以柔克刚化成雨
当晚星月更淡,夜空像被墨汁晕染,沉沉一片。
只有一两颗星星透过浓厚的云雾努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好似藏在暗中的眼睛,窥视着这间挂满红灯笼的新房。
房中漆黑静谧,黯淡的星光照不进厚密的窗纸,风声也被隔绝在门外,只有两道浅浅的呼吸声,细不可闻。
谭林霜竖着耳朵,推测赵明煙还未真正入睡。
白日里发生的事,让二人生出罅隙,尽管阿筠及时追来阻止了小烛继续添油加醋,但看赵明煙今晚的反应,准是不悦了。
因为她又没吃夜宵。
“娘子。”谭林霜试着唤了一声。
赵明煙没回应。
谭林霜故技重施,伸脚过去挠她的小腿。
赵明煙丝毫没有反应,宛如睡佛。
谭林霜动了动脚指头,暗道:难道是剪了脚指甲,挠着不刺痒了?
思索一番后,他干脆坐起,抱着自己的枕头也睡到了床尾。
重新掖好被子,他凑近赵明煙,对着她侧躺外露的左耳轻声问道:“听闻娘子今日跟随祖母去了商行,不知有何感想?这商行的经营与灯铺的经营差别有多大?”
天壤之别!
赵明煙在心里回答。
行与铺,能相提并论吗?
赵家开店卖灯,不管卖多少,卖到哪里,都只是一家行为;而谭家开商行做竹子生意,则笼络了本地与“竹”相关的所有行当,所有店铺,甚至掌管了运输,实乃一行之首。
起先,赵明煙以为,谭家能自诩“商行”,而非竹店,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拥有富顺县最大的竹林,又是本地大户,跟府台大人也关系匪浅。
今日一看,原来是自己见识浅,误把珍珠当鱼目。
谭家占天时地利人和不假,这是他们发家致富的基础,但要方兴未艾,就需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他们不只卖竹子,还把买他们竹子用以不同行当的小商贾召集起来,将自家铺面低价租售,让彼此的合作关系更加紧密。
不仅如此,竹子的运输他们也亲力亲为,水上有船队、陆上有车队,除了自家的竹子,还会运送其他货物,遇到产盐旺季,连官盐也会运输。
谭家已然形成一个完善的行业规模,单从外部,无人能撼动。
至于内部……
回想着今日所见,赵明煙真切地感受到了范文澜的精明强干与老谋深算。
其实谭家的旁支不比赵家少,可能还更多。
听范文澜说,除了永年镇,富顺县,乃至整个叙州府,都开设有谭家的竹林商行,而这些商行的掌柜全是谭家的旁支,也就是谭林霜的堂叔伯,堂兄弟。
可见其数量不少。
赵明煙一听,忍不住直言问,就不怕他们独立成户。
范文澜笑得胸有成竹,她的原话是:若无竹子,竹林商行便是空壳。
赵明煙当即了然,竹林全在主族名下。
范文澜还告诉她,早在谭林霜的曾曾曾祖父打算成立商行之初,便以高价收购了永年镇所有的竹林,包括旁支手里那些,为的就是成为榷者。
这是在效仿朝廷的榷卖制度,禁他家,独王家得为之。
当然,也有不愿离开永年镇的一些旁支,他们被安排在商行的各个铺面当掌柜,虽为掌柜却不掌事,账本与库房钥匙全由“二朝奉”保管。
为防他们与各家店的“二朝奉”私下勾结,中饱私囊,每隔一年,所有掌柜与“二朝奉”皆要大换血,重新分配到新的铺面。
此举虽费人费力,但可杜绝旁支过河拆桥。
听完范文澜讲的这些,赵明煙大开眼界。
同样是当家主母,我娘跟祖母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不过,花灯不似竹子,花灯靠的是手艺,谁家手艺好,谁就当师父,拼的是苦心孤诣。
而她所在的主族一脉,从未懈怠,才会一直当师父。
但眼下,她爹了,她一女子,不会被那些堂叔伯尊为师父,他们所图,也不是她手里的花灯技法,而是明月斋。
明月斋就是个金字招牌,当年向宫里献灯所获得的雨泽延续至今,不仅是赵化镇客流最多的灯铺,也是官府唯一指定的灯铺。
逢年过节,流进明月斋的银子,比其他灯铺加起来一年的收入还多,怎不叫那些旁支眼红。
我们家若无男丁继承香火,怕是迟早会被吃绝户!
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子嗣上。
赵家如此,谭家偌大的家业,更是需要薪火相传。
也许今日那俩丫头只是一场误会,可我久不怀孕,祖母还是会为谭林霜纳妾,她才不会认为是谭林霜的身体不行,只会认为是我不行。
就像我娘,即便与我爹感情笃深,没生出儿子,依旧扛不住家族的压力,为我爹纳妾一名。
只可惜,姨娘未能为我们赵家诞下一子半女,我爹一死,她主动搬去了别庄……
我那位姨娘是二堂婶的远房表妹,算是家里安排的纳妾。
而今日那两个养济院的孤女……
赵明煙不禁回想起被阿筠带过来向自己请安的那两个丫头,均是豆蔻年华,如何小烛所说,杨柳腰盈盈一握,怯生生的神情惹人怜爱…他们绝不是祖母眼中延续香火的妾室人选。
定是谭林霜在明修暗度!
呵!好个谭林霜,在我面前躺床成佛,背地里却在挑选暖床对象。
赵明煙气得错了错后槽牙,愤然开口:“夫君嫌我胖吧?”
呃!
我怎会说出这种拈酸吃醋的话?
她分明想以正妻的身份质问谭林霜是不是在培养妾室,而非表现得像个怨妇。
我,赵明煙,不爱吃醋!
谭林霜也愣住了。
她这是…打翻醋坛子了?
“咳!”
谭林霜又凑近些,还伸出一条胳膊,搭在赵明煙的腰上。
好软……
“他们确实骨瘦如柴。”
谭林霜没忍住,在赵明煙柔软丰盈的小腹上轻拍了一下,“他们不像娘子你,家境优渥,不愁吃喝。虽说眼下国泰民安,但仍有许多孤儿流落街头。”
“像他俩这种孤女,即便被养济院收养,也难以一日两膳,夏能避暑冬不凉。”
“而我们开门做生意,想从别人身上赚得银子,首先要积福。”
“除了每年向叙州府境内的养济院捐银子捐物,还会收留一些年纪较大的孤儿来府里做事,或送去商行谋生。”
“阿筠兄妹便是我祖父还在世时,从养济院接回来的,一个做我的贴身仆从,一个做我通房,不过我把没阿桃纳进房中,我们一同长大,情如手足。”
“况且,我这身子骨,本就阳气不足,身边不宜太多女子,所以北院这边,丫鬟较少。”
“可现下,你嫁进来了,身边只带了小烛,我担心她忙里忙外,没法将你伺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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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日后你有了身孕,只会不可开交。”
“便想着帮你调教两个新丫鬟供你使唤。”
“什么丫鬟,还要少爷亲自调教?”
赵明煙可不好糊弄,她偏过头,觑向言辞切切的谭林霜,眼神锐利,嘴角还噙着一抹嘲弄的笑。
谭林霜依旧真挚坦诚,“正是将来伺候娘子你的贴身丫鬟,才需为夫我亲自调教。”
“他们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我担心他们伺候不好你。”
“教丫鬟们规矩,还需少爷亲自出马?我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规矩?”赵明煙脸上的讥讽正逐渐扩大。
谭林霜面不改色,“反正不是房中规矩。”
“房中的规矩,我还要娘子你来教呢!”
他搭在赵明煙腰间的手,缓缓在她小腹上游走,凝视她的眼神随之深邃,他的表情不变,还是泰然自若,但再一开口,却慵懒而蛊惑,“凡人,有五欲、五伤、十动之候,若得其宜,则意满欲足。”
素女妙论?
赵明煙立马听出。
“面上潮红者,其意有所思欲。”谭林霜声音泠泠,似在念诗。
赵明煙一想到后半句,骤然脸红。
然,谭林霜没有念出后半句,而是以手代口,无声而动。
赵明煙旋即心慌,一把抓住了谭林霜下移的手。
“鼻孔吐气者,□□微动。”谭林霜声音不变,动作越大,抽出被抓住的手后,继续探入。
赵明煙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攥住。
“咽喉干嗄者,情动火炽。”谭林霜俯首而下,气息在她耳畔吞吐。
赵明煙闭上了眼,浑身紧绷,生怕稍一松懈,会弦断人坠。
“娘子,这才是《素女妙论》的正确用法。”瞅着赵明煙红透的双颊,谭林霜用唇齿把玩着她滴血般的耳垂。
那只手加快了速度。
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臂弯,覆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一上一下,一缓一急。
“啪”的一声,赵明煙似是听到了弦断的声响,而她,彻底坠落……
浓云飘散,星月复亮。
小烛似乎听到了细微的低吟喘息,她翻了个身,喃喃道:“小姐今晚没吃夜宵,肯定饿得不行。”
殊不知,赵明煙被谭林霜喂得很饱,一夜好眠。
等到起床时,再看谭林霜,她不觉顺眼了几分。
而谭林霜见已安抚好她,便笑着揽过她,轻声道:“娘子这般聪慧,想必昨日跟在祖母身旁学到了不少东西。”
还以为你要问我昨晚可还满意。
赵明煙眼底残余的春光闪了闪,很快消失,“祖母把家业抓得很牢,旁支根本无法乘间伺隙。”
“但……”
赵明煙顿了顿,娥眉微皱。
她同时伸出两只手摊开平放于半空,“如果左手是旁支,右手是亲信,那么,现如今的商行便是这种情况。”
说话间,她放低左手,又抬高右手。
谭林霜一点即通,从她身后伸出双手,与她摊开的双手十指交握。
“娘子,我这双手软绵无骨,打不好算盘,只能在夜里帮娘子纾解疲乏,让娘子你睡个好觉。”
“而娘子这双手,遒劲有力,迟早能帮为夫成为祖母在商行的左右手。”
闻言,赵明煙的十指往内一扣,让二人的交握严丝无缝。
“夫唱妇随,我全听夫君的。”
10. 假意承欢扮娇妻,等待时机探深宅
春寒料峭已过,天气逐渐转暖,赵明煙踢了踢身上的鸳鸯被,隐隐觉得热。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谭林霜,平躺而眠,呼吸缓慢,睡得很安然。
自打那晚二人深入交流过《素女妙论》后,谭林霜便把赵明煙的枕头放回了床头,夫妻俩终于不再脚对头。
赵明煙轻轻翻了个身,侧躺面对谭林霜,并借由微弱的月光,静静打量着这位与自己半生不熟的夫君来。
哦不对,二人也算有过肌肤之亲,不再半生不熟,现下有七分熟。
谭林霜的病态在于他略微凹陷的双颊,以及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可赵明煙发现,谭墨竹也是高颧骨、瘦削脸配薄唇的长相,不同的是,谭墨竹的唇色较深,肤色也不算白,颧骨更高,病态不见,反显锋芒。
分明是近亲的长相,却因细微差异,让二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不知我与谭林霜生下的孩子又是何种长相?
思及此,赵明煙伸手抚上了谭林霜的高鼻梁。
鼻若悬胆,从面相来说,这种人通常会先苦后甜,大器晚成。
大器晚成…赵明煙不禁笑了。
坊间皆传,谭林霜活不过弱冠,他现已十九,不知是坊间的传言可信,还是他这面相可信。
赵明煙的手指,已从他的鼻尖滑下,来到他的唇上。
他的薄唇比她想得更软,但又不是女子肌肤那种绵软,偏柔韧,让她想到了慈竹。
我是怎么回事?这几日的补汤全被谭林霜倒进了那盆万年青,为何感觉像是喂进了我的嘴里?心跳好快…好热…好想……
回想起那晚被谭林霜拨云撩雨的经历,赵明煙倏地翻身趴到了他的身上,寻着那两片薄唇便亲了下去。
“娘子。”
旋即,谭林霜睁开了眼。
赵明煙的双腮立马被他捏住,嘟起的嘴像鱼在吹泡泡,令谭林霜险些失笑。
臭丫头,又想偷袭我!
“咳!”
憋住笑意,谭林霜伸手往她高撅的臀上轻拍了一下,略带愠色地说:“我这身子才刚刚好转,受不住房事折腾。”
“莫不是娘子真心盼着明年守寡?”
“唔唔!”
赵明煙被他捏着双腮说不出话。
“娘子可见过重瓣慈姑花?”谭林霜忽然问道。
赵明煙摇头。
谭林霜捏住她双腮的手指上下挼了挼,“你就像这种花,乍一看不似其他鲜花艳丽,但胜在花瓣多,一层重一层,丰盈饱满,经得起细赏。”
“也很可口……”
说话间,他伸出另一只手搂住赵明煙的腰,一个翻身,让二人姿势调转,同时松开了捏她双腮的手,伸向了她的裙摆。
赵明煙闭上了眼,心知他又要将《素女妙论》活学活用了。
谁料,身下一股热气袭来,她一个激灵,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嘤咛。
这又是什么技法?书上没写啊!
鸳鸯被内,春潮四溢。
鸳鸯被外,春花绽放。
清晨,早莺争暖树,叽叽喳喳,将睡梦中的赵明煙吵醒。
她虚开一只眼,见谭林霜已下了床,正在更衣。
红罗帐外的身影如松挺拔,不见半点病恹恹之态。
“咳咳……”
直至,一声声咳嗽响起,玉立的身姿骤然委顿,赵明煙打了个呵欠,搓了搓两只光脚丫。
“夫君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吵醒娘子了?”
谭林霜温柔转身,轻轻撩开红罗帐,“月底查账,通常这种时候,祖母才会叫上我。”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难掩失落与自嘲。
赵明煙转过身,单手撑起头,抬眸望着他,“夫君不是打不好算盘吗?”
谭林霜宛然一笑,俯下身掐了掐她丰盈的脸颊,“比起弹拨花蕊,我的算盘确实打得略显逊色。”
说罢,一收手一转身,翩然离去。
红罗帐仍在摇曳,赵明煙的心也在猛跳。
但随着房门被合上,她的心跳逐渐平复,眸光随之犀利,“小烛,你去南院打听一下,二爷今日会否出门。”
两个时辰后,阿桃把谭林霜从养济院带回来的两个丫头领到了赵明煙跟前,二人齐齐向她问好。
“见过少奶奶,辰时安好。”
“给少奶奶报上自个儿的名字。”阿桃在一旁提醒道。
年长的那个上前一步,说自己叫杏子,今年十三。
年幼那个叫梅子,今年十二。
二人皆骨瘦如柴,加起来才当一个小烛。
看来真如谭林霜所说,即便被养济院收养,还是食不果腹。
“这几日,少爷都教你们哪些规矩了?”赵明煙问。
二人如实作答。
话毕,杏子向赵明煙又行了一个万福礼,躬身道:“我们谨遵少爷的吩咐,学好规矩,将来伺候好少奶奶。”
梅子见状,也向赵明煙行了个万福礼。
二人乖顺听话,挑不出什么毛病。
“往后多吃点吧,你们老夫人喜欢胖一点的丫头。”赵明煙意味深长地嘱咐道。
随后,她带着阿桃与小烛来到了花厅品茗吃点心,还让阿桃一起入座。
阿桃明显比往常拘束,不停后退摆手。
赵明煙推测,她准是因那日多嘴挨了责骂。
一母同胞的两兄妹,阿筠与阿桃的性情差异甚大。
一个少年老成,一个天真烂漫。
可见,阿桃被自己的兄长保护得很好,也说明谭林霜待她不错。
“阿桃,喜欢吃桃酥吗?”赵明煙笑问。
“既然叫阿桃,又怎会讨厌吃桃酥呢?”小烛一唱一和。
她随即端出几盘点心、瓜果,拉着阿桃一起入座。
阿桃仍有些局促,但一看小烛全无顾忌,同赵明煙之间毫无主仆之别,便也拿起一块桃酥,小口吃起来。
“你知道桃酥是怎么来的吗?”赵明煙笑着问她。
阿桃说:“桃仁做的。”
赵明煙解颐,缓缓讲道:“前朝时期,景德镇周边的陶匠在制作陶器时,将面粉搅拌后放于窑炉表面烘焙,并加入桃仁碎末,因此得名‘陶酥’,后谐音为‘桃酥’。?”
“原来是这样来的!”阿桃恍然大悟。
“少奶奶,你懂得真多。”她笑眯眯地夸道。
赵明煙摆摆手,“不过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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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异罢了。”
“就比如,我对我那没法谋面的公婆,也感到好奇,可又不好向旁人打听,更不敢在夫君面前触及他的伤心事,但我委实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生养出让我如此爱慕的卿卿夫君来。”
“呃!”
一听这话,小烛当场噎到。
赵明煙面不改色地将面前的茶盏推了过去,“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小烛赶忙端起茶盏,埋头猛灌,生怕喝慢了,自己会憋不住笑。
阿桃没有察觉到这对主仆间的小动作,皱着眉说:“大爷和大夫人皆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尤其是大夫人,连二爷都夸她蕙心纨质,实乃翘楚佳人,可惜…老夫人……”
她欲言又止,最后拿起茶盏,低头啜饮。
赵明煙和小烛对视了一眼,后者故作疑惑地问:“大夫人这么好,老夫人为何不满?”
“没有不满!没有!”阿桃忙不迭摇头。
但她的眼神分明与言行不符。
“就是…就是……”阿桃还是犹犹豫豫。
小烛拿起一块叙永米花糖,喂到了阿桃一张一合的嘴边。
阿桃吃人口软,只好嗫嚅道来:“老夫人曾埋怨大爷对大夫人过分迷恋,以至于毫无纳妾的念头,才会让少爷一直没有弟妹为伴。”
“尤其在大爷与大夫人过世后,老夫人更是当着少爷的面哭责大夫人悍妒,生前不许大爷纳妾,死后还要拉着他一块儿投胎。”
“还说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少爷将来若是成亲,定要择一位贤妻,品貌才能不重要,重在体贴识大局。”
“咳!少奶奶便是这样一位体贴识大局的贤妻。”
飞快地偷瞄了一眼赵明煙,阿桃特意补充了这一句。
唔…体贴识大局,但无才无貌,原来祖母是这般看我的呀!
赵明煙屈起右手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桌面,心里溢出哂笑。
不知谭林霜又是如何看我的?
“我那可怜的公婆究竟是如何遭遇不幸的?”她不露声色地问道。
阿桃拧着眉回忆道:“他们那日原本是前往眉山接回在山中避暑的老夫人,不知为何,马在山路上受了惊,冲下了悬崖,等发现时,大爷与大夫人早已气绝……”
她蓦地哽咽起来,小烛急忙轻抚她的后背,并示意赵明煙别再问下去了。
赵明煙拿起茶壶,为她的茶盏蓄满了茶水,“车夫呢?也身故了吗?”
“车夫?”
阿桃猛地愣住,“车夫…我不清楚。”
她摇了摇头,吸着鼻子对赵明煙说:“那会儿我与阿兄都还年幼,得知此事后,惶惶不知所措,仿若遭到了雷击,整个人都是蒙的。”
“少爷更是当场晕厥,整整昏迷了半个月之久,待他醒来时,便落下病根,身子骨就此羸弱。”
赵明煙倒茶的动作一顿,微眯起了双眼,“这么说,我夫君是在我公婆遭遇不幸后才染上重疾的?”
“正是。”
阿桃点头,未曾留意到她眼中的芒光。
“那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如何?”赵明煙追问道。
阿桃老实巴交地说:“少爷从小习武,筋骨强、体魄壮。”
11.庭院深深阁常扃,不知秘辛藏几许
“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听闻此言,赵明煙的脑子里骤然回想起谭林霜在归宁那日说的这句话。
字字清晰。
“呵!”
她笑了,话里透着言外之意:“真是难以想象,夫君筋骨强、体魄壮时的样子。”
阿桃依旧没有留意到她眼中的异色,继续说道:“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快让人忘了少爷儿时曾以一敌五的打架场景。”
“他还以一敌五?”赵明煙当即挑眉。
阿桃点头如捣蒜,“少爷小时候打架可厉害了,因为自幼习武嘛。别的孩童也就挥挥拳头、踢踢腿儿,他呢,马步一扎、手一抬,光是摆个架势便能震慑住比他年纪还大的顽童,动起来手更是四两拨千斤。”
说着,阿桃就忍不住比划了几下。
太极?
阿桃那切西瓜你一半我一半的动作,赵明煙推测,谭林霜儿时可能学的是太极。
太极在当时尚未兴盛,只有一些流派的雏形,学起来并不容易,需意念、气息、形体三者合一。
赵明煙是个急性子,没那个耐性,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拳脚功夫。
谭林霜若是自幼练太极,身体底子应该不差,怎会弄得这般田地,还被谣传活不过弱冠?
活不过弱冠…这话最初是如何传开的?又是谁人起的头?
“阿桃,坊间传闻……”赵明煙试着向阿桃探问。
阿桃一愣,忙摆手,“少奶奶,坊间的流言蜚语你千万别信,少爷现在虽然身子骨羸弱,但不至于严重到英年早逝的地步。”
“定是与我们谭家有仇怨之人在恶意造谣!”
赵明煙的眼神骤变明锐,“谭家还有仇人?”
坐贾行商难免不与同行或买家产生利益冲突,结怨有可能,但结仇…那就不单单是利益冲突的问题了。
阿桃支支吾吾:“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暗地里是有一帮人在针对我们谭家,那些流言蜚语肯定是他们传开的,才害得我们少爷婚事一拖再拖…咳!当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好,好事多磨嘛,能与少奶奶结缘,对我们少爷而言,真可谓否极泰来。”
她最后话锋一转,又拍上了赵明煙的马屁。
否极泰来吗?
赵明煙对此不置可否。
忽然间,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祖父生前,没有纳妾吗?”
既然老夫人口口声声称,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那为何偌大的谭府却不见妾室与庶子庶孙呢?
“有的。”
阿桃点头,“我与阿兄被带来谭府时,还曾见过一位庶老夫人,庶出的爷和小姐也见过,可惜那位爷一直卧病在床,尚未婚娶便已病逝,不久后小姐也嫁人了,等到老爷过世后,庶老夫人便搬去了祖坟所在的别庄,说是要用余生来陪伴老爷。”
我才不信!
赵明煙暗道。
八成是被老夫人送过去守陵的。
这么一看,她那位姨娘的命运还算好的,至少没跟赵家的列祖列宗整日大眼对小眼。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后来小姐的夫君病逝了,她因无出,在夫家实在待不下去,老夫人也不忍心她在那里受委屈,便将她接了回来。”
“接回来了?我怎么没见着?”赵明煙讶然。
她还不知,这府里住着一位谭林霜的庶姑。
阿桃解释:“她没住府里,被老夫人送去了贞节堂,老夫人说,谭家女子可无才无能,但定要守节,夫亡,当矢志守节,若没法孝事舅姑,也要做到茕茕一身。”
呵呵…好个矢志守节!
如果谭林霜死后,我招婿入赘,怕是会被老夫人钉在耻辱柱上吧?
扯了扯嘴角,赵明煙不露声色地继续探问:“谭府这么大,祖父不止纳了一位妾室吧?”
从阿桃方才的话里,赵明煙推测出,家中的妾室应该在两房,或者以上。
我朝对于商人纳妾的数量限制不像官员那么严格,譬如亲王可纳妾八名,郡王四名,内阁大学士或六部尚书也是四名,知府、知县等中低级官职者则只能纳两名。
但庶民不可优于权贵,富商纳妾,即便没有数量限制,顶多两到三名。
阿桃点头说:“妾室共三位,听府里的老人说,老爷在世时,除了正房育有两子,三房妾室前后为他诞下了五子两女,只可惜,遭遇了一场大瘟疫,人丁自此稀薄。”
赵明煙了然。
阿桃说的那场大瘟疫,她还是清楚一些。
那两年,富顺县确实死了不少人,即便是大户人家,也难逃厄运。
又问了一些问题,赵明煙发现,阿桃其实所知不多,尽管她四五岁左右便已来到谭府,但除了亲历过谭林霜双亲出事,谭家的诸多大事不曾经历。
而谭家的大换血,应该是从上上辈开始,或许是因那场瘟疫,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阿桃,我嫁进谭家这么久,还没把谭府好好逛一遍呢!”
赵明煙陡然转移话题,趁着今日谭家那三个主子皆不在府里,便让阿桃领着她和小烛参观后院。
“哇!没想到谭府这后宅别有洞天。”
离开北院,穿过一片宅中竹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令小烛大为惊叹。
同样是四合院,但以竹林为业的谭家,后院处处彰显着“森寒洁绿”,挖出的水池蜿蜒曲折,水竹辉映。
不同于处处以花灯点缀的赵府后院,谭府的后院色调较为单一,除了绿,便是灰,但却通过精美的雕刻来隐去呆板,影壁、花墙、门窗,处处能看到美轮美奂的雕饰。
“有何感觉?”瞥了一眼在前方带路的阿桃,赵明煙小声问小烛。
小烛掩唇道:“谭家比我想得有钱。”
赵明煙回了她一个白眼。
小烛又道:“若说我们赵家是小家碧玉,那谭家绝对是大家闺秀。”
“没了?”赵明煙觑着她。
小烛抠着脑袋想了想,而后杏眼圆瞪,露出了贼笑,“熬死那三个姓谭的,小姐你便可富甲一…哎哟!”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赵明煙拍打了一下。
“口没遮拦!”
正颜厉色地斥责一句后,赵明煙昂首挺胸道:“无需熬死他们,凭我自己的本事,亦能富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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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
“嘿嘿!”小烛讪笑着揉了揉后脑勺。
赵明煙一把将她拉拢,飞快瞄了一眼仍自顾自走在前面的阿桃,压低嗓子对她说道:“你不觉得谭府这后宅构造极易隐藏秘密?”
小烛眨眨眼,重新把正身处的南宅细细打量了一番。
同样是由天井、主院、仆院、书房院、后花园等组成,除了竹林交错,乍一看,无甚特别,可听赵明煙这么一说,小烛蓦地发觉,此处似乎很隔音,进来后就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不仅如此,茂密的竹林也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竹林里也深不可测。
“夜里穿行于此,定然可怖,还好我们北院没种这么多竹子。”小烛拍拍胸口。
赵明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
逛完后宅,赵明煙回到了北院,从房里翻出上回从母亲手里要到的明月斋账本,拿去书房,仔细翻阅。
嫁人前,都是她在记账,婚事定下后,此事便交由李玉珠在做。
李玉珠的父亲生前是一名私塾先生,所以李玉珠不仅识字,还懂算学,因此账目没什么问题。
赵明煙松了一口气,合上账本,翻开了一本画册。
这是一本页面有些发黄的册子,里面画的全是花灯的设计图,从宋到明,记录了明月斋的花灯造型变迁,同时也展现了花灯样式在朝代更迭下的演变过程。
宋时,出现了走马灯、鳌山灯等新式样,明月斋顺势而为,曾以鎏金、珐琅制作走马灯,还在灯面绘制《凤求凰》等故事场景,以此名动京城,献灯皇宫。
明时,则在造型上改良颇多,花鸟鱼虫、人形、山水景物…明月斋也在样式上丰富多变。
可万变不离其宗,依旧是劈竹、扎架、裱糊、彩绘之技法的合成,制作花灯的核心技法似乎并无突破。
而单靠样式的更新,明月斋始终略逊一筹,最终消失在京城的元宵灯市……
“到底什么样的花灯,才能一鸣惊人呢?”赵明煙眉头紧锁。
片刻后,她磨墨提笔,在纸上勾出了一个花灯的轮廓。
“灯如霓裳……”
紧接着,她用五颜六色来晕染灯衣。
“还差点什么。”
吹了吹纸面,一个圆形的五彩花灯便跃然于眼前,可她并不太满意。
“形美,但神缺。”
她想到她爹曾说过,做花灯,也要形神兼备。
旋即,她再次提笔,在灯笼里画了一个剪影,一个长身鹤立的剪影。
“提灯照人,明月逐人影。”
她展颜一笑,满意地放下毛笔。
“哈呼…今日零嘴儿吃得少,比平时犯困。”
打了个呵欠,她便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她似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画里的人影竟在灯笼里动了起来,还在轻声唤着她。
“娘子…娘子……”
“唔……”
赵明煙迟迟地睁开了眼,就见谭林霜的脸近在眼前。
他见她已经苏醒,便指着旁边的画,打趣笑问:“娘子这是打算把我关进花灯里吗?”
12.光影旋转走马灯,轻纱半掩美人图
“嗯?”
闻言,赵明煙的瞌睡骤然消散。
她腾地坐直,垂眸看向这幅已然半干的画,画中灯笼里的剪影一动不动,而身旁的地上谭林霜的影子亦是如此。
两相对比,她解颜而笑。
“那夫君想不想被我关进花灯里呢?”
她半仰起头,斜望向谭林霜,眼神里有促狭的笑,还有一些漫不经心的调调,以至于谭林霜一时半刻分不清她是不是在与自己打牙配嘴。
“倘若娘子真有这个本事,为夫甘愿被你关进花灯,成为火光下的一抹灯影。”
迟疑少顷,谭林霜拱手俯首。
“去南宅仆院。”
赵明煙利落站起,拍了拍双手,率先朝大门走去。
“嗯?”
行至门口,赵明煙发现谭林霜没有跟上,随即转身看向他。
“为何去南宅?”
谭林霜站在原地,皱着眉头。
赵明煙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些排斥。
排斥南宅,还是排除去南宅?
赵明煙正色解释:“南宅虽已空置许久,但仆院还在使用,存放着不少竹子,做花灯,少不了竹子。”
闻言,谭林霜不露声色地笑了笑,“看来娘子已对府内的各个院落熟门熟路了。”
“还谈不上,谭府实在太大。”赵明煙话里有话。
她不清楚谭林霜有没有听出来,但他跟上了自己,并道:“除了竹子,还需何物?我让阿筠去准备。”
“宣纸、浆糊、蜡烛、绘画颜料……”赵明煙逐一道来。
半个时辰后,赵明煙便已在南宅的仆院劈竹,扎架。
谭林霜抄着手在一旁观看,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他虽然坐拥富顺县最大的竹林,从小伴着竹子长大,却从未亲自上手劈砍过竹子,更没有拿竹条编过东西。
只见过父亲拿嫩竹条编了一个小兔子哄母亲开心,那会儿他才四五岁左右,见那竹编兔子圆巧可爱,便伸手想抢,却被父亲一巴掌拍开小爪子,说给他编个小鸡,他不干,偏要那个兔子,母亲便笑着割爱,等着父亲再编一个小鸡。
当时父亲也像赵明煙现下这般,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先将挑选出来的竹子劈开,再进一步劈成细条,然后拿在指尖弯弯绕绕,编出雏形。
他的眼,忽地湿润了。
“咳!”
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他打破了此间的沉默,“花灯一开始便是用竹子做的吗?”
赵明煙动作一滞,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手上的动作也在继续,“这要从花灯的起源讲起。”
“花灯始于汉朝的宫廷祭祀,有驱邪之用,因为在佛教经典中,竹子常被用以比喻或象征,以阐述深奥的佛法教义,譬如佛教始祖释迦牟尼就有‘竹林精舍’之说。在一些佛教寺庙中,竹子还被制成了各种法器或仪式道具,竹的背后承载着深厚的宗教文化意义。”
“所以,花灯一开始便是用竹子做的。”
谭林霜明白了,“先有竹子,后有花灯。”
赵明煙点头,一个圆形的灯骨便初具形状。
经过一番细修后,她开始裱糊,用的是阿筠送来的普通宣纸。
“裱糊可以看成穿衣,为花灯穿上得体的花衣裳。”
“人不能乱穿衣,花灯亦是如此,黑蓝紫是裱糊用得极少的颜色,除非是为人物的头发上色,否则即便要用,也是能少则少。”
“这些颜色较深,难以透光吧?”谭林霜猜测。
赵明煙莞尔颔首,将宣纸剪裁规整,贴上灯骨后,再用金线贴在边缘处,既美观,也能遮住边缘的瑕疵,这叫“压边”。
紧接着就是上色,像那幅画一样,红配绿。
谭林霜弯腰凑近,细细一看,发现赵明煙配色很有一套,色调不完全饱和,明度略高,即使没有烛火照耀,放在日光下一照,亦能折射出一种朦胧美。
不愧是花灯传人!
他在心里由衷夸赞。
而等他看到花灯里旋转的人影后,更是惊奇不已,“里面的小人儿为何会动?”
“走马灯你没见过?”赵明煙挑眉而笑。
原来是走马灯!
谭林霜想起来了,父母还在世时,有年元宵节,父亲曾为他和母亲一人买了一盏走马灯。
母亲那盏是仙女散花,他那盏则是骏马飞腾。
不管是仙女还是骏马,只要一点燃,就便像被赋予了生命似的,在火光下活灵活现。
“是怎么办到的?”谭林霜分外好奇。
这个问题他以前便想问。
“算不得奇技淫巧,不过是借助了热气。”赵明煙说道。
“热气?”谭林霜没听太明白。
赵明煙解释:“里面的烛火燃烧时,会产生热气,热气升腾便带动纸片转动,造成一种‘活过来’的假象。”
“乍一看,如走马观花。”
“原来如此!”
虽然赵明煙说得平淡,但谭林霜却听得惊喜。
“夫君,送你。”
赵明煙把花灯递给了他,“其实这种花灯早在宋时便有,它们曾随着商队的足迹,沿着丝绸之路,走出我中原,遍布佛郎机。”
“已然不再是稀罕物。”
话虽如此,但谭林霜还是觉得稀奇,双手接过花灯后,就来回端看,全神贯注,竟忘了向赵明煙道谢。
“若不点火,确实平平无奇……”他喃喃道。
赵明煙不置可否,擦擦双手,坐下来收拾东西。
“诶!娘子。”
谭林霜忽地展颜,蹲下来问她:“把宣纸换成丝绸如何?会否让光影更如梦似幻?”
赵明煙眨眨眼,宋时的苏灯便是以丝绸做灯衣,而拿丝绸做花灯,放在当下,不算稀有,但…似乎不曾见到用丝绸做的走马灯。
至少,在蜀地她没有见到过。
“家中可有丝绸?”她随即问谭林霜。
谭林霜笑了,“丝绸在我们家,随处可见,咱们床上的红罗帐不正是丝织而成。”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娘子,你这又是作甚?”
傍晚时分,谭林霜仅着里衣斜躺在床上,原本挂在床架上的红罗帐此刻正披在他的身上,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若非他姿势优美,这与裹尸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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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煙咧开嘴笑,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像个歹人,“拿丝绸做灯衣不像宣纸那么简单,为防浪费丝绸,我想先试一试。”
“拿我来试?”谭林霜虚起了眸子。
他不知赵明煙给他喂了什么迷魂汤,自己居然任她摆布。
赵明煙摆好纸笔墨砚,指着窗外照进来的夕阳,对他说:“我想画下霞光透过红罗帐照在你身上的各种颜色,以此作为比照,来设计丝制走马灯。”
“我是五彩斑斓的花吗?不管是霞光还是晨光,照在我我身上皆是同一种颜色。”谭林霜嗔道。
“夫君,你错了。”
赵明煙摇摇头,竖起手里的毛笔,对准谭林霜的脸,而后慢慢移动,“夫君,光是无色的,但照在大地上,大地便有了不同的颜色,这是我爹对我说的。”
“眼下夕阳西下,光是从夫君的脚到头逐渐变暗的,所以夫君的脚最亮,头最暗。”
“同样是裸露的肌肤,但因光的明暗不同,让夫君的脸和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若夫君的肌肤是一张白纸,那脸便是灰色,脚是橙色。”
谭林霜微微蹙眉,垂眸望向自己的双脚,只看到脚被红罗帐遮着,若隐若现,但对比脚以上的位置,确实颜色更亮,因为照在那里的光最强。
“受教了。”
他解颜而笑,单手撑头,望着窗外的夕阳,蓦地察觉,随着光线的变化,树叶的颜色正悄然改变。
花灯的极致美,便应如此,随火光摇曳,斑驳陆离,呈现出流动的五彩画面。
他倏地感觉,这扇树影摇曳的窗户,宛如一盏花灯。
殊不知,红罗帐下半明半昧的他,在赵明煙的眼中,也似一盏花灯,一盏美人图花灯。
美人横卧,轻纱覆体,霞光恣意,慵懒缱绻。
赵明煙手里的笔突然停下了,她咬着笔头,总觉得画不出谭林霜的神韵。
画人果然最难!
难在形好描,神难绘。
还是得先深入了解,方可探究对方的内在。
旋即,赵明煙放下毛笔,来到床前。
“夫君。”
她伸手撩开了红罗帐,轻轻一推,便让正出神的谭林霜仰躺于枕。
“娘子不是在做画?”
谭林霜反应不及,眼神还有些迷蒙。
配上他半开的衣襟,半露的锁骨,着实是一幅美人图。
赵明煙跨坐上去,自解腰带,“先做人,再作画。”
谭林霜微眯起了双眼,一把抓住她忙解腰带的双手,虚弱地说:“娘子…你有点沉。”
“那咱俩换个姿势。”
赵明煙利索地躺到他身旁,继续解腰带。
“咳咳…娘子,我这身子骨……”
“夫君!”
赵明煙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病并非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因双亲意外身故受打击所致,既是如此,并非不可治。”
“可却你抗拒服用祖母与小叔送来的各种补汤补药,也不愿意我帮你求医,难道你不想身体变好?”
“还是…你其实根本没病?”
“你在装病!”
13.舌灿莲花险过关,左旋右抽反自溃
夕阳又落下几分,照进窗户的霞光黯淡些许,赵明煙躺在内侧,一半隐于暗,一半露于明。
但因谭林霜半坐在外侧,她露于明的那一半身体,显得忽明忽暗,衬得她阴沉的面色,愈发暝晦。
“娘子……”
谭林霜缓缓坐起,声音透着嘶哑,他转过上身,垂眸与赵明煙对视,“我是早产儿,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为了隐瞒此事,祖母买通了当时的稳婆,才让这件事没被传出去。”
“因着是早产,我自幼多病,即便我爹请了位师父帮我强身健体,但治标不治本,看起来我比同龄人孔武有力,实则极易染病。”
“好在家里人把我护得周全,在我八岁之前,几乎从无大病,小病也就伤风脑热。”
“直至……”
他戛然而止,别开了脸。
赵明煙娥眉微蹙,凝视着他逆光中的脸,感到迷离恍惚。
“不过我们谭家的男子似乎天生羸弱,尤其是到我爹这一代,看我小叔便知,虽说外界皆传,他是因年轻的时候纵欲过度导致不育,但我们家里人都清楚,他本就患有隐疾,他的毛病和我的有点像,连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静养。”
“所以他干脆不娶妻,免得误人误己,还不如百花丛中过,无责一身轻。”
片刻后,谭林霜才望着西斜的夕阳徐徐开口。
他说得言之切切,但赵明煙将信将疑。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信,那就是从她公公这一辈起,谭家的男子便每况愈下,她猜,多半是那场瘟疫所致。
她曾听她爹提到过,那场瘟疫不仅害死了许多人,也让活着的人如临炼狱,不是被疾病缠身,就是影响后人。
拿他们赵家来说,她爹的大哥和两个弟弟便因患病相继夭折,她爹刚过而立之年不久,也因纳差久病不愈,于前年病故……
“娘子。”
正当赵明煙陷入感伤之际,忽听谭林霜柔声一唤,便见那半透明的红罗帐覆面而来。
不待她反应,她就已被红罗帐从头盖到了脚,耳边还响起谭林霜的调笑。
“玉肌香腻透红纱,桃脸樱唇赛海棠。娘子,这红罗帐盖在你的身上,颇有一种云想衣裳花想容之韵。”
谁稀罕当杨玉环!
赵明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刚要扯开红罗帐,倏地眼前一黑,就见谭林霜压了下来,吻住了自己的唇。
说是吻,又不太确切,二人的双唇间还隔着一层红罗帐。
但陌生的温热触感还是让赵明煙浑身一颤,僵在了那里。
眨眼的功夫,这股温热便已移开,来到了她的下巴、喉咙、锁骨间…一路向下,就隔着薄薄的轻纱,让赵明煙感觉有些不真实。
唰——
红罗帐突然被掀起,带起一阵风,让赵明煙的双脚多了丝凉意。
在红罗帐落下的霎那,谭林霜钻了进去,抱住了赵明煙的双脚,来回把玩。
“娘子没有缠足,甚好。”
“哪…哪里好了?你们男子不都爱三寸金莲?”赵明煙嗫嚅问。
谭林霜脱下她的锦袜,轻抚着她光洁的双足,如实道:“我不好这口,三寸金莲虽然看着小巧玲珑,但里面的双足早已畸变,裹足布一取,狰狞可怖。”
“你见过?”赵明煙好奇问。
谭林霜的脑中骤然回想起儿时曾见到的那一幕,没有回答,而是用手背轻轻划过赵明煙的脚心,激得她又痒又酥麻,瞬间忘了自己问过什么,而是紧攥着衣裙,闭上了眼。
感觉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谭林霜小心放下她的左脚,撩开了她的裙摆,温柔的吻从她的右脚踝一路向上。
这次没有轻纱相隔,赵明煙的感受更加真切。
身体随着谭林霜的热吻逐渐滚烫起来,脸也微微发烫,好似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落到了她的脸上,炙烤着她的肌肤。
她吃力地睁开了双眼,只看到一片橙色,好似花灯里的烛火。
橙光扩散,眼前一片炽白,她咬住了下唇,身体不自觉地弓了起来,意识渐渐混沌。
昏蒙影,房中光线愈暗。
赵明煙猛地一个激灵,眼前一花,意识彻底断线。
她的呼吸复又平缓。
但谭林霜的呼吸却变得急而沉。
“呼…差一点,就如你愿,与你锦被翻红浪。”
此刻的赵明煙,上半身衣衫整齐,下半身赤足裙敞,身上还盖着半透明的红罗帐,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惑,竟让谭林霜移不开眼。
“不知谁人兴起的瘦为美,分明盈润之态,才令人浴火丛生。”
又深吸了一口气,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重新挂好红罗帐,帮赵明煙整理好衣裙,再盖上被子,转身来到书案前,便见到了赵明煙刚起笔的那幅画。
只勾勒出了一个轮廓,还看不出男女。
趁着赵明煙酣然入睡,他干脆提笔补完,画了一个红罗帐下的胖美人。
“这是我?”
被小烛叫醒起来用晚膳的赵明煙,一看到被谭林霜改动过的画,脸色顿时晴转阴,“我有这么胖?”
小烛抿了抿唇,违心地说:“没有,小姐要比画上的女子瘦一些。”
“哼!谭林霜还是好好地当他的富贵闲人吧。”
赵明煙气呼呼地卷起画纸,准备扔掉。
但转念一想,还是放下了,放到了谭林霜的枕头下。
“小姐这是…让姑爷睡小人?”小烛一脸懵。
“既然他喜欢胖美人,便让他夜夜枕着睡。”
赵明煙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这一晚,谭林霜明显感觉他又被赵明煙不待见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小心翼翼。
躺上床后,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内侧的角落里,竖着耳朵听赵明煙的呼吸。
直到赵明煙沉沉睡去,他这才叹了一口气:“长了一张憨态脸,心思却比深潭难测。”
一整晚,他都睡得不踏实,总感觉被鬼压床。
等到次日醒来时,眼底又多了两抹乌青。
“少爷,你昨个儿没睡好?”
用完早膳,陪同谭林霜回书房的路上,阿筠忍不住问了一句。
谭林霜立即停下,带着他来到游廊角落里,背着双手对他沉声道:“阿桃的性子过于率真,在赵明煙面前根本藏不住话。”
“阿桃又多嘴了?”阿筠拧起了眉。
谭林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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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即止,没有继续追责,“她已经及笄,我会让祖母帮她寻一门好婚事。”
“少爷!”
阿筠陡然俯首抱拳,“阿桃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们自小相依为命,我舍不得她……”
说着,他不禁哽咽起来。
谭林霜深吸了一口气,眉头也紧紧拧起。
半晌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时机合适,我纳她为妾吧。”
“多谢少爷!”阿筠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要!”
偷听到二人谈话的阿桃,脸都吓白了,她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双腿止不住打颤。
待二人走远后,她才拖着僵硬的双腿,找去了花厅。
“少奶奶,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咳咳咳……”
刚吃进一颗枣的赵明煙,被她这又哭又喊的阵仗惊得嘴一张,那颗枣囫囵咽了下去。
小烛赶紧帮她顺背,又问梨花带雨的阿桃怎么回事。
砰——
一跑到赵明煙跟前,阿桃便重重跪下,拉着赵明煙的手哀求道:“少奶奶,求求你,别让少爷把我抬进房,我宁可伺候你们一辈子,也不要给少爷做妾。”
“谭林霜要纳你为妾?”赵明煙愕然瞠目。
“什么?”
小烛同样一惊,拍打赵明煙后背的那只手下意识用力,“啪”的一声,那颗枣总算咽下去。
拿起茶盏喝了几口,赵明煙收起翻江倒海的心情,问阿桃:“你家少爷准备何时把你抬进房?”
“还没定。”
阿桃老实巴交地把自己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明煙。
不过,她只听到后半段。
赵明煙虚起了眸子。
好个谭林霜!
嘴上说着跟阿桃情同手足,转个背就在盘算着何时纳她为妾。
还有从养济院带回来的那两个小丫头…赵明煙错着牙齿笑了。
就他那病恹恹的身体,还想一夫驭三女?
他现下不让推倒,是想养好身体在妾室们的身上播撒雨露吧?
行啊!那就把你养在后宅,让你跟妾室子孙绵绵,我生的孩子统统姓赵。
商行也替你管了,你就做我手里的走马灯吧!
“少奶奶……”
见赵明煙时而咬牙瞪眼,时而又皮笑肉不笑,阿桃有些吃不准她的态度,还有些畏惧。
赵明煙旋即收起脸上的复杂表情,反握住她的手,端出了正室的架势,“放心吧,你不愿意,没人敢逼你。”
“不过……”
她忽地话锋一转,“你与你家少爷不是青梅竹马吗?怎会不愿做他的妾室?”
“我怕他。”阿桃坦言。
“怕?他凶过你?”赵明煙不解问。
谭林霜是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就算生气,也很难形于色,不至于对阿桃直接动怒吧?
“没,少爷待我一向和善,只是……”阿桃犹犹豫豫。
赵明煙将她拉起,拍了拍她的手,“我是他的妻子,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阿桃咬了咬下唇,“少爷其实早就死了,现下不过是一缕残魂在牵动身体。”
14.夫妻俩各自行事,阴差阳错凑一起
“小姐,阿桃说的是真的吗?”
送走阿桃后,一直在旁边闷头给二人添茶、拔除樱桃果柄的小烛,终于拿起面前的一盏温茶饮尽,而后便搓着两条胳膊蹙眉看向赵明煙。
“姑爷…不是人?”
回想着阿桃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她不由打了个摆子。
赵明煙却是哑然一笑,“鬼魂我没见过,残魂更没有,我只知道,谭林霜有血有肉,是个活人。”
“那为何阿桃会那样说?”小烛不解。
赵明煙顿了顿,然后问她:“假如某天,我发生了巨大变化,譬如…不再吃肉,闹着要束腰缠足,你会如何想?”
“患上大病了吧?”小烛脱口而出。
“唔?”
说完,似是抓住点什么头绪,努起了嘴。
赵明煙见状,展颜一笑。
紧接着,她的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说:“这些改变,只有身边的人才看得出来,才会察觉有异。”
“阿桃自幼跟在谭林霜身边,对他的改变看在眼里怕在心里,那祖母呢?”
眸光闪完,赵明煙的眼神变得深邃……
“祖母,惊蛰将至,是阳气发生的时节,宜润燥、养肝、健脾,所以我特意吩咐东厨为你熬了一碗银耳百合梨羹,你快趁热尝尝。”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后,赵明煙没有像往常那般逛园子消食,而是径直来到东厨,亲自挑选了一些食材,让下人熬煮。
一旁的小烛把碗呈到范文澜面前后,不忘补了一句:“食材全是小姐亲自为老夫人挑选的,连梨都是她削的,一直注意着火势,不敢离开半步,生怕熬过了头,就黏糊了。”
“烟儿你有心了!”
范文澜笑着接过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拿起勺舀了一点尝了尝,“唔…稠而不粘,甜而不腻,甚好。”
赵明煙乖巧地说:“祖母若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其他我不会,但对饮食可是手到擒来,我还会做云片糕呢!”
“呵呵呵…难怪你把自个儿养得这么好。”范文澜笑着说道。
“祖母,今日你要去巡视商行吗?”
赵明煙坐到了她身旁,眼巴巴地瞅着她,“上回只是走马观花,好多租赁出去的铺子都没进去瞧上一眼。”
“出嫁前,我曾听闻,咱们这儿的竹制茶器全县第一,那日匆忙一瞥,发现竹笆街上也有一家卖竹制茶器的小店,我娘的茶具大多以瓷器为主,便想买一套竹制茶器与她一试。”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范文澜冲她颔首笑笑,又拿起勺舀了一口羹,缓缓说道:“那日才查完帐,这月我本不打算再去商行的,以免那几个二朝奉心生介怀,我是东家,不是掌柜,巡视得太频繁了,感觉不信任他们。不过嘛……”
她又埋首吃了一口羹,眼珠子稍微一转,等她抬起头来时,又是慈笑满面,“既然是我的烟儿想去商行再逛逛,我岂有不做陪之理?”
“林儿身子骨不好,宜静不宜动,往后烟儿若想去竹笆街游于肆,来找我便是,我这把老骨头现下还能折腾。”
“祖母老当益壮,精神头比我娘还足。”
赵明煙莞尔起身,跪到她面前帮她捶腿,“夫君这病,大夫可有法子?”
范文澜眉头一皱,口吻略重:“全是群庸医!”
“请过京城的大夫来为他诊治吗?”赵明煙扬起了头。
范文澜颔首,“找过,都说是受惊过度,引发了郁症,起初啊,意欲食复不能食,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后经扎针、吃药,总算能正常食卧行,但心病当需心药解,他爹娘已去,这心病……”
她摇了摇头,眉头锁得更深,让原本气色红润的面庞显出了几分老态。
“倘若你们能有孩子,想必能弥补这份遗憾吧。”
沉默片刻,她握住了赵明煙的双手,言之切切。
“爹娘没了,但自己能当爹,兴许可缓解他的郁症。烟儿,靠你了!”
她重重地拍了拍赵明煙的双手。
“祖母,说来不怕你笑话……”
赵明煙娥眉微蹙,面露苦笑,“夫君这身子骨,在房事上还是…我自然想尽早诞下一子,可日月入怀这种事,没法光靠我一人努力。”
“阿嚏!阿嚏!”
此刻,书房里的谭林霜,莫名打了两个大喷嚏,当即便觉后脖子汗毛直立。
他搓了搓后脖子,喃喃道:“我总感觉有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少爷,养济院的收养名册拿到了。”
就在这时,阿筠走了进来,将一本册子放于书案,又道:“老夫人又带着少奶奶去商行了。”
谭林霜似乎并不意外,“看来她没有在东厨白忙活。”
微一勾唇,他随即问:“我那位好叔叔最近有何动静?”
阿筠说:“他这几日总出城,但每每过了石河堰,总会跟丢,不知走了哪条小路。”
“鬼鬼祟祟,定然不是干什么好事。”
谭林霜冷哼一句后,吩咐道:“找人去跟丢的地方再找找,看有没有适合金屋藏娇的宅院。”
“少爷是怀疑……”阿筠没敢问出来。
谭林霜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狗改不了吃屎。”
随后,他翻开了那本名册,仔细查看。
明代继承了元代的养济院制度,洪武元年,朱元璋下诏:“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官为存恤”(摘自《明太祖实录》卷34)。
洪武五年又下诏,“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不久后,孤老院改名为养济院,其收养对象为:“民之孤独残病不能生者,许入院。”
自此,明代的养济院制度正式确立。
为保障养济之政的推行,朱元璋将其载入《大明律》,规定:“凡鳏寡孤独及笃疾之人,贫穷无亲依靠,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六十;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减者,以监守自盗论。”
在朱元璋的倡导下,许多府县在洪武年间都设置了养济院。
于今,养济院的建置已得到改观,养济院在“天下府州县俱有”(摘自《明太祖实录》卷127)。
然。
浏览着名册上这些看似清楚的收养记录,谭林霜的眉头渐渐拧起,“小叔又从养济院带走了五名孩子送往商行的其他分行?”
阿筠没有接话,心知他这是在自言自语,便走到一旁,烧水泡茶。
当下延续着唐时的泡茶法,先将茶叶用热水浸泡,取茶汤倒入茶盏中,加入适量的热水,泡制一段时间后方可饮用。
这种饮法在寺庙、道观亦盛行,相比唐宋的煎茶法与点茶法,泡茶法更为简捷,只需用沸水冲泡即可。
不多时,房中便茶香四溢。
“唔…清香、润、回甘。”
竹笆街,一间名为“有茗器”的竹制茶器店内,赵明煙正捧着掌柜泡好的一盏青茶,细细品味。
“看来谭少奶奶也是个懂茶之人。”掌柜笑着夸赞。
范文澜扬唇不语,一盏茶毕,她便与掌柜话起了家常。
“薛掌柜,听说斗茗风又在盛行,你这个茶君子没去玩上两把?”
“去了去了,前几日还去了三爷府上与他那位外地友人切磋了一把。”
“外地友人?”
“老夫人您不知道啊?据说来自惠州府,他们惠州人比我们蜀人好斗茗,让我见识到了何为‘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
“是嘛?我还不知,我家三郎还有那么远的故交。”
“对方是一位茶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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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和我一样,好茶,又善与人交,结识惠州府的茶商不稀奇。”
“我朝废除团茶,提倡散茶,使得茶叶价格降低,想必茶商的日子没以前好过了。”
“但却让普通百姓也能喝上茶,众乐乐矣。”
二人谈笑风生,赵明煙侧耳细听。
原来谭三郎是个茶君子,难怪上回见到他,一副淡雅从容的样子,比这家店的掌柜更不像个生意人。
不过茶与竹自苏东坡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到后来刮起的“斗茗”风,已然相辅相成,他在竹林商行担任掌柜,虽无实权,亦算满足吧?
那其他几位堂叔伯呢?
品完茶,范文澜便带着赵明煙前往其他铺子,而赵明煙也从二人的闲聊中获知了不少消息。
他们现在所穿行的竹笆街,全是谭家的产业,以商行为中心,东西南北全部贯通,除了有茶器店、竹制家具店、竹手工艺品店外,还有专门卖梁、柱、枋等结构部件的竹料铺。
可以说整条街涵盖了与竹有关的所有生意,从吃的到用的,再到建房子,着实令赵明煙又大开眼界了一次。
这么庞大的产业,最后竟落到了谭林霜那个病秧子身上,其他旁支就没一点非分之想?
赵明煙不信。
眼下有祖母撑着,若是祖母不在了…那就只能靠我这个孙媳帮她守好家业了。
想到此,赵明煙顿觉肩负重任,随即打直了腰背。
见她挺胸昂首,面带喜气,范文澜愈发觉得她很旺夫,尽管她委婉暗示自家孙儿在床上不行,但男子好似那铜锁,越用越好使,只要钥匙插得进去,迟早会捅顺。
“烟儿呀,时候尚在,不如你现下便将这套茶具送到你娘手里,想必她定会欢喜。”范文澜忽然提议。
“这…合适吗?”赵明煙顿感意外。
范文澜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容可掬,“女子出嫁从夫,确实不宜总往娘家跑,但我们是商户之家,没那些书香门第讲究得多,况且,你家中又无兄弟姊妹,就怕有人觊觎明月斋,适时地回去看看,无妨。”
“多谢祖母!”赵明煙行礼道谢。
……
“小姐,老夫人对你可真好,谁说媳妇熬成婆,我看老夫人呐,就是个慈祥的当家主母。”
去往赵化镇的马车上,小烛忍不住对范文澜赞不绝口。
赵明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跟前,跟着又瞄了一眼坐在前室的车夫,然后压低嗓子对她耳语:“守好明月斋,就是守好我没带过去的嫁妆。”
小烛腾地瞪大了双眼,“这蜜里藏着辛啊!”
抵达赵府后,赵明煙并未打算进去待太久,更无留下用膳的准备,把茶具一放,便折回,所以让小烛等在马车里。
虽说范文澜大度地让她亲自把茶具送回娘家,但她不能得寸进尺。
正如小烛所说,范文澜对她的好如蜜里藏着辛,她若贪食,定会辣到自己。
于是,她绕到后门,准备把茶具交到李玉珠手里,再与她聊上几句便离去,走正门,会惊动很多人。
“咦?”
当她刚拐进后门所在的小巷时,意外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来有人跟我想法一般,不想引起旁人的主意。”
她唇角一勾,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待二人仅有半臂远时,她猛地一巴掌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唰——
谁料,对方抬臂擒住了她的手腕。
一转身,他瞠目结舌,“娘…娘子?”
赵明煙瞟了一眼被他搞搞握住的手腕,冷笑着扫向他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右眉一挑,阴阳怪气地问:“夫君,你偷偷摸摸来我家,莫不是嫌我嫁妆给得少,过来寻几件我家的宝贝带回去?”
15.恰逢与卿卿偶遇,烦请尽地主之谊
“咳咳咳……”
谭林霜旋即松了手,抚着胸口猛咳了几声后,再一抬头时,已不见眼中的慌乱。
“娘子,好巧。”
他冲赵明煙盈盈一笑,如春风拂过。
但赵明煙只觉像是有只苍蝇正迎面飞来。
她挥了挥手,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夫君是学过瞬移术吗?前一刻还在书房里,须臾便已来到我家后门外。”
“娘子说笑了。”
谭林霜的嘴角扩得更大,可笑容却显得有些讪讪。
如此窘境,当如何解释?
他先前确实在书房,只不过不是前一刻,而是两个时辰前。
看完养济院的收养名册后,他将谭墨竹或以谭家名义带走的孤儿记录到了另一本册子上,再单独抄录了一份给阿筠,吩咐他派人去跟踪这些孩子的真正去向,而后…便有些无所事事了。
往常有赵明煙主仆在,北院总是闹哄哄的,他们两个人当院里十个人…还不止。
现下,他俩不在,院里又恢复了成亲前的清静,谭林霜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他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缓缓起身,来到了花厅。
平日里,赵明煙总会在花厅打发时间,吃吃零嘴儿、看看拟话本,或者对着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涂涂画画,不像其他后宅妇人,赏赏花、做做女红,抚琴吟诗,陪夫君聊会儿天。
二人似乎只有在夜里熄灯后,才会在床上闲磕牙一会儿。
他们确实不像一对夫妻,更像是…谭林霜摇摇头,一时想不起来。
思绪缥缈间,他已行至那张石桌前,发现赵明煙最近正在看的一册拟话本没来得及收回房,还摊放在上面。
他好奇拿起,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拟话本,而是花灯录,上面绘有从唐到宋的各异花灯。
随手翻了翻,他蓦地想到了明月斋,同时还回想起归宁那日所窥见的那一幕。
“不知赵明煙最后是以卵击石了,还是以一当十?”
带着这个疑惑,他悄然从偏门离开,独自骑马来到了赵化镇,似一名外来客那般,牵着马儿朝明月斋行去。
虽说他是赵家的姑爷,但明月斋的灯匠与伙计基本不认识他,于是便大刺刺地来到门外,将马一拴,背着双手走进了前店。
“你来了。”
然,前脚刚迈过门槛,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岳母大人!
他一惊,正要编出一个单独出现在此处的理由,便见李玉珠向店内一名客人迎了过去。
呼……
在心里吁出一口气后,他旋即转身,准备开溜。
可就在他余光瞥向李玉珠与那名客人时,脚下一滞,只片刻彷徨,便离开前店,绕到了后门,刚好看见李玉珠带着那名客人出来,然后一路说说笑笑离开了明月斋。
鬼使神差,他跟了上去。
直至,跟来了赵府后门。
那二人进去许久,始终没等到他们出来,他也不愿离开,总想知道那男子是谁。
岂料,却等来了赵明煙。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暗自懊恼一句后,他收起尴尬的笑容,淡定自若地再次开口:“娘子不是陪祖母去巡视商行了吗?为何跑回了娘家?”
赵明煙将那套茶具拎到他眼前,理直气壮地说:“我在‘有茗器’为我娘买了一套竹制茶器,祖母看时候尚早,便提议我回一趟娘家,亲自把茶具送到我娘手里。”
“祖母心细又体贴,说是送茶具,实则是让我回来与我娘见见面,聊聊家常。”
“咱娘这会儿恐怕没工夫与你话家常。”谭林霜眸光深邃,暗闪幽光,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赵明煙微眯起了双眼。
随即,她越过谭林霜,朝后门望去,“你方才在看什么?”
谭林霜搓了搓手,拉着她靠墙站,对她耳语问:“咱娘是不是打算梅开二度了?”
吱呀——
他话音刚落,紧闭多时的后门骤然打开,从里面步出一位看似而立之年的儒雅男子。
“梅先生?”赵明煙讶然。
“还真姓梅?”谭林霜眼带促狭。
赵明煙睨了他一眼,目送着那位梅先生离去后,才退离墙边,正颜厉色地对他说:“梅先生是我家附近的私塾先生,也是我祖父当年的学生,与我娘自幼相识,现在也经常往来。”
“经常往来?”
谭林霜抓住了关键,左眉一挑,意有所指,“咱娘与那位梅先生看起来确实交情颇深。”
“你看到了什么?”赵明煙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谭林霜微微一笑,双手交叠放于身前,“娘子不是要给咱娘送茶具吗?需不需要为夫相陪?”
赵明煙迟疑片刻,歪头打量起他来,“夫君这么关心我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女婿就是半个儿子。”
“老话向来说的不错。”谭林霜莞尔颔首。
“可老话没说,女婿追着丈母娘转,还要跟踪丈母娘啊?”赵明煙的眼神愈发犀利。
谭林霜揉了揉鼻子,“兴许今日时机不佳,不如改日我再陪你回来一趟,把这套茶具送给咱娘。”
“再?”
赵明煙险些失笑,一脸戏谑地觑着他,“夫君虽会瞬移术,记性却不好,今日可不是夫君你陪我回来的哟,是咱们府上的车夫李四送我和小烛过来的。”
“倒是夫君你,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久了,也没说清楚你为何出现在此?”
谭林霜一时语塞。
“娘子…咳咳咳……”
他又弯腰不停咳嗽。
“哎哟!夫君,千万别把肺给咳出来了。”
赵明煙娥眉一蹙,非常体贴地用力拍打他的后背。
啪啪啪——
震耳发聩,谭林霜感觉再拍下去,肺真的会被她给拍出来。
“娘子!”
他连忙站直,一把搂住了赵明煙,“我还没好好逛过你们赵化镇,相请不如偶遇,你就尽一回地主之谊,今日带我领略一番这赵氏开化地吧。”
“夫君,你可知‘涎脸涎皮’这四个字怎么写?”赵明煙面露哂笑。
“唔唔。”
谭林霜摇摇头,突然把头一歪,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还望娘子指教。”
感觉肩头一沉,赵明煙没好气地把手里的茶具塞他怀里,然后拉着他朝马车走去。
“且慢!”
谭林霜猛地拽住她,又把茶具递还给她,“你让李四单独送小烛回去吧,我骑马过来的,待会儿我们骑马回去。”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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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骑马?”赵明煙失惊打怪。
谭林霜干咳了两声,忍俊不禁道:“娘子,我是弱,不是残。”
闻言,赵明煙移目向他不可描述的位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是残吗?”
晚风吹来霞光,为熙来攘往的华灯坊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橙色,衬得喧嚣也多了分可爱。
赵明煙与谭林霜并肩穿梭在花灯闪烁的街道上,映照在地上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交错,宛如皮影里的一对佳偶,耳不离腮。
“我们赵化镇的街道与你们永年镇差别不大,皆是线性布局,若靠近河畔,便是因水成市,枕河而居。”
谭林霜颔首,“大同小异,异在你们以灯为饰,我们以竹为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俗一方市嘛。”赵明煙笑着接话。
“不知,这边的绸缎庄所卖丝绸是否与我们那里的别无二致。”
忽见斜前方有一家绸缎庄,谭林霜牵起赵明煙的手便快步走去,“买些丝绸回去做灯,娘子就不用再拆我们的红罗帐了。”
赵明煙被他握住的手轻微一颤,倏地回想起那日的经历,不觉脸红耳臊。
“娘子,你看这红色如何?”
谭林霜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走进店内,便松开了她的手,径直挑选起来。
赵明煙看了一眼他挑中的红色丝绸,想到了他画的那幅胖佳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夫君是想夜夜当新郎?”
谭林霜迷蒙地眨了眨眼,“不好看吗?”
“红得好似成亲那日罩在我头上的红盖头。”赵明煙冷哼道。
“那不是挺喜庆吗?”谭林霜不解。
“我们成婚那日很喜庆吗?”赵明煙睨着他,眼里闪烁着一抹幽怨的光。
谭林霜心孤意怯地低下了头。
随后,他便乖顺地跟在赵明煙身后,不再擅自挑选。
“哟!这不是赵东家。”
掌柜认出了赵明煙,笑着迎了过来。
赵明煙立马把身后的谭林霜拽到了身旁,赧笑道:“这是我夫君,谭家大郎。”
“哦哦!现在该改口叫你一声谭少奶奶了。”掌柜忙道。
赵明煙强颜一笑,莫名有些抗拒这个新的称谓。
谭林霜蓦地揽过她的肩膀,对掌柜说:“我家娘子还是赵掌柜。”
赵明煙一愣,抬眸看向他,恰见他正冲自己眨眼而笑。
“诶…娘子,你看这绿色如何?清新淡雅,像早春的嫩叶。”
赵明煙还没来得及回以粲然,谭林霜就已移开视线,指向了旁边一卷绿色丝绸。
“这叫柳绿,柳枝的颜色。”赵明煙也看了过去。
掌柜随即唤人取下一匹让二人细细过目。
谭林霜似是很喜欢这种颜色,捧在手里反复端看,最后往赵明煙头上一罩,连连夸赞:“谁道绯色美?柳绿亦倩丽……”
绿色丝绸罩顶而下,赵明煙猝不及防,好似成亲那晚落下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的她,看不清谭林霜的容貌,而绿丝绸下的她,能清楚瞧见谭林霜此刻的笑颜。
宛如春天的玉,生机勃勃。
谭林霜也隔着绿丝绸凝视着她,眼不带眨。
红罗帐下的她,似蜜桃,绿丝绸下的她,像柰果。
16.月与灯遥相辉映,人与影交错重叠
“赵掌柜,赵…咳!谭少东家,二位慢走啊,抽空再来!”
赵明煙一口气挑了好几匹颜色各异的丝绸,直到谭林霜快要抱不住了,这才在掌柜的欢送下,满意离去。
这家绸缎庄的一匹丝绸约莫十一二两重,谭林霜足足抱了十一匹,看似走得吃力,实则脸不红气不喘。
赵明煙瞥了他一眼,愈发怀疑,他在装病,或者说,他的病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从那晚偷偷为他把脉来看,他的脉搏确实不同于常人,但赵明煙不太懂医术,实在辨不出,此乃何种脉。
况且祖母那么精明,他真要是装病,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是故意帮他隐瞒,但又有什么必要呢?
罢了!
来日方长,真病假病,她赵明煙迟早会看出来,只要别像他小叔一样不孕不育就行。
“夫君,你每日在书房忙些啥?”她好奇开口。
嫁过来好些天了,她发现谭林霜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书房,不知在作甚。
谭林霜转过头,不答反问:“那娘子你呢?嫁与我之前,是如何消磨时光的?”
“消磨时光?”
赵明煙嗤笑了一声,“夫君这是把我当普通闺阁女子了。”
“我整日在明月斋忙进忙出,做花灯,检查灯匠们制作的花灯,亲自挑选制灯的材料,管账…若是逢年过节,还要准备灯会,哪里需要消磨时光,怕是时光跟着我追。”
赵明煙数着手指头,逐一道来,其脸上的骄傲神情让谭林霜难掩艳羡。
“真好!”
他由衷而语,蓦地感觉,让赵明煙嫁给自己,着实委屈了她。
倘若她是男子,定能让明月斋更加辉煌。
“我不像娘子你,身体好。大夫嘱咐我,宜静不宜动,所以除了书房,我实在没地方打发无聊时光。”
“今日趁着祖母和小叔都不在府里,才敢独自出来散散心。”
闻言,赵明煙先前的疑问,算是解答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
“夫君打算考科举吗?”她突然换了个问题。
于当下,已无专门的“商籍”,故而,商户子弟亦可参加科举。
不过报名有一定限制,需有本县廪生作保,且每五个本县考生需要联保,以防贱籍(如娼籍、隶籍等)混入考场。
如若被证实为贱籍应举,作保的廪生与其他考生都将受到处罚,甚至终生不得应举?。
对谭林霜而言,这个门槛并不算高。
谭林霜颔首,“祖母希望我考科举。”
“那你自己呢?”赵明煙问。
谭林霜忽地垂下了眼眸,看不清神色。
赵明煙努了努嘴,没再追问。
“我饿了。”
片刻后,谭林霜再次扭头看向她,“据闻,你们赵化镇的洗沙油糍是一绝。”(注:? 洗沙油糍?是四川省赵化镇的传统特色小吃,属于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你这身体能吃街边食肆吗?”赵明煙挑眉端详着他。
“我只是心肺不好,胃肠尚可。”谭林霜说道。
“行!”
听他这么说,赵明煙爽快点头,带着他就直奔她从前常去的一家街边食肆,要了一盘洗沙油糍,两碗会馆扣汤面?。
“会馆扣汤面?是何种面?”谭林霜好奇问。
赵明煙说:“其实跟普通面条差不多,但胜在调料丰富,面条又经特殊揉制而成,口感好,嚼劲十足,吃起来特别巴适。”
谭林霜了然,愈发期待。
不多时,桌上就摆满了美食,他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块洗沙油糍进嘴里,“唔…外酥内糯、香甜可口。”
“跟小时候吃到的一模一样。”
这久违的口感让他感慨万千。
“你小时候吃过?”
赵明煙略显讶然,“我没看到永年镇有卖呀?”
谭林霜笑了笑,“我又不是从生下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赵明煙随即说道:“待会儿你若还能吃得下,我带你尝尝油炸糍粑块。”
“嗯?油炸糍粑块和洗沙油糍有何区别?”谭林霜疑惑道。
赵明煙细细道来:“二者皆是以糯米浸泡、蒸熟捣成泥状后,再冷藏定型切块,最后炸至两面金黄,但洗沙油糍加入的是糖,油炸糍粑块呢,则是盐与花椒,口感偏咸鲜微麻。?”
“原来如此。”
谭林霜明白了,“一个甜一个咸。”
饭毕,谭林霜已是七成饱,但赵明煙只有六成饱,便跟随她一道,去另外家街边食肆品尝到了油炸糍粑块。
“虽同为糯米油炸而成,但调味不同,口感大不一样。”
尝过一块油炸糍粑块后,谭林霜如是道来。
赵明煙问:“那你觉得甜的好吃,还是咸的?”
谭林霜说:“蜀人好辛香,我喜欢咸的。”
赵明煙扬唇,“我甜咸皆爱。”
谭林霜但笑不语,而后问道:“你不去明月斋瞧瞧?”
赵明煙觑着他,“你不是已经替我去瞧过了。”
谭林霜面不改色,“还要再去,我的马还拴在铺子门外。”
随即,二人便朝明月斋走去。
此刻已薄暮冥冥,街道两旁的花灯相继点燃,各色花灯交相辉映,令整个华灯坊灿亮如昼。
霎那间,谭林霜感觉,天上的繁星都失了颜色,被地上的灯火衬得黯淡。
行至明月斋门外,谭林霜去解开绳子,赵明煙则站到离大门还有些距离的位置,探头张望,见店内依旧络绎不绝,这才丢心落肠。
似乎明月斋少了她,不曾改变。
但愿,能继续这样下去……
“大娘?”
正当她思绪万千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聂三郎。”
她腾地转身,一眼认出了那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高马大,往灯下一站,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宛如一座山。
他不算俊美,但用蜀地话来说,长得周正。
“好久不见。”赵明煙莞尔。
“真的是你!”
看清赵明煙后,聂三郎兴奋地往前迈了一步,可又在瞥见牵着马走来的谭林霜时,脚下一滞,后退两步。
“好久不见,谭少奶奶。”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脸上的失落情绪随之显现。
谭林霜看在眼里,计较在心里。
此人是谁?
这个问题,他没有问出来。
倒是赵明煙,在回去的路上,主动向他简单提了一嘴。
“聂三郎是我们那里的一个木匠学徒,我们制作花灯,也需要木材,不过用的较少,做宫灯时才需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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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比起竹编灯架,木材灯架我们不太擅长,每当需要木制灯架时,便会请他师父来协助我们。”
骑在马鞍前面的谭林霜略微点头,没说什么。
赵明煙也不再开口。
夜风徐徐,吹拂着二人的袖摆,让赵明煙感到有些凉意。
她把身体往前挪了挪,紧贴着谭林霜的后背。
两坨绵软陡然压来,谭林霜嗓子一痒,倏地开口:“他看起来很能生。”
赵明煙:……
返回谭府后,二人像做贼似的,下马就速速分开,一个牵着马从北院偏门溜进,一个走正门前往主院。
两炷香过后,已在饭桌落座的赵明煙,见到了气喘吁吁走来的谭林霜。
二人飞快对视了一眼,旋即又分开,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赵明煙:我还担心他磨磨唧唧会露馅儿,喘得跟老狗似的,反倒不会让祖母起疑。
谭林霜:呼…还好我动作快。
“祖母,小叔。”
行过礼,谭林霜在赵明煙与范文澜中间的位置落座。
呃!
屁股刚挨到凳子,脚背就被赵明煙一脚踩住,他蹙眉转头,她目不斜视。
他立马抽出了自己的脚,不明所以地又看了她一眼。
赵明煙还是目不斜视,只是嘴角勾出了一抹坏笑。
这丫头!
谭林霜在心里好笑。
鬼板眼儿可真多!
待饭菜上齐,面对满桌佳肴,二人又悄然对视了一眼。
他俩吃不下了!
“你俩怎么不动筷子?”
二人的异常很快被范文澜察觉,“烟儿,今晚的菜不合你胃口吗?”
“没,我就是…可能有点积食。”赵明煙嗫嚅道。
“积食?”
范文澜眼珠子一转,随即瞪大了双眼,“你该不会……”
“娘!”
她左手边的谭墨竹忍不住打断了她的瞎猜,“烟儿才嫁过来几天啊,没那么快。”
“不过嘛……”
紧跟着,他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向谭林霜与赵明煙笑了笑,“应该也快了。”
二人同时一怔,不尴不尬地低下了头。
“嗝儿!”
勉强逼着自己吃了两碗饭的赵明煙,终于在走出主院的那一刻,舒舒坦坦地打了个大饱嗝儿。
“辛苦娘子了。”谭林霜笑得促狭。
赵明煙睨了他一眼,话里有话:“人说无事一身轻,到夫君这里,要改一改。”
“哦?改成什么?”谭林霜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微微俯下身。
赵明煙嘴角一扬,“有病一身轻。”
说罢,便带着小烛先一步回到北院,书信一封给家中的管事李嬷嬷。
一是为了寄茶具,二是让她留心一事。
[我娘若能梅开二度,胜过姹紫嫣红。]
写完这句,她抬眸望着窗外的春花,解颜而笑,“若能有个弟弟或妹妹,明月斋的花灯会更光华夺目。”
“诸事不宜?”
书房里,谭林霜好奇地查看着今日的黄历,一看到“诸事不宜”四个字,他的双眼顿时微眯。
回想起今日的种种经历,他一把合上了黄历,对阿筠吩咐道:“烧起香汤沐浴。”
诸事不宜?我偏不信邪,偏要今晚谋大事!
17.春潮四溢红烛默,天时地利人不和
“夜来新沐浴,肌发舒且柔。”
沐浴完毕,谭林霜将披散在胸前的青丝甩到身后,唤来阿筠擦拭。
阿筠偷瞄着他神清气爽的模样,小声说道:“上回见少爷你这般畅快淋漓,还是在你成亲以前。”
“是吗?”
谭林霜翻看着自己的玉白胳膊,不禁回想起聂三郎那一身黝黑的皮肤,“我怎么这么白?”
阿筠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接着说道:“成亲后,就没见你沐浴过这么久,匆匆擦洗便了事…方才也没帮你搓出什么夹夹来啊?”
说着,他又往他背上使劲搓了搓。
啪——
谭林霜转身就拍开他的手,嗔道:“我今晚沐浴不是为了洗尘垢。”
“哦。”
阿筠揉了一下被他拍打过的手背,继续为他擦拭发丝。
“我是为了兑现另一半彩礼。”谭林霜又道。
弦月如钩星如灯,当谭林霜披着柔和的月光与沐浴后的芬芳推开寝卧的门时,便见赵明煙已侧躺在床,面向里轻微打着鼾。
她虽身形丰满,但曲线优美,腰臀线条在侧卧时尤为分明,像个横倒的葫芦,圆润可爱。
谭林霜莞尔一笑,拢了拢半束的发髻,迈着潇洒的步伐向床边走去,身后的地面留下一条颀长挺拔的影子。
此刻的他,一改往日的苍白面色,双颊泛着红晕,兴许是刚刚沐浴过,兴许是心中正激荡,令他显得朝气勃勃,像一匹迫不及待想脱缰驰骋的骏马。
行至床边,他缓缓坐下,小心拨开赵明煙散落在脸颊与脖颈的发丝,凝视着她蜜桃似的的面庞,伸出手背轻轻抚摸,“娘子,今晚夜色甚好,宜洞房。”
“唔……”
赵明煙咕噜了一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却恰好挠在谭林霜的掌心。
挠了两下,便把那只手缩回了被子里。
她不痒了,但谭林霜觉得痒,心痒。
旋即,他手背下滑,抚上了她莲藕似的脖子,那里比脸还光滑细腻,让他爱不释手,反复摩挲。
“谁说今日诸事不宜?分明万事皆宜。”
谭林霜解颜而笑,低下头在赵明煙的脸蛋落下一吻。
“娘子的肌肤似剥了壳的桂味荔枝,脆嫩如梨,清甜不腻,还香若桂。”
他温柔的吻,似初春的雨,从赵明煙的脸颊绵延而下,一路从耳垂滋润到脖颈,又在颈肩流连忘返。
赵明煙的睫毛动了动,含混不清地呢喃道:“吃不下了……”
谭林霜没听清,全当她是在呓语,一笑了之,而后掀开被子,拉开她的衣襟,亲吻着她半露的肩膀,一只手探了进去,解开了她的腰带。
赵明煙的眼皮动了动,又砸吧了两声。
这次,谭林霜更没听清,隔着肚兜轻揉她肉乎乎的小腹,还忍不住拍了拍。
“娘子这肚皮又软又韧,日月入怀当无问题。”
“今晚,我们就阴阳交合,明年早春让你当娘……”
咘——
他话音未落,一声屁响从被子里面乍然传来,听起来悠扬婉转,闻起来却有些辣鼻子。
“娘子确实积食了。”
呆愣片刻,谭林霜收回被子下的那只手,站直后退两步,揉了揉鼻子。
赵明煙还是一动不动,但原本微蹙的眉头正逐渐松开,脸上的神情也随之舒坦起来。
待屁味儿散去,谭林霜一时兴起的圆房念头,彻底没了。
“黄历诚不欺我!”
红烛摇曳,火光暗淡了几分……
“少爷,昨晚…还顺利吗?”
翌日清晨,在门外等到谭林霜出来后,阿筠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赵明煙主仆二人,连忙凑到谭林霜身旁,低声探问。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谭林霜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黑沉些许。
他随即停下,冷声开口:“此事,日后不可再提。”
阿筠双唇一抿,垂下了头。
又走出几步,望着前面正与小烛欢声笑语的赵明煙,谭林霜再次停下,“欠她的那份彩礼,我会以别的方式归还。”
阿筠一时半会没摸清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他不敢接话,把头垂得更低。
谭林霜复又前行,继续盯着赵明煙透着欢快的背影,在心里暗道:我定是受了那个黑心竹子的刺激,才会血气上头冲动行事。
谭墨竹昨晚那句“应该也快了”,在当时的谭林霜听来,就像在反讽,令他大为不快。
还有那个聂三郎,他长得黑是他的事,又黑又壮就很能生吗?嘁!待我大功毕成,看我不一口气生七八个孩子,在谭府后宅载欢载笑。
至于赵明煙,时机成熟便还她自由,她是扫眉才子,应该属于更大的天地。
而谭家的当家主母……
谭林霜陡然皱起了眉,心中早已勾画好的主母肖像,好像没了,只剩一团模糊的画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暗道:今日黄历不是说诸事皆宜吗?怎么一大早就气不顺?
“小姐,你今日气色甚佳,想必昨晚睡得极好,我都没听见你半夜呻吟。”
反观赵明煙,精神饱满,面色红润,宛如清晨刚刚绽放的娇花。
“半夜呻吟?”
小烛的话让她一脸莫名,“我没有梦呓的习惯啊?”
“不是说梦话。”
小烛摆摆手,“就是嗯嗯啊啊呃呃呀呀。”
赵明煙面皮一抽,耳朵骤红。
“咳!”
她抓了抓滚烫的脸颊,“吵到你了?”
“也不算吵,就是迷迷糊糊会听到。”小烛老实巴交地说道。
心虚地瞥了她一眼,赵明煙故作淡定,“还听到了什么?”
“没了。”小烛摇头。
呼……
赵明煙瞬间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昨晚……
紧跟着,她又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隐约想起什么来。
昨晚谭林霜好像在我耳边嘀咕了半天。
思索间,她转过了身,看向走在后面的谭林霜。
谭林霜见她忽然转身,立即打直腰背,冲她微微一笑。
赵明煙努了努嘴,在心里猜测:他昨晚是在埋怨我睡了床的三分之二吗?
“什么诸事皆宜?我看这黄历就是在乱写!”
当赵明煙和谭林霜并肩走进正堂时,正好撞见范文澜在发脾气,周遭的仆从全都噤若寒蝉,连一旁的谭墨竹也是大气不敢出。
二人面面相觑,心有灵犀的驻足不前。
此时早膳已摆上了桌,东厨的下人还在陆续上菜,但因范文澜这一通火气,刚走进去的两名仆从同样惶然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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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托盘僵立在原地。
“祖母,谁惹你不快了?”
少顷,谭林霜牵起赵明煙的手,笑问着走了进去。
见到他后,谭墨竹好似见到了救星,赶紧迎过来对他耳语:“快去劝劝你祖母,她在为你姑母的事发脾气。”
“姑母?”
谭林霜一愕,就被谭墨竹推了过去,连带着跟他手牵手的赵明煙也踉踉跄跄地来到了范文澜跟前。
好个黑心竹子!
在心里暗骂了谭墨竹一句,谭林霜急忙扶稳赵明煙,然后松开她的手,向范文澜请安,“祖母安好。”
“祖母安好。”赵明煙跟随请安。
“安不了也好不了。”
见到二人,范文澜的火气稍减,但脸上的神色依旧不悦。
谭林霜与赵明煙悄然对视了一眼,便默契有加地一左一右挽住了范文澜。
赵明煙:“祖母,黄历确实不可信,但烟儿的话你要信。”
“娘子要说什么话?”谭林霜桴鼓相应。
赵明煙指着满桌佳肴,对范文澜说:“早膳不吃好,整日心慌慌。”
“咳!”谭林霜险些失笑。
“烟儿说的好!”
察觉到范文澜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谭墨竹忙不迭附和,跟着就让仆从继续上菜。
“祖母,昨晚我有些积食,吃得不多,今早起来,发现肚皮空落落地,就盼着在早膳时大快朵颐。”
赵明煙扶着范文澜坐下,又示意谭林霜为其布菜。
三人一唱一和,气氛总算缓和。
食不言,也为了让赵明煙多吃点,范文澜一直忍到大家全都放下筷子后,才沉声开口:“林儿与烟儿还处在新婚燕尔正浓情时,我本不该下此决定扫了喜庆,可不这么做,只会继续给我们谭家的门楣抹黑,连带着还要影响到亲家的声誉。”
赵明煙一听,立马忐忑起来。
谭家这是惹上什么麻烦事了?
谭林霜皱眉问道:“可是姑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砰——
一听到“姑母”二字,范文澜的火气再度上涌,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面前的碗筷随之抖三抖。
“早知她这么不省心,当初就该送她去当姑子!”
“姑母她到底犯了何事?”谭林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赵明煙在心里不解:不是把那位庶姑送去贞节堂了吗?她还能在那里闯出什么祸来?难不成…她与男子……
“她竟然带头在贞节堂擅自织锦,还偷偷拿去锦官驿出售,眼下,已形成店铺规模,抢了不少蜀锦铺的生意。”范文澜疾言厉色道。
赵明煙嘴角一抽。
节妇就不能做生意?
“节妇怎可抛头露面?”范文澜怒道。
“她不仅带领其他节妇抛头露面,还故意压低价格,搞得那些正儿八经的锦户没了生意,大家怨声载道,最后齐齐告到府台汪大人那里。”
“好在汪大人与你小叔是故交,替我们家摆平了此事。”
说着,范文澜看向了谭墨竹。
谭墨竹忙点头,“此事影响恶劣,但汪大人看在与我交情一场的份上,让我们私下解决。”
“把姑母接回来吗?”谭林霜问。
“接回来?”
范文澜当即哂笑,“她配吗?押她回来,关南宅自省!”
18.石子入水起涟漪,关上门来藏心思
用完早膳,一迈出气氛压抑的主院后,赵明煙一把挽住谭林霜的胳膊,假装亲密地说:“夫君,陪我去花园散散步消食。”
谭林霜微挑右眉,故作柔情地配合道:“好的,娘子。”
春庭晓景别,清露花逦迤。
此刻花园里仆人极少,正宜说悄悄话。
赵明煙与谭林霜并肩走在前面。
小烛和阿筠跟随在后,刻意同前面二人保持着半丈远的距离。
不过,小烛长伸着脖子,耳朵还高高竖起。
阿筠瞥了她一眼,抄起了双手。
“听祖母的意思,是要把你姑母接回来住吗?”赵明煙迫不及待地先开口。
“你是想问关于我姑母的事吧?”谭林霜倒是爽快,没有藏着掖着,也不觉有甚必要。
“我原本有三个庶姑,大姑二姑先后死于多年前的一场瘟疫,那会儿还没有我。”
“这位小姑在我三岁时便已出嫁,我对她的印象不深,还不如那位庶祖母的印象深…对了,她俩不是母女,小姑的生母也死于那场瘟疫。”
“八年前吧,她的夫君死了,因她一直无出,随着夫君一死,在夫家的处境更加艰难,祖母不愿她继续留在那里受委屈,便把她送去了贞节堂。”
“呵呵。”
赵明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夫君家更委屈,还是在贞节堂更憋屈。”
谭林霜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未置可否,只说:“我这位小姑确实有些本事,否则不会活到现在。”
当晚,谭林霜的小姑谭墨香就被送回了谭府,安排到空置的南宅居住。
兴许对谭家而言,这是桩丑事,别说兴师动众,简直与做贼无异。
过了三更,谭墨香的马车才抵达南院偏门,被两名仆妇一左一右架着下了马车,进入偏门后,直奔南宅。
南宅建在南院里面,属于院中院,不过也有一扇独立出来的门,不用经过南院,那日赵明煙正是从那扇门进去的。
原本南院是谭林霜父母的居所,南宅修出来为了给他们将来的孩子居住,而谭墨竹以前住在北院。
然而谭林霜还未住过南宅,双亲便意外离世,后被范文澜接去主院养着,直至及笄,才搬到北院。
那时,谭墨竹已搬去了南院,南宅空置至今。
砰——
随着设在南院的那扇大门被关上,南宅复又安静,寂然得好似仍旧空无一人,方才的关门声不过是其他动静。
而整个谭府后宅,也如平日那般万籁俱寂。
但久久难眠的赵明煙知道,估计许多人跟她一样,睡不踏实。
又翻了一个身,赵明煙瞥了一眼背对自己侧卧的谭林霜,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夫君,你睡了吗?”
“睡了。”谭林霜平淡的声音幽幽响起。
赵明煙哑然失笑,随即又问:“祖母是准备一直把姑母关在南宅吗?”
谭林霜愣了一下,才道:“要看关不关得住。”
“姑母会翻墙逃走吗?”
“她又不姓赵。”
这下,轮到赵明煙愣住了。
少顷,她才反应过来,嗔笑拍打了一下谭林霜的肩膀,喃喃道:“对你这位小姑挺好奇的。”
“别!”
谭林霜翻过身面向她,郑重提醒:“你虽然嫁进了我们谭家,但还是适当地与我们家里人保持距离,除了我和祖母,其他人,最好别走太近。”
“我们谭家,比你们赵家复杂。”
说完,不待赵明煙反应,又翻过去面壁侧卧了。
夜,更浓。
窗外风靡云卷,吹得草木摇曳。
“小姐,你昨晚听到哭声了吗?”
翌日清晨,去往主院的路上,小烛紧贴着赵明煙的胳膊,怯怯开口。
“哭声?是风吹竹林发出的唰唰作响吧?”赵明煙说道。
“啊?竹林的响动声?”小烛擦了擦眼屎。
赵明煙意味深长地说:“下半夜起风了,还很大。”
“听说了吗,三娘半夜被押回来了?”
“半夜?这是不想被我们瞧见吧?”
“可不是嘛!但仔细一想,三娘并未犯错,怎么搞得就像谭家的罪人似的。”
“据说呀,她带领贞节堂的节妇做起了蜀锦买卖,还抢了不少锦户的生意,若是没闹到府台大人那里去,老夫人估计会睁只眼闭只眼,可现下闹大了,得罪了好几家锦户不说,还给府台大人添了麻烦,不就等同于犯错吗?”
一路上,都能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这还是赵明煙第一次看到谭府的下人打堆堆议论某事,可见谭府平时有多无聊,说好听,像平静的湖面,说难听,就是死水难起涟漪。
可真是如此吗?
赵明煙隐隐感觉,谭府暗流涌动,不管是谭林霜,还是范文澜,甚至是接触最少的谭墨竹,都各藏秘密。
现在,又多了个谭墨香。
想必往后的日子,仆从们不会再无聊了。
“祖母晨安。”
早膳时,赵明煙发现,范文澜的气色比昨天好些,双眉也不再紧蹙,眼神里透着一种若释重负之感,想必,谭墨香惹出的麻烦,或已暂时解决,或已彻底摆平。
因着当家主母心情变好,饭桌上的气氛也随之融洽,赵明煙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膳毕,便扶着腰去遛弯消食了。
今日散步,她没去花园,而是在后院随意走动,发现仆从们果然在交头接耳,脸上表情各异。
“小姐,那位三娘在贞节堂住得好端端地,为何想不通要做生意?”小烛忽然问道。
赵明煙反问她:“你觉得住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算好?”
小烛想都没想,便道:“不愁吃喝,也不用伺候人,有啥不好?”
赵明煙笑了笑,“坐牢也不愁吃喝,不伺候人,那你愿意坐牢吗?”
“那不一样。”
小烛摆摆手,“牢里的饮食哪能跟贞节堂比,而且还要干重活。”
“贞节堂里的吃住肯定比牢里好,也不用干重活,但仅此而已。”赵明煙说道。
她想到了养济院,以及两个加起来才当小烛一个的杏子和梅子。
这两个地方同为官府管辖,但很显然,花费的银子定然不多,贞节堂可能要好一些,可实际上跟坐牢又有何异?
小烛似乎明白了赵明煙的意思,“自己做生意就能离开贞节堂吗?”
赵明煙直言:“这个世道,无权无势的女子,要想获得自由身,唯有拿钱去换,如果那位姑母能把生意做大,大到可以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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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的掌控,便能离开贞节堂去外面另立门户。”
“只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她差了一个。”
“因为她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小烛接话。
赵明煙惋惜点头,“庶女,生母又不在人世,加上娘家与官府的关系匪浅,她注定难以成事。”
“不过回来了,便能峰回路转。”
说话间,赵明煙已带着小烛来到南宅开在后院的那扇大门外面。
“为什么回来就能峰回路转?”小烛没听明白。
赵明煙没有回答,而是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不过只开了一条缝,开门的仆妇见是赵明煙,原本不善的神情稍微和颜悦色一些。
“少奶奶有何事?”
赵明煙泰然自若地说:“我上回在里面的仆院削了些竹条放着做花灯用,现下,想进去拿一些到北院。”
“这……”
那名仆妇明显迟疑,“仆院现已有人住了,不知少奶奶您说的那些竹条还在不在……”
赵明煙懂了,没有为难对方,转身离去。
一返回北院,她就小跑着来到谭林霜的书房,让他去南宅帮自己将那些竹条拿出来。
“非得拿吗?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竹子,再劈一些不就成了?”谭林霜单手支着下巴抬眸望向她。
赵明煙双手撑住书案,目光犀利,“难道你不想趁此机会与你那位小姑叙叙旧?”
谭林霜笑了。
两炷香过后,谭林霜抱着一个食盒,在先前那名仆妇的带领下,来到了后花园,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小姑谭墨香。
他着实不记得这位姑母的长相,乍一见到,竟有些陌生。
谭墨香同样对他这位仅有的侄儿视同路人。
二人互相打量着,皆沉默不语。
等到那名仆妇离去,谭林霜才放下食盒,对谭墨香说道:“姑母,这是侄儿的新婚妻子赵…明煙让我给姑母带过来打发无聊的零嘴儿。”
“有心了。”谭墨香颔了颔首。
她的声音很沙哑,衬得她略显老态,但那张脸分明看起来仍是花信年华的样子。
据闻这位小姑的生母是祖父几个妻妾里面长得最好看的,虽出身最低,只是一名织女,但因出众的容貌一直深受祖父宠爱,故而诞下的子女最多,两子一女,可惜最后只剩这一个女儿,她自己也红颜早逝。
所以谭墨香长得也很标志,典型的瓜子脸,樱桃小口蚂蚱眼,弱不禁风之身形,若不开口说话,再换个年轻些的妆发,会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娘,趁着阿香容颜还在,不如给她再找个夫家嫁过去。”
主院内,谭墨竹唤离了仆从,一关上母亲的房门,便小声提议。
范文澜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换做从前,这样倒是一劳永逸。”
“可现在晚了,现如今的她,翅膀硬了,若是嫁人,反倒会成为我们的后患,不如就这么关着,放眼皮底下才安心。”
谭墨竹不再啃声,走过去为母亲捶腿。
范文澜放下茶盏,眸光变得深邃起来。
“你去查一查,背地里有没有人在帮她。”
“是!”谭墨竹点头。
范文澜望向窗外,“再派人去别庄瞧瞧,我总感觉,要变天了。”
19.风起姑侄初博弈,风拂赵明煙入局
“上回见你,还是个满地跑的小娃娃,转眼,都已成亲。”
待仆妇端来茶点后,姑侄二人便话起了家常。
清风徐徐,吹动竹林摇曳,带来竹香阵阵。
竹香伴着茶香,沁人心脾。
谭林霜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笑着说:“那会儿,我最喜欢缠着姑母你,只因你长得好看,像仙女。”
“噗!”
谭墨香忍俊不禁,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留在侄儿心中的是这般印象。
伺候在侧的那名仆妇听到这话,也会心一笑,放下泡茶的水壶,以小火续温,便退至林后,以免打搅这对姑侄叙旧。
谭林霜继续说道:“姑母出嫁那日,我哭得好伤心,恨不得追上花轿。”
谭墨香又笑了笑,只是笑容没先前那么轻松愉悦,多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当时我娘把我抱起,安慰我说,姑母嫁人了,等她回来时,我就会多出一个小表弟或小表妹,哪知…世事无常。”
“是呀……”
忆往昔,二人皆感慨万千。
谭林霜没等来小表弟或小表妹,只等来多年后父母双亡。
而谭墨香也没等来自己的孩子,只等来夫君病故,她守寡至今。
“真可惜。”
默坐片刻,谭林霜沉沉开口。
“世事无常嘛。”谭墨香苦笑。
“我是替姑母半途而废的生意感到惋惜。”谭林霜却道。
谭墨香喝茶的动作一滞,缓缓地抬起头,双眼微眯,“原来,侄儿不是来与我叙旧的,而是来看我笑话的。”
风更大了,吹得竹林唰唰作响,乍一听,确实像人在哭泣。
谭林霜表情不变,又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姑母只身一人便能起势,不管是我,还是小叔,都深感佩服,你做到了我们二人均无法办到的事。”
“只可惜,小叔的佩服最终变成了畏惧。”
谭墨香没有接话,复又埋首继续品茗。
谭林霜也不再开口。
饮茶声、风吹竹林声,此起彼伏。
那名仆妇从林后步出,为二人见底的茶盏又添满水后,谭墨香这才开口:“林儿的身体现下可好?”
谭林霜不露声色地说:“没外界传得那么糟。”
“那就好,你可是谭家的独苗,你祖母还指望着你为谭家延续香火呢!”谭墨香笑着说道。
谭林霜凝睇着她,她的眼中并无笑意,沙哑的声音里还透着一丝暗嘲。
“姑母的嗓子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中,谭墨香的声音说不上好听,但不至于像现下这般,听起来宛如老妪。
谭墨香垂下了眸子,淡淡道:“几年前因感染风寒得了?乳蛾,虽然治好了,但却坏了嗓子。”
“这是因外邪侵袭,邪毒积聚喉核所致。”谭林霜了然。
“那林儿你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我看你气色苍白,但并不气短气急,实在看不出,是何疾病。”谭墨香抬眸打量着他。
这种审视的目光,谭林霜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地说:“郁症。”
谭墨香顿了片刻,意味深长地说:“这种病确实不好断根。”
“我的情况不同于姑母,姑母的嗓子虽然坏了,但身体并无大碍,也没有留下其他根治不了的毛病,好好养着,定能柳暗花明。”谭林霜莞尔道。
谭墨香再次垂下眸子,喃喃道:“我已看不到将来,谈何柳暗花明。”
“当初,你被祖母送去贞节堂时,不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不是找到了,或者说得到了改变窘境的机缘吗?”谭林霜话里有话。
他还故意加重“得到”二字,令谭墨香不得不在意。
她迟疑地抬眸,与他对视。
二人皆相对无语,但各自的眼中又传达出了千言万语。
谭墨香一时有些看不清这个早已长大成人的侄儿,但谭林霜却在她的沉默中抓住了一点端倪。
他展颜一笑,将茶盏里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对谭墨香说:“姑母,我还跟从前一样,比起亲小叔,对你这个庶姑更亲近。”
“你若有任何需要,让邱嬷嬷带个话就行,侄儿我一定效劳!”
说罢,站起,向谭墨香抱拳行礼。
“姑母半夜才回,侄儿不便叨扰太久,只想请姑母带我去一趟仆院,我拿些放置在那里的竹条。”
“竹条?”
谭墨香还在咀嚼他方才的那番话,忽听他这么一说,不免云里雾里。
谭林霜赧笑着解释:“是上回我与娘子在这里劈的竹条,给她做花灯用的。”
“花灯?”
谭墨香微虚双眸,猛然想起,谭林霜娶了隔壁镇的花灯千金。
花灯……
她捏着手帕的那只手渐渐攥紧,“这些小事何须林儿亲自过来,让邱嬷嬷给你们送去便是。”
“多谢姑母!”谭林霜再次拱手。
不过,他还是亲自跟着邱嬷嬷去了一趟仆院,找到了那些已被搁在角落里的竹条。
“再晚些,恐怕它们就要被南宅的仆从拿去当柴烧了。”
谭林霜抱着竹条满载而归,满脸笑意。
“嘻嘻!”
赵明煙笑眯眯迎了上去,接过他怀中竹条的同时,压低嗓子问:“跟姑母叙旧得可好?”
“甚好。”谭林霜点头。
“那姑母有没有翻墙出逃的想法?”赵明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竹条拿到了,可以做丝绸走马灯了吧?”谭林霜转移了话题。
赵明煙撇撇嘴,领着他朝书房走去。
“这些竹条还不够细,至少要再削两层。”
除了赵明煙与谭林霜,小烛和阿筠也被叫了过来,赵明煙一人分一根竹条,一边讲,一边演示。
“太细了会不会扎不稳?”谭林霜问道。
赵明煙说:“灯衣不同,灯架也会不同,丝绸不同于宣纸,竹条不够细,造型会很难看。”
“虽然我们现在做的还是走马灯,但从材料来讲,算纱灯。”
“纱灯的灯身由细竹条和丝绸制成,外形轻盈透明,内部点燃烛火,光线透过丝绸,形成的光影会更加柔美。”
“要轻盈,竹条必须更细。”
“那岂不是更考验你编制的手艺啰?”谭林霜挑眉而笑。
“也考验你削竹条的手艺。”赵明煙回以扬唇。
小烛与阿筠看到二人的互动,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不过阿筠很快便别过了头。
小烛看着他笨手笨脚的动作,忍不住提醒道:“你小心削到手。”
“你别乌鸦嘴。”
阿筠目不斜视,削得仔细认真,尤其在听到她这话后,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真削到手,会被她笑话。
“好心被驴踢。”
小烛皱皱鼻子,捡起一把称手的小刀,“唰唰”两下,便将手里的竹条削了三分之一,看得阿筠瞠目结舌。
“你…怎么办到的?”
小烛得意地觑了一眼,“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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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尔。”
闻言,阿筠立马看向谭林霜,见他也是削一点就停一会儿,不比自己强多少,这才心理平衡。
“你这样太阳都下山了也削不完一根。”
已经削完一根的赵明煙看不下去了,凑到谭林霜跟前,手把手教他,“首先你握刀的姿势就不对。”
语毕,便纠正他握刀的动作,“用大拇指与食指夹住刀背,可让刀在两指间自如活动。”
“哦。”
谭林霜调整了一下姿势,对着竹条削了一下,确实轻松不少。
赵明煙接着说道:“削的时候呢,以手指顶住竹子,用刀刃硌竹子。无论多宽的竹条或竹板,一定要在中间下刀,且下刀要直。”
“唰一下……”
赵明煙一手拿竹条,一手握住谭林霜拿刀的手,直劈竹条中间,“劈下去后,左右掰刀,就成了。”
“稳准快。”谭林霜总结道。
而后,他拿起更平滑的那一半,举起来回来查看,“感觉还得再修一下。”
“这是当然,一刀下去,手再稳,也有毫厘偏差,而这样的偏差会直接影响灯架的编制成效。”
赵明煙点头,“我们手艺人,要精益求精。”
随即,她找来刨子,将另一半两边刨平,“这个步骤叫‘修正竹条。’”
“你们瞧,这样的细度,就能留作使用了。”
她拿起那根已经刨平整的竹条,举到了三人眼前。
当竹条对准谭林霜时,他笑了笑,“人有所长。”
“亦有所短。”阿筠丧丧地接话。
小烛扭头一看,他直接把手里的竹条劈歪了,白白浪费掉一根。
“真笨!”
“那…你教教我呗!”
阿筠顿了顿,大大方方拿起马扎坐到她面前。
“哼!”
小烛冷哼了一声,脸上抗拒,但双手诚实,像模像样地教了一遍。
阿筠学东西快,再削时,虽然不算平整,至少没再歪了。
不多时,书房里只有削竹条和刨竹条的声音。
风轻轻,湖面平静无波。
直至一人行过,挥开挡道的竹枝,带动整条竹竿晃动不止,抖落了趴在上面的一条竹节虫,不偏不倚,掉进了湖里,激起涟漪……
“少爷,少奶奶,午时安好。”
那人径直来到书房,向谭林霜与赵明煙行过礼后,道明了来意:“少奶奶,老夫人有请。”
赵明煙略显诧异,旋即看向谭林霜。
“祖母找你,定然是好事。”谭林霜解颐。
对上谭林霜充满笑意的深邃眼眸,赵明煙在心里推测:看谭林霜这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多半是与商行有关。
难道…祖母是打算让我接触商行的生意?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怀着好奇与期待,赵明煙朝谭林霜颔了颔首,便迈着笃定的步伐随兰管家而去。
谭林霜一路目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的竹条。
“竹条越细越好,人心亦然。”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赵明煙兴冲冲地回来了。
她很开心,因为往后,她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出门,还能兼顾明月斋的生意。
“谭林…咳!夫君。”
她拉起了谭林霜,迫不及待地说:“祖母让我接管姑母在贞节堂的蜀锦生意。”
谭林霜一听,赫然皱眉,“祖母这是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你。”
20.银辉洒落小轩窗,转辗反侧窃窃语
“烫手山芋?”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赵明煙却毫无睡意,反复回想着谭林霜白日里脱口而出的那番话。
最后,她转过身看向背对自己侧卧的谭林霜,伸出左脚大拇指,挠了挠他的左小腿。
“夫君,我们聊聊。”
“哎!”
谭林霜叹了口气,徐徐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
其实,他也没有睡意。
“我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曾料到,祖母的动作这么快,安排的人还是你。”
“不是我是谁?你吗?小叔吗?”赵明煙嗤笑了一声。
谭家眼下除了我,还有可用之材吗?
谭林霜双手枕头,没有焦距地望着绣满鸳鸯的承尘,别有深意地说:“小叔没你想得那么没用。”
“他……”
谭林霜的瞳孔收缩了几分,戛然而止,亦欲言又止。
此刻他的眼中,充满恨意,但神情却极为讽刺。
不过赵明煙没有看清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现下只有我们二人,你可以细说一下,为何把这件差事比作‘烫手山芋’了吧。”
“我倒觉得,临危受命更为合适。”
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神情略显得意,但又不完全是沾沾自喜,还夹杂着一些隐忧,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谭林霜浅浅一笑,“既是临危受命,更是烫手山芋。”
唰——
赵明煙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嗔怪道:“有屁快放!再磨磨唧唧,公鸡都要打鸣了。”
谭林霜哭笑不得,用另一只脚揉搓着被她踹过的地方,缓缓开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姑母已把这门生意给做起来了,与其不闻不问让旁人白捡便宜,不如我们自己捡起来做大做强。”
“况且,隔行如隔山,我们家对于蜀锦生意,一直不曾涉足,眼下,这门生意就摆在面前,有钱不赚王八蛋。”
“所以,祖母叫你去代替姑母把这门生意继续做下去,确实算得上临危受命。但……”
他陡然话锋一转,转过身面向她侧卧,眸光深邃又犀利,宛如黑暗中的萤火虫,让赵明煙瞬间集中注意力,等待他的下文。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你算是抢走了姑母的心血,她数年来在贞节堂种下的果实?”
“我姑母这人,挺记仇的。”
末了,谭林霜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赵明煙一怔,她还真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挠了挠脸颊,“我看过,南宅的围墙还是挺高的,像姑母那样的弱女子,应该爬不出来。”
“咳!”
谭林霜哑然失笑,很快又恢复正色,继续说道:“这是其一,其二是,你贸然取代了姑母,贞节堂的人能接纳你吗?即便你是她的侄媳。”
“这门生意能做起来,全靠那些节妇织锦,若是他们不干了,不再产出蜀锦,你还做什么生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祖母挑中了我,而非小叔,因为我是女子。”赵明煙说道。
这“其二”她是想过的,别说谭墨香与谭家这种复杂的关系,便是没有这层关系,突然换一个掌事者,下面的人也没法一下接受或适应。
除非像竹林商行那样,已然形成定期轮换的习惯,才不会产生抗拒。
所以,相较于谭墨竹那样一个口碑不佳的男子,赵明煙这个新妇更适合取代谭墨香。
但除了合适…赵明煙又道:“这也是祖母对我的考验吧,如果我连这个烫手山芋都能接稳,要协管商行事务,肯定不在话下。”
“聪明!”
谭林霜莞尔夸赞,抬手点了一下她的圆鼻头,而后便复又仰躺,暗自腹诽:祖母可舍不得她的宝贝儿子吃苦,那帮节妇可不是好相与的对象。
“今日你与那位顾堂主接洽,对方可有向你详细介绍现下的生意情况?”
赵明煙点点头,也翻身平躺。
“讲了,但不详细,不知是本身就不太清楚,还是不愿说太多。”
回想着今日那场短暂的会面,赵明煙蹙起了娥眉,“偌大的贞节堂,怎么让一男子在管?”
谭林霜未置可否,“顾堂主算是本地名流,那间贞节堂虽是官府出资建立,但后期的花销,多以民间捐赠为主,而顾堂主正是最大的捐赠者。”
“不过嘛,他身为一名男子,确实不宜与节妇们走得太近,大事才会找他,小事都是节妇们自行料理。贞节堂不似养济院,无需人随时看着守着,光是他们头顶的‘节妇’二字,便能使他们临渊履薄。”
“好一个‘临渊履薄’!”赵明煙哂笑道。
“哈呼……”
谭林霜打了个呵欠,换他抬脚踹着赵明煙,催促她讲回正题。
“公鸡快打鸣了,还望娘子不要拉稀摆带。”
赵明煙嗔笑道:“它要敢在我讲完前打鸣,我就把它炖来吃了。”
“做成笋鸡。”谭林霜附和道。
赵明煙忍俊不禁,又伸脚踹了他一下,就把从顾堂主那里听来的话稍加整理,再向他转述之。
“你方才说,贞节堂主要靠官府拨款与本地富绅名流捐赠才能维系,但实际上,随着节妇人数的增加,单靠这二者,节妇们的日子过得愈发拮据。”
“节妇不同于孤儿,孤儿有人收养,长大后还能外出谋生,不至于一直被困在那里,像井底之蛙似的,天不降雨就只能渴死。”
听到“孤儿”二字,谭林霜的瞳孔闪了闪。
“节妇们为了改善生活,会接一些女红来做,起初是由顾堂主的夫人在操办此事。”
“后来不知是哪位好心人赠予了一架织机,姑母就带头织锦,还教会了不少人。蜀锦自然比女红更卖钱,也是靠顾堂主的夫人牵线,将他们织出的蜀锦卖给了身边的亲朋好友,这门生意算是有了雏形。”
“好心人怎会平白无故送他们织机?织机可不是针线剪子。”谭林霜疑惑道。
赵明煙努了努嘴,“顾堂主说,是匿名捐赠的,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
谭林霜暗想: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不知,不过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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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够仔细,或者根本没去查。
赵明煙接着说道:“赚到了钱,姑母托顾夫人又买来一台织机…随着织出的蜀锦越多,买来的织机也越多,四五年下来,就形成了规模,姑母在内管理蜀锦产出,顾夫人在外牵线搭桥卖蜀锦。”
“一直相安无事,也不曾得罪过锦户。”
“直至前年,顾夫人不幸病故,断了在外的生意,眼看着织出来的蜀锦在织房落灰,姑母只好大着胆子独自前往锦官驿,向前来购买蜀锦的外地商人进行兜售,因着物美价廉,久而久之,便成为了许多外地商人的固定卖主。”
“姑母挺厉害的,居然敢只身前往锦官驿拉着外地商人兜售蜀锦。”
说到这里,赵明煙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谭林霜对此仍是不置可否,“但他们这种行为,直接损害了正经锦户们的利益,加之靠山顾夫人已逝,而顾堂主显然不想插手此事,锦户们一联手,他们的生意必然受阻。”
“做生意,为了谋利,少不得使出腌臜手段,那帮锦户只是告状到府台大人那里,不是给已逝的顾夫人面前,便是忌惮我们谭家与府台大人的关系。”
听他这么一分析,赵明煙心觉在理。
朝廷有榷卖制,商人亦有“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的说法,明月斋能在本地成为花灯之首,是靠着上百年的积累,被其他灯铺众星捧月,同时也照拂着他们的生意,倘若突然冒出一家新的花灯铺,不守规矩,低价霸市,也会遭到其他灯铺的打压。
除非,对方有很强的背景或靠山。
“姑母这种售卖方式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她喃喃道。
“嗯。”谭林霜颔首。
赵明煙忽然转身面向他,“那夫君你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娘子,你才是祖母委以重任之人。”
谭林霜扭过头来冲她笑笑,随即便翻身转向里侧,闭目睡去。
赵明煙瞪了瞪眼,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面向外侧,“你是一点都靠不住!”
生孩子不行,做生意也不行。
谭林霜微微扬唇:娘子靠得住就行。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后,又听范文澜仔细叮嘱了一番,赵明煙便带着小烛坐上了顾堂主的马车,直奔坐落于铁钱溪畔的贞节堂。
“娘子,走好!”
谭林霜站在门口相送,勾着背,面色苍白,尽管脸上带笑,但难掩病态,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
赵明煙早已习以为常。
可第一次见到谭林霜的顾堂主却心有戚戚,不禁想到了他那位病故的亡妻。
再一想到坊间的传闻,便忍不住对赵明煙语重心长道:“我朝对于贞妇烈女,除给予赏银,减免赋税外,还会修建牌坊,以令贞洁之名传扬后世,教化民风。”
赵明煙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何意。
“嗯,挺好。”她礼貌地敷衍了一句。
顾堂主解颐,无比真诚地说道:“倘若谭少奶奶躲不过那一劫,届时,我定会为你修一座又大又气派的贞节牌坊!”
21.贞节牌坊刺目立,出师不利险折腰
“我们也该出发了。”
待赵明煙一行的马车彻底远去,谭林霜旋即站直,一改先前的佝偻病态,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外,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双眼更是灼灼。
转瞬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阿筠垂首问:“备马还是马车?”
“备马,随我去在城乡。”谭林霜说道。(注:在城乡即今沙罗乡)
“驾!”
顾堂主的马车在驶入铁钱溪畔后,加快了速度。
这里人烟稀少,阡陌纵横,溪水穿梭其间,无波无澜,比铜镜还清澈,倒映着交错的田埂、零星的宅院,以及大片绽放的油菜花。
徐徐微风吹来花香,让赵明煙忍不住推开窗户,举目远眺。
今日阳光明媚,抬头望,是湛蓝的天空,低头看,是如画的溪流。
赵明煙嗅闻着空气里的芳草香与花香,看着穿行在田间的农户们,想到了陶渊明笔下的一句诗词:“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呃!”
忽然间,随着她视线的前移,一排排高大宽广的贞节牌坊倏地映入眼帘,立于长满青草的泥土地上,绵亘在山花漫野间,宛如滴落在画纸上的墨汁,突兀、丑陋,令人胸口发紧。
“气派吧?”
寻着赵明煙的视线,顾堂主解颜而笑,“修建牌坊的资金均由户部下拨,我们不敢有半点怠慢,挑选的工匠皆是本地最好的,他们把每座牌坊的地基夯筑得又深又牢,砌得严丝合缝,比好些人家的宅院修得还结实呢,别说风吹雨打,便是地动它们也不会动摇半分!”
闻言,赵明煙转向路过的一间农家宅院,在这一座座坚实无比的牌坊衬托下,它显得是那么单薄。
可正因它的存在,才使得这处被牌坊占据的溪畔多了些人味儿。
赵明煙没有回应顾堂主的话,而是数着这些牌坊的数量。
顾堂主喜欢自说自话,毫不在意赵明煙听没听进去,继续笑呵呵地说:“女子守节,实乃天理,夫死要守节,未嫁夫死亦要尽节,若不幸遭到调戏凌辱,最好主动寻死…所以像守节此等大事,当立牌坊作为嘉奖。”
“前朝记载的贞妇烈女只有三百多人,而到了我朝…谭少奶奶,你猜有多少人?”
赵明煙随口答道:“千余人吧。”
“十倍不止!”顾堂主兴奋道。
赵明煙一怔,瞳孔频频颤动,那一座座宏伟的贞节牌坊投影在她的眼中,好似吃人的妖怪,令她不禁别开了脸,不忍直视。
“你瞧瞧…我们最近又在修建新的牌坊,即将迎来一位新的节妇。”顾堂主指向一处。
赵明煙下意识抬眸,就见几名工匠正在一座新修的牌坊上勾缝抹灰,很快便能刻字挂匾,迎接它的主人。
又有一人要来这里“坐牢”了!
赵明煙在心里讥嘲。
下了马车,行至贞节堂外,赵明煙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眼前这扇守护节妇的大门,何尝不也一样,保护着节妇的名声,却锁住了他们的自由。
若是谭林霜在我怀上孩子前便撒手人寰,我定然把“节妇”二字踩在脚下,马不停蹄招婿入赘。
休想给老娘立什么贞节牌坊!
“谭少奶奶,请。”
怀着嗤之以鼻与好奇尚异的双重心理,赵明煙在顾堂主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有百年历史的贞节堂。
其建筑风格以简洁、庄重为主,跟外面立的那些牌坊遥相呼应,屋顶的琉璃瓦早已晦涩无光,好似住在这里的节妇们的往后余生。
咦?怎么没人?
前院空无一人,让赵明煙颇感诧异。
“人呢?”
顾堂主同样疑惑,“不是让庄大娘带人来门口相迎吗?”
伸着脖子朝里面望了望,顾堂主不尴不尬地对赵明煙说道:“他们兴许在织房忙活。”
赵明煙不动声色地颔了颔首,带着小烛又跟随他朝织房走去。
贞节堂的内部构造与普通宅院无异,只是没有仆院,又把后院打通,改花园为农田。
尽头处坐落着一间宅院,院坝前凿出了一条水渠,乍一看,还以为误入了某户农家小院。
走近一瞧,水上漂浮着许多彩色杂质,赵明煙推测,这条水渠挖出来就是为了濯洗之用。
蜀锦的原料多为蚕丝,蚕丝又分生织与熟织,生织为绸,而蜀锦多为熟织,即用染色的熟丝线织造。
为了使其色彩精致绚丽,工匠们会将染后的丝线放入江中濯洗,在水面留下彩色杂质。
“小姐,这水被染得真好看。”小烛对赵明煙小声说道。
“锦官城那条锦江便是这么来的…啊!”
赵明煙说着说着,突然脚下一滑,身体随之后仰。
“小姐!”
小烛赶紧拽住她,反倒被她拉着一块儿往后跌去。
“谭少奶奶!”
眼见着二人要摔进水渠里,顾堂主惊出了一身冷汗。
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窃窃的笑声。
瞥着那浮满织物杂质的水面,赵明煙眉一皱牙一咬,用力一抡胳膊,把抓着自己的小烛甩出去的同时,借力挺腰,猛地站起,而后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踉跄了两步,又在顾堂主的搀扶下,最终站稳。
“呼……”
她还没来得及喘气呢,就听顾堂主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好险好险……”
赵明煙真要是摔进水渠里,他可不好向范文澜交代。
“顾堂主,这地上怎会有膏?”
膏,又被称为脂,乃猪油制成。
赵明煙站稳后,一眼就瞧见了抹在地上的白色膏状物,在褐色的泥土地上尤为打眼。
但她方才的注意力全在院里晾晒的那些蜀锦上了,没留心脚下。
随即,她弯腰捻起一点,拿在鼻前嗅了嗅,确实是膏,但不是烹饪用的,估计是用以润滑,润滑织机。
她眸光一凛,抬眼望向院内,就见几个鬼祟的脑袋正从房间门口缩了回去。
“庄大娘!”
顾堂主显然也清楚发生了什么,脸上愠色骤生,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一名中年妇人从那扇门里小跑而至,状若无事地解释说:“姐妹们忙着织锦,没听到你们过来。”
顾堂主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先前分明听见了她在偷笑,不过他没有追究此事,而是让她把所有人都叫出来,郑重其事地把赵明煙介绍给他们,并强调:“谭三娘在家养病,日后,织房的事,便交由谭少奶奶替她打理。”
“顾堂主,我们不是已被那群锦户联名状告到府台大人那里去了吗?将来,还能继续卖锦?”庄大娘直言道。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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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堂主顿时哑然。
范文澜只说让赵明煙代替谭墨香主持大局,可要如何做,却没有交代。
于是,便看向了身旁的赵明煙。
赵明煙见状,上前一步,先是向众人行了个万福礼,然后泰然自若地说:“有锦便能卖锦。”
“我虽不懂织锦,但娘家是开花灯铺的,自小就懂做生意。只要你们能继续织锦,我便能像从前那样,把这些锦卖出去。”
“如何卖?在锦官驿上开个铺子吗?”庄大娘哂笑着问。
“为何不可?”赵明煙反问。
“谭少……”
“顾堂主。”
赵明煙转头看向打算反驳自己的顾堂主,义正辞严地说:“我朝律法虽没有强制节妇的人身自由,但节妇若抛头露面,的确不合宜。”
“对对!”顾堂主忙点头。
“可做生意一定要抛头露面吗?”赵明煙又道。
“啊?”顾堂主被问懵了。
“做生意有人负责‘货’,有人负责‘售’,有人负责‘账’,庄大娘他们一如既往地负责‘货’,我来负责‘售’与‘账’即可。”赵明煙说道。
“唔唔。”
顾堂主努着嘴点了点头。
庄大娘微微蹙眉,看向赵明煙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赵明煙继续说道:“只是‘售’的方式要改一改了,行有行规,违反行规,买卖做不长。”
……
“少爷,现在回府吗?”
从在城乡出来后,阿筠骑马跟在谭林霜的身后,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谭林霜看了一眼天色,“去铁钱溪畔,看看你家少奶奶是吃瘪了,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这两者有何区别?”阿筠喃喃。
谭林霜笑而不答,率先驾马而去。
阿筠紧随其后。
“看来是吃了个闭门羹。”
当主仆二人抵达贞节堂时,发现顾堂主的马车已不在门外,阿筠猜测,赵明煙一行多半败兴而归。
“回吧。”
听到阿筠这话,谭林霜略显失望,跟着就打道回府。
“少爷,我有一事不明。”阿筠追上他说道。
“讲。”
“你是希望少奶奶办成这件事,还是不希望啊?”
“你说呢?”
“我……”
阿筠张了张嘴,我要知晓,还会问你吗?
偷瞄着谭林霜神色不明的侧脸,阿筠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愈发摸不透自家少爷的心思了……
“还没回来?”
而当谭林霜回到北院后,讶然发现,赵明煙与小烛并未归来。
——赵化镇,明月斋——
“娘!”
下了马车,谢别顾堂主后,赵明煙领着小烛,兴冲冲地走进了明月斋。
“烟儿,你怎么来了?”
正在算账的李玉珠先是一惊,随即一喜,忙不迭地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诶…我那位贤婿呢?”
“只有我和小烛。”
赵明煙拉住她的手,喜笑颜开地把接管贞节堂织房的事简单道来,“娘,我今后会经常回来,还像从前那样,跟灯匠们一起做花灯。”
李玉珠当即皱眉,垂眸看向她本就丰盈的肚皮,委婉道:“你嫁过去已有大半月,不知下次月信能否准时到来。”
22.扫兴离去遇熟人,补药竟成催命符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终于追上气冲冲跑出明月斋的赵明煙后,小烛赶紧拽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何必跟夫人赌气呢?夫人也是着急啊,若是你一直未孕,旁人只会认为是你的问题,绝不会怪到姑爷头上,即便知晓他身子骨不行。”
赵明煙慢下步子,心头的火气随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和掠过头顶的花灯渐渐散去,但母亲方才的话,依旧萦绕在心,令她还是堵得慌。
正如小烛所说,她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回铺子看看,还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母亲,可母亲只关心她怀没怀上孩子,还怪她不该抛头露面,毕竟已嫁作他人妇,不再是明月斋的千金。
“我怎么就不是明月斋的千金了?我还姓赵!还是明月斋的继承人!”
赵明煙忍不住埋怨出声,一张蜜桃似的脸涨得通红,好似熟透了一般。
小烛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觉得小姐没错,夫人也没错,只是二人看法不同,无法相互理解。
“准是二堂叔他们趁我不在家中,跑来给我娘吹了不少耳边风!”赵明煙又愤愤道。
“小姐…咦?”
小烛正想拉着她去街边食肆买点零嘴儿吃来消气,蓦地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便问道:“小姐,那是二爷吗?”
“唔?”
赵明煙旋即寻着她的所指打望过去,跟着就挥手大喊:“小叔!”
听到她的声音,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才迟迟转过了身,“烟儿?”
看清是赵明煙后,谭墨竹立即朝身旁的阿筒使了个眼色,便快步向赵明煙行去。
阿筒很快退去,不多时已消失在人群。
赵明煙和小烛都没有留意到他,上前一步,向谭墨竹行了个万福礼。
“小叔。”
“二爷。”
谭墨竹笑得亲和,“烟儿这是回来看望令堂?”
“倒不是特意回来,从贞节堂出来后,看时候还早,便让顾堂主顺道送我过来一趟。”赵明煙谨慎地说道。
“哦哦!顾兄现下在此定居。”
谭墨竹点点头,随即展颜一笑,“既然时候还早,不如去附近的茶馆坐坐,而后坐我的马车回去。”
“小叔是来这里办事的吗?”赵明煙好奇问。
一个谭林霜,一个谭墨竹,他们既没参与商行的事务,却又整日皆忙的样子,不过谭林霜是待在书房温书备考,谭墨竹则是三天两头外面跑,不知为何事所忙碌。
谭墨竹带着她和小烛一边朝附近的茶馆走去,一边笑着说道:“我一闲散之人,哪有正事可办?不是在游于肆,便是交朋会友。”
他倒是对自己的游手好闲一脸坦然,反倒让赵明煙心无芥蒂。
转念一想,他广交朋友,不正是在帮谭家扩充人脉吗?况且他与府台大人交情匪浅,这可不是单靠一两次推杯换盏便能办到的。
赵明煙解颐,“小叔自谦了。”
“小叔广交善友,不知有没有相熟的锦户?”
赵明煙忽然想到,谭墨竹连府台大人都能结交,区区锦户,他若想攀交情,还能被难倒不成?
谭墨竹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带着她和小烛走进一家茶馆坐下后,才道:“既然你现已代替你姑母接管了贞节堂的织房,确实应该正儿八经结交一些锦户,通过他们把蜀锦卖出去,而非自己跑去锦官驿兜售给外地商人。”
赵明煙正是此意。
虽然她先前信誓旦旦对庄大娘他们承诺,迟早会在锦官驿上开间他们自己的蜀锦铺,但在锦官驿开铺子谈何容易,不如先跟一两家锦户达成合作,把蜀锦卖给他们,积累到一定的资金后,再考虑开铺子的事。
她猜,那位顾夫人还在世时,应该就是这么办的,所以这桩生意做得顺利,还隐秘,没有被谭家及时发现。
谭墨竹说:“我交友很杂,锦户确实也认识一两个,但谈不上相熟,一两面之缘罢矣。下回若再遇上,我帮你探探他们的口风。”
“你知道的,你姑母之前的行为触怒了许多锦户,想必他们现下对贞节堂所出的蜀锦,会有所抵触。”
“我懂我懂。”
赵明煙点点头,“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说得好!”
谭墨竹一拍巴掌,拿起小烛斟满的茶盏,轻抿一口后,转向了说书人,对方正在讲《三国》。
“却说孔明回船谓鲁肃曰:‘每船上箭约五六千矣。不费江东半分之力,已得十万余箭。明日即将来射曹军,却不甚便!’”
听到这里,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赵明煙,“烟儿,这是我常服用的一种补药,可为房事助兴。”
赵明煙一怔,脸“唰”一下就红透了。
伺候在侧的小烛更是羞得来不敢抬头,衣袖下的双手已然绞在一起。
谭墨竹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我那侄儿,我自个儿清楚,身体羸弱不说,性子还无趣。”
“眼下你们正值新婚,感情尚浓,若不乘势而上,等到明年后年,要想怀上孩子,可就更难了……”
他言辞恳切,却不明内情。
赵明煙在心里哂笑:什么感情尚浓,分明是七分相熟。
不过……
看着这个不知装着何物的白瓷瓶,赵明煙心里没底。
谭墨竹看出了她的顾虑,拔下木塞,往自己的茶盏里倒出一粒比鼻屎大不了多少的黑色药丸,不多时便见药丸被茶水融化,黑色也很快变成茶水的颜色,根本看不出它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什么药丸?”赵明煙讶然。
小烛也好奇地眨了眨眼。
谭墨竹神秘一笑,“回春丸。”
“含哪些药物?”赵明煙又问。
谭墨竹数着手指头道来:“巴戟天、阳起石、菟丝子…均是壮阳之用,且不会伤害身体,当然,一次一粒,一日一次即可,吃多了可要伤身。”
说完,他就拿起茶盏一口饮尽了。
见他喝完神清气爽,赵明煙犹犹豫豫地收起了那个小瓷瓶。
谭林霜患的是郁症,并伴有咳嗽气虚等疾症,吃这种催情壮阳药,应当无碍吧?
晚膳时,在动筷子前,赵明煙向范文澜禀明了今日去贞节堂交接的事。
她省去了大部分,只说节妇们虽有些许抵触,但最终还是接纳了她,并强调:“将来我会通过小叔的人脉,结识一些锦户,把贞节堂所出的蜀锦卖给他们。”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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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澜当即看向了谭墨竹。
谭林霜则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赵明煙。
谭墨竹笑得很随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耐人寻味。
“烟儿不是阿香,我定会尽我所能。”
谭林霜微眯起了双眼。
察觉到谭林霜探究的眼神,再一想到仍放在怀中那个小瓷瓶,赵明煙不由心虚,下意识别开了脸。
膳毕,她带着小烛就匆忙离去,来到后花园散步消食。
“小姐,你作何要躲着姑爷?”小烛不解。
赵明煙皱皱眉,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嗯?”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阵嬉笑声从不远处的假山群传来,遂寻声望去,隐约看到了谭墨竹的身影。
“二爷…二爷使不得,这可是在外面!”
紧接着,又传来一名女子慌乱喊叫。
“这不是阿珠姐姐吗?”小烛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赵明煙瞪大了双眼,阿珠不是祖母房中的二等丫鬟?
“啊…二爷你轻点…嗯……”
就在赵明煙和小烛震惊不下之际,阿珠的推阻变成了欲语还休,听得她俩脸红耳赤。
“咳!小姐,我看二爷那药见效挺快。”小烛揉着鼻子赧颜道。
赵明煙的脸更红了,有羞赧,也有难以抑制的春水激荡。
随即,她带着小烛离开了这个偷欢地,回到了北院。
“今日,辛苦娘子了。”
刚一回屋,原本该待在书房的谭林霜突然迎来,赵明煙强装淡定地让小烛宽衣,小烛顺势地拿走了那个小瓷瓶,倒进了谭林霜刚泡的茶水里。
赵明煙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答道:“是挺辛苦,还吃了一记下马威。”
“节妇们为难你了?”谭林霜关切问。
赵明煙随即把在饭桌上省去的那些话告诉了谭林霜,又道:“那位顾堂主还说,若我不幸守寡,定会为我亲自建一座贞洁牌坊。”
“下次见到他,我可得好好道谢。”谭林霜似笑非笑。
赵明煙噗嗤一笑。
“还有呢?”谭林霜追问。
他的眼神骤变犀利,“娘子好像是坐我小叔的马车回来的。”
赵明煙挠了挠脸颊,如实道:“我去了一趟明月斋,出来的时候便碰见了小叔,还与他在茶馆里小坐了片刻。”
“哦…可真巧!”
谭林霜的眸光闪了闪,转身接过小烛递来的茶盏,喝了两口。
“你们聊了些什么?”
赵明煙同样如实道来。
“补药?什么补药?”谭林霜瞳孔一缩。
赵明煙指了指他手里的茶盏,“你现下正在喝的补药。”
谭林霜喝茶的动作一滞,垂眸看向茶盏里的茶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赵明煙搓了搓手,“那药入水即化。”
谭林霜的瞳孔倏地放大,一口吐出了尚未咽下的茶水,又将茶盏往地上用力一摔,“啪”一声响,碎片四溅,茶水流淌一地。
赵明煙和小烛同时一愕。
“血?”
而正要弯腰去收拾残局的小烛,陡然看见一滴鲜血正从上落下,她猛地抬头,花容失色,“姑爷…姑爷吐血了!”
23.赵明煙哭诉心结,七成熟变八成熟
“谭…快叫大夫!”
当赵明煙看清楚时,地上已然又多出两滴血渍,它们落在流淌开的茶水上,浓稠醒目,令赵明煙又惊又愕。
吱呀——
听到她的慌张大喊,房门被阿筠用力打开,他一看到屋内的情景,先是一怔,刚想开口,又在见到谭林霜冲他摆动的手后,旋即合上房门退离。
赵明煙和小烛都懵了,面面相觑。
“不必叫大夫。”
片刻后,谭林霜喑哑出声,他已摸出手帕擦拭着唇角的血渍,又吩咐小烛收拾碎片残渣,还不忘提醒:“小心划到手。”
“是…是……”
小烛颤巍巍点头,紧皱着眉,不敢多问,跪到地上连忙收拾。
她的动作很快,脑子也在急速转着。
姑爷怎会突然吐血?是…二爷给的补药有问题?
二爷想……
她的瞳孔一震,不敢再细想下去。
收拾完残局,便匆忙离去。
“我帮你扔了!”
此时等候在门外的阿筠见她仓皇步出,连忙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角落里。
“你……”
“嘘!”
阿筠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拿过她手里用帕子包着的碎片,扔进了旁边的花坛里。
花坛里的泥土很厚,那包碎片砸上去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有碎片相碰时的轻微响动……
“夫君,为何不叫来大夫帮你看看?你是担心那补药……”
待房中只剩下自己和谭林霜后,赵明煙也问出了小烛惊怕的那个问题,不过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谭林霜已擦拭干净嘴角,转身走到水盆前,将那张沾满血渍的帕子仔细清洗,“我没事,只是身体对补药的反应很大,我从前跟你说过,我不能随便进补,否则会出事。”
赵明煙没有忘,但她没全信。
然而方才那一幕,她不会再忘。
“夫君。”
赵明煙走到他身后,拱手作揖,郑重道歉:“今日之误,吾悔之莫及,吾错甚矣,望君恕之!”
说完,竟哽咽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谭林霜不免惊诧。
他转过身,莞尔抚慰道:“娘子不必太过自责,日后别再帮我进补就行,尤其别接受小叔给你的东西,他乱七八糟的补药都在吃,早已吃坏了身体,反而百无禁忌。”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眼神冷然了几分,同时透着讥讽。
不过赵明煙正低垂着头,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变化。
赵明煙抹了一把眼泪,转身来到梳妆台前,从妆奁里拿出了那个小瓷瓶,转身递给谭林霜,“他给了我整整一瓶。”
谭林霜双眼微眯,接过瓶子拿到耳边摇了摇,“小叔对我们的周公之礼可真上心!”
而后,他又拔开木塞,倒出几颗瞧了瞧。
赵明煙蹙眉道:“小叔说这药全是由诸如菟丝子、巴戟天、阳起石等壮阳之物调配成的,还当着我的面泡着茶水吃了一颗,我便……”
她再度哽咽,“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女儿…我什么都不做好……”
一想到今日的种种经历,赵明煙彻底丢盔卸甲,往床上一坐,就抱着双膝埋头大哭起来。
“怎么就不是好女儿了?”
谭林霜莫名又好笑,他把小瓷瓶收好后,来到床边,轻轻搂住她,问道:“你能与我小叔吃茶,应该没在铺子上待太久吧?怎么?跟你娘发生不快了?”
赵明煙憋着嘴点了点头,“自从出嫁后,她就只关心我怀没怀上孩子,对我的其他事,毫不在意。”
闻言,谭林霜的表情变得有些讪讪,“此事,不能全怪你……”
赵明煙吸了吸鼻子,低垂着头回忆道:“我与我娘早在多年前便已产生了芥蒂。”
谭林霜微一皱眉,没有发问,轻抚着她的后背,耐心听她讲下去。
“我饿了。”赵明煙陡然说道。
谭林霜嘴角一抽,这才想起,赵明煙今晚还没吃夜宵。
随即,起身开门,对守在门外的小烛吩咐道:“备一盒夜宵果儿,你家小姐现在更宜吃甜食。”
小烛略显疑惑,但没有多问,阿筠先前的话还萦绕耳畔。
关上房门,见赵明煙仍在小声啜泣,谭林霜便为她倒来一盏茶水,并打趣:“里面什么都没掺,娘子可放心饮用。”
赵明煙破涕一笑,“多谢夫君。”
热茶下肚,她的心情好转些许,“不管小叔出于何意,但我害得夫君吐血是事实,你便是往这茶水里扔进两颗鼻屎,我也会甘之如饴。”
“呃!”
谭林霜的面皮猛地一颤,哭笑不得,“娘子,为夫干不出那样的…娘子。”
他骤然变得正色起来,“你干过这样的事?”
赵明煙摇摇头。
谭林霜松了一口气。
“我只往三堂叔的茶水里弹过眼屎,谁叫他一直怂恿我爹再纳一名妾室。”赵明煙如实道。
语毕,埋头又喝了两口茶。
谭林霜的面皮再次不受控地抖动了一下,然后非常严肃、诚恳地对她说:“娘子,日后我若惹你生气,你直言便是,别往我吃的东西里乱掺东西。”
“如果骂了还不解气,打两下也行。”
赵明煙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孩童了,做那事时,我才六岁。”
六岁便往长辈的茶水里弹眼屎了,难怪人送“赵氏母夜叉”。
谭林霜腹诽。
“小姐,姑爷。”
这时,小烛进来了,端着一盒夜宵果儿。
她飞快地瞟了一下双眼通红的赵明煙,又偷瞄了一眼正色而立的谭林霜,抿了抿唇,皱着眉退了出去。
谭林霜打开盖子,挑出一块糖饯喂到赵明煙的嘴里。
甜食入口,赵明煙食指大动,也打开了倾诉欲,讲起了儿时的事。
“我爹娘感情很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外祖父曾是我爹的先生,所以他俩算得上天作之合,而且我爹一直对我娘很钟情,即便她生下我后,肚子便不再有动静,也从未想过要纳妾。”
“纳妾的想法是我娘提出来的,迫于赵家的压力。她说,如果我们赵家不是商贾之家,家中没有儿子便也罢了,但赵家的花灯生意做得那么大,若是没有儿子,难道将来让女儿去抛头露面吗?”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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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不情不愿地纳了她的一位远房亲戚为妾。”
“兴许是我们赵家的子女缘薄,姨娘未能为我爹诞下一子半女,所以我三堂叔催着我爹再纳一名妾室。”
“我爹没有答应,后来他病故了,我娘为了续上我们家的香火,打算抱养一个儿子,为此,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告诉她,我爹早就没了生儿子的念头,才会一心培养我成为明月斋的继承人。”
“我们家不需要儿子,只要我能生出儿子就行。”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但我们母女间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往昔……”
“我娘是我仅剩的至亲了,可这道坎始终横亘在我心里,过不去!”
赵明煙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一把抓起几块蜜饯,塞进了嘴里。
“我知道,我娘是迫不得已,我们家身为族长一脉,没有儿子很难服众,她耳根子又软,经不起旁人煽风点火,以前我在她身边还好,现下我嫁人了……”
赵明煙眉头一皱,又抓了一把糖饯进嘴里。
谭林霜捻起一颗樱桃,拔掉果柄,放到一旁,接着又捻起一颗…伴随着赵明煙絮絮叨叨的回忆,一格子樱桃全被拔掉了果柄。
他吃了一颗,其他的全喂进了赵明煙的嘴里。
“嗝儿!”
将食盒扫荡完毕,赵明煙舒舒坦坦地打了个饱嗝儿,“其实,我也不怪我娘,我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强大到让她能完全依靠。”
谭林霜拿起空食盒,对她说:“吃累了,你歇息一会儿吧,我去叫小烛进来帮你洗漱。”
“嗯,多谢夫君。”
赵明煙起身脱掉了外衣。
看着她丰盈的身段,谭林霜迟疑少顷,走到她身后,伸出左手揉了揉她饱满的左肩,俯首在她耳边呢喃道:“我去浴堂清洗一番,你在床上等我。”
赵明煙颔首,继续拆着头上的朱钗。
“备汤水,我要沐浴。”
走出寝卧,将空食盒交给小烛,又交代她去伺候赵明煙洗漱后,谭林霜对阿筠吩咐了一句,便朝浴堂行去。
“帮我搓一搓夹夹,今晚我要行大事。”
坐进浴桶里,谭林霜神情郑重。
阿筠垂首道:“少爷看过今日的黄历了吗?”
谭林霜倏地一愣,跟着又听然而笑,“黄历不可尽信。”
沐浴完毕,谭林霜神清气爽,英姿勃发。
若是赵明煙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定要夸一句:很能生!
可惜,赵明煙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像只小猪似的。
谭林霜扶额苦笑,“天时地利人不和。”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与赵明煙面对面侧卧,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信誓旦旦道:“生儿子而已,你爹不行,我行。”
“欠你们赵家的彩礼,择日必还!”
“嗝儿……”
赵明煙又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儿,溢出一嘴儿香甜味儿。
“一言为定。”她喃喃道。
谭林霜笑了,“真睡还是托寐?”
他单手撑起头,观察了片刻,确定赵明煙是在呓语后,探身过去,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绵长的吻……
24.织机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
画梁新燕一双双,叽叽喳喳扰人眠。
聆听着屋外的鸟叫,感受着晨光拂面,谭林霜缓缓地睁开双眼,一转头,赵明煙仍在酣睡。
她的红唇微嘟,因着双颊丰盈,让她的闭目侧颜看起来像只河豚,惹得谭林霜玩性大起,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
手感极佳,他又戳了戳。
“唔……”
赵明煙不满地呢喃了一声,而后翻身仰躺,娥眉微蹙。
谭林霜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越过她下了床。
穿戴整齐后,他拿起那个小瓷瓶,目光一凛,浑身冷然。
随即,他离开房间,瞟了一眼已等候在门外的小烛,朝旁边的阿筠扬了扬下巴,后者会意跟上,主仆二人一并前往书房。
“拿给朱大夫检查一下。”
待书房的门一关上,谭林霜就把那个小瓷瓶交给了阿筠。
阿筠没有多问,接过后收进了衣袖。
“小烛那边,可有安抚好?”谭林霜问。
阿筠颔首,“那丫头聪明,一点即通。”
“小姐,昨晚你和姑爷…还好吧?”
伺候赵明煙起榻的时候,小烛还是没忍住关切了一句。
尽管阿筠昨晚叮嘱过,不可再议此事,可自家小姐昨晚的状态不对,她没法视而不见。
赵明煙打了个呵欠,“还行。”
至少谭林霜没有责怪她,而她这次也长记性了,不会再给他乱进补。
别人补过头是流鼻血,他谭林霜是口吐鲜血,简直可怕!
“那小姐为何会哭?”小烛又问。
此刻的赵明煙,已全无昨晚的苶然之状,她歪着头想了想,“兴许快来月信了吧。”
早膳后,赵明煙和小烛带着几个食盒,坐马车再次来到贞节堂。
途中又看到了那一排排刺目的贞节牌坊,赵明煙发现,新修的那块即将完工,这便意味着贞节堂马上会迎来一位新的节妇。
不知对方是何背景?
会不会织锦?
“什么?织机坏了?”
当赵明煙来到贞节堂时,便见庄大娘急匆匆迎来,说一夜之间,织房那三台织机全部坏了。
一夜之间?
三台全坏了?
赵明煙与小烛无言对视,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腹诽。
鬼扯呢!
赵明煙不动声色,示意小烛把带来的食盒分给这群节妇后,又对庄大娘说:“庄姐姐,带我去织房瞧瞧吧。”
她面露娇憨的微笑,一声“庄姐姐”,喊得庄大娘嘴角一抽。
姐姐?我这把岁数都能当你娘了。
“庄姐姐。”
赵明煙又是微微一笑,随即挽住了她的胳膊,“我带的零嘴儿多,不怕等我们回来时没得吃了。”
小烛见状,赶紧打开一个冒着冷气的食盒,似吆喝般地大声说道:“这雪花酪可是按照宫里的秘方制作的,巴适得很呢。”
一听这话,再一看里面呈浓小米粥状的雪花酪,众人顿时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清甜香,立马食指大动。
庄大娘回头看了一眼,口吻复杂地说:“一碗雪花酪,七八个孩子分着吃。”
赵明煙莞尔,“姐妹们若是喜欢,我让东厨每人一盅。”
庄大娘张了张嘴,神色比方才的口吻更加复杂。
她没再说话,沉默地带着赵明煙走进织房后,指着那三台织机,蹙眉道:“昨个儿都好好地,今早过来一看,不动了。”
“不动了?”
赵明煙的眸光闪了闪,她不懂织锦,只大概知晓,明时的织机又叫花楼机,主要由机身、花楼、开口机构、打纬机构、送经卷取机构五大部分组成,所以不动了,是哪个部分不动了。
她走到靠门口的一台织机前,似门外汉一般,这里摸摸,又那里看看。
这三台织机新旧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是长约两丈、宽半丈、高一丈,横竖由好几根木头支撑,远远看上去,很像架子床。
凑近细看,又会发现,这花楼机远比架子床复杂得多,粗略一数,至少由近千个构件组成,机身平直,中段隆起花楼,楼上悬挂花本,据说花本要用不同的穿吊和拉花的方法织出花纹。
在织造时,不像以往那些织机,需两人配合操作,挽花工坐花楼提经线拉花,梭工坐机下投梭织纬,一经一纬循环往复,才会出现“方圆绮错,极妙奇穷”的花纹图案。
所以,单单一句“不动了”,不能说服赵明煙。
她指着织机,转身问庄大娘:“哪里不动了?是没法提综开口了?还是投梭投不动了?或是下曲签转不动了?”
问这话时,她不动声色。
实则,心里有些打鼓,怕庄大娘看出她在装内行。
她说的这三样,全是听来的,脑中根本没有画面。
于是,在对上庄大娘审度的眼神后,她双手一背,深吸了一口气,用老练的口气先发制人,“我去找位木匠师傅过来瞧一瞧。”
庄大娘一怔,没等她开口,赵明煙先一步离开了织房,找到小烛后,直奔赵化镇。
主仆二人来时风风火火,去时更快,待庄大娘反应过来时,马车已驶远。
望着那两条长长的轱辘印,庄大娘再次张了张嘴,表情复杂难言。
“大娘,怎么办呀?”
“谭少奶奶不会真找来一个懂织机的木匠吧?”
“要是被对方发现……”
“别说了!”
庄大娘旋即打断那人的话,同时敛容正色,转身对众人说:“他们一来一去,并非一时半会儿。”
“你的意思是…真要弄坏织机?”有人当即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可弄坏了,修不好咋办?”另一人眉头紧拧。
“织机要是坏了,我们就没后路了。”
“也没法跟三娘交代。”
众人七嘴八舌。
庄大娘目光一沉,声音更加低沉:“没后路,总好过替他人做嫁衣!”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两个时辰后,赵明煙的马车返回贞节堂,下来一老一少,鲁大川和聂祥,也就是聂三郎。
鲁大川是赵化镇有名的木匠,不仅会修理织机,还做得来,只是比起做,他更擅长修。
所以,他进屋扫了一眼,便看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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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在。
不过他没有言明,而是将赵明煙喊到屋外,压低声音对她说:“织机确实坏了,一台竖脚竿有断裂,一台纺轮似被卡住,一台踏板坏了。”
“那…好修吗?”赵明煙迟疑问道。
鲁大川说得很委婉:“就怕修好了,还是会坏,问题不出在织机上。”
“啊?”赵明煙有些懵。
鲁大川见她没听明白,进一步暗示道:“就拿竖脚竿断了的那台来说吧,断口处很新鲜,乃人为暴力所致。”
赵明煙瞬间懂了。
见她眸光一亮,鲁大川接着说道:“织机呢,我花个半天一天的功夫就能修好,其他的嘛,只有靠你自个儿了。”
“人呐,比机杼复杂多啦!”
鲁大川一语成谶,他仅用了半天时间就修好了三台织机,可他和聂祥前脚刚走,庄大娘跟着就哼哼唧唧起来。
“哎哟哟…我这手腕子,怎么突然阴疼阴疼的。”
“会不会是阴邪发作了?”
“对呀对呀!这春分雨多,极易外感六淫,内生五邪。”
“你这一说,我感觉我这膝盖也疼起来了,怕是踩不动脚踏板了。”
“嘶…我是肩膀疼,抡不动。”
……
你一句我一句,几个时辰前雪花酪还吃得乐乐陶陶的节妇们,眼下,齐齐成了病号,看得赵明煙和小烛又气又想笑。
“既然各位姐姐身体抱恙,那先好好歇着吧,反正织机才刚修好,也需停用葆养。”
赵明煙以退为进,向众人留下几句关切之言,便带着小烛转身离去。
“小姐,他们就是故意撂挑子。”
一坐上马车,小烛就直言不满。
赵明煙笑笑没说话。
今日出的状况,确实让她始料未及。
庄大娘他们的手段并不高明,然而她却无法面折人过。
要是这帮节妇们以后真不打算再织锦了,那谭家的如意算盘便要打空,对她赵明煙没有半点好处。
果然是烫手山芋啊!
赵明煙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在心里感叹。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啊?”小烛凝眉问道。
“接下来……”
赵明煙推开了车窗,对李四喊道:“去明月斋。”
……
“烟儿!”
时隔一日,再次看到女儿的李玉珠,早把昨日的不快抛诸脑后,笑着迎了上去。
赵明煙同样如此,拉着李玉珠的手,撒娇道:“娘,我饿了。”
李玉珠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自顾自点了点头,“是比昨日消瘦了一些。”
“来来来!我带你去隔壁街新开的一家饭馆吃个新鲜。”
说着,母女俩就手腕手迈出了门槛。
小烛赶紧跟上,“小姐,还回去用膳吗?”
赵明煙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你让李四先回去吧,晚些我们雇辆马车自行回去。”
“让张伯送你们也行。”李玉珠回头对小烛说道。
“好的。”
小烛颔首,望着母女二人亲密的背影,展颜一笑。
“人心隔着肚皮探,母女没有隔夜仇。”
25.体贴
“他们家呀,卖得最好的就是毛血旺。”
在那家名为“土粗旺”的饭馆落座后,李玉珠就忙不迭地唤来伙计点菜,还随口向赵明煙介绍了一句。
坐在她斜对面的小烛乖巧点头,“毛血旺好吃,又辣又有嚼头。”
赵明煙却撇撇嘴,“这道重庆府的地方菜肴不是早就在咱们这儿流传开了吗?谭家的东厨偶尔也会做。”
“做法都大同小异。”
闻言,小烛也点了点头。
“不一样。”
李玉珠摆摆手,朝周围看了看,俯下身压低嗓子对他俩说道:“这家店的老板正是来自重庆府白岩场的。”
“白岩场?”
赵明煙左眉一挑,“不会恰好住在龙隐寺附近吧?”
李玉珠冲她挤了挤眼睛,“据说呀,他就是那位屠户的后人。”
“哦……”赵明煙明白过来了。
“什么屠户?”小烛却一脸懵,看看赵明煙,又瞅瞅笑得神秘兮兮的李玉珠。
赵明煙掩唇侧身,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据传,那一位在逃至重庆府白岩场宝轮寺隐居期间,曾向一位屠户求食,对方将吃剩下的骨头豌豆汤与鲜猪血一同煮熟献上,便有了这毛血旺。”
“哦!”
小烛恍然大悟,随即又问:“可为何要叫毛血旺,不叫王血旺、李血旺呢?难道那位屠户姓毛?”
这个问题,她疑惑了很久。
赵明煙挠挠头,虽然她杂七杂八的见闻装了一肚子,但对于这个问题,她还真回答不上来,于是,她抬眸看向了母亲。
就见李玉珠已摆好一副“好为人师”的表情,两条胳膊往桌上一叠,侃侃而谈:“跟姓氏无关,方言罢矣。”
“‘毛’是重庆府那边的方言,意为粗犷、马虎,既展现了这道菜的做法,用料杂,现烫现吃,也体现了当地人的做事风格、性情脾气。”
“娘真是见多识广!”赵明煙立即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小烛也忙笑着附和:“夫人就是那世人口中的‘扫眉才子’。”
“不过,这位老板真是那位屠户的后人吗?”赵明煙有些不信。
李玉珠听然而笑,“真与假并不重要。”
小烛点点头,“好吃就行。”
看着正冒热气的毛血旺被端上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老板的手艺没假,真香,料也足。”
赵明煙拿起筷子搅拌了一下,顿时辣香四溢。
这盆毛血旺分量十足,除了血旺和豆芽,还有鳝鱼片、毛肚等配菜,确实比本地人做的色香味俱全。
李玉珠给赵明煙和小烛各夹了一筷子鳝鱼片,“他们家的毛血旺卖得好,不单单是因为那个传闻,更重要的还是这道菜确实做得巴适。”
“唔唔!”
赵明煙咀嚼着嘴里的鳝鱼片,点头如捣蒜。
李玉珠端详着她,眸光闪了闪,“我算了一下,你的月信快到了,这几日,注意忌口。”
赵明煙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李玉珠又道:“我做了几个足浴香包,待会儿用完膳,你随我回铺子去拿。虽说你已嫁人,但经行腹痛的毛病不一定就会好,还是要继续泡脚。”
“谭家就老夫人一位女眷,想必不会准备这应对经行腹痛之物。”
赵明煙咧开嘴角,促狭一笑,“娘,人说‘女子七七而天癸绝’,我看人家老夫人鹤发童颜,不一定就已绝经了。”
李玉珠当即睨了她一眼,“人谭老夫人都奔六了,要还能来天癸,我跟她姓。”
赵明煙“嘿嘿”一声,继续贫嘴:“范玉珠没有李玉珠好听。”
“咳!”
小烛赶紧抿住嘴,怕自己笑出来。
李玉珠又嗔了赵明煙一眼,试探问道:“你今日又去了贞节堂?”
小烛旋即埋头干饭,假装自己听不见。
赵明煙嚼着毛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还顺利吗?”李玉珠给她夹了一筷子凉拌马齿苋。
赵明煙咽下嘴里的毛肚,随即把在今日贞节堂的经历向母亲详细道来。
李玉珠听完后,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赵明煙和小烛对视了一眼,纷纷拿起筷子,继续夹菜。
过了许久,眼见着那盆毛血旺只剩红色的底料,李玉珠才沉沉开口:“他们…都挺难。”
此时已夜来南风起,星月争探头,街道两旁的花灯被陆续点燃,有些地方灿如白昼,有些地方反倒愈暗,亦如节妇们被锁住的后半生。
李玉珠移目看向正在点灯的伙计,继续说道:“不管是有钱人家的,还是穷人家的,一旦踏进贞节堂,便万般不由己,他们其实不是在故意为难你,而是在表达心中的不满。”
“因为他们没法对管他们的堂主说不,也没法对送他们去那里的家人说不,但却可以对你说不。”
说话间,李玉珠把视线转回到女儿的脸上,娥眉微蹙,似是感同身受一般。
赵明煙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手,“娘,你可以说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话里有话,但李玉珠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转而问道:“你明知是个烫手山芋,为何非要接住?”
赵明煙挺直了腰背,“为了尽早进入商行。”
“这件事,既是老夫人的无奈之举,也是对我的考验,若我能办好,兴许下一步,便是让我参与商行的事务。”
“眼下,她的膝下无一个靠得住的子孙,偌大的家业没人薪火相接,迟早会被旁支瓜分。”
“而且越早接手商行,对我将来的孩子越有利。”
“两家联姻的目的,只为做强做大,祖上蒙荫,福泽子孙。”
最后一句,让李玉珠想到了亡夫,对方生前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只可惜……
李玉珠神情复杂地笑了笑,低喃道:“你若是个男子就好了。”
赵明煙紧握住她的手,掷地有声:“我定能比男子强!”
用完膳,三人回到铺子,李玉珠和小烛整理着足浴香包,赵明煙则径直来到了后院。
后院变化不大,竹条、木条、浆糊、纸笔墨等做花灯的东西乱而有序地摆在各处,还有两名灯匠在埋头苦干。
清明将至,本地人有点“祈福灯”期得先人保佑,转危为安的习惯,还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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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灯”表达对祖先的怀念与敬意,他们正在制作的,就是这两种灯。
或七瓣莲的造型,或船坞造型、或孔明灯造型,不算复杂,但亦要精雕细琢。
赵明煙走过去,与二人攀谈了一会儿,便聊到自己准备拿丝绸做灯衣制作走马灯的想法。
“好呀!这丝绸的透亮度高,做出来的灯定然比宣纸好看。”
“可以一试。”
二人齐齐赞同。
赵明煙卷起衣袖,“择日不如撞日,现下便一试。”
灯影流光,将三人制作花灯的身影照在墙上,好似一盏硕大的走马灯。
当谭林霜迈进后院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么一幅人灯合一的画面。
见赵明煙高高挽起衣袖,坐在马扎上专心削着竹条,谭林霜委实不想打搅她,更不想“吹熄”眼前的“走马灯”。
他就那么斜倚在门框上,抄着手静静地看着,好似一个赏灯人。
脸上挂着欣赏的微笑,摆出闲适的表情。
若非联姻,想必她还是那个制灯人,而他只是一个过客,从盏盏花灯下路过,偶尔抬头望一眼,觉得好看,便驻足少顷,绝不会去好奇,这盏灯出自何人之手。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好些大户人家的掌事不都是女子。
忽然间,脑中模糊许久的主母画像正渐渐清晰……
“贤婿,怎么杵这儿啊?”
李玉珠的声音倏地出现,打断了他的的思绪,也挥散了他脑中的画面,他连忙转身,“不想打扰明煙做灯。”
“嗯?谭…咳!夫君,你怎么来了?”
赵明煙闻声抬眸,蓦地瞥见头顶的星光,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遂忙不迭放下手里的竹条和篾刀,起身向谭林霜迎去。
待她走近,谭林霜俯身拍了拍她衣裙上沾到的碎屑,不疾不徐地说:“李四说你要留下用膳,我担心天色太晚,你家的车夫一送一回太过麻烦,再说两镇再近,走夜路始终不安全,不如我自己来接你。”
“哎哟!贤婿你可真有心。”李玉珠拍拍他的胳膊,又冲赵明煙使了个眼色。
赵明煙挠挠脸颊,转身向两位灯匠告辞后,便跟随谭林霜离开了明月斋。
李玉珠把打包好的足浴香包递给小烛时,瞅着女儿女婿那一胖一瘦的背影,掩口葫芦,“指不定呀,再等俩月,这些香包就用不着啦!”
小烛低下头,没有接话,跟上二人后,坐上了马车前室。
“我这么晚才回去,会惹祖母不悦吧?”
出发后,赵明煙率先开口。
她搓着手,表情讪讪。
谭林霜没有回答,而是关切问道:“织房那边,可已刀过竹解?”
赵明煙停下搓手,双手交叠,表情变得泰然起来,“不急于一时。”
“哦?”
谭林霜微微挑眉。
赵明煙泰然扬唇,“这件事若是办得太容易,就不叫烫手山芋了。”
“祖母也不会高看我的能力。”
听闻此言,谭林霜身子一斜,单手撑头半靠在矮几上,并屈起了一条腿,“这么说,娘子已寻到批郤导窾的法子啰?”
26.支招
赵明煙的唇角扬得更高了,而此时华灯坊的花灯,已尽数点亮,透过窗户纸将她的轮廓勾勒出金色的边,衬得她神采飞扬。
随即,她也身子一斜,效仿谭林霜现下的卧姿,撑头靠在这边的矮几上,翘起了二郎腿,还一晃一晃。
马车前行,流光溢彩,在她晃动的脚尖上变幻跳跃。
瞥着她那只比三寸金莲只多三倍的玉足,谭林霜解颜而笑,打算让她再把“尾巴”翘得高一些,“还望娘子指点一二。”
“求教要拿出诚意来。”赵明煙觑着他,脸上有三分傲娇、两分不满,余下五分插科打诨。
谭林霜笑容更甚,随即坐正,拱手垂首,尽显洗耳恭听之姿态。
赵明煙满意勾唇,不再晃荡翘起的那条腿,摆出了正色的表情,“眼下,我对贞节堂的那群姐姐而言,只是个闯入者,试问,谁会给闯入者好脸色看?”
“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闯入者,更不是来坏事的,我是来加入他们的,我是来让织房运作如旧的。”
“在他们能够信任我后,再议利益如何分配的问题。”
提到这个,谭林霜略微蹙眉,“当初他们是如何分配的?祖母对此可有改动?”
赵明煙说:“姑母在时,是按人头均分的,顾夫人只出力不要钱,但大家都觉得应该给她也分一份,甚至更多,最后一番协商,这笔钱就作为了贞节牌坊的修缮费用。”
“对此,祖母没有提出异议,似乎是打算按照原来的规矩来。”
“祖母没说,不代表‘没有’。”谭林霜委婉提醒。
“嗯?”
赵明煙迟疑片刻,眉头微拧起来,“你的意思是,祖母对之前的利益分配并不满意?”
谭林霜的口吻依旧委婉,“商人逐利,抗尘走俗。”
“而我祖母,是个中翘楚。”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赵明煙当即放下翘起的那条腿,重新坐直,“祖母不仅希望我代替姑母继续运作贞节堂的织房,还希望我为谭家谋得更大的利益?”
谭林霜无言颔首。
赵明煙一怔,随即把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来回搓了搓,“这不只是烫手山芋啊,简直是烧红的木炭,要把手烫烂!”
她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假思索便接下了这个差事。
难怪母亲对此并不看好,姜还是老的辣,同为商贾世家的主母,她看问题的出发点定与祖母无二。
感觉掌心下的汗渍越多了,她搓拭得越快。
瞅着她骤然焦躁的神态,谭林霜冷冷开口:“用沾水的帕子去接,就不会烫伤双手了。”
“沾水的帕子……”
赵明煙似有所悟,一双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缩小,与窗外忽明忽暗的花灯遥相辉映。
谭林霜见状,进一步暗示:“你先前的想法没错,这件事办起来越难,当你办好时,祖母对你的能力愈认可,同时,对于利益的期望也会变低。”
赵明煙瞳孔一震,眸光骤亮。
“夫君,多谢指点。”
现下,换她对他俯首抱拳。
谭林霜但笑不语,身子一歪,又靠向矮几,单手撑着脑袋,学她方才那样,翘起了一条腿,晃荡着脚尖,“除了在床上哄娘子开心,在床下,为夫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赵明煙脸一红,讪笑着揉了揉鼻子。
用处嘛,自然是有,就像二人八成熟的关系,他的用处也是七七八八反正不到十。
至少不是个绣花枕头。
长得还赏心悦目。
同样是慵懒不羁的卧姿,她觉得自己宛如睡佛,而谭林霜,则形似睡莲。
要是能被我推倒就好了……
“咳!夫君今日身子可安好?”
眼见着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她赶紧转移话题,仔细端详起谭林霜的气色来。
还是一脸苍白,但似乎并无病态。
谭林霜稍稍点头,面不改色。
赵明煙舔了舔唇,小心探问:“小叔给的药…没掺杂别的什么东西吧?”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摇晃着途径两旁的花灯,火光摇曳,让谭林霜的脸半明半昧。
蓦地,赵明煙忐忑起来。
待夜风吹过,窗外的灯火渐亮,赵明煙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谭林霜这才不动声色地回答:“药没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没说谎,朱大夫已经检查过,那瓶药只是壮阳药,没有掺毒,只是药性过猛,普通人难以招架,多以嗜药者服用。
所以,即便那个黑心竹子没打算毒死他,也没盼他好。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对方利用了赵明煙,他的枕边人。
见赵明煙如释重负,谭林霜又强调了一句:“我不耐进补,祖母给我调制的补汤,不以壮阳为主,重在养肺。”
“记下了。”赵明煙认真点头。
谭林霜顺势提醒:“我小叔那人,看着跌宕不羁好相与,实则是癞蛤蟆楞装小青蛙,猪鼻子上插大葱,死王八炖汤,猴子戴花,乌龟吃王八!”
“呃……”
他一口气不带喘地数落了一堆,赵明煙却一个都没听明白。
“啥…啥意思啊?”
大概,只有最后一个,她听懂了一些。
乌龟吃王八,同室操戈?
她眨了眨眼。
“咳咳!”
谭林霜清了清嗓子,一摆手,言简意赅:“总之日后离他远些。”
“可我还想通过他结识一些锦户,好把库存的蜀锦尽快卖出去。”赵明煙坦言。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你为何不问问我有没有相熟的锦户?”
“你?”
赵明煙不掩讶然,“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儿去结交锦户呀?再说竹林商行也不跟锦户们打交道啊!”
“呵!”
谭林霜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而后一甩衣袖,重新坐直,“怎么?像我小叔那种成日里花天酒地之辈才能广纳四海英才?”
赵明煙想说是,可对上谭林霜睥睨的眼神,只好摇了摇头。
“找锦户的事,交给我来办,你别再去找我小叔了。”谭林霜正颜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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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煙乖乖点头,但不忘提醒:“姑母之前的行为开罪了不少锦户,所以这件事,怕是不易。”
“能携手告状到汪大人那里去的,岂是泛泛之辈,但偌大的叙州府,可不只有这些大锦户们。”谭林霜却道。
赵明煙心觉有理,再次抱拳,“此事就有劳夫君了。”
不管谭林霜的把握大不大,至少他能随意而为,不像自己,回去晚了,还要负荆请罪。
“祖母,烟儿昨个儿犯了糊涂,竟忘记时辰,害得夫君舟车劳顿,披星戴月赶来接我。”
翌日清晨,赵明煙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先是来到东厨,亲自为范文澜熬煮了一盅雪梨汤,再端去主院,主动认错。
“想必跟你娘聊得很开怀吧?”
范文澜慈笑着接过雪梨汤,轻抿一口后,又道:“不过啊,为人妻,切不可让夫君担心,尤其是林儿身体还不好。”
“是!烟儿谨记。”赵明煙乖顺点头。
这茬算是翻篇了,她在心里吁出一口气,等到早膳毕,她不急着离去,而是挽住范文澜,撒娇道:“祖母,今个儿天气好,陪烟儿去花园逛逛吧。”
范文澜年事已高,本不喜动,如果不去处理商行事宜,她能在屋里捻一整天佛珠,但见赵明煙眼巴巴瞅着自己,只好答应。
爱屋及乌嘛!
随即,二人便手挽手离开了正堂。
望着二人亲昵的背影,谭墨竹冲谭林霜挤眉弄眼道:“烟儿可真招人喜欢。”
谭林霜扯了扯嘴角,“祖母亲自挑的孙媳,能不招人喜欢吗?”
对上谭墨竹老不正经的表情,再一想到自己吐出的那两口血,谭林霜话锋一转,谑而近虐:“话说小叔你已和离许久,不如让祖母再帮你挑一位她喜欢的女子做我的婶子,最好是守寡有儿子的那种,娶一送一,白捡个儿子。”
“有了妻儿,你才不用总往别人家的后宅长伸脖子。”
说罢,他一拱手,带着阿筠转身离去。
“啧!”
谭墨竹咂了咂舌,“你这是病入舌头,字字带毒啊!”
谭林霜冷嗤一声,头也不回地呛道:“总好过小叔你病入五脏,心肝俱黑。”
“少爷,你这般讥讽二爷,就不怕与他正面交恶吗?”阿筠蹙眉道。
说好的隐忍呢?
谭林霜语气一沉,“他利用赵明煙给我下药,已是在主动挑事,况且我已不再是孩童,是时候还击了。”
阿筠没再说什么,俯首问:“少爷,今日出门吗?”
“不了,我要查一下竹笆街的商户名单。”谭林霜说道。
阿筠不解:“少爷是怀疑这些商户里面有人与二爷暗通款曲?”
谭林霜哂笑,“区区商户,不在他的结交范围内。”
“那…你查这个作甚?”阿筠更加不解。
谭林霜双手背背,“替赵明煙查的。”
行至南院附近,赵明煙瞟了一眼南宅对外开设的那扇门,将范文澜挽得更紧一些,“祖母,有些事我想请教一下姑母,不知可否与她一见?”
范文澜一愣,脱口而出:“不行!”
27.说服
“祖母。”
赵明煙旋即松开了身体骤变僵硬的范文澜,绕到她跟前,俯首道:“烟儿知道,姑母犯了大错,既是软禁,便不该随便见人。”
“但烟儿想见她,绝非出于好奇,或想与之闲磕牙,而是想向她请教织房的事。”
“织房?”
范文澜已恢复如常,但眼中仍是警惕,“你那日不是说,在顾堂主的引荐下,交接的事尚还顺遂。”
“我是不想祖母你担心,同时,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赵明煙苦笑着坦言。
“那帮节妇为难你了?”范文澜忙问。
想到昨日她的晚归,范文澜的眼神逐渐深邃。
还是太年轻了!
“祖母,烟儿没有打理织房的经验,更没有祖母识人的本事,才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赵明煙的头,垂得更低。
“耍得团团转?”范文澜皱眉。
赵明煙随即把节妇们故意弄坏织机的事,添油加醋地细细道来,听得范文澜额前的皱纹深了几分。
“真是群愚妇!”
范文澜听完,怒甩衣袖,“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但对我们也没有好处。”赵明煙说道。
“有句话叫‘损人不利己’,正是他们眼下的写照。”
“因为站在他们的立场,织锦对现如今的他们而言,宛如一把双刃剑,要么锦上添花,要么徒劳无功。”
听到“徒劳无功”四个字,范文澜微眯起了双眼。
“你觉得找你姑母一谈,便能改变那帮节妇的想法?”
“是!”
赵明煙挺胸抬头。
但对上范文澜审视的眼神,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她衣袖下的双手悄然捏拳,强打直腰背,定住自己的视线。
二人就这么无声对视着,周遭的空气渐渐凝固。
眼瞅着自家小姐已瞪成铜铃的双眼,小烛真担心她的眼珠子会掉下来。
“行吧。”
就在赵明煙忍不住眨眼之际,范文澜打破沉默,点点头,又抬手擦了擦眼角。
赵明煙趁机眨了几下眼睛,眼眶终于没那么酸了。
“我随你一块儿去见她。”
擦拭完眼角,范文澜拢了拢发髻,抬手示意赵明煙。
这可不行!见了你,姑母还能讲大实话吗?
“祖母,用人不疑,既然你相信我,就信我到底。”
赵明煙握住范文澜抬起的那只手,目光恳切。
又是一番四目相对。
但这次,范文澜更快点头。
她反握住赵明煙的手,语重心长道:“烟儿,我自是信你,我也知道,此事难办,但你将来会代替我成为谭家的主母,相比往后所面临的困难,此事不足道矣。”
“烟儿明白!”赵明煙郑重点头。
目送着她和小烛走进南宅那扇门,范文澜对身旁的仆妇说道:“你从另一道门进去。”
“找到了!”
北院,安静许久的书房内,忽地响起谭林霜的一声雀跃欢呼,惊得正在窗台上嬉戏的两只小鸟扑翅飞散。
阿筠闻声抬头,放下手里的尘尾,搓着手小跑过来,“少爷你究竟在找啥?”
谭林霜没有告诉他,一走进书房就埋头翻阅竹笆街上商户的名册,盘腿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这让阿筠更加好奇。
一凑近书案,他就看见,谭林霜翻开的那一页写着“牛氏农具铺”,好奇立马变成了疑惑:“少爷,你为何要替少奶奶查这家铺子?”
谭林霜反手撑头,斜望向他,“农具铺里有什么?”
阿筠想都没想,数着手指头道来:“用以农耕的器具,诸如犁、耙、耒耜等等。”
“除了农耕之物呢?”谭林霜又问。
阿筠挠了挠头,不敢肯定地说:“蚕具?”
“没错!”
谭林霜一拍桌子,“我找的就是这个。”
“少奶奶打算养蚕?”阿筠讶然。
谭林霜的眼前立即浮现出赵明煙喂养蚕宝宝的画面,不禁哑然失笑。
“蚕具通常卖与何人?”他忍住笑意,继续发问。
“蚕农啊!”这次,阿筠回答得分外笃定。
“少奶奶若不养蚕,为何要通过这家农具铺的老板结识蚕农呢?”他依旧很懵。
谭林霜不在绕弯儿,“结识了蚕农,才能进一步结识锦户。”
“啊!”
阿筠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提出了新的疑惑:“想要结识锦户,直接找上门不就行了,你可是竹林商行的少东家。”
谭林霜重新坐直,双手交叉放在几面,“他们会因为的身份与我结交,却不一定会买我的蜀锦。”
“那…你这样绕着弯子与他们结识,他们就会买了?”阿筠迟疑问。
谭林霜松开双手,屈起右手食指敲击着翻开的那一页,“我姑母的事,本地锦户应该都有所耳闻,若我直接找上他们兜售蜀锦,必然会遭到排斥,但我通过租用我们铺子的农具铺老板来结识他们,这一层层的关系推进,盘互交错,推拒起来便很麻烦。”
“妙啊!”
阿筠双掌一拍,眸光闪亮,“做生意最怕开罪人,锦户也许不怕直接开罪你,但要是你们中间还牵扯着其他利益关系,他们就要谨慎为之了。”
谭林霜莞尔颔首,“有时候‘弯弯绕绕’不见得就是坏事。”
“姑母,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南宅竹林下,赵明煙含笑看向坐在对面的谭墨香,开门见山,“我想从姑母这里了解庄姐姐他们。”
听到“庄姐姐”三个字,谭墨香跟庄大娘一样,止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她赶紧拿起茶盏,埋首喝了两口,才抬眸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位听说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侄媳来。
娇憨胖美人。
这是赵明煙给她的第一印象。
但对方眼底深藏的锋芒,以及目的性极强的开场白,又让她感觉,赵明煙这人确实与年轻时候的老夫人有几分相似。
皆是她讨厌的那一类人!
“怎么?侄媳这是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轻扯唇角,牵起一抹嘲弄的浅笑。
赵明煙大大方方地说:“又不是打仗,也不是为了知人善用,而是薪火相承,替姑母继续完成顾夫人生前的心血。”
谭墨香手一抖,茶盏里的茶水随之摇曳。
赵明煙埋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想必姑母从前与他们形同姐妹,我自知没法像姑母那样受他们爱戴,让他们对我敞开心扉,但若能做到姑母的一半,我便心满意足。”
“昨日我去织房,发现那三台织机都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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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话时,她看向谭墨香的眼神别有深意。
谭墨香不动声色,埋头品茗。
赵明煙笑着说:“我并非全然不懂织锦,所以及时叫来相熟的木匠修理,织机已经能正常使用了,但如果织锦的人心有顾虑或心不在焉,即使织机不坏,也难以织出好锦来。”
“可不再织锦了,他们能安生吗?”
“湖里若曾出现过鱼,等到哪天鱼不见了,湖水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因为它曾被鱼儿搅动过。”
谭墨香放下茶盏,与她对视,“你对庄大娘是何印象?”
赵明煙歪着头想了想,“长姐如母。”
“我猜,你在那会儿,她也是如此,你俩分工协作,你掌事织房,她照顾姐妹们的日常起居。”
“在那里,你们就是一家人。”
“我也想加入这个家,成为你的分身,让织房重回往昔,姐妹们晨起而赴机杼,暮归犹念丝缕,日有所托,夜有所思,不再茫然度余生。”
不再茫然度余生……
谭墨香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眼神忽地失去了焦距,但她却看到了许多画面,曾经的画面。
“庄姐姐…是为了一双儿女才去的贞节堂,只为给他们求得些赏银,再减免赋税。”
“还有那贞节牌坊,立在那里,便是儿女们的底气与自豪。”
茶水渐凉,谭墨香开启了话匣子,用自己的语言向赵明煙描绘了一幅节妇图,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从她饱含温情的话语里跃然于赵明煙的眼前,让她对她们,从陌生到熟悉,对她们的遭遇沦肌浃髓。
风轻轻,竹林微动,藏在阴影处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呵欠。
尴尬对视一眼后,复又打起精神,重新看向林中侃侃而谈的二人。
只是他们的注意力没法再集中,眼睛盯着那边,心神早已恍惚……
察觉到手中的茶盏彻底凉透,谭墨香反手倒掉里面的茶水,小烛忙不迭拎起置于文火上的茶壶,为她重新斟满。
“你应该见到那座新牌坊了吧?”谭墨香问。
赵明煙点头,“快要完工了。”
谭墨香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她叫邹五娘,乃殉情而亡。”
“殉情?夫君亡故了吗?”赵明煙皱眉问。
她还以为即将迎来一位新的节妇,谁想,迎来的只是一缕怨魂。
谭墨香缓缓道:“听人说,新婚当夜,她的夫君便吐血身亡,二人连房都没来得及圆。”
这不是我和谭林霜吗?不过谭林霜咳了半天都没把肺给咳出来,连个当节妇的机会都没给我。
赵明煙腹诽。
“头七未出,邹五娘便寻了短见,自缢在二人新房的房梁上。”谭墨香继续说道。
“真可怜!”
赵明煙神情戚戚,心里却在想,谭林霜可别指望我为他殉情。
“好个烈女子,可敬可叹。”谭墨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明煙隐隐觉得,她的话里有话。
轰——
下半夜,响声大作,但却不是雷鸣声。
短暂的响动过后,很快寂静如常。
直至次日,几个工匠来到邹五娘的贞节牌坊前,准备刻字,可一走近,全都傻眼。
“牌坊…牌坊倒塌了!”
“邹五娘的贞操…碎了……”
28.倒塌
“娘子今日心情甚佳。”
清晨醒来,谭林霜一睁眼,就见赵明煙哼着小曲儿下床穿衣,单看背影,便觉她的状态明显比前几日更好。
于是,他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欣赏她对镜理云鬟。
“待会儿还要去贞节堂吗?”
“嗯。”
梳理好发髻,赵明煙开门让小烛进来,为自己洗漱,再翻出素色的衣裙换上。
赵明煙平日里喜欢着桃红、紫绿色,但前两回去贞节堂,她发现节妇们均着浅灰色的对襟小袖褙子,不抹胭脂、不涂口脂,头上朱钗也少,素得好似出家人,与他们晾在织房的五彩蜀锦形成鲜明对比,让她不禁想到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
所以,她今日特地挑了件蓝灰色的窄袖褙子,素面朝天,不着朱钗,只为拉近她和节妇们的距离。
谭林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打扮,神情惬意,“晴方好,雨亦奇,浓妆淡抹总相宜。”
“嘀咕啥呢?”
忽听他喃喃,赵明煙透过铜镜向他望去,“还不起榻?不去给祖母请安了?”
谭林霜解颐,“这便起。”
用过早膳,依旧是谭林霜把赵明煙送到大门口,目送她乘马车远去,而后返回北院,假装待在书房温书备考,实则从偏门偷溜出去办事……
“咦?”
路过那一排排贞节牌坊时,听到马车外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赵明煙疑惑地推开窗户,等看清是工匠们在一边清理地上的碎石,一边在清扫干净的地方砌上新的牌坊时,不由失惊打怪。
“这是怎么回事?”
她立即唤停车夫张三,带着小烛下了马车。
“邹五娘的牌坊怎么倒塌了?昨日不都要准备刻字了吗?”
一走近,她就拉着正在亲自监工的顾堂主探问。
“哎!”
一提到这个,顾堂主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昨个儿下半夜,邹五娘的牌坊突然垮塌了,非人为破坏,也不是遭雷劈,就是莫名其妙地垮了。”
赵明煙左眉微挑,扬起下巴指向那群工匠,“你确定,真的非人为所致?”
顾堂主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暗示,当即摇头,“不是不是!”
“定然不是!”
“这些工匠皆是县衙派来的,而非我从外面随便找的人,况且建坊之事自先帝起便是由户部拨款,专款足额,交活领钱,若是马马虎虎,他们钱拿不到不说,还要……”
他比了一个砍脑袋的动作,再次强调:“肯定没有偷工减料。”
赵明煙努了努嘴,回想着从谭墨香那里听来的关于邹五娘的遭遇,没再多说什么了,带着小烛回到马车上,继续前行。
上了马车,她透过窗户又朝邹五娘的牌坊看了一眼,见工匠们各个手忙脚乱,神情凝重,猜想这次重修,应该会把邹五娘的牌坊建得更坚实些了吧。
“庄姐姐!”
来到贞节堂后,赵明煙在正堂找到了正在劳作的庄大娘等人,依旧是热脸贴冷屁股,除了庄大娘敷衍地应了一声,其他人就好像没听见看见,连头都没抬一下。
庄大娘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复又埋首扫地了,而且看的还不是她,似乎是她今日的穿衣打扮。
赵明煙转头向小烛使了个眼色,她便把携带的两个盒子放到桌上,挨个打开。
随即,一个飘出了食物的香味,一个溢出了一股子药味儿。
嗅闻着弥散在空气里两种迥异气味,众人不免好奇,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探头望来。
赵明煙莞尔解释:“昨个儿我与姑母聊了许久,她告诉我呀,庄姐姐喜欢吃烹龙炮凤,刘三姐最爱五色芝,孙二娘好喝一盅……”
她逐一道出了每个人的喜好,又指着盛装各类药酒、膏药、药丸的盒子,接着说道:“姑母还告诉我,这边湿气重,你们久居此处,难免不会被‘恶风’侵袭,特意嘱咐我这次过来,给你们捎带些防‘恶风’的药齐。”
闻言,众人目目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过赵明煙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已然好转。
她乘势而上,从庄大娘手里抢过扫帚,“庄姐姐,你把东西收一收吧,我来扫地。”
庄大娘顿时愣住。
小烛见状,一把拉过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庄大娘,我来帮你收捡,顺便把那几副治风寒的黑膏药的用法与禁忌告诉你。”
“这…好吧。”
庄大娘犹豫了一下,便带着小烛去收拾那两个盒子里的吃食和药齐了。
其余人再一转头,赵明煙已经跑去院子里扫落叶了,遂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重新忙活起来。
老话说得好,手脚动着,嘴巴也不会闲,习惯赵明煙的加入后,大家伙儿便忍不住闲磕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邹五娘那座莫名垮塌的贞节牌坊。
“半夜突然垮塌的,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地动了。”
“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垮塌呢?修建的工匠还是那批啊!”
“难不成,这次偷工减料了?”
“与工匠无关。”
一位比庄大娘还要年长好几岁的节妇幽幽开口,赵明煙寻声望去,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胡秀莲,四十二岁,守寡多年,在儿子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后,主动向官府推举自己上了贞妇旌表,已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有余。
听谭墨香说,尽管她年纪最大,但因不爱掺和旁人的事,属于自扫门前雪的性格,所以存在感较弱。
眼下,她骤然参与大家的议论,不仅是赵明煙,庄大娘他们也很意外。
“秀莲姐,你知晓什么内情?”庄大娘压低嗓子问。
胡秀莲搓洗衣服的动作不变,依旧是不急不缓,语调亦然:“兴许是邹五娘的在天之灵,不想要这座贞节牌坊吧。”
“呃……”庄大娘一脸错愕。
“您说笑呢!她是主动殉情,可比我们这群人坚贞守节,她那座牌坊,最实至名归。”她随即说道。
胡秀莲头也不抬地说:“她与亡夫虽有婚约,但却是提前成婚,以喜冲百邪,可最后,新郎新婚当夜便吐血身亡,这算哪门子冲喜?”
“催命还差不多。”一人嘴快,冲口而出。
轰——
子时刚过,又一声巨响划破夜空,惊得庄大娘翻身坐起。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跟着就瞪大双眼,披着衣服下了床,直奔门外。
“哎哟!”
刚一来到走廊上,就与同样着急忙慌的孙二娘撞上,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又垮了?”
……
“这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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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事哟?”
翌日清晨,闻讯赶来的知县齐大人,一看到满地碎石,一拍大腿,扭头就问:“监工是谁?”
“是…是小的。”
监工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
“你可知贞节牌坊倒塌,意味着什么?”齐大人指着他的鼻子喝问。
他的嘴皮子颤抖不停,说出来的话磕磕巴巴:“节妇…节妇的贞操碎…碎……”
齐大人勃然作色,愤然下令:“来人,给本官把这群玩忽之徒押回去,打入大牢!”
“且慢!”
不等衙役上前过来抓人,刚步下马车的赵明煙边跑边喊。
“你是何人?”
见赵明煙衣着朴素,齐大人一挥手,不耐道:“闲杂人等退到一边去。”
“民女赵明煙见过齐大人。”
赵明煙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上前行了个万福礼,便自报家门:“民女是竹林商行谭林霜的妻子,现下正协助顾堂主打理贞节堂的织房。”
“竹林商行?”
一听到这个名号,齐大人又把赵明煙上下打量了一番。
顾堂主赶紧过来,为赵明煙证明身份。
“齐大人,这位是谭家少奶奶。”
“唔……”
齐大人脸上的表情略微缓和,原本朝天的鼻孔也放了下来,赵明煙终于不用一抬眸就瞧见他的鼻毛了。
“你方才拦下本官是何意?”他直视着赵明煙,不满的情绪藏在眼底。
赵明煙垂首道:“回禀大人,牌坊的倒塌也许另有隐情。”
“不就是这帮人偷工减料吗?”齐大人笃定道。
赵明煙指着刚修一半又倒塌碎裂的牌坊,对他说:“有没有偷工减料,先看地基是否夯筑得根深蒂固,再看牌坊砌得是否严丝合缝。”
闻言,齐大人走过去仔细查看,顾堂主也蹲在地上检查着地基和碎石。
虽然他从没上手砌过一块砖,但这里的每一座牌坊,都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完成的,所以他赞同赵明煙的话,这座牌坊是不是滥竽充数,一查便知。
“没问题啊!”
这一查,他便更加确信,这座还只是雏形的牌坊没有粗制滥造。
“如果不是人为因素,那……”
他下意识抬头望天。
“顾堂主,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齐大人对于修建牌坊,更是外行,但见顾堂主这个反应,不免蹀躞不下。
尤其见他仰头望天,还在念叨着什么,心头愈发突突直跳。
“定是邹五娘有冤未诉,以倒塌的牌坊来提示世人。”
看到蹲在地上的二人陆续望天,赵明煙走过去,掷地有声。
“什么冤?”
齐大人急忙收回视线看向了她。
赵明煙正颜厉色道:“据闻,邹五娘是上吊殉情,经由数名士绅联名推荐,才上了本县的贞妇旌表,得以修建属于她的贞节牌坊。”
“可她真的是殉情吗?”
她看向齐大人的目光灼灼,比此刻高悬的太阳还要炙热。
齐大人眨了眨眼,缓缓站起,“不是殉情又是什么?”
“被逼殉情!”赵明煙的声音铿锵有力。
啪——
齐大人腿一软,猛地跌坐在地。
29.有冤
“齐大人!”
齐大人这一屁股坐地,结结实实,溅起沙尘四溢,也惊得顾堂主腾地站起,赶紧冲过去把他扶起。
不过齐大人是个大胖子,他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将对方从地上拽起来。
“齐大人?”
“齐大人,你没事吧?”
不知是摔蒙了,还是被赵明煙的那番话给吓到了,齐大人被顾堂主搀扶站稳后,好似木头人一般,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令顾堂主愈发不安。
不会是…方才坐石头上把屁股给扎伤了吧?
旋即,顾堂主低头看向地面。
“休…休得胡言!”
谁想呆愣半晌的齐大人一嗓子大吼,震得他耳朵发疼脑发昏,刚一抬眸,就被齐大人甩开双臂,险些踉跄。
他揉着耳朵皱眉望去,便见齐大人蹒跚来到赵明煙跟前,指着她厉声呵斥:“即使你是竹林商行的少奶奶,也不许在这里妖言惑众!”
“齐大人,我没有妖言惑众。”
赵明煙忍住没去擦拭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挺起胸膛,指向那堆碎石,义正辞严地说:“所谓人在做天在看,邹五娘死得冤不冤,倒塌的牌坊会告诉我们。”
齐大人的肥肉一颤,似是不敢回头,梗着脖子张了张嘴。
赵明煙继续说道:“我们退一步讲,就算是工匠偷工减料,也不至于才隔了一晚就又倒塌了。”
“第一次倒塌便会将他们问罪,再来一次,他们不要脑袋了吗?”
“我们真的没有偷工减料,望齐大人明鉴!”
监工率领着众工匠走来,齐齐下跪。
顾堂主也在一旁帮腔:“齐大人,我刚才检查过了,不管是地基还是石料,都没有问题。”
齐大人深吸了一口气,驱散开心头的火气后,目光如炬地盯着赵明煙:“方家老太亲眼瞧见,是邹五娘自己将腰带系上房梁上吊殉情的,没人逼迫她。”
“齐大人,如果真是方家老太亲眼所见,为何没有上前劝阻?眼睁睁看着她吊死,好让她下去陪自己的儿子吗?”赵明煙正色反问。
“呃!”齐大人骤然一噎。
他眼珠子一转,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问题,这番话是他从一名乡绅那里听来的,当时不觉有异,可赵明煙这么一说……
“生前冲喜,死后配阴婚。”
一个夹杂着愤怒、惋惜、讽刺,以及同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一看,是那群鲜少踏出贞节堂的节妇们,而说这话的人正是对邹五娘死因存疑的胡秀莲。
对外,节妇受人尊敬爱戴,就连齐大人也放下身段,向他们拱手垂首。
他们回以行礼后,走到赵明煙身旁,将她簇拥到中间,紧接着胡秀莲便道出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邹家与我们家是邻里关系,对于邹五娘与方大郎的婚事,我比旁人清楚。”
“他俩确实是指腹为婚,但没人能料到,方大郎不幸患上肺痨,邹家原本想悔婚,方老太便以他们是孤儿寡母为由,拒绝解除婚约,还拉上周遭士绅帮自己说话,邹家怕被人指指点点,只好作罢。”
“今年初,方大郎突然发病,眼瞅着人快不行了,方家与邹家商议,提前完婚,只为冲喜。”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喜事变丧事,一对新人成了鬼鸳鸯。”
闻言,周围不禁响起了阵阵唏嘘声。
但胡秀莲却露出了讥讽的笑,“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五娘死后,方老太非要合葬,说他们已然成婚,就是方家的人,无论邹家怎么哀求,都不肯把五娘的遗体交还。”
“方老太没说错啊,邹五娘和方大郎已是夫妻了。”齐大人接话。
“呵!”
胡秀莲扯了扯嘴角,“都没洞房,五娘走的时候,还是处子身。”
赵明煙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小烛飞快地偷瞄了她一眼。
“可礼已成,他俩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之名了,理应合葬。”齐大人却是不同看法。
“邹家和邹五娘可不这么想。”赵明煙插话。
以免越扯越远,赵明煙指着那堆碎石,拉回到正题上:“先帝倡议建贞节牌坊,是为了彰表贞妇的事迹,倘若邹五娘的殉情另有隐情,岂不是要在本县的贞妇旌表上落下一个黑点?”
胡秀莲点点头,说道:“不管是邹家,还是五娘,皆非心甘情愿答应冲喜,试问五娘又怎会为了本就不愿嫁的人殉情呢?”
“况且他们尚未圆房,只要五娘守寡三年,便可恢复自由身再嫁,并非每个女子都愿成为节妇拥有一座贞节牌坊,若有选择,谁会将自己的后半生困于牌坊后面。”
一语哗然,齐大人原想反驳,但一对上这群节妇看似一潭死水实则心灰意懒的双眸后,顿觉语塞。
见他动摇,顾堂主走到他身旁,对他耳语:“贞节牌坊离奇倒塌的事,前所未闻,一旦传到府台汪大人那里,就…还望齐大人尽快查明真相,我这边会配合善后。”
齐大人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
“谭少奶奶,昨个儿用了你给的药膏,我这手腕子啊,不疼了,今日便可把剩下的锦继续织完。”
庄大娘挽着赵明煙,徐徐返回贞节堂,节妇们跟在其后,有说有笑。
“是呀是呀!我这膝盖也不疼了,踩踏竖脚竿完全莫得问题。”
“今年幸甚桑蚕熟,留得黄丝织夏衣。”
“心中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今年的夏衣,我要穿彩色,反正自给自足,穿什么我说了算,没人欣赏,我就对着水缸孤芳自赏。”
“谁说没人欣赏,我们没长眼睛呢?”
“哈哈哈…我们就像开在犄角旮旯的花,只能相互看。”
这群浅灰色的身影离一排排贞节牌坊越来越远……
不管是齐大人调查邹五娘殉情的真相,还是顾堂主收拾倒塌牌坊的残局,都与他们无关,把贞节堂的大门一关,这方小天地既是他们的牢笼,亦是保护壳。
枷锁或盔甲,只在一念间。
“邱嬷嬷,这是织房那边给姑母送来的锦缎,劳烦你转交给她。”
太阳快落山时,赵明煙才从贞节堂回到谭府,径直来到南宅独立的那扇门外,将一匹八答晕锦交由邱嬷嬷带给谭墨香。
邱嬷嬷颔首应下,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便合上了门,转身朝竹林走去,原封不动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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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煙的话转述给正在采摘竹叶的谭墨香。
“拿进屋吧。”谭墨香动作不停,声音淡淡。
邱嬷嬷依旧颔首照办。
待她一离开,谭墨竹将刚摘下的一片竹叶高高举起,对着即将西斜的太阳,弯起了眉眼,“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太阳落下,轮到月亮冒头了。”
“夫君!”
回到北院,赵明煙在书房里找到了谭林霜,他坐在书案后面,单手支头看着书,与平日里无甚区别。
但若是眼尖心细,便会发现,他的发髻略微有些乱。
正兴冲冲的赵明煙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往他对面盘腿一坐,便迫不及待把邹五娘牌坊倒塌的事告诉了他。
听她口若悬河地讲完,谭林霜换了只手继续撑头,解颜而笑,“看来,这个烫手山芋已被娘子接稳。”
赵明煙得意扬唇,屈指在桌面敲打,“那你呢?锦户可有找着?”
“快了。”
谭林霜言简意赅,并摆出一副休想从我这里刨根问底的表情。
赵明煙撇撇嘴,将信将疑。
谭林霜松开撑头的手,随即坐直,“织房的问题解决了,下一步便是利益分配的问题。”
“你要谨慎一点,毕竟节妇们对你的信任远不及姑母,稍有不慎,便会像那邹五娘的贞洁牌坊一样,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口吻亦然。
但赵明煙只是付之一笑,“我心里有数。”
谭林霜微微挑眉,“不打算告诉我你心里的盘算?”
赵明煙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夫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织锦天孙矮作机,紫茸翻出白花枝。
随着邹五娘倒塌的贞节牌坊被彻底清理,贞节堂的织房也恢复了往昔的忙碌,从调染配料,到温水染丝,再到漂洗浮色、挑丝挑花,排花牵经…让赵明煙这个门外汉逐渐对织锦有了深切了解。
“每个步骤都很重要,但挑花结本可谓重中之重,需在纸上先画出纹样,而后根据纹样在经线上挑成花本。怎么说呢……”
庄大娘蹙着眉,一时找不出确切的描述。
“相当于我们制灯前的图案设计吧?”赵明煙猜测。
“对对!”
庄大娘忙不迭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不完全一样。”
“我们这个要复杂一些,需将花本过到花楼织机上要提花的纤绳中,这个过程得根据经线数量来确定纤绳数量,然后下料、挽把、挂吊、连接,每一步都要仔细小心。”
“唔唔!是比制作花灯的过程繁复些。”赵明煙点点头。
“但我们这个吧,虽说熟能生巧,可变出的花样有限,不像花灯,只要想得到,便有法子做出来。因为我们靠织机,你们靠双手,人手才是最厉害的,‘巧夺天工’说的不就是人手吗?”庄大娘笑着说道。
赵明煙莞尔颔首,“人间巧艺夺天工,炼药燃灯清昼同。”
她忽然有些手痒了,太久没有做灯。
不知明月斋那边可有做出丝绸走马灯来?
她搓了搓双手,话锋一转,小声问庄大娘:“将来卖锦的钱,你还是要拿给儿女们吗?”
30.后续
“你这个侄媳可真厉害,仅凭一张嘴,就把殉情改成被逼自缢,连带着从县到镇山摇地动,齐大壮人都清减了一圈。”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位于赵化镇古井巷的一间茶坊二楼上,汪大人斜倚在窗边,翘着二郎腿,向坐在对面的谭墨竹聊着邹五娘那件事的后续,口吻略显轻佻,表情不掩戏谑。
“而那几个当初推举邹五娘上贞妇旌表的士绅,更是成了世人口诛笔伐的对象,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我看还有小报写,说方老太是其中一人的姘头,当初邹家要悔婚,正是那人发动其他几个士绅一同给邹家施压,才让婚约继续的。”
“方老太?姘头?”
谭墨竹目瞪口呆,“据说她年逾三十才生下其子,现下,怕是快到花甲之年了吧?”
“嗐!”
汪大人一摆手,冲他挤眉弄眼,“有人娈童,就有人恋老啊!”
“你不还……”
他点到为止,表情玩味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另有小报说,方大郎就是其中一个士绅的私生子,正是对方向方老太提议冲喜,又在冲喜未果后,逼迫邹五娘殉情,好配阴婚。”
“那真相究竟为何?”谭墨竹蹙眉问。
汪大人喝了一口茶,“听说邹五娘的贞节牌坊一连倒了两次,第二次倒塌更是只隔了一夜,方老太被吓得不轻,以为是邹五娘冤魂不散,所以齐大壮一问,便什么都招了。”
“她把儿子的死直接怪到邹五娘身上,说是洞房夜太使劲儿,才会害死她儿子,所以要邹五娘陪葬,她不愿意,就把她软禁在房间,不给吃喝,让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最终被逼自缢。”
“方老太一直监视着她,才会看见了她上吊的整个过程。”
“至于她究竟是不是某位士绅的姘头,她儿子又是不是私生子,就不得而知了,以齐大壮的能力,估计也查不出来,若非她主动招认,这起案子怕是最终会落到我的手里。”
“幸好幸好!”
他额手庆幸,“为了防止再有类似的荒唐事出现,我已命各县重新调查一次贞妇旌表上的节妇名单。”
“事关贞节,兹事体大!”
谭墨竹则是对方老太的行径直言不讳:“最毒妇人心啊!”
汪大人笑笑,不以为然,“为何权力始终掌握在我们男子手里,就是因为我们不会对同性残忍,而女子恰恰相反。”
“所以普天之下,阳盛阴衰。”
“不过你们家嘛……”
汪大人“嘿嘿”一笑,再次感慨:“赵明煙不愧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衣钵继承人,不可小觑。”
谭墨竹但笑不语,拿起茶盏刚要品茗,忽见茶面漂浮着一只死蚊子,顿觉作呕,但又不好当着汪大人的面将他为自己斟的茶水倒掉,只好放下茶盏,假装不渴。
终于告别汪大人后,他赔笑多时的脸立马垮下,眼神随之冷然。
他捶了捶胸口,觉得那里堵得慌,不知是被那只死蚊子给恶心的,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捶完胸口,他一甩衣袖,朝巷子深处走去。
在岔口极多的巷子里回环蛇行了两炷香过后,他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门外,用力敲门。
“二爷安好。”
院门很快便被打开,应门的仆妇低垂着头,嗫嚅道:“夫人还未起榻,她……”
“那正好!”
谭墨竹根本不听她说完,大步就向里屋迈去,一走进那间他熟悉的寝卧,反手把房门一关,便开始宽衣解带。
“二郎来了。”
躺在床上的怀孕少妇吃力地爬起,见他面色阴沉,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重新躺好后,痛苦地闭上了眼。
不多时,脱得精光的谭墨竹就爬上了床,粗鲁地扯开她的里衣腰带,似发泄般趴在她高挺的孕肚上予取予求。
她紧咬着下唇,极力忍耐着席卷而来的暴风雨,祈祷着肚里的孩子别受殃及。
“呃……”
长长地发出了一声痛并快乐的闷哼,谭墨竹不再动弹。
少妇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尽管早已浑身无力,但还是努力地开口,喑哑出声:“二郎,我快要生了,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伺候不好你了。”
谭墨竹眉头一拧,倏地爬起,而后便下床穿衣,径直离去。
望着他明显透着扫兴的背影,少妇哭着笑了。
“呵呵呵……”
她的声音沙哑,宛如枯井内壁长出的杂草,得不到雨淋,见不到阳光,阴晦干燥。
咚咚咚——
她的笑声未止,猛然听见院门又传来了重重的敲击声,遂吓得捏紧了丝衾,栗栗危惧。
“他…怎么回来了?”
“二…你…找谁?”
同样以为是谭墨竹去而复返的仆妇,忙不迭打开院门后,定睛一瞧,竟是个陌生的女子,不由神情一愣。
“找我夫君。”女子扬起下巴说道,眼中带着愠色。
“夫君?”仆妇更加疑惑。
女子一把掀开挡在门前的她,一边嚷嚷,一边朝里屋找去。
“夫君,我知道你在这里,快给我出来!”
“诶诶诶…这里没有你的夫君。”
眼见着对方进了屋,仆妇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就追上了去。
砰——
可女子腿长动作快,一脚踢开寝卧的房门,就与坐在床上的少妇大眼瞪小眼。
“你……”
而当她看清对方丝衾下高高隆起的孕肚时,又惊又愕,僵在当场,一张脸仿若浸过染缸,又红又绿还泛着青。
“你…你是……”
少妇则是从错愕到羞恼,再到不敢置信,“你是二爷的新妻?”
天低云暗风欲来,又是一个星月不亮的夜晚。
不过赵明煙心情大好,丝毫不受阴霾天的影响,吃完夜宵,还躺在床上嚼槟榔。
沐浴完毕的谭林霜,同样神清气爽,尤其一回想起晚膳时谭墨竹那张黑沉沉的脸,就更觉畅快。
“据说,邹五娘的遗体被邹家人要回去重新下葬了,虽然掘坟不太吉利,但总好过憋屈地跟间接害死自己的人合葬在一块儿。”谭林霜躺上了床。
“嗯哼!那截残留在地面的牌坊也被撬走了,只是不知,何时又会在那里建上新的牌坊。”赵明煙点头说道。
“反正不会是你的。”谭林霜小声嘀咕。
赵明煙笑而不语。
“邹五娘能洗清冤情,娘子你功不可没。”谭林霜又正色道,并转身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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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赵明煙却摇头,“是大家的功劳,而非我一人的,一人之力,何以撼动大树。”
谭林霜仔细想了想,心觉如此。
他已从别的渠道清楚了整件事的全貌,虽说是赵明煙起的头,但少了其中任何一环,邹五娘殉情的真相都难以被揭开。
“不过娘子你又是如何看出,倒塌的牌坊是邹五娘的冤魂在为自己叫屈?”他好奇问。
“我哪里看得出来?”
赵明煙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又没开天眼。”
“至于好端端的牌坊为何一而再倒塌,我也想不明白。”
“那……”
谭林霜迟疑少顷,豁然一笑,“你在故弄玄虚!”
赵明煙又耸了耸肩,不承认,亦不否认。
“我不过是从秀莲姨的话里听出了异常,而且秀莲姨也不认为邹五娘会为了一个不愿意嫁的男子殉情。”
“她说当初邹家与方家确实交情颇深,但到了方大郎的父辈,两家人逐渐疏远,可这门娃娃亲是祖父辈定下的,不好悔婚。”
“婚前,二人都没见过面,只看过彼此的画像,哪来什么感情笃深。”
“就算邹五娘想当节妇,去贞节堂不就行了,何必殉情?”
“人一死什么都没了,贞节牌坊建得再宏伟气派又有什么用?”
谭林霜蹙眉点头,“最可恨的还是方老太。”
“是呀!媳妇熬成婆回头熬媳妇。”赵明煙感慨万端。
听到这话,谭林霜忍俊不禁。
赵明煙瞥着他,蓦地发现,他此刻气色红润,笑起来时眉眼柔和,一派清风霁月。
“你知道方老太逼死邹五娘的借口是什么吗?”
谭林霜收起笑意,摇了摇头。
赵明煙吐出嘴里的槟榔,拿手帕包着扔到地上后,说道:“怪邹五娘在洞房时把她儿子给折腾死了。”
谭林霜嘴角一抽,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
赵明煙没有藏话,率性坦言:“幸好我们新婚那晚我没有强迫你,否则呀…指不定我是另一个邹五娘。”
谭林霜心口一紧,心跳倏地加快。
“明煙。”
“啊?”
突然听他这么叫自己,赵明煙迟钝了片刻,而后垂眸看向他,“你也想嚼槟榔吗?”
谭林霜的嘴角又是一抽,他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生怕她紧接着会说出更扫兴的话来。
天时地利人和,今晚,一个都不能少!
“唔?”赵明煙眨了眨眼,一脸懵。
谭林霜没有松开手,借着另一只手撑床坐起,然后靠近赵明煙的耳朵,低喃道:“别说话,好吗?”
赵明煙又眨了眨眼,点点头。
谭林霜缓缓松手,听然而笑。
“娘子,我不是方大郎,你也不是邹五娘。”
所以呢?
赵明煙云里雾里。
不让她说话,那他又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你折腾不死我。”谭林霜又道。
赵明煙一头雾水,跟着就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热了,却不想,手刚一伸出,就被他紧紧握住,又听他说:“娘子,今晚我乖乖躺下,任你采。”
31.合欢
“夫君,我不会。”
红烛摇曳,红罗帐内云雨缠绵,当谭林霜扶着赵明煙跨坐到自己身上后,赵明煙这才意识到,真要推倒夫君任我采,她还无从下手。
谭林霜双手枕头,眉眼一弯,一派闲适之感。
“娘子不是深谙‘房中术’吗?我看你带上花轿那本《素女妙论》不是早已被你翻得页面发黄纸张皱了?”
赵明煙挠了挠脸颊,讪讪道:“我那都是纸上谈兵。”
“哈哈!”
谭林霜听然而笑,抽出枕头的双手,脖子微微支起,而后一手环住赵明煙的柳树腰,一手握住她的左手,喃喃出声:“手握郎中探房门,直穿琴弦。”
赵明煙闭上了眼,双颊已然红透,好似一颗饱满香甜的水蜜桃。
“觉玉条坚硬而后行浅深之法,则养血行气,除四股酸疼。”
谭林霜继续呢喃,握着她左手腕的手引导她进一步动作,右手则在她的腰背来回轻抚。
“唔……”
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赵明煙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拨云撩雨的法子不同以往,让她觉得陌生,又充满期待。
谭林霜的右手时而像蛇,灵巧柔滑,时而又像羽毛,只轻轻划过便能激起酥痒一片。
“呃!”
蓦地,一阵疼痛袭来,赵明煙不敢再动弹。
谭林霜微蹙起眉,以右手食指中指点住她尾椎上方九分处,来回按揉。
渐渐地,赵明煙感觉有股热气正从那里蔓延而开,游走在全身,令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痛感也稍减,隐隐还有一种难言的亢奋。
片刻后,见她仰起脖子,微微张唇,谭林霜舒眉展眼,更进一步。
“夫君!”
忽然意识到什么,赵明煙猛地抓住了谭林霜的左手,脚趾紧紧内扣。
谭林霜按揉她仙骨穴的动作变缓,声音轻柔:“娘子莫怕,为夫我任你采。”
言罢,他指腹用力,加快了摁揉穴位的动作,赵明煙只觉浑身发热,好似有千万只蚂蚁爬上她的四肢百骸。
她挠了挠丰盈的肚皮,不解痒。
直至一股热潮袭来,她一个激灵,针刺瓜破……
红烛熄灭,红罗帐内热气弥漫,缱绻旖旎。
两个相拥的身影一动不动,透过半明半昧的红罗帐,宛如停止的走马灯。
“我真笨,看了那么多遍《素女妙论》,还是没法活学活用。”
赵明煙蓦地开口,语气里夹杂着娇嗔与羞涩,与她洞房夜时判若两人。
“那我以后带着你一起活学活用。”
谭林霜握住她的右手,在其手背落下一吻,“时候不早了,你也累到了,快些休息吧。”
赵明煙仍旧趴在他的身上,二人还没彻底分开,她抬起头,凝望着他,眸光闪了闪。
虽红烛已灭星月已黯,但她此刻的眼中依然光彩熠熠。
“夫君,你不是说还要再养养身体吗?我以为要等上个一年半载。”
谭林霜一脸坦然,他的眼中也有光,只是不如赵明煙明亮,瞳孔下方略显深窈。
“兴许娘子你旺我,让我的郁症得以好转。”
随即,他搂着赵明煙,闭上了眼……
翌日清晨,雀喧鸟鸣,迎着晚春的朝霞,谭林霜缓缓醒来,转头一看,赵明煙还靠在自己的臂弯,睡得很沉。
回味着昨晚的合甜情、益快意,他意犹未尽,一鼓作气再而衰总算三未竭。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轻轻抽回自己的胳膊,下床更衣。
门外的小烛与阿筠已等候多时,他向小烛附耳吩咐了几句,便叫上阿筠去往书房。
一走进,他便翻开昨日的黄历,定睛一看,诸事皆宜。
“终于准了一次。”他一笑琅然。
阿筠偷瞄着神清气朗的他,试探开口:“少爷今日起得比平时晚。”
谭林霜合上黄历,捋了捋袖摆,“昨晚,我把欠她的彩礼还了。”
阿筠张大了嘴,一个“哦”字,没有发出声。
再对着自家少爷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觉着,确实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少爷。”
不过旁观者清,他低下头,小声提醒:“日月入怀这种事,非一蹴而成。”
……
“小烛,你说叫赵明灯如何…不好不好!太过直白。”
寝卧里,待谭林霜离开后不久,赵明煙也醒了,一唤进小烛,就开始思考将来孩子的名字。
小烛已从谭林霜的吩咐里知晓了二人圆房的事,开心得差点哭出来,可一见赵明煙兴奋过头,便立马收起喜悦的心情,正色提醒:“小姐,就姑爷那身体底子,你们怕是得勤翻锦被。”
“唔。”
赵明煙努起了嘴,兴奋劲儿顿时消散。
“生孩子真麻烦,之前愁圆不了房,现下愁雨露沾不上。”
小烛脸骤红,不再接茬。
生孩子的事,她可没经验。
赵明煙也清楚这一点,等到身体的不适感消散后,便来到贞节堂向姐姐们取经。
在一块儿帮邹五娘洗清冤情后,她和节妇们的关系彻底好转。
所以一听她请教生孩子的问题,全都凑了过来。
“嗐!老生常谈,多同房便是。”
“还要换着姿势睡,光一个姿势可不行。”
“择日也很重要,譬如‘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备,必有凶灾’。”
“除了仲春二月,还有仲夏之月、仲冬之月,以及天象变换之际,夫妻双方不宜同房,否则所生的婴孩会有缺陷,或者命里带灾。”
“亦要注意三虚六忌,上弦月的前几天、下弦月的后几天,还有看不见月亮的那几天叫‘月虚’……”
众人七嘴八舌,侃侃而谈,听得赵明煙一个头两个大。
生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我娘没告诉过我呀!
嗯?
她的余光一瞥,发现向来喜欢凑热闹的庄大娘此刻竟跑去跟胡秀莲一起晒锦了,不由迟疑少顷,便叮嘱小烛帮自己记下,然后走了过去。
小烛瞪大双眼。
我记?可我多听几句就害臊啊!
“庄姐姐,怎么不跟我们一块儿摆龙门阵?”
赵明煙从庄大娘身后将她搂住,笑眯眯看着她。
“不是有他们跟你讲生孩子经吗?”庄大娘笑着回应。
赵明煙端详着她复杂的笑颜,肺腑而言:“我与夫君均是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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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独苗,传宗接代的重任胜于旁人。”
“但等到孩子成家立业,我们便不会再管,至少我会放手。”
说话间,她仰头望向了天空,“待到孩子们羽翼丰满,就任他们高飞。”
“庄姐姐,你也该放手了。”
她收回视线,凝睇着庄大娘,“你已为他们牺牲了自己的自由,是时候为自己着想了。”
“节妇只是不能抛头露面,又不是坐牢,今后,把你攒下的钱拿去买衣服首饰,再漂漂亮亮出门游玩,准保你年轻五六岁。”
“出门游玩?”
庄大娘看向了远房,眼神有些茫然。
赵明煙点头,“只要在外面别说自己是节妇,谁人又会知晓?”
“守节与享受并不冲突。”
“你们又不是苦行僧。”
“再说好些出家人都要穿蜀锦做的袈裟呢!”
庄大娘破颜一笑,看向远方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
赵明煙敛容正色,“我夫君已谈好一家锦户,他们愿意从我们这里买些他们没有的锦缎。”
“接下来,就该商议价钱的问题了。”
在官府调查邹五娘殉情的真相期间,谭林霜也兑现承诺,帮赵明煙找到了一名锦户谈合作。
对方是一名小锦户,作坊里只有四台织机,产量小,生意自然比不上其他同行,所以当谭林霜递去橄榄枝时,他没有犹豫太久,只是对购入价钱压低不少。
为此,赵明煙与节妇们商议了一番,觉得价格低些没问题,他们自产自销,没有其他开支,但对方要保证购入量,才能让节妇们还像从前那样有固定收入。
你来我往好几回,双方敲定合作。
“夫君,这件事,你功劳最大,想我如何谢你?”
定下合作这晚,赵明煙让小烛伺候完沐浴,一走进寝卧,便宽衣解带。
谭林霜掀开被子,往旁边的位置拍了拍,“助为夫做一回蛟龙,发蛰攀云,直上青天。”
赵明煙含羞一笑,褪尽衣衫。
“娘子,今晚你来念。”
拥着赵明煙耳鬓厮磨好一番后,谭林霜对着她的耳朵轻吐热气。
“念什么?”赵明煙喘息问。
“你说念什么?”
谭林霜眉眼含春,病态不显,他握住赵明煙的脚踝,高高举起,双足朝天,而后俯下身,据其股。
赵明煙的脸更红,“可以不念吗?”
“唔唔。”
谭林霜嘟嘴摇头,略显撒娇之态。
赵明煙又羞又无奈,只好低声念道:“女人自举起…啊…刺入玄牝之门……”
随着床榻咯吱声响起,她的吟诵支离破碎。
“哈呼……”
睡在偏房里被二人动静吵醒的小烛,打了个呵欠,喃喃道:“叫赵明灯也不错,男女皆可。”
又是一个晚起的清晨,赵明煙轻抚着自己的肚皮,想象着将来的孩子会像谁。
“娘子。”
这时,谭林霜忽然睁眼,伸手把她揽进怀。
赵明煙的心跳倏地变快,一想到昨晚二人的激情缠绵,脚指头不禁卷曲起来。
“买家定下了,利益如何分配,你可已想好?”谭林霜轻声问道,听不出半点情欲。
32.合作
一席话,瞬间抚平荡漾的春池。
赵明煙敛容正色,“已然想好。”
谭林霜负责谈下锦户,她则负责两全其美。
用过早膳,赵明煙上前挽住范文澜,邀请她一起去后花园遛弯消食。
“祖母,这个季节最宜散步,不热不冷,繁花未谢。”
范文澜附和着点点,却无心赏花,“听林儿说,你已为贞节堂的织房找到一位买家了?”
赵明煙愣了一下。
谭林霜为何把功劳推给我?
“正是!”她不动声色地颔首,没有多言半句。
因为她不清楚谭林霜是如何与那位锦户结识,又是如何说服对方合作的。
好在范文澜没有追根究底,“织房总算运作下去了。”
这话听起来没有半点不妥,但经过谭林霜上回的提点,赵明煙已然摸出范文澜喜欢话里藏话的习惯。
于是,她顺着这话,说道:“还不算完全运作得当,毕竟有姑母的前车之鉴,应该把这件事做得再谨慎一些。”
“哦?”
范文澜慢下步伐,转头看向她。
虽已年过半百,但范文澜的一双眸子仍旧锐利,只是平时呈现出一抹慈爱之色,遮住了其后的锋芒。
此刻,她看向赵明煙的眼神,就透着精明。
赵明煙在心里苦笑,要想从这位老太太手里夺过商行的掌事权,怕是不易。
不过,她现在不急了。
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皮,赵明煙说道:“长久之计就是以我们谭家的名义来进行蜀锦售卖,只是这样一来,必然要交税,就算提价,估计所得收益不会比从前高多少。”
范文澜蹙眉颔首,耐心听她接着讲。
“若是以贞节堂的名义来卖,赋税肯定会少一些。”
“当初若是如此,锦户们也不会闹得如此之大。”
“全怪你姑母没有见识,让旁人以为是她在私售锦缎,最终怪到我们头上。”范文澜忿忿道。
赵明煙扯了扯嘴角。
她要是光明正大以贞节堂的名义干这事儿,估计早就被你们发现,坐享其成了。
“那你跟节妇们商量一下,以贞节堂的名义正大光明来运作织房。”范文澜说道。
“是!”赵明煙应下。
午休后,她便去了贞节堂,并请来顾堂主,一起商议。
顾堂主认为只要不损害贞节堂的名誉即可,至于利益如何分配,大家的意思还按原先来——均分,包括已故顾夫人的那一部分,至于顾堂主是要用以贞节堂的开支,或是其他,众人都无异议。
“挺好…挺好……”
商议完,顾堂主居然哭了,令众人措手不及。
“好就该笑,哭什么呀?”庄大娘啼笑皆非。
赵明煙莞尔,“想必是想到顾夫人的在天之灵了吧。”
“多亏有顾夫人当初的帮忙,才让我们灰白的人生多了五彩斑斓。”庄大娘点头感慨。
微风摇曳,洗锦的水渠上彩屑随波逐流,与晾晒在院子里的蜀锦遥相辉映,像两朵鲜花,点亮了周遭的黯淡。
“祖母,节妇们答应了,不过,要求还像从前一样,利益均分。”
晚膳前,趁着东厨仆从上菜之际,赵明煙把商议的结果告诉了范文澜。
“啧!”
谭墨竹咂了一下舌,“他们可真贪心!”
赵明煙表情一滞,刚要反驳,就听谭林霜已捷足先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心乃人之常情,不贪才荒渺不经。”
“呵!”
谭墨竹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一群节妇,要那么多钱作甚?进了贞节堂,就该安心修身养性,替亡夫积阴德,为活着的家人祈福保平安。”
“小叔,你是不是把节妇和出家人弄混了?”谭林霜哂笑反问。
“我……”
“好了!”
范文澜及时打断了儿子与孙子的争执,越过谭林霜对赵明煙说:“就按他们说的来吧,本来出力的就是他们。”
“祖母说得是!”
赵明煙赶紧就坡下驴,“当初姑母在时,她还能跟他们一块儿织锦,可我啥都不懂,只能管管买卖,倘若他们撂挑子,我还真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管买卖的才是掌事之人。”
范文澜冲她笑笑,“总要有人管买卖,有人出力吧,各司其责罢矣。”
“不过烟儿你说的没错,锦缎出自他们之手,他们不干了,买卖就做不起来,还是得把人哄好,我信你能堪当此任。”
“多谢祖母!”赵明煙谦逊颔首。
范文澜拿起面前的养生汤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织房的风波算是平息了,这件事烟儿的功劳最大。”
赵明煙赧笑着低下了头。
谭林霜见状,伸出靠近她的那只脚,往她脚背上踩了一下,而后飞快收回。
赵明煙蹙眉觑着他:作甚?
谭林霜挑眉一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北院的花,比前几日开得还要艳,嗅闻着飘散在夜空里的花香,赵明煙又饿了。
“咦?我怎么闻到了冷淘的味道?”
她使劲耸动着鼻头,寻着香气找了过去,就见,一碗槐叶冷淘摆在花厅的石桌上,散发着沁人香气。
“是小烛为我今晚准备的宵夜吗?”
她疑惑转身,却不见小烛的身影,“诶…人呢?”
“方才还跟在我身后的呀?”
她挠挠头,朝石桌走去。
一走近,香味更加浓郁。
食物香混合着花香,简直不要太巴适。
看着放在碗旁的筷子,以及一盏备着漱口的桂花茶,赵明煙愈发笃定,这是小烛为她准备的夜宵。
只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那丫头就消失不见了。
“不管了,好菜怕凉,吃完再去找她。”
搓了搓手,赵明煙就坐下来品味美食了。
“娘子,这碗槐叶冷淘可还合你胃口?”
正当赵明煙大快朵颐时,身后突然传来谭林霜的声音,她刚呲溜一口面进嘴里,闻声转头,模样滑稽,惹得谭林霜忍俊不禁。
“看来娘子果然没吃饱。”
谭林霜衣袂飘飘,大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抹掉她嘴边的槐叶汁,又低头往碗里嗅了嗅,“真香。”
“喏!分你。”
赵明煙咽下口中的面后,把碗向他递了过去。
谭林霜笑了,“我怎好从娘子的碗中夺食。”
赵明煙松了一口气。
我也就与你客套一下…嗯?
只眨了一下眼,她便觉眼前一黑,谭林霜的脸就近在咫尺了。
“我不夺娘子碗中的食物,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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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林霜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脸越靠越近,“只夺娘子口中的……”
到最后,已是声若蚊蝇,而他也与赵明煙唇齿相碰,再探入其间,一阵翻搅。
赵明煙身子一僵,碗险些脱手。
谭林霜拿走她手里的碗筷,跪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
“唔!”
见二人于月影花影间相拥热吻,被裹挟在角落里的小烛惊得出声,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旋即拖着她又往深处去了些,以免打搅那二人的缠绵……
“娘子,我还没吃饱。”
一吻毕,谭林霜用鼻尖轻触赵明煙的鼻尖,口吻似在撒娇,又夹杂着一抹情欲,与早上说话时,天差地别。
赵明煙也撒娇,“可我不想再念了。”
“那今晚我换我念。”
谭林霜唇角一勾,将赵明煙拦腰抱起。
赵明煙惊得瞪大了双眼,“我…我很重的。”
“娘子再重,亦是肉多的荔枝,压不垮我。”谭林霜笑语。
赵明煙眨眨眼,没听明白。
谭林霜也没有解释,因为在他心里,赵明煙时而像荔枝、时而像水蜜桃、时而像青柰…总是很美味。
食色,性也。
“娘子,昨晚我做龙,今晚你做虎。”
拨云撩雨后,谭林霜摆弄着赵明煙已动情的身体,令其胡跪低头,他则踞其后。
赵明煙嗔笑:“是因为我的绰号‘赵氏母夜叉’吗?”
“母夜叉哪里不好?谁说女子只能柔情似水?”
谭林霜在她光洁的背上亲吻了一下,调笑道:“水过无痕,但被母夜叉推倒,我可爬不起来。”
说罢,环抱其腰,五浅六深。
“玉钳开张,精涎涌出,水火既济,尽丹鼎之妙。”
“啊……”
赵明煙仰起脖子,低吟喘息,只觉烦懑已除,血脉流通。
而谭林霜则如虎豹出林啸风一般,雄风大振。
咯吱咯吱——
床榻晃动,红罗帐摇曳如波……
“可以放我走了吧?我要去给小姐准备汤水沐浴。”
听着从寝卧传来的阵阵呻吟,小烛红着脸推开了拉走她的阿筠,闷头向前冲去。
谁料,阿筠却在身后对她戏谑:“我又没拦着你不让你走,是你非要留在这里陪我听墙角的。”
“谁…谁陪你听墙角了?分明是你捂着我的嘴把我拖进犄角旮旯的……”
小烛反驳的话说了一半,愈发觉着不对,旋即一跺脚,愤然跑离。
望着她于月色之下胖乎乎的背影,阿筠眉间染笑,视线不移。
三日后,那名锦户亲自来贞节堂挑选锦缎,并支付了银钱,让节妇们的荷包终于又鼓起来。
赵明煙也拿着她分得的那一份,兴冲冲来到主院,双手交给了范文澜。
这可是她为谭家挣得的第一桶金。
虽然只有五两银子。
“你自己留着买些衣服首饰吧。”
如她所料,范文澜瞧不上这五两银子,但她也不能收,于是塞给了伺候范文澜的方嬷嬷,让她拿去打赏下人。
见范文澜向自己点头示意,方嬷嬷便收下了银子。
随后,范文澜拉住了赵明煙的手,笑得更慈爱了,“烟儿,眼下织房无需你每日操心,闲暇时候不如去商行给你三堂叔打打下手。”
33.顺利
一听这话,赵明煙的双眼腾地泛光,内心的激动亢奋远超昨晚在床上被谭林霜拨云撩雨。
敢问下了床榻夫君是谁?
唯有赚银子让她开心。
“烟儿全听祖母安排。”
她控制住快要咧开的嘴角,乖巧地反握住了范文澜的手,跟着又蹙眉迟疑,“可三堂叔会愿意吗?”
打打下手,只是明面话,这些个旁支本就是空壳掌柜,还不如二朝奉的权力大,眼下让她去协助谭老三,无异于将他排挤出商行。
范文澜牵起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闪烁着犀利的光,“他的心思早不在正事儿上了,有你去帮他,免得他力不从心……”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调子还拐了几个弯,尽显阴阳怪气。
赵明煙不露声色地陪着笑,脑子里回想起了那日在“有茗器”听范文澜与掌柜闲聊的那些话,似乎这位谭老三喜欢斗茶,还与一位来自惠州府的茶商交往密切。
范文澜是个有魄力的主儿,今日说要让赵明煙去协助谭老三,明日便带着她去了商行,让谭老三教她做事。
今年初谭老三才轮转到主商行管事,自己对这里的生意都还是半生不熟,更别说带新人了。
于是,等到赵明煙单独过来之时,二人不免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从哪里着手开始。
面面相觑有半炷香的功夫,谭老三才搓了搓手,讪笑着问道:“烟儿,你渴吗?想喝茶吗?”
赵明煙险些笑出来。
憋了半天,竟是这句开场白。
“劳烦三堂叔了。”
她颔了颔首,莞尔又道:“一直听闻三堂叔茶艺精湛,今日终于有幸得以一品。”
这话听得谭老三心花怒放,他忙摆手摇头,“哪里哪里?谈不上什么茶艺,只是略懂一二。”
随即,他带着赵明煙来到自己的茶桌前,开始备器,逐一摆放好茶炉、茶铫、茶壶、茶盏,再选水、取火。
“这水有讲究,火也要控制火候。”
他拿起一把小团扇,来回轻扇,“《茶录》有云:‘扇起要轻疾,待有声稍稍重疾,新文武之候也。’”
赵明煙点点头,抄着手弯下腰,仔细看着。
时下流行“?瀹茗法”,以散叶茶浸渍开汤为核心,采用瓷质小壶冲泡,看重茶具选择、水质,以及冲泡技巧。
“瀹”意为煮、浸渍或疏导,适宜散茶冲泡,便捷又能保留茶的真味,谓为“开千古茗饮之宗”。????
取火结束便是候汤,谭老三说:“‘腾波鼓浪’为纯熟。”
“此乃嫩芽茶,宜上投法冲泡,待热水至七分满,再投放茶叶。”
不多时,便茶香四溢,清新诱人。
赵明煙吸了吸鼻子,顿觉沁人心脾。
果然人有所短必有所长。
谭老三不善经营,但当个茶博士没什么问题。
赵明煙轻抿了一口他泡的茶,如是想到,不由替他惋惜。
想必他那一支,是不会允许他脱离竹林商行的生意去做别的营生吧?
听谭林霜说,他们家的这些亲戚,全靠商行的花红来养活一大家子人,在商行占的位子越多,分得的银钱就越多,所没有金刚钻也要使劲揽这瓷器活。
一盏茶毕,赵明煙转入正题,“三堂叔,今后有哪里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提。”
“呃……”
谭老三搓着手,朝坐在柜台后面的二朝奉秦伯瞄了一眼,后者立即站起,朝这边走来,“少奶奶呀,嘉定州有家造纸坊想从我们商行购买一批加工好的竹子用以造纸,年初那会儿,他们已派人过来谈过一次,可这价钱嘛,始终没谈妥。”
“对方压价吗?”赵明煙直接问。
秦伯点头,“他们那里主要种植苦竹,挑选嫩竹为原料来制作竹纸,今年初,不知怎么回事,好些竹林遭到竹广肩小蜂的侵害,毁了至少五分之一的竹子,不得已,只好向周边有竹子的地方寻购别的竹子代替,这不,就挑中我们商行。”
“但是吧,他们自给自足惯了,喊他们拿银子出来买竹子,觉得很亏,自然想把价格压到最低。”
“可种竹子、养护竹林不也要花钱吗?还有竹子加工,伙计们的工钱不用给吗?”赵明煙好笑。
“可不是嘛!”
秦伯一拍双手,不吝夸道:“少奶奶一看就懂做生意。”
“没错没错!”谭老三在一旁乐呵呵点头。
秦伯接着说道:“老夫人的意思,还是想做成这笔买卖,万一将来有需要用到苦竹的时候,这不就提前攀上交情了,但是吧,不能贱卖我们自己的竹子,更不能亏本卖。”
赵明煙懂了,进一步向他询问了对方的开家和商行的底价。
同时,还了解了那家造纸坊的背景。
规模不算大,不然不会向别处求购竹子,但也算百年老字号了,宋时便已扎根在那里。
赵明煙一边听秦伯侃侃而谈,一边在心里嘀咕:竹纸洇墨较快,适合快速书写,宣纸具“墨分五色”的特性,可呈现出丰富的笔墨层次,所以花灯的灯衣大多采用宣纸。
不过竹纸交织密度较低,轻薄柔软,透光性好……
“少奶奶?”
想得正出神时,忽听秦伯唤自己,赵明煙赶紧回神,对他说:“不妨让我先给对方写一封信。”
“写信?你打算说些什么?”
夜里,当谭林霜得知此事后,不禁好奇。
他感觉,这多半又是祖母给赵明煙出的难题。
但他不打算道明。
此刻,他正双手枕头,躺在床上,赵明煙骑在他的身上,仅着一件水绿色的肚兜,高耸的兰胸将肚兜上绣的两朵荷花凸显得好似要绽放出来,令他忍不住上手轻抚花瓣。
赵明煙微一发颤,没有躲开,往下挪了几分,上手解谭林霜的腰带。
数日缠绵后,她已熟门熟路,三两下解开腰带,一手往上一手往下,云翻雨覆,谭林霜呼吸渐沉。
而她的胸口,也在上下起伏,声音透着绵软:“聊合作,先不提卖竹子,而是找他们买竹纸。”
“竹纸?”
谭林霜动作一顿,“做灯衣?”
“可竹纸不耐用啊!”
赵明煙把屁股又往下挪了挪,双手随之下移,“但竹纸通透,更宜观赏,可作为元宵花灯来卖,不求照明,只为应景,待元宵一过,就寿终正寝。”
“哈!”
谭林霜仰头笑了,“还是娘子办法多。”
“所谓投桃报李,你买了他们的竹纸,再卖给他们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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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若还是讨价还价,就显得理亏了。”
赵明煙微微扬唇,眉目染春,“夫君,轮到你投桃报李了。”
谭林霜会心一笑,起身拿过旁边的枕头,放到床脚,而后抱着赵明煙轻轻躺下,拥住她亲吻。
“哈呼……”
偏房内的小烛,又被持续不断的窸窸窣窣吵醒,她翻了个身,蒙上被子接着睡……
“娘子,今晚你做凤,我让你飞。”
褪尽彼此的衣衫后,谭林霜拉住赵明煙的双手,让她自举两股,然后抱紧她的柳树腰,金槌敲玉门。
赵明煙含羞闭眼,红唇微张,随着谭林霜的左右奔突,发出了细碎的微喘。
直至滑液沸出,仿若丹山瑞凤搏扶摇而翱翔寰中,她不禁娇啼婉转,暗叹床上还是夫君好。
翌日,二人皆神清气爽,用过早膳,一个前往书房温书,一个回到寝卧写信。
写完信,赵明煙先带着小烛去驿站投递,再前往贞节堂与节妇们闲话一番。
“赵妹妹,阿香最近可好?”
期间,庄大娘拉着赵明煙打探了一下谭墨香的情况。
赵明煙皱眉摇头,没有隐瞒,“姑母仍被软禁着,我不便去看望她,虽说织房已运作如常,但看祖母的意思……”
她露出了不可奈何的表情。
“真是个毒妇!”
庄大娘往地上啐了一口,“阿香这辈子全毁在她手上了。”
“明明她在婆家守节守得好好地,非要把她送这里来。她好不容易找点事情做,有了新的奔头,结果又来使坏。”
“那老毒妇就是见不得她好!”
说着,庄大娘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怎么听说,是婆家怪她多年无出,刻薄待她,才被祖母送来贞节堂的呀?”赵明煙略显诧异地问道。
“放屁!”
庄大娘勃然作色,“全是那毒妇在信口胡言。”
“婆家待她极好,况且多年无出并非她的问题……”
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看了看左右,拉着赵明煙又走远了些,才压低声音说道:“阿香的夫君是个病秧子,跟你家那位不相上下…咳!”
眼见着嘴快说错了话,庄大娘忙打住,“总之婆家人从没把不孕的事怪在她的头上,在她夫君不幸病逝后,对她更好了,不说把她当成自家闺女,至少不是熬成婆后熬媳妇的态度。”
“可她公公只是当地不入流无品阶的典史,财力比不上谭家,权力更没法跟府台相比,老毒妇甩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送她去贞节堂,对方家里只能照办。”
“我猜呀,老毒妇故意把她嫁给一个病秧子,就是不盼她,可她却不知,真心相爱,病痛无阻。”
“真心相爱,病痛无阻……”
赵明煙呢喃着这句话,五味杂陈。
“祖母为何这般…厌恶姑母?”她嗫嚅问。
是厌恶吧?
“什么厌恶?是憎恨。”庄大娘却道。
“因为呀……”
不等赵明煙问缘由,她就主动道来:“老毒妇恨她娘,恨屋及乌。”
“倘若谭老爷子没死那么早,阿香的娘已被抬为平妻,而阿香便是谭家唯一的嫡出小姐了。”
“差一步之遥,却是云泥之别!”
34.同情
“小姐,庄大娘拉着你说了什么?你怎么气鼓鼓的?”
返回谭府的路上,小烛端详着赵明煙阴沉沉的脸,小心探问。
“我没气,我只是……”
赵明煙拧着眉,回想起庄大娘说的那些话,明显跟谭林霜告诉自己的出入很大,至少在谭墨香婆家对待她的态度上,天差地别。
谭林霜说婆家待她不好,范文澜才会把她送去贞节堂。
可庄大娘却说,谭墨香的婆家待她比范文澜不知好上多少倍,是范文澜嫉恨她的生母,才会把怨气撒到她的身上,让她嫁给一个身患重疾的男子,又见她在守寡后依旧被婆家善待,怨念再起,干脆送去贞节堂孤老终生。
祖母真的那么心狠手辣?
赵明煙不禁有些疑惑不定。
范文澜绝不是什么善人,可不善就一定是恶吗?
不知是不是与范文澜相处太久,有些身在庐山而不知其全貌的感觉。
“你觉着姑母可怜吗?”
她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小烛,一个尚算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小烛想都没想就点头,“可怜。”
“咦?”
说完,她忽地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歪着头喃喃:“上回小姐不就说过她很可怜吗?”
“我有吗?”赵明煙似乎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日她与谭墨香于竹林下品茗聊节妇的画面,对方看起来一副闲云野鹤之态,不见丝毫悲凉之感。
小烛猛点头,“虽然记不得你的原话,但感觉你是挺可怜三娘的,觉得她丧失了自由。”
“唔……”
赵明煙渐渐回忆起来了,同时,庄大娘的话再次萦绕耳畔。
“听说你们家谭老爷子刚准备将阿香的娘抬为平妻,几日后就病倒了,还一病不起,此事便不了了之,他驾鹤西去后,阿香的娘也跟着去了,说是病逝,可那老毒妇以不让孩子沾上病气为由,把她娘送去了别庄,人也是在别庄走的,母女俩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你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小姐,到了。”
小烛的话打断了赵明煙的回忆,看着她抱在怀里的锦缎,赵明煙果断道:“先去南宅。”
“找三娘?小姐不先问问老夫人?”
小烛抱着两匹锦缎跟在她后面,又惊又疑。
赵明煙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我帮贞节堂的姐妹带锦缎给姑母,想必祖母不会介怀。”
“可……”
小烛还想说什么,但见她衣袂飘飘,步子大迈,只好作罢。
她觉得自家小姐这么莽撞地去见被软禁的三娘,并不太合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合适,三娘又不是囚犯。
砰砰砰——
一走到那扇开在后院的大门前,赵明煙就用力敲响。
门很快被打开,依旧只有一条缝,露出了邱嬷嬷的小半张脸。
见是赵明煙,她颇为意外,但旋即又敛容正色,颔首询问:“少奶奶有何事?”
赵明煙指了指小烛怀里的锦缎,面带微笑却又不失少奶奶的架子,“这两匹锦缎是贞节堂的节妇们才织出来的,想拿与姑母检查一番,毕竟姑母算是他们的半个师父,现下她不在织房坐镇,他们没有把握。”
“这……”邱嬷嬷仍是一脸婉拒之态。
赵明煙往前一步,伸手欲推门,“正好我也有织锦方面的问题想请教姑母,还望邱嬷嬷通融。”
瞅着她伸来的手,以及不容拒绝的表情,邱嬷嬷只好打开门,让她和小烛进去。
路上,她亦步亦趋,又伺候在侧,不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赵明煙不以为意,向谭墨香直言来意,说辞不变。
谭墨香不疑有他,将锦缎摊开平放在矮几上,对着夕阳的光仔细检查。
“首先看纹路,烟儿你瞧,不管是平纹、斜纹,还是缎纹,皆一目了然,纹路一定要清晰。”
“再看颜色,咱们蜀锦的颜色,层次分明,立体又丰富,就像画功极高的山水画,一眼望去,那云那雾好似在动一般。”
“然后是光泽,蜀锦的色泽会随光线而变,谓为流光溢彩。”
“最后是触感,摸起来厚实,还凹凸不平。”
说着,就拉着赵明煙的手,摸了上去。
“嗯!确实又厚又有层次感。”赵明煙笑着点头。
“邱嬷嬷,你也来摸摸看。”
随即,她抬头看向邱嬷嬷。
“不不不!”
正在探头探脑的邱嬷嬷被她冷不丁一喊,忙摆手后退。
“我去泡茶。”
等她一离开房间,赵明煙立马看向谭墨香,赧颜坦言:“姑母,我撒了谎。”
谭墨香只是淡淡一笑,“庄姐姐他们的织锦手艺早已纯熟,无需我来指点。”
“指点是假,给你送锦缎是真,这两匹锦缎是庄姐姐亲自挑选出来的,让我带给你,拿去做两身夏装。”
“穿给谁看?孤芳自赏吗?”谭墨香摇头苦笑。
“为何不能孤芳自赏?那谁……”
赵明煙一时想不起是谁说过的话,只记得原话大概是:“没人看,我就对着水缸自我陶醉。”
“噗!”
谭墨香哑然失笑,“这话准是陈幺妹儿说的吧?”
“对对!”赵明煙想起来了。
紧跟着,又攒眉蹙额,“她比我还小一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却因丧夫守节,要在这里耗尽半大半生。”
陈幺妹儿家贫,为了给她兄长攒下娶妻的彩礼钱,父母便将尚未及笄的她嫁给了一个鳏夫当续弦,可婚后不久,夫君就撒手人寰,娘家人和婆家人为了光耀门楣,便把她送进了贞节堂。
用她的人生换取他们的名利双收。
自此,她被夺走了最后一抹彩色,人生只剩灰白,亦如贞节堂的墙壁,黯淡无光,可她依旧在这片灰白上涂抹彩色,哪怕风吹即散,也要抓住短暂的绚烂。
所以,对于织锦,她很积极,仿佛织出的五彩锦缎能弥补她人生的缺憾。
一想到陈幺妹儿,谭墨香就心里发堵,脸上的淡然旋即消失。
“她还好吗?”她的声音止不住发颤。
赵明煙点头,“每天换着穿自己做的衣裳,怡然自得。”
“顾堂主不会训斥她吗?”谭墨香皱眉问。
“姑母,我猜你对顾堂主有些偏见,他没那么死板,只要不去外面招摇过市,关上门来,只要别把房子点燃,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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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睁只眼闭只眼。”赵明煙笑道。
“是吗?”谭墨香的眸光微动。
“咳咳!”
蓦地,响起小烛的咳嗽声,赵明煙和谭墨香对视了一眼,便作势告辞:“既然这两匹锦缎没有瑕疵,那就留给姑母和邱嬷嬷他们拿去做新衣裳吧。”
“邱嬷嬷,你看如何?”她又转头看向正端茶进来的邱嬷嬷。
邱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讪讪而笑。
咯吱咯吱——
夜深人静时,床榻再次摇晃,红罗帐摆动不止。
“啊…哈……”
赵明煙呼吸急促,似猿搏枝取果实一般,哝哝不休,颠得发髻歪斜,兰胸如浪似波。
“娘子,你…你慢点……”
谭林霜扶着她的腰,感觉她今晚过于生猛。
赵明煙今晚确实很兴奋,一来她算过日子,今晚恰逢备孕的好时机,二来最近诸事皆顺,让她有些得意忘形。
在床下,她要恪守妇道,不能喜形于色,遭人侧目。
但在床上,便可为所欲为。
“夫君,我想日月入怀。”
她娇吟着,想要孩子的念头,此刻尤为迫切。
“那你躺下。”
谭林霜也希望她能赶紧怀上孩子,欠赵家的彩礼才算还清。
于是,趁着她澹然虚无,如忘其情,两手托其双腿,抬过胸前,忽入红门,深撞谷实。
“啊!”
赵明煙身子一颤,津液溢流,打了个哆嗦,脚趾内卷,脚背紧绷,在谭林霜如玄龟游腾的攻势下,渐入妙境……
“邱嬷嬷,这是贞节堂的姐妹托我给姑母带的茶点。”
翌日,红光满面的赵明煙,再次敲响了南宅的大门。
邱嬷嬷这次将门敞开得大一些,露出了全脸。
看了一眼赵明煙手里的食盒,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和小烛进来。
赵明煙莞尔问:“昨日拿来的两匹锦缎可有想好做什么样的衣裳了吗?”
“还…还没。”邱嬷嬷迟疑回答。
赵明煙还是带笑,“不急,想好后我帮你们拿去做,别忘了给那位殷嬷嬷也做一件,你们伺候姑母,甚是不易。”
“南宅虽五脏俱全,总归不能跟外面比。”
“你们不方便找方嬷嬷买的物什,可以告诉我,现下,我商行、贞节堂两边跑,采买比从前方便。”
邱嬷嬷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小烛偷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的态度相比前两回缓和了些。
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赵明煙来得次数多了,邱嬷嬷已然习惯。
至于那位不曾露面的殷嬷嬷,赵明煙猜测,对方应该是二等仆妇,只负责谭墨香的起居,不伺候在侧。
但她却不知,每每来此,有双眼睛总会隔着层层竹林,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烟儿,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这日,待邱嬷嬷去换泡茶的水后,谭墨香一把抓住赵明煙的手,神情骤变恳切。
“何事?姑母但说无妨。”赵明煙颔首。
谭墨香紧握住赵明煙的手,口吻透着哀求与渴望,“你能不能求求你祖母,把我二姨娘接回来?”
35.分歧
夜静烛火摇,映照着摆荡如波的红罗帐,若隐若现着两个如胶似漆的身影。
“夫君……”
赵明煙低吟喘息,紧搂着谭林霜的脖颈,以右足负床榻,配合谭林霜高举左腿,搭在其右肩之上。
烛火微晃,谭林霜似丹鹤回旋,张翎不收。
“哈…哈……”
他的呼吸渐沉,将至妙境。
赵明煙虚开一只眼,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适时地开口:“夫君,姑母拜托我向祖母说说情,把庶祖母接回府。”
谭林霜动作一滞,睁眼垂首,目光如炬。
“夫君?”
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从激昂降至冷然,还有他身体的僵硬,赵明煙有些忐忑,用右手轻抚他的后脖子,左手在他胸前来回画圈。
“不行吗?”赵明煙嗫嚅问。
谭林霜倏地抽身退离,径直下了床。
“不行!”
他来到水盆前,简单清洗后,才沉声开口。
“不要再去见我姑母了,你这几次三番地跑去见她,以为我不知晓吗?”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责怪之意。
一听这话,赵明煙当即被气笑,“怎么?现下有了夫妻之实,便可对我指手画脚了?”
谭林霜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转过了身,“我不会对你指手画脚,只会告诉你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哈!”
赵明煙再被气笑,“这还不叫指手画脚?”
“谭秀才,就你这遣词造句的本事,能考上功名吗?”
谭林霜不想与她争吵,随即捡起先前扔在地上的里衣,重新穿上后,躺回了床上,背对着赵明煙。
赵明煙用余光瞥了一眼他的后脑勺,气得皱鼻子嘟嘴,一拉被子,翻了个身,也背对着他。
“唰”一下,谭林霜盖在肩上的被子滑了下去,露出小半个肩头。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闭着眼却睡意全无。
姑母…她究竟想作甚?
这个问题,他于次日早上,在见到谭墨香后,当面问了出来。
“我都回来了,怎可留你庶祖母独自在外?”谭墨香的答案更像是在反问。
谭林霜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庶祖母住在别庄,那里清净,不像府里,人多眼杂。”
谭墨香也拿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府里热闹些,反倒适宜二姨娘安度晚年。”
“姑母怎知,我庶祖母喜闹不喜静?”谭林霜抬眸看着她。
谭墨香微扬唇角,笑得意味深长,“咱们府里从前人丁兴旺,向来热闹。试问常年大鱼大肉的人让他突然吃素,他能适应吗?”
“吃习惯了不就适应了,若是让他转头再吃荤,那又得适应一次。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既然已吃素多年,就不必重新吃荤,那样太折腾人。”谭林霜说道。
谭墨香没有反驳此言,待茶面的热气氤氲而开,她埋首品茗少顷,才复又与谭林霜对视,依旧嘴角噙笑,“你祖母年纪大了,需要有个伴儿。”
谭林霜微眯起了双眼,眸光渐渐深邃。
这一刻,他在谭墨香未曾变化过的眼神里寻到了什么,遂豁然一笑。
“祖母。”
从贞节堂回来后,赵明煙来到主院,在书房里找到了正在抄写经书的范文澜。
她飞快扫过书案上密密麻麻的经文,忽觉眼花耳鸣。
揉了揉耳朵,她向范文澜行过礼后,便将织房的运作情况向其详细道来,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垂首说道:“既然姑母已被接回,祖母可有考虑,将年事已高的庶祖母也接回府?”
范文澜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险些从笔尖垂落。
她不动声色地抹了一下笔尖,继续下笔,“烟儿心善孝顺,总能替旁人着想。”
赵明煙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她听出了话里的微词,换做平时,定会就此作罢,可今日她憋着一股无名火,准确来说,是从昨晚那场戛然而止的欢爱开始,她便心气不顺,早上被鸟叫吵醒,开窗就对着树上的鸟骂了几句,惊得小烛赶紧拉着阿筠过来赶鸟。
可看着群鸟慌乱飞散,她又暗自懊恼,不该搅了鸟儿们的欢愉。
好不容易平复了烦躁的心绪,去贞节堂跟庄大娘他们摆龙门阵时,聊起谭家的往事,听闻那位二姨娘的遭遇,再回想起谭墨香的恳切眼神,她的心情再度翻涌。
原来三姨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夹在中间的二姨娘。
据闻,在范文澜怀上长子后,担心谭老爷子将通房抬为妾室,便将其许配给了一名竹匠,又将家中一位远房表妹接来府邸,自作主张送上了谭老爷子的床榻,待生米煮成熟饭,顺理成章让她当了妾室。
那位远房表妹便是二姨娘。
按理说,她既为范文澜的亲戚,亦是乡绅出身,理应受宠,然,不管是她,还是范文澜,都没摸清谭老爷子的真实想法。
只因,他们不是男子。
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
二姨娘虽说长相端正,又知书达理,却是个木讷的性子,不得谭老爷子的欢心,没过多久,谭老爷子还是纳了一位美妾回来,她便是三姨娘,谭墨香的母亲。
自此,二姨娘的床榻余温尚在,但欢爱全无,还能怀上子嗣,全靠三姨娘每月来事时,正值盛年的谭老爷子耐不住寂寞闭眼睡了她。
范文澜的次子也是这样孕育上的。
用旁人的话来说,她的一双儿女,以及谭墨竹,能来到人世,皆凭运气。
但显然,她的一双儿女远没有谭墨竹幸运,在瘟疫期间,相继病逝。
没有子嗣傍身,又不得宠幸,范文澜也怪她不会争宠,最后沦为谭府后宅一朵无人问津的昨日黄花。
可即便昨夜西风凋碧树,黄花依旧挂枝头,无人问津,反倒能避开祸事,安然一隅,不像三姨娘,离奇暴毙。
却不想,谭老爷子一死,她连那单薄的枝头也无法立足,竟被范文澜打发去了祖坟,终日与陌生的谭氏祖宗为伴,守着不爱自己自己可能也不爱的亡夫墓碑,浑浑噩噩。
她的晚年不该那样度过!
这是谭墨香的原话,也是赵明煙此刻的心声。
她鼓起勇气,沉声开口:“祖母,庶祖母的年纪大了,不再适合看守祖坟,而应接回府,安享晚年。”
范文澜终于放下了毛笔,抬起了头。
她的面容仍是慈祥,可一双眸子却锐利如芒刺,只那么定定地看着赵明煙,就迫使她不敢再多言一句。
顷刻间,她便觉后背发凉……
“明煙说的没错,庶祖母年纪大了,谭家庄湿气太重,不宜养老,再说了,祖母这些年鲜少出门,把她接回府与你作伴,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才能安心。”
僵持之际,谭林霜蓦地逆光而入。
赵明煙转过头,看不清他于逆光中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分明迥异于昨晚,令她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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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此刻,由他来打破僵局,赵明煙自然能松一口气。
随即,她低着头站到谭林霜身后,只见他走来挽住了范文澜的胳膊,轻声笑语:“祖母,你不喜欢我们烦你,那就让庶祖母回来陪你好了,你们二人不是表姐妹吗?当年一同侍奉祖父,现下,便可携手赴黄昏。”
闻言,赵明煙没忍住抽了一下嘴角。
这家伙怎么判若两人了?
昨晚说“不行”的那个去了哪里?
“昨晚是昨晚,今夜是今夜。”
夜阑人静时,谭林霜搂着先一步躺下的赵明煙,莞尔而语。
峰回路转,他改变了想法,只是不太认可赵明煙的冲动行事。
就算她是出于好意希望接庶祖母回府,那也该由他这个孙儿去说情,而非她这个孙媳。
“娘子,往后这种事,你别直接去找祖母,先告诉我,我再去说。”他语重心长道。
“我告诉‘昨晚的你’了,‘昨晚的你’说不行。”
赵明煙冲他翻了个白眼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谭林霜讪讪地揉了揉鼻子,“那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告诉‘今夜的我’吗?”
赵明煙一撅屁股,撞了他一下,好似在说:我懒得理你!
谭林霜笑了,没被撞疼,倒把心弄得有些痒痒,打算继续昨晚未完的云雨。
“娘子……”
他俯身抱住赵明煙,伸手探进了被子。
啪——
岂料,他的手刚触及赵明煙的里衣,就被她无情拍开。
“我来月信了。”
“这样啊……”
谭林霜又是一阵讪讪。
难怪火撒撒地,原来是月事至。
可我们几乎夜夜锦被翻红浪,怎会还没怀上?
是姿势不对吗?
谭林霜挠挠头,心头的疑虑不敢问出,生怕又惹赵明煙不快。
毕竟,她在房事上比自己更积极。
问题定然不会出自她身上。
当然,自己肯定也没问题。
“那娘子你好生歇着。”
他随即替赵明煙掖好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轻轻搂住了她,“娘子可有觉着哪里不适?”
“你贴得太紧了,热得慌。”赵明煙不悦道。
旋即,谭林霜往后一缩,与她隔开些距离。
沉默良久,他思来想去,还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娘子,你想见姑母没问题,但别太频繁,祖母会介意。”
“她当然会介意!”赵明煙冷哼着开口。
她猛地扭过头,阴阳怪气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怕我与姑母见得多了,会知晓那些被她隐藏多年的秘密,破坏她菩萨低眉的形象。”
“什么秘密?”
谭林霜骤然皱眉,一层寒霜覆上了眸子。
但赵明煙没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在月事的影响下,一股脑把从庄大娘那里听来的往事一件件道出,听得谭林霜面色发沉。
有其母必有其子,单看祖母对姑母的态度,以及个中手段,那养济院的藏污纳垢,想必她不会不知情。
“庄大娘为何如此清楚我们家的事?”谭林霜忽然问道。
“啊?”赵明煙顿时愣住。
谭林霜虚起了眸子,瞳孔渐渐缩小,“又为何总把我们谭家的往事作为聊资?”
“娘子,这个中缘由,你可曾仔细琢磨过?”
36.顿悟
谭林霜的话,令赵明煙醍醐灌顶,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利用了。
尽管目前看来,对方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借她之手来达成目的,可她还是感到如鲠在喉,小腹也隐隐作痛。
她摁住小腹,闭上了双眼。
谭林霜见她一动不动,便不再多言,往里挪了挪,仰躺睡去。
“咦?”
夜半忽醒的小烛疑惑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听错,隔壁今晚悄无声息,遂打着呵欠喃喃道:“小姐和姑爷今晚怎没行房事?”
“原来小姐来了月事。”
翌日清晨,帮赵明煙准备月事布的小烛,终于明白为何昨晚那么安静了。
“可你和姑爷不是几乎夜夜同房吗?为何小姐还是没有日月入怀。”
她不禁渐起狐疑,“会不会是…姑爷根子不行?”
赵明煙摆摆手,不想谈论此事,此刻她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心情更是跌入谷底。
小烛见状,赶紧搀扶住她,“小姐,你今日气色不好,不如别去请安了,就在屋里卧床休息,我去给老夫人说一下。”
“不可。”
赵明煙连忙摇头,“不要让祖母知晓,我来月信一事。”
“为何?这又不是什么大忌?”小烛不解。
赵明煙摁着小腹,向她虚弱地解释:“昨日我太过冲动,想必惹祖母不快了,倘若今日还不去请安,更会让她对我心生芥蒂。”
昨晚谭林霜的话,仍字字在心。
她赵明煙再能干,不过只是谭家的孙媳,帮谭家延续香火,再相夫教子,才是范文澜乐见其成的,眼下让她打理一些生意,也是在行帮夫之事。
所以,在这种时候让范文澜得知她来了月信,只会徒增失望。
“嫁为人妇,如裹足而行。”她无奈感叹。
来到主院时,赵明煙发现谭林霜已然落座,见到她后,便很快察觉到她气色不佳,遂偏头向身旁的范文澜小声耳语了几句。
赵明煙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只看到范文澜的嘴角渐渐上扬,眼中满是调笑之意。
待她走近,便招手唤她入座,还笑着叮嘱她注意身体。
“皆说只有累倒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可开垦过度,水份会流失,还是得悠着点儿。”
哈?
赵明煙云里雾里。
坐下后,抬脚撞了一下谭林霜的小腿,见他扭头看来,便用眼神询问:祖母这是何意?
谭林霜回以口语:不告诉你。
赵明煙:……
抬脚往他的脚背踩了一下,这才解气。
食不言,膳毕,范文澜用手帕擦拭完嘴角,垂着眼帘淡淡说道:“玉娥年事已高,别庄潮气又重,我打算把她接回府。”
玉娥,正是二姨娘江玉娥。
“什么?”
谭墨竹显然不知此事的内情,以及背后的博弈,惊得手里的剔牙杖都掉了,“接她回来作甚?”
“当然是养老。”
谭林霜接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小叔指望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来看守祖坟?”
“当初可是她心甘情愿去守陵的。”谭墨竹捡起了剔牙杖,继续剔牙。
“是吗?”谭林霜反问,嘴角溢出了一抹哂笑,眼底寒光闪烁。
谭墨竹动作一滞,转头看向范文澜,“娘?”
范文澜浅浅一笑,“我年纪也大了,需要有人作伴,比起你们这些小辈子,当初的老人更为合适。”
“娘,你撒谎的境界越来越高了。”
等到众人离去,谭墨竹一抬屁股,挪到了范文澜身旁坐下,微眯起双眼觑着她,“当年不是你嫌二姨娘在跟前碍眼,才会把她送去看守祖坟的吗?”
“我已经打听过了,她在那边很安分,比阿香听话多了,但要是把她接回来了,那可就难说。”
范文澜当即沉下了脸,“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
谭墨竹眨了眨眼,“林儿让你把她接回来的?”
“自然不是他的本意。”
范文澜伸手让他搀扶起自己,而后带着他朝主院后面的花园走去,“有句话叫枕边风。”
“烟儿的主意?”谭墨竹讶然。
“呵!”
范文澜冷哼着笑了一下,“她不过是个传话的。”
谭墨竹虚起了眸子,“阿香真不可小觑,人被关着,还能兴风作浪。”
“也怪我,不该由着烟儿与她走得那么近,她和她娘都是能蛊惑人心的主,不只对男子。”范文澜懊恼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把二姨娘接回来后一样软禁?”谭墨竹问。
“软禁?她又没犯错?我有什么理由软禁?”
范文澜嗤笑一句后,眉眼一挑,脸上的慈祥不见,唯有算计,“没听林儿说吗?接她回来好与我作伴。”
“难道你忘了,我们可是表姐妹。”
“远的不能再远的表姐妹。”谭墨竹哂然一笑。
紧接着,他脸色一变,眉头微拧,“娘,我感觉林儿最近对我的态度有些针尖对麦芒之意。”
“他不是向来跟你不亲吗?”范文澜觉得他是在夸大其词。
谭墨竹正色道:“以前是不亲,现在是…有种故意作对的感觉。”
“林儿正直不阿,见不惯你的行事作风,很正常,我也见不惯,可谁叫你屡教不改,我又没法把你塞回肚皮里重生一次。”范文澜无奈摊手。
“不是见不惯。”
谭墨竹摇摇头,眉头锁得更深了,“他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发现什么?”
范文澜骤然紧张起来,“哪件事?”
……
“烟儿你来得正好,这是那家纸坊的回信,还有一个包裹。”
赵明煙今日没有去贞节堂,而是来到竹林商行,一进门,便见谭老三谭墨渊迎了出来,并招呼一名伙计呈上一封书信和一个包裹。
“嘉定文轩纸坊吗?”赵明煙展颜笑问。
“正是!”
谭墨渊点头,指着那个包裹猜测道:“准是你向他们买的竹纸。”
他知道赵明煙购买竹纸的事,也明白她的用意。
虽说对方不见得会投桃报李,但至少证明赵明煙确实有些生意经,比自己强多了。
秦伯闻声走来,上手帮赵明煙拆开包裹,取出一卷竹纸展开,对着日光照了照,“这便是苦竹造出的纸呀!”
“紧致滑韧,很薄……”
他又捻起一角,轻轻摩挲了一下,“若换成咱们的硬头黄竹,想必更厚实、更弹韧。”
“弹韧?这词用得好。”
赵明煙想了想,随即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跟着又补充道:“吸水也更佳,同样适宜绘画之用。”
“当然,色彩可能不及苦竹造出的纸来得鲜艳。”
“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嘛。”
秦伯笑着点点头,然后好奇问:“那这批竹纸,少奶奶打算用于何处?”
“做花灯。”赵明煙扬唇弯眉。
——赵化镇,明月斋——
“娘!”
在竹林商行给文轩纸坊回信一封后,又协助谭墨渊处理了一些杂事,赵明煙便带着小烛坐上马车,直奔明月斋。
“我瞅瞅,今个儿吹的什么风,竟把谭家那位一馈十起的少奶奶吹来我们这儿了。”
李玉珠笑着打趣迎来,一走近,旋即蹙眉,“咋瘦了?”
赵明煙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可能是清减了一些衣裳的缘故吧。”
“娘,待会儿再聊。”
她接过小烛递来的竹纸,朝后院走去,先是查看了一下师傅们用丝绸做的走马灯,果真比宣纸更透亮梦幻,而后便把竹纸交给他们,让他们试着做一批“昙花一现”的花灯来。
“大小姐,何为‘昙花一现’的花灯?”师傅们面面相觑。
赵明煙抽出一张竹纸,举起来弹了弹,“如何?”
刘师傅率先回答:“薄、韧,但脆。”
“懂了。”
当中最年轻的牛师傅豁然,“昙花一现嘛,就是只点亮一回或者两三回,这灯便作废了。”
“没错!”
赵明煙笑着颔首,“这是用苦竹造出的纸,不如其他宣纸耐用,但它薄而通透,火光会更闪亮。”
“可只能点一两回的灯,谁会买呀?”魏师傅皱眉。
赵明煙笑容不变,转向他反问道:“昙花一年只开两次,为何人们还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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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以稀为贵呗!”他说道。
“还得好看。”牛师傅补充道。
“哦!”
众人豁然开朗。
“那就干脆做成昙花的造型。”刘师傅提议道。
“交给你们了。”赵明煙笑容更甚。
这帮灯匠,好些是她祖父的徒弟,年轻的那几个,则是她父亲的徒弟,对于他们制灯的手艺,她从不迟疑。
他们所欠缺的,是翻陈出新的想法。
明月斋已是富顺县,乃至叙州府最好的花灯铺了,要更上一层楼,只能走出蜀地去外地取经。
当年她的父亲便是如此,想不出新的花灯,就上京城或下江南,看看当地的花灯是何模样,再从途经的山川湖海中觅得灵感。
只可惜,她是女子,还已嫁做人妇,别说叙州府,便是富顺县,也难以踏出。
“若是织房能把生意做到锦官驿,我想走出叙州府,应该不成问题,可……”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庄大娘和谭墨香利用了,她的心里就堵得慌,小腹随之作痛。
“烟儿,你肚子疼吗?便秘还是积食?”
见她忽然弯腰捂住了肚皮,李玉珠赶紧过来扶住了她。
赵明煙顺势靠在她的怀里,一改先前的精神奕奕,颓然道:“我来月信了。”
李玉珠了然,扶着她走进茶室歇息,又唤来小烛泡一壶红枣茶。
“第几日?”李玉珠问。
赵明煙说:“算是第二日吧。”
她是昨晚来的。
“那今晚记得泡脚。”李玉珠提醒。
“算了。”
说完,又一摆手,自顾嗔笑,“提醒你不如去提醒小烛。”
她刚要站起去找小烛,就被赵明煙握住了手。
“娘,陪我说会儿话。”
李玉珠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赵明煙瘪了瘪嘴,丧气地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她随即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母亲。
李玉珠听完,攒眉蹙额。
她没有想到,谭府的情况这么复杂,还以为府中只剩三个主子,女儿嫁过去不会被牵扯进什么后宅纷争。
何曾想……
她有些后悔促成这桩婚事。
要是谭林霜真如外界所传,活不过弱冠,那她就把女儿接回来,再招一个婿。
尽管她嘴上说着女子要守节,可守节哪有女儿的幸福重要,哪有赵家的香火重要?
谭家如此深不可测,那竹林商行准是一个烫手山芋,不要也罢。
随即,她拉着女儿的手拍了拍,“都说媳妇熬成婆,可我没当过婆婆,不知那些当了婆婆的人,究竟是何心态,我只知,你还不是谭家的主母,除了服侍好夫君,还得看老夫人的眼色行事,万不可像在家里这般随心所欲,更不可遭人利用,沦为他们暗斗的棋子。”
“烟儿,你自小心地善良,又仗义,曾帮助过不少人,可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险些当了一回东郭先生的事吗?”
她看向女儿的目光微微闪动。
赵明煙重重点头,“记得!”
她怎会忘记?
那年她收留了一个小乞丐,还想着她今后能分担一些小烛的活儿干,却不想,对方是个白眼狼,偷走了铺子里的钱箱不说,还差点烧掉了后店。
此事对年幼单纯的赵明煙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从那以后,她对人对事,便多了个心眼,只是外表仍保持着娇憨可掬。
她养成了藏锋敛锷的习惯,让人对她掉以轻心,她则对人谨言慎行。
当然,偶尔会冲动行事。
“可能最近遇到的难题都处理得太过顺遂,让我有些得意忘形。”她凝眉反省着。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李玉珠又拍了拍她肉乎乎的手,投以一个鼓励的微笑。
“还是娘最好!”
赵明煙撒娇着扑进了母亲的怀里,似乎许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放下所有担子,重新做回一个女儿了……
绿槐高柳咽新蝉,初夏至,江玉娥被接回了谭家。
赵明煙没有去相迎,于碧纱窗下听蝉鸣。
“夏天到了,宅子里的花灯该换了。”
37.亲疏
“夏天呀,就要挂荷花灯。”
在江玉娥回府的第三日,赵明煙便张罗起了更换谭府花灯的事。
她让明月斋的灯匠来到府中,将已然蒙尘的花灯取下,换上崭新的花鸟灯,还不忘对身旁的范文澜介绍道:“祖母,花灯不只是逢年过节才换新,一年四季也可换,因为花灯本身就分宫灯、纱灯、吊灯,花鸟鱼虫、人物山水,以及走马灯等等,不同类别用于不同时节。”
“像我们家,冬季会挂颜色鲜艳、造型繁复的宫灯,春季则挂人物山水灯,夏季要应景,挂荷花灯、鱼灯,或纱灯。”
“四季换灯的习惯,是从我曾祖父开始养成的,说是从京城学来的,京城的达官贵族便是如此,府里的花灯不仅是一种摆设,更是彰显气派的装饰。”
“祖母,你瞧……”
说话间,她挽住了范文澜的胳膊,歪着头靠向她的肩膀,指着周围的亭台水榭,笑着说:“咱们谭府奢华又不失雅致,再配上应景的花灯,可谓锦上添花。”
“是是是!”
范文澜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往后府里的灯笼,全由你来安排。”
赵明煙含笑垂首,陪着她漫步庭院,看灯匠换灯。
途经西院时,她故作随意地开口道:“我还准备了一些花灯让方嬷嬷送去西院,倘若西院的下人需要灯匠帮忙换灯,给我说一声便是,我来安排。”
范文澜的眸光动了动,没有接话。
赵明煙用余光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想必庶祖母这些年已然习惯了清净,我就不去叨扰她了,除了花灯,我还准备了一些零嘴儿和锦缎,也让方嬷嬷代为转交了。”
“烟儿你有心了。”范文澜解颐。
呼……
瞥见她终于露出了发自肺腑的满意笑容,赵明煙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祖母前几日对我生出的嫌隙应该消除了吧?
月信的影响一过去,赵明煙便对那日的莽撞行为感到后怕。
正如母亲所说,她还不是谭家的当家主母,只是一个尚未孕育出子嗣的孙媳,信任来得不易,但不满却轻而易举。
比起谭林霜这个夫君,堪比婆婆的范文澜更需她谨慎对待。
“媳妇想要熬成婆,可真不容易啊!”她再次感叹。
回到屋里,她往床上一瘫,就彻底不想动弹。
“小姐,你都好些日子没去贞节堂了。”
小烛端着洗好的水果走来,随口说了一句。
赵明煙还没把庄大娘和谭墨香联手利用自己的事告诉小烛,所以她尚不清楚其间的纠葛。
踢掉脚上的鞋子,赵明煙干脆脱衣躺下,准备睡个午觉。
“织房已运作顺当,无需我时时去盯着,待到下次交货时,我再去。”
她蒙上了被子,依旧没打算把这些烦心事告诉她,说了也只是徒乱人意。
况且,她还是不愿去相信,庄大娘真的利用了她。
也许谭墨香一直在利用她,可庄大娘…算了!
她掀开被子,露出了脑袋,冲小烛端在手里的水果努了努嘴,“喂我一颗杏。”
小烛笑眯眯在床边坐下,挑出一颗果肉最大的杏喂到她嘴边。
前几日赵明煙因来月信,整个人都很萎靡,胃口也不好,每顿才吃两碗饭,可把她给急坏了,以前从未遇过这种事。
往常再不舒服,吃不会少,顶多不想动。
现下,看着自家小姐似乎恢复了食欲,她由衷开心。
“皆说‘梅子金黄杏子肥’,小姐你别光顾着吃杏,梅子也尝一尝吧。”
她挑出一颗梅子,喂到赵明煙嘴边。
赵明煙用力嗅了嗅,“酸吗?”
小烛摇头,“我全帮你尝过了,都不酸。”
赵明煙这才放心咬了一口,“唔…确实不酸。”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一连吃了好几颗杏和梅,赵明煙心头的烦绪总算消散,一边张嘴接过小烛递来的水果,一边与她摆龙门阵。
“西院那边是何情况?”
聊府中闲事,是小烛的最爱,她旋即坐直,又回眸看了一眼房门,确认是关严的,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听阿桃说,除了庶老夫人,还有一名仆妇也从别庄回来了,对方是贴身伺候她的,也是她唯一的侍从,烧火煮饭什么粗活都干,据说别庄除了几个上岁数的家丁,便没有其他丫鬟或仆妇了。”
“可见庶老夫人在别庄的日子有多难熬。”
赵明煙却不这么认为,“至少自由。”
“可回来后,老夫人并未软禁她呀,是她自己不愿出门的。”小烛说道。
赵明煙笑得别有深意,“倘若举步维艰,还不如待在原地。”
江玉娥不愿出门,范文澜便前去看望,每每都带上各种吃的用的,尽显主母姿态。
“再怎么说,老夫人与庶老夫人都是表姐妹,一家亲。”
下人们对范文澜一致好评,邱嬷嬷则添油加醋,故意在谭墨香跟前阴阳怪气。
“不管旁人怎么挑拨,这血浓于水是化不开的。”
谭墨香但笑不语。
她回到寝卧,从箱笼下翻出一件被手帕包裹之物,摊开帕角后,一个长得像老姜的东西便呈现于眼前。
随后,她找到邱嬷嬷,将这物交给了她,“我虽与二姨娘没有血缘关系,但身为晚辈,我不便前去探望,只能奉上一份微薄之礼,还望嬷嬷你代为转交。”
“这是何物?”
邱嬷嬷摊开手帕,埋首嗅了嗅,“药?”
谭墨香莞尔解释:“这是川乌,能祛风除湿、驱寒止痛,别庄湿潮,想必二姨娘身体再好,也很难不被风邪浸体。”
“哦。”
邱嬷嬷了然,心觉,谭墨香确实心思细腻,这些日子以来,送去西院的物什不少,但左不过吃穿用,却不见补汤药膳。
尽管江玉娥看起来身体还行,可正如谭墨香所说,在别庄那种紧挨墓地的居所一住就是十载之久,怎会无病无痛?
“大小姐你有心了。”邱嬷嬷诚心说道。
谭墨香没说什么,待她把东西收好后,脸色一变,郑重提醒:“邱嬷嬷,是药三分毒,川乌同样如此,倘若服用过量,搞不好会中毒。”
“中毒?”
邱嬷嬷手一抖,顿觉刚放入袖中的川乌烫皮肤。
谭墨香见她面露惧色,随即笑笑,“别说川乌了,便是其他药材,服用过量也会中毒。”
“哦哦。”邱嬷嬷点点头。
谭墨香走到她身旁,逐字逐句地叮嘱道:“劳烦你转告二姨娘,切记不能服用过量,否则便会出现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呼吸困难等症状。”
“看似很像感染了瘟疫。”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很慢,但每个字都非常清晰。
翌日,邱嬷嬷便将手帕包好的川乌送到了江玉娥的手里,同时把谭墨香的叮咛全部转告。
她只管按吩咐行事,光是记下那一长串症状便已不易,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注意江玉娥的表情变化。
待她离去,江玉娥捧着川乌的一双手止不住颤抖,眼泪更是哗啦啦流下,看得一旁的仆妇肖嬷嬷变貌失色。
“夫人,你怎么了?”
她赶紧搀扶住她,又朝周围看了看,“走,先回屋,别被旁人看见你这模样。”
西院除了她,几乎全是范文澜的眼线。
“夫人,你困了?那我扶你回房歇息吧。”
她强装淡定地搂着江玉娥,巧妙地遮住她的脸庞,一路走得很,但又走得小心。
好在江玉娥的异常表现没有被下人察觉,等到房门一被关上,她就抠出被其攥在手心的川乌,拿在鼻前嗅了嗅。
“这川乌有何问题?”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泪流不停的江玉娥,没闻出有何异味儿。
江玉娥吸了吸鼻子,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川乌没问题,人有问题。”
“啊?大小姐有问题?”肖嬷嬷愕然。
江玉娥摇头,她伸手让肖嬷嬷扶自己去床边坐下,又顺了顺堵得发慌的胸口,眼泪不再流淌,一双眸子却模糊不清,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霾。
“我糊涂呀……”
过了许久,她喑哑开口,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伤、懊悔,还有恨意。
肖嬷嬷没有催促,给她倒来一盏温茶,又坐下来帮她顺背。
温热的茶水入口,滋润了江玉娥干哑的喉咙,也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记忆。
“君儿和玉儿病逝前,都出现过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等症状,最后皆是喘不上气,活活憋死的。”
肖嬷嬷一怔,骤然回想起邱嬷嬷方才叮嘱的那些话,茅塞顿开的同时,一股寒意倏地顺着脊梁冒出,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
“少奶奶,这是门房递来的一封信。”
傍晚时分,阿筠将一封书信转交给了赵明煙。
“谁给你写的信?”一旁的谭林霜好奇探头。
赵明煙睨了他一眼,将信揣进袖中后,回到寝卧才拿出来拆开一看,是庄大娘写的。
虽然信是她提笔写的,但内容却代表着所有节妇,还附上了一片锦缎,是他们才织出来的。
大致内容,是问她最近为何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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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节堂,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同时还把大家的近况都简单交代了一遍。
[我们穿上五颜六色的夏衣了,虽说只能孤芳自赏,但看着镜中容颜复还的自己,顿觉悦目赏心。]
[我们还托顾堂主帮我们买来不少新家什,将贞节堂焕然一新,你说的没错,我们是节妇,不是出家人,大鱼大肉要吃,好物什要用,反正都是自己赚的银子。]
[我儿媳又怀孕了,家中即将再添丁,我托顾堂主带了一两银子回去,给儿媳买些吃的用的,顾堂主回来跟我讲,我儿媳看到才一两银子,当场就垮了脸。]
[白眼狼是喂不熟的,我不想再当他们的摇钱树了,我还能活好些年呢,我得好好照顾自己。]
看完信,赵明煙又欣慰,又酸涩,不禁五味杂陈。
“庄大娘可有真心视我如金兰?”
由于心情复杂,她今晚只吃了一碗饭,连范文澜都看出了端倪。
“烟儿,可是又积食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不会是怀上了吧?
她暗自思忖。
谭林霜忙接话:“她要空出肚皮吃宵夜呢!”
“最近好些果子都熟了,她的嘴就没闲过。”
“果子大多性凉,不宜多吃。”影响怀孕。
范文澜有些失望,不忘提点了一句。
夜深人静,谭林霜故意留下一盏烛火,掀开被子搂住了赵明煙。
“唔…娘子似乎清减少许。”
他拍了拍赵明煙的肚子,又在她的雪峰上轻捏了一把。
赵明煙毫无反应,闭着眼没搭理他。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瞅着她睡佛似的容颜,谭林霜的心又痒了,念念不忘那晚半途而止的“鹤交势”,遂伸手探进被子,好一阵拨云撩雨。
“娘子,你癸水已走,掐指一算,今夜正宜受孕。”
闻言,赵明煙腾地睁眼,而后伸出一只手,数着指头算了算。
谭林霜险些失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作用只是为了帮她日月入怀。
“来吧。”
赵明煙掀开被子,朝谭林霜勾了勾手指。
“遵命。”
谭林霜忙不迭宽衣解带,埋首一亲芳泽。
红罗帐随摆动的床榻来回摇曳,二人纠缠的身影被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内壁,好似鸳鸯交颈舞,难分难舍,缠绵悱恻。
待二人同时进入妙境,花心尽收雨露后,谭林霜才翻身搂过情欲未退的赵明煙,附耳问道:“娘子有心事?”
赵明煙愣了一下,迟疑点头,“信是庄大娘写的,问我为何最近没去贞节堂。”
“去吧,有什么心结当面解开。”谭林霜鼓励道。
“同时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又郑重补充了一句。
“立场?”
赵明煙还未彻底从先前的激情中缓过神来,仍觉置身云端。
谭林霜用手背轻抚着她的面庞,耐心说道:“最初,他们以为你的立场是代表我祖母,代表我们谭家,后来你对他们坦诚以待,他们放下芥蒂,与你一道将织房重新运作起来,可那会儿,你又是什么立场?”
“他们的姐妹?我姑母的侄媳?或是我姑母的心腹?我姑母的刀?”
说到最后一句,谭林霜加重了口气。
“你应下这份差事,自然不是为了广结善缘,而是向我祖母证明你的能力,从而进入商行。”
“现下,你已达成目的,在他们面前,又是何种立场?你可有仔细想过?”
“先看清自己,再理清与旁人的关系。”
赵明煙眨了眨眼,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谭林霜见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就为二人盖好了被子,“睡吧,睡饱醒来,再多吃两碗饭,兴许能恍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明煙在次日早膳时,吃完三碗饭后,彻底豁然。
她觉得谭林霜说的没错,也许庄大娘的本意不是在利用自己,而是自己表现出来的立场让对方误以为是谭墨香手里的刀。
于是,她让李四备马,准备去贞节堂跟庄大娘坦诚心扉。
她不是谭墨香的刀,但不影响她与他们成为金兰之交。
“哎呀!出事啦……”
她刚带着小烛坐上马车,就听身后响起一阵骚动。
小烛连忙推开窗户,恰见谭墨竹骑马奔出大门,在他们眼前绝尘而去。
“出了何事?二爷这是要去哪里?”她急忙问追出来的下人。
下人说:“二爷去找大夫了,老夫人她…突然晕倒,不省人事!”
38.中毒
“老夫人不是什么旧疾发作,而是中毒。”
谭墨竹请来的温大夫为范文澜诊过脉后,简而言之一句,便开始为其解毒。
“什么?”
“中毒?”
“怎么可能?”
他镇定自若地忙解毒了,丢下一句“惊雷”,炸得众人惊恐失色,又难以置信。
闻讯折返回来的赵明煙与小烛目目相觑,瞠目结舌。
谭家叔侄则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此时此刻,他俩长期背道而驰的心顿时掉头对齐。
一片哗然过后,范文澜已服下解毒药丸,无意识地呕吐起来。
方嬷嬷赶紧拿着痰盒来到床边,谭家叔侄一左一右搀扶起浑浑噩噩的范文澜,帮她顺背,以免她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
“呕……”
只片刻,范文澜便吐个不停,身体也在猛烈抽搐。
渐渐地,她的意识恢复了些,赵明煙发现,她的眼神不再涣散,想必已渡过危险期。
怎么会中毒呢?误食了什么,还是…如果是被人下毒,又是何人所为?难道是她……
细思极恐,赵明煙不敢再想下去,她果断让心里呼之欲出的怀疑戛然而止。
“温大夫,我祖母中的毒是通过口服进入体内的?”
而谭林霜则想到了另外个问题。
既然催吐惯用,那便是口服中毒。
闻言,谭墨竹也看向了温大夫,同时仔细回忆着范文澜今日曾食用过哪些东西。
“谭少东家猜得没错,正是口服中毒,虽然发作得快,但中毒不深,才能靠催吐来排出大量毒素,接下来,只需坚持服用解毒药剂,再通过扎针来慢慢排完体内的余毒,方可痊愈。”温大夫点头道。
“不过吧……”
他话锋一转,又坦言:“老夫人年纪大了,这般折腾,怕是会伤到根基。”
“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无碍。”赵明煙及时接话。
“对!”
谭墨竹旋即点头,朝赵明煙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后,跪在地上紧握住范文澜的手,抬头问温大夫:“我娘中的是何种毒物?”
温大夫遗憾摇头,“老夫人的中毒反应,跟许多毒物都很接近,若是你们能找出她吃过哪些东西,老夫可以试着辨一辨。”
“方嬷嬷!”谭墨竹立马喊道。
方嬷嬷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后,便带人朝东厨走去。
“你们先出去吧,我娘需要清净。”
随后,谭墨竹唤离了除温大夫以外的所有人,只留下阿珠伺候左右。
小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垂首站在谭墨竹身旁的阿珠,便跟随赵明煙他们出去了。
“祖母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待人群走散后,赵明煙才伸手挽住谭林霜的胳膊,轻声安慰。
谭林霜身子一僵,鸡皮随之爬满那条胳膊,竟有些不能适应她此刻的亲密举止。
蓦然间,他意识到,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在床下这般亲昵。
再一看赵明煙,她似是不觉有异,脸上只流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待适应挽在胳膊上的手腕后,谭林霜倏地感觉,心跳莫名变快。
“夫君?”
而赵明煙,久未等到他的回应,随即转头,只见他低着头不说话,遂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嗯?”
谭林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抬头与她对视,“祖母方才的反应说明,她的问题不大。”
“我更担心,这是一起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所为。”
“如果是后者,对方是单独针对祖母,还是我们整个谭家。”
说话间,他的眼神逐渐明锐。
只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便想出了种种可能。
当然,只在被赵明煙挽住那一瞬失神过片刻。
听完他的话,赵明煙骤然呆住。
她显然没有谭林霜想得多,她只想到了一两种可能。
“明煙,别怕。”
见她攒眉蹙额,谭林霜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不是害怕,我是……”
赵明煙欲言又止。
“怎么了?”
谭林霜干脆握住了那只手,轻轻捏了捏。
赵明煙凝眉望着他,眸光微闪,“这府里,谁…最恨祖母?”
谭林霜倏地瞪大了双眼。
“你说庶老夫人?”
听完邱嬷嬷的猜测,方嬷嬷瞠目结舌。
但很快,她眸光一凛,转身就朝西院走去。
邱嬷嬷急忙跟上,不忘提醒:“那川乌是大小姐给庶老夫人的。”
方嬷嬷目光狠厉,龇着牙露出了狞笑,“不急,一个一个收拾!”
砰——
一脚踹开西院的大门后,方嬷嬷就带着邱嬷嬷闯了进去。
“怎么回事?”
“方嬷嬷气势冲冲地去西院作甚?”
仆人们窃窃私语,很快引来赵明煙他们的注意。
“你要进去看看吗?”赵明煙小声问谭林霜。
“暂时不用,方嬷嬷不是个冲动行事之人,能让她当着众人的面逾规越矩,定是与祖母中毒有关。”
谭林霜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示意阿筠,将聚集在西院门外的下人迅速驱散。
“庶老夫人。”
正如他所说,方嬷嬷在见到江玉娥后,尽管怒不可遏,还是不忘行了个礼,跟着就直奔主题:“敢问庶老夫人,大小姐送你的川乌在哪里?”
川乌?
垂首跟在江玉娥身后的肖嬷嬷一怔,攥紧了双手。
“阿香送我的川乌,自然在我这里。”
江玉娥镇定自若,但答了等于没有答,令方嬷嬷勃然作色。
“那就请庶老夫人拿出来给我们瞧瞧吧!”
她摊开右手,伸了过去。
“一块川乌有什么好瞧的?又不是金疙瘩。”江玉娥好笑,眼神没有丝毫慌乱。
方嬷嬷按捺住火气,跟她你来我往,“我不曾见过川乌,更不知大小姐还藏着那东西,所以很好奇,比对金疙瘩更加好奇。”
“川乌祛风除湿、温经止痛,是家中常备药物,方嬷嬷怎会没见过呢?”
江玉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寒光闪烁。
方嬷嬷扬起下巴,“老夫人没有这方面的疾病,无需准备此药,但现下……”
她微眯起了双眼,将江玉娥好一阵剔抽秃刷,“也许能从庶老夫人这里长长见识。”
江玉娥表情不变,没有回应,只是眼不带眨地与她对视。
方嬷嬷有些绷不住了,蓦地感觉眼前的江玉娥有些陌生。
尽管有十年不见,但从前她没少跟对方打交道,一个好捏的软柿子,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主见,为何这次回来,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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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
刚把她接回府那会儿,她仍是老样子,且比过去少了许多生气,只是此时此刻不一样了。
一定是她用川乌毒害了老夫人!
看着眼前似是脱胎换骨的江玉娥,方嬷嬷愈发笃定。
她把摊开的手往她面前伸过去几分,眼神不容抗拒,“还请庶老夫人把大小姐送你的川乌拿出来。”
“如果我不拿呢?”
江玉娥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挑衅。
“那就得罪了!”
方嬷嬷一招手,邱嬷嬷就直奔里间。
“你要作甚?”肖嬷嬷急忙上前将其拦下。
邱嬷嬷随即与她推搡起来,疾言厉色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肖嬷嬷又是一怔。
邱嬷嬷趁此机会,一把推开她,冲了进去……
“就是它!”
此时的东厨,温大夫在下人摆出的一大堆剩菜和食材里面,一眼就揪出了害范文澜中毒的罪魁祸首。
“这是…河豚肉?”
谭墨竹定睛望去,不太确定。
那是一盘洗净切片的肉,不像家禽,更像鱼类,而肉质如此细腻的鱼类,除了范文澜最喜欢吃的河豚,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鱼。
“没错!”
温大夫点点头,问谭墨竹:“老夫人是今早吃的吧?吃了多少?”
谭墨竹回忆了一下,“是早膳时吃的,只有她一人吃,我们几个都没动筷子,对生腌的做法不太吃得惯。”
“不过我娘今早没吃几口,说是肉质有些老。”
“可是温大夫,我娘经常吃河豚,为何偏偏这次中了毒?是这次的肉有问题?还是…有人在里面下了毒,致使肉质变味儿,我娘才没吃几口?”
得知毒物的来源后,他没有先前那么慌乱了,但仍是疑云密布。
“二爷你可有听过‘阳春三月最当时’?说的就是吃河豚。”
温大夫指着那盘河豚肉,细细道来:“而过了三四月,来到春末夏初时,正值河豚产卵繁殖的季节,不仅肉质欠佳,其体内的毒素含量可达全年最高,即便是手艺超群的厨子,也难保将河豚体内的毒素清除殆尽。”
“与此同时,为了保持肉质鲜美,生腌是最好的做法,从而让毒素残留更多。”
他话音一落,旁边那几名本就战战兢兢的厨子更是栗栗危惧,连气都不敢大喘一下,生怕谭墨竹向他们发难。
“可我们家四季都在吃河豚,尤其是我娘,几日不吃就心头慌。”
谭墨竹此刻还顾不上找他们问责,依旧对中毒一事百思不解。
“那是因为老夫人运气好,初夏吃河豚,还是生腌,若非菩萨保佑……”后面的话,温大夫点到即止。
“确实是菩萨保佑!”
两日后,范文澜的中毒症状彻底消除,人也恢复了清醒。
从谭墨竹那里得知自己此番有惊无险的遭遇后,不由额手庆幸,又心有余悸。
难怪人们总说“拼死吃河豚”,我也算死过一回了!
抚了一下胸口,她再一看方嬷嬷用手帕包着递到眼前的川乌时,嘴角渐渐溢出了一抹夹杂着嘲弄的冷笑,“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可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中毒,怎么不算老天爷在对我警醒?”
“老幺啊,果然变天了!”
她抬眸看向谭墨竹,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果决与凌厉,脸上的病容霎时云消雾散……
39.变故
“老夫人,你说大小姐怎会好端端地送庶老夫人一块川乌呢?”
待谭墨竹离去,又唤走其他仆从后,方嬷嬷将房门一关,来到床前俯下身对范文澜窃窃私语。
尽管范文澜是吃了河豚才中毒,而那块川乌连个角都没有少,但出于谨慎,方嬷嬷还是将其拿走,交给了范文澜。
“好端端地?”
听到这四个字,范文澜扯着嘴角笑了,拿起置于床边几上的川乌,对着窗户射进来的光来回打量。
日光照不到床榻,范文澜的脸隐于阴影,让方嬷嬷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更摸不透她的想法。
“难道…她知道了那件事?”
方嬷嬷将声音压得更低,腰也弯得更下去,整个人都融入了床边的阴影里。
“可她那会儿才多大呀……”
察觉到范文澜变了脸色,她后面的话声若蚊蝇,逐渐消失在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里。
“呵!”
范文澜放下了那块川乌,抬起了头,看向方嬷嬷的眼神丝毫不心虚,“当年,我们没做错什么。”
“别说我们永年镇,便是整个富顺县,乃至叙州府,死了多少人?”
“谁死谁活,全看天意。”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早早结束痛苦。”
“是!”方嬷嬷重重点头。
范文澜扬起下巴点了点那块川乌,“别庄湿潮,阿香送川乌给玉娥很是贴心,只是才送一块,怎能够用,你去找温大夫再买些回来送去西院,然后向玉娥赔个不是。”
“是!老夫人。”方嬷嬷再颔首。
待她捧着那块川乌从范文澜的寝卧出来时,发现额头已浸满汗渍,而手里这块川乌似是比拿来时沉了几分。
……
“夫人,主院送来这么多川乌是何用意?在警告我们吗?”
翌日,方嬷嬷便将一包川乌送来了西院,同时归还了先前拿走的那块,并郑重向江玉娥下跪赔礼。
江玉娥自然没有为难她,送走这尊大神后,借故回房歇息之际,肖嬷嬷道出了自己的忧心猜测。
前几日范文澜突然中毒,她曾一度以为是自家主子干的,虽说后来证明此事与江玉娥无关,可那日看她与方嬷嬷对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难不让有心之人产生狐疑与警惕。
即使是肖嬷嬷自己,也忍不住会去猜想,她会不会不再隐忍,反抗一次。
“她做事,向来不会只奔着一个目的。”江玉娥淡然依旧,只是眼底再无空洞,一些微小的情绪正酝酿其间。
她确实变了,但并不明显,宛如被石头压住的草,正一点点摆脱压迫。
“那除了警告,她还想表明什么?”肖嬷嬷凝眉问。
闻言,江玉娥搭在在双腿上的手,卷曲成拳,目光随之下沉,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她没错!”
“咦?”
晚膳时,赵明煙蓦地发现,菜的味道全都变了,就像换了个厨子。
“东厨换了一批人。”范文澜蓦地开口。
她已然能下床活动了,进食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比从前虚弱了不少,说话有气无力。
不过她的双眼仍旧炯炯有神,尤其在此刻。
她随即看向拿着筷子没动的赵明煙,莞尔说:“要是他们做的饭菜不合烟儿的胃口,再换人便是。”
“祖母,不用!”
赵明煙忙不迭摇头,赶紧将夹起来的菜喂进嘴里,嚼碎咽下后,才说道:“不是不合胃口,只是还没习惯。”
范文澜又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烟儿最近为织房的事,商行的事,操劳不少,人都瘦了。”
赵明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旁的谭林霜皱起了眉,捏筷子的手紧了紧。
“是呀!现下一换厨子,更要瘦了。”谭墨竹点头附和。
谭林霜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跟着便听范文澜又说:“身体要紧,烟儿就先打理好贞节堂的织房就行,商行的事,让你小叔去忙,反正他整日游手好闲,与其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如把他拴在商行里。”
赵明煙一怔,拿筷子的手差点松掉。
“祖母,我……”
“咳!”
谭林霜抬脚撞了一下她的小腿,及时打断她的话,然后对范文澜笑着说:“正好让她多留在家里陪我温书。”
“是陪你温书呢,还是跟你…嗯嗯嗯……”
谭墨竹放下碗筷,伸出两根大拇指,相互对了对,一双眼弯成两个钩子,勾人院里的家花不偿命。
“小叔!”谭林霜当即嗔了他一眼。
“哎呀…你个没正经的。”范文澜也朝他扔去了一个眼刀子。
祖孙仨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比平时还热闹。
唯有赵明煙,味同嚼蜡,努力吃了三碗饭,以免被旁人看出端倪。
“嗝儿!”
一走出主院,她就没忍住打了个大饱嗝儿,溢出一股子她闻着陌生的嗳气。
小烛嗅了嗅,揉着鼻子说:“小姐晚膳用得好急,感觉像是囫囵吞进去的,还能闻见菜的原味。”
“唔…是那盘笋鸡脯。”
“笋的味道有点重,压住鸡脯的肉鲜味儿了。”
赵明煙抬手扇了扇飘散在鼻前的味道,撇嘴道:“那盘水晶鹅也没做好,汤汁不够浓稠,没凝结成水晶冻包裹好肉块,一夹起来,肉都散了,更别谈口感爽滑了。”
“只有烧蹄子还行。”
摆摆手,比起对新厨子手艺的不满,她更在意另外件事。
于是等到谭林霜步出后,她连忙迎上,挽住了他,迫不及待地问:“祖母单独留下你作甚?”
谭林霜不动声色,淡淡道来:“没什么,问了一下我温书的情况。”
“哦。”
赵明煙突然想到,现已入夏,那离秋试就不远了。
放开科举限制后,许多商贾世家的子弟皆想通过一考入仕,改变家族的命运。
“夫君……”
瞅着谭林霜似是如常,又似是心事重重的表情,赵明煙随即将他挽得更紧,嗫嚅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祖母才会让我离开商行?”
“祖母不仅换掉了东厨几乎所有的下人,还提前轮换了各家商行的掌柜与二朝奉。”
谭林霜没有正面回答,与她并肩而行,慢慢返回北院。
小烛与阿筠跟随其后,踩着二人的影子前行。
今夜谭府后宅的夜,比平常更寂静,不知是不是遣散了一些下人还没来得及补上的缘故。
谭林霜的声音也很轻,只有赵明煙能听清。
“不过主商行让小叔去管了,祖母让三堂叔今后只负责竹筢街的租赁收取,以及商铺打理。”
“什么?这不是在变相排挤三堂叔吗?”赵明煙愕然。
谭林霜目视着前方,但并未有什么焦距,“三堂叔自己倒是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不满的是他那一支的家人,不过这都是我小叔操心的事,与我无关。”
“夫君,是我的错吧?”
赵明煙猛然意识到,范文澜这次府里府外大换血,是在防备所有人,包括她,而结果便是,她和谭林霜之前的心血白费,要想再次进入商行,怕是更加不易。
单从范文澜让闲散惯了的谭墨竹去掌管主商行,便能看出一二。
眼下,她唯一信任的人,不是她的孙子,而是儿子。
这一点对谭林霜来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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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扎心。
“你像一颗石子儿,落进了表面平静,实则暗涌起伏的水里,溅出了水花,激起了涟漪,也将暗潮推向水面。”
谭林霜转头看着她,涣散的焦距逐渐集中到她的脸上,如炬如芒。
赵明煙咬住了下唇,与他对视的眸光微微颤动。
“还能…还能补救吗?”她怯怯地问道。
善贾之人,却不善家宅纷争。
“我要去看会书,你先睡吧。”
谭林霜拉下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带着阿筠径直朝书房走去。
“少爷真打算改走仕途之路?”
来到书房,点好蜡烛后,见谭林霜于书案后坐下,随手翻开了一卷《周易传义大全》,阿筠试探询问。
谭林霜的视线盯着页面,双眉微微蹙起,“仕途比行商之路更难走,更充满血腥。”
“那…你是在生少奶奶的气?”阿筠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姑爷方才好像给你甩脸子了?”
寝卧里,小烛一边帮赵明煙洗漱,一边小声埋怨。
“老夫人中毒,成了惊弓之鸟,对谁都防一手,这我懂,可这又不是你的错,说白了,不过是老夫人运气不好。”
“她若是运气不好,我们今晚就该吃席了。”赵明煙一本正经地说道。
“咳!”
小烛险些失笑,她拿起梳子,替赵明煙细细梳理发丝,“小姐,自从你嫁人以后,就跟从前不一样,做事蹑手蹑脚不说,还有些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
赵明煙抬眸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哪有?我只是…年岁渐长,没从前天真烂漫了。”
“小姐,嫁人真不好,我以后才不要嫁人。”小烛噘嘴说道。
“不嫁人,像方嬷嬷、邱嬷嬷、李嬷嬷那般,一直伺候在主子身旁吗?”赵明煙笑问。
“有何不可?我看李嬷嬷与夫人就处得不错。”小烛说道。
赵明煙透过铜镜觑着她,阴恻恻地说:“李嬷嬷从前是我爹的通房,在我娘身子不适时,便会伺候床榻。”
小烛拿梳子的手一抖,忙摆手摇头,“我可不要当姑爷的通房,半夜我总听见你被他弄哭,怪吓人的。”
赵明煙哑然失笑,而后低声喃喃道:“傻人有傻福,你这样挺好。”
小烛没听见,继续说道:“虽然这件事不是小姐里的错,可夫妻和睦总好过冷脸相对,况且,你还没日月入怀呢,不如今晚哭得更惨一点,让姑爷心软,不再与你置气。”
赵明煙已是啼笑皆非。
不过在等到谭林霜回房后,她忽觉小烛的话甚为在理,二人成亲图的就是多生孩子,好让赵谭两家香火不断,其他事情皆可往后一放,生孩子要紧。
“夫君……”
所以谭林霜一躺下,赵明煙就趴了上去,主动索吻。
“娘子,我看书看累了。”
谁料,谭林霜在她亲下来的一刹那,别开脸闭眼婉拒。
见他重回当初的“躺床成佛”的状态,赵明煙顿觉扫兴,怫然不悦地翻身背对着他,又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拉过来一些。
旋即,谭林霜的右边身体露出少许,他干脆也转身侧睡背对着赵明煙。
二人的中间,留下一道缝隙。
本着你不给我好脸色,我就直接黑脸的原则,赵明煙和谭林霜开始冷战。
白日里,相看无语;夜里,背对背而眠。
就连小烛也受此影响,碰到阿筠就翻白眼,令后者一脸莫名。
“这丫头是患上什么古怪的眼疾了吗?”
直至,李嬷嬷突然造访,一见到赵明煙,就泣不成声,“小姐,家里出大事了,你快跟我回去一趟吧!”
40.争产
“三堂叔?为何不是二堂叔?”
去往赵化镇的马车上,赵明煙在得知赵家旁支背着他们干的好事后,很快发现了一处疑点。
“他也跟夫人一样,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情。”李嬷嬷凝眉道。
归宁那次,赵明煙那几位堂叔见她态度强硬,根本打不了铺子的主意,只好改弦易辙,在暗地里将三堂叔赵光祖推选为赵氏宗族新一任族长,对方随即借着族长的身份,以赵明煙家里没有儿子为由,率领众旁支妄图瓜分他们家的田宅。
在李嬷嬷赶来之前,他们已去过家里两次,软硬兼施让李玉珠交出地契。
而二堂叔赵光耀全然被排挤在外,想要帮忙,却无计可施。
因为除了他,其他三房早已沆瀣一气。
“小姐,我知道你对二爷心存芥蒂,当初老爷刚走时,他确实想接下明月斋,可他并非是想占你们孤儿寡母的便宜,只是觉得你身为女子,迟早要嫁去别家,若是他不接下,迟早也会落到旁人的手里。”李嬷嬷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些年来,若非他在其他几房那里帮忙周旋,三爷他们早就行动了,也正因此,那帮没□□儿的明修暗度,才没有拉他入伙。”
“现下,他能做的,唯有帮我们多争取一些田宅,免得到头来就只剩下华灯坊的铺子和镇上的宅院。”
“争取?那本来就是我们大房家的田宅!”
赵明煙一听,勃然大怒。
“话是没错,可我朝律法,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若家族无直系男继承人,旁系亲属可通过官府争夺财产,如果闹到那一步,可就难办了!”
一回到娘家,赵明煙就从赵光耀那里听到此话,更加怒不可遏。
她一拍桌子,赫然站起,“不就是闹到官府那里吗?我不怕!”
“要打官司,我可以从旁协助。”梅林郑重其事。
“可家丑一旦传开了……”
李玉珠攒眉蹙额地看向二人,“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吗?”
“娘,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那帮人彻底死心,否则,他们会没完没了,且变本加厉。”赵明煙正颜厉色地说道。
“当初,若是把那个孩子过继回来,便不会有……”
“娘!”
赵明煙立马打断了她的“早知当初”,掷地有声地说:“我定能为我们赵家诞下一子!”
商议好诉讼之事,赵明煙便带着小烛乘赵家的马车急匆匆返回谭家,恰好赶在晚膳前面。
她顾不得整衣敛容,跳下马车就小跑着直奔主院。
“少奶奶?”
恰在主院门外,与谭林霜主仆相撞。
看着她和小烛风尘仆仆的样子,阿筠顿觉狐疑。
他和谭林霜大清早就出去了,只比他们早一些回来,尚还不知他们被李嬷嬷叫回赵化镇一事,但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出去了很久,且路程不短。
若是去的贞节堂,不至于仆仆道途。
一旁的谭林霜直接开问:“去了哪里?”
对上他质问的眼神,本就心烦冒火的赵明煙更加不悦,丢下一句“关你何事”,便扬长离去。
在与阿筠擦身而过时,小烛还白了他一眼,让他顿觉遭受到池鱼之殃,心里委屈。
“少爷,你怎么又惹少奶奶不快了?”他忍不住埋怨。
你一惹她不高兴,小烛便要给我脸色。
可我做错了什么?我连半句话都不曾说过,只是站在那里就要遭受冷眼。
谭林霜没有回答,拧着眉走进了主院。
食不言,直到晚膳毕,谭林霜才一把揽住赵明煙,边朝外走边小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
赵明煙张了张嘴,犹豫一番后,说道:“你让祖母还是换个厨子吧,东坡肉做出了李白的味道。”
“李白的味道,那是什么味儿?”谭林霜好笑问。
赵明煙说:“豪迈奔放,连毛都没除干净。”
“咳!”谭林霜忍俊不禁。
“你还没说今日去了哪里?”趁着她心情转好,他赶紧问道。
赵明煙低下了头,“回了趟娘家。”
“家中有事?”谭林霜忙问。
赵明煙抿了抿唇,又开始犹豫了。
谭林霜继续问道:“你何时去贞节堂?”
眼下哪有功夫去贞节堂。
赵明煙皱眉在心里回答。
上回是因范文澜中毒一事被搁置,后来跟谭林霜置气,也没心情去找庄大娘面对面坦诚心扉。
这一拖,庄大娘他们又来了一封书信,她只好拿范文澜中毒的事来当借口……
“逃避太久,再想直面时,反倒会不知所措。”
谭林霜见她不吭声,又敦劝了一句。
赵明煙抬头斜睨着他,阴阳怪气,“想当爹了?”
“嗯?”
谭林霜一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暗讽,愣了一下,点点头,“我去沐浴,你点上红烛等我。”
掐指一算,二人已有好些日子不曾云雨。
再一算,这几日正是赵明煙宜受孕的日子。
谭林霜泡在汤水里,下腹渐渐紧绷,久违的燥热令他迫不及待,还未擦干身体,就顶着半湿的发丝回到房中,“娘子。”
他一甩湿法,一微笑。
“娘子?”
烛火摇曳,映照着床上那个正在打鼾的身影。
谭林霜轻脚走近,俯身看向赵明煙酣睡的容颜,无奈而笑。
“天时地利人不和。”
翌日,赵明煙和小烛在用过早膳后,又着急忙慌出了门,但并未乘坐谭府的马车,而是去街上雇了辆马车,直奔赵化镇。
他们前脚刚走,阿筠后脚就来到书房,向谭林霜说道:“少奶奶和小烛又出去了,没有坐府里的马车。”
“神秘兮兮又鬼鬼祟祟,到底在搞什么?”
谭林霜眉头紧皱,随即又问:“我小叔呢?也出去了?”
阿筠点头,“阿筒驾的马车,等阿夜回来,便知二爷今日去了哪里。”
“不过,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在外面胡来吧?”
“呵!”
谭林霜扯开了嘴角,笑得极为嘲讽,“狗改不了吃屎,他能忍多久?”
“你派阿日去赵化镇看看,赵明煙是不是回娘家了。”他随即吩咐道。
嗯?
阿筠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多问,颔首照办。
赵明煙带着小烛抵达赵府后,赵光耀和梅林也已在此,二人围在饭桌前,上面散乱摆放着许多纸张,还有册子,赵明煙定睛一瞧,其中有他们家的地契,还有族谱等等。
尽管心里没底,但看二人这般积极应对,遂稍稍宽心一些,再一看李玉珠,坐在一旁唉声叹气,便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娘,爹的在天之灵定然不会让我们娘儿俩吃亏的。”
李玉珠仍是愁眉不展,垂眼看向她的肚皮,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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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有个儿子……”
赵明煙骤然想到,昨晚自己睡了过去,让谭林霜白忙一场。
于是,今晚回去后,她仔仔细细沐浴了一番,见谭林霜已躺下,便掀开被子,伸手探了进去。
“娘子。”
谭林霜一把抓住她正解自己腰带的手,同时睁开了眼,“你今日又出远门了?”
对上他审视的眼眸,赵明煙没有心虚,但还是不愿将家中正遭遇的变故告诉他。
他们是夫妻,却不是亲人。
加之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心眼比蜂巢还多的范文澜,就更不愿提及此事。
“我回娘家了,我娘最近…不太舒坦。”她只能半如实半掖着。
“岳母怎么了?”谭林霜旋即支起脖子,紧张地看着她。
“嗐!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赵明煙睁眼胡诌。
“这样啊……”
谭林霜了然,丢心落肠。
他复又躺好,轻抚着赵明煙的头,说道:“就用府里的马车吧,在外面雇马车,始终不便。”
“我怕祖母多想。”赵明煙脱口而出。
谭林霜一怔,猛然意识到,赵明煙变了,变得谨小慎微了,再不见刚嫁来时的胆大心细,又心直口快。
他顿觉心疼,亦五味杂陈。
“娘子…唔……”
他正要与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不想嘴被堵上了,腰间随之一松,一只肉乎乎的手便摸了进去了,轻挑慢捻抹复挑。
“娘子……”
他闭上了眼,呼吸渐喘,声音也有些破碎,“你我是夫妻,若遇难事,切记…告诉我。”
赵明煙“嗯”了一声,便跨坐上去,如玉兔跳跃,出没不定,似捉蟾魄于九霄。
“哈呼……”
睡在偏房的小烛又被二人的动静吵醒,打了个呵欠,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咦?怎么今晚像是姑爷在哭?”
雨露尽收,赵明煙心满意足地躺下睡去,谭林霜则继续喘气,心跳仍未平复。
“娘子。”
“唔?”
“我……”
“什么?”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睡吧。”
“那你把蜡烛吹灭吧。”
谭林霜:……
他翻身坐起,伸着脖子去吹蜡烛。
烛火熄灭的一瞬间,赵明煙的呼声轻响,看来已然入眠。
谭林霜哑然失笑,瞅着她酣然的睡颜,不禁在心里自问:除了让她孕育子嗣,我这个夫君对她而言,是不是别无其他可取之处?
夏正浓,蝉鸣此起彼伏,乱人心。
五日后,赵明煙和梅林便带着诉状来到县衙,状告赵家旁支鸠占鹊巢。
“你是赵家何人?”
知县齐大人没有让主簿去接过梅林递上的诉状,而是审度着他的身份。
“草民梅林,乃已故赵氏族长赵光亮的挚友。”
“挚友?不是赵家亲属?”齐大人微眯起了双眼。
“不是。”梅林摇头。
“不是你来递什么诉状?”
齐大人一声哂笑,“难道不知我朝律法,女子需通过男性亲属或家族代表来参与诉讼?”
说话间,他的视线转向了跪地垂首的赵明煙,嘴角扯得更开了,“谭赵氏,下回带上你家中的男性亲属,否则,你与顾堂主私交再好,本官也没法帮你受理此案。”
“退下吧!”
41.求助
“他定是因上回邹五娘的事在故意刁难我!”
走出县衙正堂,赵明煙气急败坏,愤然捏拳。
她确有听闻,为了帮邹五娘洗冤,齐大人忙上忙下不说,还得罪了不少是名流士绅,可在她认为,齐大人身为父母官,本就应该为民尽责。
却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被他公报私仇。
“哎!其实齐大人说的没错,我朝律法确实如此,怪我高估了自己,还以为他会看在我是‘先生’的份上,对我们放宽一些。”梅林苦笑摇头。
“梅先生,这不是你的问题,就是他在针对我…哎哟!”
赵明煙只顾闷头直冲,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县衙,不想在大门口与人撞个满怀。
她猝不及防,但胜在底盘稳固,只趔趄两步,便已重新站稳。
而跟她相撞的那人就要狼狈一些,踉踉跄跄不停后退,眼见要摔倒,幸得梅林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
“夫人,你没事吧?”梅林忙问。
赵明煙抬眸一看,对方竟是个孕妇,一颗心旋即提上,赶紧过去赔不是:“抱歉抱歉!是我没有看路,夫人不要紧吧?要不要去附近医馆瞧瞧?”
孕妇缓了几口气,才摇摇头,“我没事,我自己也没看路,不全是你的错。”
闻言,赵明煙端详着她惨白的脸,以及足有四五月大的孕肚,轻声探问道:“夫人是要去县衙办事?”
“我……”
孕妇娥眉微蹙,犹犹豫豫。
梅林见状,朝赵明煙使了个眼色,便对孕妇道:“那就不妨碍夫人办正事了,若是稍后觉着身体不适,可书信一封到华灯坊私塾,在下定当登门赔罪。”
“不用,我没事。”
孕妇轻抚着自己的孕肚,向二人颔了颔首,便径直离去了。
“咦?她方才不是要进县衙吗?”
看着她朝另外个方向走去,赵明煙疑疑惑惑。
梅林也觉得古怪,不过他眼下的心思全在赵家的诉讼上,“烟儿,倘若县衙这边不受理我们的诉讼,我就找去府衙,我有一位老友在那里担任吏房一职。”
“嗯,麻烦你了,梅先生。”赵明煙由衷感激道。
梅林莞尔摇头,“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曾答应过恩师,要好好照顾你娘。”
赵明煙眸光微闪,一想到他至今未娶,更是百感交集。
我娘何其有幸!
在县衙门外告别梅林后,她便打算带着小烛返回谭府。
眼下,只能等梅先生那边了……
“烟儿?”
正暗自思忖之际,赵明煙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叔?”
只见,谭墨竹立于县衙门外不远处,看向自己的表情难掩诧异。
“烟儿你这是……”
他看了一眼赵明煙身后的县衙大门,随即迈步上前,“你这是刚从县衙出来?”
赵明煙抿唇点了点头,“来…来办点事。”
“可是遇上麻烦事了?”谭墨竹关切问。
赵明煙还是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倘若实话实说,很快便会传回谭家,她可不指望谭墨竹能为自己保密。
谭墨竹又朝她身后望了一眼,然后虚揽着她,朝附近的茶馆走去,“烟儿,你我是一家人,若是遇上难事,尽管开口,上回未能帮你寻着合适的锦户,我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小叔!”
赵明煙骤然打断了他的自责之言,深吸一口气后,抬眸凝睇着他,沉声坦言:“我们家遇上大麻烦了。”
“那些旁支想吃绝户!”
……
“少爷。”
谭府,北院书房。
一名身形苗条,比阿筠还要略高几分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阿夜,坐。”
待她走近,谭林霜便抬手示意,脸上挂起了笑容。
尽管对方乃一名女子,但他对她的态度看不出男女之别,而对方的长相也颇为英气,举止同样飒爽。
阿筠泡好茶端来后,便离开了书房,把门一关,守在外面。
“喝茶。”
谭林霜再次抬手,而后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被唤作“阿夜”的女子也拿起茶盏,吹了吹茶面的热气,埋首一品。
“唔…有些寡淡,阿筠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觉得今日的茶味儿与以往有些不同,遂这般猜测。
“哈哈!”
谭林霜冁然而笑,听她这么一说,也有此感觉,“心事应该没有,估计是最近总被小烛甩脸子,心里不痛快吧。”
“少奶奶那位陪嫁丫鬟。”
阿夜自顾点点头,并未刨根问底。
她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喜好,除非任务在身。
“不算陪嫁丫鬟。”
谭林霜小声纠正一句后,又喝了一口茶,便转入正题,“挖出我小叔的秘密了?”
阿夜唇角一扬,平平无奇的脸上竟泛出了一抹娇韵,衬得她霎时妩媚了几分,好似白花被雨露点缀,多了份可爱。
“二爷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哦?”谭林霜顿时来了兴趣。
阿夜放下茶盏,口吻颇为得意:“上回,我终于跟上了他,在古井巷里七拐八绕,见他走进了一间隐秘的宅院,还以为他在那里金屋藏娇。”
“不是金屋藏娇?那…藏着一儿郎?”谭林霜瞪大了双眼。
他震惊又难以置信,虽然知道谭墨竹花天酒地,可对男子……
“不是男子,是别人的妻子。”
瞅着他一脸凌乱的样子,阿夜赶紧开口。
“还是怀孕的妻子。”
谭林霜瞳孔一缩,微眯起了双眼。
“孕妇?”
这下,他更是五雷轰顶。
“孩子是…他的吗?”
问话间,他的心跳突然变快,掌心溢出了汗渍。
“不是。”
阿夜摇头,笃定地说:“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孩子。”
谭林霜如释重负,还以为谭墨竹被送子观音眷顾,不育变有后了。
“不过,他已改弦易辙,因为对方已经生了,眼下,他又霸占了另一名有孕人妻。”阿夜接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
谭林霜皱起了眉,一种令他出离惊愕的想法渐渐滋生。
“是!”
阿夜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打哑谜。
“经我观察,二爷虽好色,但对孕妇特别痴迷。为此,我曾向醉仙楼的妈妈打听过,有没有客人专挑孕妇陪侍。”
“她说有,但很少,她说这种客人要么出于猎奇,要么就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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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孕癖’,跟‘恋童癖’类似,皆是这里不太正常之人。”
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但因为这些客人付的银子多,他们也会接待,所以一旦哪位姑娘有了身孕,便会派她去伺候这些客人。”
“我侧面打听过,二爷虽然经常逛醉仙楼,却从未找过有孕的姑娘陪侍,而被他看中的有孕人妻,除了年轻漂亮,皆是身家清白,恪守妇道那种。”
“总之他在人前流连烟花地,人后却在钻正经人家的被窝,玷污其他男子的有孕娇妻。”
“可恶!”谭林霜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除了愤怒,还很恶心。
“那些孕妇的夫君知晓吗?”
一问出来,便觉白问。
“能不知晓吗?”
阿夜满脸嘲讽,“已脱离他魔爪的那位夫人,误把我当成他的新婚妻子了,出于愧疚与羞耻,告诉了我实情。”
“她的夫君是一位盐户,为了节约运盐出蜀的开支,便想效仿其他一些小盐户,租赁竹林商行的车队。”
“期间,他结识了二爷,当对方知晓他家中有一位刚有身孕的妻子后,寻了个借口上门拜访,几日后,他便带着二爷再次来到家中,让妻子伺候对方。”
“那位夫人本不愿意,可拗不过她夫君的苦苦哀求,以及威逼利诱,只好从了,所幸二爷去的次数并不多,要求也不算过分,只好含泪受辱。”
“眼下她已诞下一子,她的夫君准备带着他们举家搬迁去别处,大有重新开始的打算,我猜二爷准是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作为封口费。”
一口气说完,阿夜拿起茶盏一口饮尽。
“重新开始?”
谭林霜冷笑出声,“妻子有孕期间,遭到其他男子的多次玷污,还能重新开始?”
阿夜耸耸肩,她不是男子,没法共情男子戴绿帽的心情。
“那家人现在搬去了何处?”谭林霜问。
阿夜说:“潼川州遂宁县。”
“还是离不开井盐。”
谭林霜随口一句,又问:“你方才说他已觅到新欢,这次是哪户人家遭了殃?”
“县上的一位河工。”阿夜说道。
“河工?这回,他又是跟对方达成的什么交换?”谭林霜沉声问。
阿夜坦言:“我还在调查。”
“嗯,你小心点。”谭林霜郑重叮嘱。
阿夜拿起茶壶,给自己和谭林霜满上,故作随意地问:“听说阿日回来了?”
“想见他?”
谭林霜双手合十,抵住了自己的下巴,笑眸里促狭闪烁。
“没,就随便问问。”
阿夜垂着眼,强装淡定,“那几个孩子的下落,他查到了?”
“嗯。”
提到这个,谭林霜笑容一收,眼神微凝。
“但他似乎暴露了,所以让他提前回来。我已书信告知当地的官府,希望他们一清如水。”
“如若不然?”阿夜抬起双眸,幽光暗闪。
“让他们浑水更浑,我们便可浑水摸鱼。”谭林霜目如朗星。
……
“齐大人,草民谭墨竹,乃谭赵氏的小叔,此番前来,代其参与诉讼。”
几日后,赵明煙再次来到县衙递交讼状,而这一次,她身边站的人换成了谭墨竹,她的男性亲属。
42.胜诉
“赵光祖等人,以赵光亮无后为由,妄图瓜分其家中田宅,实乃痴心妄想!”
待主簿将诉状递到齐大人手里后,谭墨竹便跪直了身体,掷地有声地开始陈述。
“光是‘无后’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人不知,赵光亮育有一女,对方出嫁前薪火相传,将明月斋打理得有声有色,出嫁后,不仅协理我们家商行的生意,还带领贞节堂的节妇们织锦谋生,自给自足。”
“如此巾帼,赵光祖之流竟以‘无后’二字来冠冕堂皇,无耻至极!”
齐大人提醒道:“可我朝律法,女子出嫁后便不再享有娘家的财产继承权。”
谭墨竹说:“赵光祖等人妄图争抢的田宅,全是谭赵氏的嫁妆,已非娘家的产业。”
“说难听点,他们是在和我们谭家抢东西。”
“啊?这……”
一语哗然。
赵明煙亦是惊愕。
她捏紧了拳头,按捺住此刻正翻涌的心情,继续听谭墨竹的下文。
谭墨竹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我朝律法还规定,若家中无男性继承人,可从宗族中过继男性嗣子来继承,但赵光亮的遗孀赵李氏无需如此,因为在谭赵两家联姻时,我们谭家曾承诺,谭赵氏诞下的第一个儿子将入籍赵家,所以,赵家并非无后。”
“嚯!”
“谭赵两家居然是这样的联姻。”
堂上再次嘈杂。
谭墨竹依旧淡然从容,“退一万步讲,即使谭赵氏未能诞下儿子,赵李氏亦可从宗族中过继男性嗣子作为继承人,根本没有‘无后’的可能。”
“可眼下,赵光祖等人迫不及待抢夺赵光亮的遗产,于理于法,皆不容!”
“他们此举,与吃绝户无异。但他们忘了,赵李氏的亲家是我们谭家,倘若他们继续纠缠,我们谭家将奉陪到底!”
……
“小叔,谢谢你!”
两日后,赵明煙胜诉,官府责令赵光祖等人不准再逼迫李玉珠交出地契,或者对其进行骚扰,并罚银二十两,以示惩戒。
原本这场争产官司不会这么快结束,按照当朝的诉讼流程,在起诉与受理后,双方当事人需在公堂上进行陈述与辩论,官府再依据双方的陈述和提供的证据来做出裁决,包括人证、物证,以及书证等等。
然而,当赵光祖他们得知是谭墨竹代表赵明煙来打这场官司,立马成了缩头乌龟,连堂都敢上,单方面败诉。
他们机关算尽,唯独漏算了赵明煙现在的婆家非等闲之辈,且她在婆家很受重视,还以为她像赵家别的女子,一旦出嫁,就是泼出去的水,娘家无所靠,婆家无所依。
对于这一点,赵明煙在齐大人宣布她胜诉的那一刻,恍然大悟。
所以,在离开县衙后,她一转身,面向谭墨竹,就俯身双手按地,跪左脚,屈右脚,三叩首,行跪拜礼以表感激。
“烟儿,使不得!”
谭墨竹赶紧将她扶起,“你我两家本就是联姻关系,已然比三代以外的亲戚关系亲,怎能由着旁人欺负你们。”
“欺负你们,就是在欺负我们。”
“当然…前两日在堂上说的有些话,你不必当真,你的嫁妆早已入了谭家的库房,那些田宅都是你爹留给你娘的遗产。”
“小叔……”赵明煙哽咽语凝。
谭墨竹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我们已与文轩纸坊达成合作,这多亏了你。”
闻言,赵明煙喜极而泣,再也止不住泪水流淌。
她的辛苦没有白费,尽管最后的果子不是由她亲手摘下。
既然小叔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祖母兴许能因此事而对我少些芥蒂。
“呵!”
不远处的角落里,看着一笑一哭的二人,谭林霜扯了扯嘴角,拂袖离去。
赵家打官司的事早已在赵化镇传开,前来查探赵明煙行踪的阿日很快也知晓了此事,并向谭林霜禀明。
而当谭林霜打算挺身站出,帮赵明煙打赢这场官司时,又听阿日说,谭墨竹已捷足先登,成为了赵明煙在堂上的男性亲属。
他当场气笑。
“她当我是死的?”
“不找我这个夫君,偏偏去求那个黑心竹子,就不怕对方将来以此事作要挟?”
他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令在场的阿日与阿筠面面相觑。
不过尽管生气,他还是没忍住悄然赶来县衙,恰闻赵明煙胜诉,又刚巧看到赵明煙向谭墨竹下跪叩谢这一幕,令他再度窝火。
“少爷,现下便回去吗?”阿筠急忙跟上。
谭林霜脚下一滞,片刻思索后,调转了方向,“既然来了,就去拜会一下我岳母。”
“嗯,不能让李夫人觉着你在这件事情上没出半点力,至少是关心此事的。”阿筠自顾自点头。
谭林霜一个趔趄,咬住了后槽牙。
我想出力,可赵明煙不让啊!全然把我蒙在鼓里。
他气得闷头直冲,不见平日里的半点羸弱。
阿筠小跑着追赶,想提醒他这是在外面,“少…哎哟!”
谭林霜骤然停下,他没来得及收脚,一下撞到他的背上。
“少爷?”
阿筠揉着脑门儿退离,就见谭林霜正定定地看向一处,不由好奇望去。
“三郎,多谢你。”
“嗐!都是自家养的母鸡。咱们田里的鸡随处跑,下的蛋口感巴适。”
只见,李玉珠和一高大的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外,言笑晏晏,旁边李嬷嬷的手里拎着一个篮子,应该就是男子送来的鸡蛋。
“少爷,那人是谁?”阿筠小声探问。
“聂三郎。”谭林霜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随即,他拉着阿筠往后退了些,但视线仍旧盯着聂三郎的后背。
直到对方告别离去,他正要步出,又听李玉珠对身旁的李嬷嬷说道:“三郎是个好孩子,可惜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才适合招来入赘,当初大娘对他很是青睐,若非你背着她定下了谭家那门亲事,说不定你已经当了祖母,便不会让三房他们生出歹念。”
“哎!事已至此……”
随着二人走进大门,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而谭林霜的脸色却越来越阴。
阿筠往他身后挪了一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哎哟!我都听见了啥呀?
什么招赘,什么背着定亲…我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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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甩着脑袋,妄图甩掉方才的所见所闻。
“回家。”
突然,谭林霜猛地转身,黑着脸与他错身而过,径直朝停靠马车的地方大步走去。
阿筠深吸了一口气,忙不迭追上,驾上马车就直奔永年镇,一路风驰电掣。
马车摇晃颠簸,亦如谭林霜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我就知道,那个聂三郎跟赵明煙有些什么,何曾想,居然是那种关系!”
“倘若我们没有成亲,那二人早已儿女成双了吧?”
“聂三郎显然余情未了,就盼着我如坊间传得那般活不过弱冠吧,他才好入赘赵家。”
“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谭林霜目光如芒,咬牙切齿。
回去后,他状若无事,只是比往常更冷然了一些。
但赵明煙没有在意,她还沉浸在胜诉的喜悦中,同时盘算着如何收拾那帮吸血鬼亲戚。
既然他们给自己起了一个“赵氏母夜叉”的绰号,那她就要人如其名。
而谭墨竹也是如常,并未在饭桌上讲起这件事。
一顿晚膳看似与平常无异。
直至,谭林霜和赵明煙前脚刚走,谭墨竹就拿起剔牙杖,对正在喝参茶的范文澜说:“娘,你儿子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替咱们老谭家的子孙后代保住了赵化镇的田宅。”
……
更深夜静,用柚子叶煮水洗掉晦气的赵明煙,神清气爽地回到了房间,刚一上床躺下,就被先一步躺下的谭林霜压住,一阵乱亲。
“夫君…夫君……”
她猝不及防,伸手去推阻谭林霜,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摁在了头顶。
“夫君,你这是作甚?”
对上谭林霜阴沉的眸子,赵明煙不明所以,亦生畏惧。
她从没见过这副表情的谭林霜,活像要吃了自己。
“对你而言,我除了帮你日月入怀,便再无他用,既然如此,那我就尽快帮你受孕,免得你心有旁骛。”
说罢,他松开赵明煙的手腕,就扯开了她的腰带,撩开了她的裙摆。
“夫君…啊……”
赵明煙手忙脚乱,护住了上面,又丢失了下面,不多时,便被谭林霜不同于以往的粗暴亲吻弄得浑身无力,不禁呻吟出声。
“夫君,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就在谭林霜架起她的双腿,挺腰提胯之际,赵明煙急忙后缩,拉开二人的距离。
谭林霜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她不由心虚。
见她眼神闪烁,谭林霜冷笑了一下,抱着她的双腿往下一拉......
“啊…夫……”
赵明煙毫无准备,连喊声都破碎得像是被风吹散的云。
到最后,只能死死地抓着红罗帐,涕泪横流。
烛火熄灭,床榻依旧“咯吱”作响,红罗帐已被赵明煙捏得皱成两坨,而她的嗓子也已嘶哑,仅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一个时辰后,露水收尽,赵明煙才松开双手,瘫放在头顶。
她的气息还没顺平,就听谭林霜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累着娘子了?”
赵明煙张了张嘴,又听他说:“漫漫长夜,红浪翻不尽。”
43.强欢
“小姐,昨晚姑爷…姑爷打你了?”
翌日清晨,小烛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到谭林霜都已开门出去,也不见赵明煙起床,待她来到床边,一看清赵明煙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发丝,还有脖颈上的点点红印,再回想起昨晚半夜听到的抽泣,她心中一愕,颤声猜测。
“啊?”
还在迷糊中的赵明煙一听这话,再对上她已然含泪的双眸,旋即摇头,“没有,我那不是在哭,而是……”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向这个对房事懵懂的丫头解释,她在过度激情时会不受控地发出那种似呜咽的呻吟。
蹙眉间,昨晚连续三次的激烈云雨令她不禁羞涩,又有些回味,脚指头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谭林霜不是身体羸弱吗?昨晚那模样,简直像头野兽。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我这么快就要守寡了?
带着这种疑虑,夜里吹熄烛火后,她便头枕在谭林霜的肩上,试探询问:“夫君,你最近身体可还好?”
“身体?”
谭林霜微眯起了双眼,蓦地想到聂三郎那魁梧的背影,心中醋海翻腾,猛一翻身就压住了赵明煙,“为夫身体很好!”
“娘子,难道昨晚没有让你尽兴?”
“我没…唔唔唔……”
赵明煙刚要开口,嘴就被堵上了,再次被发情似的谭林霜翻来覆去折腾了三次。
“夫君…夫君你慢点……”
“娘子,为夫身体如何?”
“好…很好……”
赵明煙感觉自己的嗓子又哑了,摁在谭林霜肩上的双手已然无力,□□,她只想死。
谭林霜不对劲!
两日后,赵明煙终于发现,谭林霜这不是回光返照,而是…她说不上来,分明二人这几日在床上就像一对连体婴,可一下了床,谭林霜便将她视如空气,只在请安时会与她走得很近,一离开主院,便避之若浼。
赵明煙不悦了,这晚,在谭林霜又朝自己压来时,她伸手推着他的肩膀,凝眉问道:“夫君,你到底怎么了?”
谭林霜看着她,那眼神,炙热又冰冷,令她蹀躞不下。
但她不及深究,嘴就被谭林霜堵上,比前几晚还要粗鲁。
“唔……”
赵明煙使劲推了推,吃惊地发现,谭林霜竟纹丝不动。
除了攻击性的吻,谭林霜的手也丝毫不温柔,撩开她的裙摆,就径直探了进去。
啪——
赵明煙忍无可忍,一巴掌拍打在他的肩上,趁着他松懈之际,一把推开了他,“谭林霜,你当我是什么?你的亵玩之物?”
“那你呢?又当我是什么?你的生子工具?”
谭林霜直视着她,眼中的怒火难掩。
除了怒火,还夹杂着一抹怨气。
赵明煙当即愣住。
“呵!”
见她沉默,谭林霜短促一笑,自嘲地说:“也罢,总算不是毫无用处。”
“你想要儿子,我成全你,咱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你什么意思?”赵明煙不明所以。
谭林霜不再回应,搂着她的腰,用力一翻,将她趴在了床上。
赵明煙猝不及防,方才的动作着实太快,她只觉身体被一道无形之力抬起,突然腾空,再忽地落下。
待她反应过来时,左腿已被谭林霜拉直,右腿则屈起,裙摆一掀,凉风钻进,赤珠便被玉如意重叩,她死死地抓住了枕头,喘息不断。
七深八浅之后,她渐渐松开了枕头,慢慢扬起了头。
见她动情,谭林霜冷笑着说:“我不会给你招婿的机会,我定会让你日月入怀。”
赵明煙又是一愣。
招婿?
她的指尖抠住了枕头,似是明白了什么。
心潮起伏,身体频频战栗。
她吃力地扭过头,回以哂笑,“然后呢?你便可功成身退,左拥右抱?”
“什么?”谭林霜皱起了眉。
赵明煙哂笑更甚,“口口声声称,要给我调教两个丫头侍奉,说得好听,若是专门伺候我的,为何要让对方记住你的衣物尺寸,还有书房物品的摆放顺序?”
谭林霜动作一滞。
赵明煙眸光一凛。
被他拉直的左腿一屈再一踹,只听“砰”一声响,谭林霜就被踹到床尾,重重地撞上了红罗帐。
嘶啦——
红罗帐不堪重创,轰然垮塌,将床上二人覆盖其下……
日头照,蝉噪阵阵。
小烛与阿筠站在床的一头一尾,拉伸着红罗帐,重新挂好。
二人时有对视,不尴不尬。
而背对背立于一旁的赵明煙和谭林霜,亦是不间不界。
挂好红罗帐,阿筠走到谭林霜跟前,垂首小声道:“少爷,我看床柱有些松动,需要我找人来加固一下吗?”
闻言,小烛偷瞄向了脸色阴沉的赵明煙,暗自想:小姐和姑爷昨晚在床上打架了吗?
谭林霜摇头,“不必。”
接下来的日子,他与赵明煙多半不会再摇床。
当晚,二人便背对背睡去,比在床下时的关系更加冷然。
小烛百思不解,“小姐,你和姑爷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赵明煙气呼呼地说。
小烛心想:分明是有什么。
“今日去贞节堂吧。”赵明煙骤然说道。
时隔多日再踏上去往贞节堂的那条路,赵明煙透过窗户发现,田间的油菜花正在怒放。
碧绿的水,金黄色的油菜花,欢叫的群鸟,一切都充满朝气,比春季时还要生机勃勃。
只除那一排排刺目的贞节牌坊。
但好在,原先伫立着邹五娘那块牌坊的地面仍旧空着,不再有新的牌坊建立。
“明煙妹子!”
在马车即将抵达贞节堂的时候,赵明煙老远就听见庄大娘的兴奋呼喊,她抬眸一看,庄大娘子正带着众节妇从大门迎出,笑着向她挥手走来。
顿时,赵明煙豁然开朗。
谁说久不相见会疏远?
“庄姐姐!”
她急匆匆下了马车,就被庄大娘他们团团围住,嘘寒问暖。
“明煙妹子,家中可还好?”
“你娘家的事,我们听说了,你家那群宗亲可真不要脸,吃绝户的嘴脸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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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若揭!”
“好在官司赢了,阿弥陀佛……”
“关佛祖什么事?是我们明煙妹子好人有好报。”
“对对!说不准啊,邹五娘的在天之灵也在保佑着她。”
众人七嘴八舌,像一群欢乐的鸟,彻底挥散赵明煙心头的阴霾。
“只可惜,我们帮不上忙。”庄大娘自责道。
“你们有心就行。”赵明煙莞尔。
看着庄大娘诚心诚意的表情,赵明煙彻底释然。
这世间的颜色,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人心亦然。
“这个忙帮不上,那个忙帮上就行。”胡秀莲笑着冲众人挤了挤眼睛。
不等赵明煙发问,她和小烛就被大家伙儿簇拥着来到正堂,一幅幅绘着各式花灯的画便映入眼帘。
“这是?”她一头雾水。
庄大娘笑着解释:“据闻秋季一到,各地灯匠便要陆续上京,为向宫里献灯提前做准备,我听说你们家的铺子曾在多年前向宫里屡次献灯,虽说近些年未果,但也许到你这里,又能成功呢!”
“对呀对呀!所以我们这段时日画了不少花灯图,想着等你来来,让你瞅瞅,集思广益嘛。”孙二娘点头接话。
赵明煙眸光微闪,再看向这些画时,感深肺腑。
“嗐!全是瞎画,我们也不懂花灯,只是觉着,这织锦跟花灯都要好看,要五颜六色,要花式繁多,就把织锦的心得用上,画出了这么多花里胡哨的灯来。”胡秀莲赧笑道。
“画得很好!”赵明煙由衷说道。
庄大娘接着又道:“织锦靠织机,花式都是定好的,什么图案、什么颜色,能变换的花样不多,不像制作花灯,只要想得到便能做出来,全凭一双巧手。”
“那下次我带些制灯的工具来,教你们制灯。”赵明煙吸了吸鼻子,展颜说道。
打开心结后,赵明煙隔三差五就来贞节堂,教节妇们制作花灯。
期间,她对众人说:“眼下,要向宫里献灯,愈发困难了。”
“是厉害的灯匠越来越多的缘故吗?”庄大娘好奇问。
赵明煙点头,“这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从前朝到当下,花灯的种类频频推陈出新,单靠好看已没法受到皇家的青睐,还得靠独树一帜。”
“独树一帜?如何才能独树一帜?”庄大娘又问。
“唔……”
赵明煙歪头想了想,“拿前朝的花灯来说吧,花灯的造型更加多变,出现了方灯、圆灯、鱼灯、兔子灯等等,手艺也更加繁复,诸如前朝诗人范成大描述的滚灯,除了经过破竹、劈篾、编扎等复杂工艺外,还要让内部灯火保持不灭,外部又呈竹编球体,灯动火不灭。”
“到了我朝,花灯技艺更上一层楼,还出现了靠器械转动的花灯,比走马灯还要神奇。”
“靠器械转动?”庄大娘讶然,无法想象。
胡秀莲抬头接话:“器械花灯我没见过,但我知道永年镇住着一位很厉害的器械匠,他做的水碓可役水而舂,不靠人力。”
“还有水磨,比驴好使。”孙二娘补充道。
“这些不都是农耕之用,可用于制花灯吗?”赵明煙眨了眨眼。
44.器械
人家近水磨茶香,江影船头古塔长。
当赵明煙领着小烛来到位于永年镇郊外的一处水田坝坝时,望着正在粉碎谷物的水磨,她的脑中浮现出了诗人管讷笔下的这句诗词。
再环顾着周遭的竹林,霎时让她生出一种“临水人家竹树中”的意境。
“待到风烛残年时,定居此处定是美事。”
向身旁的小烛莞尔一句,她便迈步朝自行运作的水磨走去。
自小不曾务农,对于石磨碾谷她不太熟悉,只是大概知道,需要驴来拉磨,方可使石磨转动,将谷物磨碎。
而水磨,更是知之甚少。
走近后,她仔细观察,这才看清水磨的构造。
主要由上下扇磨盘和木质的转轴、水轮盘、支架构成。
上磨盘悬吊于支架上,下磨盘安装在转轴上,转轴下一端装有水轮盘,平行于磨盘,悬在水面上空,以水的势能冲转水轮盘,从而带动下磨盘的转动,以粉碎谷物。
“让它动起来的是流动的水。”赵明煙很快悟出其法。
“可花灯的核心是火,除了气流,器械如何让火动起来,从而让花灯千变万化?”
这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随即,她抬眸看向隐于竹林中的一座宅院,推测那里便是制作出这台水磨的汪大师的家。
整衣敛容后,她向着那座林中宅院走去。
“请问汪大师在家吗?”
她敲了敲院门,待门开后,便道明来意。
“拜师?”
开门的老者正是汪大师,但对方在得知她的来意后,皱起了眉头,又将她来回打量。
“老夫是制作各种农耕器具的,你向我拜师,想学什么?”
赵明煙自若而笑,“学器械制作,用以改良我们家的花灯造型。”
“花灯?”
汪大师略显讶然,但很快,他面色一沉,丢下一句“妇人不宜抛头露面”,便将院门合上,转身回了屋。
赵明煙大张着嘴,目瞪口呆。
一旁的小烛也是瞠目结舌,片刻后,才跺脚埋怨:“什么妇人不宜抛头露面,方才一路走来,地里干活的好些都是妇人。”
“妇人干农活可以,拜师学艺就不行?”
“打官司也不行,谁叫这天下是男子掌权!”赵明煙哂笑道。
一挥衣袖,她大步离去。
“小姐,等等我!”
小烛急忙跟上,“那现下怎么办?要不再问问,还有谁懂器械制作?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叙州府,还找不出一个能教你器械制作的人。”
“小姐?”
见赵明煙闷头直冲不吭声,小烛不禁有些担心。
“我想静一静。”
赵明煙摆摆手,上了马车后,便趴在矮几上,小声啜泣。
“少奶奶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
车夫李四见此情景,赶紧拉着小烛探问,又道:“哪个登徒子敢欺负她,我这就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哎!”
小烛叹了口气,“不是登徒子,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老家伙。”
“老家伙?”李四眨眨眼。
心想,就少奶奶那一顿三碗饭的气魄,还能被老人欺负了去?
不过,小烛催他快些回府,他便没再追问,回去安顿好马匹后,便找到谭林霜,告知了此事。
“被老人欺负了?什么样的老人?”谭林霜疑惑。
李四说:“好像是一个姓汪的器械匠。”
“器械匠?”谭林霜讶然。
她去找器械匠作甚?难不成想做兵器?
于当时而言,器械主要用以军事和医疗。
譬如火铳、佛朗机炮,以及疡医的治疗工具。
他打算晚膳时找她问问,二人冷战期间,也只有早晚膳会说上一两句话,以免被范文澜和谭墨竹看出端倪。
然,赵明煙今晚却破天荒没来用晚膳,令他大为吃惊。
“小烛说她身子不适,会不会是在害喜?”
赵明煙不在场,范文澜干脆看向谭林霜,直言相问。
“娘!”
谭墨竹哭笑不得,“你咋总往那方面想?”
“不然往哪里想?烟儿向来身子骨硬朗,嫁进来这么久了,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怎会好端端身体不适?”
范文澜睨了他一眼,再次看向谭林霜,“林儿,你说是吧?”
“呵呵。”
谭林霜以笑敷衍,放下碗筷后,对她说道:“我先回房看看明煙。”
“快去快去!”范文澜笑眯眯颔首。
回房后,谭林霜就见赵明煙躺在床上,脸半蒙于丝衾下,乱发覆面,眼角还有尚未干涸的泪痕。
到底怎么了?
他皱眉蹙额,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赵明煙,随即退离寝卧,找到小烛询问。
小烛没有隐瞒,噘着嘴告知了实情。
“原来是想制作器械花灯。”
谭林霜觉得前所未闻。
“器械能操作花灯吗?”
他挠了挠下巴,调头朝书房走去,而后一阵翻腾,找出了《武经总要》和《考工记》这两本被他压箱底多年的器械类书籍文献。
“喏!”
拿上这两本书,他回到寝卧,递到了赵明煙眼前。
赵明煙迟疑地掀开丝衾,抬起哭红肿的眼皮望向他,“作甚?”
“没人教,那就自己学。”
谭林霜将那两本书放于她枕边后,再次转身离去。
这次,他走得极为洒脱。
不必谢!
出了寝卧,他便吩咐小烛去安排宵夜。
“小姐要吃东西啦?”小烛眸光一亮。
谭林霜扬唇颔首,“她很快便会感到饥肠辘辘。”
小烛一头雾水,随即去往东厨。
阿筠则凑到谭林霜身旁,低声问道:“少爷,你和少奶奶这是…和好了?”
他只听过“床头打架床尾和”,可少爷和少奶奶那晚直接从床头打到床尾,又一连好几日不理对方,他曾一度担心,二人不久后会和离。
眼下,看自家少爷又是找书,又是安排夜宵,想必,是主动求和了。
谭林霜抄起手,觑着他,“我只是在帮她解决当下的难题。”
“不过嘛,能否解决,我不抱太大希望。”
“隔行如隔山,就像我自己,深谙种竹子之道却不会编竹子做花灯,对于器械更是一知半解。”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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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呢,能读懂书里的内容便是不易,更别说活学活用到制作花灯上了。”
……
“小姐,这不是讲攻木之工、攻金之工、设色之工的吗?对做花灯有甚帮助?”
伺候赵明煙吃夜宵之际,小烛好奇地拿起那本页面早已泛黄的《考工记》翻了翻,顿觉云里雾里。
赵明煙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紧不慢地说:“攻木之工提到,车轮要‘规之以眡其圜’,换到做花灯上,是类似的道理。”
“还有攻金之工提到的剑刃锻造要‘叁分其金而锡居一’,以及,设色之工记载的‘五色’提取与搭配之法,均可在花灯制作时作为参考。”
小烛听懂了几分,但仍是懵懵懂懂。
“那小姐是打算不拜师,改自学了?”
“嗯!”
赵明煙点头,目光炯炯,“我要闭关研究。”
听闻此事的谭林霜,颇为惊讶。
“那么枯燥乏味的书她居然能看进去?”
出于好奇,他来到寝卧外面,透过窗户往里瞄了一眼,果然见赵明煙正坐在桌前,一边翻看那两本书,一边写写画画,桌上还摆放着许多零嘴儿,她嘴也没闲着。
小烛则在旁边煮水泡茶,她的面前也摆着一本书,好像是拟话本。
谭林霜不由好笑。
“看她俩这架势,应该送去参加秋试。”
听到这话,立于其身后的阿筠幽幽道:“少爷,秋试在即,你是不是也该闭关备考了?”
谭林霜退离窗边,双手背背,“比起应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赵明煙和谭林霜依旧鸳鸯锦被背对背。
不过不再不理对方,除了早晚膳,偶尔也会在床上聊一两句。
谭林霜:“天气热了,明日让小烛换薄衾。”
赵明煙:“好。”
……
赵明煙:“你给祖母说说,让东厨别再做炖煮的汤菜了,换成姜醋或芥辣拌的冷菜吧。”
谭林霜:“嗯。”
……
阴交夏木繁,转眼来到盛夏季,昼修夜短,除了早晚膳,赵明煙几乎足不出户,若要与外界联系,便以书信的方式。
这日,阿筠将一封来自贞节堂的书信交与她后,便拿着另外两封信来到书房,交给了谭林霜。
一封是某地官府的回信,一封是阿日的信。
看完两封信后,谭林霜大喜过望,忍不住对阿筠激动道:“皆是好消息!”
阿筠展颜一笑,“当地官府要彻查此事了?”
“没错!”
谭林霜笑着点头,接着说道:“阿日也找到张开贵的下落了。”
“他真的没死?”阿筠瞪大了双眼。
“呵!”
谭林霜扯着嘴角冷笑,“不仅没死,还活得很好!阿日在信里说,他不仅另娶了娇妻,还生下两女一子。”
“可恶!”
阿筠一拳捶在掌心,忿忿不平,“他倒是逍遥快活了,却让原配发妻和他们的子女在乡下朝升暮合。”
“还害得我双亲那般惨死!”谭林霜目眦欲裂。
他捏紧了拳头,目光如炬,“待阿日抓住他后,我爹娘被害死的真相就能水落石出了!”
45.出关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材美工巧,然而不良,则不时,不得地气也……”
砰——
正在反复琢磨《考工记》上这句经典之言的赵明煙,忽地往桌上一趴,竟昏睡过去,看得旁边吃果脯的小烛咄咄称奇。
“小姐,看累了就去床上歇会儿吧。”
她赶紧把手里的果脯塞进嘴里,起身搀扶起赵明煙向床榻走去。
赵明煙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上床的,只记得身体刚一躺平,就意识全无,彻底睡去。
她实在太累了。
如谭林霜所料,隔行如隔山,这两本书对她而言,宛如天书,比当初研究《素女妙论》更云里雾里。
可在一连阅读四五日后,她慢慢读懂,似有所悟。
眼下,她就卡在方才念叨的那句话上,不是不懂,而是这句话给了她一些提示,仿佛在一团乱线里发现了线头一般。
然而还没抓住线头,人便昏睡过去。
她很不甘心!
睡下不久,她就开始做梦,乱七八糟的梦,有儿时看父亲做花灯的场景、有和儿时的小伙伴们一起放孔明灯的场景,还有她和谭林霜洞房夜时鸳鸯交颈舞的场景…碧沼鸳鸯交颈舞,正恁双栖,又遣分飞去……
她飞了,从鸳鸯变成凤凰,在夜空翱翔展翅。
每一次扑腾翅膀,便会洒下五彩斑斓的光,照亮了黑夜。
“真美呀……”她不禁呢喃出声。
守在床边的小烛好奇道:“梦见啥了?不是好吃的吗?”
这一觉,赵明煙从白天睡到夜里,又错过了晚膳。
范文澜愈发怀疑,她这是在害喜,打算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但被谭林霜急忙阻止。
“祖母,我给她把过脉,尚未日月入怀。”
谭墨竹挑眉,“林儿还会把脉?”
谭林霜不动声色地说:“久病成医。”
“那烟儿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病了?”范文澜皱起了眉。
孩子还没怀上呢,可不能得病!
谭林霜眼不带眨地胡诌道:“秋试在即,她守着我温书,有些疲乏。”
“啧…烟儿这是望夫成龙啊!”谭墨竹冲范文澜挤了挤眼睛。
范文澜顿时展颜,“林儿呀,有此贤妻,是你的福气!”
“我能有此贤妻,还得感谢祖母您慧眼识珠。”谭林霜莞尔拱手。
用完晚膳,谭林霜急匆匆返回北院,却没有在寝卧找到赵明煙。
随即,他又朝东厨找去,还是不见她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小烛。
“少爷,你书房亮着烛火,兴许少奶奶去了那里。”阿筠推测。
“去我书房作甚?她不是一直待在寝卧看书吗?”
揣着疑惑,谭林霜赶去了书房,一推门,就见赵明煙在他的书案上画画,凑近一看,好像是只凤凰。
“你在画花灯的草图?”
赵明煙点点头,头也不抬地说:“这几日,我要借用一下你的书房,不会影响你温书吧?”
“不会。”谭林霜说道。
一旁的阿筠心想:少爷就没好好待在书房温过书,不是在写信,便是在鬼画符着一些他看不懂的话。
“需要我帮忙吗?”谭林霜又问。
赵明煙停下动作,“竹子,最好是竹篾,要很多。”
谭林霜懂了,她这是打算做花灯了,还是大型花灯。
“出关啦?”他抄起手笑问。
赵明煙没有回答,手上的笔继续画着。
谭林霜发现,她画了一只五彩凤凰,羽毛上的留白处,好似闪烁的火光。
凤凰花灯,他还没有见过。
“它的翅膀怎么会动?”
两日后,看着这盏半个成人大小的凤凰花灯居然在烛火点亮的一瞬间扑腾起了翅膀,谭林霜大为惊叹。
“怎么办到的?”
他围着花灯转了一圈,很快发现,凤凰的翅膀和身体靠一个大叶轮连接,随着体内烛火的燃烧,叶轮转动,带动翅膀扑腾,而随着凤凰展翅,上面留白的部分一旦被火光照亮,就像闪烁的星星,与赵明煙绘制的草图几乎一致。
“这还是走马灯啊!”
惊叹之余,他也发现了这盏灯的奥秘。
“没错!”
赵明煙背着双手走到他身旁,“《考工记》里有句话,叫‘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行水’,那换做火,便是烛火以为气,走马灯就是靠燃火生气从而灯烛长明,走马不息。”
“你这么一说,那走马灯实则就是一种器械灯啰?”谭林霜举一反三。
赵明煙笑着点头,“原来我想要的器械灯近在眼前。”
“代替双手者,器械也。”
谭林霜颇为赞同,而后问道:“烛火不灭,凤凰展翅不休?”
“对!”赵明煙颔首。
“那今晚把它放屋里吧。”谭林霜提议。
黑更半夜,万籁俱寂,唯有赵明煙和谭林霜的寝卧还亮着烛火。
火光摇曳,映照着墙上的凤凰展翅,而彩色的灯衣也呈现着五彩斑斓的光。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谭林霜侧躺在床上,撑着头有感而发,“没法见到真正的凤凰,有幸见到眼前这只,也算幸事。”
“娘子,想必这次献灯,明月斋定能获得皇家青睐。”
他又看向跟自己一样动作的赵明煙,由衷而语。
此时的赵明煙,被柔光描着边,整个人朦胧唯美,与她正对面的凤凰花灯遥相辉映,一个展翅,一个即将展翅。
女子的美果真有千万种,而赵明煙此刻的美,就像眼前的凤凰花灯,能在黑夜里闪耀,能在逆境中高飞,既柔且刚。
“娘子……”
谭林霜心弦忽动,伸手搂住了赵明煙的腰,“凤凰展翅不休,我们何不效仿丹山瑞凤搏扶摇而翱翔寰中?”
他的手,慢慢解开了赵明煙的腰带,轻轻探了进去。
许久不曾被他这般温柔地拨云撩雨,赵明煙闭上了眼,卷曲着脚趾,任他轻拢慢捻抹复挑。
衣衫褪尽,谭林霜翻身下床,将满脸红晕的赵明煙横过来仰躺,再将枕头垫在她的腰下,俯身抱紧了她的腰。
赵明煙自举两股,在火光的映照下,感受着久违的左右奔突。
九浅八深后,她微微喘气,滑液沸出,缓缓睁开了眼。
“夫君。”
“娘子?”
谭林霜动情的眼垂眸凝睇着她。
赵明煙别开脸,羞赧地问:“今夜为何这般温柔?”
“哦?”
谭林霜轻轻挑眉,“娘子习惯了为夫飙发电举?”
赵明煙的脸更红了,“可风驰电掣,但不可饿虎吞羊。”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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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林霜解颜而笑,搂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
赵明煙只觉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抬起,落下时,已是趴跪的姿势。
紧接着,谭林霜直入其牝门,五浅六深,百回不止。
赵明煙似呜咽般的呻吟随着床铺的“咯吱”声,以及凤凰的展翅,蔓延而开,传进了偏房小烛的耳朵里。
“唔…确实不像在哭,姑爷到底对小姐做了什么,才会让她发出似抽泣,又似欢叫的声音?”
不觉初秋夜渐长,只知隔壁房事频。
小烛发现,自从赵明煙出关以后,小夫妻几乎夜夜锦被翻红浪,还要点上那盏凤凰花灯。
“怎么多出来一盏花灯,二人就床尾打架床头和了?”她想不明白。
“不过不打紧,小姐开心就行。”
转念一想,她又豁然开朗,“兴许很快我便会迎来一个小主子。”
秋天一到,除了秋试在即,宫里选灯也在即。
迎着和煦的秋风,赵明煙带着小烛送别了前往京城参加献灯选拔的赵光耀后,又马不停蹄去送谭林霜赴叙州府参加秋试。
立于谭林霜的马车前,等到范文澜和谭墨竹与之挥别后,赵明煙上前一步,笑眯眯看着他,抱拳送祝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说得好!”谭墨竹大笑着鼓掌。
“多谢娘子。”
谭林霜回以抱拳,然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娘子不如送我出城?”
“哟哟!”谭墨竹冲二人促狭眨眼。
范文澜解颐,“去吧,烟儿,到时,雇一辆马车回来。”
“那…好吧。”
赵明煙略显害羞地在谭林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在他对面坐下后,瞅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赵明煙宛然一笑,忍不住打趣:“若是夫君走上仕途,我岂不是要跟着你当官夫人了?”
“那娘子你想当官夫人吗?”谭林霜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赵明煙歪着头想了想,“当了官夫人,还能做花灯吗?”
谭林霜哑然失笑,“娘子不必担心,不会有人阻止你做花灯,你可是我们叙州府最厉害的花灯娘子。”
无哗战士衔枚勇,除了他们家的马车,还有许多马车正驶出永年镇,直奔叙州府。
眼见着前方即将拥堵,赵明煙说道:“就在这里靠边停下吧。”
“不急。”谭林霜却道。
随即,在赵明煙的疑惑下,驾车的阿筠蓦地将方向一转,驶入了一条小路。
小烛当即喊道:“这条路不通州府!”
“但通别处。”阿筠神秘兮兮地说。
哒哒哒——
一匹官府的马踏尘而来,一抵达谭府门前,官差就翻身下马,猛敲大门。
“快开门!”
门房立即开门,一见到来者,先是一愣,跟着就拱手行礼,“见过官爷,官爷有何事?”
那名官差气喘吁吁,似是赶得很急,“谭…谭二爷在府上吗?”
门房垂首道:“二爷不在,老夫人在。”
“谭老夫人?”
官差蹙了蹙眉,旋即摇头,“她老人家不行…快!去把你们二爷找到,让他速来县衙。”
“敢问官爷,出了何事啊?”门房有些忐忑了。
官差沉下脸色,“有人在龙贯山下发现了一辆坠崖的马车,经查实,是你们谭府的马车。”
46.坠崖
“为何只找到了马车?人呢?”
谭墨竹从县衙回来后,对于谭林霜马车坠崖的事没有隐瞒,向范文澜如实道来。
范文澜先是一惊,跟着就反应过来,谭墨竹说的是只找到了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并未提及里面的人。
还有赵明煙和小烛,不是只送出镇吗,为何迟迟不见归?
难不成,小夫妻不舍分别,她打算跟随前往叙州府?
若是那般,就更糟了!
“他们搜仔细了吗?”范文澜有些怀疑官府的寻人能力。
当初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坠崖时,也是花了四五日才找到尸首,而驾马车的车夫,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谭墨竹说:“他们还在搜山,我方才已派人去让我们商行的车船队一同前去协助官府搜寻。”
“再派几人去赵化镇看看,烟儿是不是带着小烛回娘家了。”范文澜又吩咐道。
“好!”
谭墨竹立即照办。
见他马上要转身出去,范文澜忙叫住他:“我在佛堂等你。”
谭墨竹脚下一滞,愣了一下,才背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大步离去……
“殷嬷嬷,你说少爷怎么也像大爷一样,好端端坐着马车就坠崖了呢?”
谭林霜马车坠崖的事已在府里传开,邱嬷嬷从外面听到了消息,一回来就直奔东厨,找到殷嬷嬷窃窃私语。
殷嬷嬷向来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邱嬷嬷也习惯了,继续自顾自说着:“你说这谭家会不会是被人诅咒了呀?当年一场瘟疫,险些绝户,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大爷夫妻二人又惨死山崖,只留下疾病缠身的少爷,眼看着少爷娶妻后,身子骨一天天好转,谁想,竟然又遇坠崖祸事。”
诅咒?
躲在门外的谭墨香,在听到这话后,不由暗自冷笑。
不过是上一辈琴瑟不调,下一代尔虞我诈罢矣。
感觉邱嬷嬷只是听了个大概,并不清楚坠崖的来龙去脉,谭墨香干脆没再偷听了,返回竹林继续饮茶。
“都是坠崖,是巧合还是人为?”
拿起茶盏,她发现有片竹叶掉落在里面,正浮在茶面上,当即眸光一亮,嘴角随之一扬,“有意思!”
——西院——
“谭家怕是要绝后了!”
肖嬷嬷从院里其他下人口中得知此事后,就忙不迭告诉了江玉娥,她颇为感慨,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太过担忧。
毕竟谭林霜对她和江玉娥而言,谈不上爱憎。
“你说是坠崖?”江玉娥比较在意这一点。
肖嬷嬷点头,“现下只找到了马车残骸,没发现尸首,但山那么大,说不定人从马车里摔出时掉到了别处。反正啊,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怎么又是马车坠崖呢?”江玉娥摇摇头,似是不解。
除了南宅和西院,府里各处都在议论此事。
“少爷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没找着人,说不定是被路过的樵夫救下了。”
“可若是救下了,对方应该想法去通知当地官府,可至今音讯全无,我看是凶多吉少。”
阿桃悄然从众说纷纭的下人身旁路过,低着头朝主院走去。
因着从前曾跟随谭林霜在主院居住过,这里的下人对于她的进进出出没有多加在意,她很顺利地来到佛堂外面,又绕到面向花园的那扇窗户外,小心蹲了下来,并扯过一撮植被将自己遮挡。
她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谭墨竹走进佛堂,范文澜停下了诵经,她旋即竖起耳朵,屏息凝气。
屋里的二人并不知道有人在听墙角,尽管压低了嗓音,但没有嘴对耳说悄悄话。
“娘,烟儿没有回娘家,我猜,她多半也在马车上。”
范文澜掐着手里的佛珠,深吸一口气后,凝睇着谭墨竹,沉声问道:“阿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
“夫君…夫君…这里可是荒郊野外……”
察觉到裙底一凉再一热,赵明煙心下一慌,夹紧了双腿,双臂撑着草地想起身,却被裙下的谭林霜伸出手来摁住了肩膀。
“娘子,你忘了祖母曾说过的话?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她希望咱俩效仿那二人,也能通过野合生出个圣人来。”
随即,谭林霜的声音从裙下传出,略有些瓮声瓮气。
赵明煙缓缓躺下,嗔笑道:“圣人书没见你读通透,倒是把圣人那点小秘密给研究透了。”
“圣人书是圣人写的,带着主观看法,而他们的隐私则是客观发生的,更具参考。”谭林霜说得一本正经。
不过嘛,他的动作却不正经,在赵明煙的裙下拨云撩雨,激得她低喘娇吟,双手死死攥住了身侧的花草,感觉裸露的肌肤被植被摩擦着,又痒又麻。
在野地里这种陌生体验,让她意乱情迷,不多时便坠入云端。
“咳!”
听到草丛里传来的动静,阿筠故作镇定地干咳了一声,便起身朝停靠在旁边的马车走去。
小烛赶紧跟上,“你知道为何我家小姐会发出像是呜咽的声音吗?”
阿筠一个趔趄,险些崴脚。
你不是陪嫁丫鬟吗?你不知道?
他在心里大声问。
“咳咳!”
又干咳了两声,他微微回眸,瞥着小烛懵懂好奇的神情,意味深长地说:“等你成亲后便会知晓。”
“我才不想成亲呢!”小烛嗤之以鼻。
“成亲要啥好?我要一直陪着我家小姐。”
小烛踢了踢脚下的野草,蹦蹦跳跳地跟上阿筠。
阿筠停下步伐,转头问她:“那你想做我家少爷的通房吗?”
“不想!不想!”小烛摇头似拨浪鼓。
“为何不想?通常陪嫁丫鬟即便不出嫁,也会同自家女主子一道,伺候男主子床榻。”阿筠不动声色地问道。
小烛再次摇头,皱皱鼻子,说道:“姑爷虽好,那是小姐的夫君,我要是成了姑爷的通房,岂不是要和小姐共事一夫了,想想都……”
她撇撇嘴,“我家小姐也不会让我去伺候姑爷的。”
阿筠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唇角,而后说道:“去车里等着吧,外面热。”
小烛没有异议,她猜,赵明煙和谭林霜肯定还要折腾许久。
近一个时辰后,赵明煙才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谭林霜,催促道:“再不重新出发,会错过考试。”
谭林霜懒懒地说:“错过时辰就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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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奶奶…他们回来啦!”
就在谭府众人心忙意急之际,门房老远看到驾驶马车的阿筠,以及坐在他身旁的小烛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等马车再近一些,他这才看清,急忙迎了上去,不待马车停下,就朝窗户里张望了一眼,果真见到了毫发无伤的谭林霜和赵明煙,顿时惊喜交集。
“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崖下的马车又是谁家的?为何官府非说是咱们府里的马车?”
众人又是一阵热议。
面对各异眼神,谭林霜勾着背,挽着赵明煙的胳膊,颤颤巍巍走向范文澜,虚弱地说:“孙儿没用,在路上突然犯病,晕厥了几个时辰,错过了考试。”
赵明煙用余光觑着他,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现下还不能告诉你。”谭林霜只这么说。
“娘子,这一去一回,想必你已疲乏,不若先小憩片刻,待到用晚膳时,我再叫你。”
见赵明煙还想追问,谭林霜连忙把她扶上床坐下,又替她脱下鞋袜,“睡饱了,夜里才能红烛不休。”
赵明煙立马睨了他一眼,然后打着呵欠躺下了。
她确实累了,除了车马劳顿,主要还是谭林霜太过折腾人。
昨晚二人就已云雨过一次,今日又野合了两回,此刻她的腰酸得不行,不由怀疑谭林霜偷偷吃了什么壮阳补药,才会从“躺床成佛”变为“躺床成魔”。
离开寝卧后,谭林霜笑容一收,直奔书房,阿筠和阿桃已等在那里。
阿桃一改平时的天真烂漫,向他行了个礼后,凝眉道:“在少爷回来前,老夫人曾把二爷单独叫去佛堂问了些话。”
谭林霜抬手示意,“把你听到的全部讲来。”
阿桃颔首,“老夫人问二爷是他干的吗?二爷说不是……”
谭墨竹脱口而出的否认只说了一半,就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
旋即,房中空气凝固,母子俩面面相看。
阿桃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时间仿佛停止。
直至谭墨竹再次开口,用试探地语气问范文澜:“娘,你什么意思?”
范文澜则比先前更加严肃,疾言厉色地问:“我只想知道,这次,是不是你干的?”
谭墨竹掷地有声地说:“不是!”
“娘,我已然没法为我们谭家续上香火,断不会让林儿有事。”
话毕,母子俩又沉默相对了许久,阿桃便听到谭墨竹开门出去的声音……
“祖母果然什么都知道!”
听完阿桃的回忆,谭林霜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歪,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久久不语。
阿筠和阿桃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少顷,谭林霜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捏成拳头,恨意难平,又心灰意败。
太阳西斜,照进书房的光渐渐微弱……
同样深受打击的还有赵明煙,原本信心满满,却不曾料到,一山还有山高,她精心制作的凤凰花灯在阅灯无数的皇家眼里,毫不起眼。
“怎么会……”
赵明煙不愿接受,倏地眼前一黑,当场晕倒……(上卷完)
47.喜忧
“确系喜脉!老夫没有弄错。”
在范文澜的质疑下,温大夫第三次为床榻上的赵明煙把了脉,口吻愈发笃定。
“少奶奶的脉搏流利圆滑、如珠走盘,且跳动有力,不是喜脉又是啥?”
范文澜还是迟疑,随即看向了也懂把脉的谭林霜,后者冲她颔了颔首,眼神肯定。
呼……
终于,她在心里深深地吁出一口气,跟着就丢心落肠,又展颜一笑。
“太好了!”
“我们老谭家的香火终于续上了!”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老夫人,当务之急是保胎安胎。”温大夫幽幽道。
他板着脸叮嘱:“少奶奶虽然底子好,但这一晕倒,还是惊动了一些胎气,有见红之兆,始胎之前最好卧床,勿要情绪激动,宜静养。”
“好好好!”范文澜忙不迭点头。
永乐十八年,春。
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谭府内外,热闹一片,各式花灯点缀着四个院落,就连向来冷清的南宅也挂上了许多灯笼,将竹林照得五光十色。
天上有烟花炸开,地上有霸王鞭响彻,红红火火,驱散了凛冬的寒意,可缩在床上裹着两床被子的赵明煙还是觉得冷。
“烟儿啊,现下可暖和些了?”
李玉珠带着李嬷嬷和小烛走进房中,又端来两个火盆,放到床边。
得谭家邀请,她要和李嬷嬷在此小住一月,明面上是两家人一起共度元宵,再庆贺赵明煙日月入怀,实则是让她过来从旁保胎的。
范文澜年岁大了,赵明煙又没婆婆,让亲家母过来照顾,最为妥当,况且这第一胎若是个儿子,那可是他们赵家的,李玉珠自然会上心。
在子嗣问题上,范文澜和李玉珠自始至终一条心,对这来之不易的第一胎甚为看重,即便生的是个女儿,依旧是大喜事一桩。
有一就有二嘛,第一胎一生,还担心生不出二胎三胎吗?
“来来来…多挂几盏兔子灯,多子多福。”
火盆一放,李玉珠就带着李嬷嬷和小烛继续挂灯了,“马形灯挂贤婿的书房,意为‘马到成功’,明年秋试一定高中。”
“鹤形灯呢,多挂几盏到老夫人那里,吉祥长寿。”
“那庶老夫人呢?”小烛小声问道。
“呃……”
李玉珠想了想,“也拿几盏过去吧,不过数量一定要比给老夫人的少。”
“螃蟹灯有‘八方来财’之意,拿去南院,给二爷…对了!蟾蜍灯呢?怎么没见着?”
李嬷嬷推测:“是不是漏拿了?”
“哎哟!赶紧遣人去铺子里拿,多拿几盏,蟾宫折桂,有金榜题名之意,拿来挂书房,跟马形灯错开着挂,双管齐下。”李玉珠吩咐道。
随着他们一路挂灯的脚步声远去,谈话声也很快被烟花爆竹所淹没,门外终于恢复了清静,赵明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
“娘子为何叹气?两个心愿至少实现了一个,也算天随人愿了,不是吗?”
谭林霜坐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他皱起了眉头,印象中,赵明煙的手向来暖烘烘,拨云撩雨时,轻易便在自己身上点下火。
“还是冷吗?”
赵明煙摇摇头,垂着眼皮,喃喃道:“天下繁华,咸萃于此。想必此时的东华门,定是这番景象。”
“只可惜,我们家的花灯还是无法闪耀京城。”
闻言,谭林霜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满眼疼惜,“娘子,其实,这也不算坏事。”
“为何?”赵明煙不解地抬眸看向他。
谭林霜说:“在你绞尽脑汁研究新的花灯时,京城,乃至其他地方的灯匠也在推陈出新。”
“星燧贸迁,花灯未央。”
“星燧贸迁,花灯未央……”
赵明煙重复着这句话,浅浅一笑,但很快又攒眉蹙额,“夫君,我现下这样,怕是很难再研究新的花灯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灯匠革故鼎新。”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怀上孩子,早一些或晚一些都比现在更好。”她的眉头渐渐紧皱。
“娘子……”
谭林霜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慰道:“怀孩子也不是一件易事,要靠缘分,否则,以我们那么频繁的房事,不是早该让你怀上了?”
“同样的,做出一盏惊艳绝世的花灯,也需缘分。”
“你别急,慢慢来。”
赵明煙苦笑了一下,“制出那盏凤凰灯便已叫我挖空心思…兴许,我不是做灯的料。”
“你不是,谁是?你那些堂叔伯吗?”谭林霜反问。
赵明煙一愣,又听他说:“先好好养胎,等胎儿稳定后,我陪你四处走走,别闷在屋里闭门造车,诗人能写出百首诗,靠的就是行万里路。”
“再说了,凤凰花灯虽未能在京城翱翔,但一定能在叙州府惊艳四座,让你那些总效仿你们家花灯的堂叔伯只能看不能做,连模仿都不知从哪里下手。”谭林霜又捏了捏她的掌心,冲她眨眼一笑。
一想到那群妄图吃她绝户的亲戚,赵明煙瞬间振作,再开口时,声音都更洪亮了几分:“他们肯定也已知晓我二堂叔铩羽而归之事,说不定此刻正在背地里笑话我们。”
“今年,我绝不会让他们笑着过完年!”
“娘子打算怎么做?”谭林霜眸光一亮。
赵明煙冲他狡黠一笑,就附耳把刚刚才想出来的法子告诉了他……
谭林霜听完,解颜而笑,“还可再加一条,庆贺谭赵两家双喜临门,但具体是什么喜,先卖个关子。”
“双喜临门?可现下还不清楚,我怀的是双胞胎啊?”赵明煙疑惑。
谭林霜莞尔,“你若得男,谭赵两家都得孙儿,你若得女,谭家得孙女、赵家得外孙女,怎么都是皆大欢喜。”
“哈哈哈……”赵明煙冁然而笑。
瑶光缀后天花落,赵明煙的心情如烟花绽放般豁然开朗,在床上吃过糖煮蛋后,双手不再冰凉,睡意随之袭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屋外的喧闹对她毫无影响。
“能吃能睡就是好。”范文澜见状,笑着对李玉珠说道。
“是呀是呀!我当年怀烟儿的时候,是吃不下睡不着……”李玉珠与她言笑晏晏地走出了屋。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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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原本对彼此各有算计的二人,成了看彼此最顺眼的人,一门心思都在赵明煙的孕肚上。
因着大喜过望,范文澜对谭墨香和江玉娥都顺眼了几分,差人送去了不少好东西,还同意了谭墨香去婆家拜年的请求,当然,以防她明修暗度,除了邱嬷嬷和殷嬷嬷陪同外,还派去了两名护院,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待房子复又安静下来,谭林霜也随后离去,单独留下小烛照顾在床侧。
“少爷,你有心事?”
跟着谭林霜来到书房,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让阿筠能问出心头的疑惑。
自打赵明煙确诊有孕以来,谭林霜就变得心事重重,并非不开心,但开心之余,还藏着别的什么让阿筠捉摸不透的情绪。
“很明显吗?”谭林霜蹙起了眉头。
跟前没有镜子,他没法得照。
他确实心绪繁杂,但一直极力隐藏,生怕旁人察觉到,可听阿筠这么一说,难道自己没有隐藏好?
阿筠摇头,一边煮水泡茶,一边缓缓说道:“我跟在少爷身边多年,比少奶奶更熟悉你的情绪变化。”
谭林霜了然,如释重负,“她看不出来就行。”
“少爷,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是怕筠连那边的官府出尔反尔,还是阿夜那边进展不顺?”阿筠凝眉关切道。
皆不是!
谭林霜在心里回答。
对他而言,当初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不仅没让赵明煙当个摆设正妻,纳妾的事也搁置了。
更让他闹心的是,他似乎对赵明煙…已日久生情!
“怎会这样?”
热闹喧哗之下,还有一人也在心烦意乱。
谭墨竹坐在院中,任由下人们扎堆燃放“地老鼠”,他则独自喝着闷酒,愁眉不展。
半壶酒下肚,他单手撑着微沉的头,继续自言自语:“若是林儿诞下子嗣,娘会不会把商行的实权交给他?”
“多半会!之前让烟儿试着接触商行的生意,不就是在为林儿将来继承商行铺路吗?”
“能生出孩子就是好,娘再亲,我生不出孩子来,只是家里的摆设…不过……”
他微眯起了双眼,换了只手撑头,“那个病秧子即将弱冠,却不见半点入土之兆,反而身体越来越好,难道这些年,他都是在装病?”
“嗝儿!”
打了个饱嗝儿,他拿起酒壶又喝了几口,感觉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亦如他对谭林霜长久以来的印象……
砰——
忽地,一只燃烧的“地老鼠”窜到他面前炸开,惊了他一跳,手里的酒壶险些掉落。
“请二爷恕罪!”
下人急忙跑来,向他下跪认错。
谭墨竹摆摆手,难得没动怒,而是自己起身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感到费解但又松了一口气。
谭墨竹不是不生气,但是方才那一炸,炸出了他藏在心里多时的一个念头。
“烟儿本就丰盈,若是显怀,必然更加丰神绰约……”
他的手指头动了动,感觉心里有些痒。
旋即,他挠着胸口,朝院门大步走去。
他要去解痒。
48.暗夜
“二爷,你…怎么了?”
头顶,烟花齐放,让夜空亮如白昼,反而让假山密布的后花园更加幽暗,正宜苟且。
阿珠原以为在这样的暧昧气氛下,会与谭墨竹来一场激烈的翻云覆雨,再趁着他高兴,让他把自己纳入房中,即便没有名分,只要进了南院,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子,那她便是南院的女主人了,不再只是范文澜跟前的一个二等丫鬟。
可谁料,她使劲浑身解数,竟没能让谭墨竹起反应。
难不成…他不能生育的问题已严重到没法行房事了?
阿珠娥眉微蹙,她看不清身下谭墨竹的脸,只觉对方呼吸沉重,身体里分明有□□,却泄不出来。
“二爷?”
她试着轻唤了一声,可谭墨竹依旧一动不动,眼不带眨地望着虚空。
谭墨竹已陷入神游。
此刻,他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场景,儿时的场景。
他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只记得谭墨香尚未出生,正被她娘怀在肚子里。
七八月的样子吧,肚皮老大。
而她娘就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在他们爹的身下承欢,发出了似小猫般的啜泣,脸上也是又痛苦又欢愉的表情,让她本就娇艳的模样愈发惹人怜。
一开始,他是可怜她的,那个他娘口中的狐狸精,肚子大得都没法走路了,还要被他爹摁在床上欺负。
可偷窥的次数多了,怜悯慢慢地扭曲成了一种欲望。
他找青楼的妈妈问过,他的这种欲望叫恋孕癖,男女皆有,治不好,只能压在心头。
不过有钱人可以来他们青楼找身怀六甲的妓女发泄这种欲望,他当然也可以,但他不愿意,他觉得脏。
内心深处,他觉得女子日月入怀是一件神圣的事,倘若出卖怀孕的身体,与作奸犯科无异。
所以,他只要最干净的孕妇,被迫承欢于他的孕妇。
就譬如…显怀后的赵明煙……
“我累了。”
他的焦距逐渐恢复,对上阿珠忧心忡忡的眼神,他拍拍她的屁股,让她起身后,一边整衣敛容,一边转身离去。
“二爷……”
阿珠瘫坐在地上,望着他融入黑暗的背影,一颗心,沉入谷底。
“三年了…我还没及笄就被你夺走贞操,隔三差五被你拉来野合,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
“我已不是处子身了,就算老夫人将来会为我找到一门好亲事,我也不敢嫁啊…呜呜呜……”
到最后,她只能无助地掩面哭泣。
“二爷,你怎么来了?”
听到屋外的声音,正抱着儿子在哄睡的徐巧莲一怔,忙把孩子交给身旁的丫鬟后,就挺着刚刚显怀的孕肚夺门而出。
“阿莲,二爷来了。”
却不想,刚跑出门没几步,就见自家夫君带着一脸阴郁的谭墨竹走来,拦下了她的去路。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又大一些的孕肚,谭墨竹脸上的表情瞬间阴转晴,冲她展颜一笑,笑得极为温柔。
“巧儿,今日元宵,我来看看你和孩子。”
徐巧莲一哆嗦,寒意立马袭满全身,她愤然看向自家夫君,后者只是低着头,不敢吱声,像只缩头乌龟。
她笑了。
啪——
下一刻,她就甩出了一巴掌,然后扭头进了屋。
她的夫君捂着左脸,讪笑着向谭墨竹抬手示意。
谭墨竹微微一笑,等到丫鬟抱着孩子出来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徐巧莲的夫君赶紧上前,将房门合上。
丫鬟看着他,眼神又嘲讽又悲凉。
“巧儿。”
房门一关上,谭墨竹就迫不及待抱住徐巧莲,抚摸着她的孕肚,寻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徐巧莲下意识躲过,让他亲了个空。
谭墨竹笑了笑,顺势让她转了个身,背对自己,再解开她的衣衫,伸手探了进去。
徐巧莲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可还是止不住浑身战栗。
她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让谭墨竹不禁想到了在他爹身下哭着求饶的三姨娘。
他的眼眶一红,推着徐巧莲来到床边,让她双手撑床,弓起身体。
徐巧莲瞪大了双眼,惊恐更甚,也更加羞耻。
“不要!”
在谭墨竹掀开她的里裙之际,她猛地扭身,推开了谭墨竹,掷地有声地说:“我不要!”
谭墨竹还是眼带笑意,只是眼底的势在必得愈发强烈了。
“乖,过来。”
他向她伸出了手。
徐巧莲不停后退,直到一屁股坐在床上,谭墨竹欺身而至。
“不要…唔……”
她的抗拒很快被谭墨竹吞噬殆尽,随即响起衣物拉扯的声音,以及各种挣扎引发的响动,听得门外二人面色发沉。
被丫鬟抱在怀里的孩童还不到一岁,不清楚此刻正在发生着什么,只是察觉到丫鬟在小声抽泣,便也跟着瘪起了嘴,泫然欲泣。
丫鬟见状,忙不迭抱着他朝院子走去,并柔声哄道:“没事…没事的……”
“啊!”
忽然,房中传来徐巧莲的痛苦哀嚎,吓得孩子哇哇大哭,丫鬟急得冲到了门口,却被自家主子一把拽住。
“别去坏二爷的好事!”
丫鬟咬紧了牙,眼泪夺眶而出。
就在她终于鼓足勇气准备踹开房门时,门开了,门外的二大一小同时愣住。
孩子也不哭了,但小脸儿上的不安情绪比方才更甚。
丫鬟看着铁青一张脸走出来的谭墨竹,张了张嘴,蓦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愕然失色,抱着孩子就冲了进去。
“快叫大夫!”
下一瞬,便响起了她凄厉的喊叫……
夜更深了,天上绽放的烟花变少,许多花灯也已熄灭,元宵节的热闹渐去,赵化镇的街头不再熙来攘往。
此时,一辆马车正从华灯坊驶过,目的地是落来镇,因着赶路,即使途经闹市,也没有减速,反倒让窗外的花灯似走马灯一般,看得车窗内的二人眼花缭乱。
“快看快看…是官员灯。”
“咦…好诡异哟,像官员被吊死了。”
“你看,那是滚灯,比明月斋送来的还要大。”
“但没有明月斋的做得精致,不知是怎么做到火不熄灭,还不会烧着灯衣的。”
邱嬷嬷和殷嬷嬷看得热闹聊得欢,全然忘记了车厢内还有一人。
谭墨香坐在另一扇窗户旁边,也在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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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过她没有赏灯,而是注视着花灯照不亮的暗处。
“花灯再美,又不是月光、星光,照不到犄角旮旯,也照不亮黑暗的人心。”她讥嘲般得喃喃。
“嗯?”
蓦地,她似乎听到了从某个角落里传来的打斗声,以及若有似无的惨叫。
她立即坐直,竖起了耳朵。
“救…救命……”
她没听错,确实有人在呼救。
“停一下!”
她立即探头出去,朝车夫大喊。
“吁……”
车夫的双手快过大脑,想都没想就照办,将马车靠边停下。
“哎哟!”
车厢随之一颠,让邱嬷嬷和殷嬷嬷二人猝不及防,头磕头。
“诶?”
殷嬷嬷反应更快,一扭头,见谭墨香居然开门跳下了车,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要逃跑,旋即就嚷嚷着抓人。
而谭墨香在双脚落地后,丝毫不慌,回头冲正要来抓她的两名护院招了招手,“跟我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迅速跟上了她。
谭墨香寻着打斗声与呼叫声钻进了一条又窄又黑的小巷,很快发现了三个高大的男子在殴打一个瘦弱的文人。
他们已把那人打得倒地不起,拳脚相加的同时,还在逼问他:“把人藏在哪里了?”
男子不答,双手护着头脸,努力往角落里缩。
“住手!”
谭墨香一声大喝,那三人停下了动作,疑惑转头。
就在谭墨香刚准备让自家护院去把那三名歹人制服送官的时候,其中一人倏地收回拳头,冲进了巷子深处。
另外二人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谭墨香和她身后的护院,也跟着逃离了现场。
谭墨香微眯起了双眼,总觉得第一个逃走的人有些眼熟。
不过她眼下顾不上回想,连忙去查看倒地男子的情况。
“你没事吧?”
“应该没有大碍,都是皮肉伤。”
一名护院蹲了下来,只扫一眼便知对方伤势不算太重,便将他小心扶起。
“三娘!”
齐嬷嬷和殷嬷嬷追了过来,一看受伤那人,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一左一右,架起谭墨香便往回走。
搀扶那人的护院将他靠墙站稳后,一拱手,也跟随离去了。
“在下梅林,是华灯坊私塾的教书先生,多谢诸位相救,敢问……”
那人话没说完,一行人已消失在巷口,而他,正是梅先生,梅林。
“嘶……”
他揉了揉因说话而扯疼的嘴角,在心里想:半夜赶路?
“驾!”
同样在赶夜路的还有阿日,趁着元宵人多眼杂,他驾马夜行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一鼓作气来到位于泸阳镇旁边的一个小村落,直奔住在村尾的章家。
“请问章师傅在吗?”
他牵着马,叩响了院门。
“来了!”
里面很快应声,一个中年男子前来开门。
“你是?”
待他看清阿日的容貌后,露出了迟疑之色。
“在下谭日。”
阿日礼貌拱手,而后“唰”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抵住了他的脖子,“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来做!”
49.晴日
“晨光出照屋梁明…哈呼…鸟临窗语报天晴……”
一夜暗涌,毫不知情的赵明煙在晨光与鸟鸣声中缓缓醒来,一洗前几日的萎靡,精神饱满。
谭林霜先她醒来,但不想扰其清梦,便一直没有动弹。
现下,见她苏醒,张开还吟诗一首,不由笑着打趣:“来年秋试,不如换娘子代为夫去。”
赵明煙擦着眼神觑向他,“我看你是半点不想应考。”
“嘿嘿!”谭林霜但笑不语。
“如何?咱们的孩儿乖否?有没有折腾你?”
随即,他小心扶起欲起身的赵明煙,关切询问。
赵明煙嗔笑:“没听温大夫说吗?还没到始胎期呢!”
“在你肚皮里,就是我们的孩儿。”谭林霜正色强调。
赵明煙抿唇一笑。
咚咚——
“小姐,你起榻了吗?”
这时,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小烛敲响了房门。
赵明煙随即唤她进屋,让她伺候自己更衣洗漱,谭林霜从旁协助,细心温柔。
小烛看在眼里,替赵明煙乐在心里。
总算有点夫妻样了,不再是半生不熟。
用过早膳,范文澜和李玉珠拉着赵明煙说了会儿话,见她打起了呵欠,便赶紧让她回屋休息,生怕累着她。
李玉珠笑说:“随了我,我刚怀上她那会儿,也老犯困,还没什么食欲。”
“还好烟儿的食欲没有随你。”范文澜促狭揶揄。
二人言笑晏晏,气氛温馨和谐。
谭林霜见此情景,不动声色之下,眸光深邃了几分。
“夫君,去你书房。”
赵明煙没有注意他的细微表情,一离开主院,瞬间打直后背。
“不困了?”
谭林霜略微挑眉,垂眸打量着她。
赵明煙冲他狡黠一笑,又吐了吐舌头,才说道:“我娘太啰嗦了,准会拉着我聊好一会儿,耽误我忙正事。”
“你现下的正事不是好好养胎?”
谭林霜话是这么说,但还是搂着她朝书房走去。
“昨日听君一席话,我便有了新的打算。”赵明煙莞尔。
“哦?”谭林霜竖起了耳朵。
赵明煙靠在他的怀里,挺着还不显怀但本就丰盈的肚皮,缓缓道来:“你说的没错,我做的凤凰花灯虽未能在京城翱翔,但肯定能在咱们叙州府高飞。”
“我们铺子的师傅送灯过来时,随口提了一嘴华灯坊今年挂出来的花灯样式平平无奇,至少在他们眼里,没看到一盏惊艳之作。”
“所以我打算把凤凰花灯的做法告诉他们,让他们做出来,再办一场华灯宴,买一盏凤凰花灯,就送一盏滚灯或‘昙花灯’…就是用文轩宣纸做灯衣的那种只能燃一两回的花灯。”
“仅限明月斋和繁星斋举办。”她特意强调了这一句。
谭林霜了然,“你想与其他几家旁支开的灯铺割席。”
“是!”
赵明煙重重点头,“他们当初做得那么绝,想必不会料到,我们孤儿寡母会有秋后算账的这一天。”
“你与岳母大人早已不再是孤儿寡母。”谭林霜搂紧了她。
来到书房后,赵明煙口述,谭林霜书写,再通知赵光耀,一同筹划。
繁星斋也在开在华灯坊,正好与明月斋一头一尾,两家大摆“华灯宴”,引来不少人围观。
尤其在看到逼真华美的凤凰花灯后,更是流连忘返。
不多时,第一批凤凰花灯就被抢购一空,后店的灯匠们通宵达旦,不停赶工。
谭林霜也没闲着,在旁边打下手。
“哟!明月斋换东家了?”
这日,谭林霜正在柜台后面算账,蓦地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及抬头,又听另一个声音故意扯着嗓子在说:“可不嘛!这女子嫁了人,娘家的铺子不就成了夫家的产业。”
“指不定啊,过不了多久,这‘明月斋’就不叫‘明月斋’了。”
“那叫啥呀?”
“谭氏花灯铺呗!”
“哈哈哈……”
他们高谈阔论的声音越来越响,并随着讥讽的大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也让店内的伙计们变了脸色。
二朝奉王伯偷瞄了一眼谭林霜,发现他面不改色,拨打算盘的动作不变,十指翻飞,节奏依旧,只是算珠子磕碰的声响比方才更甚。
察觉到王伯的眼神,谭林霜头也不抬地淡淡开口:“蚊蝇乱飞,你越赶他们叫得越欢。”
“是这个理,可他们总在周围盘旋,恼人得很。”王伯拧起了眉。
蚊蝇乱飞恼人,那几人嚷嚷的话,也让他心烦。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那这话就变成了一根刺,扎进了听者的心里。
他衣袖下的手反复搓拭,垂着首暗自思忖:他们也没有胡乱瞎说,作为独女,大娘这一嫁人,铺子不就成了嫁妆吗?眼下她又有了身孕,姑爷明着是在帮忙打理,实则…是在熟悉这边的生意吧?
“这明月斋真要变成谭家的产业了?”
忽然,一位老妇人杵着拐走到门口,蹙眉看向店内。
王伯一看,这不是徐老夫人吗,她可是明月斋的常客及贵客,正要迎上去解释,就见谭林霜先他一步,绕出柜台,走到门外,向徐老夫人拱手行礼。
“在下谭林霜,赵大娘的夫君。”
王伯眨眨眼,只觉刚刚一抹天青色从眼前飘过,还留有淡淡的檀香味。
外面不是传姑爷身子骨羸弱,活不过弱冠吗?
就这轻盈敏捷之姿,别说弱冠,古稀之年都不成问题吧?
正发愣时,就听谭林霜对徐老夫人说:“自然不会,明月斋永远都是赵家人的产业,而我们谭家,只做与竹子有关的生意,断不会涉足花灯。”
“术业有专攻,人有所长亦有所短,若是自寻短板所为,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夫人,您说是吧?”
语毕,就搀扶着徐老夫人走进了铺子,连个余光都没给到门外搅混水的那几人。
尽管都很眼生,但谭林霜清楚,他们准是旁支派来捣乱的。
这几日,明月斋与繁星斋在华灯坊一前一尾以凤凰花灯山闪耀元宵节,又搞买一赠一的活动,招揽了不少生意,而买灯的人就那么些,全跑去这两家了,旁支开的灯铺自然门可罗雀。
旁□□帮人本就是心胸狭隘手段颇多之辈,找人过来叫嚣并不意外。
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谭林霜,有一就有二,得在私底下加强防备。
“与其被动防备,不如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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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击。”阿夜却道。
明月斋斜对面的茶坊里,在二楼目睹一切的阿夜,待铺子打烊,跟随谭林霜坐马车返回谭府的路上,二人谈及此事时,阿夜撇嘴摇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揍一顿,让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算计少奶奶他们。”
“揍一顿能让他们老实,我早动手了。”谭林霜摇摇头。
“一顿不行,那就三顿五顿,打得他们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
阿夜说完,便唤着阿筠停下了马车,“我今晚就动手。”
紧跟着,她一跃下马车,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看得另外二人目目相觑。
半晌后,阿筠先开口:“少爷,你就由着她胡来。”
谭林霜无奈而笑,随后说道:“不过嘛,有些事不走寻常路,反而能办得好。”
就譬如,阿日。
“少爷,这是阿日哥吩咐门房交给你的信。”
当谭林霜和阿筠回到北院后,就见阿桃早已等在门外,将一封信递给了谭林霜。
信封很薄,取出一看,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古井巷原谢府。]
谭林霜眸光一亮,立即向阿桃叮嘱道:“你去告诉老夫人和少奶奶,就说铺子生意忙,我要晚些回来。”
交代完,就带着阿筠返回赵化镇,直奔位于镇郊的古井巷。
“听阿夜说,黑心竹子当初每回去那里,就是这么弯弯绕绕,专挑没人的小路或者尚未成形的野路来走,以躲过旁人的视线。”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走上他的‘老路’”。
谭林霜望着窗外的景色,有感而发。
阿筠意味深长地说:“此路非彼路。”
谭林霜笑了,而后正色说道:“不寻着他留下的足迹找去,又怎知他的所作所为?”
阿筠默然。
旋即,他加快了驾马车的速度,所谓夜长梦多,有些事,需当下解决……
月半圆,星未明,走上这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巷,更觉晦暗。
靠近镇郊这边的居民不多,大部分宅院已空置许久,而有人住的院落,几乎静悄悄地,只见少许灯火。
听人说,这条巷子曾是前朝有名的烟花地,后改朝换代,人去楼空,烟花尽散,无人问津,一度沦为鬼巷,直到近些年,才陆续有人在里面安家,而这里也成为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只因偏僻,只因七弯八绕,易藏不易找。
谭林霜不知那个姓谢的盐商之前是出于自愿在这里安家,还是受谭墨竹指使才买下的这栋宅院,总之,他变卖宅院离开后,房契最终落到了谭林霜的手里,成为了这个宅院的新主人。
这么一看,他确实又走了谭墨竹的“老路”。
“做得干净吗?”
进屋见到阿日后,谭林霜低声询问。
阿日点头,“让他告诉家长,说是老家出了点事,需马上回去处理,届时,会以书信报平安。”
“嗯。”
谭林霜颔首,径直朝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啊!”
谁料,张开贵一见到他,就吓得尖叫跳起,屁股下的凳子被他带得斜倒在地,他双腿一软,也跌坐了下去,栗栗危惧地望着慢慢靠近的谭林霜,汗出如渖,面色惨白。
“鬼…你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