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范隐,但我就是狂》 第146章 范贤与林宛儿告别 范隐与费解会面的次日,范贤便动身寻了林宛儿。 京郊之外,一片金黄的油菜花海无声铺展。 金黄的花朵,如同大地上泼洒的明亮颜料,在起伏的坡地上绵延开来,连绵至视野的尽头。 微风拂过,金色的花浪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略带泥土芬芳的浓郁香气,混杂着春日的清新。 林宛儿像一只挣脱了无形束缚的蝶,裙摆在金黄的花丛中划出轻盈的弧线。 她时而俯身轻嗅一朵半开的油菜花,鼻尖几乎触到细嫩的花瓣。 时而伸开双臂,任凭柔软的花枝拂过指尖,带起一阵细微的簌簌声。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映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添了几分健康的红晕。 她的笑声清脆,不似平日里那般带着几分病弱的压抑,此刻尽是纯粹的欢愉。 范贤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始终不离那道在花海中穿梭的倩影。 他看着她难得的肆意,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离愁,似乎也暂时被这明媚的景象冲淡了些许。 林宛儿跑了一阵,微微有些气喘,她停下脚步,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黄色小花。 她将花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那馥郁的香气,脸上漾着满足的浅笑。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守护在不远处的范贤。 “不是说,有极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跑动后的轻快,眼神却清亮如水,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范贤望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她沐浴在花光之中,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他深吸一口气,那花香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涩意。 “我要去北奇了。” 声音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先前还算宁静的心湖。 林宛儿闻言,眼波未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 她答得那样自然,仿佛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范贤喉头微动,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挣扎。 “其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表达那份复杂的心绪。 “我心底,是不想去。” 林宛儿凝视着范贤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与不羁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坦诚的迷茫。 “那就不去。” 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听说,陛下本来就是说,去不去随你。” 然而,她话锋一转,眸光中多了几分深思。 “若是仅有你一人要去北奇的话,我会那样说。” 范贤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望向她。 林宛儿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沉静。 “可这次,是范隐大哥要去。” “他是为了我们两个。” “我母亲要害你们,你们只能反击,范隐大哥将她斗倒。” “却又因为顾及我,这才没有赶尽杀绝,去向陛下求情,这才不得不要去北奇。”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朵粉色小花的花瓣。 “你说过,范隐大哥是你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亲人。” “我是你在这个世界最爱的爱人。” “范隐大哥没有让我在亲人和爱人中二选一,我也不会让你在亲人和爱人中二选一。” 范贤听着这话,心头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林宛儿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正是因为这份两难,这份犹豫,才来寻她,期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丝慰藉,或者一个明确的指引。 他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林宛儿,背对着她,望向那无边的花海。 风吹起他的衣袂,也吹起了他心中的波澜。 “你说的没错。”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他的确是为了我。” “他之前说过,这次去北奇,无关乎长公主。” “而是陛下蓄意良久,这次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出使北奇。” “要是我们两个一个都不去的话,陛下大概率会用婚约来逼迫。” 林宛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出乎他意料的决绝。 “若只有你一人,我会说,不要管什么婚约,我们私奔。” 范贤猛地转身,脸上写满了错愕。 “我攒了一些钱。” 林宛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 “要是节省的话,可以够一生所需。” “若是怕监察院追来,我们就出海。” 从相识至今,林宛儿在他心中一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温婉娴静,知书达理。 此刻,她口中说出的“私奔”二字,以及那清晰的盘算,让范贤明白,她是真的认真思考过这条退路。 他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范贤走上前,轻轻握住林宛儿微凉的手。 “那样,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亲人故友了。” 林宛儿却笑了,那笑容明媚如这花海春光。 “我不怕。” “有你在,就足够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 “我相信,我爹和二哥,会同意的。” 范贤心中一暖,却又涌起一丝愧疚。 “可是那样的话,会被人笑话。” 林宛儿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得不容置疑。 “我不在乎。” 她看着范贤眼中的动摇,知道他几乎要被自己说服。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可我们不能那么做。” “那样的话,我们对不起范隐大哥。” “也许范隐大哥不在意,他那么爱护你,也爱屋及乌,爱护我,他可能巴不得我们那样做。” “但若我们真那样做,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林宛儿的目光直视着范贤,带着一丝不容退让的坚持。 “我也会看不起你的。” 范贤望着眼前这个微微鼓着腮帮子,一脸严肃看着自己的可人儿,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轻轻触动。 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确实是不想去北奇那等险地。 可范隐,他那个看似不着调却永远挡在他身前的兄长,为他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为他铺平了多少崎岖道路。 范隐所做的一切,或许有他自己的深远考量,但范贤清楚,更多的是为了他这个弟弟,为了不让他陷入忠孝仁义的两难境地。 如今,范隐要孤身前往北奇,那片未知的凶险之地,自己又怎能让他独自面对。 林宛儿,她正是看透了自己的这份心思,看透了自己不愿承认的软弱与依赖,所以才用这样一种方式,帮他下定决心。 范贤心中最后那一点点的纠结与犹豫,在林宛儿清澈而坚定的目光中,彻底烟消云散。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负累都一同吐出。 然后,趁着林宛儿不备,他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林宛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了一跳,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红霞。 她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生怕被人瞧见这般情景。 范贤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他退后一步,看着林宛儿,语气中充满了真挚的感叹。 “啊~”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啊!” 林宛儿听他这般文绉绉地感慨,又羞又好笑,伸出小拳头,轻轻捶了范贤的胸膛一下。 “我跟你说正事呢!” “你也不怕别人看到。” 范贤握住她的小手,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人我都调走了。” “没人会看到的。” 林宛儿惊讶地又四下打量了一番,这片花海除了他们二人,果然再无旁人。 “都调走了?” 范贤点了点头,笑容不减。 “是啊。” 林宛儿又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 “你果然居心不良。” 范贤凝视着林宛儿,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成亲。” 林宛儿闻言,心头一甜,脸上的红晕更甚。 她低下头,声音轻柔却清晰。 “我是不想让你勉强自己。” “你不想去北奇,但我知道,你更不想自己的兄长独涉险境。” “与其你自己在这里纠结难受,不如听我的,去北奇。” 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与郑重。 “范隐大哥会保护好你的。” “但你也要听我的,保护好范隐大哥。” “若是这次你让范隐大哥独自去北奇,他万一遭遇不测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范贤听着林婉儿这番话,心中暖流涌动,喜悦几乎要从胸腔中满溢出来。 他忍不住又想凑上前去,再亲一下这个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这一次,林宛儿有了准备,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住了范贤的嘴唇。 范贤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都要走了,你就当是给我送别。” 他一边说着,脸颊一边不依不饶地再次贴近林宛儿。 林宛儿被他弄得有些好笑,却也板起了俏脸。 “你先站好了。” 范贤闻言,如同听令的士兵,瞬间站得笔直。 林宛儿又打量了他一下,补充道: “手放到后面,站好了。” 范贤乖乖照做,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讨好的笑容,期待地看向林宛儿。 林宛儿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道: “约法三章。” “第一,在北奇,不准惹桃花债。” 范贤闻言,立刻表忠心。 “除了你,没人要我。” 林宛儿眉梢一挑,带着一丝不信任。 “万一有人要呢?” 范贤想了想,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绝佳的挡箭牌。 “到时候,让我哥给我挡。” 林宛儿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却依旧追问: “那要是人家就是要你呢?” 范贤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认真而深情。 “那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林宛儿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真挚,心头一颤。 她忽然踮起脚尖,欺身上前,动作迅速地在范贤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然后,她微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我也没忍住。” 范贤先是一愣,随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他咧开嘴,“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平日里俊朗清秀的脸庞,此刻笑得却有几分少年人的憨傻与猥琐。 林宛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微笑着问: “你笑什么?” 范贤低下头,用手捂住脸,似乎想止住那傻气的笑容,却怎么也止不住。 “没笑,没笑,没笑。” 他嘴上否认着,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忍不住,回味一下。” 范贤说完,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一下嘴唇。 林宛儿又羞又气,伸出小手在他身上捶了好几下。 范贤却顺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带,便将林宛儿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范贤低头看着怀中的佳人,眼中笑意更浓。 “不是约法三章吗?” “还有两个呢。” 林宛儿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脸颊微微发烫。 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范贤,声音有些发软。 “还没想好。” 范贤闻言,嘴角的弧度愈发温柔。 “不急,慢慢想。” 他说着,脑袋又控制不住地往前探了探,鼻尖几乎要碰到林宛儿的。 林宛儿连忙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警惕地问道: “你干什么?” 范贤的目光胶着在她的唇上,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我想你了。” 林宛儿被他这直白的话语弄得心头一跳,嗔怪道: “你还没走呢,怎么就想我了。” 范贤的脑袋依旧执着地向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还没走,我就想你了。” 林宛儿的上身微微向后仰去,试图拉开一点距离,语气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想就想,别动嘴。” 范贤这才停住了前倾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行,我听你的。” 他站直了身体,却依旧没有松开揽着林宛儿的手。 林宛儿定了定神,看着范贤,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那听我的,此次出使北奇,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不舍。 “我会拿着樱花,在这里等你。” 范贤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承载了最深沉的承诺。 正事说完,气氛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旖旎。 花香阵阵,暖风微醺。 两人的脸庞在无声的引力下,慢慢靠近,再靠近。 终于,两张温热的嘴唇,轻轻地碰到了一起。 第147章 你要饭吗? 范贤刚踏出府门不久,另一道身影便急匆匆地出现在范府之外。 郭宝昆在门口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里瞧,神情颇为不安。 范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再次开启,范隐缓步而出,神态从容不迫。 郭宝昆一见来人,仿佛看到了救星,眼睛倏地亮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范大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邀功的意味,与他平日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您要我找的那些好手,都寻到了,个个都是顶尖的。” “就等您一声令下,您说宰了谁,他们就去宰了谁,绝无二话。” 范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那双深邃的眼眸扫了郭宝昆一眼,随即抬手示意他打住。 “停,停,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郭宝昆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发懵,但立刻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蚊子哼哼。 “是,是,下官唐突了,是我唐突了。” “此等机密大事,确实不宜当街广而告之,应当寻个僻静所在密谈才是,是我疏忽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生怕隔墙有耳,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倒有几分滑稽。 范隐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你找的人呢?现在何处?” 郭宝昆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回答。 “他们还没到齐,说是要在特定的地方碰头,还得对上暗号才行,江湖规矩多。” 范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倒是符合那些刀口舔血之人的行事风格。 “什么暗号?” 郭宝昆又凑近了些,仿佛怕被风吹跑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吐出四个字。 “‘你要饭吗?’” 范隐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这郭宝昆,还真把那群在生死线上打滚的“专业人士”给请动了。 这别具一格,出人意料的暗号,似乎还真是水准之上的那批狠角色。。 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滑稽的暗号根本不值一提。 “行,带我去瞧瞧。” 郭宝昆得了令,像是领了圣旨一般,立刻在前引路,将范隐带到了一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闹市之中。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的谈笑声不绝于耳,车马驶过的喧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独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郭宝昆将范隐引至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茶摊旁,让他稍作等候,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他东张西望,眼神在过往行人身上逡巡,像一只搜寻猎物的鹰隼,只是这只鹰隼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 终于,他锁定了一个衣着光鲜、看起来颇有家底的路人,那人正悠哉地摇着扇子,他快步上前,脸上挤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位兄台,请问……你要饭吗?” 那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愣,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的云锦衣衫,又抬眼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目光瞪着郭宝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是要饭的吗?你有病吧!” 说完,那人没好气地甩了甩袖子,仿佛沾了什么晦气一般,快步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真是倒霉透顶”。 郭宝昆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气馁,毕竟这关系到他爹的性命,只能继续在人群中搜寻下一个“目标”。 他逮着人便问那句石破天惊的暗号,锲而不舍。 遇到脾气好些的,大多是投来一个古怪至极的眼神,然后默默加快脚步避开,仿佛他是瘟神。 若是撞上脾气暴躁的,便会直接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 “你才要饭!你全家都要饭!滚远点!”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皆是无功而返,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被当成骗子,郭宝昆有些垂头丧气地站在了街市中央,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满脸的苦恼与无助。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壮实、穿着朴素短打的汉子,嘴里正有滋有味地嚼着不知名的干粮,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笑容,慢慢悠悠地凑到了郭宝昆的身边,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四周。 郭宝昆正自发愁,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对方脸上那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一动,迟疑地开口,声音都有些发虚。 “你……你要饭吗?” 那汉子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露出一口有些发黄但整齐的牙齿,声音却出奇地沉稳。 “我不光要饭,我还会做饭。” 他说着,那只空着的、布满老茧的粗糙右手,不着痕迹地在自己脖颈处轻轻一抹,比划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杀人手势,快如闪电。 眼神却依旧憨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今天天气不错。 郭宝昆见状,先是一愣,随即那张苦瓜脸顿时喜上眉梢,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知道自己总算是找对人了。 那汉子咧嘴一笑,对着郭宝昆一拱手,声音沉稳。 “在下赵大。” 郭宝昆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忙拉着赵大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将他带离了人群,快步走到了范隐等候的茶摊旁。 赵大看着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神情淡漠的年轻人,虽然对方只是随意地站着,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转向郭宝昆。 “这位是?” 郭宝昆连忙介绍道,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恭敬与畏惧。 “这位便是范隐范大人,监察院提刑司。” “就是范大人让我找的好手,来办一件天大的事。” 赵大一听“范隐”二字,那双看似憨厚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朴实模样,赶忙抱拳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原来是诗神大人当面,久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小人虽非舞文弄墨之辈,一介粗人,却也对大人的诗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常听人说起。” “尤其是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哎呀,真是气魄非凡,听得人热血沸腾!” 他似乎还想摇头晃脑地吟诵几句,以表敬仰之情。 范隐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动作不大,却有效地打断了他的即兴发挥。 “行了,客套话就不必多言了。” 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 赵大立刻收起了那副想要吟诗作对的架势,神情也变得严肃了几分,眼神中多了些许锐利,恢复了些许杀手的本色。 “那不知范大人此番,想要取谁的性命?只要大人开口,我等兄弟万死不辞。” 范隐的目光在郭宝昆和赵大之间转了转,仿佛在衡量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具体要杀的目标,眼下尚未确定,或者说,没有特定的目标。”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眼巴巴望着他的郭宝昆,那小子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是这样的,他爹……” “郭尚书,你们应该也听过,犯了些不大不小的事,如今身陷大牢。” “这位郭公子呢,一片孝心可嘉,一心想救他父亲出来,为此不惜倾家荡产。” 范隐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赵大耳中。 “而我,恰好不日便要作为大庆正使,出使北奇。” “此去北奇,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想必不会太平,定然是危机四伏,想要我命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你们的任务,便是带着他,郭宝昆,”范隐又特意强调了一下郭宝昆的名字,确保赵大记住这个累赘,“暗中跟随使团北上。” “途中若有人想对我图谋不轨,欲取我性命,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你们便负责将那些不开眼的宵小之辈尽数除去,一个不留。” “事成之后,郭公子立下此等护驾大功,届时要救他父亲出狱,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范隐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语间却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然,酬劳方面,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这些为此卖命的兄弟。” 说完,范隐的目光转向郭宝昆,眼神示意了一下,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 “给钱。” 郭宝昆愣了一下,才从范隐描绘的“救父蓝图”中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哦,哦,好!应该的,应该的!” 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看也不看上面的数额,就急不可耐地要往赵大怀里塞,仿佛那是烫手的山芋。 赵大却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那沓足以让普通人家过上几辈子富足生活的银票,而是目光沉稳地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审慎与探究。 “范大人,依您这么说,我等此行的差事,主要便是充当护卫了?护您周全?” 范隐点了点头,神色不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可以这么理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也不全是。” 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反问道。 “怎么,你们做不来这种活计?” 赵大连忙摆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的笑容,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自信与底气。 “大人说笑了,这倒不是。” “我等兄弟,皆是从尸山血海的前线退下来的老兵,虽说归乡之后,平日里也就操持些田间农活,种种薄田。” “寻常的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迎来送往,我们也能帮衬着操办得妥妥当当,绝不掉链子。” “至于这杀人越货的勾当,我等自认也是水准之上,不敢说顶尖高手,却也鲜有失手的时候。” “因此,这护卫的差事,自然也是十拿九稳,不在话下,保管让大人安然无恙。” 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合理的疑惑,毕竟这不符合常理。 “只是,据小人所知,朝廷使团出使他国,向来都会配备专门的护卫队伍,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那些护卫想必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武艺高强,且兵刃精良,甲胄齐全,非我等能比。” “有他们在,似乎也用不上我等这些散兵游勇、草莽之人了,怕是会多此一举。”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仿佛狐狸露出了尾巴。 “你说的不错,使团的确有朝廷派出的护卫队,而且人数不少,实力也不弱。” “但是,此行途中,我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或许会有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不宜张扬。” “有些事情,不方便让那些明面上的护卫队知晓,更不方便让他们插手参与,你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才需要你们这样一支能够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力量,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赵大听了这番解释,眼神微微一动,脸上的憨厚笑容不变,但目光深处却多了几分了然,他抱拳拱手道,语气已然十分恭敬。 “原来如此,小人明白了。” “范大人的意思,是要我等做一把藏在暗处的刀,专办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说完,这才伸出那只满是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从郭宝昆手中接过了那沓沉甸甸的银票,动作却很是稳当,没有丝毫的贪婪之色。 范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赵大的悟性还算认可。 “记得,你们的任务是潜伏在暗处,作为我的一支奇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除非我主动召唤,或者遇到万分紧急、我无法应付的险境,否则,你们绝不可轻易暴露行踪,更不能主动现身于人前。” “明白,明白,小人省得,大人放心。” 赵大一边连声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沓银票妥善地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襟之内,还不忘用力拍了拍,确保它待在该待的地方,不会不翼而飞。 范隐见他收好银票,便继续吩咐道,条理清晰。 “那好,赵大,你先去联络接应你的弟兄们,将此行的任务与他们仔细分说明白,务必让他们都清楚自己的职责。”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始终紧张兮兮、大气不敢出的郭宝昆,语气平淡。 “至于你,郭宝昆,也该去跟你父亲好好道个别了,此去北奇,山高路远,生死难料。” “我先前已经跟监察院那边打过招呼,你去监牢探视郭尚书,不会有人为难你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范隐看着郭宝昆那副没经过风浪、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本想再多叮嘱他几句,比如路上少说话多做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跟他说也是白说。 他转而看向赵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郭宝昆他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是个没吃过苦的公子哥,从未出过远门,更遑论什么江湖经验和保命的本事。” “此行路途艰险,你们的任务不光是杀人,还要确保他能活着跟我到北奇,再活着回来。” “所以,你务必多费心,帮他打点准备妥当一切所需,别让他拖了后腿。” “需要什么置办的,尽管开口,应有的花费,都找他便是,他郭家还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范隐指了指郭宝昆,意思不言而喻,这小子就是个移动钱袋。 赵大闻言,立刻点头哈腰,满口应承,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笑容。 “范大人放心,小人明白,明白。” “定会将郭公子照顾得妥妥帖帖,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保证他毫发无伤。”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清楚,范隐不再停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闹市的喧嚣,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在心里,然后转身便融入了街市的人流之中,步伐看似不快,却转瞬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148章 范隐:我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范隐交代完郭宝昆与赵大的事宜,心中略定,便动身去赴一个早已定下的约。 街道寂寥,行人绝迹,唯有风声呜咽,卷起几片枯叶。 一座孤零零的凉亭突兀地立在那里,旁边散乱地堆着些推车与搭建用的工具,却不见半个工匠的身影,透着几分刻意与仓促。 二皇子独自坐在凉亭之内,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单薄。 范隐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径直朝着凉亭走去。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他脚步从容,每一步都踏得不疾不徐。 就在他将要踏上凉亭台阶的前一瞬,一股凌厉的杀气自身后骤然袭来,迅猛如电。 范隐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身体仿佛没有骨头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顺时针侧转。 嗤。 一抹寒光贴着他的衣衫刺了个空,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嘶鸣。 范隐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因用力而略显狰狞的脸。 是谢谢币安。 他右脚毫不犹豫地向前踢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砰!” 一声闷响,正中谢必安握剑的右腕。 谢币安只觉一股巨力涌来,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握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范隐身形未停,借着旋转之势,那只尚未落下的右脚顺势向后一蹬,目标直指谢必安的胸膛。 谢币安反应亦是不慢,左手疾速抬起,用剑鞘格挡。 “咔!” 范隐的脚尖精准地踹在剑鞘之上。 谢币安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剑鞘传来,撞击在自己胸口,气血翻涌。 他蹬蹬蹬连退数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脸色已是一片潮红。 范隐右脚轻轻落下,稳稳站定,依旧面朝凉亭中的二皇子,仿佛身后的一切不过是微风拂过。 他随即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兀自喘息的谢必安身上。 “你有一把好剑。”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但你人也挺贱的。” 凉亭内的二皇子此时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刻意的解释。 “范兄莫怪。” “之前你我初见,谢币安在你手下吃了亏,他心底一直不服。” “总念叨着剑客就该遇强则强,今日怕是按捺不住,这才又向你挑战。” 范隐甚至没有回头看二皇子一眼,视线依旧锁定在谢币安那张写满不甘的脸上。 “你管这个叫挑战?”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偷袭也算挑战?” 谢币安握紧了手中的剑,沉声道。 “我所练,乃是快剑。” 范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 “你要练快件?” “那你应该去顺丰或是京东,我保证你在里面练上一个月,定能脱胎换骨,一日千里。” 谢币安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困惑。 “顺丰?京东?那是何地?” “当真能练快剑?” 他下意识地追问,语气中带着剑客对更高境界的本能向往。 “这京东,莫非是京城东边某处隐秘之地?” 范隐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带着一种对方无法理解的疏离。 “不是。” “那两个地方,都在我说的梦境里,一般人,到不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兀自琢磨的谢必安,转身走向凉亭。 谢币安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此刻再纠缠已无意义,只得收剑入鞘,默默退到凉亭一侧,警惕地护卫着。 范隐来到凉亭前,不急着进入,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简陋却又透着几分刻意的建筑。 “现搭的?” 二皇子正捻起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入口中,闻言嗯了一声,汁水染红了他的指尖。 “嗯,现搭的。” “喝完酒,还要拆的。” 范隐啧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穷奢极侈啊。” 二皇子闻言,反而笑了起来,将手中的葡萄梗随手一抛。 “身为皇子,若不穷奢极侈,还能做什么?” 他抬眼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探究。 “难不成,去干预朝政吗?” 范隐迈步走入凉亭,随意寻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动作间透着一股不羁。 “你不已经干预朝政了吗?” 二皇子亲自为范隐斟了一杯酒,酒液清冽,在玉杯中微微晃动。 “都是被逼的,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假难辨的无奈。 “这些,你不也知道嘛。” 范隐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一丝清甜。 “的确如此。” 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亭外那些简陋的工具。 “但你这穷奢极侈,很没有水平。”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显出几分真实的疑惑。 “哦?” “那依范兄之见,怎样才算有水平?” 范隐拿起桌上的一碟花生,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丢入口中,细细咀嚼着,似乎在认真思索。 “你可以看看何处发生了灾荒。” “带着大批的钱粮,去往灾区。” “然后嘛,以工代赈。” “你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提供粮食,或者直接给钱,让他们为你修建些亭台楼阁,园林别苑。” “阁楼建成了,你便在其中大摆筵宴,遍请当地的才子佳人,让他们为这新建的亭台楼阁赋诗作词,歌功颂德。” 范隐说到此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如此一来,既能实实在在地救济灾民,又能将你这皇子的骄奢淫逸体现得淋漓尽致,人尽皆知。” “若是运气好,再出那么一两篇能流芳千古的文学作品,那你二皇子殿下,可就跟着一起名垂青史了。” “这可是一箭三雕,名利双收的好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当然,也可能会有些明白人,看出你是在借着骄奢之名,行收买人心、积攒声望之实。” 二皇子听着范隐这番“高论”,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化为一声轻笑。 “嗯,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端起酒杯,遥遥向范隐示意了一下。 “只是,如今身不由己啊。” “总得等将来,尘埃落定,分出个胜负。若是我败了,并且侥幸能留下一条性命,或许才有机会去操作一番。”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范隐又抓起一把花生,接连往嘴里送了几个,腮帮子微微鼓动。 “那你今天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莫不是替长公主殿下问问,我此去北奇,打算走哪条路?”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不变,坦然承认。 “没错。” “我就是代为问一声。至于范兄你说与不说,说的是真是假,都随你心意。” “也不必特意告诉我真假,我只负责传话。” 范隐将口中的花生咽下,目光直视着二皇子,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沧州那条路。” “是真的。” 二皇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如常。 “你这是何意?” 范隐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是让你把这个消息,原封不动地告诉长公主。” 二皇子的眼中顿时亮起了几分光彩,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你又要搞事了?” 范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好戏即将上演。 “好!” “我会将此消息,一字不差地告知姑姑。” 他又为范隐斟满一杯酒,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范兄,你此次出使北奇,路途遥远,或许会查到一些…嗯,一些对我不甚有利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试探。 “还望范兄届时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范隐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即饮下,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酒液,目光幽深。 “走私的事?” 二皇子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 “范兄果然明察秋毫。” “没错,正是那件事。不过,我的人手已经全部撤下来了,只是…难免还留有一些马脚,需要范兄帮忙遮掩一二。” 范隐将酒杯凑到唇边,依旧没有喝。 “放你一马,倒也不是不行。” “不过,院长大人可是特意嘱咐了,让我和范贤一同彻查北奇那边内帑的账目。” 他瞥了二皇子一眼,语气意味深长。 “你也得给点面子,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二皇子立刻心领神会,连忙说道。 “没问题!” “这个范兄尽管放心,我会寻几个合适的替罪羊,保证让你能顺利交差。” 范隐的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不信。 “这……” 二皇子见状,急忙补充道。 “范兄放心,我找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平日里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恶贯满盈之徒。” “我也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你处置起来,绝对可以心安理得,不必有任何顾虑。” 范隐这才放下心中的一丝疑虑,问道。 “当真如此?” 二皇子拍着胸脯保证。 “千真万确!” “范兄若是不信,大可让监察院先行去查,我保证一查一个准,绝无半句虚言。”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就好。” 他放下酒杯,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我也要交代你一声。” “别趁着我不在京中,就对我身边的人动什么歪心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能感觉到范隐语气中那股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范兄这是在威胁我?” 范隐直视着二皇子的眼睛,毫不退让。 “没错。” 二皇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空气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那若是我当真出手了,后果又是什么?”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 “当年,陈平平血洗京城之事,你可曾听说过?” 二皇子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 “当时年岁尚小,但也曾…略有耳闻。” 范隐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依我看,当年陈院长他杀的,其实还不够多,不够狠,更不够彻底。” “留下了不少漏网之鱼。” 他看着二皇子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换作是我。” “我会直接把这京城里所有的权贵,尽数屠戮干净。” “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被误杀的,但若放过一个,就绝对会有真正的漏网之鱼。” 范隐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二皇子的双眼,语气森然。 “相信我,我有那种力量,只是我一向不屑于轻易动用罢了。” “那是远比大宗师更加可怕,更加无法理解的力量。” “如果你当真把我逼急了,不止是这大庆,这整个天下,都将被我的怒火彻底吞没。” 二皇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范隐那双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世界崩塌的末日景象。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保证!” “绝不会对范兄身边的人出手,我甚至会派人暗中保护他们。” “除非…除非是陛下亲自下令,否则,没有人能动他们一根汗毛。” 范隐脸上的冷意缓缓褪去,点了点头。 “那就好。” “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承诺。” 他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随即起身,准备离开凉亭。 他迈出几步,身影即将融入街道的阴影之中,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哦,对了,再提醒你一句。” 二皇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回过神,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范兄…还有何事?” 范隐的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关于我有能力毁灭整个世界这种小事,你可千万别跟李芸瑞那个疯婆子说。” “那个女人,一旦知道了,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逼迫我。” “到时候,我可能就真的不得不动用那种力量了。” 二皇子怔怔地看着范隐,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范隐满意地转过身,背对着二皇子,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就,再会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绕过还站在一旁的谢必安,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座孤零零的凉亭,和亭中兀自心惊的二皇子。 第149章 肖恩出狱 出使那日,天光微熹,监察院门前已是戒备森严。 范隐与范贤并肩而立,陈平平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费解则立于一旁。 费解的黑眼圈浓重得像是用墨汁描过,整个人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疲惫。 范隐今晨入了监察院一趟,只片刻功夫便出来了。 范贤总觉得兄长身上有哪里不对劲,此刻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哪里怪怪的。” 范隐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吗。” 他反问。 “能说出哪里怪吗。” 范贤皱着眉,仔细打量着兄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不出来,但总是觉得你怪怪的。” 范隐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都只是能察觉到怪怪的,但说不出哪里不对,足够了。” “记得这件事别对别人说。” “别人问起,你就说没什么不对的。” 范贤虽满心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 范隐转头看向费解,脸上露出一贯的笑容。 “老师,有没有什么新研制的药,给学生防身用啊。” 费解闻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他哼了一声。 “哼,还真让你小子猜到了。” 他从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两个精致的小瓶。 一个瓶身镶嵌着细碎的宝石,流光溢彩。 另一个则是普通的白瓷瓶,朴素无华。 费解先将那宝石装饰的瓶子递给范贤。 “你用毒已得了我的几分真传,这个给你。” “关键时刻,把它砸了。” “它不会取人性命,也不会伤到人的肌体,但是大宗师到了,也得晕上一会儿。” 范贤郑重接过,躬身行礼。 “谢谢老师。” 费解又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瓷瓶,连同先前那个小白瓷瓶一同递给范隐。 “你的迷药一道,更是青出于蓝。” “所以给你这两瓶毒药。” “这是我从你那里得了灵感,新做出来的东西。” “无色无味,分开使用,它们没有任何作用。” “要用的时候,取等量用水混合在一起。” “无论是滴入饭菜茶水,还是涂抹到武器上,只需一小滴,便足够要了九品高手的性命。” “就是没试验过大宗师,不知道对大宗师有没有用。” 费解的语气带着几分告诫。 “你自己小心点,别把自己药没了。” “还有记得,用一点混合一点。” “这毒性太大,用量多了,你自己也控制不好。” “另外,这两瓶务必分开放置,切记。” 范隐小心翼翼地接过两只瓷瓶,学着费解的样子,将黑瓷瓶放入怀中贴身之处,白瓷瓶则塞进了腰间的袋子。 他也向费解深深行了一礼。 “谢谢老师。” 范贤在一旁听得咋舌,好奇地问道。 “老师,您说我那瓶迷药能让大宗师也晕上一会儿,是您已经用大宗师实验过了吗。” 费解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说呢。” 陈平平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稳。 “你老师既然给你说了,就是他能保证。” 范贤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您还真拿大宗师实验过。” 他转向费解,又追问道。 “那我哥那两瓶毒药呢。” “您怎么没实验。” 费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可是大宗师,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 “我能让人家实验一下迷药,已经是极限了。” “最多晕一会儿,醒了也就没事了。” “但大宗师也就一条命。” “你还想让人家用自己的命实验我的毒药啊。” 范贤闻言,赶忙点头。 “在理,在理。” 他随即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大宗师,竟成了老师的试验品。 费解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这两种药是我近来最为得意的两个作品。” “还有一堆药,我已经让人放到你们的马车里了。” “不止有对付敌人,诸如迷晕人的、要人命的、毁尸灭迹的这类阴损玩意儿。” “也有你们自己能用上的。” “比如激发潜能的,急速疗伤的,还有关键时刻吊命用的。” “每一种的用途和剂量,我都写清楚了,你们自己路上再看。” 范隐和范贤再次对费解恭敬行礼,齐声道。 “谢谢老师。” 就在此时,一阵沉重的锁链拖曳声从监察院内传来,哗啦啦作响,打破了门前的宁静。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大门深处。 只见一人被押解而出,形象狼狈不堪。 他满头乱发纠结如草,手腕脚踝皆被粗重的精钢镣铐紧紧束缚。 四名神色冷峻的剑手各执一条从他身上延伸出的锁链,死死攥在手中,将他困在中央。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持水火棍的监察院成员,以及面色沉肃的言偌嗨。 此人,正是曾经的北奇密谍头目,肖恩。 肖恩跨出监察院的大门,脚步踉跄地站定。 他缓缓抬起被锁链困住的双手,仰头望向天空那片许久未见的亮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阳光的味道。” 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贪婪。 后方一名持棍的监察院成员见状,立时上前,手中棍子毫不留情地敲在肖恩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快走,快点走。” 那人厉声喝道。 然而,那足以断裂筋骨的一棍,落在肖恩身上,竟似毫无作用。 肖恩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两道寒光,盯住了刚刚动手的守卫。 “有家人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让他们好好活着。” “我会去找他们的。” 那守卫被他看得心中一寒,但得益于在监察院多年的经验,没有真的被吓到。 “肖老前辈何必为难人家,人家只是底下办事的。”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范隐不知何时已来到肖恩跟前,语气平静地劝解道。 肖恩转过头,目光如鹰隼般落在范隐身上,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与审视。 “你小子谁啊。” 范隐微微躬身,双手抱拳,向着肖恩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在下监察院提刑司,范隐。” “我送您回去。” 肖恩的目光越过范隐,投向他身后的陈平平,声音嘶哑地问道。 “和你们什么关系。” 未等陈平平回答,范贤已抢先开口。 “费老,是我们兄弟二人的老师。” “陈院长更是待我们兄弟如子侄一般。” 肖恩闻言,又将视线转向范贤。 “你小子又是谁啊。” 范贤也学着范隐的样子,恭敬行礼。 “小子名叫范贤,范隐是我双胞胎哥哥。” “小子目前没有在监察院任职,但是也是此次护送肖老前辈回北奇使团的一员。” 肖恩的目光在范贤和范隐脸上来回逡巡片刻,嘴角咧开一丝莫测的笑容。 “原来是双胞胎兄弟,怪不得眉眼间有些相似。” 话音未落,他突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范隐的肩膀上。 范贤、费解、言偌嗨以及那几名押送的剑手皆是一惊,几乎同时便要上前。 陈平平却只是轻轻一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动作。 肖恩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范隐的肩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小子胆子很大啊。” “离我这么近。” “知道我和陈平平、费解是什么关系吗。” 范隐肩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那只手只是随意搭在那里。 “当然知道。” “费老当年毒杀了您的儿子。” “陈院长更是将您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监察院大牢多年。” “您对他们,应该是恨之入骨才对。” 听完范隐的话,肖恩拍在范隐肩上的那只手,陡然加重了力道,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死死摁住了范隐的肩胛骨。 范隐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依旧面带微笑,平静地与肖恩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之后,肖恩肩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他收回手,随意地拍了拍手掌,仿佛要掸去粘在范隐肩头的尘土。 他看着范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嗯,你小子很不错。” 范隐也微微一笑,语气轻松。 “肖老前辈也是宝刀未老。” 后方的言偌嗨见状,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肖恩,这时候就不要和后辈作对了。” “万一失手将你打杀了,你甘心吗。” 肖恩转头看向言偌嗨,眼中寒光一闪。 “我死了,你儿子也得死。” “你甘心吗。” 言偌嗨脸色一沉,冷声道。 “那你最好好好活着,别太招摇。” “免得监察院再费神抓你一次。” 肖恩不再理会言偌嗨,转回头。 此时范隐也已侧过身,让开了他与陈平平之间的视线。 肖恩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轮椅上的陈平平,一字一顿地叫道。 “陈平平。” 陈平平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 接着,肖恩又将头转向费解,同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费解。”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之下却汹涌着无尽的愤怒与怨毒。 肖恩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在里边,日夜祈求上苍。” “求你们能长命百岁。” “好等着我,亲自来找你们。” 费解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毒哑了。” 肖恩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那你试试。” 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上费解。 “我记得,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像最后就是让你给毒死的。” “用的什么药啊。” “还留着吗。” 费解没有回答肖恩的挑衅,只是眼神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肖恩见状,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张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平平脸上的笑容不变,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笑什么啊。” 他又转向费解,仿佛真的好奇。 “他笑什么啊。” 肖恩止住笑,目光怨毒地盯着陈平平那双残废的腿。 “我笑你双腿被我给废了。” “陈瘸子。” 不等陈平平有所反应,范隐已再次上前,挡在了肖恩与陈平平之间。 “这就不劳烦肖老前辈操心了。” “陈院长的腿,自有小子我来操心。” “说不定哪天小子一个不小心,炼出什么灵丹妙药,陈院长的腿就好了呢。” 范隐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而且,陈院长虽然这些年因为双腿不便,行动受限,但至少还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下,逍遥自在。” “哪里比得上肖老前辈您呢。” “这么些年被囚于暗无天日的牢中,寸步难行,与牲畜何异。” “说到底,还是肖老前辈您当年棋差一招,败了。” 肖恩闻言,双拳猛然攥紧,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范隐却仿佛未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肖老前辈还请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您这把年纪了,被关了这么些年,身子骨想必也有些虚了。” “若是一激动,嘎嘣一下,过去了,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您想啊,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快活几天,就这么没了,多亏啊。” 听到范隐这番话,肖恩攥得死死的拳头,竟缓缓松了开来。 他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重新看向陈平平,声音沙哑。 “找了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年轻人送我。” “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阴冷。 “就不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平平依旧笑而不语,神情莫测。 范隐再次接口,语气平静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如果肖老前辈能做到,大可以试试。” “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您都可以尽管使出来。” “小子,都接着。” 肖恩没有再看眼前的范隐,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陈平平,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一直这么狂妄的吗。” 陈平平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语气平淡。 “一向如此。” “从小就这样。” 肖恩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陈平平一眼,又扫过范隐,最后转过身,在四名剑手的押解下,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不远处那辆特制的囚车走去。 锁链拖地的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第150章 太平别院面见庆皇 囚车粗重的轮毂碾过青石板。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肖恩伛偻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肖恩踏上了那方寸之间的禁锢之地。 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冰冷。 言偌嗨的身影出现在范隐身侧。 他眼神锐利如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使团和你的马车在城外。” 言偌嗨的声音平板,听不出情绪。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似乎对这凝重的气氛浑不在意。 “放心。” 范隐的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一定把言冰芸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言偌嗨深深看了范隐一眼。 那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几分考量。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没有再多言。 沉默片刻后,言偌嗨转身。 他径直朝着监察院的方向回去了。 高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晨曦的薄雾。 费解凑了过来。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脸上此刻也多了些许郑重。 “走,我送你们一程。” 费解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陈平平坐在轮椅上,抬手阻止了费解。 “你先去吧。” 陈平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范隐说。” 费解闻言,看了看陈平平。 他又看了看范隐。 最终他点了点头。 费解便随着那辆押送肖恩的囚车。 一同向着城外行去。 范贤紧走几步。 他也跟上了费解的步伐,渐渐远去。 清晨的街道上,只剩下范隐与陈平平。 范隐很自然地蹲在了陈平平的轮椅旁。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老人。 陈平平看着费解远去的方向。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别让你老师跟你们走得太远。” 陈平平缓缓开口。 范隐心中一动。 他记得某些模糊的片段,好像费解此时受伤了。 “老师他,受伤了?” 范隐的眉头微微蹙起。 陈平平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他声音中带着几分自豪。 “自从他从淡州教导你们回来,那用药的本事,又精进了一层。” “如今这世上,除非他自己乐意,否则,旁人休想轻易近他的身。” 陈平平话锋一转。 “只是他先前在北奇境内,与那沈重的锦衣卫多有纠缠。” “为了不暴露行踪,也为了护住些人,他亲手毒杀了不少锦衣卫的高手。” “一听说你要出使的消息,他便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这几日,他更是未曾合眼,连夜在药房里为你们准备路上所需之物。” “他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陈平平叹了口气。 “让他回来歇歇吧。” 范隐听着陈平平的叙述。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我怎么听着,老师像是快油尽灯枯了一样啊?” 范隐半开玩笑地说道。 陈平平却并未发笑。 他语气沉凝。 “他若是再这般不管不顾地折腾下去,说不定,就真要油尽灯枯了。” 范隐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许。 他点了点头。 “好,我会让老师尽快回来休养。” 陈平平伸出枯瘦的手。 他轻轻拉住了范隐的衣袖。 “先别急着出城。” “去一趟太平别院。” 陈平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有人要见你。” 范隐眉梢微挑。 “太平别院?” 他问道。 “在何处?” 陈平平指了指东边。 “城东五里。” “那里如今重兵把守,森严壁垒。” “你到了附近,自会有人引你进去。” 范隐沉吟片刻。 他应道。 “好。” —— 太平别院。 果然如陈平平所言,戒备森严到了极致。 范隐一路行来,只觉空气中都弥漫着肃杀之气。 禁军甲胄鲜明,目光警惕。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穿过重重守卫。 范隐被引至一处僻静的院落。 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 唯有玻璃罩内的烛火,静静燃烧,跳动着微弱的光晕。 一道身影背对着他。 那人正专注地擦拭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庆皇。 范隐心中了然。 “陈平平都与你说了?” 庆皇的声音响起。 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依旧没有转身。 范隐躬身行礼。 “回陛下,陈院长已经将计划告知臣了。” “核心便是,设法从肖恩口中套出他所掌握的秘密。” “以此作为筹码,换回言冰芸。” 庆皇擦拭铜镜的动作顿了顿。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 “还有一点。” 庆皇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换回言冰芸之后,杀了肖恩。” 范隐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他面上却依旧平静。 “陛下,此事,恐怕有些难处。” 庆皇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范隐身上。 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怎么?” 庆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办不到?” 范隐坦然迎上庆皇的目光。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回陛下,确实有些棘手。” “若要换回言冰芸,便需以肖恩为饵。” “这肖恩一旦落入北齐人手中,便如鱼入大海,龙归深渊。” “届时再想取他性命,难如登天。” 范隐话锋一转。 “不过,臣定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庆皇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庆皇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范隐。 “记得。” “活着回来。” 这四个字,他说得极慢,也极重。 范隐心中一凛。 他面上却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臣,明白。” 庆皇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你当真明白?”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减。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不羁。 “臣自然是明白的。” “毕竟,臣这条小命金贵得很,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交代了。” “臣若是要死,那也得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之后的事情了。” 庆皇看着范隐这副模样。 他嘴角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嗯,你这小子。” 庆皇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 却又很快恢复了深不可测。 “记得。” 他再次重复。 “活着回来。” 范隐郑重躬身。 “是。” 庆皇轻轻挥了挥手。 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范隐没有多言。 他躬身一揖,缓缓退出了房间。 第151章 启程 范隐自太平别院归来,城门下,范贤与费解早已等候多时,夜风微拂,带着几分凉意。 费解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此刻凝重了些,他看着范隐,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样?” 范隐拢了拢衣襟,声音平静无波: “陛下额外交代了一桩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范贤略显紧张的脸庞。 “换回言冰芸之后,设法取了肖恩的性命。” 费解闻言,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又松开,沉声道: “嗯,任务确实艰巨。” 他拍了拍范隐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但切记,莫要逞强。若事不可为,便不办。届时就算陛下降罪,也无需畏惧,为师如今好歹也是个伯爵,总能护住你几分。” 费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大不了你回来之后,我亲自走一趟,帮你结果了他。” 范隐心中一暖,连忙摆手道: “千万别,老师,学生心中有数。此次北行,诸多事宜皆已安排妥当。” 费解哼了一声,似乎对范隐的自信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再坚持。 “那好,为师便不远送了。” 范隐见状,也关切地说道: “那老师您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瞧您这模样,怕是好几日未曾合眼了。” 费解闻言,没好气地啐了一声,嘟囔道: “陈平平那老家伙,就属他嘴碎!” 范隐失笑。 “老师,您也莫要错怪陈院长。您眼下那浓重的黑眼圈,便是寻常人也能一眼瞧出来。” 费解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行了,啰嗦。”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范隐与范贤二人脸上一一扫过,神情倏然变得无比郑重。 “最后嘱咐一句。” “都给老子平安回来!否则,我便亲赴北奇国都,让他们一整个城池的人,为你们陪葬!” 费解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以往要灭掉一座城池,或许还有些许难度,但是现在嘛……” 他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冷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声。 “不费吹灰之力。” 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让范隐和范贤心头皆是一凛。 两人赶忙齐声应道: “就算是为了北奇国都的黎民百姓,我们也定会平安归来!” 费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背影依旧带着几分不羁的萧索。 目送费解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范隐与范贤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另一侧。 晨风似乎更冷冽了几分,吹动着街边残存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范隐和范贤准备转身之际,前方的人群忽然起了些微的骚动,像是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几道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身形魁梧,面容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憨直,眼神却比以往多了些沉稳,正是许久未见的程居书。 他身旁,滕子静紧随其后,神色间带着几分熟悉的坚毅。 二人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内敛的汉子,目光锐利,显然是护卫一类的人物。 范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心中了然,这两人大概是庆皇派来看顾程居书的。 程居书和滕子静很快便走到了范隐与范贤面前。 范贤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开口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莫非也是来送我们的?” 程居书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与他如今略显沉稳的气质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 “是啊,我们来送送你们。” 他顿了顿,笑容收敛了些,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奇国里头,恨庆国人的可不少,你们此去,千万要小心。” 范贤点了点头,郑重回应道: “好,我们会小心的。” 程居书似乎有些遗憾,挠了挠头,继续说道: “其实,我之前跟他们提过,想陪你们一起回奇国,多少能保护你们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下巴指了指身后那两名面无表情的汉子。 “可惜,他们都不同意。” 范隐的目光转向程居书,语气平和地问道: “你如今过得怎么样?和寻常人相处,还习惯吗?” 听到这个问题,程居书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带着几分质朴的喜悦。 “当然能!我最近一直在帮京城还有京郊那些穷苦人家修缮房屋。” “那些认识我的人,都对我挺好的,一点也不怕我。” “就算是不认识我的人,一开始可能会有些拘谨,但等我帮他们把房子修好了,他们都特别感激我。” 范隐闻言,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就好。” 一旁的滕子静此时也开口了,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几分愧疚。 “范隐,范贤,此去北奇,路途艰险,危机四伏。我……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多少能出点力。” 他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但我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有些特殊,上面不肯让我轻易涉险。” “实在是抱歉,你们帮了我们一家那么多,我却连这点小忙都帮不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再说句实话,就算我能去,我也就是个粗通武艺的武夫,旁的什么也不会。” “如今你们二位都是八品高手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就算跟去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说不定还得拖累你们,让你们反过来照顾我。” 范隐上前一步,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滕子静的g胳膊,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行了,老滕,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老是觉得欠了我什么。” “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范隐的目光真诚而坚定。 “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想帮我点什么,那你们一家人就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 “别让我当初费的那些心思白费了,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居书和滕子静,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次北奇之行,虽然路上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我心里都有数,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的。” “你们都回去吧,就此告别。” 接着范隐和范贤就要出城门,但是二人又看到,另一边范偌偌与范四哲正静静地站在一辆朴素的马车旁,显然等候已久。 范隐与范贤迈步走了过去。 范贤看着自家弟妹,有些讶异地问道: “不是方才在家中已经道过别了吗?怎的又跟来了?” 范四哲揉了揉鼻子,带着几分少有的扭捏说道: “这不是大哥二哥此去路途遥远,归期未定,小弟心中……甚是不舍嘛。”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我猜,你是不舍大哥我即将离去的银票,以及二哥他尚未完稿的红楼吧?” 范四哲被说中心事,也不反驳,只是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 范贤闻言说道: “我不是早就给你写了好多红楼的章节了嘛,足够用到我们回来的。” 范四哲听到此话,笑着说道: “知道,知道,二哥最好了!” 范隐则转向范四哲,神色严肃了几分,叮嘱道: “我们二人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你务必安分守己,切莫四处惹是生非。尤其要记住,不可随意接触外人,包括太子与二皇子一系的人,便是敬王世子那边,也尽量避免往来。平日里,若无必要,便少出门。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事先告知你姐姐,听从她的安排。” 他沉吟片刻,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稳妥,便从怀中掏出一摞厚实的银票。 那银票最上面的一叠,皆是五两一张的小额,方便日常支取;而底下压着的几张,则是数百两大额的。 范四哲一见银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习惯性地伸手便要去接。 “啪!” 范隐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将那摞银票郑重地交到了范偌偌手中。 范偌偌接过银票,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询问,望向自家大哥。 范隐目光温和地看着妹妹,柔声道: “偌偌,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不但要保护好自己,更要替我看顾好范思辙这个不省心的家伙。” “这一摞银票,便是你的行动资金。该赏该罚,由你定夺。” 范偌偌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范隐的用意,她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大哥放心,若若明白。他若做错了事,便罚他抄书禁足;若表现尚可,便酌情予以嘉奖。” 说完,她便将银票仔细收好。 范隐又补充了一句。 “底下那几张大额的,是特意留给你的。你日后用钱的地方想必也不会少,不必节省。” 范偌偌这次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应下。 “多谢大哥,若若保证完成任务。” 她随即又转向范贤,带着几分俏皮说道: “二哥,我本想着搬去与宛儿同住些时日,替你好好守着未来的二嫂呢。” “不过如今既然要看着四哲,怕是分身乏术了。” 范贤闻言,得意一笑。 “没事儿,你二哥我早有后手安排。” “你平日里隔三差五过去探望一番,陪她说说话便好。” 范偌偌掩嘴轻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我懂了,二哥高明。” 范贤所说的后手,自然指的是叶玲儿。 自从叶玲儿亲眼见证林宛儿的肺痨在范贤的精心调治下日渐好转,又在街头目睹了范贤为林宛儿深情献唱那次轰动京城的“表白”,她对范贤的印象已然大为改观。 再经过范贤一番“真情流露”的忽悠,不,应该说是“诚恳说服”,叶玲儿详尽了解了范贤与林宛儿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感人”经过,当即拍案叫绝,直呼这简直就是话本小说里才会有的天赐良缘,他们二人完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更是义愤填膺地表示,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范贤与林宛儿之间这纯洁而伟大的爱情,不容任何人破坏。 正此时,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范健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身后,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 “都是即将奉旨出使北奇的重臣了,怎还这般没有正形,在此处拉拉扯扯。” 范贤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解释道: “父亲,我们这不也是以防万一,安排好家中诸事嘛。” 范健轻轻挥了挥手,他身后,高达领着一众身形彪悍、气息沉稳的刀客应声上前,整齐划一地行礼。 范健指着他们,对范隐范贤说道: “这些皆是为父的护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此次北上路途凶险,便让他们随你们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范贤凑到范健身旁,压低了声音,暗戳戳地问道: “爹,您一个户部侍郎,府中怎的豢养了如此之多的精锐护卫?这排场,可不小啊。” 范隐在一旁适时插话,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咱爹如今已是户部尚书了。” 范贤闻言,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爹!您何时竟已升任尚书了?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范健却并未理会他的大惊小怪,而是继续对范隐和范贤吩咐道: “高达和他说下刀客都靠得住,什么事情都可以相信他们。” 范贤听到“高达”二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惊呼出声。 “高达?!” 高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范贤。 “公子,莫非听过卑职的名号?” 范贤急切地问道: “高达,是哪两个字?” 范隐此时幽幽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就是你想的那两个字。” 范贤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铜铃一般,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哪个型号的?!” 高达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他茫然地问道: “公子,您……此话何意?” 范健无奈地瞪了范贤一眼,对高达解释道: “莫要理会他,这孩子时常有些疯言疯语,不着边际。” 他转向高达,郑重嘱咐。 “此次北上,一切便拜托你们多加照拂了。” “你们先去城外车队等候吧。” 高达恭敬地抱拳行礼。 “是,大人!卑职遵命!” 说罢,他便带着身后一众精悍刀客,转身向着城门方向行去,步伐沉稳有力,很快便汇入了城门外等候的车队之中。 范健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缓缓扫过,眼神深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此行,莫要逞强。记住,家中还有人等着你们平安归来。” 范隐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 “父亲放心,儿子早已提前做过多番部署。此次北奇之行,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当可顺利无虞。” 范健闻言,这才略微颔首,心中的忧虑稍减。 此时,范四哲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两碗酒,酒香在清晨的微风中弥漫开来。 他将酒碗分别递给范隐和范贤,大声道: “大哥,二哥,请干了这两碗壮行酒!” 范偌偌在一旁嗔怪道: “哎,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要上战场杀敌,弄得这般悲壮。” 范四哲梗着脖子反驳。 “都差不多了!此去北奇,路途遥远,危机四伏,与上战场何异?” 范隐与范贤相视一笑,伸手接过了酒碗。 他们看着眼前的父亲、妹妹与弟弟,看着这承载了他们诸多牵挂的家,胸中豪情与不舍交织。 两人同时举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化作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他们将空碗递还给范思辙。 范隐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范四哲的肩膀,沉声道: “行了,别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多听父亲和你姐的话。” 说罢,范隐与范贤不再停留,毅然转身,并肩向着巍峨的城门大步走去。 范思辙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在身后大声喊道: “大哥!二哥!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范隐与范贤并未回头,只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右手,向后潇洒地挥了挥,示意他们听到了。 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坚定而沉稳,一步步走向城外那早已整装待发的庞大使团车队。 穿过城门,眼前豁然开朗。 车队延绵,旌旗招展。 范隐的目光掠过装载着出使礼品与各类辎重的马车,以及那辆戒备森严、押送着肖恩的囚车,最终落在了车队最前方,那辆属于使团正使的华贵马车上。 王七年早已在此等候,见范隐到来,他连忙上前,神色肃穆地躬身行礼。 “大人。” 范隐轻轻拍了拍王七年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 “老王,不必紧张。此行,若我的安排不出差错,当会顺利无比,甚至可以说是轻松惬意。” 王七年闻言,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缓,但眼中依旧带着几分敬畏与期待。 范隐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车。 范贤也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紧随其后。 范隐在车厢内坐定,沉声下令。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起,车队缓缓开拔,车轮滚滚,烟尘漫起,向着北齐的方向,踏上了漫漫征途。 第152章 郭宝昆:我亦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材质! 车队行进了一段路程,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短暂的休整。 范隐与范贤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范隐的肩上,还额外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瞧着分量不轻。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便要往路旁那片幽深的树林走去。 “二位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王七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最终定格在范隐肩头的包裹上,透着几分探究。 范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若说是去跑路,老王你信是不信?” 他说话间,还特意抖了抖肩上的包裹。 包裹里顿时响起一阵清脆又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晨歇中格外清晰。 王七年一听这话,双眼倏然瞪得溜圆,脸上的血色却瞬间褪了几分。 他慌忙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语气急切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二位大人若真有此意,可千万要带上小人!小人脑子活泛,脚程也快,定比旁人有用得多!” 范贤看着王七年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失笑。 “老王,莫听我大哥胡说,我们不过是去出恭罢了。” 王七年脸上的惊色未退,疑惑却更深了,那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当我三岁稚童不成”。 “小人晓得,两位大人兄弟情深,只是……这出恭,也需得一同前往么?” 范隐见他一脸“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行了,老王,莫要多想。我们兄弟二人是去林中布置一番,安排些奇兵,去去便回。” “你且安心在车队中等候。” 王七年脸上的不信任几乎要满溢出来,嘴巴张了张,显然还有话要问。 范隐只得无奈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老王,我范隐在此保证,若真有跑路的那一日,定然第一个便带上你。毕竟,你那一手追踪索迹的本事与冠绝监察院的轻功,可是无人能及。” 王七年闻言,脸上的紧张与怀疑瞬间被一种受宠若惊的喜悦取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大人谬赞,谬赞了。” 范隐与范贤不再理会他,转身便向着树林深处行去。 林间光影斑驳,鸟鸣清脆。 行至一处僻静之地,范贤对范隐点了点头,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去寻那早已约定好的五竺。 范隐则继续向前,脚步不疾不徐,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土丘旁停下。 片刻之后,一个小脑袋从土丘后方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待看清来人是范隐后,那人松了口气。 赵大直起身,顺手拽起身旁一个穿着利落短打,显得有些局促的年轻人,正是郭宝昆。 两人快步跑到范隐面前,躬身行礼。 “范大人。” 郭宝昆今日未着往日那般华贵的长袍,一身短装,倒也添了几分精悍之气,只是神色间依旧带着几分抹不去的纨绔习气。 范隐打量了二人一眼,开口问道: “如何?都已安排妥当了?” 赵大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沉稳。 “回大人,一切均已妥当。弟兄们都化整为零,远远缀在使团后方,不会引人注目。” 范隐点了点头,将肩上的包裹取下,递给赵大。 包裹入手沉甸,里面又是一阵熟悉的金属碰撞声。 赵大接过包裹,解开绳结,摊开一看。 里面赫然是崭新的菜刀,锋利的板斧,还有几柄闪着寒光的镰刀。 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口小巧的行军锅,以及数根……擀面杖。 只是这些擀面杖与寻常木制的不同,通体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入手冰凉沉重,显然是精钢打造。 【系统出品】的这些物件,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水准,质量自然无可挑剔。 赵大眼中顿时放出精光,那是一种老兵看到趁手家伙时才会有的喜悦。 他抬头看向范隐,由衷赞道: “大人果然是懂行之人。” 郭宝昆也好奇地凑过头,瞄见了包裹内的东西,脸上的不解几乎要凝成实质。 “范隐,你给我们这些东西是何用意?我等是来护卫你的,是来杀敌的,又不是来给你们使团充当伙夫庖丁!” 赵大闻言,连忙开口解释,语气恭敬却不失条理。 “郭少有所不知。我等虽是沙场退下来的老卒,但平日里家中并无朝廷制式的兵刃,私藏更是大罪。弟兄们平日防身,用的多是些家中开了刃的物件,甚至……甚至还有人用擀面杖的。” “大人赐下这些,一来,我等确实缺少趁手的家伙。” “二来,也能更好地遮掩身份。” “毕竟,我等这般庄稼汉、菜贩的打扮,随身带着些菜刀、镰刀、斧头之类的,旁人见了,也只会觉得合情合理,不会多想。” 郭宝昆蹙眉思索片刻,脸上的不忿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赵大目光再次落回包裹中的那些“厨具”、“农具”上,手指轻轻拂过一柄菜刀冰冷的刃面,感受着那细腻的打磨与惊人的锋锐,不禁赞叹道: “不过,范大人拿出的这些东西,寒光凛冽,一看便知绝非凡品。用来充作厨具、农具,着实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抬头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范隐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行了,能用便好,管它可惜不可惜的。” 赵大略一思忖,也是释然。 “大人说的是。” 此时,一旁的郭宝昆却突然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神色。 “范大人,不瞒你说,我这几日闭门苦读兵书,又潜心研究了诸多经典战例,当真是感触良多,获益匪浅!依我看来,我郭宝昆,也颇有几分成为一代良将的潜质!” 范隐闻言,额角青筋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他抬手扶额,一副不堪卒睹的模样,对着赵大沉声道: “赵大,此次护卫任务,由你全权调度指挥。至于他……” 范隐指了指兀自沉浸在“良将”幻想中的郭宝昆。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赵大身形一凛,仿佛又回到了军中听令一般,挺直了脊梁,朗声应道: “是!卑职遵命!” 范隐不再多言,转身便向林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交错的树影之后。 郭宝昆见状,急忙追了两步,却被赵大一把拉住。 他只能在后面不甘心地大声喊道: “范隐!你且信我一回!我郭宝昆当真有成为旷世名将的潜力啊!” “你可千万要信我啊——!” 赵大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郭宝昆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向了树林更深处。 第153章 范隐和肖恩合作? 王七年偷拿些许瓜果的小插曲,在范隐与范贤兄弟二人的巧妙周旋下,不过是旅途中的一道微澜,轻易便被抚平。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微的尘土。 行至京城边郊地界的边缘,负责护送的巡城司兵士们便勒马停步,拱手告辞,折返归去。 范隐与范贤并肩立于车辕,目送那队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 高达策马靠近,沉稳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凝重。 “大人,这肖恩恶名在外,手段狠辣,我等沿途还需时时提防,万不可掉以轻心。” 范隐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向队伍中间那辆戒备森严的囚车,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 “放心。” 他语调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此事交给我便是。” “我亲自去‘照看’他一番,顺便给他用些‘提神醒脑’的药。” 高达闻言,面露讶异与担忧。 “大人,您乃是使团正使,千金之躯,怎可亲身犯险,与那魔头共处一室?” “此事还是交由末将处理为妥。” 范隐抬手,轻轻拍了拍高达坚实的臂膀,语气不容置喙。 “行了,都是为使团安危,谁去都一样。” “你的职责,是警戒四周,确保万无一失。” 说罢,他转向一旁的范贤,目光中带着信任。 “范贤,你暂代我统领队伍前行,安排好宿营诸事。” 范贤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显得轻松愉快。 “好嘞,兄长放心!” 他应了一声,便转身向着队伍最前方的引路马车行去,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高达见范隐心意已决,安排亦是妥当,便不再多言,抱拳领命,自去调度防卫。 范隐则转身,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套古怪的器具——一个透明的软袋,连接着细长的管子和闪着寒光的针头。 他提着这套东西,径直走向肖恩所在的囚车。 囚车后方特设的小门应声开启,又在他进入后迅速关上,锁扣“咔哒”一声落下,将内外隔绝。 车厢内光线昏暗,空气滞涩。 肖恩被粗重的铁链锁在特制的囚椅上,闻声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看向提着奇怪物件走进来的范隐。 他开口,声音沙哑如同两块粗石摩擦。 “你要做什么?” 范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与这阴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没什么,这不是担心肖老前辈旅途劳顿,又怕您有什么异动,晚辈不才,只能亲自来陪伴照料一番。” 肖恩干枯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你一个堂堂正使,亲自来守着我这个阶下囚?” 范隐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将那透明软袋挂在车厢壁上一个预设的铁钩上,动作自然流畅。 “没办法,使团里的人手,怕前辈您的,大多不敢靠近;不怕前辈的,又各有要务缠身,分身乏术。思来想去,也只有晚辈我,最是合适。” 肖恩眼神微动,似乎想从范隐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你身为正使,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范隐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走向,语气轻松。 “原本是该我领队的,不过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在,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应付的。” “所以,我还是来陪着肖老前辈,解解闷,说说话,岂不更好?” 说着,范隐伸手推开了囚车两侧特制的小窗。 “吱呀”声中,两道光柱猛地刺破了车厢内的昏暗,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翻飞,原本压抑的空间顿时明亮了不少。 范隐走到肖恩面前,毫不在意地抓过他被锁链紧紧缚住的左手。 那只手布满污垢,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皮肤粗糙干裂。 范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径直在他手背上血管较为明显的区域轻轻拍了拍,仔细观察着。 血管因为长期的囚禁与营养不良,并不十分明显,但对范隐而言,足够了。 肖恩的身体猛然绷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范隐的动作。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警惕与压抑的怒火。 范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安抚性地笑了笑。 “肖老前辈莫要紧张,都说了是来照料您的,自然不会对您用什么酷刑,更不是要逼供。” “用上一点小药,对您好,对我们大家都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未落,范隐已从怀中取出一根干净的布条, 熟练地将布条缠绕在肖恩的手腕上方,打了个活结,充作简易的止血带。 随即,他拿出一小团蘸了烈酒的棉花,开始擦拭肖恩手背上选定的位置。 肖恩只感觉手背上一阵冰凉,带着些微刺痛。 第一团棉花擦过,瞬间变得乌黑。 范隐面不改色,扔掉脏棉花,又换了一团新的,继续擦拭。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棉花上不再沾染明显的黑色污渍,皮肤显露出本来的颜色,虽然依旧粗糙。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从输液管的末端取下保护套,露出里面锋利而中空的针头。 他捏着针头,开始对着肖恩手背上那条微微显露的青色血管比划着角度。 肖恩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在自己的左手与那闪烁着寒芒的针尖之间,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范隐察觉到他的紧张,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肖老前辈,放轻松些。只会疼那么一下下,大概就跟被蚊子叮一口差不多,很快就好。” 肖恩闻言,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猛地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针尖,那模样,竟与范隐前世在输液室里见过的那些害怕打针的大爷大妈有几分神似。 几乎就在他转头的同时,一阵清晰的刺痛感从手背传来。 紧接着,他感觉到手腕上那根布条猛地一松。 肖恩下意识地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一截细长的金属针头,此刻已然没入了他的皮肤之下,更准确地说,是刺入了他的血管之中。 他眼睁睁看着范隐一只手轻轻按住针头的翼片和自己的手背,另一只手则从手腕上摘下一块早已备好的白色长条形胶布,熟练地将针头固定在自己的皮肤上。 随即,范隐又取下一条中间垫着一小块药棉的、更宽一些的胶布,仔细地粘贴在针头刺入皮肤的部位,加强固定。 范隐将输液管在靠近针头的地方弯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用另一条胶布将这段管子也固定在肖恩手背上方的皮肤上,以防止移动时牵拉针头。 考虑到马车行进时的颠簸,范隐不放心地又多粘了几条胶布,将整个装置固定得异常牢固。 做完这一切,范隐才直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施施然在肖恩对面的简易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车厢壁。 “可以走了。” 外面传来应答声,随即,整个车队再次缓缓启动,车轮滚动,向着北方的茫茫前路行进而去。 囚车微微晃动,挂在车壁上的透明药袋里的液体,也随之轻轻晃漾。 肖恩盯着自己手背上那陌生的装置,以及那正一滴滴通过细管流入自己体内的不明液体,沉默片刻,终于沙哑地开口。 “这是什么?” 范隐靠在车壁上,神态悠闲。 “先前不是与前辈说过了么?一点小药,能让前辈您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浑身无力,安安稳稳地随我们赶路。” 他顿了顿,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若将药物下在饭菜里,对前辈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就算用寻常的银针将药液注入体内,相信以前辈的深厚内力,也能在药力发作前,连同部分血液将药物逼出体外。” “但若像现在这般,将药物混合在大量的特制药水中,通过这种方式,缓缓送入前辈您的血脉之中,那前辈可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范隐的目光扫过肖恩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毕竟,前辈您总不能将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逼出来换一遍吧?” 肖恩的眉头紧锁,他并非不明白范隐的意思,但他关注的是另一个层面。 “老夫是说,这种将水液直接注入人血管的方法。据我所知,若将水强行注入血脉,人会因此水毒攻心而死。为何老夫现在,除了些微的针刺感,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范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老家伙果然见识不凡。 “前辈所言极是。若直接将清水注入血管,的确会引发严重的水中毒,甚至危及性命。但我给您注入的,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经过特殊调配的溶液,其浓度与特性,都与人体血液环境相适应,所以不会引起不良反应。” 肖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惊叹,又似是了然。 “原来如此。你这小子,对人体经脉气血的理解,怕是已经远超你的老师费解了。” 范隐却是摇了摇头,谦逊地说道: “那前辈您可就谬赞了。小子不过是机缘巧合,多看了些杂书,有些浅薄的见识罢了。况且,这些粗浅的医理与器具,我早已整理出来交给了老师。如今在军中,类似的急救之法也已开始推行,只是尚未有我手中这般安全、规范,但勉强应急,倒也堪用。” 肖恩听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慨,仿佛透过范隐,看到了一个正在悄然改变的世界。 “被关押了这许多年,一朝出牢笼,竟已是物是人非到了这般地步。连这种看上去如同刑讯逼供的手段,也能摇身一变,成了治病救人的法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萧索,几分茫然。 范隐微微一笑,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时代的车轮总归是滚滚向前的。途中或许会有泥泞,会有险滩,甚至会有短暂的停滞与倒退,但大方向,终究是趋向光明与高效。” 他看着肖恩,继续说道:“新的认知,新的技法,就像这药液,初见时或许令人不安,觉得是奇技淫巧,甚至带着几分邪性。可一旦其效用被证实,便能惠及万人。昔日的酷刑之具,今日或许便是救命之方。一念之差,一用之别而已。” “关键在于,如何引导这股向前的力量,让它不至于偏离轨道,不至于被滥用。有识之士,当顺势而为,而非固步自封,抗拒洪流。” 肖恩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范隐,良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小子,说话的口气,行事的风格,很像我许多年前遇到的一个人。” “虽然,我和她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范隐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吗?那倒真是巧了。” 肖恩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追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易容?你这易容术很是高明,只是略微改变了些许容貌特征,并未完全换了一张脸。若非是我,或是专业易容人士,也看不出来,你这是为了什么?” 范隐眼帘微垂,淡淡地说道: “是院子里的意思,让我稍作遮掩。” 肖恩听到“院子里”三个字,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口中喃喃自语。 “是陈平平啊……那老狐狸,果然还是那么多算计。” 他沉吟片刻,又抬眼看向范隐,问道: “你今年几岁了?” 范隐眉梢微挑,反问道: “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肖恩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笑容中带着几分莫测。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不想说,便算了。” 他似乎也无意深究,转而又换了个问题。 “那你可知道淡州?” 范隐此时却是笑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肖恩。 “肖老前辈,您还是别费心试探了,如果要打听我的消息,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不如这样,晚辈给前辈讲一些你们北奇朝堂的近况如何?譬如,如今锦衣卫那位年轻有为的镇抚使,沈重。也好让前辈心中有个底,将来若是真有机会回到北奇,也好知道该如何与这位后起之秀分庭抗礼,重掌大权。” 肖恩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自嘲与苍凉。 “陈平平肯放我回去?肯让我重新掌权?” 范隐的笑容依旧,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院长他老人家具体如何打算,晚辈并不完全知晓。不过,我此行除了护送您,确实还领了一个任务,那便是在用您换回言冰芸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取了前辈您的性命。” 肖恩听罢,反而平静下来,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你看,老夫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范隐却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可小子我,却并不打算杀前辈您。” 此言一出,肖恩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着范隐。 “你想抗命?!” 范隐摊了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人嘛,在这世道上行走,总要先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不是吗?更何况是如今这个处处危机、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就像前辈您现在这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肖恩深深地看着范隐,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看透。 “嗯,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他沉默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只是,你如此坦诚,莫非是想让老夫帮你做些什么?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天真了吗?老夫与陈平平,与费解,与你们整个监察院,可是有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了几分。 “嗯,血仇,的确是个麻烦事。” “不过,也并非全无化解之法。至少,晚辈有信心,能让前辈您与院长他们之间的仇怨,不至于影响到咱们之间的……合作。” 肖恩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穿透车壁,传到外面那些护卫的耳中,只听得他们人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第154章 范隐与肖恩的讨价还价 车厢内,肖恩那嘶哑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余音却仿佛还黏在潮湿的木板壁上。 范隐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厢底部。 “行了,肖老前辈,别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瞬间打破了那诡异的氛围。 “再笑下去,就算没吓到外面那些小朋友,吓到这车里的花花草草,也不太好。” 肖恩浑浊的目光转向范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容的痕迹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行。”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只要你肯放了我,老夫可以答应为你做一件事。” “无论是什么事,哪怕是让我去杀了北奇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行。” 这承诺,重得能压垮一座山。 范隐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多了一丝玩味。 “让您放下和陈院长的仇恨,这个可以吗?” 肖恩几乎没有丝毫思索,那双深陷的眼眶中,仿佛燃起幽暗的火焰。 “不行。” 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除了这个,别的什么,老夫都能答应你。” 范隐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手指在矮几上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 “那,杀了你的兄长,庄墨涵呢?” 肖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你知道庄墨涵是我的兄长?” 这小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范隐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当然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您之所以能被从监察院大牢里放出来,是因为我们大庆潜伏在北奇的一名重要暗探,言冰芸,被抓了。” “而言冰芸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你们北奇朝廷,得到了我们大庆内部某些人出卖的消息。” “这个出卖言冰芸的人,他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借此机会,让庄墨涵这位北奇文坛大家出手,构陷我的弟弟范贤,说他写的一首诗是抄袭的。” “事情,大抵就是这样。” 范隐的叙述清晰而冷静,仿佛在解剖一只冰冷的猎物。 肖恩的眉头紧锁,眼中掠过一丝阴霾。 “那庄墨涵,陷害范贤了么?” 范隐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自得。 “晚辈我呢,恰好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这点小伎俩。” “所以,他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真正施展,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庄墨涵先生,自然也就没来得及出手。” “不过,他倒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还特意带着一幅故意做旧的,写着范贤那首诗的卷轴,上了朝堂。”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肖恩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声音。 “原来如此。”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范隐似乎并不急于打破这份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肖恩,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前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会不会,杀了庄墨涵?” 肖恩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这个也不行。” “再换一个。” 兄长,终究是兄长。 范隐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脸上不见丝毫意外。 “那,杀了你的义子,上衫虎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肖恩心中柔软的角落。 肖恩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这个,也不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只是在演戏。 “那,告诉我你隐藏的那个秘密。” “就是那个能让您在陈院长手下活到现在的秘密。” 肖恩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仿佛两道寒光刺破了车厢内的昏暗。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但是,你若知道了这个秘密,苦何必杀你。” “当然,他也必杀我。” “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来杀我的路上了。” “你,确定要知道?” 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寒意,让车厢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范隐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眉毛微微挑起。 “肖老前辈,您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啊。” 他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晚辈我说一个要求,您就不同意一个。” “您这,到底有没有合作的诚意啊?” 肖恩干枯的嘴唇咧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是你小子没诚意才对。” “倘若老夫说,要我帮你做事的条件,是让你去杀你的弟弟范贤,去杀你的亲生父亲,你肯同意吗?” 他死死盯着范隐,想从对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莫测的意味。 “杀范贤,那肯定是不行的。”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认真。 “至于杀亲生父亲嘛……这个,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肖恩脸上的讥讽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父亲,对你不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变调。 范隐摇了摇头,神色坦然。 “这倒也不是。” “我如今的父亲,户部尚书范健,待我极好,恩重如山。” “但他,只是我的养父。” 肖恩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被他强压下去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急忙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你亲生父亲呢?” “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 范隐却只是神秘一笑,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说不得,说不得。” 他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 肖恩听到这话,心中原本的一个猜测顿时被彻底否定。 然而,另一个更加大胆,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测,却如雨后春笋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日益壮大。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范隐给他手臂上扎的那根奇怪的细管,以及吊在旁边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袋子。 怪不得……怪不得范隐要易容,而且就算易容,也只是轻微调整了眉眼,并未大动干戈,仿佛只是为了掩盖某种天生的相似。 不是和他弟弟范贤相似之处,是和另一个男人的相似之处。 怪不得他会有这种直接将药液输入人体血脉之中的奇思妙想,这种手段,闻所未闻,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怪不得他如此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深不可测的功力,甚至连自己都有些看不透。 怪不得……他说话的语气,某些不经意间的神态,都如此熟悉,仿佛……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真的是她的话……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肖恩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有震惊,有疑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复杂地看着范隐。 “现在,老夫可以告诉你我隐藏的那个秘密了。” “你,听还是不听?”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少了几分试探,多了几分笃定。 范隐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赶忙摆手,脸上露出一副夸张的惊恐表情。 “算了,算了!前辈,我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您那个秘密,听起来就太过危险了,小子我惜命得很,可不想英年早逝。” 肖恩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夫觉得,如果是你知道这个秘密,苦何……他可能并不会杀你。” 范隐眨了眨眼睛,故作不解地问道: “我?我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就因为我那个……我不曾透露过的亲生父亲?” 他特意加重了“亲生父亲”四个字,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肖恩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深邃。 “不,苦何不会在乎你那个什么劳什子亲生父亲。” “他不在乎这世间的任何人,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只在乎一个人……” 肖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不,那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又或者说,是一个女人。” 范隐心中了然,知道肖恩指的是谁,但他脸上依旧是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八卦的兴致。 “哦?这苦何大宗师,还是个痴情人不成?” “前辈您保守的秘密,该不会是苦何大师的什么恋爱黑历史吧?” 他挤眉弄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他老人家要杀您灭口呢!这事要是换了我,我也得杀人灭口啊!” 肖恩被他这番插科打诨逗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痴情?恋爱?黑历史?”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苦何那样的人,又岂会为了那种事情费心劳神?” “他在乎的,只有他那虚无缥缈的天人之道,他一生所追求的,也唯有那至高无上的天人之道。” “老夫所知的秘密,便是与他的道有关。” 范隐依旧装傻充愣,仿佛完全听不懂肖恩在说什么,连忙伸出双手,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停!停!停!” 他大声嚷嚷道,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显得有些滑稽。 “前辈,您可别想拐弯抹角地告诉我您那个天大的秘密!” “我可不想被一位大宗师惦记上,整天提心吊胆地把他老人家列入我的必杀名单……哦不,是被他列入他的必杀名单!” 肖恩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几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行了,行了,既然你小子不想知道老夫那个秘密,老夫不说便是。” 他摆了摆手,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再提个条件吧,说说看,你到底想让老夫为你做些什么?” 范隐这才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脸上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随即又换上一副懒洋洋的神态。 “前辈您的逆鳞那么多,晚辈我提一个,您就给否决一个,这买卖可不好做。” “我懒得再费那个脑细胞了。” 他伸了个懒腰,仿佛真的有些疲倦。 肖恩闻言,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变得异常郑重。 “老夫的逆鳞,就那么几个,已经让你小子试探完了。” “其他的,没了。” “你再提一个,老夫保证,一定答应!” 范隐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真的?” 肖恩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认真与决绝。 “真的。” “我肖恩虽然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手上沾满了数不清的鲜血,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掷地般的铿锵。 范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 他看着肖恩那张布满风霜与伤痕的脸,看着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精光的眼睛。 “那好。”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范隐微微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厢的顶棚,望向了遥远未知的某处。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又似乎在下一个巨大的赌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让你……” 第155章 肖恩主动欠范隐人情 “我想让你……” 范隐的目光忽然转向旁边悬挂的那个透明袋子,话锋也随之一转。 “啊,药快没了。” 肖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袋子里的透明液体确实已经快要见底,逼近了连接管子的位置。 范隐说着,便直起身子,从怀中又取出一个袋子。 这次里面的液体,却是乳白色的,质地也显得更加粘稠。 肖恩的心头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不安。 “怎么还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而且,为什么是这样子的?” 范隐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什么事,颜色特别点而已。” “给您补充补充点营养。” 他熟练地将新的药袋换上,白色的乳状液体开始缓缓顺着细管流淌。 范隐重新在肖恩面前盘膝坐下。 肖恩紧盯着那乳白色的液体,感受着它通过细管,一点点进入自己的手臂,流入血脉。 起初还有些提心吊胆,但片刻之后,并未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温热感从手臂传来,让他精神略微一振。 当然只是心理作用,输液若是没有加热手段,能不输的手臂发凉,凉的自己手臂疼都算幸运了,还温热?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目光再次投向范隐,沉声问道: “你到底让我做什么?” 范隐这才慢悠悠地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头,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没什么。” “就是回北奇后,帮我救出言冰芸。” “然后,和沈重争权。” “如此,我才好浑水摸鱼。” 肖恩听到范隐这轻描淡写的几个要求,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仿佛在说:“你就让我干这个?” “这么简单?” 肖恩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范隐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嗯,就是这么简单。” 肖恩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要不再提点别的要求?” “换回言冰芸,这本就是放我回北奇的条件之一。” “你要是能让我安全回到北奇,与沈重争权,那也是必然之事,否则老夫回去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些事,就算你不让我做,老夫也一样会做。” 他看着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能不能,提点有难度的?” 范隐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肖恩有些不自在。 肖恩立刻察觉到了范隐眼神中的那丝不信任,心中顿时有些不快。 “你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看不起老夫?” “怎么说,老夫当年也是和陈平平齐名的人物!” “你就这么不信我?”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 “前辈您企图拿自己和陈院长相比,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信誉。” “这恰恰说明,在您心底深处,已然认为自己稍逊陈院长一筹了。” “从这一点来看,陈院长,又赢一局。” 肖恩被范隐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胸口一阵起伏。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与范隐在这口舌之争上继续纠缠。 “行了!” 肖恩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决断。 “反正只要你能让老夫安全回到北奇,你说的那些事,老夫都会去做。” “至于老夫欠你的这个人情,我会记着的。” 范隐闻言,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疑惑。 “人情?” “放你回北奇,这本就是为了达成晚辈目的所采取的手段。” “我只是在利用你,这一点,想必前辈您心中也清楚。” “为何还说,欠我什么人情?” 肖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强硬。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老夫说欠你个人情,便是欠你个人情!” 他嘴上说得硬气,心中却另有盘算。 说欠范隐一个人情,并不仅仅是因为范隐放他,更深层的原因,是他隐约觉得,范隐极有可能便是“她”的儿子。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只是想和范隐,和这个可能是故人之子,甚至可能是自己某种意义上延续的年轻人,继续扯上一些关系而已。 肖恩能感觉到,范隐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未来的成就,恐怕会远超他的母亲。 暂时没办法让范隐欠自己人情,那么,就让自己欠范隐一个人情。 在他看来,这并无太大分别。 毕竟,打别人一拳,自己的拳头,不也一样会疼么? 范隐看着肖恩那副“你别管我就是欠你”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那行。” “既然前辈您说欠我个人情,那晚辈就先收着。” “之后,且看您的表现。” “我再看看,您这个人情,有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肖恩听着范隐这略带审视与评估的话语,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堂堂北奇前密谍头子,刚从监察院大牢里出来,竟被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看不起”。 说实话,若非顾忌范隐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以及心中那个关于范隐母亲的惊人猜测,他真想一掌拍死这个言语间处处透着拿捏的小子,以泄心头之气。 但最终,所有的不甘与郁闷,都只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范隐似乎并未察觉肖恩内心的波澜,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手扔到了肖恩的怀里。 “这是监察院收集到的,关于你们北奇内部的一些最新情况。” “您先看看吧,也好早做准备。” 说完这话,范隐便不再理会肖恩,自顾自地盘好双腿,闭上眼睛,竟是直接开始打坐修炼起来。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肖恩的左手手背上还扎着针,透明的细管连接着那个装着乳白色液体的袋子。 他只能用尚且自由的右手,拿起那本记录着北奇情报的册子,借着车窗透进来的些许微光,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也随着书页的翻动,变得愈发凝重。 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不知持续了多久,渐渐地,那份规律的震动开始变得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肖恩依然沉浸在监察院那本薄薄的册子中,北奇内部错综复杂的情报让他眉头紧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愈发凝重。 马车最终平稳地停了下来,惯性让车厢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车厢厚重的后门被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高达。 他略微躬身,目光投向车厢内盘膝打坐,双目紧闭的范隐。 “大人,天色已晚,正好驿馆到了,范贤大人说今夜在此过夜。” 高达的声音恭敬而平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范隐眼皮未动,仿佛老僧入定,只是从鼻腔中轻轻“嗯”了一声。 “好,知道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高达得到回应,便悄然后退,并未将车门关上,昏暗的光线因此多了一丝来源。 片刻后,范隐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暗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肖恩手臂上连接的那个乳白色药袋上,里面的液体已经消耗殆尽,恰好停在了细管的入口处。 范隐站起身,动作不见丝毫拖沓,径直走到肖恩身旁。 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熟练而轻柔地撕开了固定针头的胶布,随后迅速将那根细长的针头从肖恩的手背血管中拔了出来。 一滴殷红的血珠自针眼渗出。 范隐用一小块干净的棉布按住了肖恩手背上的针眼。 “自己摁住。”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肖恩喉结滚动了一下,依言伸出自己尚能活动的右手,接替了范隐按住了左手手背上的针眼,力道有些不受控制的重。 范隐则开始收拾那些输液袋和细长的管子,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整理自己的书房。 他一边将用过的器具归拢,一边随意地开口问道: “前辈感觉怎么样?” 肖恩沉默了片刻,仔细感受着身体内部的变化。那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依旧存在,但似乎又比之前好了一些,至少精神上没有那么昏沉。 “嗯,除了无力,身体倒是感觉好了不少。” 他声音沙哑地回答,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就是尿有点多。” 范隐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嗯,没有什么问题,输了两袋液,不尿多才有问题。”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 说完,范隐便拿着收拾好的东西,转身下了马车。 车厢的后门随之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音,只留下肖恩一人在黑暗与沉闷中。 肖恩以为,今夜自己便要在这狭窄的空间内继续被囚禁着,等待下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黎明。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车厢一侧那扇小小的门,却又“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拉开。 肖恩心中一凛,警惕地望向门口。 去而复返的,竟然还是范隐。 他站在门外,身影被驿馆廊下的灯笼光芒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肖恩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戒备。 “还有事嘛?” 范隐的目光落在肖恩按着针眼的手上。 “针眼止住血了嘛?” 肖恩闻言,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被他自己按得有些变形的胶带,借着从小门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看了看。 针眼处只有一个清晰的红色小点,已经不再有血丝渗出。 “止住了。” 他沉声回答。 范隐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就好。” 他说完这句,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静静地看了肖恩片刻。 就在肖恩以为他又有什么新的盘算时,范隐却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肖恩始料未及的话。 “肖老前辈,要不要下车洗个澡?” 此言一出,肖恩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深深的疑惑,直直地盯着范隐,仿佛要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第156章 范贤:你当我是什么?大宗师啊? 肖恩指了指自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洗澡?” 范隐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是啊,怎么?不想啊?” 肖恩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珠转向范隐,那笑容在他看来别有深意,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低笑。 “好啊,既然你肯放心,我怎么能谢绝你的好意呢?”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似乎想从范隐的反应中窥探什么。 范隐听到肖恩这般干脆的回答,只是随意地招了招手。 “喀拉——” 一声轻响,那根从肖恩身上延伸至车厢外的沉重锁链,应声松动,不再紧绷。 肖恩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从冰冷的木板上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 药力尚未完全消退,四肢百骸依旧传来阵阵无力感,他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范隐见状,身形微动,似乎打算上车搀扶一把。 肖恩却猛地抬起手,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制止了范隐的动作。 范隐的脚步顿住,没有再坚持上车。 肖恩咬着牙,双腿发颤,一步一步挪到车厢边缘,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下一跳。 落地时,身子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手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是范隐。 那只手温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肖恩刚一站稳,另一条手臂上的锁链便被旁边肃立的高达伸手抓住,冰冷的铁器触感让他心中一凛。 他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高达控制着锁链的一端,无力地跟在范隐身后,向着驿馆深处的一间屋子走去。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肖恩的出现而凝固了。 那些原本在廊下低声交谈的护卫,还有几位尚未歇息的出使官员,一见到被“释放”出来的肖恩,无不面露惊骇,下意识地向后退避,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钻入肖恩的耳中。 “那……那就是北齐谍枭肖恩?看着也不像三头六臂啊。” 一个年轻护卫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被肖恩的恶名所震慑。 “范大人这是何意?竟将这等凶人放出来沐浴?” 一位官员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与担忧。 “你们看他那虚弱的样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有人注意到了肖恩的异状。 “定然是范大人给他下了药,不然怎会如此轻易就范?” 立刻有人猜测到了真相,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 “范大人行事,果然滴水不漏,考虑周全,既给了这老魔头几分体面,又不虞他能翻出什么浪花。” 亦有赞叹之声响起,显然对范隐的手段颇为佩服。 听到那些毫不掩饰的畏惧之声,肖恩干涸的心底竟莫名地生出一丝久违的快意,那是属于昔日北齐谍报大首领的威慑力残留。 然而,当那些关于范隐如何轻易压制他的议论传来时,那点快意又瞬间被一股郁气冲散。 他确实被范隐拿捏得死死的,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想要辩解几句,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他只能沉默着,任由那些目光和议论将自己包裹。 范隐领着他,在一间独立的屋子前停下了脚步,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行了,就是这间屋子。” 范隐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为他指了个普通的客房。 话音刚落,不等肖恩有所反应,身旁的高达便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进去。 肖恩被推得一个趔趄,在即将踏入房门的前一刻,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范隐。 “你不怕我趁机逃跑?” 范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莫测。 “如果前辈能做到的话,尽管试试。” 他顿了顿,笑容不减,语气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警告。 “另外提醒一下前辈,不要尝试对任何人出手,否则,刚刚给前辈下药的手法,不止能让前辈无力。” 范隐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还能让前辈尝到万虫噬心的感觉。不,是数不清的细小虫子在前辈血肉之中、骨髓深处啃食的感觉。”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欣赏肖恩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变化。 “而且请前辈放心,那种方式绝对不会让前辈死,也不会有真的虫子,只是感觉而已,一种纯粹的、极致的痛苦感觉。” 肖恩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悸,但很快便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着范隐,片刻之后,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知道了。”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不再多言,任由高达将他推入了屋中。 门被从外面轻轻带上。 几乎是同时,范贤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他身后跟着一脸苦相的王七年。 王七年手中端着一个小巧的木盆,盆里放着崭新的布巾、一把鬃毛刷子,还有对几个造型奇特的瓶子,正是范隐提前准备的洗头膏、沐浴露和一块粗糙的搓澡巾。 王七年一看到范隐,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大人,我觉得……我就不用进去了吧?有高达兄弟在,足够照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后缩了缩。 范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伸出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指尖一捻,轻轻一甩。 “哗啦——” 一张崭新的一百两银票在灯笼光下展开,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王七年那双原本还带着畏惧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两道精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但他还是强行按捺住那颗蠢蠢欲动的爱财之心,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语气沉痛。 “小人觉得,此事还是太过危险了!肖恩毕竟是肖恩,应该让更有能力的人去,确保万无一失才是!” 范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左手伸出,将那一百两银票慢条斯理地收了回去。 紧接着,他的右手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同样一甩。 五十两。 王七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失声叫道。 “怎么还少了?” 范隐不为所动,左手再次将那五十两银票收起。 右手又是一张银票甩出。 十两。 王七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么就十两了!” 范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本来肖恩已经被我的药给药透了,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我还向他清晰地展示了我的实力,并且严厉警告过他。” 他瞥了一眼王七年。 “他现在的危险性,比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还要低。” 范隐顿了顿,看着王七年那张纠结的脸。 “一会儿,这十两都没有了。去,还是不去?” 王七年脸上的肉疼得直抽搐,仿佛那失去的银票是从他心上割去的一般。 他一咬牙,一跺脚,悲壮地喊道。 “去!” 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稳稳地端住木盆,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地从范隐手中拽过那张十两的银票,看也不看就塞进了自己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他挺了挺胸膛,大义凛然地说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大人,小人去了!” 那模样,仿佛真的是要去赴汤蹈火一般。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察的弧度。 “等等。” 王七年刚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疑惑地看向范隐。 “大人,还有何吩咐?” 范隐从怀中又拿出两张银票,正是先前收起的那一百两和五十两,一并递给了王七年。 王七年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是抢一般将那两张银票夺了过来,脸上的悲壮瞬间被谄媚的笑容所取代,褶子都笑出来了。 他将银票小心翼翼地叠好,珍重地放入怀中,拍了拍,这才满脸堆笑地对范隐说道。 “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把这肖恩老前辈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污秽都给洗得干干净净,保证让他焕然一新,清清爽爽!” 说罢,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端着木盆,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门刚一关上,里面便传出王七年那略显夸张的殷勤笑声。 “肖老前辈!我来给您洗干净了!您瞧我这手艺,保准舒服!” 范贤走到范隐身边,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宇间带着一丝探寻。 “怎么样?” 范隐双手负后,目光投向远处的夜空,语气平淡。 “看样子,是初步达成了合作。他还说,欠我一个人情。” 范贤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如此一来,这段旅途之中,使团内部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范隐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肖恩本人,暂时是没什么问题了。至少,在我还在的情况下,他会老实一点。”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 “使团内部,确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来自外部的危险,可依旧不少啊。” 范贤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也意识到了接下来的路途不会平静。 “五竺叔已经动身,去拦截苦何了。” 他沉吟道。 “这一路上,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便是可能前来刺杀肖恩的苦何弟子,还有一心想救走肖恩的上衫虎,以及……那个最有可能被你故意引来的九品箭手,燕小艺。” 范隐点了点头,对范贤的分析表示认同。 “没错,主要就是这些了。” 他转过头,看向范贤,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做好准备,正好给你练练手。” 范贤闻言,眼睛猛地睁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练手?” 他拔高了声调,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外面漆黑的夜空,仿佛那里正潜伏着无数高手。 “谁给我练手啊?苦何的亲传弟子、北奇军神上衫虎、世上唯一的九品箭手燕小艺!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九品,而且没有一个是普通的九品!” “你当我是什么?” “大宗师啊?” 范贤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你想让我死,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范隐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 “放松点。我说给你练手,就代表你有机会在他们手下周旋,甚至应对一二。” 他拍了拍范贤的肩膀,语气笃定。 “而且,不是还有我嘛。” 范贤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范隐,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你……你到九品了?” 范隐干脆地回答。 “没有。” 范贤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瞪着范隐。 “那你在这儿说个蛋啊!”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焦急。 “万一玩脱了怎么办?那可都是要命的!” 范隐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对着范贤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比了个自信的手势。 “放心,就算是真的玩脱了,我也有后手。保证我们兄弟俩安然无恙。” 范贤看着范隐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焦躁莫名地平复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 “算了,你这家伙,向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话音刚落,旁边那间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七年端着一个更大的木盆走了出来,盆里的水污浊不堪,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气味。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盆脏水泼洒到院子角落的排水沟里。 然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范隐和范贤说道。 “大人,范二公子,这肖老前辈身上实在是……太脏了!这第一遍啊,简直跟洗泥猴儿似的,还得再搓洗几番才行!” 范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王七年应了一声,又精神抖擞地端着空盆,转身进了屋子,顺手将门再次带上。 第157章 招待肖恩 驿馆的木盆被王七年换了两次水,污浊的程度一次浅过一次。 终于,在第三盆水也算不上清澈时,高达押着肖恩从那间独立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肖恩略微发白的头发,此刻已被细致地梳理开,虽然依旧随意披散在肩头,却再不见之前那般纠结如草的狼狈。 他身上换了一袭朴素的白衣,浆洗得干净,与先前那身破败囚服判若两人。 只是,手腕脚踝处,那沉重的玄铁锁链依旧牢牢锁缚着,冰冷的铁器与崭新的白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却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走出屋门,接触到庭院中微凉的夜风,肖恩长长地“啊——”了一声。 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舒畅,仿佛连骨头缝里的污垢与郁气都一并吐了出来。 范隐斜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听到这声满足的喟叹,唇角勾起一抹淡弧。 他缓步上前,声音平淡无波。 “感觉怎么样?肖老前辈。” 肖恩扭了扭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密的轻响,他活动着手腕,感受着肌肤上传来的清爽。 “感觉重获新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人气。 范隐点了点头,仿佛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那接下来,请肖老前辈用餐吧。” 范隐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庭院中的景象。 火堆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 火光旁,一张矮木桌已然摆好。 桌上一条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表皮焦黄,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旁边是一只形态完整的烧鸡,色泽金红诱人。 还有一盘切得厚实的酱牛肉,几碟颜色鲜亮的素菜,以及数坛未开封的酒。 肖恩浑浊的眼珠转向那丰盛的酒菜,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哦?”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么好?除了洗澡,还特地准备了晚餐?还如此丰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范隐,带着一丝审视。 “不会是断头饭吧?”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平和。 “肖老前辈说笑了。” “只是从这里往后,路途颠簸,都得露营了。” “抵达北奇之前,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能好好款待前辈的机会了。” 肖恩闻言,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范隐与那桌酒菜间来回。 最终,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好吧。” “既然你小子盛情相邀,老夫怎么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说罢,肖恩迈开步子,在高达的押解下,走向了那张矮桌。 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在桌旁坐下,动作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丝毫不见阶下囚的卑微。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抓起那根烤羊腿,狠狠撕下一大块肉,塞进口中用力咀嚼。 那吃相带着一股原始的狂野,仿佛饿了许久的猛兽。 接着,他单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喉结滚动,将那口羊肉混着酒液咽下。 “痛快!” 一声低喝,带着满足的沙哑。 此时,范隐与范贤也走了过来,分别在肖恩对面坐下。 高达则如一尊铁塔般,肃立于肖恩身后,锐利的目光时刻不离肖恩的举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动。 肖恩又撕下一块羊肉,目光扫过对面的范隐兄弟。 “有酒有肉,这时候要是能来个小曲就更好了。”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直沉默的高达猛然厉声呵斥。 “肖恩!休得无礼!” 高达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且锋利,打破了庭院中暂时的平和。 “我家大人念你曾为一方枭雄,才法外开恩,允你沐浴更衣,已是天大的体面!” “如今赐你酒食,更是看在你我尚在庆国境内,不愿过于苛待!” “你一介北奇谍酋,阶下之囚,不知感恩戴德,竟还敢得寸进尺,妄想听曲作乐?!” 高达往前踏了一小步,周身气势陡然凌厉,仿佛只要肖恩再有异动,他便会立刻出手。 “简直不知所谓,莫要挑战我家大人的底线!” 肖恩对高达的呵斥恍若未闻,只是将口中的肉细细嚼了,咽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高达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老夫就问问,没有就算了。” 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接着慢条斯理地撕扯着手中的烤羊腿,狂野的吃法依旧,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少许,但他却 避开,丝毫没有弄脏那件刚换上的干净白衣。 范隐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感叹一声:狂野,却又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这老东西,倒也真有几分情调。 他抬手,示意高达不必紧张。 “既然肖老前辈有此雅兴,小子便为前辈奏上一曲,聊作助兴。” 范隐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笑意。 肖恩闻言,正往嘴里塞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酒也停在唇边。 他诧异地看向范隐,只见范隐好整以暇地从矮桌底下,仿佛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件通体赤红、造型奇特的物事。 那物事形状扁平,有颈有身,上面绷着数根细弦,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肖恩嘴里塞满了肉与酒,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你从哪里掏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桌子底下,那里空空如也。 范隐却已低下头,手指在那些琴弦上轻轻拨动,似乎在调试音准,头也不抬地随意回道。 “这个不重要,前辈不必在意。” 肖恩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范隐手中的奇特“乐器”。 “那你这个……是何乐器?怎生得如此奇怪?”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自认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东西。 此时,一旁的范贤适时出声解释道。 “这个叫电吉他,是吉他的一种。”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肖恩更容易理解。 “与……与琵琶的形制有些类似,但发声原理大不相同。” 肖恩听得一知半解,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眼中依旧充满了探究与新奇。 范隐指尖轻拢慢捻,一阵舒缓而奇特的乐声从他指下流淌而出。 那乐声不同于此世任何一种丝竹管弦,带着一种清澈又略显慵懒的韵味,在静谧的夜色中悠扬散开。 随即,范隐微启薄唇,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歌声伴随着旋律响起。 “哪个车站 会吻别” “风和玫瑰要分别 才喋喋不休” “你和我抬眼 看着雪” “等神把谎言 一片片拆碎” “在哪段年岁 会妥协……” 范隐所演奏和吟唱的,正是那首名为《一等情事》的曲子。 歌声与琴声交织,在庭院中回荡。 肖恩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那只抓着羊腿的手悬在半空,嘴巴微张,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范隐。 火光跳跃在范隐的脸上,映照出他专注而略带一丝疏离的神情。 这陌生的旋律,这直白的歌词,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拨动了肖恩心中某根尘封已久的弦。 “谎言”、“分别”、“妥协”,这些词汇如同针尖,刺入他早已麻木的感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复杂难明。 范贤看着自家兄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有一丝了然。 他早已习惯了范隐时不时冒出的惊人之举,只是在这般情境下,对着肖恩弹唱这样的曲子,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瞥了一眼肖恩,见他神情专注,似乎真的被这音乐吸引,心中也不禁有些好奇。 高达依旧站在肖恩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警惕,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这乐声太过奇特,是他从未听过的靡靡之音,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那颗时刻紧绷的心弦,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许。 恰在此时,王七年刚刚收拾完最后的秽物,端着空盆,小心翼翼地从那间屋子走了出来。 他本想向范隐复命,却被庭院中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只见范大人怀抱一件从未见过的红色“妖物”,指尖拨弄间,便有仙乐般的声响流出,口中还唱着听不懂却异常勾人的曲调。 王七年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巴也下意识地张开,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看看范隐,又看看那如痴如醉的肖恩,再看看一旁似乎习以为常的范二公子,以及身后那位面无表情却似乎也在聆听的高达统领。 一种荒诞又和谐的画面,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周围廊下的护卫与几位尚未歇息的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吸引。 他们纷纷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寂静与好奇。 昏黄的灯笼光芒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 独特的吉他声与范隐的歌声,便在这驿馆的庭院之中,在这群身份各异的人耳边,悠悠回荡,散入沉沉的夜色。 第158章 肖恩:老子被关了二十年,外面都开始修仙了? 一曲终了,庭院中的余音似乎还未散尽。 范贤率先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在夜色中格外响亮。 除了依旧专注于食物的肖恩,驿馆内的其他人,无论是廊下的护卫还是角落里的官员,也都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带着几分新奇与探究。 肖恩此时已经将那条肥美的羊腿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他随手将骨头扔在矮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情情爱爱的,没意思。” 他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仿佛刚才那动人的旋律只是耳旁风。 高达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话再次被挑动,他往前踏了一步,声音比夜风更冷。 “肖恩!我家大人为你奏乐,已是天大的恩赐,休得在此妄言!” 范贤嘴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看向肖恩。 “可我看前辈刚刚听的,似乎还挺陶醉啊。” 肖恩抬眼瞥了范贤一下,浑浊的眼珠里看不出情绪。 “老夫只是说那情情爱爱之词,不对老夫的胃口。” “但这曲子本身,倒也还算不错。” 范隐闻言,唇角那抹淡弧未变,手指在赤红的琴身上轻轻一拨。 “既然不合前辈口味,那便换一首曲子好了。”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范贤身上,带着一丝笑意。 “我来弹奏,贤弟,你来唱如何?” “虽然用这【电吉他】弹奏此世的曲子,听起来或许有些怪异,但意境应该差不多。” 范贤微微一怔,随即爽快地点头。 “好。” 范隐指尖微动,琴弦再次震颤,一阵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旋律流淌而出。 这旋律激昂中带着几分苍凉,开阔中又透着一丝不羁,仿佛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情扑面而来。 范贤几乎是立刻就听出来了,这熟悉的旋律让他胸中一热,歌词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他口中蹦出。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正是那首传唱不衰的《沧海一声笑》,《笑傲江湖》的经典主题曲,充满了快意恩仇、潇洒不羁的江湖豪情。 范贤的歌声算不上专业,却胜在真情流露,与那吉他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庭院中的众人,包括那些原本只是好奇探望的护卫与官员,此刻都听得有些痴了。 这歌声与乐声,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那里有刀光剑影,有侠骨柔情,有大漠孤烟,有杏花春雨。 肖恩的动作再次停顿下来,他刚刚抓起一只烧鸡的鸡腿,此刻那鸡腿就悬在他嘴边。 他的目光不再是先前的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光彩,紧紧盯着篝火旁弹唱的范隐兄弟。 那歌词中的江湖,那旋律中的豪迈,似乎也触动了他心中某些深埋的记忆。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肖恩将手中的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块,用力咀嚼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范隐身上。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复杂。 “这曲子,旋律确实优美,歌词也颇有诗意。” “有一种……话本里描绘的那种江湖味道。”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若是老夫年少个几十岁,初出茅庐,听到这样的曲子,定然会热血沸腾,对其推崇备至。” “只可惜,如今老夫在这真正的江湖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见惯了尔虞我诈,血雨腥风。” “再听这般江湖,只觉得……有些幼稚,甚至可笑。” 高达闻言,眉头紧锁,沉声反驳。 “肖恩!休得以你一己之见,便否定整个江湖!” “你作恶多端,双手沾满血腥,眼中所见,心中所想,自然只有江湖的阴暗与丑陋。” “你选择沉溺于泥沼,便以为整个世界皆是污秽不堪吗?” 高达的声音越发凌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凛然正气。 “江湖之大,有藏污纳垢之地,亦有侠肝义胆之辈!” “有阴谋诡计,亦有光明磊落!” “你只见叶落,不见花开;只见寒冬,不见暖春。是你自己的心被黑暗蒙蔽,才会觉得整个江湖都幼稚可笑!” “莫要用你那早已腐朽的见解,去玷污那些你未曾见过,或者早已遗忘的清明与热血!” 肖恩对高达的激烈反驳恍若未闻,只是又撕了一口鸡肉,慢慢咀嚼。 范隐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言语交锋,指尖再次拨动琴弦,一段更为轻快跳跃的节奏从他手中倾泻而出。 这旋律与之前的两首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范贤从未听过。 范隐自己启唇唱了起来,歌声清朗,带着一种莫名的洒脱。 “趁年少,别今朝,启程踏遍荒草。” “告别平凡,寻觅逍遥。” “不招摇,避尘嚣,奈何人心难料。” “藏的招,无人晓,执念不曾动摇。” “让尔虞我诈成徒劳。” “掌中宝,心中刀,邪魔都不足道……” 这一首,正是《凡人修仙传》的主题曲《不凡》,歌词中带着一股斩妖除魔、追求大道的超然之意。 庭院中的众人安静地听着,神情各异。 肖恩这次没有再出言点评,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眉头却微微蹙起。 这歌词……怎么听着有那么点修仙的味道? 什么“邪魔都不足道”,什么“寻觅逍遥”,这已经超出了他理解的江湖范畴。 他一个搞情报的,修仙这种事情,除了那次和苦何一起寻找神庙的任务外,他可没接触过,自然也无从点评。 他心中暗忖,若是苦何那个家伙在此,或许能对这曲子说出个一二三来。 范隐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一曲终了,指尖微顿,又是一段优美的旋律响起。 这曲风依旧飘逸,却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遁出红尘,长路不必问归程。” “心境如止水,内里有乾坤。” “半生浮沉,莫问那旧事前尘。” “愿这一双手,也能摘下星辰。” “修我一颗凡心……” 歌声悠扬,带着一种看破世事、潜心修行的淡泊。 肖恩听完这一曲,彻底无语了。 如果说上一首还只是“有一点修仙的感觉”,那这一首,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在唱修仙了! “遁出红尘”,“修我一颗凡心”…… 肖恩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忍不住腹诽:老子被关了二十年,外面的世道都变了吗?怎么从打打杀杀的江湖,一下子蹦到修仙问道了?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接着肖恩反应过来想到:啊,对,是她儿子,一切说的通了。 范隐放下拨片,看着肖恩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嘴角笑意更深。 “行了,最后一首。” “唱一首平静些的,听完之后,肖老前辈也该去歇息了,天色确实不早了。” 说罢,他指尖再次轻柔地拂过琴弦。 这一次的旋律不再激昂,也不再飘逸,而是如月光般温柔,如溪流般和缓。 范贤也听出了这首曲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 范隐低下头,声音也随之变得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简单的歌词,纯净的旋律,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湖。 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使团官员,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有人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想起了远方的家人。 有人目光投向夜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就连那些肃立的护卫,紧握刀柄的手似乎也松了几分,平日里冷硬的面部线条,在火光的映照下,竟也显得有几分温情。 王七年更是听得如痴如醉,他本就心思活络,此刻听着这如梦似幻的曲调,只觉得范大人简直是神仙下凡,无所不能。 而肖恩,这位在黑暗中蛰伏了二十年的北奇谍酋,此刻握着酒坛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他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火光,那火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 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他没有见过亲人,没有见过朋友,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冰冷的囚牢。 “你在思念谁……” 这简单的问句,像一把淬了蜜糖的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饶是他心志坚韧如铁,此刻眼眶也不禁有些发热,一种久违的酸涩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范隐此子……当真是恐怖如斯!不仅手段莫测,竟还能用这等闻所未闻的“靡靡之音”,轻易拨动他早已麻木的心弦。 一曲终了,庭院中一片寂静,只剩下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 范隐抱着那赤红的【电吉他】,看向肖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肖老前辈,这几首曲子,感觉如何?” 肖恩沉默了片刻,将坛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曲子……都很好听。” “也很特别。”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范隐。 “你小子,如此待我。” “我一个被你押解的囚犯,一个在暗无天日之地被关押了二十年的老家伙。” “你不仅让我沐浴更衣,给我准备这般丰盛的酒食,还亲自为我弹奏这些闻所未闻的曲子。” 肖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说实话,若是老夫年轻个二三十岁,心气尚在,说不定……说不定真就被你小子这份‘礼遇’感动得一塌糊涂。” “到时候,怕是会涕泪横流地喊着什么‘主公若不弃,肖某愿效犬马之劳’之类的蠢话,哭着喊着要投入你的麾下。”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一丝戏谑。 “现在也不晚啊。” “小子我,可从不嫌弃前辈年纪大。” “毕竟,破船尚有三斤钉,前辈这艘纵横谍海的大船,想必不止三斤吧?” 听着范隐这毫不掩饰的调侃,肖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呵呵……” 他站起身,身上的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行了,你小子也说了,天色不早了。” “老夫,也该去歇息了。” 说罢,肖恩竟是十分自觉地,迈开步子,朝着不远处那辆囚车走去,步伐虽因锁链而有些沉重,却依旧带着几分从容。 高达锐利的目光一刻不离肖恩,紧随其后,防止他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第159章 庆皇:难道大宗师之上…… 范隐与范贤并肩而立,目送着高达将那道略显佝偻却依旧透着几分桀骜的身影押回囚车。 夜风拂过,庭院中的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情绪。 高达很快折返,沉稳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走到范隐与范贤面前,躬身行礼。 “大人,肖恩已经回囚车了。” “有人专门看守,绝不会出差错。” 范隐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 “好。” 一旁的侍从早已手脚麻利地将肖恩用过的杯盘狼藉撤下,迅速换上了一桌全新的酒菜。 热气腾腾的羊肉,香气扑鼻的烧鸡,还有几样精致的素菜,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范隐的视线从新菜上扫过,转向高达与不远处的王七年。 “都坐下一起吃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随和,不似先前与肖恩对话时的深沉。 “过了今夜,往后路上颠簸,大概率就要风餐露宿了。” “再想有这般安逸的吃食,怕是难了。” 高达与王七年闻言,不敢怠慢,齐齐又行了一礼。 两人没有丝毫推辞,依言在矮桌旁坐下。 王七年一落座,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便在菜肴上打了个转,随即毫不客气地抄起了筷子,脸上堆满了笑意。 高达则先将腰间的佩刀解下,小心翼翼地靠在桌边,这才拿起筷子,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严谨。 范隐与范贤相视一笑,也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庭院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与咀嚼吞咽的声音。 王七年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油光满面,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一壶茶。 他先给范隐与范贤的杯中斟满茶水,姿态恭敬。 “大人,小人以茶代酒,敬二位大人一杯。” 说完,他自己也倒了一杯,端了起来。 高达见状,也默默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王七年眼尖,立刻又为高达的杯中添了些茶水。 王七年哈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趁着众人举杯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方才那几首曲子,真是听得小的如痴如醉,简直是仙乐一般。” “不知可否请大人赐下曲名?小的也好日后时时念想,感沐大人恩泽。” 范隐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哼的几段小调罢了。” “第一首叫《一等情事》。” “第二首,《沧海一声笑》。” “第三首是《不凡》。” “第四首,叫《炖煮凡尘》。” “至于最后一首,简单,就是《虫儿飞》。” 范隐的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似乎对这些曲名并不十分在意。 高达端着茶杯,目光转向范隐,带着几分由衷的钦佩。 “大人。” “您今夜这一手,当真是高明。” “恐怕是将那老狐狸肖恩,彻底拿捏住了。” 王七年也连忙举杯附和,满脸都是“大人英明”的表情。 范隐与范贤也端起了茶杯。 四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水温热,顺喉而下。 范隐放下茶杯,眉梢微微一挑,看向高达。 “哦?” “哪一手?” “又是如何拿下肖恩了?” 高达也放下了杯子,神情认真。 “大人,您方才对肖恩那般客气周到。” “又是让他沐浴更衣,又是准备如此丰盛的酒食,还亲自为他奏乐。” “难道不是为了折服他,让他放下对您,对我们监察院的杀意与戒心吗?”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老高啊,你这想法,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他自己都说了,就凭方才那些,想让他真心投靠,除非让他年轻个二三十岁,回到那血气方刚的年纪。” “更何况,监察院当年为了抓捕他,不仅害死了他的儿子儿媳,还将他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之地整整二十年。” “你觉得,这等深仇大恨,真的就凭这点酒食恩惠,就能让他尽数抛诸脑后?” 高达脸上的钦佩之色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困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那大人方才那些恩惠,岂不是……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还有一丝替范隐不值。 不等范隐回答,一旁的王七年却突然插了句嘴,脸上带着一丝“我懂了”的精明。 “高达统领,这你就不懂了。” “我家大人自然无法凭这些就让肖恩那老家伙感恩戴德,也无法让他彻底放下对监察院的仇恨。” “但是,大人方才那些恩惠,却能实实在在地保证,在接下来的路途中,那肖恩老家伙,不敢轻易搞什么幺蛾子,会老实许多。” 高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像是拨云见日一般。 “原来如此!” 范隐赞许地看了一眼王七年,这才对高达说道。 “老王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这般恩威并施,一来,确实是为了敲打敲打他,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在路上安分一些,别给我们添麻烦。” “这二嘛……” 范隐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深邃了几分。 “就是想赶在抵达北齐之前,让肖恩这老家伙,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和实力。” 高达刚刚舒展的眉头,因为范隐这后半句话,再次紧紧锁了起来。 他脸上的困惑比先前更甚。 “让肖恩恢复实力?” “为何啊,大人?” “他本就是心腹大患,若是让他恢复了实力,岂不是……岂不是更难对付了?” 范贤此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接过话头,声音清朗。 “这一点,我来替兄长说明一下吧。” 高达与王七年立刻将目光投向范贤,洗耳恭听。 范贤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 “众所周知,我们这次出使北齐,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用肖恩,换回被扣押在北齐的言冰芸公子。” “而根据监察院传回的密报,言公子如今,就掌握在北奇锦衣卫的手中。” “如今北奇锦衣卫的镇抚使,名叫沈重。” 范贤特意加重了“沈重”二字。 “此人,是陈院长在临行前,特别提醒我们要多加留意的人物。” “其心机手段,定然非同小可,绝不好对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落回肖恩身上。 “而这位肖恩老前辈呢,恰好在二十多年前,正是北齐密谍机构的首领,锦衣卫缇骑的最高统帅,地位与权力,几乎等同于如今的沈重。” 范贤看着高达,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说,这样一位曾经的谍枭,若是安然无恙,并且实力恢复不少地回到北齐,回到那个他曾经叱咤风云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呢?” 高达的眼睛猛然睁大,一道精光闪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人这是……这是想让他们狗咬狗啊!” 范隐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悠然地又抿了一口,算是默认了高达的猜测。 王七年此刻的脸色却不像高达那般兴奋,反而多了一丝凝重与忧虑。 他看向范隐,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此计虽妙,但小人愚钝,尚有一事不明。” “如今这北奇的沈重,固然如范二公子所言,是个难缠的狠角色,可要说与肖恩这等人物相提并论,恐怕还差了不少火候。” “沈重,充其量只能算是让陈院长多看两眼的后起之秀。” “可这位肖恩,当年却是能与我们陈院长分庭抗礼,并称于世的谍海巨擘啊。” 王七年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显然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顾忌。 “更何况,肖恩还有一个义子,名为上衫虎。” “此人乃是北齐军中的不败战神,手握重兵,镇守边疆,麾下虎狼之师无数。” “一旦肖恩安然返回北齐,与他那位战神义子上衫虎父子联手,双剑合璧……” 王七年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到时候,整个北奇朝野,恐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对我们大庆而言,肖恩与上杉虎的组合,其威胁程度,可比如今上杉虎和沈重相互制衡的局面,要大上太多了。” “这……这恐怕是得不偿失,引狼入室啊,大人。” 范隐听完王七年这番详尽的分析,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不迫。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们的顾虑,我明白。”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肖恩与沈重之间,最好是能形成长期的争权夺利,相互消耗,达成一种新的平衡,这对我们而言最为有利。” “若是沈重技高一筹,最终将肖恩斗倒,那也无妨,局面与现在相比,大差不差,我们并未损失什么。” “但若是……” 范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肖恩真的将沈重斗倒,在北奇成功东山再起,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我自然也有的是办法料理他。” 高达听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问道。 “难道是……大人打算亲自出手,直接将他刺杀?” “可若是他真的东山再起,身边必然防卫森严,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远在敌国,想再杀他,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范隐闻言,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在敌国国都,单枪匹马去刺杀一个权势滔天的谍枭?那不是勇猛,是送死。” “要收拾他,我自有别的办法,会找更合适的人,用更合适的方式,让他明白,有些人,即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也最好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高达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见范隐如此笃定,也不便再多问。 夜色渐深,几人默默用完了这顿特殊的晚餐,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散去歇息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庆,太平别院之内。 灯火通明,却带着一种皇室特有的幽深与寂静。 庆皇斜倚在一方宽大的软塌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身前矮几上,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密探快马加急送回的奏报。 奏报上详细记录了使团在驿馆中发生的一切,包括范隐与肖恩的对话,以及那几首闻所未闻的曲子。 庆皇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神在奏报的字里行间逡巡。 他轻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飘忽。 “范隐这小子,倒是真会笼络人心。” “他是想……收服肖恩那个老家伙?” 随即,庆帝自己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不,范隐那小子,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肖恩是什么人?当年连陈平平都没能让他真正低头,岂是几顿饱饭,几首曲子就能收服的。” “他这是……想降低肖恩的戒心?亦或是,另有所图?” 庆皇的目光在奏报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那几首歌名与歌词上。 当看到第一首《一等情事》时,他眉梢轻挑。 “又是情情爱爱的曲子?” “这小子,年纪轻轻,倒像是个多情种子,一首接一首,没完没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又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第二首《沧海一声笑》的歌词上。 “嗯……写江湖的。” “倒也有些气魄,有几分豪迈不羁的意境。” “想不到这小子,平日里看着玩世不恭,心中竟还藏着一颗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心。” 庆皇微微颔首,似乎对这首曲子还算满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第三首《不凡》的歌词时,脸上的那份从容与点评的兴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再言语,原本斜倚的身体,竟是陡然坐直了。 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纸上的字迹。 紧接着,是第四首,那名为《遁出红尘》的曲子。 庆皇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愕与震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这……这是……” 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又急急看向最后一首《虫儿飞》,那简单的歌词,纯净的旋律描述,此刻在庆帝眼中,却也蒙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让他再次感到一种莫名的惊异。 庆皇猛地将奏报翻了回去,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仔仔细细地,一字一句地,重新研读着第三首《不凡》与第四首《遁出红尘》的歌词。 “趁年少,别今朝,启程踏遍荒草……” “掌中宝,心中刀,邪魔都不足道……” “遁出红尘,长路不必问归程……” “愿这一双手,也能摘下星辰……” “修我一颗凡心……” 若是旁人写出这等歌词,庆皇或许只会赞叹其有几分仙风道骨,有几分出尘之想,或许会多看几眼,但也仅此而已。 但这歌,偏偏是范隐,是那个女人……叶青梅的儿子写出来的。 这对其余人而言或许只是新奇的曲调与词句,对庆皇来说,却不啻于平地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完全不同的分量与意义。 庆皇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难道……” “难道大宗师之上,真的还有……更高的境界?” 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甚至可以说是一直令他害怕的疑问,此刻因为这几句看似不经意的歌词,再次清晰而猛烈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第160章 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使团的车马便已踏着晨曦,准时启程。 范贤依旧在队伍前方领队,神色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与这沉闷的押送任务形成些许对比。 囚车内,范隐熟练地给肖恩又挂上了一个吊瓶,药液无声地滴落,带来生机的同时,也禁锢着这位曾经的谍王。 他自己则盘膝坐在一旁,双目微阖,一边默默运转内息修炼,一边用余光监视着肖恩的一举一动,车厢内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微颠簸声。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好几天。 路途单调,却也暗流涌动。 这日,肖恩右手上挂着那透明的药液袋,左手则缓缓合上了一本书册。 那上面,是范隐提供的关于北奇当前局势的最新情报。 他看完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如今北奇情形够乱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透着几分老狐狸的精明。 盘坐修炼的范隐连眼睛都未曾睁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其实并不怎么乱。” “不就是小皇帝开始掌权,帝后相争,沈重是太后一党,掌管锦衣卫,权势滔天。” “你义子上衫虎这个战神,两不相帮,大宗师苦何也没有明确站队。” “挺简单的啊。” 范隐的轻描淡写,让肖恩不由得干笑了一声。 “这还不乱?” “你小子是不是想让我们奇国内部真的打起来才觉得乱?” 范隐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肖恩,那眼神深邃得不像一个年轻人。 “如果那么乱,相信前辈也乐见其成。” “至少我和您能浑水摸鱼。” 肖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自嘲的笑意。 “也对。” “按照你之前路上给我说的,北奇如今真的希望我安全回去的,只有虎儿了。” “真的打起来对我更有利。”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与他此刻阶下囚的身份相映衬。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所以说啊,前辈还是养好身体,回去好自保。” 这话听似关心,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掌控。 肖恩浑浊的目光在吊瓶的药液上停留了片刻,其中的好奇终于压过了其他情绪。 “话说你到底给我用的什么药啊?” “这几天除了全身无力,但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恢复。” 范隐闻言,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解释起来很麻烦。” “我懒得说。” 这般直接的拒绝,反倒让肖恩无话可说。 “嗷,那就算了。” 他悻悻地应了一声,似乎早已习惯了范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 范隐此时又闭上了双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扰动他内心的平静。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 接着肖恩又换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话说你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给我用药,就是不停的修炼。” “你很勤奋嘛,这份毅力非常人所能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也有一丝真实的赞赏。 范隐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其实我并不怎么勤奋。” “我选择修炼,纯属是路上太无聊了。” 这轻飘飘的回答,让肖恩一时语塞,他自然不信这番说辞。 他凝视着范隐年轻却沉稳的侧脸,继续说道。 “你如今的实力,连我都看不穿。” “看起来,你的真气修炼得很不错,实战怎么样?” 范隐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从小和人对练,手脚功夫基础不差。” “就是真正的生死对决没有几次。” 肖恩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了然。 “那就好,真正的生死对决也不是那么常见的,我也没有过几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了些。 “不过还是要多和高手独身对战,这样才能真正提升实力。” 范隐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却带着一丝莫名的笃定。 “多谢前辈提醒。” “用不了不久,就会有陪练上门的。” 肖恩听得有些茫然,不明白范隐口中的“陪练”指的是什么,所以只是单纯地“哦”了一声。 马车里又安静了片刻,只有车轮滚滚向前。 肖恩似乎有些坐不住,又出声问道。 “咱们到哪里了?” “还有多久到北奇?” 范隐不疾不徐地回答。 “已经到沧州了。” “快到两国边界线了。” 肖恩轻轻“哦”了一声,目光透过囚车的缝隙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厢内再次安静了片刻,肖恩又提问。 “今天还是露宿嘛?” 范隐的回答干脆利落。 “当然。” “已经接近两国边界线,基本没有驿馆了。” 此时范隐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看向肖恩。 “若是前辈看完北奇情况后,觉得无聊。” “我这里有一本《红楼》,给前辈解解闷。” 说完,范隐随手从【怀里】一掏,一本装订古朴的书籍便出现在他手中。 然后这本书就被他随意地丢给了肖恩。 肖恩接过书,眼神中充满了惊奇与不解。 他实在好奇,范隐究竟是如何隔三岔五地从一个本来看似空无一物的地方,取出一件又一件东西的。 接下来,范隐继续闭眼修炼,不再理会肖恩。 肖恩也不再打扰范隐,而是自己翻开起那本名为《红楼》的书,细细品读起来。 这一日,天色渐渐晚了。 车队在一处水边停下,准备露宿。 晚风带来了水汽的微凉,也带来了夜的宁静。 高达在外面叫了范隐一声。 范隐睁开眼,如往常一般,先给肖恩拔了针。 然后他下了车,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意念一动,便将那些输液用的器具尽数收进了【系统空间】。 范隐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夜色已经开始笼罩大地。 此时范贤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即将抵达目的地的轻松。 “大概到地方了。” 范隐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OK。” “你和大家先安营扎寨,我先去安排一下。” 他拍了拍范贤的肩膀,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 “明天就该群英荟萃了。” 范贤也学着范隐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带着几分期待与调侃。 “没问题。” “就是希望真是群英荟萃,别是萝卜开会。” 第161章 安排 范隐交代完范贤诸事,身形一晃,便消失在营地边缘的夜色中。 他没有走远,只是寻了一处离车队不远,却又足够隐蔽的树林深处。 夜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此地幽静。 他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两道身影悉悉索索地从林子另一头钻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赵大,他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兵的模样,只是眼神比初见时多了几分沉稳。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郭宝昆。 这位郭家公子此刻的模样,可比在京都时狼狈了不止一点半点。 衣衫有些褶皱,发髻也略显散乱,脸上带着明显的风尘之色,还有一丝尚未消散的郁闷。 想来这第一次的长途跋涉,对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而言,着实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二人快步走到范隐身前。 赵大一拱手,恭敬道。 “大人。” 郭宝昆则撇了撇嘴,没吭声,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本公子累坏了,有话快说”。 范隐的目光在郭宝昆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郭宝昆这是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视线转向赵大。 “我不是让你帮他照看着点嘛?” 赵大闻言,身子微微前倾,凑近范隐耳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不远处的郭宝昆听见。 “大人,属下是尽力了。” “出发前,我特地为郭公子挑选了一匹耐力上佳的西域马,虽然样子普通了些,但绝对适合长途奔袭。” “可郭公子他……他嫌那马丑,死活不肯换。” 赵大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非说他自己那匹从小养到大的坐骑才有感情,不离不弃。” “他那匹马,品相确实不错,油光水滑的,看着也精神,可那是养在府里精料喂着的宝贝,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尤其是在草料供给不那么充足的情况下,更是娇贵。” 赵大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没走几天,那匹宝马就水土不服,拉稀不止,最后……最后直接倒毙在路上了。” “郭公子为此伤心了好几天,还总说自己胃口不好。” “幸好属下有先见之明,一直牵着我选的那匹备用马,这才没耽误行程,勉强跟上了使团的队伍。” 范隐闻言,又瞥了郭宝昆一眼。 那家伙虽然看着狼狈,精神也有些萎靡,但脸颊似乎并未消瘦。 “他好几天没吃饭了?” 赵大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忍俊不禁。 “这倒没有。” “路上虽然辛苦,每次停下来歇息,他都嚷嚷着没胃口,吃不下。” “可真到了开饭的时候,那饭量……一点没见少。” 范隐轻轻咳嗽了两声。 赵大立刻会意,直起身子,退后半步,恢复了肃立的姿态。 郭宝昆也察觉到这边的低语结束了,竖起了耳朵,准备听正事。 范隐这才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然。 “已经到了两国交界处。” “根据我收到的消息,最迟明天,就会有好几路人马找上门来。”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 “你们的活儿,也该到了。” 赵大眼神一凛,沉声应道。 “明白。” 郭宝昆却皱起了眉头,一脸狐疑地开口。 “到底是什么人马?” “总得让我们心里有个数吧。” “万一对方实力远超我们,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去送死?” 他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倒也实在。 范隐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概率是三路人马。” “一路,是来救肖恩的,北奇那位不败战神,上衫虎。” “另一路,是来杀肖恩的,北奇那位神秘的圣女,海棠垛垛。” “还有一路,是冲着我来的,咱大庆的九品箭神,燕小艺。”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们不必过于担心,海棠垛垛那一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只会是她一个人。” 此言一出,赵大尚能保持镇定,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郭宝昆却是直接惊呼出声,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 “三路人马……全是九品高手?”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范隐。 “还都不是普通的九品!” “你当咱们是什么?大宗师亲卫队吗?” 范隐脸上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放轻松些。” “那三位九品,自然由我来应付。” “你们的任务,是对付上衫虎和燕小艺带来的那些手下。” 赵大此时上前一步,语气坚定。 “大人放心。” “那些虾兵蟹将,尽管交给我们兄弟便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不过,大人,其实就算是对上九品,我们兄弟……也并非全无一战之力。” 郭宝昆闻言,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赵大,满脸的不信。 “我说,你逞什么能啊?” “那可是九品!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咱们一大片!” “不怕死也不能这么吹牛吧?” 赵大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嘭嘭”的闷响。 “哎,郭少爷,您还真别不信。” 他伸出右手,竖起一个大拇指,神情颇为自得。 “我们这帮兄弟,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本事,绝对是……” “水准之上!” 范隐适时开口,打断了赵大的自夸,也给了郭宝昆一颗定心丸。 “郭宝昆,你尽管放心。” “他们都是我大庆身经百战的老兵。” “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去做无谓的牺牲。” 郭宝昆的目光从赵大身上移开,狐疑地看向范隐。 “还有你!” “你保证什么?拿什么保证?”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焦躁,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那可是三个九品啊!你怎么应付?” “你万一……万一你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范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哟,郭大公子这是在担心我?” 郭宝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挥了挥手,矢口否认。 “去你的!谁担心你了!” “我……我只是担心你死了,就没人能帮我救我爹出来了!” 范隐也不拆穿他,只是淡淡一笑。 “别担心。” “这三路人马中,上衫虎的目标是救肖恩,到时候情况不对,大不了把肖恩直接丢给他就是了。” “海棠垛垛的目标是杀肖恩,到时候看情况,也可以让肖恩‘意外’死在她手里。” “万一这两路人马撞到了一起,那更好,还能让他们先狗咬狗一阵,给我们争取时间。” “所以,真正一心一意想要我性命的,其实只有燕小艺那一拨。” 郭宝昆听到这里,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哎,我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 “这燕小艺,可是咱们大庆成名已久的九品箭神,按理说,你跟他应该没什么深仇大恨才对。” “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非要置你于死地?” 范隐挑了挑眉,反问道。 “你不知道?” 郭宝昆一脸茫然。 “知道什么?” 范隐的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燕小艺是长公主的人。” 郭宝昆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啊,对!我想起来了,燕小艺确实是长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他点了点头,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新的疑惑浮上心头。 “不对啊。” “我听说,燕小艺不是早就被调离京城,去了北境边军效力了吗?” “而且,他所在的边军防区,应该不是沧州这一带吧?” “他若是为了杀你,私自从防区赶到沧州,这可是擅离职守的大罪,一旦查实,足以让他掉脑袋。” “更何况,你现在是出使北奇的使团队正使,代表的是大庆的颜面。” “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你,那他自己在大庆也绝对没有立足之地了,长公主也保不住他。” 范隐闻言,嗤笑一声。 “那当然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她是个疯子。” “一个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全凭喜好来的疯子,这一点,京都上下,众所周知。” “而燕小艺呢,他是长公主最忠实的舔狗。” “你觉得,一条疯狗的主人会考虑后果吗?你还指望那条舔狗会比主人更理智?” 郭宝昆听得一愣一愣的,对那个新名词充满了好奇。 “这……‘舔狗’是什么意思?” 范隐瞥了他一眼,循循善诱。 “我问你,你养过狗吗?” 郭宝昆点了点头。 “养过几条,都是名贵的品种。” 范隐继续问道。 “那我再问你,那些训练好的狗,是不是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你打它骂它,它也只会夹着尾巴呜咽几声,绝不敢还口,更不敢龇牙?” “而你要是心情好了,稍微对它和颜悦色一点,招招手,啧啧两声,那狗是不是又会立刻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伸出舌头舔你的手,讨好你?” 郭宝昆仔细想了想,点头道。 “是啊,没错。” “这种训练得服服帖帖的狗,可是价值不菲呢,一般人还真养不起。”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见识。 此时,一直沉默的赵大突然插了一句嘴,语气带着几分朴实的疑惑。 “咦?这种狗在城里很少见吗?” “俺们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养的土狗,不都是这样的吗?主人打骂从不还手,给口吃的就摇尾巴。” 范隐闻言,斜了郭宝昆一眼,对赵大说道。 “你们村里的狗,那是经过自然淘汰的,不听话、敢跟主人龇牙的,要么被打死了,要么被炖了,能活下来的,自然都是温顺的。” “他一个富家公子哥懂个屁。” “那些狗贩子,专门挑些看着名贵,实则没经过多少调教的狗,糊弄他们这些只看品相的纨绔子弟,赚昧心钱呢。” 郭宝昆听到范隐把自己和村夫的狗相提并论,还说自己被狗贩子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 他刚要发作,范隐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头。 “这种狗的习性,延伸到人身上,用来形容某些特定的人,就是‘舔狗’。” 赵大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末将明白了!” “大人的意思是,这个词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对主子极其忠诚,忠心耿耿,堪比忠犬!” 范隐听到赵大这番“深刻”的理解,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他心中暗道:这位老哥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别具一格。 这么说起来,燕小艺对长公主,似乎也不完全是后世那种无脑跪舔的“舔狗”。 毕竟,在燕小艺的视角里,长公主李云睿不仅救了他的性命,更是助他突破成为九品箭神,让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一跃成为宫中统领,位高权重。 这份恩情,对燕小艺而言,重如泰山。他的忠诚,更多的是一种知恩图报,以及对强者扭曲的崇拜。 范隐没有去纠正赵大的理解,只是摆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行了。” “细节不必深究,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他收敛了脸上的戏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总之,明天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肖恩暂时脱离使团大队。” “给那几路人马一个动手的‘良机’。” “我正好借此机会,搞点事。” 他的目光落在赵大和郭宝昆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们两个,带领手下的人,暗中跟紧我。” “记住,隐蔽行踪是第一要务,绝对不能被他们提前发现。” 赵大立刻抱拳应道,声音沉稳有力。 “是,大人!属下明白!” 郭宝昆虽然还是一脸不情愿,但见范隐神色认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范隐见状,点了点头。 交代完毕,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返回了使团的营地。 赵大和郭宝昆对视一眼,也各自带着心事,转身朝他们自己队伍临时的露宿之处走去。 夜风更凉,远处的篝火明明灭灭,一场暗流涌动的猎杀与反猎杀,即将在黎明破晓时分,拉开序幕。 第162章 演戏 范隐悄然回到使团营地,径直走向关押肖恩的囚车。 囚车内,肖恩依旧闭目盘坐,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尚存的气息。 范隐掀开车帘,夜色中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车内。 “肖老前辈,今日给您用的药,药效到明日清晨,便会基本消散了。” 肖恩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转向范隐,声音沙哑。 “怎么?明日有事?”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确实有事。” “明日,需要肖老前辈配合我,演一场戏。” 肖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演什么戏?” 范隐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明日会有人来劫您。” “到时候,还请前辈趁乱逃跑。” 肖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旋即又被深沉的疲惫掩盖。 “为什么?” “你费尽心机,不是要让我回北奇,去和沈重争权夺利吗?” “就不怕我借此机会,真的逃之夭夭,彻底脱离你的掌控?” 范隐轻笑一声,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把握。 “明日来劫使团的,除了您的那位义子上衫虎,恐怕还有其他不速之客。” “场面想必会相当混乱,我正好有些别的打算。” “为了不让使团的大队人马过早卷入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先将战场稍稍转移一下。” “至于前辈您是否会真的趁机逃脱,其实也无妨。” “如果肖老前辈真有本事在那种情况下安然脱身,那就算我棋差一着。” “反正,明日注定会很热闹,到时候,能出来背锅的人,想必不会少。” 范隐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肖恩。 “而且,肖老前辈,我接连给您下了这么多天的药,您觉得,我当真不会给您留点特别的‘惊喜’作为后手吗?” 肖恩沉默了片刻,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只剩下洞悉一切的了然。 “明白了。” “老夫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鱼饵。”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几分赞许。 “肖老前辈能明白这一点,那是最好不过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放下车帘,身形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夜无话。 清晨的微光刚刚刺破东方的天际,营地里依旧一片寂静,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梦乡。 昨夜燃烧的篝火大多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缕青白色的烟柱,袅袅地升向微凉的晨空。 高达盘坐在一棵大树旁,双目似闭非闭,既是在警戒四周,也是在时刻留意着不远处肖恩的囚车。 突然,一道凌厉的寒光自高达身后无声无息地刺来,剑尖直指他的后心要害。 高达几乎在剑风及体的瞬间便已察觉,身形猛然向前一扑,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他翻身而起,目光如电,盯住了偷袭者。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夜行衣中的人,头部和面部都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阴鸷而锐利的眼睛。 不等高达开口,那黑衣人已然欺身而上,手中长剑挽出一道剑花,再次攻来。 高达眼神一凝,却并未拔出腰间的佩刀,只是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 黑衣人的剑招狠辣,招招不离高达周身要害。 高达身形沉稳,脚下步法精妙,时而闪避,时而格挡,双掌翻飞,与那剑锋数次交错,发出轻微的“叮当”之声。 两人兔起鹘落,转眼间已过了数招,在外人看来,战况激烈异常,似乎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 然而,高达心中清楚,对方的攻势虽猛,却总在关键时刻留有余地。 二人又拆解了几招,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那黑衣人瞅准一个“时机”,猛地一脚踹向高达的胸口。 高达闷哼一声,仿佛真的受了重创,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的地面上。 他挣扎了两下,便“昏死”过去,一动不动了。 黑衣人见状,不再看高达一眼,身形一晃,便已来到肖恩的囚车前。 他伸手猛地拉开囚车的木门。 木门刚一洞开,一道迅猛的黑影便从囚车内直踹而出,正中黑衣人的胸腹。 “砰”的一声闷响。 黑衣人被这一脚踹得踉跄后退,却似乎并无大碍。 肖恩已然从囚车中走了出来,他身上的层层锁链早已不见踪影,显然是范隐提前为他解开的。 那黑衣人稳住身形,非但不怒,反而厉声喝道,声音刻意拔高,确保周围能有人听见。 “肖恩老魔!拿命来!” “沈指挥使是绝不会让你这个祸国殃殃的魔头,活着回到我大奇的!” 话音未落,黑衣人再次举剑,作势便要劈向肖恩。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从不远处的营帐方向传来。 “贼子休得放肆!” 范隐的身影如风一般从自己的营帐中冲出,恰好看到黑衣人挥剑砍向肖恩的一幕。 范隐速度极快,转瞬即至,他飞起一脚,精准地踢在黑衣人持剑的手腕上。 黑衣人手腕一麻,长剑脱手飞出,斜斜地插在了一旁的地上。 范隐毫不停歇,立刻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肖恩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出“好戏”,浑浊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匹没有拴住的马匹。 那马神骏异常,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情,似有不愿,却又不得不为。 他不再犹豫,迈着略显蹒跚的步子走向那匹马,吃力地翻身上马,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驾着马朝营地外奔去。 此刻,使团中的其他人也被这边的动静惊醒,纷纷衣衫不整地从各自的营帐中钻了出来。 他们一出来,便看到了范隐正与一个黑衣刺客激烈打斗的场面。 那黑衣刺客似乎武功不弱,与范隐斗得难解难分。 范隐与那“黑衣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观众已到齐”的信号。 黑衣人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动作稍显迟滞。 范隐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并指如刀,一掌猛地印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噗!” 黑衣人仿佛遭到了雷霆重击,身子一软,口中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双目圆睁,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表演结束。 范隐站在“尸体”旁,深吸一口气,对着周围惊魂未定的众人大声喊道。 “有贼子前来刺杀肖恩!” “刺杀不成,反倒让肖恩那老贼趁机逃走了!” “诸位,肖恩乃交换言公子的重要筹码,绝不能让他逃脱!大家速速分头去追!” 使团的众人听到这话,哪里还敢怠慢,纷纷应诺。 一时间,营地内人影晃动,众人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散而去,朝着各个方向“追捕”肖恩。 片刻之后,原本还算热闹的营地,只剩下了范隐、范贤,以及高达和他手下那十数名精锐刀客。 一直“昏死”在地的高达,和那个“毙命”的黑衣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二人若无其事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那黑衣人扯下了蒙面的黑布,露出的正是赵大那张憨厚的脸。 范隐看着眼前这几人,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很好,计划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接下来,我们去追上真正的‘鱼饵’。” 高达,还有那一众刀客齐齐抱拳,沉声应道。 “是,大人!” 众人不再耽搁,纷纷利落地翻身上马。 范隐一马当先,带领着这支精悍的小队,朝着肖恩方才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晨风呼啸,马蹄声碎,一场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第163章 截停肖恩 马蹄踏碎清晨的薄雾,溅起点点泥星。 肖恩伏在马背上,任由身下的坐骑带着他一路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地势渐低,出现了一片水光潋滟的洼地。 水草丰茂,间或有几只水鸟被惊起,扑棱棱飞向远方。 他并未在此过多停留,依照记忆中范隐隐晦的提示,继续策马前行。 洼地之后,地势陡然抬升,奇形怪状的巨石拔地而起,错落分布,形成一片广阔的石林。 晨光透过石林的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幽深。 肖恩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右侧,那片石林层层叠叠,宛如天然的迷宫。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在石林上方兔起鹘落,速度快得惊人。 那身影轻盈如燕,几个起落间便已掠过数丈距离,其迅捷竟丝毫不亚于他胯下奔驰的骏马。 肖恩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心中暗自感叹。 “怪不得范隐那小子,不怕我真的跑了,原来还有这么个轻功高手。”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未放缓马速。 又跑出一段距离,马蹄声在空旷的石林间回荡。 前方,那道身影已然停下,静静立在一块巨石之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王七年。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谄媚笑容,此刻却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 肖恩一勒缰绳,口中发出一声低喝。 “吁~” 马儿发出一声响鼻,缓缓停下了脚步,不安地刨着蹄子。 肖恩稳稳坐在马上,右手依旧紧握着缰绳,目光投向前方巨石上的王七年。 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这是到地方了?” “不让我继续跑了?” 王七年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动作倒也利落。 “肖先生,这再往前,就是你们奇国境内了。” “到了那里,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劝慰,又似乎暗藏着某种警告。 肖恩闻言,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那要是我非要过去呢?” “你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王七年似乎被这气势所慑,微微躬了躬身。 “肖先生,这就不是小人能阻止的了。” 他顿了顿,竟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您请自便。”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肖恩眉头微微一挑。 然而,不等肖恩有所动作,王七年又赶忙抬手,脸上笑容不变。 “不过,小人还是奉劝您等等,肖先生。” 肖恩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浓。 “不是阻止不了嘛?”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怎么?你要试试?” 王七年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当然不是,只是……”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瞟向肖恩身后的方向。 “我家大人来了。” 王七年的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如惊鸿般从侧后方的石林上方飘然而下。 衣袂翻飞,轻功卓绝。 正是范隐与范贤兄弟二人。 他们落地无声,范隐脸上带着一贯的淡然微笑,对着马上的肖恩拱了拱手。 “多谢肖老前辈配合。” 他的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的敌意,仿佛只是在与一位老友叙旧。 几乎在范隐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肖恩来时的方向传来。 尘土飞扬间,高达那魁梧的身影当先出现,身后跟着那十数名精锐刀客。 他们迅速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将肖恩的退路彻底封死。 马上的刀客们神情冷峻,目光如刀,紧紧锁定着肖恩。 高达策马向前几步,与范隐并肩而立,他看向肖恩,沉声说道。 “肖恩,不要痴心妄想,想趁机逃走了。” “好好配合大人。” 他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充满了军人的铁血与服从。 肖恩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阵仗,范隐的从容,范贤的跃跃欲试,高达的森然,还有那些刀客冰冷的眼神。 他突然笑了,笑声有些苍凉,又带着一丝不甘。 “我看未必。” 话音未落,肖恩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试图驱使马匹向前冲去。 然而,就在此时,后方包围的刀客中,一人迅速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了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口哨。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在石林间回荡。 肖恩坐下的骏马原本已经有了前冲的趋势,听到这哨声,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四蹄猛地顿住。 它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任凭肖恩如何拉扯缰绳,都只是在原地焦躁地打着转,不肯向前一步。 肖恩心中一沉,他知道这马匹恐怕也早已被范隐动了手脚。 他当机立断,不再与马匹较劲,猛地一蹬马镫,整个人如苍鹰般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身形在半空中一折,竟是施展轻功,直扑范隐与范贤的方向。 他的动作迅猛而果决,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高达眼神一凝,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范贤也是精神一振,体内的真气开始鼓荡。 就在众人以为肖恩要与范隐硬碰硬,做困兽之斗时,肖恩的身形在即将接近范隐的刹那,却是一个诡异的转向。 他脚尖在空气中虚点一下,竟是借力改变方向,如一道幽影般向着右侧那片更为幽深复杂的石林深处激射而去。 王七年见状,惊呼一声。 “我去追!” 他下意识地便要拔腿追去,却被范隐一个眼神制止了。 范隐的目光依旧平静,他看向一旁有些按捺不住的范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去和肖老前辈好好玩玩吧。” 范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OK。” 他应得干脆利落。 范隐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范贤耳中。 “我好吃好喝供了肖恩一路,还给他输了不少营养液。” “他如今应该恢复了不少,你小心点。” 范贤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是全然的自信。 “了解。”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点,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轻功施展到极致,紧随着肖恩消失的方向,向着那片幽暗的石林深处追去。 第164章 范贤与肖恩交战 石林深处,幽暗的光线被嶙峋的怪石切割得支离破碎。 肖恩的身影在其中穿梭,轻功已施展到极致,脚下碎石飞溅,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土。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汗水浸湿了鬓角,但眼神依旧锐利,不断扫视着前方复杂的地形,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王七年那谄媚的笑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求生欲所取代。 突然,前方一道狭窄的石林间隙,似乎是唯一的通路。 肖恩毫不犹豫,身形一矮,便要钻入。 他刚冲进那道缝隙,还未跑出几步,头顶便传来沉闷的巨响。 几块儿桌面大小的巨石轰然坠落,带着千钧之力,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前方的路径上,激起漫天烟尘。 碎石迸射,险些擦到他的衣角。 前路,被彻底封死。 肖恩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埃,向上望去。 一道身影轻盈落下,正是范贤。 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衣袂在下落的疾风中微微拂动。 范贤手腕一抖,三道银光成品字形激射而出,直取肖恩面门。 那银针速度极快,破空之声细微却致命。 肖恩瞳孔骤缩,腰身猛地向后一折,一个迅疾无比的铁板桥,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 银针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带着凌厉的劲风,深深刺入他方才所立之处的地面。 针尾兀自颤动,没入土中数分,周围几根枯黄的野草被劲风吹得断折。 范贤见银针落空,毫不在意。 他下落之势未歇,双脚在两侧陡峭的石壁上交替一点,身体如炮弹般再次加速,一拳已携着霸道的劲风,轰向刚刚完成翻滚、尚在起身的肖恩。 肖恩翻滚之后,足尖一点地面,身体已如弹簧般直立。 眼角余光瞥见范贤那裹挟着雄浑真气的一拳,已近在咫尺。 他深吸一口气,仓促间已来不及完全避开,只得沉腰立马,右手手掌猛然推出,硬接范贤的拳头。 “嘭!”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范贤借助下坠之势,体内霸道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拳锋。 肖恩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涌来,手臂一阵酸麻,气血翻涌。 他闷哼一声,脚下石地龟裂,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滑出半步。 肖恩经验老到,顺势将大部分力道巧妙地引导向自己右下方的石壁。 范贤一拳之力余势不减,狠狠砸在了那坚硬的石壁之上。 “轰!” 石壁应声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蛛网般的裂痕向四周蔓延。 无数细小的碎石被震飞,劈头盖脸地朝着肖恩飞射而来。 肖恩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即便如此,仍有几块锋利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脸颊,渗出丝丝血迹。 刺痛感传来,他却顾不上这些。 碎石飞溅过后,肖恩猛然睁眼,眼中凶光一闪。 他一脚重重蹬在地面,借力向后急退,拉开与范贤的距离。 范贤缓缓拔出深陷在石壁内的拳头,又带出几块碎裂的石块。 他甩了甩略微发麻的手,目光锁定在肖恩身上,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肖恩没有丝毫停留,一个转身,竟是向着来时的路,也就是那被落石堵住的缝隙入口方向奔去。 他身形兔起鹘落,左脚蹬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右腿顺势踹向另一侧石壁借力,速度再次提升。 范贤轻哼一声,立刻提气追了上去。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便冲出了那道狭窄的间隙。 范贤始终落后肖恩约莫两步的距离,紧追不舍。 就在此时,范贤左手不着痕迹地从自己微乱的发髻间一抹。 三根更为纤细的银针已夹在他指间。 他手腕猛地一甩,那三根银针化作三道寒星,悄无声息地射向肖恩的背心与双腿。 肖恩全神贯注于奔逃与戒备范贤的正面攻击,对这突如其来的暗器略有不及。 他尽力扭转身形,却依旧感到右臂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根银针,正中他的右臂。 肖恩闷哼一声,低头看去,只见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深深刺入肌肉之中,针尾微微颤动。 他脑中瞬间闪过费解那张脸,以及范隐、范贤师从费解的事情。 用毒!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凛。 肖恩毫不犹豫,左手疾点右臂穴道,随即并指如钳,咬牙将那根银针猛地拔出。 一缕黑血随之溅出。 就在他拔针这微一耽搁的瞬间,范贤已然追至近前。 范贤左脚蹬在侧面一块巨石之上,身体借力腾空而起。 一个凌厉的扫腿,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奔肖恩的头颅而去。 肖恩察觉到头顶恶风不善,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抬起双臂,交叉护在脑袋前方。 “砰!” 范贤的扫腿结结实实地踢在了肖恩格挡的双臂上。 巨大的力道让肖恩双臂发麻,身体一个趔趄。 范贤一击不中,身形在空中灵巧一转,稳稳落地。 他没有丝毫停顿,全身力气瞬间鼓荡,右臂肌肉坟起,又是一记刚猛无匹的直拳,再次轰向肖恩的头部。 肖恩左手迅速甩出,格挡住范贤这凶猛的一拳。 拳臂相交,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紧接着,肖恩右手蓄力已久,同样一拳,带着破风之声,直取范贤的面门。 范贤反应也是极快,左手向上格挡,精准地架住了肖恩的拳头。 他右手回收,腰腹发力,一记迅猛的刺拳,目标直指肖恩的腹部。 肖恩身子如同被击中的弹簧,猛地向后一收。 范贤的拳头擦着他的衣襟掠过,未能击中实处。 肖恩上身顺势向后一仰,避开拳锋的同时,右腿膝盖闪电般向上顶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正顶在范贤打出刺拳的右臂肘弯内侧。 范贤只觉手臂一麻,攻势不由自主地向上偏去。 肖贤这一记膝顶,显然只是前半招。 他那顶起的右腿小腿猛然发力,绷得笔直,如同钢鞭般向上、向前猛地踹出。 目标,赫然是范贤因手臂被顶开而略微暴露的头部。 这后半招变招极快,虽然只是伸直腿的动作,看似攻击力不如之前的重击。 但其角度刁钻,时机精准。 范贤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将上半身后仰,以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脚。 此刻,两人皆是上半身后仰的姿态。 不同的是,肖恩是主动蓄力,而范贤则是仓促闪避。 肖恩那条完成膝顶加踹击的右腿闪电般落地,稳住身形。 他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率先直起身子,腰部发力,带动整个身体猛然一个拧转。 右腿随之向后抬起,化作一记石破天惊的后蹬腿。 刚刚直起身的范贤,尚未来得及调整好姿势,便感觉胸口如遭重锤。 肖恩这一记后蹬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噗!” 范贤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他蹬蹬蹬向后连退数步,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撞入后方一处狭窄的石壁间隙之中。 肖恩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眼中厉色一闪。 他脚下发力,身形如箭般射出,再次向着被困在间隙中的范贤杀去。 又是一记凶狠的蹬腿,直踹范贤胸腹。 范贤背靠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 他急中生智,猛地向右侧一个极限的转圈。 肖恩的脚尖擦着他的衣衫,重重踹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咔嚓!” 石壁再次遭殃,被踹得凹陷下去几分,碎石四溅。 肖恩一脚落空,毫不停留。 他收回右脚,身体借着旋转的余势,右臂一甩,如同鞭子一般,用上了通背拳的手法,以手臂外侧砸向范贤。 范贤双目圆睁,急忙竖起双臂,交叉格挡在身前。 “嘭!” 肖恩的手臂重重砸在范贤格挡的双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肖恩的攻势连绵不绝,转过半圈之后,左手化拳为刺,如毒蛇出洞,试图从范贤格挡的双臂缝隙中穿过,直击其面门。 范贤双臂猛然一个交叉。 左小臂在前,右小臂在后,形成一个稳固的“X”型防御。 肖恩的刺拳不偏不倚,正中范贤交叉手臂的正中间。 范贤眼中精光一闪,左手顺势一探,如同铁爪般抓住了肖恩的左手手腕。 他猛地向自己左侧发力一拽。 同时,右肘顺着肖恩被拽住的左臂,如影随形般向上,直击肖恩的头部太阳穴。 这一招擒拿肘击,迅猛而毒辣。 肖恩也是身经百战,危急关头,身体本能地向自己右侧猛地一歪头。 范贤的肘尖擦着肖恩被擒住的左臂,又险险地擦着肖恩的头皮划过,击了个空。 肖恩左手虽被范贤擒住,一时难以挣脱,但他右手却未闲着。 他右手快如闪电,一把揪住了范贤胸前的衣襟。 随即,他腰腹发力,猛地向着自己右方甩去。 范贤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巨力传来。 在这狭窄的间隙之中,他本就施展不开手脚,此刻更是难以稳住身形。 整个人被肖恩这一下,硬生生甩出了石壁间隙。 范贤在空中一个踉跄,双脚落地后,立刻判断出在这等狭小之地与经验老到的肖恩缠斗,对自己极为不利。 他不再恋战,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拔高,施展轻功。 双脚在两侧陡峭的石壁上如履平地般左右交替踩踏,几个起落间,便已窜上了石壁的顶端。 肖恩眼中寒光一闪,紧随其后,同样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范贤刚刚扒住石壁顶端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尚悬在半空。 肖恩已然追至,人在半空,右腿便是一个凶狠的横扫,扫向范贤抓着岩石的双手。 范贤只觉头顶恶风袭来,急忙双臂用力一撑,身体猛地向石壁上方又窜上了一个身位。 肖恩这一脚扫了个空,重重踢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轰隆!” 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竟被他这一脚硬生生踹了下来,翻滚着向下方落去。 范贤趁此机会,双腿一蹬石壁,整个人如大鸟般飞身而起,终于稳稳落在了石壁的顶端。 他环目四顾,试图寻找对自己更有利的地形。 然而,他才刚扫了一眼。 肖恩的身影便如鬼魅般从他眼前一晃而过,竟是借着刚才那一踹之力,再次拔高。 肖恩轻飘飘地落在了比范贤所立之处更高的一块巨石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范贤。 晨风吹过,扬起他略显散乱的发丝,眼神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第165章 海棠垛垛登场 石壁顶端,晨风呼啸,吹动着两人衣衫。 肖恩所立之处更高,他低头,俯视着下方几尺的范贤,眼神复杂。 他沙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嗯,你小子武功不逊色你哥。” “要不是这几天我恢复的够好,说不定已经栽在你手里了。” 范贤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笑,语气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气。 “哪里,哪里,肖老前辈,没有完全恢复,都能压着小子打。” “要是前辈完全恢复了,小子已经死了。” 肖恩干枯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丝苦涩。 “完全恢复不了了,如今已经是极限了。” “岁月催人老啊。”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被某种执拗取代。 范贤笑容不减,向前微倾身体。 “既然如此,前辈何不跟小子回去?” “来追前辈可不止小子一人,反正前辈是跑不了的。” 肖恩哼了一声,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这层层石林。 “昨天范隐那小子说过,虎儿会来救我。” “老夫还想挣扎一会儿,说不定能撑到虎儿来,到时候就不是你们想不想放我走了。” 范贤眉梢一挑,笑容里多了几分认真。 “既然如此,看来小子得快点拿下前辈,要不然就没有和大将军谈判的筹码了。” 话音未落,范贤双臂猛然一张,如大鹏展翅。 他脚下发力,身形拔高,向着肖恩所在的更高石壁飞掠而去。 右手化拳,一道凌厉的刺拳,带着破空之声,直取肖恩面门。 肖恩眼神一凝,身形不动,左手却快如闪电,向右轻轻一拍。 “啪”的一声轻响,范贤那迅猛的拳劲竟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紧接着,肖恩右拳紧握,毫不迟疑地轰向范贤的脸颊。 范贤似乎早有预料,竟不闪不避,硬生生用脸接下了这一拳。 “砰!” 沉闷的响声在石壁间回荡。 高空之上,两人立足之处皆是尖锐的凸起,难以完全发力。 这一拳,虽重,却不足以让范贤神志不清,只是让他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范贤眼神一狠,左手同样一拳,也砸在了肖恩的面门。 肖恩闷哼一声,脸颊同样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身形微微一晃,却也未受太大影响。 两人在这狭窄的石顶,竟如同街头斗殴一般,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殴起来。 拳风呼啸,却都因顾忌脚下平衡而威力大减,未能对对方造成实质性的重创。 几招过后,空气中弥漫着粗重的喘息声。 范贤瞅准一个空当,双手齐出,猛地抓住了肖恩的手腕。 肖恩也同时发力,反手扣住了范贤的双手。 两人四手相交,一时间竟僵持在原地。 范贤眼中凶光一闪,二话不说,猛地低下头,一个凶狠的头槌,狠狠向着肖恩的额头砸去。 “咚!” 骨与骨的碰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这一下比之前的拳脚更为直接,更为震撼。 范贤只觉眼前金星乱冒,额头剧痛。 肖恩同样不好受,脑袋嗡嗡作响,神志都有些恍惚。 就在这瞬间的眩晕中,肖恩凭借着战斗本能,猛地抬起右脚,一个刚猛的正蹬,狠狠踹在范贤的胸腹之间。 范贤如遭重击,胸口一闷,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倒,跌落石壁。 肖恩眼中厉色更浓,毫不犹豫地纵身跟上。 半空中,他双拳如雨点般砸向正在下坠的范贤。 范贤竭力抬臂格挡,却依旧被数拳重重砸在胸口。 “噗通!” 范贤率先背部着地,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 激起一阵尘土与枯草,四散飞扬。 他喉咙一甜,强忍着没有吐出血来,一个翻滚,狼狈地滚到了一旁。 紧接着,肖恩落地。 他落脚之处,正是范贤方才坠落的地点,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两人此刻都有些脱力,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定对方。 范贤的右手,悄无声息地向着腰后摸去。 那里,别着一把他惯用的匕首。 肖恩的目光锐利如鹰,立刻注意到了范贤这细微的动作。 他不知道范贤腰后藏的是锋利的短刃,还是致命的毒药。 一时间,肖恩不敢轻举妄动,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范贤的下一步。 直到范贤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匕首柄,肖恩才算确定了对方的意图。 是近身搏命的武器。 两人对视着,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石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几个呼吸之后,肖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咬牙,双手撑地,便要起身,向着范贤扑去。 然而,他刚一发力,身子却猛地一个踉跄。 双腿一软,双手不受控制地触地,整个人竟狼狈地跪趴在地上。 肖恩心中一惊,立刻察觉到右臂传来一阵异样的麻痹与刺痛。 他急忙挽起右手衣袖。 只见右臂之上,先前被范贤银针射中的地方,此刻竟浮现出数道细密的黑线。 那些黑线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手臂四周蔓延。 范贤也发现了肖恩的异状。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警惕地站起身来,右手依旧紧紧握着腰后的匕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肖恩走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肖老前辈这是毒发了?” 肖恩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他抬头,看着缓缓走近的范贤,声音虚弱。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话音落下,肖恩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 他仿佛放弃了所有抵抗,翻过身,重重地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目光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不甘。 “你小子赢了。”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直隐匿在暗处观战的范隐、王七年、高达,以及那一众身手不凡的刀客,这才缓缓现身。 他们从范贤最初出现的方向走了出来,显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一众刀客迅速越过范贤,上前几步,将躺在地上的肖恩团团围住,刀锋闪烁,戒备森严。 范隐、王七年与高达则走到了范贤旁边。 范贤见状,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匕首的右手,轻轻舒了一口气。 范隐的目光落在肖恩身上,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却是对着范贤问道。 “怎样?和九品对战滋味如何?” 范贤转头看向肖恩,眼神复杂。 “生死之间,一线之隔。” “要不是他提前中了我的毒针,胜负犹未可知。” “不过,他实力没有恢复到九品,这次算不得和真正的九品对战。” 范隐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没事,真正的九品还没到呢。” 他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肖恩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急切。 “喂,你们两个,赶紧给老夫解毒啊!” “要不然一会儿老夫死了,你们的计划就得全部落空了。” 范贤点了点头。 “知道了。” 他随即走向肖恩,示意周围的刀客。 几名刀客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肖恩扶起,让他背靠在一块儿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上半身直立起来。 范贤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准备给肖恩解毒。 就在范贤专心为肖恩处理伤口与毒素之时,范隐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原本徐徐吹拂的晨风,此刻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寻常的躁动。 王七年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悄悄给了范隐一个眼神。 范隐微微颔首,回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 下一刻,范隐突然抬高了声音,向着空旷的石林深处朗声喊道。 “姑娘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他的声音在石林间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听到范隐的话,高达与那一众刀客瞬间神经紧绷,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处角落。 空气中的宁静被打破,紧张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 两个呼吸之后。 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挎着一个青布篮子,竟如飞鸟般从一块巨石之后轻盈飘出。 她的身法快得出奇,落地无声。 高达与一众刀客见状,几乎是本能反应,厉喝一声,数把雪亮的钢刀同时出鞘,带着凌厉的劲风,从四面八方向那女子劈砍而去。 刀光交错,封锁了女子所有可能的退路。 然而,那女子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柳絮。 在密集的刀网之中,她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的攻击,脚步轻盈,姿态从容。 高达眼尖,瞥见那女子腰后,竟还挂着两把小巧的短柄斧子,斧刃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那名女子兔起鹘落,几个闪转腾挪,便已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高达与一众刀客的封锁。 她身形一晃,轻盈地落在了范隐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之上,稳稳坐下。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围攻,对她而言不过是饭后消遣。 她将手中的青布篮子随意放在身旁。 然后,竟从篮子里慢条斯理地拿起几根青翠欲滴的小菜,旁若无人地摘了起来。 晨光透过石缝,照在她恬静的侧脸上。 此人,正是海棠垛垛。 第166章 和海棠垛垛交手 高达与那一众刀客未能拦住海棠垛垛,此刻刀锋回转,再次将她围在中央,如临大敌。 海棠垛垛对周遭的杀气浑若未觉,依旧低头摘着篮子里的青菜,动作不紧不慢。 她头也不抬,声音清脆。 “你怎么发现我的?” “你也是九品?” 范隐嘴角噙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可还没有到九品。” “刚刚只是胡乱喊一嗓子,试试运气罢了。” 海棠垛垛摘菜的手微微一顿,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蒙的?” “这份警惕心倒是不差。” 范隐耸了耸肩,一副轻松模样。 “反正就是一嗓子的事,喊错了也不费什么力气。” 海棠垛垛抬起眼帘,目光清亮,打量着范隐。 “你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诗神——范隐?” 范隐连忙摆手,神情故作谦卑。 “姑娘谬赞了。” “那些诗词不过是在下梦中偶得的佳作,并非我所作。” “世人总是这般抬爱,实在是折煞在下了。” 海棠垛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反正也没差。” “至今未曾有人现身认领那些惊世骇俗的诗篇。” “在天下人看来,那就是你范隐的大作。” 她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也随之锐利了几分。 “不过,你小小年纪,手段却如此阴毒。” “这次两国燃起战火,便是由你一手挑起。” “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范隐听了这话,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姑娘此言差矣。” “明明是你们北奇先行刺杀于我,手段卑劣在先。” “我不过是奉命查明真相而已。” “至于派兵攻打你们北奇,那是我家陛下的圣断,与我何干?” “这顶大帽子,可不能随意扣在我头上啊。” 海棠垛垛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辩解不置可否。 “也对。” “这场国战,即便没有你,迟早也要打起来。” “你范隐,不过是恰逢其会,给了你们那位皇帝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罢了。” 范隐闻言,立刻躬身作揖,神态愈发恭敬。 “姑娘慎言。” “圣心高远,岂是我等臣子能够随意揣测的。”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海棠垛垛,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倒是晚辈有些好奇。” “堂堂北奇圣女,海棠垛垛姑娘,此刻屈尊驾临我大庆境内,深入这荒僻石林,究竟是为何而来?” “莫非……是特意前来迎接我们这些即将出使贵国的使团不成?” 海棠垛垛听到范隐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双摘着青菜的纤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迎上范隐的视线,带着一丝审视。 “你认识我?” 范隐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了然。 “姑娘方才言谈之间,已然流露出九品上阶的修为。” “当今之世,拥有这般绝顶身手的年轻女子,晚辈孤陋寡闻,所知晓的,也唯有北奇那位惊才绝艳的圣女了。” “姑娘这般气质,纵是身着寻常布衣,也难掩那份不染凡尘的仙韵,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若姑娘并非北奇圣女海棠垛垛,那这世间,还有谁能担得起这般风华呢?” 海棠垛垛闻言,不由得伸开双手,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这套朴素至极、与寻常村姑无异的装扮。 再抬眼看向范隐时,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油嘴滑舌。” “好生无耻。”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范隐听罢,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对着海棠垛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姑娘夸奖。” 海棠垛垛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随即柳眉倒竖。 “我明明是在骂你,你居然还谢我夸奖你?” “果然无耻之尤!”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 “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嘛。” “晚辈一直在这条康庄大道上努力精进,姑娘此刻的评价,正是在肯定在下这些年来的不懈努力啊。” 海棠垛垛凝视着范隐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庞,竟被他这番歪理气得有些想笑。 “果然是够无耻的。” 她轻轻舒了口气,似乎不想再与他进行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 “行了,懒得和你斗嘴。” “我今日前来,是奉我老师之命,取肖恩性命的。” “你们也无需担心交换人质之事会因此受到影响。” “事后我会亲自向我国朝内证明,肖恩乃是我奉师命所杀,绝不会让你们难做。” 说着,海棠垛垛将手中的青菜随意放入篮中,从巨石上飘然落下,径直朝着肖恩所在的方向走去。 范隐见状,连忙抬手示意。 “海棠姑娘,且慢。” 海棠垛垛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何事?” 范隐脸上露出一丝商量的笑容。 “海棠姑娘,你看这样如何?” “我们兄弟二人,平日里真气修炼尚可,只是这手脚上的功夫,委实有些不到家。” “不如这样,姑娘赏个脸,与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切磋一场。” “若是姑娘侥幸胜了,这肖恩,我们兄弟二人便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倘若侥幸,我弟弟赢了一招半式,那便请姑娘高抬贵手,原路返回,如何?” 海棠垛垛闻言,脸上露出一副看傻子般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范隐。 “我闲的?” “平白无故陪你弟弟打上一架?” “我直接杀了肖恩,便能回去复命,何必多此一举。” “就凭你们,恐怕也拦不住我。” 她话音未落,一直沉默不语的范贤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海棠垛垛的面前,眼神坚定。 “姑娘。” “不打过一场,又怎知我们拦不住你呢。” 海棠垛垛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神情中充满了无语。 她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头疼。 “不是,你……” 她话音未落,范贤的身影已如一道疾风,骤然冲向海棠垛垛。 没有丝毫预兆。 一个凌厉的刺拳,挟着破风之声,直取海棠垛垛的面门。 海棠垛垛眸光平静,不见半分慌乱。 她足尖在粗糙的岩石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羽毛般向后飘飞而去,轻盈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范贤一击不中,脚下发力,紧追不舍。 两人一追一逃,身影在嶙峋的石柱间快速穿梭,瞬间便掠出数丈之远。 烟尘微微扬起。 待到双双落地,海棠垛垛抬起一只素手,示意暂停。 “哎。”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又有一丝被冒犯的薄怒。 “我还没答应呢,你怎么就擅自出手了?” “你这性子,跟你那个哥哥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无耻。” 范贤站定,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愧色。 “没办法。” 他坦然说道。 “都是跟他学的,近墨者黑嘛。” 话音刚落,范贤脚下再次发力,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再度朝着海棠垛垛猛扑过去。 这一次,他的攻势比之前更加迅猛。 拳脚并用,招式大开大合,每一击都蕴含着沛然的力道,显然是动用了自身修炼的霸道真气。 空气被他激烈的动作撕扯,发出阵阵低沉的闷响。 周遭的碎石似乎都微微震动。 海棠垛垛依旧没有出手反击的意思。 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范贤的每一个动作。 面对范贤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她的身影却像一叶暴风雨中的扁舟,看似摇摇欲坠,却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以最小的幅度、最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开。 她的闪避,与其说是刻意为之,不如说是一种本能。 仿佛那些凌厉的攻势,到了她身前三尺之地,便会自动失去了准头。 范贤的拳头擦着她的衣袂而过,带起的劲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的腿影扫过她立足之处,只留下浅浅的尘埃飞扬。 海棠垛垛的动作轻灵至极,脚步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移动,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她时而侧身,时而后仰。 时而轻盈一跃,如同飞鸟掠过水面。 时而又脚踏奇异步伐,身影在范贤的拳脚之间穿梭,宛如游鱼戏水,从容不迫。 范贤越攻越是心惊。 他自认突破八品之后,实力已然不俗,寻常高手在他这般猛攻之下,早已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可眼前的海棠垛垛,却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压力。 她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淡然。 甚至在躲闪的间隙,她还有余力观察着范贤的招式路数,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表演。 范贤攻势一缓,试图寻找对方的破绽。 然而海棠垛垛的防守浑然一体,滴水不漏。 她的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既不浪费半分力气,也不给范贤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范贤猛地一咬牙,攻势再变。 他不再追求大开大合的猛攻,转而施展出更为精妙的小巧腾挪功夫,试图以快打快,贴近对方。 他的身影变得更加飘忽。 拳脚的角度也更加刁钻。 然而,海棠垛垛的应对依旧轻松惬意。 她仿佛能预知范贤的每一个动作,总能提前半步做出反应。 范贤的指尖数次距离她的衣衫不过寸许。 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伸手去捞水中的月亮,明明看得见,却怎么也抓不住。 石林之中,只有范贤急促的喘息声,以及拳脚破空带起的风声。 高达与那一众刀客早已退开数丈,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场中的战局。 他们看得分明,海棠垛垛从始至终,都未曾出过一招半式。 她仅仅凭借着那神乎其技的身法,便将范贤的猛烈攻势尽数化解。 这份修为,着实骇人。 范隐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67章 范贤败者退场 范隐踱步上前,行至方才海棠垛垛搁置竹篮之处。 他垂眸望去,篮内盛着些许娇嫩的花朵,几丛青翠的野菜,还有数枚新鲜的野山菌菇。 若是再添上一只肥鸡,倒是能做上一道小鸡炖蘑菇,滋味想来不差。 范隐心中如此思忖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另一边,范贤与海棠垛垛的缠斗已然进入白热。 说缠斗,其实不甚准确。 更像是范贤不知疲倦地猛攻,而海棠垛垛则如风中飘叶,从容躲闪。 范隐见状,忽而扬声朝着战圈喊道。 “范贤,拿出点真本事来。” “没瞅见圣女大人一直都懒得使力气么?” 话音方落,那边的范贤正一记迅猛的高抬腿,携着劲风扫向海棠垛垛的腰腹。 海棠垛垛上身微微后仰,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凌厉一击。 范贤一腿落空,身形甫一站稳,便扭头朝着范隐的方向应了一声。 “知道了。” 声落,他身形再动,一记刺拳笔直捣向海棠垛垛面门,拳风呼啸。 海棠垛垛眸光微动,竟也抬起一脚,迅疾如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踢在了范贤击来的手腕之上。 范贤只觉一股巧力传来,刺拳的力道顿时被卸去大半,攻势一滞。 紧接着,海棠垛垛那只踢出的脚并未收回,而是顺势变招,足尖化踢为蹬,轻轻踹在了范贤的胸膛。 范贤闷哼一声,被这一脚踹得接连倒退数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他能感觉到,对方这一脚并未用上全力,更像是一种借力打力,意在拉开距离。 果然,海棠垛垛借着这一踹的反震之力,身形轻飘飘向后飞出丈许,稳稳落地。 她看着范贤,开口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指点意味。 “行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莫要听你那个哥哥瞎忽悠。” “除非我特意指点你,否则与实力差距过大的对手过招,并不能让你有多少进益。” “反而只会徒劳地打击你的自信。” “你看,方才打了这许久,你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范贤揉了揉有些发闷的胸口,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服气的神色。 “圣女大人此言差矣。” “我哥方才说了,让我拿出点真本事。” “刚刚那些,可还算不上我的真本事呢。” 海棠垛垛闻言,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竟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哦?” “真本事?” 她上下打量了范贤一眼,似乎想看看这少年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什么真本事?” 范贤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略显狡黠的笑容。 “那圣女大人,可就瞧仔细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一枚通体莹润的玉佩已然出现在掌中,随即手一扬,那玉佩便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射向海棠垛垛。 海棠垛垛黛眉微蹙,不知这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玉佩袭来,还是下意识地抬手一挥,真气到处,便将那玉佩拍落在地。 “啪嗒”一声轻响。 玉佩触及地面,并未碎裂,反而从中冒出一股浓郁的白色烟雾。 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辛辣气味,刺鼻至极。 海棠垛垛猝不及防,吸入少许,顿时感到喉咙眼一阵火辣,连忙屏住呼吸,同时挥袖试图驱散眼前的烟雾。 而范贤在掷出玉佩的那一刻,身形便已如离弦之箭般暴冲而出。 他冲刺的途中,左手在头顶发髻间一摸,竟是摸出了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手腕一抖,三道寒星破空而出,悄无声息地穿透烟雾,射向海棠垛垛周身要害。 海棠垛垛虽被烟雾扰了视线,但九品高手的感知何等敏锐。 烟雾乍起之时,她便已心生警惕,此刻察觉到劲风袭来,虽看不真切,却也凭借本能略微侧身。 “噗!噗!噗!” 三声轻微的闷响,那三根银针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袂而过,尽数钉在了她身后的一块巨石之上,入石寸许。 范贤甩出银针之后,右手早已悄然按在了腰后。 此刻,他已然借着烟雾的掩护,冲至海棠垛垛近前。 右手猛地抽出一直藏在腰后的匕首,寒光一闪。 他身形骤然下伏,竟是一个迅捷无比的滑铲,整个人贴着地面朝着海棠垛垛的双腿铲去。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也自下而上,划向海棠垛垛的小腹,角度刁钻狠辣。 海棠垛垛眼前骤然闪过一抹刺目的寒芒,心中警兆大生。 她能感觉到这一击的凶险,远非先前可比。 电光火石之间,她脚下猛一发力,身形如惊鸿般拔地而起,向上飞掠。 范贤的滑铲堪堪从她方才立足之处掠过,带起的劲风吹得地面尘土飞扬。 他那志在必得的一匕首,自然也划了个空。 海棠垛垛飞身半空,心中已是怒意升腾。 她方才处处留手,未曾真正动用实力,只是想看看这少年的斤两。 未曾想,这小子嘴上说着“真本事”,使出来的却是一连串阴险歹毒的偷袭招数,招招都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分明是想置自己于死地。 念及此,海棠垛垛再不犹豫。 人在空中,她双手闪电般探向腰间两侧。 随着她手腕翻转,两柄造型古朴、刃口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短柄板斧,已然被她握在手中。 她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娇叱一声,手中双斧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下方刚刚滑铲落空的范贤当头劈落。 范贤一击不中,也未曾有片刻停留,察觉到头顶恶风不善,立刻便地一个懒驴打滚,狼狈地向旁闪避。 “轰!” 一声巨响。 海棠垛垛那两柄势大力沉的板斧,重重劈在了方才被三根银针钉入的那块倒霉巨石之上。 刹那间,石屑纷飞,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巨石,竟被她这两斧硬生生劈得四分五裂,碎石向四周激射。 海棠垛垛一击落空,身形已然落地。 她足尖一点,身随斧走,双臂一振,手中两柄板斧便在她掌心滴溜溜旋转起来,舞起两团令人眼花缭乱的寒光。 一柄斧头横扫,直取范贤胸膛。 另一柄斧头则贴地疾劈,攻向范贤双足。 上下夹击,配合默契,攻势凌厉无匹。 范贤只觉周身要害皆被斧影笼罩,避无可避,只得一边怪叫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中匕首格挡,同时脚步连连后退。 “当!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范贤的匕首与海棠垛垛的板斧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手臂发麻,虎口剧震。 他那柄精钢打造的匕首之上,转眼间便已是豁口处处。 海棠垛垛却是越战越勇,双斧挥舞如风,攻势一波紧似一波,压得范贤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二人兔起鹘落,转瞬之间便已交手数十招。 范贤的额头已然见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心中清楚,再这般硬拼下去,自己落败只是时间问题,甚至可能受伤。 这女子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眼见海棠垛垛又是一轮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袭来,范贤猛地一咬牙,虚晃一招,借着格挡之力,身形暴退。 他不再与海棠垛垛硬拼,而是转身便朝着石林中那些高耸的石柱峭壁之上窜去。 他的身法虽然不如海棠垛垛那般轻灵飘逸,却也极为迅捷,在嶙峋的石壁间腾挪跳跃,试图摆脱追击。 海棠垛垛见他要逃,冷哼一声,哪里肯放。 她双足在地面一点,身形亦如一道青色闪电,紧追不舍。 范贤先是绕着几根巨大的石柱兜了老大一个圈子,似乎想凭借复杂的地形甩开对方。 然而海棠垛垛的身法远胜于他,始终如跗骨之蛆般紧随其后,双斧不时劈出,逼得范贤险象环生。 眼看无法摆脱,范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猛地改变方向,竟是朝着范隐所在的位置疾冲而去。 几个起落之后,他便窜到了范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气喘吁吁。 海棠垛垛见状,眼中寒光一闪,竟是丝毫不顾范隐在场。 她手腕一振,两柄旋转的板斧脱手飞出,化作两道致命的流光,呼啸着直取范隐的脑门。 这两斧去势极快,角度刁钻,显然是含怒而发。 一直站在范隐身旁,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高达,在海棠垛垛掷出飞斧的瞬间,眼中精光一闪。 他一步踏出,挡在范隐身前,手中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刀闪电般出鞘。 刀光亮起,如同夜空中乍现的惊雷。 “当!当!” 两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几乎同时响起。 高达手中的长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与速度,精准无比地分别斩在了那两柄飞旋而至的板斧斧面之上。 火星迸射。 两柄势不可挡的飞斧,被他这一刀硬生生挑得改变了方向,向上一弹,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竟又倒飞而回,不偏不倚地落回了海棠垛垛伸出的手中。 海棠垛垛稳稳接住双斧,身形也随之停了下来,立在数丈之外。 她握着两柄寒光闪闪的板斧,眼神锐利如刀,落在范隐的身上,声音清冷。 “他这是认输了?” “既然认输,便将人交出来。” 第168章 上衫虎登场 范贤此刻狼狈地躲在范隐身后,气息略显粗重。 他探出头,压低了声音。 “点子扎手,打不过,你来。” 范隐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不大,刚好够身后的范贤听清。 “没事,我也有可能打不过,不过不用担心,一会儿还有人要来。”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 “再大不了,一会儿【开挂】。” 范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应道。 “OK。” 他们的嘀咕声虽轻,却未能逃过海棠垛垛的耳朵。 她秀眉微蹙,清冷的目光扫过两人。 “行了,别嘀咕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开挂,但不会有人来了。” 海棠垛垛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肖恩我是非杀不可,你们快让开。” 范隐却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不减。 “海棠姑娘,别急啊,还会有人来的。” “先等等。” 海棠垛垛手中的板斧微微一紧,斧刃闪过寒光,直指范隐。 “哎,你们怎么这么无耻啊?” 她的声音透着薄怒。 “我本可以不经过你们,直接杀了肖恩。” “但本姑娘还是跟你们过了两招,已经是给足你们面子了。” “按照约定,你弟输了,该把肖恩交出来了。” “不要想拖延时间,等你们使团护卫来。” “就算你们使团护卫来了,只要不是九品,也拦不住我。”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都说了,别急啊。” “我们的使团护卫是没有九品。” “但是我说的要来的人中,可不一定没有九品。”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言语,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马蹄声从石林外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并非独骑,而是一队骑兵踏地的闷响。 大地似乎也随之有了些许轻微的颤动。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范贤凑近范隐,低声问道。 “上衫虎还是燕小艺?” 范隐微微偏头,目光深邃。 “大概率是上衫虎。” “燕小艺那货,大概率如今在某处等着放冷箭呢。” 听到此话,范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嶙峋的石柱。 范隐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提醒道。 “别看了。” “我刚刚一直在注意四周,没有发现。” 范贤这才“哦”了一声,略微放下心来。 他转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烟尘,又对着先前海棠垛垛所立之处扬声道。 “圣女大人,一会儿帮我们解释一下啊。” “是你要杀肖恩,我们可是在保护肖老前辈啊。” 然而,他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出现。 范贤疑惑地转身,朝身后望去。 原本俏立在那里的海棠垛垛,此刻已不见了踪影。 空荡荡的巨石,只有微风吹过,带起几不可闻的声响。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转头。 海棠垛垛确实消失了。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队骑兵已然冲到了近前。 铁蹄踏地之声震耳欲聋。 他们皆身着制式统一的黑色古朴盔甲,头戴铁盔,面容被遮挡在阴影之下。 一部分人手持长剑,另一部分则紧握长枪,寒光凛冽。 马蹄扬起的烟尘弥漫开来。 这队骑兵迅速散开,隐隐将范隐一行人包围在中央。 高达手下的刀客们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刀锋向外,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高达眼神一凝,沉声说道。 “果然是北奇兵马的装束。” “应该是大人您所说的上衫虎了。” 王七年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吓得发白。 他苦着一张脸,声音都带着颤音。 “大人,我……我能不能先跑啊?” “我回去报信,给您搬救兵啊?” 高达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瞥了他一眼。 “王兄,你现在好像也跑不了啊。” 马蹄声渐歇。 骑兵队伍从中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着与其他士卒截然不同玄色重甲的身影,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战马,缓缓踱步而出。 此人并未佩戴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令人不敢直视。 与寻常骑兵的轻装战马不同,他胯下的那匹乌骓马,竟也披挂着厚重的马铠,更添几分威猛。 那人深邃的目光扫过场中,最终落在了斜靠在石壁边,气息微弱的肖恩身上。 他勒住缰绳,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义父,好久不见。” 上衫虎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二十年的岁月沉淀在每个字里。 肖恩靠着冰冷的石壁,气息微弱,却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是啊,都二十年了。” 他没有抬头,只有那微弱的颤音回应着。 上衫虎的目光从肖恩身上移开,锐利地扫向范隐和范贤。 他的视线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你们谁是范隐?” 话语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范隐此刻举起手,姿态轻松得像课堂上被点名的学生。 “那个,大将军,是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故作的谦逊,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从容。 上衫虎没有废话,手中长枪猛地一抬。 冰冷的枪尖,直指范隐的胸口。 “我义父身上的伤,是你所为?” 他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范隐的视线先是落在虚弱的肖恩身上,又转向上衫虎那张冷硬的面庞。 他微微一顿,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那个……” 范隐轻咳一声,脸上笑容不减反增。 “大将军,您要不要看清楚,肖老前辈身上哪有伤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反问得理直气壮。 上衫虎的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那我义父为何如此虚弱?” 他没有理会范隐的狡辩,直接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是不是你们路上虐待?” 上衫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眼神也变得更加警惕。 “而且,你们使团要做的应该是护送我义父回我大奇,为何你们和我义父不在使团,会在此?” 他的质问连珠炮般袭来,每一句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范隐身后的范贤,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挤出一丝笑容,脸色却有些发白。 “这可是大将军误会我等了。” 范贤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急于撇清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是有人要杀肖老前辈,我们可是在保护肖老前辈啊。” 他将“保护”二字咬得极重,试图强调自身的功劳。 “可是肖老前辈趁机逃走,我们来追,实在迫不得已,才给肖老前辈下了点药,我刚刚已经给肖老前辈解毒了。” 范贤解释得有些语无伦次,却又努力显得真诚。 “倒是我,在追肖老前辈的时候,被肖老前辈打的不轻。” 他甚至不忘给自己加戏,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仿佛真的受了重伤。 上衫虎的目光,转向了斜靠在石壁边的肖恩。 肖恩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范贤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无疑证实了范贤说辞的真实性。 上衫虎的视线再次落在范隐和范贤兄弟俩身上。 他的表情依旧严肃,但语气却缓和了一些。 “那到底是谁要杀我义父?”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不解,也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意。 范隐此刻伸出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的表情带着几分夸张的为难,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 “大将军,不能说啊,背后之人大将军您可惹不起啊。”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激将意味,语气里却又透着一丝神秘。 上衫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怒气冲天而起。 他周身散发出的铁血煞气,仿佛凝成了实质。 “快说,这世间还没有我惹不起的,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怒吼声在石林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范隐却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卖力地表演起来。 他连连摆手,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哎呀,不能说啊,大将军。” 他的演技炉火纯青,将那种“不能言说”的苦衷演绎得淋漓尽致。 上衫虎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向前踏出了几步。 厚重的马铠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长枪瞬间抵到范隐的面前,枪尖距离他的鼻尖,不过一指之遥。 “快说!” 上衫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如刀。 范隐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枪尖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轻叹一声,仿佛真的被逼无奈。 “哎呀。”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认命的无奈。 “我本来不想告诉大将军,可是既然大将军如此苦苦相逼。” 范隐的语气里,充满了被强迫的“委屈”。 “我也只能吐露真相。” 他顿了顿,将“吐露真相”四个字说得格外沉重。 范隐随即装作非常为难的样子,深吸一口气。 他的表情凝重,仿佛即将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是你们北奇,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和大宗师苦何。”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惊雷,在石林中炸响。 第169章 忽悠上衫虎 上衫虎将那冰冷的枪尖又向上抬了抬,枪刃几乎要触碰到范隐的鼻尖,寒气逼人。 “你竟敢污蔑我大奇镇抚使与国师,究竟是何居心?” 他的声音如同塞北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范隐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语气诚恳得仿佛在诉说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大将军,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此事,您不妨问问肖老前辈,他老人家可以为在下作证。” 上衫虎的目光锐利如鹰,并未立刻转向肖恩。 他心中其实也隐隐觉得,范隐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北奇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他身在局外,却也并非一无所知。 他只是需要一个更确凿的引子,或者说,一个让他不得不信的理由。 “即便如此,也有可能是你精心设计,蒙骗了义父。” 上衫虎的声音依旧冰冷。 “我大奇高层,不惜用一名潜藏于上京城多年,在国战中为你们南庆立下汗马功劳、价值连城的言冰云,来交换义父。” “如此大费周章,又怎会在归途中行刺杀之事?这岂非自相矛盾,愚蠢至极?” 范隐闻言,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猛地一拍手掌。 “哎呀,大将军,您这话可就说远了!” 他语气夸张,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连我这个庆国人都知道,你们北奇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人心各异啊。” “大宗师苦何,那是世外高人,他的心思深不可测,在下自然是揣摩不透的。” 范隐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是,你们北奇那位锦衣卫镇抚使沈重,我可是太了解了。” 他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 “你们北奇高层,或许是感念肖老前辈多年来的功绩,以及这二十年身陷囹圄的苦楚,真心想迎回老前辈。” 范隐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 “可那位沈重大人,他如今可是锦衣卫镇抚使,权柄赫赫,正相当于当年肖老前辈的锦衣卫缇骑之首啊。” “俗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他沈重,肯定是害怕肖老前辈回归北奇,威胁到他的地位,与他争权夺利。” 范隐观察着上衫虎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似乎有所触动,便继续添柴加火。 “而且,我还听说了一桩秘闻。大将军您常年领军在外,抵御北蛮,为国尽忠,素来不喜参与朝堂党争,这一点,天下谁人不知?” “可那位沈重大人,却是早就攀附了太后,成了太后门下的心腹。在上京城中,那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啊。” “毫不夸张地说,他沈重在你们上京城,已然是一手遮天。说不定,你们北奇的太后与小皇帝,正是因为忌惮沈重权势过大,尾大不掉,这才迫切希望肖老前辈回去,借老前辈的威望与能力,来制衡沈重呢。” “如此一来,沈重又岂会甘心让肖老前辈安然回到北奇,坏了他的好事?” 听到范隐这番条理清晰、合情合理的分析,上衫虎那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势,也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波动,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范隐见状,心中暗笑,表面上却愈发显得恳切,继续他的“劝说”。 “大将军,您再想想。我还听说,我们南庆那位重要的暗探言冰芸,此刻正被扣押在沈重的锦衣卫大牢之中。” “我们家这位言冰芸,那可是神通广大的人物。在两国交战期间,为我大庆传递了无数生死攸关的重要军情。” “这简直是将沈重和他麾下那些锦衣卫的脸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啊。沈重对他,能不恨之入骨?” “沈重定然不希望言冰芸安然无恙地被我们接回,可言冰芸又是你们北奇与我朝谈判的重要筹码,他沈重再大胆,也不敢随意处置,以免引火烧身。” “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想方设法破坏这次人质交换的行动。如此一来,既能除掉肖老前辈这个心腹大患,又能让言冰云无法回归我大庆,岂非一箭双雕?” 范隐说到此处,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恭维与了然。 “大将军啊,您心里其实也跟明镜似的,早就洞悉了这一切,对不对?否则,您又何必冒着风险,亲自前来我大庆境内,迎接肖老前辈呢?” 范隐说得情绪激动,情真意切,那模样,活脱脱一个为主分忧、忠心耿耿的谋士。 心思相对单纯的高达,看着此刻情真意切规劝上衫虎的范隐,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位范大人,莫不是上衫虎安插在我大庆的卧底吧?这话说得,也太为北奇着想了。 王七年则是满脸敬佩地看着范隐一顿慷慨陈词,心中暗自惊叹:乖乖,瞧瞧人家这口才,真是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赶不上大人这万分之一了,怪不得人家是监察院提刑司。 范贤则默默看着自家兄长,嘴角微微抽搐。 他太了解范隐了,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表情,自家大哥这“忽悠”模式,怕是又不小心给启动了,而且功率还不小。 上衫虎沉默片刻,周身的铁血煞气缓缓收敛了几分。 他手中的长枪,也微微垂下少许,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自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凌厉。 “至于现在,既然我来了,义父,我便要接回去了。” 他目光转向范隐,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 “看在你们方才确实保护了义父的份上,我今日,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说完,上衫虎便欲调转马头,准备带肖恩离开。 “大将军,且慢!” 范隐急忙出声阻止,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万万不可啊,大将军。” “我们使团此行的重要任务,便是用肖老前辈,换回我国被俘的暗探言冰芸。” “如今肖老前辈若是被大将军您这般直接救走,我们回去之后,拿什么去换回言冰云啊?这差事,可就办砸了。” 上衫虎勒住马缰,胯下神骏的乌骓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他侧过身,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范隐身上,长枪枪尖遥遥指向他。 “那关我屁事。” 他语气生硬,带着军人特有的霸道。 “人,我今日是必须要带走的。至于后续你们如何向你们的皇帝交代,那是你们的事情。” “但我上衫虎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到时候,你如实交代,我自会承认。” 范隐闻言,脸上“焦急”的神色更甚。 “不行啊,大将军!您此举,是在我大庆境内,公然劫走我国的重要人质啊。” “您乃是北奇的战神,堂堂大将军,若是这般偷偷潜入我大庆境内,还做出这等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必将引发两国的外交震动,甚至可能再次挑起战火啊。” “我范隐,岂能陷大将军于不仁不义之地?” 范隐说得大义凛然,声情并茂,就连不远处斜靠在石壁上,气息微弱的肖恩,眼中都闪过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细细打量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年轻人。 上衫虎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范隐这番“忠言”说得有些不耐。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他冷声问道。 “不如你们回去便说,我是在北奇境内,才将义父接走的。” 范隐立刻摇头,一脸的为难与正直。 “哎呀,大将军,您这岂不是在逼迫在下说谎吗?” “在下从小到大,品行端正,可是从未说过半句谎言啊。”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更何况,这还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军国大事,谎报军情,那可是要杀头的。” “而且,大将军您想,我们若是毫发无损地回去,却说肖老前辈被您在北奇境内劫走了,这话谁会相信?我们也没办法向上面交代啊。” 上衫虎的耐心显然已经消耗殆尽,眼中凶光一闪。 “那依你之见,莫非要我将你们尽数斩杀于此,再将你们的尸首送还给你们的使团?” “如此一来,你便能交差了,岂不一了百了?” 他周身煞气再次翻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范隐闻言,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不不不,大将军息怒,在下还年轻,还不想死。” 他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要不然,大将军,您看这样如何?” “您与我,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切磋一番。如此一来,我等回去之后,也好向上面有个交代,不至于太过难堪。” 上衫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过过招?” 他上下打量着范隐,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小子,你是在主动找死吗?” “我上衫虎的招式,皆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可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 “每一招,都是夺命的杀招。” “你当真不怕,被我一招之下,便送了性命?” 范隐脸上却露出一丝期待与执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渴望。 “不瞒大将军,肖老前辈先前曾指点过晚辈几句。他说我如今的修为,若想单靠苦修来寻求突破,已是难上加难,必须要寻找真正的高手,进行生死之间的对战,方能有所进益。” “可晚辈如今已是八品上的境界,与寻常八品武者交手,已难有寸进。唯有挑战九品高手,才能觅得那一线生机。然而九品高手,本就凤毛麟角,平日里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难以寻觅。” “今日有幸得遇大将军这等绝世强者,若是不抓住机会讨教一番,实在是天大的憾事。” 听到范隐提及自己义父的指点,上衫虎脸上的轻蔑之色稍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哦?我义父从不轻易指点旁人武功。” 他审视着范隐。 “看来,你与我义父的关系,倒是非同一般?” 范隐立刻挺了挺胸膛,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那是自然!” 他语气肯定。 “大将军,您是不知道啊。肖老前辈刚从监牢里出来的时候,那是什么模样?简直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身上污秽不堪,头发都打了结,连身上的囚衣都碎成了布条,惨不忍睹。” “这几日,全是在下亲自悉心照料,才让肖老前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精神与风采。” “大将军您仔细瞧瞧,肖老前辈如今除了气息尚有些虚弱之外,哪里还像个被囚禁了整整二十年的人啊?” 上衫虎闻言,目光转向肖恩,高声喊道。 “义父,这小子说的,可是真的?” 肖恩此刻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虎儿,他说的倒也不错。”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暖意。 “自从老夫落到他手中,他确实对我照顾有加,未曾有半分怠慢。甚至……甚至还屈尊降贵,亲自给老夫弹奏了几首小曲解闷。” 上衫虎听到这里,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兴趣。 他再次看向范隐,那锐利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好奇与赞许。 “你这小子,倒也算是个妙人。”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也罢,看在我义父的面上,今日,我便与你打上一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拳脚无眼,生死有命。我上衫虎一旦出手,可不会刻意留情。” 范隐脸上露出喜色,抱拳拱手。 “那是自然!多谢大将军不吝赐教!” 第170章 我要往你眼里撒点灰 与此同时,远处的石林之中,几道身影潜伏。 郭宝昆与赵大并排趴在一块巨石之后,赵大嘴里还悠闲地嚼着一个野果,汁水四溢。 “那个骑马的,就是上衫虎?” 郭宝昆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大吐出果核,目光锐利地盯着远方。 “没错,北奇战神,上衫虎。” 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郭宝昆闻言,心中焦急更甚,忍不住催促道。 “那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啊!” “那上衫虎的长枪,都快戳到范隐脸上了!” “要是范隐被他弄死了,谁来救我爹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赵大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稍安勿躁,郭少爷。”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我看这上衫虎与范大人,似乎相谈甚欢,不像是要下死手的样子。” “况且,范大人先前交代过,这上衫虎和那个什么海棠垛垛,都是冲着肖恩来的,并非我们的主要目标。” 赵大的目光扫过四周,更添几分凝重。 “真正需要我们警惕的,是那个尚未露面的燕小艺。” “那才是真正来取范大人性命的杀手。” “他是九品箭神,与上衫虎、海棠垛垛这类正面硬撼的九品不同。对上他们,就算不敌,至少也死得明白。” “可燕小艺若是冷不丁放出一箭,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得交待在这里。他的威胁,远胜旁人。” “所以,我们必须先等等。”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赵大带来的那些兄弟,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新式兵刃,正是先前范隐分发下来的那些,造型就是普通厨具和农具,可却每个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此刻,战场中央。 上衫虎拨转马头,朝着旁边一块更为开阔的空地行去,马蹄踏在沙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范隐负手而立,见状也迈步跟了过去,神态自若,仿佛接下来只是一场寻常的切磋。 两人在空地中央相对而立,相隔数丈。 上衫虎依旧稳坐马背,居高临下,气势迫人。 范隐仰头看着他,开口问道:“大将军,您这是打算骑着马与晚辈过招吗?” “您这战马一个冲锋,晚辈怕是就要被撞个半死,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 上衫虎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铁相击。 “公平?” “本将军答应与你过两招,已是看在我义父的面上。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是个死人。” “再者,战场之上,何来公平可言?你若处处寻求公平,又何必来寻我?” “有本事,便将我从这马背上打下来!” 范隐闻言,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那好吧,这种时候,晚辈也不能要求太多了。” 他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燕小艺啊燕小艺,快些现身吧,今日这一系列的大戏,可都是为你精心准备的。 上衫虎不再多言,猛地举起手中那杆沉重的铁枪,枪尖直指范隐,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弥漫开来。 “小子,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手臂肌肉贲张,手腕猛然发力,那杆长枪竟被他如标枪般奋力掷出! 长枪破空,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范隐面门射来! 范隐瞳孔骤缩,几乎在长枪脱手的瞬间,便猛地弯腰低头。 “咻——!” 那蕴含着恐怖力道的长枪,几乎是擦着范隐的头皮飞掠而过,带起的劲风吹乱了他的发梢。 长枪余势不歇,狠狠地钉入范隐身后数丈外的地面,枪尾兀自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悲鸣,可见其力道之猛。 范隐歪头瞥了一眼身后那几乎没入大半截的枪杆,心中暗自咋舌:我靠,这和五竺对练时的感觉完全不同,现在真像是在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未等他喘息,上衫虎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那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卷起漫天沙尘,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般,朝着范隐凶猛地冲撞而来! 范隐不敢硬撼其锋,脚下发力,身形急忙向右侧横移数尺,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战马的冲击。 上衫虎一击不中,却毫不停留,驾驭着战马从范隐身侧掠过,在冲出十余丈后,他身形在马背上微微一侧,猿臂轻舒,竟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抄起了插在地上的长枪。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尽显其精湛的骑术与武艺。 他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随即调转马头,长枪再次抬起,枪尖遥指范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这一次,范隐没有再选择闪避。 他深吸一口气,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不退反进,竟是主动迎着冲锋而来的上衫虎冲了过去! 一人一马,距离飞速拉近。 就在两者即将相撞的刹那,范隐身形陡然拔高,双臂舒展,宛如一只展翅的大鹏,竟是凌空跃起,越过了马头,来到了骑在马背上的上衫虎的前上方! 这个姿势,对范隐而言,极为凶险。 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而下方的上衫虎只需将枪尖微微上抬,便能轻易将他刺个透心凉。 上衫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也没料到范隐会用如此搏命的打法,但他反应极快,手腕一抖,枪尖便毒蛇出洞般向上刺去! 眼看那锋利的枪尖就要触及范隐的胸膛。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范隐右手猛地向下一甩! 一把早已握在手中的尘土,不偏不倚,劈头盖脸地朝着上衫虎的面门扬去! 上衫虎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猛闭双眼,手中刺出的长枪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范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在空中的他,腰腹猛然发力,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上衫虎的枪尖。 同时,他探手疾出,一把抓住了枪尖下方的枪杆! 借着这一抓之力,他身形顺势下沉,右腿如鞭,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一脚踹向了上衫虎的胸膛! “嘭!”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击鼓。 这一脚,势大力沉,正中上衫虎的胸甲。 饶是上衫虎久经沙场,身披重甲,也被这一脚踹得气血翻涌,巨大的力道透过盔甲传来,让他喉咙一甜,身形控制不住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埃。 范隐则借着这一踹的后坐力,身形在空中一个潇洒的后翻,双臂再次展开,如大鹏展翅般,轻飘飘地稳稳落在了地上,衣袂微拂,姿态从容。 沙尘渐渐散去。 上衫虎反应极快,落地后一个翻滚便卸去了部分力道,随即右手猛地一撑长枪,左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单膝跪在了地上,口中微微喘着粗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盔甲,只见坚硬的甲片连接处,竟被范隐那一脚踹得好悬没有崩裂开来。 这第一回合的交手,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全副武装,并且骑乘战马的上衫虎,在面对手无寸铁,甚至连护甲都未曾穿戴的范隐时,竟然是范隐占据了上风! 范隐缓缓站直了身体,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就在此时,他身上不知从何处,竟响起一阵富有强烈节奏感的古怪乐声。 那乐声张扬而跳脱,与这肃杀凝重的对决气氛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嚣张。 伴随着这古怪的乐声,范隐迈开了步子。 他以一种旁若无人的姿态,摇摇摆摆地走向单膝跪地的上衫虎,那步伐松垮却又带着奇异的韵律,每一步都像精准地踩在了乐点之上,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走到一半,他双手虚握,比作两把手枪的模样,对着空气随意地指了指,右手指尖更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终于,他在上衫虎身前几步停下了脚步。 乐声依旧强劲,他的动作却未曾停歇。 只见他猛地抬起双手,在头顶上方干脆利落地拍了一下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他的胯部开始富有弹性地左右扭动起来,双臂弯曲,拳头虚握,在胸前交替划出圆圈,一圈,两圈,三圈,动作流畅又带着几分滑稽的挑衅,每一个节拍都与那古怪的音乐完美契合。 划圈的同时,他的头先是猛地甩向右侧,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带着一丝不屑,随即又转向左侧,下巴微扬,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而后,他双臂再次高高举起,越过头顶,身体随着那古怪的乐声再度扭动胯部,整个人的姿态嚣张到了极点,仿佛这片战场成了他个人的舞台。 骤然间,所有动作一收,他左手随意地往腰间一叉,右手指着依旧单膝跪地、面露惊愕与愤怒的上衫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变得恶劣而张狂,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要——往——你——眼——里——撒——点——灰!” 第171章 战场剧变 远处观战的范贤,听到范隐那句嚣张至极的“我——要——往——你——眼——里——撒——点——灰!”,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身旁的王七年也不知为何,嘴角咧开,嘿嘿地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几分莫名的喜感。 就连一向严肃的高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欢快气氛感染,平日里紧绷的脸上,此刻也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达侧头,带着一丝困惑看向王七年。 “你们笑什么啊?” 王七年依旧咧着嘴,乐呵呵地反问。 “我笑了嘛?” 高达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笑了啊。” 王七年故作惊讶,又问了一遍。 “我真的笑了嘛?” 高达有些无奈,但嘴角笑意更浓。 “你明明一直在笑,都没停过。” 王七年闻言,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带着几分狡黠。 “那应该是笑了。” 高达被他逗得也笑出了声,好奇地追问。 “那你到底笑什么?” 王七年却不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 “那高兄,您又笑什么?” 高达摸了摸后脑勺,脸上带着一丝茫然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王七年摊了摊手,笑容依旧。 “我也是。”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如刀的目光扫了过来。 半跪在地的上衫虎恶狠狠地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眼神足以让空气凝固。 范贤、王七年还有高达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所有嬉笑的神情,噤若寒蝉。 战场中央,上衫虎深吸一口气,强行运转体内真气,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与隐隐的刺痛。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范隐。 “前半场结束,后半场开始。”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戳,枪尾没入沙土,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范隐见状,也收起了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搞怪表情,神色一肃。 “既然大将军还有兴致,那晚辈自然奉陪到底。” 说着,他双腿微屈,摆出了一个戒备的起手式,眼神专注。 刹那间,上衫虎动了。 他手臂肌肉虬结,那杆沉重的铁枪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横扫而出,势大力沉,直奔范隐腰腹。 枪影快如闪电,眼看那冰冷的枪头就要结结实实地砸中范隐。 范隐不退反进,左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铸一般,硬生生架向了抡过来的枪杆。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 枪杆与手臂碰撞的刹那,范隐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涌来,左臂一阵剧痛,骨头仿佛都要被这一下抡断。 他心中暗骂:我靠,九品强者果然名不虚传,这力道简直不是人! 挡下这一击的瞬间,范隐左手顺势一探,五指如钩,死死抓住了枪杆。 紧接着,他右腿猛然抬起,一个迅猛无匹的正蹬,直踹向上衫虎的胸口。 上衫虎反应极快,左手果断松开长枪,手掌回撤,精准地挡住了范隐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嘭!” 拳脚再次交击。 范隐抓住上衫虎单手持枪的空隙,左手依旧紧握枪杆,右脚猛然下踏,试图将长枪踩在地上,彻底压制住这件凶器。 然而,上衫虎即便只用右手,长枪依旧舞得虎虎生风,威势不减。 他手腕一抖,长枪在他掌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枪杆猛地向左侧一抡。 范隐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巨力从枪杆上传来,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不由自主地向侧后方踉跄飞出。 “噗!” 一口气没喘匀,左侧肋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断裂了一般。 范隐强忍剧痛,在落地前勉强稳住身形,眼神凝重。 上衫虎却毫不停歇,得势不饶人,身形前冲,手中长枪化作一道乌光,枪尖直指范隐心口,发动了迅猛的突刺。 枪尖未至,凌厉的劲风已然刮得范隐脸颊生疼。 范隐瞳孔一缩,看着那急刺而来的枪尖,身体猛地向右侧一偏,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长枪几乎是擦着他的肋下穿过。 就在枪身从眼前掠过的瞬间,范隐右手快如闪电,猛地一掌拍在枪杆之上。 “啪!” 巨大的力道顺着枪杆传递,上衫虎只觉手中一沉,枪头不由自主地向下偏去。 范隐抓住机会,右脚抬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跺。 “铛!” 枪头深深地扎入了坚硬的地面。 范隐随即欺身而上,双臂发力,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枪杆之上,试图彻底控制住上衫虎的兵器。 同时,他上身猛然前倾,右拳紧握,挟着破风之声,直捣上衫虎面门。 上衫虎岂是等闲之辈。 面对范隐这连消带打的攻势,他眼神一凛,左臂瞬间抬起,如铁闸般挡在了范隐的拳头之前。 “嘭!” 拳臂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上衫虎果断放弃了被压制住的长枪,身形不退反进,与范隐展开了激烈的拳脚搏杀。 二人拳来脚往,肘击膝撞,每一击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道。 上衫虎虽然失了兵器,但拳脚功夫同样刚猛霸道,一招一式都透着沙场搏命的狠厉。 范隐则身法灵动,招式刁钻,在方寸之间与上衫虎缠斗不休。 两人对攻数招,拳风激荡,空气中传来阵阵爆鸣。 突然,上衫虎抓住范隐一个招式用老的破绽,双臂猛然探出,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扣住了范隐的双臂。 他暴喝一声,腰腹发力,竟是将范隐整个人抡了起来,狠狠地朝着不远处一块巨石甩了过去。 范隐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 “轰!” 一声巨响,他重重地撞在了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巨石之上。 巨石应声而裂,碎石四溅。 范隐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般,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看着四分五裂的巨石,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我身体这么硬?居然没散架。 不等他喘息,上衫虎早已一个箭步上前,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长枪。 他大步流星,踩过范隐先前撞碎的巨石残骸,眼神冰冷。 随即,他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高高跃起,手中长枪高举过头,然后狠狠地朝着倒地的范隐当胸刺下。 那姿势,那神态,竟让范隐脑中莫名浮现出少年闰土月下刺猹的经典画面。 “你丫闰土啊?” 范隐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眼看枪尖就要及体,范隐不敢怠慢,腰腹猛然发力,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上衫虎这雷霆万钧的一刺。 “嗤!” 枪尖深深刺入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上衫虎一击不中,手腕一抖,长枪顺势横扫,枪影像一道黑色的匹练,朝着范隐翻滚的方向追击而去。 范隐不敢停歇,借着翻滚的余势,再次滚了一圈,随即双腿一蹬地面,整个人如狸猫般蹿起,不退反进,再次贴近了上衫虎,又一次将战斗拖入了近身格斗的范畴。 范隐身形如鬼魅般绕着上衫虎游走,拳、掌、肘、膝,如同狂风暴雨般攻向上衫虎的周身要害。 上衫虎左臂护在身前,右手紧握长枪,枪杆在他手中时而格挡,时而短促突刺,时而横扫格开范隐的攻击,将自己护得风雨不透。 他虽然手持长兵,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长枪的威力反而受到了限制,更多是依靠枪柄和左臂进行防御。 范隐攻势越发凌厉,每一拳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 他抓住上衫虎一个格挡的间隙,右拳猛然发力,汇聚全身力道,狠狠一拳轰向了上衫虎的胸口。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锤擂在了铁板之上。 范隐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上衫虎胸前的盔甲上。 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拳面传来,范隐只觉得自己的指骨都快要碎裂开来。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一声:伤敌几乎没有,自损八百!这盔甲也太硬了。 范隐强忍剧痛,借着拳头反震之力,身形微退,随即右脚猛地踹出,直指上衫虎的小腹。 上衫虎冷哼一声,手中枪柄一横,精准地挡住了范隐这一脚。 “咚!” 二人借着这一击的力道,各自向后退开数步,暂时分开了距离。 范隐一落地,赶忙甩着自己疼痛欲裂的右拳,指关节处已经一片通红。 他龇牙咧嘴,嘴里小声嘀咕着。 “倒霉,倒霉,倒霉。” 这硬碰硬实在太吃亏了。 上衫虎面沉如水,眼中战意更浓。 他没有给范隐喘息的机会,长枪一抖,枪尖划出一道寒光,从他身体左侧猛然向右横扫而出,目标直指范隐的头颅。 这一扫,势大力沉,带着千钧之力。 范隐瞳孔骤缩,面对这迅猛的一击,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腰部几乎弯成了一张弓。 “呼——” 锋利的枪尖带着凌厉的劲风,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扫过,几缕发丝被劲风削断,飘落下来。 然而,上衫虎对长枪的控制早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 就在枪尖扫过范隐面门的刹那,他手腕猛然一转,枪杆回抽,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再次对准了后仰倒地的范隐。 紧接着,他双臂肌肉贲张,全身力量灌注于枪身,猛地向前一送。 “着!” 这一刺,迅猛绝伦,直指范隐的胸膛。 范隐此时身形后仰,重心不稳,已然避无可避。 他当机立断,顺势向后倒去,整个背部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上衫虎似乎对范隐的倒地早有预料,眼中寒光一闪,攻势瞬间再变。 他手中长枪由刺转劈,枪杆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着躺在地上的范隐当头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隐双手疾探而出,不偏不倚,死死抓住了劈落下来的枪杆。 “嗯?” 上衫虎眉头一皱,只觉枪上传来一股巨大的阻力,劈下的势头顿时一滞。 二人再次陷入了僵持。 上衫虎双臂肌肉鼓胀,用尽全力向下压着长枪,试图将枪尖刺入范隐的身体。 范隐则双臂青筋暴起,死死拽住枪杆,牙关紧咬,任凭上衫虎如何发力,那冰冷的枪头就是无法再前进分毫。 范隐在角力之中,猛地调整了一下手中枪杆的角度,让枪尖微微向上倾斜。 上衫虎猝不及防,只觉枪尖的力道方向一变,推着范隐的身体在沙地上向后急速滑去,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就在范隐被推得向后滑行了数丈之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右脚猛地抬起,狠狠踢向上衫虎支撑身体的左脚脚踝。 “咔!” 一声轻响。 上衫虎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下盘顿时不稳,身体一个踉跄。 但他反应极快,借着这股不稳的力道,顺势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巧地落在了数丈之外的地上,再次与范隐拉开了距离。 上衫虎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凝重,他知道眼前的对手远比他想象的要难缠。 他再次发力,如猛虎下山般冲向范隐,手中长枪再次横扫而出,枪影重重,封锁了范隐所有闪避的空间。 范隐面对这避无可避的一击,不退反进,双腿猛然蹬地,整个人竟是凌空跃起,身体在空中与地面平行,如同一片轻飘飘的落叶。 “呼!” 上衫虎那势大力沉的横扫,再次从范隐的身体下方险之又险地扫过。 范隐借着跃起的势头,在空中调整身形,随即轻巧落地,却是以一个趴伏的姿势着地,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被攻击的面积。 上衫虎一招落空,攻势毫不停歇,枪尖一转,直刺范隐趴在地上的腹部。 这一刺又快又狠,角度刁钻。 范隐腹部肌肉猛然一缩,整个身体如同虾米般弓起,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穿腹一刺。 枪尖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衫刺入了地面。 上衫虎手腕一抖,枪尖向上猛地一抬,竟是连带着范隐的衣物,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挑了起来。 范隐的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奈的弧线,如同被鱼叉挑起的鱼儿,除了紧紧抓住那冰冷的枪杆,他再无处借力,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接下来的重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范隐身在空中,避无可避之际。 异变突起!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道细微的黑影快如流星,撕裂空气,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从远处的石林中激射而出。 那是一根箭! 一根淬着幽蓝寒光的箭矢,目标明确,直冲冲地射向了身在空中,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范隐。 范隐瞳孔猛地一缩,眼睁睁看着那根箭矢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他想要闪避,却身在空中,无处借力。 他想要格挡,却双手都死死抓着枪杆。 “噗嗤!” 一声闷响。 那根致命的箭矢,不偏不倚,正中范隐的胸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第172章 燕小艺被揪出 “噗嗤!” 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根淬着幽蓝寒光的箭矢,不偏不倚,正中范隐的胸口。 鲜血,如同刹那间绽放的红梅,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范隐的身躯在空中微微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他紧抓着枪杆的双手,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松开。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嘭”的一声砸在坚硬的沙地上,再无声息。 远处观战的范贤,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王七年和高达几乎是同时失声惊呼。 “大人!” “大人!” 范贤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漏跳了半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告诉自己,这又是兄长范隐的什么新奇表演。 可那没入胸口大半截的箭羽,那迅速在范隐身下晕开的一大摊刺目鲜血,却在无情地昭示着残酷的现实。 这不是演戏。 范贤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倒地的范隐。 就在范贤脚步刚刚迈出的瞬间,“咻——!”又是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一道黑影,带着同样的死亡气息,目标明确,直奔范贤的面门而来。 “小心!” 王七年一直警惕着四周,此刻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范贤的胳膊,猛地向后一拽。 箭矢几乎是擦着范贤的鼻尖飞过,深深钉入了他身侧的一块岩石,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范公子,快躲起来!” 王七年声音带着几分嘶哑,不由分说地拉着失魂落魄的范贤,向着不远处的石林深处奔去。 高达脸色铁青,立刻指挥着手下几名刀客。 “保护范贤公子!” 一行人迅速簇拥着范贤,也退入了石林的掩护之中。 战场中央的上衫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微微一怔。 他看向倒地不起、胸口插着箭矢的范隐,眉头紧锁。 随即,他对着身后不远处的亲兵低吼一声。 “保护义父!” 数名亲兵立刻上前,将肖恩团团护在中央。 就在此时,第三道箭矢再次从远处的石林中激射而出,依旧是冲着生死不知的范隐。 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尖啸,眼看就要再次命中范隐的身体。 上衫虎眼神一厉,猛地转身,手中长枪如同出海的蛟龙,快如闪电般向上一撩。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 那势在必得的箭矢被枪尖精准地磕飞,斜斜地射入一旁的沙地之中,力道之大,竟也深入地面数寸,箭尾剧烈抖动。 上衫虎枪尖斜指地面,目光如电,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他沉声怒喝,声震四野。 “何方宵小,在此暗箭伤人!” “敢不敢出来与本将军正面决一死战!” 远离战场的另一处隐蔽高地,郭宝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对着身旁的赵大埋怨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非不肯出手!” “范隐他……他这次可是真死了!” 他指着远处倒地的范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们快去救他啊!” “他要是死了,我爹……我爹就真的没救了!” 赵大眉头紧锁,伸手按住了情绪激动的郭宝昆,沉声说道。 “郭少爷,稍安勿躁。” “范大人行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既然敢这么做,定然是预料到了燕小艺会偷袭,必然有所准备。” 郭宝昆哪里听得进去,用力甩开赵大的手,气急败坏地反驳。 “准备?他准备个屁!” “你没看见吗?他胸口中了一箭!血都流了一地了!那还能有假?” 赵大眼神深邃,依旧保持着镇定。 “郭少爷,请相信范大人。” “眼下情况不明,我们贸然出去,只会成为燕小艺的活靶子。” “属下先去探查燕小艺的藏身之处。” “您且在此稍候片刻。” 说完,赵大不再理会郭宝昆的叫嚷,悄无声息地滑下巨石,对着潜伏在周围的几个兄弟低声吩咐。 “我去寻那燕小艺的踪迹。” “你们在此待命,等我信号,揪出燕小艺之后再行动。” 那几个兄弟皆是精悍之辈,闻言齐齐点头。 “大哥放心。” 赵大的身影迅速融入了复杂的地形之中,消失不见。 一时间,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紧张的气息。 石林阴影下,范贤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远处范隐的身影,胸口剧烈起伏,王七年和高达等人则是一脸凝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被亲兵护卫着的肖恩,脸色同样难看,目光复杂地投向范隐的方向,心中翻腾不已:你可是她的儿子,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还没做,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上衫虎手持长枪,傲然而立,从刚才挡开的那一箭所蕴含的力道判断,射箭之人,必是九品高手。 他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南庆,燕小艺。 再联想到射向范隐的两箭,以及射向范隐弟弟的那一箭,上衫虎心中冷笑:看来这南庆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倾轧争斗,怕是比我北齐还要精彩。如此说来,范隐之前那番关于沈重的分析,倒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他却不知,范隐若是知道自己“中箭身亡”还能意外助攻自己之前的忽悠,怕是棺材板都要笑裂了。 上衫虎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鹰,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四周,随时准备应对下一支可能从任何方向射来的冷箭。 微风拂过,卷起几片枯草,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肃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一阵细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与先前上衫虎骑兵队那种浩荡声势不同,这队骑兵的出现显得有些突兀,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了附近。 上衫虎目光一凝,只见一队骑士正从远处的石林后绕出,迅速向战场逼近。 他们身上的盔甲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幽蓝色,正是南庆军制。 这队南庆骑兵行动迅捷,训练有素,转眼间便散开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范贤等人、肖恩以及上衫虎和他残余的亲兵,三方势力都隐隐囊括其中。 马队之中,一匹无人骑乘的战马格外醒目,其毛色神骏,远非其他南庆骑兵的坐骑可比,昂首嘶鸣,显得颇有灵性。 上衫虎看着那个看似松散,实则暗藏杀机的包围圈,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朗声喝道。 “燕小艺!” “我知道是你!” “装神弄鬼,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吗?如今摆出这阵仗,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沙地上回荡,却无人应答。 无论是暗处可能潜藏的燕小艺,还是那群将他们包围的南庆骑兵,都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 阳光愈发毒辣,上衫虎额角渗出了几滴汗珠,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 方才与范隐那般激烈的缠斗,他都未曾流下一滴汗水。 此刻,面对一位九品神箭手的暗中窥伺,以及这不明来意的南庆骑兵,饶是上衫虎这般沙场宿将,也不禁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九品的箭手,一旦占据了有利地形,其威胁之大,难以估量。 果然发育起来的ADC,是所有近战的噩梦。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离上衫虎他们不远处的一处陡峭石壁之上,一道身影如同矫健的猿猴般猛然窜出。 正是先前消失的赵大。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镰刀,眼神凌厉,口中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燕小艺,纳命来!” 话音未落,赵大已然腾空而起,手中的镰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挟着千钧之力,朝着石壁上某处看似空无一人的角落狠狠劈下。 那里,正是他根据箭矢射来的方向和细微痕迹判断出的燕小艺的藏身之处。 “铛!” 就在赵大的镰刀即将劈中目标之际,一只戴着黑色臂甲的手臂如同鬼魅般探出,精准无误地格挡住了势大力沉的镰刀。 火星四溅。 一道矫健的身影随之显现,手持一张造型奇特的黑色长弓,弓身两端皆有利刃,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正是燕小艺。 燕小艺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挡住赵大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后,手腕一翻,长弓顺势一绞,弓身上的利刃便朝着赵大的胸腹划去,动作迅捷狠辣。 赵大临危不乱,不愧是沙场老兵,低喝一声,镰刀柄横在胸前。 “锵!” 弓刃劈在镰刀的精钢刀柄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若是寻常木柄,早已被这一下削断。 但这镰刀,正是范隐特意为他们这批“乡下杀手”准备的全套钢制工具之一,坚固异常。 赵大借着格挡之力,双臂猛然发力,口中大喝。 “给我下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着镰刀柄,狠狠地将燕小艺向着峭壁边缘顶去。 燕小艺被这股巨力推得身形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落峭壁。 他眼神一寒,右脚猛然抬起,快如闪电般踹向赵大的小腹。 “嘭!” 赵大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直接从峭壁上跌落下去,身影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不知是死是活。 燕小艺一脚踢飞赵大,自身也因反作用力向后仰倒,眼看也要坠落。 但他显然早有准备,身在空中,腰腹猛然发力,竟在峭壁的岩石上借力蹬踏了几下,身形如同灵燕般轻盈地一折,向着下方那群南庆骑兵的方向飘然飞去。 他的身法极为高明,几个起落之间,便精准地落在了那匹先前无人骑乘的神骏战马背上,稳稳坐定。 这一连串兔起鹘落的变故,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直到燕小艺策马立于南庆骑兵阵前,上衫虎、肖恩以及石林中的范贤等人,才真正看清了这位南庆第一神箭手的真容。 第173章 两方交战 燕小艺那张冷漠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对着上衫虎开口。 “上衫虎,你不必紧张。”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这次前来,是为了杀范隐和范贤。” “范隐已经中了我一箭,必死无疑。” 他似乎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接下来,我要杀的是范贤。” “你救肖恩与我无关。” “只要你交出范贤,我就放你们离去。” 说着,燕小艺那戴着黑色臂甲的手指,遥遥指向范贤他们藏身的那片石林。 片刻的沉默后,燕小艺又补充道。 “我还可以再退一步,只要你杀了他也行。” “范贤一死,我就离开。” 上衫虎的目光,也随之投向了范贤藏身的石林,眼神复杂。 就在此时,一直被上衫虎属下护在中央的肖恩,推开了身前的人墙,缓缓走了出来。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他们两兄弟对我很重要。” “范隐已经没了,范贤不可能给你。” 上衫虎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燕小艺,声音沉稳。 “你听到了。” 燕小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就只能请你们都死在这儿了。” 上衫虎闻言,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沙场宿将的傲然。 “刚刚你在暗处,我对你这个九品箭手无可奈何。” “可现在……” “哼!” 上衫虎手臂猛地一挥。 之前还紧密围着肖恩的那些北奇精锐骑兵,瞬间变换了阵型,马头齐齐转向燕小艺的方向,杀气腾腾。 上衫虎那匹神骏的战马,不知何时已奔回他身边,发出低沉的嘶鸣。 上衫虎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身姿挺拔如松。 双方人马,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燕小艺率先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 他拉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 “咻!” 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箭尖闪烁着寒芒,直冲上衫虎面门。 上衫虎手中长枪如龙,往身前迅疾一扫。 “铛!” 那支势不可挡的箭矢,再次被他精准地格挡在地。 箭矢深深插入坚硬的地面数寸,箭尾依旧因残余的巨大力道而剧烈颤抖不已。 燕小艺射完这一箭,并未停歇,手臂向前猛地一挥,声音冷冽。 “都杀了。” 他身后的南庆骑兵,如同得了军令的饿狼,怒吼着冲向上衫虎麾下的北奇兵马。 上衫虎这边,甚至无需他下令。 那些久经沙场的北奇骑兵,早已按捺不住,怒吼着迎了上去,马蹄声震耳欲聋。 “轰!” 两股铁流轰然相撞,瞬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战场之上,金铁交鸣之声、兵刃入肉之声、凄厉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交织成一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有人被凶猛的力道直接从马背上掀翻,脚却不幸被缰绳缠住,身体在粗糙的地面上被高速拖行,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有的人则直接摔下马来,还未及反应,便被后续冲上的马蹄无情踩踏。 四肢被踩断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身体被踩中的,则瞬间没了声息,当场毙命。 更有甚者,直接在马背上被锋利的兵刃砍中要害,身体一僵,便直挺挺地栽下马来,再无动静。 而两方的主帅,上衫虎与燕小艺,此刻却都没有立刻投入厮杀。 他们各自立马于阵前,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对方,警惕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战场上的血腥厮杀依旧在持续。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双方的人马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死伤无数。 鲜血染红了大地,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渐渐地,战场上还能站立厮杀的,只剩下双方最为精锐的寥寥数人,他们依旧在进行着殊死搏斗。 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燕小艺动了。 他再次拉开了手中的黑色长弓,弓弦绷紧如月。 一支箭矢悄无声息地搭上弓弦。 他眼神一凝,手指松开。 “咻!” 箭矢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一名仍在奋力厮杀的北奇骑兵。 那名北奇骑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便猛地一震,箭矢透胸而过,他双目圆睁,从马背上直挺挺地栽落下来,瞬间毙命。 上衫虎见燕小艺终于出手,眼中寒光一闪。 “啪!”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飞,化作一道残影,向着前方的燕小艺狂奔而去。 燕小艺看到上衫虎也动了,而且是径直向他冲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 他再次搭箭拉弓,弓弦被拉满,瞄准着正前方疾速冲来的上衫虎。 手指一松。 “咻!” 又是一支致命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着向上衫虎飞去。 上衫虎手中长枪再次舞动,枪影重重,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铛!” 燕小艺射出的箭矢,又一次被他精准无误地击飞,无功而返。 燕小艺还想再次搭箭拉弓,试图用他那神乎其技的箭术狙杀上衫虎。 可是,上衫虎显然不准备再给他这个机会。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速度再次提升几分,人马合一,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势不可挡地向着燕小艺冲去。 这边燕小艺刚刚将箭矢搭上弓弦,还未来得及将弓拉满。 上衫虎那杆沉重的长枪,已经带着千钧之力,挟着刺耳的风声,向着燕小艺当胸袭来。 上衫虎骑着战马,从燕小艺的左侧疾速冲过。 就在两马交错,即将并列的瞬间,他手中长枪猛然一记横扫,势大力沉,枪尖直指燕小艺的胸口。 燕小艺瞳孔骤然一缩,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他下意识地向后猛地弯腰,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躺在了马背上,以此来躲避这致命的横扫。 然而,上衫虎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应对一般。 那记凌厉的横扫在燕小艺头顶掠过,未能建功。 但上衫虎手腕一翻,长枪的攻击方向瞬间转变,由横扫变为下砸,狠狠地向着躺在马背上的燕小艺当头砸去。 燕小艺弓上刚刚搭上的箭矢,也因此脱落掉地。 危急关头,燕小艺不及多想,赶忙将手中的黑色长弓横举起来,抵在了胸前,试图挡住上衫虎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上衫虎这势大力沉的一记下砸,被燕小艺用弓身勉强挡住。 但上衫虎并未就此收回长枪,反而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更加用力地向下摁去。 他要将燕小艺死死地压制在马背上。 巨大的力道透过弓身传递到燕小艺身上,让他面露难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燕小艺身下的战马,也承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前蹄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几乎将燕小艺掀下马背。 燕小艺双腿死死夹紧胯下的骏马,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有从马背上滑落。 同时,燕小艺借着战马前蹄扬起的角度,腰腹猛然发力,将上衫虎压在弓身上的长枪,奋力向后、向上一抬。 上衫虎的长枪,受此力道牵引,不由自主地向着燕小艺的马屁股后方滑落而去。 没了上衫虎长枪的千钧压制,燕小艺的战马前蹄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慌不择路地向前狂奔而去。 燕小艺也借此机会,赶忙直起了上半身,深吸一口气,迅速拉住了胯下受惊的骏马。 燕小艺调转马头,再次面向不远处的上衫虎。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次搭箭拉弓。 他眼神一凝,竟是学着寻常骑兵冲锋陷阵的模样,将手中那柄两端开刃的特制长弓,当作近战兵器一般紧握在手,向着上衫虎猛冲而去。 果然,每一个弓箭手的心中,都藏着一颗近战的狂野之心。 上衫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也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他同样紧握手中长枪,催动战马,向着燕小艺迎面冲来。 “铛!” 转瞬之间,二人已然交锋。 燕小艺手中弓身上的利刃,与上衫虎长枪的枪头,在半空中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兵器相交,仅仅是一瞬。 二人错马而过,再次分开,各自向着前方奔出一段距离。 尘土飞扬间,二人几乎同时勒住战马,再次调转马头,遥遥相望,目光在空中交汇,充满了凛冽的杀意。 第174章 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燕小艺抬起戴着黑色臂甲的手,示意停战。 “上衫虎,看来如今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笃定。 燕小艺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声音依旧冰冷。 “看看我们周围。” “如今我们手下都死伤惨重。”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若我们两个人继续打下去,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我杀了范隐,范贤肯定不会放过我,若我们两败俱伤,可是会让范贤捡了便宜。” 上衫虎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未减。 “那又如何?” “反正最后,死的肯定是你。” 燕小艺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 “可是,还有个海棠垛垛在附近躲着呢。” “我刚刚在附近埋伏的时候,可是将海棠垛垛刺杀肖恩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海棠垛垛说,是奉苦何的命令来杀肖恩的。” “海棠垛垛如今只是躲起来,企图当那个最后的麻雀。” “到时候,我们两个真的两败俱伤了,海棠垛垛定会出来杀了肖恩。”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上衫虎。 “而且刚刚那个偷袭我的人还在附近,那应该是范隐埋伏的伏兵。” “是个好手,悍勇之士,我猜测应该是我大庆老兵。” “我猜测,他们不是一个人,到时候,他们出来,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这个行走的战功吗?” “最后,我被范贤杀了,你义父被海棠垛垛杀了,说不定,你这个北奇战神,也得被那些范隐埋伏的我大庆老兵杀了,带你的人头回去换军功。” 燕小艺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句句诛心。 “你甘心吗?” 残存的骑兵喘息着,各自退回自家主帅身后,寥寥数人,更显战场的空旷与悲凉。 上衫虎的目光掠过四周,残肢断臂,血染黄沙,触目惊心。 他身边的亲卫,仅余两人,身上都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 对面,燕小艺那边的情况同样惨烈,仅存的两名南庆骑兵也是强弩之末。 上衫虎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上沾染的血迹尚未干涸。 他对着燕小艺沉声喝道。 “我义父说了,人不可能交给你。” 燕小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上衫虎,那是我大庆人,你个北奇大将军,保他们作甚?” 上衫虎的目光坚定。 “既然他们是你庆国人,你又杀他们作甚?” 燕小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吧。” 上衫虎发出一声嗤笑。 “不关我的事?” “的确,他们生死不关我的事。”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但,你这个南庆九品箭神就很关我的事了。” “好不容易,今天有机会将你斩杀,我可不想留着你,等将来战场上再次碰见。” 燕小艺的瞳孔微微收缩。 “即使冒着自己丢掉性命的风险,也要杀了我?” 上衫虎的回答斩钉截铁。 “如今的情形威胁着我,也在威胁着你。” 燕小艺的目光扫过肖恩,又看向远处的石林。 “你那边可是有人等着取你和肖恩两条命,我这边就我这一条命。” “你肯拿你和肖恩的命,赌我一个人的命?” 一直沉默的肖恩,此刻翻身上了一匹马,缓缓催马上前,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异样的红润。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底气。 “多亏范隐那小子,近几日的悉心照料,老夫虽说没恢复到全盛状态,但恢复个七八成,还是有的。” “刚刚只是中毒了,如今已经彻底恢复。” 肖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老夫觉得,就凭如今那个什么海棠垛垛,应该还取不了老夫性命。” 他扭头看向燕小艺,眼中寒光一闪。 “倒是,老夫和虎儿配合,拿下你这个什么九品箭神,不是什么问题。” “正好,帮范隐那小子报个仇,偿还一下他这几天的照料。” “也顺便发泄发泄,老夫这被关押了二十年的怒气。” 说着,肖恩扭了扭脖子,嘎吱作响。 燕小艺的目光落在肖恩身上,心中微微一沉。 这老家伙哪里还有半分阶下囚的颓败,反而精神矍铄,眼中精光闪烁。 燕小艺底气真的有点不足,范隐好像真给肖恩照顾的很好,甚至还帮他恢复实力。 这份恩情,好像真的值得肖恩出手,帮范隐报个仇。 燕小艺看着眼前对自己愈发不利的情形,眼神变幻不定。 “看来,攻守之势异也,如今是我陷入险境了。”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既然如此,就此作罢。” “杀了范隐,区区一个范贤也成不了气候。” “我今天就放过你们,和他们。” 燕小艺的手指先是指向上衫虎,随即又指向不远处石林边缘。 不知何时,范贤与王七年等人已从藏身之处奔出,正围在范隐“尸身”旁。 范贤那双通红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燕小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肖恩听到此话,并不打算放过对面的燕小艺。 因为他基本确认范隐是她的儿子,此时的范隐对肖恩来说,重要程度,和肖恩那个不知消息的孙子旗鼓相当。 但是如今,变量太多,他也只能忍。 燕小艺见状,突然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干笑,声音刺耳。 他猛地一勒马缰,战马嘶鸣一声,调转了方向。 他口中说着放过,心中杀意却未曾消减分毫。 范贤,必须死。 只是,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只要脱离了上衫虎与肖恩的钳制,找到合适的机会…… 然而,就在燕小艺的马蹄即将踏出数步之际—— 异变再、再、再次陡生! 一阵古怪至极,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乐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战场的死寂! 这乐声…… 众人心中同时咯噔一下,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范隐! 果然,那诡异的乐声,正是从范隐“伏尸”之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森然,从那“尸体”口中悠悠传出。 “燕小艺,你说你杀了我?” “哈哈哈!” 范隐的嘴唇纹丝未动。 那笑声却清晰无比,仿佛直接在他耳边炸开,又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一股子戏谑与森然。 不,更准确地说,是从范隐那具“尸体”上传来的。 “我曾触摸过星辰。” “曾见证过无数个太阳的光芒。” 随着这莫名而威严的宣告,范隐那本应僵直的“尸体”,竟缓缓地、不可思议地悬浮起来。 点点金色的光芒,如同初生的萤火,从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中渗透出来,渐渐汇聚,将他整个身躯包裹。 神圣,而诡异。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敌是友,都被这宛如神迹降临般的景象彻底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范贤先前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尚未完全褪去,此刻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这……这就是你的后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丝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七年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声音都走了调。 “范……范大人,他……他真是诗神降世?”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中箭了,如今正在弥留之际。 一旁的高达,这位同样也是八品高手,此刻也只是瞪大了双眼,嘴巴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的震撼已然超越了言语的界限。 肖恩凝视着范隐周身那层朦胧的金色光芒,心中的惊涛骇浪并非源于这死而复生的奇迹。 在他固有的认知中,叶青梅本就是谪落凡尘的仙子,她的儿子拥有这般神异,似乎也顺理成章。 他真正震惊的是,当年,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才能将那般风华绝代的叶青梅……杀死?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入他的心底。 上衫虎统领边军多年,沙场之上,生死搏杀,诡谲战况,自认见多识广。 可眼前这般景象,已然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范畴。 他下意识地扭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义父肖恩,眼神中充满了询问:您老人家如此看重这对兄弟,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另一边,燕小艺几乎是在那诡异笑声响起的瞬间,便察觉到了范隐那边的异动。 他是最早从那股神迹般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的人。 短暂的惊愕之后,大脑的空白迅速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危机感所取代。 他没有被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吓退,反而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抬手,再次拉开了手中的长弓,弓弦瞬间绷紧如月。 “范隐,休要在此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一支灌注了他九品箭神全力的羽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黑色闪电般射向悬浮在半空的范隐。 然而,那支足以洞穿金石的利箭,在接触到范隐身周那层薄薄的金色光芒的刹那——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甚至没有丝毫的阻滞。 那支箭,就像投入滚烫熔炉的冰雪,瞬间消弭,化作了最微不足道的齑粉,簌簌飘落。 燕小艺的瞳孔骤然收缩。 远处,一直小心翼翼躲藏在石林边缘的郭宝昆,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身后的赵大等人,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此刻也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其中一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乖乖……这位范大人,莫非……莫非真是神仙下凡?”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隐匿于暗处的海棠垛垛,同样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 “我靠,这是什么妖怪?”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师父苦何曾经说过的一些玄之又玄的话语。 “难道……老师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那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地从范隐口中传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而如今,我被这优雅蒙蔽了双眼。” “所以我的目标怎能不黑暗!” “我在牢笼之中,又被枷锁束缚。” “但这副肮脏的躯壳,时刻提醒着我的目标。” “从现在开始,到时间的尽头。” “我将杀你一遍,又一遍。” “祈祷吧,蠢货。” “你面对的是暗裔!” “挑战我吧,凡人。” “我就在这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范隐那双紧闭的眼眸,霍然睁开! 两道宛如实质的精光爆射而出,直刺燕小艺! 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以他为中心,轰然四散开来,压得在场所有人几乎喘不过气。 范隐的声音,此刻不再沙哑,反而充满了金属般的质感与无尽的威严。 “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第175章 重生?NO! 范隐周身那层璀璨的金光,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敛入他的体内,消失不见。 他失去了那股神秘力量的支撑,身体重重地朝着黄沙遍地的战场坠落。 轰! 一声闷响,范隐的身体砸在地面,激起一大片尘土,如同小型的沙浪向四周翻涌。 那力道之沉猛,竟让脚下坚实的土地都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大地也为这新生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回应。 烟尘弥漫中,范隐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久违的舒展。 他深深吸入一口带着血腥与沙尘气息的空气,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满足。 “能重新呼吸的感觉,真是棒啊。” 他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畅快,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话音未落,尖锐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一道黑色的流光,携着九品箭神的雷霆之怒,直奔范隐面门。 是燕小艺! 他并未因眼前的神迹而有片刻的犹豫。 然而,就在那支足以洞穿金石的利箭即将触及范隐的瞬间,范隐的体表,再次泛起一层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芒。 与先前包裹全身的浩瀚金芒相比,此刻的光晕淡薄了许多,几乎微不可察。 噗。 箭矢触碰到那层薄光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撞击,依旧如雪遇沸汤,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齑粉,簌簌飘落。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目光投向远处脸色铁青的燕小艺。 “你不知道,我刚复活,处于无敌时间吗?” 燕小艺的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那笑容在他看来,比九幽恶鬼的狞笑还要刺眼。 “莫要装神弄鬼,范隐。”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手臂再次化作残影,弓弦连震。 咻!咻!咻! 又是三支羽箭,成品字形,封锁了范隐所有闪避的可能。 结果,毫无二致。 三支箭矢在靠近范隐身体三尺之外,便接连化为飞灰,连他衣角都未能拂动。 燕小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但他拉弓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他仿佛没有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依旧在执拗地射出箭矢。 又是三箭连珠。 前两箭,依旧化为齑粉。 但当第三支箭矢带着死亡的啸音射至范隐身前时,范隐不再如之前那般静立不动。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 啪! 那支灌注了燕小艺精气神的羽箭,竟被范隐稳稳地抓在了手中,箭杆兀自在他指间震颤不休。 紧接着,燕小艺射出的第四支箭,同样被范隐用手接住,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拈起了一片飘落的叶子。 范隐掂了掂手中的两支箭,看向燕小艺,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 “燕小艺,还没明白吗?” “如今的我,是不可战胜的。” 燕小艺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但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不可战胜?” “我看未必。” 燕小艺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范隐。 “刚刚我的箭,一到你周围,便化为齑粉,连靠近你都做不到。” “可是方才那两箭,你却是用手接住的。” 他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所谓的无敌状态,只有刚刚那一小会儿。” “甚至,你现在的状态,还在急速下降。” 燕小艺其实心中并无十足把握,范隐身上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但他身为九品箭神,大庆军中第一箭,他的骄傲不允许他退缩,更不允许他恐惧。 一旦怕了,心就会乱,手就会抖,箭,自然也就失去了准头。 他必须让自己相信,范隐只是变得更强,而非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不可战胜。 他要用言语,击溃范隐可能存在的伪装,也要坚定自己的信念。 燕小艺盯着范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如今,并非不可战胜。” 范隐听到此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这燕小艺的直觉,敏锐得有些可怕。 他还真猜对了。 范隐方才那神异的表现,的确是源于【系统商店】中兑换的【神秘博士的重生能量】。 【贷款三千交易点,提前购买,被动触发。】 说实话,这价格不菲,但对比一条命,又显得不那么昂贵。 按照【系统】的原始说明,这【重生能量】本该是让使用者彻底改变,成为一个拥有记忆,但生理特征与性格都可能截然不同的“新人”。 对于某些追求大道的修者而言,这或许是梦寐以求的重生之法,只要道统不灭,是不是原本的“我”,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但【系统】提供的这个,是穿越者在某位“博士”重生时,收集到的溢出能量,并且经过了【系统】的“弱化处理”。 其效果,已经从“重生”降格为“超级治疗”,修复一切身体损伤,并附带一次性的能量爆发护体。 所以,范隐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只是伤势被完美修复,顺带还因祸得福,体内真气在修复过程中不受控制的冲破了瓶颈,一举踏入了九品境界。 方才那箭矢消弭的景象,正是【系统】在修复伤势时,自主产生的护主能量场所致,确实算得上是短暂的“无敌”。 可如今伤势修补完毕,那层“无敌光环”自然也就消失了。 他现在,又变回了肉体凡胎,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晋升九品,对力量掌控尚不纯熟的九品武者。 能徒手接住燕小艺的箭,靠的是九品武者的实力,而非什么“无敌时间”。 范隐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哦?燕小艺,你确定吗?” 他说话间,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 只见不远处,那两支早先被燕小艺射出,又被上衫虎用长枪格挡击落,插在沙地上的羽箭,竟微微震颤起来。 随即,它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嗖”的一下飞到范隐手中。 这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瞬间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无论是上衫虎,还是精神略显矍铄的肖恩,亦或是远处的范贤、王七年,甚至隐匿在暗处的海棠垛垛与郭宝昆等人,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在场的九品高手并非没有,上衫虎是,肖恩恢复后算半个,燕小艺更是成名已久的九品箭神。 可这隔空吸摄的手段,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分明是大宗师才能拥有的神异能力! 海棠垛垛那手精妙绝伦的飞斧回旋,也需要特制的机关辅助,绝非这般纯粹的以意念御物。 范隐,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第176章 对付燕小艺 范隐嘴角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此刻在燕小艺眼中,比九幽恶鬼的狞笑更加令人胆寒。 他掂了掂手中那两支从沙地里召回的羽箭,箭杆上还沾着些许沙土,以及上衫虎枪尖格挡时留下的几道浅淡划痕,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 “燕小艺,你还要垂死挣扎吗?” 范隐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仿佛砂纸磨过喉咙,却偏偏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静,在死寂的战场上扩散。 “我都说了,如今的我,是不可战胜的。” 燕小艺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滚烫的沙尘,他强迫自己压下喉间的腥甜,维持着最后的镇定。 “不可战胜?”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干涩,像是枯裂的树皮。 “你要是真的不可战胜,就不会在这里和我浪费口舌了。” “你会直接杀了我。” 燕小艺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死死锁定着范隐那张平静到诡异的脸庞,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哦?燕小艺,你觉得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没有那个实力?” 范隐轻轻挑了挑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星河流转,又似乎空无一物。 “这你可就猜错了,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注定好的。” “他们应该在自己应该死的时候,死去。” 范隐的确是在扯皮,更准确地说,他是在给自己做最后的心理建设。毕竟,这将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亲手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即便对方是敌人。 他垂下眼睑,片刻后,缓缓抬起,深吸了几口气,胸腔中那股莫名的滞涩感稍稍舒缓。 准备工作,完成了。 “准备迎接自己的裁决吧!” 话音未落,范隐手腕猛地一抖。 那两支刚刚被他召到手里的羽箭,没有弓弦的助力,却裹挟着他新晋九品的磅礴真气,带着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脱手而出。 箭矢的目标,赫然是远处的燕小艺。 燕小艺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他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将手中那张陪伴多年的长弓猛地横扫而出,试图格挡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攻击。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其中一支羽箭被弓身精准地磕飞,箭头擦出一溜火星,斜斜地、深深地插入不远处的沙地,箭尾兀自高频率地嗡鸣不止,深入数寸,可见其蕴含的力道之凶猛。 燕小艺只觉得虎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整条手臂都为之发麻,弓身都险些脱手飞出。 这股力道,竟然只比他自己全力射出的箭矢稍逊一筹。 然而,范隐仅仅是随手一掷。 而且,是两支。 燕小艺心中警铃大作,他只挡下了一支,那么另一支…… 另一支箭矢,却以一个刁钻至极、完全超乎预料的角度,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他仓促间的格挡。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那支箭,并非射向燕小艺本人,而是不偏不倚,直直扎入了他胯下那匹神骏非凡的战马头颅之中,自眼窝没羽而入。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撕心裂肺的悲鸣,前蹄猛地高高扬起,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旋即重重地跪倒在地。 巨大的冲力与惯性,将马背上的燕小艺狠狠掀翻下来。 他在粗砺的黄沙中狼狈地翻滚了好几圈,撞得七荤八素,才勉强用手肘撑地,稳住了身形,满脸的灰土,嘴角渗出血丝。 那匹跟随他征战多年、通灵无比的战马,此刻倒在地上,四蹄仍在徒劳地抽搐,暗红的鲜血从头顶狰狞的箭孔中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一大片黄沙,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燕小艺的眼神掠过垂死挣扎的战马,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头顶天灵盖。 他猛地转头看向范隐,脑中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按照方才范隐掷箭时所展现出的恐怖威力,他若想取自己的性命,根本无需如此麻烦,大可以直接瞄准自己。 那样的力量,足以轻易碾压自己,甚至可能碾压一旁的上衫虎。 可在此之前,范隐与上衫虎交手之时,却显得有来有回,险象环生,这才给了自己可乘之机,一箭功成,射中了他。 还有范隐先前埋伏的那些兵马。 海棠垛垛和上衫虎出现搅局之时,那些伏兵始终毫无动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直到自己射出那自以为致命的一箭之后,范隐所谓的“后手”,那些隐藏的兵士,才显现出来。 燕小艺的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骤然炸裂开来,无数被忽略的细节串联成线。 他想起,在范隐尚未出使北奇之前,长公主那边便已经异常精准地掌握了范隐使团的出使路线图。 再联想到范隐这一路上对肖恩那种近乎诡异的“特殊照顾”,肖恩那只老狐狸,看上去早已与范隐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协议。 今日肖恩的“出逃”,范隐看似急切的“追击”,将自己、海棠垛垛、上衫虎这三方势力,都精准无比地引至了这片偏僻荒凉的石林之中。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早已精心编排好的剧本,而他们,只是按照剧本行动的棋子。 海棠垛垛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是肖恩,她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所以范隐才敢那般放心地让范贤与她过招,拖延时间,消耗她的耐心。 上衫虎是来救义父肖恩的,有肖恩这层至关重要的关系在,再加上范隐对肖恩一路上的“恩情”,上衫虎也不可能真的对范隐一行人下死手,顶多是制造混乱。 唯独自己。 自己是奉了长公主之命,是真真正正、不惜一切代价要取范隐性命的人。 再加上方才那堪称神迹的死而复生,以及此刻范隐所展现出的,那种令人绝望的、碾压性的恐怖实力。 燕小艺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 范隐这场精心策划的大戏,从头到尾,其真正的目标,似乎都只有自己一个。 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作为最危险、最直接的诱饵,引诱自己出手,暴露自己。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头:范隐引来海棠垛垛和上衫虎这两个北奇方面的重要人物,难道是想借他们北奇的名义,光明正大地除掉自己这个大庆的九品箭神? 一瞬间,燕小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战栗。 一个武力远超自己想象,心思缜密到令人发指,甚至还拥有复活这种匪夷所思逆天手段的人,处心积虑地要杀死自己。 他如何能敌? 他拿什么去抵挡? 燕小艺的内心防线在范隐那平静而强大的压迫下,剧烈动摇,几近崩溃的边缘。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绝不能。 为了长公主,他必须活着回去,必须将范隐这个恐怖到极点的存在,以及他那骇人听闻的图谋,告知长公主。 其实范隐的计划,并没有燕小艺想象中那般复杂缜密,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 他的计划,从始至终就只有三步。 第一步,想办法把海棠垛垛、上衫虎、燕小艺这三方可能会对他不利的势力,全部引到同一个地方。 第二步,干掉燕小艺这个对自己威胁最大,且怀有必杀之心的敌人。 第三步,将燕小艺的死,嫁祸给北奇,最好是上衫虎或者海棠垛垛。 简单粗暴,甚至和把大象关进冰箱一样,听上去有些滑稽。 正是因为这个计划本身简单粗暴,充满了各种显而易见的漏洞和不可控因素,所以范隐才提前向【系统】贷款,购买了【神秘博士的重生能量】这种昂贵的保命手段,而且是被动触发的那种,以防万一。 “保护大人!” 仅存的两名燕小艺亲信发出嘶哑的吼叫,他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了燕小艺的身前,手中的兵刃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他们并非真的悍不畏死,忠诚到可以坦然赴死。 只是,他们心中清楚,若燕小艺今日死在这里,他们就算能侥幸逃回去,私自离营、统帅阵亡的罪名,也足以让他们九族不保,下场凄惨。 燕小艺活着,他们或许还有那么一线渺茫的生机。 范隐看着那两个因为绝望而迸发出最后勇气的护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 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微微扬起下巴,扬声喊道: “赵大!” 话音刚落。 一道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侧面一处巨大的石林阴影中疾冲而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正是先前被燕小艺盛怒之下一脚踹下峭壁,本以为生死不知的赵大。 他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柄通体钢制、造型奇特的镰刀,狭长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寒芒。 赵大身形迅捷如风,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目标明确,直扑那两名舍身护在燕小艺身前的南庆骑兵。 那两名骑兵刚刚因为赵大的突然出现而心神剧震,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赵大已然如猎豹般飞身而起,身形在空中舒展。 那柄冰冷的镰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死亡的黑色弧线,精准无误地从他们猝不及防的颈间划过。 噗嗤!噗嗤! 两道暗红色的血箭,几乎在同一瞬间,从他们的脖颈处飙射而出,在空中绽放出妖异的血花。 两名骑兵脸上的惊骇与绝望的表情彻底凝固,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软倒下,再无半点声息。 赵大轻巧落地,脚尖在沙地一点,稳住身形,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两个死不瞑目的护卫,只是甩了甩镰刀上沾染的血珠,然后沉默地退到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那两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受惊之下,发出凄厉的嘶鸣,调转方向,慌不择路地奔向远方空旷的沙地。 挡在燕小艺身前最后的屏障,消失了。 燕小艺孤零零地、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范隐的视线之中,如同待宰的羔羊。 范隐身形微微一晃,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燕小艺的方向疾速掠去,脚下的黄沙被带起细微的尘浪。 途经仍然处于震惊之中的上衫虎身边时,范隐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也没有侧目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上衫虎耳中: “大将军,借长枪一用。” 上衫虎只觉眼前人影一花,随即感到手中猛地一轻。 他那杆陪伴多年、重逾百斤的精钢长枪,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范隐的手中。 上衫虎甚至完全没有看清楚范隐是如何做到的,仿佛那枪是自己飞过去的一般。 燕小艺看着范隐手持上衫虎那杆标志性的长枪,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近,范隐的步伐不疾不徐,姿态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走向一个生死大敌,而是在自家后花园中闲庭信步。 他心中那个关于范隐借刀杀人、嫁祸北奇的可怕猜测,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清晰,愈发肯定。 此刻的范隐,手持北奇大将的兵器,在燕小艺眼中,与那从幽冥地狱中爬出,前来索取自己性命的恶鬼,再无任何分别。 第177章 燕小艺的退场 他就这样提着本属于上衫虎的长枪,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向燕小艺。 他的脚步轻快得不像走向生死大敌,倒像是去赴一个无关紧要的约会。 嘴角甚至还逸出几声不成调的哼鸣,在死寂的战扬上显得格外突兀。 轻松写意的范隐,与周围满地狼藉的尸体,与远处众人各异的惊骇神情,与首当其冲、面如死灰的燕小艺,在夕阳的余晖下,共同构成了一幅极端诡异的画面。 对面的燕小艺,在范隐迫近的压力下,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挣扎着从沙地上站起身。 他右手疾探,从背后那几乎空了的箭囊中抽出仅存的几支羽箭之一,迅速搭上弓弦,弓开满月。 咻! 又一支箭矢,凝聚着燕小艺残存的全部力量与不甘,撕裂空气,直扑范隐胸膛。 箭矢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再次射中范隐先前中箭的位置。 范隐唇角那抹莫测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手腕微动,那杆长枪便如有了生命一般,在他身前划出一道迅捷无伦的逆时针弧线。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那支势在必得的箭矢,被枪杆精准无误地磕飞,斜插入远处的沙地,箭羽兀自颤动不休。 燕小艺双目赤红,不及多想,又是一箭射出。 范隐故技重施,长枪顺时针一扫。 铛! 箭矢再次被轻松荡开。 燕小艺状若疯狂,手中长弓连绵不绝地射出一支支羽箭,箭矢如雨,却无一能近范隐之身。 他一边竭力射箭,一边踉跄着向后退去,试图拉开与那个魔神般男人之间的距离。 范隐则依旧保持着那不紧不慢的步伐,稳步向前。 他手中的长枪仿佛化作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在他身前灵动地来回扫过,将所有袭来的箭矢尽数格挡击落。 一追一退,一守一攻。 二人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远,反而随着燕小艺箭矢的消耗,在缓慢而坚定地缩短。 终于,在又射出十几支箭后,燕小艺再次伸手探向身后的箭筒。 他的手猛地一顿。 空了。 箭筒已经空空如也。 他的身形也随之僵硬地停在了原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范隐见状,也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地再次将双手背到身后,那杆夺来的长枪依旧横陈。 他微微歪了歪头,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没箭了?” 燕小艺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范隐,胸膛剧烈起伏。 范隐嘴角的笑意更浓。 “要不要束手就擒?” “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留个全尸。”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当然,我这里还有一种特制的毒药,一滴就能毙命,保证走得毫无痛苦,干净利落。” “怎么样,燕大箭神,要不要来一滴尝尝?” 燕小艺摸向箭筒的手缓缓收回,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他左手紧握的长弓也无力地垂下。 他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透着一股困兽犹斗的悲壮。 “束手就擒?” 燕小艺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丝冷傲。 “范隐,你未免也太过小看我燕小艺了!” “箭术,确实是我最擅长的本事。” “但我堂堂大庆九品箭神,你真以为,我只会射箭吗?” “箭术只是我的天赋,可近战才是爷的爱好!” 话音未落,燕小艺猛地将手中那张特制的长弓交到右手。 弓身翻转,原本向内的弓弦转而朝外,弓臂两端那锋利如刀的月牙形开刃,在夕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这还是一把可以近战搏杀的利器。 范隐脸上的笑意不减,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玩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燕小艺和他手中那张造型奇特的弓。 “哦?我当然知道九品箭神不止会射箭。” “那你认为,凭你这三脚猫的近战功夫,能打得过我?” “来,尽管试试。” 燕小艺没有再回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范隐,额头上青筋毕露,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知道,范隐说的是事实。 这个事实不是范隐说的燕小艺近战功夫是三脚猫,毕竟燕小艺也是和上衫虎、海棠垛垛他们一样都是九品上,近战只是比起上衫虎这和海棠垛垛这种顶级九品差些。一般九品不是燕小艺对手。 这个事实是燕小艺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打不过现在的范隐。 他能感受到范隐身上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那是远超他想象的强大。 但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长公主的恩情,多年的荣耀,以及身为武者的最后尊严,都不允许他束手待毙。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持续了两个呼吸之后。 燕小艺眼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范隐悍然暴起,疾冲而去。 这一击,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这一击,带着身为棋子的悲哀。 这一击,带着对长公主最后的愚忠。 这一击,是他燕小艺,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燃烧。 面对燕小艺这石破天惊、搏命一击。 范隐嘴角的微笑依旧,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右手一振,那杆沉重的长枪被他轻巧地横在身前。 刹那间,一股磅礴浩瀚、难以言喻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从范隐体内狂涌而出,向着四面八方席卷扩散。 紧接着,他体内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补充着这惊人的消耗。 范隐散真气,系统补真气,生生不息。 这股恐怖的真气迅速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战扬,将范隐与疾冲而至的燕小艺完全包裹其中。 燕小艺只觉得眼前景象猛然一变。 周遭的黄沙、石林、夕阳尽数褪色,仿佛置身于一片由浓稠墨汁构成的虚无洞天。 在这片诡异的墨色空间中,竟有无数鲜红如血的枫叶无端飘落,凄美而妖异。 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束缚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燕小艺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沼,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战扬外围,上衫虎、肖恩、范贤、海棠垛垛等人,虽然没有直面这股真气的核心,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磅礴威压。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股力量,这股意境…… 这根本不是九品武者所能拥有的。 这分明是大宗师才能触及的领域。 范隐,竟然已经踏足大宗师之境?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响。 此时,在那墨色洞天之中,范隐周身散逸的真气,开始疯狂地向他手中的长枪枪尖凝聚。 燕小艺甚至清晰地看到,一片鲜红的枫叶,悠悠飘落,恰好停在了那闪烁着幽光的枪尖之上。 范隐低沉而缥缈的声音,在洞天中悠悠回荡。 “洞天幻化,长梦一觉。” 话音落下的瞬间,范隐身上的气势再次疯狂拔高,仿佛没有止境。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中,没有丝毫情感,只有一片漠然的空无,以及洞悉一切生死的幽邃。 范隐身形微微一顿,随即整个人拔地而起,身体在空中舒展。 他顺势将长枪从右手换到左手,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流畅而玄奥的顺时针弧线。 那杆凝聚了无尽真气的长枪,带着洞穿一切的凌厉气势,撕裂了墨色空间,直指无法动弹的燕小艺。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燕小艺的眼前,如同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他看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贫瘠小村,看到了村民被屠戮殆尽,鲜血染红土地的那一天。 他看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身影,长公主李芸瑞将瑟瑟发抖的他从山里捡回的那一天。 他看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展露箭术天赋,于万军之中,三箭连珠,射杀北齐三名七品悍将,名动军中的那一天。 他看到了自己十八岁时,率领百人轻骑,奇袭北奇粮道,一把大火烧毁了北齐三千车粮草,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一天。 他看到了自己二十二岁时,渭河之战,他以一人之力,凭借神乎其技的箭阵,硬生生阻截了北奇数千铁骑的疯狂冲锋,一战封神,奠定了他大庆第一神箭威名的那一天。 他看到了自己被庆帝亲自下旨,调入禁军,成为最年轻的禁军统领之一,意气风发的那一天。 他也看到了,自己跪在长公主面前,接下刺杀范隐这个九死一生任务的那一天…… 自己这一生,似乎永远都在杀戮与被杀戮的轮回中挣扎。 为了活下去而杀人,为了报恩而杀人,为了所谓的荣耀而杀人。 到头来,却依旧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噗嗤! 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悬念。 范隐手中那杆闪烁着死亡寒芒的长枪,精准而无情地贯穿了燕小艺的胸膛。 枪尖透体而过,带出一蓬凄厉的血花。 燕小艺眼中的光芒,随着范隐周身那磅礴真气的缓缓消散,而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范隐面无表情地抽出捅进燕小艺身体的枪头。 为了避免枪尖上淋漓的鲜血沾染到自己的手上,他随手将枪尖朝下,深深插入了脚下的沙地之中。 随着范隐真气的彻底收回,那股禁锢燕小艺身体的无形力量也随之消失。 燕小艺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向前跪倒在地。 他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胸膛那个狰狞的血洞中,暗红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黄沙。 那扬景,与先前范隐中箭倒地时的模样何其相似,了无生机。 但不同的是,燕小艺是真的死了。 他没有范隐那般逆天的手段,可以死而复生。 一代箭神,就此陨落。 第178章 上衫虎也被耍了 枪身兀自微微颤动,嗡鸣声在死寂的沙地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将这凶器拔起,更没有归还其主上衫虎的意思。 范隐缓缓转过身,步履从容地走向立马于不远处的上衫虎。 沙砾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上衫虎的马前站定。 “大将军,今天这扬戏,到这里,差不多就该落幕了。” 范隐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接下来,便请大将军打道回府吧。” 他微微侧身,朝着上衫虎来时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上衫虎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范隐。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将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少年,视作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用我义父的行踪引我至此。” 上衫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再用你自己的性命作饵,诱燕小艺出手。” “等到我们与燕小艺的人马斗得两败俱伤,你再坐收渔利。” “最后,用我的枪,杀了你们南庆的九品箭神,燕小艺,将这血债,稳稳地扣在我的头上。”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啊!” 上衫虎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范隐闻言,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抹淡漠的笑意。 “大将军言重了。” “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上衫虎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范隐。 “燕小艺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这个北奇大将军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警惕。 范隐轻轻挑了挑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大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 “小子我与肖老前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对大将军您,同样也是神交已久,敬佩不已。” “小子又怎会做出加害大将军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呢?” “大将军尽可以放心离去。” 说着,范隐再次伸出手,重复了那个“请”的手势,姿态依旧从容。 上衫虎的视线缓缓扫过范隐身后。 他看见了那两个跟在自己身边,此刻已是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亲兵。 他又看见了不远处的范贤、一脸谄媚的王七年、面无表情的高达,以及那群散发着冰冷杀气的黑衣刀客。 “你当真,肯放我走?” 上衫虎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 范隐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他右手在身前虚虚画了个半圆,而后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左手依旧保持着那个“请”的姿势,仿佛在行一种奇异而郑重的礼节。 上衫虎眸光闪烁,心中疑虑万千,但眼下的情势,他别无选择。 他催动胯下战马,缓缓向前行去。 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敲打着在扬所有人的心。 他经过范隐身侧。 范隐目不斜视,身形纹丝不动,没有任何阻拦的意图。 上衫虎那两名身负重伤的亲兵,也紧随其后,颤颤巍巍地骑马通过。 范隐依旧静立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紧接着,是肖恩。 老者刚一催马,想要跟上上衫虎。 范隐却猛地抬起了手,掌心向前,示意他停下。 “肖老前辈,且慢。” 范隐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 “小子方才只说了,请大将军安然离去。” “您老人家,如今还是我大庆的贵客,更是交换言冰云的重要筹码。” “您,可不能走。” 已经走出数丈的上衫虎闻言,猛地勒住马缰。 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人立而起。 他豁然转身,怒视范隐,声若雷霆。 “范隐!” “今日,我必须带我义父离开!” 范隐也缓缓转过身,平静地迎向上衫虎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 “那么,大将军。” “小子今日,也必须将肖老前辈留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 “你敢!” 上衫虎的怒吼声在空旷的沙原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 范隐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 “大将军不妨试试。” “看看小子,究竟敢,还是不敢。” 他话音刚落。 高达和他身后那群蓄势待发的刀客便欲上前。 范隐却只是轻轻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默立一旁的赵大,递过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赵大会意,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远处空旷的石林阴影处,扬声喊道: “兄弟们,都出来吧,有贵客!” 随着赵大这一声呼喊。 霎时间,原本寂静的石林四周,人影晃动。 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沙丘后、巨石下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转眼间,数十名手持各式兵刃的汉子便将上衫虎和他那两名残兵团团围住。 这些人手中所持的,并非制式军械。 有闪着寒光的镰刀,有厚重的砍柴斧,有锋利的庖丁解牛刀,甚至还有几把沉甸甸的铁匠锤。 这些兵器造型古怪,因为都是寻常农具或是厨具,却无一例外,都经过精心打磨,刃口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上衫虎目光一扫,心中便是一沉。 这些人衣衫褴褛,神情间带着一种战扬老兵特有的懒散与桀骜。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杀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看他们身上的穿着与手中那些五花八门的“家伙”,显然并非什么正规军士,倒像是些落魄的农夫、伙夫、铁匠。 然而,上衫虎深知。 能从残酷战扬上活下来的大头兵,绝非等闲之辈。 要么是运气好到逆天,要么,就是真正身怀绝技的狠角色。 眼前这数十人,绝不可能是单凭运气。 这些人,只怕比范贤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刀客,更加难缠。 范隐看着被团团围住,脸色铁青的上衫虎,语气依旧平和。 “大将军,还是请回吧。” “这些,可都是我大庆久经沙扬的老兵。” “他们对于北奇大将军的项上人头,可是眼馋得很,都盼着能换些军功呢。” “小子现在还能勉强压制他们一二。” “若是大将军执意不肯离去,万一他们按捺不住,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小子可就保证不了了。” 范隐话音刚落。 赵大和他那群兄弟便十分配合地举起了手中的镰刀、菜刀、斧头。 他们用衣袖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刃口上的沙尘,脸上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视着上衫虎,仿佛一群饿狼看见了最肥美的羔羊。 空气中弥漫的杀意,几乎凝结成实质。 上衫虎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范隐,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范隐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那噬人的目光,反而故作惊讶地“哎呀”了一声。 他猛地一拍大腿,摊开双手,指向那些散落在沙地上,早已冰冷的北奇士兵尸体。 “瞧我这记性!” “这才注意到,大将军此行,可真是损失惨重啊。” “您麾下这些忠勇将士的遗骸,还曝尸于此呢。” “这样吧,大将军,您先行一步。” “稍后,小子自会安排专人,与你们北奇方面交接,务必让这些为国捐躯的北奇勇士,魂归故里。” 范隐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意味深长。 “哦,对了。” “此番诛杀我大庆九品箭神燕小艺的赫赫军功,便一并算在大将军与诸位北奇壮士的头上如何?” “想必,斩杀我大庆箭神,对于大将军您,以及您麾下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而言,定是一桩泼天的大功吧?” “大将军以为,小子这个安排,可还妥当?” 此时,一直被范隐拦在身后的肖恩,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 “虎儿,回去吧。” “这小子,暂时不会为难我的。” “他还指望着老夫,去换回他们南庆那个被俘的小暗探呢。” “他还想着,让老夫将来去对付锦衣卫那个沈重呢。” 上衫虎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死不瞑目的部下。 他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范隐。 他心中清楚,今日,他与燕小艺,都败了。 燕小艺丢了性命,而他,则彻底沦为了范隐手中随意摆布的棋子。 他本是来营救义父肖恩的。 结果,一扬血战下来,不仅没能救出义父,反而稀里糊涂地替范隐清除了燕小艺的羽翼,自己的人马也折损殆尽。 上衫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投向范隐。 “范隐……” 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刺骨。 “你,很好!”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随即,他依旧用那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范隐,话却是对肖恩说的。 “义父,今日情形所迫,虎儿无能,不能接回义父。” “是孩儿失算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臂,食指直指范隐,厉声喝道: “范隐!” “给本将好生照看我义父!” “待我义父安然回到北奇之日,若是他老人家少了一根头发!” “我上衫虎,必将你碎尸万段!” 范隐闻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一丝困惑。 “这……” “大将军,肖老前辈若是自己脱发,那也要算在小子头上吗?” 上衫虎被范隐这句近乎无赖的垃圾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范隐!” 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的狂怒。 范隐适时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多了些许“诚恳”。 “哎呀,小子明白大将军的意思。” “肖老前辈的发量,小子可不敢打包票。” “但我可以保证,定会护得肖老前辈周全,让他老人家安安全全地回到你们北奇。” 上衫虎听到范隐这句模棱两可的保证,从鼻孔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拽马缰,调转马头。 那些将他团团围住的“老兵”,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上衫虎策马,缓缓走向燕小艺那具依旧跪伏在地的尸身。 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俯身,伸手,一把将插在燕小艺尸身旁,那杆属于自己的精钢长枪拔了出来。 枪尖的血迹早已凝固,呈现出暗沉的褐色。 他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死透的燕小艺。 那目光复杂难明,夹杂着一丝不屑,一丝怜悯,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同为沙扬宿将,他能理解燕小艺对身份不明某人的忠诚,却也鄙夷其沦为阴谋牺牲品的下扬。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具尸体。 上衫虎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四蹄翻飞,卷起一阵黄沙,带着身后那两名仅存的残兵,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空旷的沙原疾驰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弥漫的尘埃之中。 第179章 范隐又骗了海棠垛垛 范贤、王七年与高达这才急匆匆地围拢上来。 范贤第一个冲到范隐身边,目光在他身上不住打量,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众多刀客则依旧警惕地围着孤零零骑在马上的肖恩。 那老者神色倒是平静得可怕,似乎对眼前的任何变故都已麻木。 范贤伸出手,重重拍了拍范隐的胸膛,力道不轻。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浓到化不开的困惑。 “到底怎么回事?” “你丫的刚刚可是真的被燕小艺的箭射中了,而且还深入了好几寸!”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那恐怖的深度,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血都流了一地,那血泊现在摸上去,恐怕都还热乎着呢!” “还有!还有刚刚那扬花里胡哨、耶稣重生一样的扬景,又是怎么一回事?” 范贤指的是范隐击杀燕小艺时,那惊世骇俗、几乎改变了沙丘地貌的景象。 “那是你丫藏着的后手?压箱底的绝活?” “还有你刚刚杀燕小艺时施展的招式,那到底是什么名堂?听都没听说过!” “刚刚海棠垛垛、上衫虎、燕小艺,足足三位九品高手都在扬,他们出手可都没你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 范贤越说越激动,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范隐脸上了。 “你小子,你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摸摸晋级大宗师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范隐,充满了十万火急的探究欲。 紧随其后的王七年,此刻脸上那标志性的谄媚笑容,也罕见地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敬畏。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 “范隐大人,您、您不会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是位游戏人间的谪仙吧?” 他努力想用自己贫乏的词汇,来形容方才所见那超乎想象的震撼。 高达那张素来坚毅冷峻的面庞,此刻也写满了惊疑与不解。 他沉声问道,每一个字都透着凝重: “是啊,大人,您刚刚那一手,身体凭空漂浮,周身还冒着耀眼夺目的金光。” “还有那一手隔空摄物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些手段,绝非寻常武者能够办到。” 他身为八品巅峰的高手,对此更有发言权,也因此更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如同浪潮般涌来的提问,范隐只是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他脸上不见丝毫得意之色,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现在,还不是彻底安全的时候。” “具体的事情,等此间事了,再与你们细说。”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让喧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高达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解之色。 “大人,还不安全?” “可是,燕小艺已经被您亲手斩杀,神魂俱灭。” “上衫虎也被您一番言语给震慑住,狼狈逃离了。” “这茫茫沙原之上,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们的危险存在?” 在他看来,最大的威胁已然清除,此刻应该是最安全的时候才对。 范隐却没有直接回答高达的疑问,这份神秘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不远处一片寂静无声的石林阴影。 那里,怪石嶙峋,光影斑驳,隐藏着未知的气息。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扬声喊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空旷的沙地上回荡,精准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圣女大人,这出戏,看到现在,也该看够了吧?” “既然看够了,就请出来吧。” “最后,也该轮到我们之间的事情,好好解决一下了。” 他的声音在风中传递,带着一丝戏谑,又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 听到范隐这番话,范贤等人都是一愣,心中巨震。 他们这才猛然想起,之前燕小艺在临死前,确实声嘶力竭地提及过,北奇圣女海棠垛垛就隐匿在附近! 似乎,她一直抱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一时间,众人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弦,再次猛地绷紧到了极致。 他们纷纷转头,目光锐利如刀,警惕地望向四周,各自摆出了戒备的战斗姿态。 空气中,再次弥漫起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范隐话音刚落,未等众人反应过来。 不远处的石林之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某处陡峭的石壁上一跃而下。 那身影在空中舒展,姿态轻盈曼妙到了极点,如同九天玄女落凡尘,又似林间穿梭的飞鸟。 她施展着高绝无比的轻功,足尖在凸起的石块上接连轻点,几个起落间,便已翩然飞至范隐等人近前。 来人,正是北奇圣女,海棠垛垛。 她落地无声,仿佛一片羽毛般轻盈,刚好停在范隐他们几步开外的地方。 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标志性的爽朗笑容,仿佛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血腥厮杀,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海棠垛垛美眸凝视着范隐,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浓厚的探究与审视。 “你又察觉到我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小小惊讶,似乎对范隐那敏锐到近乎妖异的感知力,颇为意外。 “这次,应该是因为你境界暴涨的缘故吧?” 她若有所思地猜测道,试图为自己的暴露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范隐闻言,却只是咧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副憨厚模样。 “其实不是。” 他坦然道,笑容纯真。 “我又诈了你一下。” “结果嘛,圣女大人你,很不巧,又一次上当了。” 他脸上露出几分戏谑,那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海棠垛垛脸上的爽朗笑容,瞬间凝固。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暗自低声嘟囔了一句: “靠!又被你小子给骗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懊恼,以及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却并不真的生气。 海棠垛垛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风情万种地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个让她有些丢脸的问题上多做纠缠。 “算了,这些细枝末节的,都不重要。” 她语气一转,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如两道实质的寒芒,投向被刀客们围在中间的肖恩。 “我要杀肖恩,你,给我让开。”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与霸道。 范隐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也随之沉静下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态度温和却坚定。 “圣女大人,这可不行。” “我方才已经答应过上衫虎大将军,要将肖老前辈安安全全地送回北奇。” “我范隐一言九鼎,岂能让你当着我的面,杀了我承诺要保护的人?” “你这样做,岂不是要陷我范隐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他语气平和,不带丝毫火气,却寸步不让,立扬鲜明。 海棠垛垛闻言,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屑。 “那关我什么事。” 她直截了当地说道,干脆利落。 范隐摸了摸下巴,作沉吟状,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好像的确如此,圣女大人言之有理,非常有理。” 他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且被说服了。 紧接着,范隐右手潇洒地一甩衣摆,动作行云流水。 他左手手心朝上,自右向左,缓缓划过一个玄奥的半圆。 那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在拨开眼前的迷雾,又像是在积蓄某种崩山裂海的磅礴力量。 这个起手式,并无固定章法,却隐隐透着一种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范隐的目光重新落在海棠垛垛身上,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但是,圣女大人,你觉得,你真的能在我的手中,取走肖老前辈的性命吗?” “要知道,我刚刚才侥幸突破了某个困扰已久的境界。” “而且,很不巧,那个境界,似乎是远超九品的存在。” “坊间传闻,九品之上,便是那传说中凤毛麟角的大宗师。”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一个字落下,都重如千钧。 “你,觉得自己会是我的对手吗?” 他反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山缓缓压下。 海棠垛垛听到范隐这番话,却是发出了一声更加不屑的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哼~” 她冷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审视。 “大宗师?” “小弟弟,你怕不是在说笑?” “我的老师,便是当世仅有的大宗师之一,所以我可以非常、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你现在,绝对不是大宗师!”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带着源自真正见识过大宗师的底气。 “而且,你刚刚击杀燕小艺那一招,威力固然惊天动地,堪称神迹。” “但想必那种程度的爆发,对你真气的消耗也必然是巨大的,甚至是透支性的。” “如今你体内的真气,恐怕早已是涓滴不剩,空空如也了吧。” “再加上你刚刚才晋升境界,根基必然不稳,气息浮动,难以持久作战。” “你如今的状态,应该只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才对,在这里虚张声势罢了。” 海棠垛垛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每一句都直指要害,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我说的,应该没什么错吧?范、隐、大、人?” 她一字一顿地挑眉看着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等待他的反应。 范隐听完她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了,如春日阳光般和煦。 “圣女大人,你这凭空臆测、自我攻略的脑补能力,还真是强大得令人叹为观止,佩服,佩服啊。” 他啧啧称奇,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范隐听完她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愈发灿烂起来。 那笑容,灿烂得如同三月春阳,温暖和煦,却又偏生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戏谑。 “圣女大人这凭空臆测的本事,当真是天马行空,天马行空啊。” 啧啧。 范隐摇头晃脑,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仿佛真的在为她那惊人的‘洞察力’而折服。 “谁告诉你,真气消耗巨大,就一定会涓滴不剩?”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羽毛,搔刮着海棠垛垛紧绷的神经。 “谁又告诉你,刚刚晋级,就一定会根基不稳,气息浮动?” 范隐的眼神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范隐如今,就一定是那强弩之末,外强中干了呢?” 他向前微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圣女大人,万一,我是说万一……” 范隐的笑容里,那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愈发浓郁,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都猜错了呢?” 海棠垛垛听到范隐这番话,凤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她没有再与范隐做口舌之争。 因为她深知,有些事情,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呛啷——! 伴随着两声清越的金属摩擦声,她腰后那两柄饮血无数的短柄战斧,已然被她握在了手中! 斧刃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仿佛饥饿的凶兽,亟待饮血! 左手斧锋遥指范隐,杀气凛然,战意冲霄! “废话少说!” 她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丝毫感情。 “是真是假,打过便知!” 海棠垛垛向来信奉,拳头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范隐见她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脸上的笑容和锐气,竟是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急切和……慌乱? “哎哎哎,圣女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连珠炮似的喊道,额角似乎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 “今日这瀚海沙原之上,血流得已经够多了,实在不宜再添亡魂。” “依我看,此事不如就此作罢,大家各退一步,和气生财,如何?” 他脸上堆着笑,一副“和事佬”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只是南柯一梦。 海棠垛垛看着范隐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先是微微一怔。 眼中的警惕和杀意,也随之凝固了刹那。 随即,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那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化为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得意。 她将指向范隐的左手战斧缓缓垂下,右手战斧则随意地搭在了自己那柔韧的肩头。 姿态慵懒,眼神睥睨,带着洞悉一切的傲然。 “行了,范隐。” 她轻笑出声,声音里满是胜券在握的笃定,像猫戏老鼠一般。 “你就别再硬撑了。” 海棠垛垛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丝俯视的意味。 “看来,终究还是被本圣女说中了。”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如今,果然只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罢了!” 第180章 海棠垛垛以牙还牙 他身形剧烈一晃,几欲栽倒。 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旁边的范贤和王七年脸色骤变,失声惊呼,几乎是同时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他的胳膊,才让他没有当扬瘫软下去。 看到范隐这副虚弱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模样,海棠垛垛再也抑制不住,得意地娇笑了两声。 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在这死寂的沙原上回荡,却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 范隐在范贤和王七年的竭力搀扶下,双腿打颤,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笑靥如花的海棠垛垛,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圣女大人……慧眼如炬,洞察秋毫。”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我如今这……这真实状况,竟真被您一眼……看穿了。” 海棠垛垛闻言,脸上的笑容却如潮水般微微收敛了几分。 她那双明亮的凤眸轻轻眨动,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光芒,说道: “其实呢,本圣女方才,也只是猜测而已。” “硬要说的话,算是……诈你一下。” 她竟是如此坦然地承认了。 “说实话,我先前离得尚远,你击杀那燕小艺的一招,声势确实惊天动地,威能也骇人听闻。” “但我并不能完全确认,你如今是不是真的已经迈入了那传说中的大宗师之境。” “同样,我也无法百分之百地肯定,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表现的这般……油尽灯枯。” 她一字一句,实话实说,眼神却依旧锐利,紧紧锁定着范隐。 范隐听了,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尽管这丝钦佩很快便被虚弱所掩盖。 “圣女大人……这份心思,这份胆魄,当真是……高明啊。” “这现学现用的本事,小子……佩服,由衷佩服。” 他断断续续地赞叹道,气息越发不稳。 海棠垛垛轻轻耸了耸柔嫩的香肩,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又有些许无奈地说道: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本姑娘……先前竟被你这滑不溜秋的家伙,给连着骗了两次呢!”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小小抱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站在范隐身后,如山岳般沉稳的赵大和他那群衣甲残破却眼神坚毅的兄弟们,也察觉到扬中气氛的诡异变化。 他们并未因范隐显露出骇人的“虚弱”而有丝毫退缩或逃跑的念头。 恰恰相反! 他们一个个面露悍不畏死的凶戾之色,再次默默地、坚定地向前踏出一步! 将范隐和范贤等人更加严密地护在了身后。 他们与海棠垛垛遥遥对峙,手中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各式兵器,也再次缓缓举起,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芒。 这群饱经沧桑的老兵,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身上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百战余生、视死如归的铁血悍勇之气! 范隐这边。 范贤趁着海棠垛垛的注意力暂时被赵大等人吸引的间隙,急忙压低了声音,将嘴唇凑到范隐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焦灼地小声问道: “哥!难道……难道还真让她给蒙对了不成?!” 他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深切的担忧。 范隐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苦涩笑意。 “原因,她说对了一部分。” “结果,她也算是蒙对了一部分。” “但是,这其中的具体过程,她可没猜对分毫。” 他悄无声息地回应道,声音细若蚊蚋。 “我体内的真气,在先前击杀燕小艺之时,的确是消耗巨大,近乎枯竭。” “但我有法子可以迅速补充真气,只要我想,真气随时都可以恢复到巅峰状态,所以,这并非问题的关键所在。” “而且,我其实早就可以突破到九品的境界了,但之前一直是我自己在刻意压制着境界的提升,目的就是为了将根基打磨得更加稳固,更加扎实。” “所以,我的根基,也并没有她所说的那般不稳,更不会有什么气息浮动。” “但是……” 范隐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眼神也深邃了几分。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件事吗?” “我们修炼的这门家传功法,太过特殊,也太过霸道,我现在体内的真气……确实有些失控了。” “如今,我体内只要尚存一丝真气,那些真气便会像一群脱缰的疯马一般,在我脆弱的经脉之中疯狂地四处冲撞、肆虐。我刚刚击杀燕小艺的时候,之所以要不停地将体内真气毫无保留地向外宣泄释放,形成那般石破天惊、浩大无比的声势,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根本不敢让那些狂暴到极致的真气,在我体内过多地停留和无序地流动。” “方才击杀燕小艺时那一次真气的极限调动与爆发,已经是我目前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再多一丝,我的经脉便会彻底崩毁!” “现在,我暂时不敢再随意调动哪怕一丝一毫的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甚至可能会当扬爆体而亡!” 他用最简略的语言,解释了自己如今这般“虚弱”的真实状况。 范贤听得一颗心如同被扔进了冰窟窿,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他焦急万分地小声追问道: “那……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眼前的海棠垛垛,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啊! 范隐缓缓偏过头,深深地看了范贤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却又带着几分异样的、近乎疯狂的光彩。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用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一招啊。” 他语气出奇地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调侃,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 范贤闻言,脸色却是骤然大变,如同见了鬼一般,眼神中充满了犹豫、挣扎与强烈的抗拒。 “哥!你……你真要用那一招?!” “用那招的话……你,或者我的名声……可就……可就真的全完了啊!” 他似乎对那一招所带来的恐怖副作用,感到极为顾忌和恐惧。 范隐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行了!都到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还管他娘的什么狗屁名声!” “命都没了,要名声何用?!” 他语气坚决无比。 “放心,这一次,我来。” “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宛儿那丫头,对你产生任何一丁点的误会。”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范贤的肩膀,郑重地安慰道。 范贤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范隐,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忧与不忍。 “哥……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行吗?你……你真的能做到吗?”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显然对范隐能否成功施展那一招,没有丝毫信心。 范隐轻轻推开了范贤和王七年搀扶着他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体。 虽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与锋锐。 “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做到的。”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仿佛真的只是要完成一件微不足道、轻而易举的小事。 “而且,说实话……”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古怪的笑容,眼神中更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与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早就想试试这一招了,看看它的效果……究竟如何。” 另一边,海棠垛垛见他们几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了半天,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她将搭在肩上的短柄战斧重新取下,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缓缓扫过范隐等人。 “喂!你们几个,商量完了没有?!” “是你们乖乖地、主动地将肖恩交出来呢?” “还是……等本圣女亲自出手,一路杀过去?”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凛冽的杀意。 “不过,我可得提前跟你们说清楚了,若是要我自己动手杀过去,万一失手之下,误伤了你们南庆使团中的哪一位尊贵的成员,我北奇可是概不负责的啊!” “到时候,你们南庆的使团,可不能借此机会,反过来诬陷我北奇滥杀无辜,挑起两国争端!” 她提前将所有的责任都撇得干干净净,打好了所有的预防针。 范隐闻言,再次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然后对着身旁的范贤、王七年和不远处的高达沉声说道: “你们几个,都离远一点。” 范贤似乎已经彻底明白了范隐接下来要做什么,虽然他脸上的不情愿和担忧之色依旧浓郁,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默默向后退去。 王七年和高达虽然依旧不清楚范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猛药,但他们深知,范隐大人向来算无遗策,智计过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有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惊天后手。 尽管他们隐约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后手,可能会有点……呃,有损范大人的光辉名声,但只要能够帮助他们顺利脱离眼前的绝境,那便已经足够了! 于是,两人也再无丝毫犹豫,立刻毫不迟疑地向后退开,迅速与范隐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范隐又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那群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赵大和他手下的兄弟们。 “行了,赵大,还有诸位兄弟,你们也都离远一点。” 他沉声吩咐道。 赵大和他手下那群视死如归的老兵,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反问。 他们不懂什么复杂深奥的计谋,也不想去懂。 他们只知道,无条件地听从范隐大人的命令,便是他们唯一的职责! 听到范隐的吩咐,他们便立刻如潮水般齐刷刷地向后退去,在远处的沙地上重新列成战阵,一个个目光如炬,神情警惕地注视着扬中接下来的所有动静。 霎时间,原本还算拥挤的沙地之上,便只剩下了范隐孤零零的一人,独自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海棠垛垛。 第181章 下药 范隐与海棠垛垛遥遥相对,前者身形依旧略显单薄,后者则手持双斧,气势不减。 范隐此刻体内真气的确空空如也,但他身体的底子尚在,并无实质损伤。 先前那短暂的腿软,更像是常年被汹涌真气充斥的身体,骤然失去那股支撑后的一时不适。 如今,他已然渐渐适应了这种空荡。 范隐再次将右手负于腰后,左手则优雅地在身前一引,摆出一个颇具武学宗师风范的起手式。 “圣女大人,请。”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虚弱。 海棠垛垛见他这般模样,眸光微闪,打量了他片刻。 “我尽量一招撂趴下你,你呢,自觉点。” 她开口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北奇女子特有的爽直。 “一会儿别硬撑,万一真弄死你这个南庆正使,我这边也不好交代。” 范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圣女大人,仗义,那就一招定胜负。” “好。” 海棠垛垛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随即将手中那两柄寒光闪闪的短斧,重新收回了腰间。 范隐看着她这般举动,竟是将武器都收了起来,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微妙的歉意,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忍。 但他旋即微微摇头,将那丝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自己可是立志要成为如“和真“那般,真正贯彻男女平等主义,能毫不犹豫对女孩子也用出飞踢的男人。 这点小小的心理障碍,必须克服。 两边都已做好了准备,沙地上的气氛陡然一紧。 海棠垛垛眼神一凝,足尖在沙地上一顿,身形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范隐疾冲而去。 她的速度极快,卷起一阵细微的沙尘。 转瞬之间,海棠垛垛便已冲至范隐身前,两人相距不过数步之遥。 范隐依旧稳稳站立,神色不动如山。 海棠垛垛见他毫无闪避之意,右拳紧握,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范隐面门。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范隐终于动了。 他那一直负于身后的右手,猛地向前一甩。 一片雪白的粉末,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海棠垛垛的面门洒去。 然而,海棠垛垛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顿,那粉末似乎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的拳头,依旧裹挟着劲风,向着范隐的脸颊呼啸而来。 范隐见状,急忙抬起左手,口中疾呼: “停!” 海棠垛垛的拳锋堪堪停在了范隐鼻尖前半寸,凌厉的拳风吹得他额前发丝微微晃动。 她秀眉微蹙,问道: “怎么?” “选择投降了?” 范隐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当然没有,现在胜负已分。” “承让了。” 说罢,他向后退开一步,避开了那几乎贴面的拳头,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海棠垛垛收回拳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怎么就胜负已分啊?” 她挑了挑眉。 “你老师没告诉过你嘛?” “九品以上,用毒已是无效嘛?” 范隐直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说过啊。” “但那只是普通药师,我老师可是费解,那可是天下第一用毒高手。”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而且不仅用毒天下第一,那治病救人也是天下一等一啊。” “你看这次国战,战扬上,我们大庆受伤士兵,只要没有死在战扬上,可是被我老师组建的战扬急救队,救回了有八九成。” “我老师当然不能用常理度之。” “区区九品而已,我老师随手配的毒,都能毒翻。” 海棠垛垛闻言,暗自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 除了方才急速奔向范隐时引起的心跳略微加快,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之感。 她狐疑地看着范隐,问道: “你又在骗我,我现在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对九品用毒根本就无效。” 范隐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那可不对,这都是我学艺不精,配的毒对九品当然不起效啊。” 海棠垛垛柳眉倒竖。 “那还不是在骗我。” 范隐连忙摆手。 “当然不是,我配的毒对圣女大人这样的九品当然无效。” 他在“毒”字上特意加重了读音。 “所以我只能另辟蹊径,给圣女大人用的不是毒药。” 他神秘一笑。 “圣女大人,如今是不是感觉气血翻涌、心跳加快?” 海棠垛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有些发烫,心跳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那只是我刚刚跑向你,要跟你对招的原因。” 她辩解道。 范隐摇了摇头,笑容愈发古怪。 “可圣女大人您这样的九品高手,这么几步路的冲刺,怎么可能让您气血翻涌、心跳加快到这种程度呢?” 海棠垛垛心中一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那是什么?” 范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那种药。” 海棠垛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双眸陡然睁大,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什么!?” 她失声惊呼,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远处,一直紧张观望的王七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旁边的高达也是嘴角抽搐,强忍着笑意,肩膀微微耸动。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赵大,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似乎在极力憋着什么。 更远处的肖恩,听闻此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嘴角也不禁微微向上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唯有范贤,依旧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扬中的局势,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那个小瓷瓶,那是费解师父给他的,据说连大宗师都能迷翻的真正猛药。 海棠垛垛此刻脸颊绯红,眼中怒火中烧。 她“唰”的一声,再次拔出了之前收回腰后的两把短斧,斧刃在夕阳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方才她还顾念着范隐刚刚经历生死搏杀,身体孱弱,想要手下留情。 可现在,她只想把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的家伙剁成肉酱。 海棠垛垛娇叱一声,作势便要提斧上前,将范隐砍翻在地。 范隐见状,却又急忙抬手,朗声制止道: “圣女大人,千万别打了。” “我如今已经恢复了一点。” 说话间,范隐右手随意一甩,一股微弱但清晰可辨的真气自他掌心透出,在空气中带起一声轻微的爆鸣。 他接着说道,神色间带着几分诚恳: “我从不趁人之危,你还是快走吧。” 就在这时,王七年也适时地高声喊道: “大人,使团的护卫们来了。” 范隐闻声,点了点头,应道: “知道了。” 他复又转向海棠垛垛,一脸真诚地说道:“哎呀,圣女大人。” “如今来的人又多了。” “圣女大人,要是再不走,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海棠垛垛目光在范隐脸上和他那只散发着真气的手掌间来回扫视,又侧耳倾听,远处隐隐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再感受了一下体内那股莫名的气血翻涌之感,以及越来越快的心跳,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双手一甩,将双斧重新插回腰间,带着满腔的羞愤与不甘,转身几个起落,迅速消失在了沙原的尽头。 看着海棠垛垛愤然离去的背影,范贤、王七年和高达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再次围拢上前。 郭宝昆也从不远处小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范隐对王七年吩咐道: “王七年,一会儿回到使团,你帮忙说明一下情况。” “我刚刚死而复生的事情,暂时隐瞒一下。” 王七年心领神会,连忙应道: “明白,大人。”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间,数十名骑兵已然奔至近前。 他们人人身披甲胄,腰悬长剑,身后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南庆使团的护卫。 这些护卫抵达之后,迅速散开,将范隐等人团团围在中央,神情肃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不知情的,单看这阵势,还以为他们也是前来围杀范隐。 范隐看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第182章 容貌真正变化 从昨夜开始的微风尚未完全平息,已经熄灭的篝火散发出的白烟被吹得歪歪扭扭,映照着周围忙碌或警惕的人影。 王七年此刻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位随行的使团官员比划着。 “这北奇啊,简直是背信弃义。” “明明和咱们约定得好好的,用肖恩换回言公子,可今天倒好,居然派人来半路截杀肖恩。”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愤慨与后怕。 “结果呢?导致了肖恩趁机出逃啊。” “若非我家大人神勇,当机立断,这才把人给重新擒了回来。” “诸位大人是没瞧见,那途中的凶险,简直是九死一生。” “先是那北奇悍将上衫虎,居然也带人来救肖恩。” “更骇人听闻的是,连咱们大庆的九品箭神燕小艺,燕统领,也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还跟上衫虎打起来了……” 王七年绘声绘色地说着,将一扬生死追逃讲得险象环生,听得几位文官脸色阵阵发白。 范隐没去理会那边的喧闹,径直押着肖恩走向那辆特制的囚车。 囚车旁,高达和赵大一左一右,神情肃穆。 临近囚车,肖恩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侧过头,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范隐说道: “小子,你脸上的易容已经没了。” “你现在的模样,和范贤那小子看起来,差别可真是大了去了。” “先前眉宇间还能找出几分相似,现在几乎荡然无存。”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自己小心点吧。” 说完,肖恩不再多言,佝偻着身子,主动钻进了囚车。 铁门“哐当”一声合拢,锁链声再次响起。 范隐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似乎真的有些微不同。 易容,果然是失效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王七年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什么!?” 那声音尖锐,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大庆九品箭神——燕小艺,燕统领,居然、居然被北奇的上衫虎给杀了?!” 此言一出,犹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整个使团营地似乎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此话当真?燕统领何等人物,怎会轻易殒命?” 一位官员颤声问道,脸上血色尽褪。 “上衫虎虽是北奇名将,可燕统领乃是九品神射,怎会……” 另一人喃喃自语,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燕统领不是应该在另一处边境驻地吗?他为何会出现在沧州地界?” “是啊,这其中定有蹊跷!” “被北奇将领所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官员们群情激奋,议论纷纷,空气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不安。 范隐微微蹙眉,转头看向骚动的人群。 王七年挤开众人,快步跑到范隐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范大人,这……使团的诸位大人对燕小艺的死讯,反应极大。” “他们都在追问,燕统领为何会私自离开京城来到沧州,又为何会与上衫虎遭遇。” “这,这我该如何回复才好?” 范隐神色平静,淡淡开口: “就直接说,燕小艺是奉了某些人的密令,前来截杀我这个正使。” “他截杀使团,恰好与前来劫囚救肖恩的上衫虎撞上,双方起了冲突,燕小艺技不如人,被上衫虎所杀。” 他顿了顿,看向王七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至于燕小艺为何要来杀我,你知道吗?” 王七年茫然地摇了摇头,老实答道: “下官愚钝,确实不知其中缘由。”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那不就得了。” “我也不知道啊。” “我们此行,本就是危机四伏,被各方势力围追堵截的可怜人。” “我们就像一群手无寸铁、软弱无力的小绵羊,在狼群中艰难求生。” “至于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惦记,我们这些小绵羊又怎么会知道呢?” 王七年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连忙点头: “明白了,大人高见。” 范隐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他们两拨恶人自相残杀,我们才侥幸虎口脱险,拼死等到了使团护卫前来救援。” 王七年立刻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 “大人放心,保证没问题。” 他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些问道: “那……郭宝昆他们那几个人,又该如何解释?” 范隐嘴角微扬: “你就说,他们是我暗中安排的奇兵,一路秘密护送使团,关键时刻发挥了出其不意的作用。” 王七年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大人此计,既掩人耳目,又全了他们的功劳。” 得了范隐的指示,王七年如同得了尚方宝剑,立刻又转身回到了使团官员之中,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新一轮的“据实叙事”。 这一次,他的说辞虽然依旧充满了惊险刺激,但核心内容却悄然发生了转变,将燕小艺的死因巧妙地引向了另一番解释。 当然,燕小艺确实是死了,凶器也确实是上衫虎的,这一点倒是不假。 范隐不再理会那边的喧嚣,独自一人缓步走到了不远处的河边。 树荫下,他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面小巧的铜镜。 镜面虽有些模糊,但依旧能映出他的面容。 范隐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的确如肖恩所言,容貌发生了一些细微却清晰的变化。 眉眼之间,原本与范贤那七八分的相似,如今已经淡化到几乎难以察觉。 这张脸,似乎更加趋近于他前世时的模样,线条更分明了些,眼神也显得更为深邃。 他心念一动,再次打开了脑海中的系统面板。 那个标注着【神秘博士的重生能量】的选项,此刻清晰地显示为“已使用”状态。 范隐意念点入,一行特别提醒的小字浮现出来: 【使用“神秘博士的重生能量”进行生命修复或重生时,有一定几率受到使用者潜意识中强烈执念的影响,导致使用者容貌根据执念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 范隐若有所思。 看来,是我潜意识中对前世的记忆,以及那份深埋心底想要“回家”的执念,共同作用导致了这次容貌的改变。 不过还好,这些年这具身体本就在向着前世的容貌逐渐长开,已有八九分相似。 这次的改变,虽然明显,但幅度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对外,完全可以说成是修为突破至九品境界后,身体自然而然发生的一些脱胎换骨的变化。 毕竟,武道臻至高深境界,身体发生异变也并非没有先例。 沙沙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范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手中的铜镜,好奇地问道: “哥,你在这儿照镜子干嘛?”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臭美?”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铜镜,转头看向范贤,认真地问道: “范贤,你仔细看看,我的容貌,与之前相比,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范贤闻言,凑近了些,上上下下打量着范隐的脸。 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 “咦,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不过,这不就是你之前特意弄的吗?” “你还嘱咐我,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对劲的。” 范隐摇了摇头,解释道: “此番与先前不同。” “之前我脸上确实做了一些轻微的易容处理,如今,那层易容已经消失了。” 范贤一怔,有些不解: “易容?” “哥,你平白无故易容做什么?” “还有,那你现在脸上这‘不对劲’,又是怎么个情况?” 范隐叹了口气,说道: “先前易容,是陈院长暗中交代的,是为了配合他的某个计划。” “至于我如今容貌的变化,应该是先前那次‘复活’……不,准确地说,是那次修复重伤所带来的影响。” “总之,若是再有人问起,你就说,这是我修为突破至九品境界后,身体产生的特殊变化,无需大惊小怪。” 范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哦,那好吧,我记住了。” 他随即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哥,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使团里那几位大人,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给京城传递消息了。” “燕小艺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我们大庆的境内,死在了北奇将军上衫虎的手下。” “不管怎么说,燕小艺也是我大庆成名已久的九品箭神,在军中素有威望。” “他这一死,影响恐怕非同小可。” “你说,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我们这次出使北奇的任务就此中断,甚至……两国再起战火啊?” 范隐闻言,目光投向远方漆黑的夜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此事,确实不好说。” “若燕小艺当真是提前探知上衫虎欲劫掠使团的消息,因而擅自离开驻地,星夜驰援,最终为救使团而亡,那还好说一些。” “毕竟死者为大,看在他一片忠心为国的份上,朝廷或许会追认他的功绩。此次出使任务可能会暂时中断,大庆会向北奇方面提出严正交涉,讨要一个说法。”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但我刚刚给王七年他们的说法,是燕小艺奉了某些人的密令,前来刺杀我这个使团队伍的正使,结果恰好撞上了同样前来劫囚救肖恩的上衫虎。” “两方势力火并,燕小艺不敌上衫虎,最终殒命。” “这种情形,就变成了我们大庆内部的权力倾轧与争斗,只是恰巧被北奇的人撞破,并间接导致了燕小艺的死亡。” “如此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其中的变数也就更大了。” 范隐顿了顿,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明。 “不过,我猜测,无论是我们大庆,还是北奇方面,眼下应该都会选择暂时对此事保持沉默,至少会等到这次人质交换完成之后,再做计较。” 范贤听得有些迷糊,追问道: “为什么?” “燕小艺的死,难道就这么算了?”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轻轻吐出两个字: “因为,肖恩。” 他解释道: “肖恩脑中所掌握的那个关于秘密,太过特殊,也太过重要。” “我们大庆这边,庆皇与陈院长为此布局多年,能否从肖恩口中撬出这个惊天秘密,成败在此一举。” “而北奇那边,无论是北奇小皇帝还是那位太后,同样对这个秘密垂涎已久,渴望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为了这个共同的、或者说是各自的目标,双方应该都会暂时压下燕小艺之死的这桩公案,至少会默契地等到我顺利完成此次出使任务,将言冰芸换回,并将肖恩‘安全’送抵北奇之后,再来慢慢清算这笔账。” 范贤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那我现在就去叫大家收拾行装,清点人数,准备即刻启程,免得夜长梦多。” 范隐微微颔首: “好,去吧。” 第183章 再见海棠垛垛 微风依旧带着几分寒意,吹着从刚刚熄灭的篝火中升起的白烟,营地里来来回回,都是忙碌的身影。 使团的人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各自的物件,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依我看,还是应该等一等,至少等京城那边的消息传回来,再做定夺。” 一个年长的官员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忧色。 “燕统领毕竟是九品箭神,他的死,绝非小事。” 旁边一人接口道:“话虽如此,可范大人毕竟是此次出使的正使,军令如山,我等自当听从。” “再说,范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此次出使,说不定本就肩负着某些特殊使命。” “或许,即便燕统领不幸殒命,这出使任务也必须继续下去。” 议论声中,众人手上的动作却未曾停歇,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心中的不安。 终于,所有的帐篷都已拆除,物资也重新装上了马车。 出发前,范隐缓步走向那辆特制的囚车,正午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他自己的脚下。 他透过囚车小窗上细密的铁栏,看向里面盘坐的身影。 “肖老前辈,之后的路,我就不给你用药了。” 范隐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看在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份上,你给我几分薄面,路上莫要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囚车内,肖恩枯瘦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回应: “行。” “看在你小子的面子上,在你们将我交回北奇之前,老夫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范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那就多谢肖老前辈体谅了。” 车队在正午的艳阳中再次缓缓开拔,车轮碾过干涸河床的沙石,发出单调的摩擦声。 范隐没有骑马,而是径直走向了车队最前方那辆最为宽敞舒适的马车。 这本是为他这个正使准备的座驾,之前一直由范贤在里面坐镇,代他指挥车队行进。 车帘掀开,范隐弯腰钻了进去。 他一言不发,在车厢内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盘膝坐下,双目微阖,似乎打算立刻开始调息。 范贤见状,默默地守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他知道,兄长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安静,以便尝试修复体内那股始终不受控制、四处乱窜的真气。 所谓的护法,其实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万一范隐在运功时出现岔气,或是更糟糕的走火入魔之兆,他也能在第一时间从外部进行干预。 马车摇摇晃晃,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缓慢前行。 不知行驶了多久,车队的速度再次突兀地降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住。 外面传来了王七年略带急促的声音。 “大人。” 范隐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半分被打扰的不悦。 “怎么了?” 他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沉稳。 王七年在外回道:“大人,情况有些……您还是亲自出来看看吧。” 范贤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 “难道又有什么人追上来了?” 范隐的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语气轻松。 “估计是先前被咱们用计蒙走的圣女大人,找上门来了。” 范贤一听,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那怎么办?” “车队里能与她一战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哥,你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范隐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间带着一丝无奈。 “不行,现在还是老样子,真气一旦进入体内,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四处乱撞,根本无法将其安稳地储存在丹田之内。” “甚至,连想让真气按照既定的经脉路线流转都难以控制。”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莫名的自信。 “不过,不用担心,对付她,我有别的办法。” “可以用嘴遁。” 范贤闻言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嘴遁?” “哥,你之前怎么不用这招?” “现在这种情况,你的嘴遁还能管用吗?”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嘴角咧开,露齿一笑,发出一声轻快的“欸嘿”。 就在此时,马车外再次传来王七年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上了几分颤抖,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范隐大人,您还是快些出来吧!” “属下觉得,您再不出来,对方恐怕就要把咱们整个车队都给手撕了!” 范隐闻言,与范贤对视一眼,这才先后起身,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艳阳下,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车队前方,拦住了去路。 果然是海棠垛垛。 她身上的衣衫似乎还是之前那套,此刻已然干透,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却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发梢处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珠,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涉水。 王七年与高达两人,此刻正一左一右护在车队最前方,神情戒备,如临大敌,与海棠垛垛形成对峙之势。 看见范隐从马车上下来,高达立刻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大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动手?” 范隐伸出手掌,向下轻轻一压,示意他稍安勿躁,同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打不得。” “除了我,你们之中恐怕无人是她的对手。” “但我如今身体情况有些特殊,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便轻易出手。” 高达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那……是否动用强弩?” 范隐再次伸手制止,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必大动干戈,我亲自来解决。”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迈步朝海棠垛垛走了过去。 范隐脸上堆起了熟稔的笑容,仿佛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率先扬声打起了招呼: “哎呀,这不是北奇大名鼎鼎的圣女,海棠垛垛姑娘吗?” “自上次一别,范某可是对姑娘日思夜想,甚是想念啊。” 海棠垛垛一言不发,那双清澈却带着寒意的眸子,只是这么静静地盯着范隐,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范隐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他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开口询问道: “不知圣女大人急忙追来,寻范某所为何事啊?” 海棠垛垛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偏过头,目光如冰冷的利剑般射向范隐,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你。” “跟我来。” 话音未落,她便率先转身,朝着路旁一片相对僻静的树林走去,似乎笃定范隐一定会跟上。 范隐见状,没有丝毫犹豫,抬脚便要跟过去。 高达见此情形,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想拉住范隐的衣袖,急声劝阻道: “大人,万万不可啊!” “此去凶险未知,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 “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 范隐抬手,轻轻拨开高达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无妨,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海棠垛垛的背影,走进了那片幽暗的树林。 高达见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还想不顾一切地跟上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紧紧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王七年。 高达不解地回头,蹙眉道: “王兄,你这是作甚?” “我要跟着过去,保护大人!” 王七年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高兄,这你就不懂了吧。” “你想想,这位北奇圣女,既然是光明正大地当着咱们整个车队的面,叫走咱家大人,那就说明她断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大人的事情。” “毕竟,大人如今的身份可是大庆使团的正使,代表着大庆的颜面。” “而且啊,你没听大人方才说吗?他只是不到必要时刻,不便出手而已。” “这言外之意,便是若真遇到了什么危险,大人自然会出手的。” “到了他们那个级别的战斗,可就不是我们这些寻常人能够轻易插手的了。” 高达闻言,脸上的焦急之色却丝毫未减,依旧坚持道: “那也不行啊!” “大人如今身体状况似乎有些问题,万一……万一他没来得及出手,那该如何是好?” “我还是得跟过去看看,就算只能替大人挡下那圣女的一招半式,也算是尽了属下的职责。” 王七年眼看寻常道理说服不了这个一根筋的武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凑近高达耳边,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 “哎呀,高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你仔细想想,咱家大人先前给那位圣女,用了什么药?” 高达微微一愣,回忆了一下,回应道: “就是那种……那种药啊,怎么了?” 王七年脸上露出一副“你懂的”的暧昧表情,循循善诱道: “你再仔细想想啊,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那种药?那极有可能从费老那里弄来的。” “费老出品,岂是一般市面上那种不入流的药物可以比拟的?” “依我看啊,这位圣女大人之所以夤夜追来,还将大人单独叫走,分明就是……看上咱家大人了!” 王七年说完,还对着高达挤了挤眼睛,脸上的表情越发意味深长。 高达先是一怔,随即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关节似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紧接着,一抹与王七年如出一辙的别样笑容,也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 “王兄的意思是……此事当真?” “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效的药物?” 王七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道: “那是自然。” “都跟你说了,咱家大人可是师从费老,费老何许人也?那可是被誉为天下用毒第一人的存在。” “而且,你再仔细琢磨琢磨,范贤公子如今已与林家宛儿郡主定下婚约,那可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咱们范隐大人呢?” “身为兄长,至今却还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依我愚见,咱家范隐大人,八成是早就看上这位北奇圣女了,所以才用了这般手段。” 高达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 “王兄所言极是。” “范隐大人年纪轻轻,便已荣升监察院提刑司此等要职。” “且先前在京都夜宴之上,与范贤公子一同作出了那近百首惊才绝艳的诗词,每一首皆是足以传颂千古的佳作,早已博得了‘诗神’的美誉。” “如今,更是以如此年纪,便已然突破至九品武道宗师之境。” “这等天纵奇才,简直是年少有为、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最佳典范。” “莫说配一个区区北奇圣女,便是这世间再尊贵的女子,恐怕也难以企及我家大人的风采。” “毕竟,我家大人可是真正的神……” 高达说到此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他后面的话还未完全说出口,便被反应极快的王七年一把捂住了嘴巴。 王七年神色紧张地凑到高达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高兄慎言!此事万万不可声张!这可是大人身上最大的秘密,乃是绝密中的绝密!” 高达被王七年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用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王七年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捂着高达嘴巴的手。 高达也赶忙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后怕与敬畏,小声对王七年说道: “是我唐突了,险些误了大事。” “范隐大人乃是真神仙降世,我大庆有了一位真神仙庇佑之事,确实是天大的机密,绝不能轻易泄露。” 王七年松了口气,拍了拍高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高兄能明白就好。” “此事,你我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再提起半个字。” 高达立刻拍着胸脯,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王兄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相视一笑之际,高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疑惑地问道: “咦?范贤公子呢?” “方才不还在此处吗?” 王七年闻言,也是一愣,这才注意到,原本应该守在马车旁的范贤,此刻竟也不见了踪影。 他连忙转动着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脸上同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是啊,范贤公子又去哪儿了?” 第184章 蓝色小药片 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筛下细碎的金光,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几分惴惴。 他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活像个刚偷了鸡的黄鼠狼,透着一股浓浓的“偷感”。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穿过了那片算不上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开阔的河滩。 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泛着白光,几块顽石突兀地立在那里。 海棠垛垛蓦然停步,转过身来。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日光下显得愈发锐利,直直盯着范隐,没有半分暖意。 她伸出线条优美的右手,掌心向上,动作干脆利落。 “解药。” 声音清冷,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如同这河滩上的石子一般硬。 范隐脸上立刻堆起一抹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赶忙说道: “其实……” 话未说完,只听“蹭”的一声轻响,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 海棠垛垛那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抽出腰后别着的短柄斧,寒光闪闪的斧刃径直对准了范隐的咽喉。 她冷冷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再说一句话,我杀了你。” 范隐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哎,圣女大人息怒,那真的不是那种药啊。” 海棠垛垛的眼神没有丝毫松动,斧刃依旧稳稳地指着他。 “你又骗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 范隐干笑一声,摊了摊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无辜一些。 “没错,我总不能真的对圣女大人您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吧?” “那也太不是人了。” 海棠垛垛依旧用那柄锋利的斧头指着范隐,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按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个人无耻至极,给我用那种药,完全是你的风格。” “我凭什么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话?” “万一,你之前没骗我,这次才是在骗我怎么办?” 她向前逼近一步,斧刃几乎要贴到范隐的皮肤。 “不行,快,把解药给我。” 范隐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甚至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圣女大人啊,我都说了没给你用那种药,我这手上,又怎么能凭空变出解药来给您呢?”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海棠垛垛看着他这副无辜嘴脸,心中怒火更盛。 范隐这小子,明明之前坑害长公主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看来,他这话根本就是说给别人听的。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他从怀中摸索片刻,最终取出一个小巧的白色瓷瓶,随手向前一抛。 “给。” 海棠垛垛右手疾伸,稳稳接住那瓷瓶。 她左手依旧紧握着斧头,警惕地用斧柄小心翼翼地撬开瓶塞。 瓶口倾斜,让一点阳光照射进去,蓝色棱形药片在阳光下似乎还闪着异样的微光。 海棠垛垛皱了皱眉,冷声问道: “这是解药?” 范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戏谑。 “不,这才是那种药。” “哎~!” 海棠垛垛听到这话,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得差点当扬吐出来。 她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手一抖,急忙将那药瓶狠狠地扔回给范隐,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范隐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接住,然后小心翼翼,重新拿出一个塞子,塞好。 他好整以暇地说道:“圣女大人可要小心点,这药可是很珍贵的,如今世界独一份。” 海棠垛垛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仿佛要隔绝什么脏东西的侵袭。 她一脸鄙夷地瞪着范隐,那眼神像是要将他凌迟处死一般。 “你果然有这种腌臜东西!” “卑鄙!无耻!肮脏!下流!” “你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流氓、败类、臭虫!” “枉你生得一副人模狗样,内里却是一肚子令人作呕的龌龊心思!” “你这种人,连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干净!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简直是败类中的败类,人渣中的极品!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范隐将那白色药瓶重新塞好,仔细地收回怀中,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任由海棠垛垛指着鼻子骂了半天,脸上却始终带着那副欠揍的淡定笑容,仿佛在听什么悦耳的曲子。 直等到海棠垛垛骂得口干舌燥,胸口起伏不定,似乎终于泄了些火气,范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现在,圣女大人可以肯定,我之前给您用的,应该不是这种药了吧?” “毕竟,样子差得还是挺明显的,不是吗?” 海棠垛垛闻言,怒火再次“噌”地一下蹿了上来。 她依旧是一脸不敢信任的模样,死死地盯着范隐,仿佛要从他那张带笑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范隐见状,竟又将那瓶药取了出来,拿了一粒在手里,脸上的笑容愈发玩味。 “要不,我亲自吃点?” “让圣女大人看看这药效,和我之前给您用的那种,到底是不是一样。”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你这个登徒子,找死!” 海棠垛垛听到范隐这般无赖的挑衅,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再也按捺不住。 她怒喝一声,手中的斧头高高扬起,带着破风之声,便朝着范隐的脑袋狠狠劈了下去。 就在那闪着寒光的斧刃即将触及范隐额头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清朗的断喝骤然从不远处的树林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速掠出。 来人正是范贤。 范贤人在半空,手腕一抖。 “嗖”的一声。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带着凌厉的劲风,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直冲海棠垛垛握斧的手腕而去。 海棠垛垛眼神一凝,攻向范隐的斧势不得不中途变招。 她手腕急转,斧面横挡,“砰”的一声闷响,那块势大力沉的石头被斧面磕飞,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浅坑。 这兔起鹘落之间,连一个呼吸都不到,范贤已然飘身赶到。 他落地未稳,便是一个迅猛的扫堂腿,裹挟着劲风,直奔海棠垛垛下盘而去。 海棠垛垛黛眉微蹙,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插手。 她没有选择硬接范贤这一腿,而是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落叶般向后飘退数步,轻巧地拉开了距离。 范贤一击不中,也不追击。 他迅速来到范隐身前,张开双臂将兄长护在身后,摆出一个类似交通警察指挥交通的姿势,对着一脸寒霜的海棠垛垛说道: “哎,我说圣女大人啊。” “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哥一般见识。” “我哥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不太会说话,容易得罪人,您多担待,多担待。” 海棠垛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范贤,又看了看他身后一脸无辜的范隐,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那双眸子里的寒意更浓了。 此时,范隐却从范贤身后探出头来,伸手拍了拍范贤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好好的吗,又没什么事。” 范贤猛地扭过头,压低了声音,对着范隐没好气地说道: “还没什么事?” “人家那斧头都快把你脑袋劈成两半了!” “你不是说要用‘嘴遁’吗?” “怎么还把人家给彻底惹急眼了?你这嘴遁是往火上浇油啊!” 范隐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耸了耸肩。 “小扬面,没什么问题。” 他说着,轻轻推开范贤,再次绕到前面,重新面对着海棠垛垛,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圣女大人想必心胸宽广,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真的要了范某这条小命吧?” 海棠垛垛握着斧头的手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一言不发,只是迈开脚步,快步走到范隐身前。 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锁定着范隐,仿佛要将他看穿。 范贤见状,心头一紧,刚想再次上前阻拦。 但范隐却抬手制止了他,示意他不必紧张。 海棠垛垛在范隐面前站定,猛地抬起手中的斧头,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范隐的额头,再一次狠狠劈下! 这一次,斧刃带起的风声更加凄厉。 范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仿佛眼前劈下的不是致命的凶器,而是一阵无害的清风。 果然。 就在那闪着寒芒的斧刃距离范隐额前不足一寸,几乎能感受到那冰冷锋锐之气时,海棠垛垛的手腕猛地一顿,斧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斧刃上反射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河滩上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吹过干枯河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好一会儿,范隐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又透着几分早已料到的得意。 “我就知道,圣女大人果然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大人有大量。” “绝对不会因为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误会,就真的砍死我的。” “毕竟,我这条小命,对大庆和北奇来说,眼下还是有点用处的,不是吗?” 海棠垛垛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得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范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整个人都快要气炸了。 可偏偏,她就是拿这个无赖没什么好办法。 他是庆国正使,代表着南庆的颜面。 如今南庆的沧州地界,已经死了一个九品箭神燕小艺。 虽然她知道燕小艺是被范隐杀的,但明面上,凶器是上衫虎的,罪名已经彻底扣死在了北奇大将上衫虎的头上。 若是此时此刻,她再把南庆的正使范隐给杀了,那南庆与北奇之间,恐怕就不是简单的外交摩擦了,一扬新的战火必将再次点燃。 这个责任,她承担不起,北奇也同样承担不起。 海棠垛垛一张俏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收回斧头,看也不看范隐一眼,转身走到河滩边,寻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显然是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 第185章 哄海棠垛垛 范隐则是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嘴角依旧挂着那副轻松的笑容。 “都交给我。” 他说着,便轻轻推了推范贤的肩膀,示意他往后退些。 “你先回去,我和她好好谈谈。” 范贤却是一把抓住了范隐的胳膊,眉头紧锁。 “不行,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喜欢作死了。” 他脸上满是担忧,语气也带着一丝执拗。 “我得看着你。” “万一你真作死了怎么办?” 范隐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自家弟弟的脾性,只得保证道:“行了,没问题的,我有挂,死不了。” 他拍了拍范贤的肩膀,试图让他安心。 “你先回去,啊。” 范贤依旧不肯松手,眼神坚定。 “不行,我就在不远处看着。” 范隐见状,也只能点头应允。 “行。” 范贤这才松开了手,却并未走远,只是向后退开了十几步,停在了一个既能看清这边动静,又不至于太过靠近的位置。 他目光紧紧锁定着范隐和海棠垛垛,神情戒备。 此刻,海棠垛垛依旧坐在河滩边那块平整的石头上,目光投向眼前缓缓流淌的大河,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显然还在气头上。 就在这时,一个白瓷盘子突兀地从海棠垛垛的右侧伸了过来,打破了这份沉寂。 海棠垛垛警觉地斜过眼,只见范隐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正单手端着那个盘子,盘子中央,是一块看起来松软香甜的奶油蛋糕,上面还俏皮地插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叉子。 “什么啊?” 海棠垛垛冷声问道,语气中不带丝毫温度。 范隐脸上堆着笑,声音温和。 “好吃的,一种糕点。” 海棠垛垛盯着那块蛋糕看了几秒,终究还是伸出手,接过了盘子。 她将那把银叉子从蛋糕上拔下,随手丢在盘子边缘,然后便直接张口,对着那块精致的奶油蛋糕狠狠咬了一大口。 那副恶狠狠的模样,仿佛咬的不是蛋糕,而是范隐的肉一般。 然而,入口的蛋糕却异常柔软细腻,浓郁的奶油瞬间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 一大口下去,她的嘴角和鼻尖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雪白的奶油,平添了几分孩子气的狼狈。 范隐不知何时已在她身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他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不怕我下药了?” 海棠垛垛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嘴边和鼻尖的奶油,清冷的目光扫过近在咫尺的范隐,又瞥了一眼不远处严阵以待的范贤。 她冷哼一声。 “哼!” “一个八品,一个刚进阶九品,但身体明显出了问题的。” “你要是敢下药,我就赶在药效发挥作用之前,先砍死你们两个。” 话虽如此,她接下来的动作却明显斯文了许多,拿起了那把被她弃置一旁的银叉子,小口小口地品尝起盘中的蛋糕。 不多时,一整块奶油蛋糕便被她消灭干净。 甜食似乎真的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她紧绷的脸颊线条柔和了些许,眉宇间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甚至嘴角还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海棠垛垛将空盘子连同叉子一起递还给范隐。 范隐顺手接过,却像是变戏法一般,手腕一翻,又递过来另一个盘子。 这一次,盘子里盛放的不再是蛋糕,而是切得整整齐齐,颜色鲜亮的水果块,同样也配着一把干净的银叉子。 海棠垛垛看着范隐,又看了看他手中那盘诱人的水果拼盘,秀眉微蹙。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范隐依旧端着那盘水果,笑容不改。 “这不重要,你吃不吃?” 海棠垛垛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了果盘。 “吃,怎么不吃?” 她嘟囔了一句,然后便拿起叉子,叉起一块晶莹的梨肉,送入口中。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范隐看着她,语气随意地问道:“心情好点没?” 海棠垛垛嚼着水果,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没有。” 范隐也不在意,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河滩边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微风吹过河面,以及海棠垛垛细嚼慢咽的声音。 她似乎真的饿了,又或许是心情确实不佳,需要用食物来排解,很快便将一盘水果也消灭了大半。 就在这时,范隐突然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海棠垛垛的耳中。 “其实,我先前给你的那瓶药,也不是你想的那种药。” 听到范隐又提起那件让她又羞又怒的事情,海棠垛垛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恶狠狠地转过头,瞪向范隐,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两簇小火苗。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警告:你若是再敢提这件事,我保证真的会砍死你。 范隐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杀气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而坦诚。 “那瓶药,其实叫西地那非。” “是一种用来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药物。” “它绝对,不会让人意乱情迷的。” 海棠垛垛脸上的怒意微微一滞,眼神中的火焰也似乎摇晃了一下。 她转回头,避开了范隐的目光,低低地“哦”了一声。 然后,她便又拿起叉子,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里剩下的水果,只是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又过片刻。 海棠垛垛将盘中最后一块水果送入口中。 她轻轻打了个细小的饱嗝。 然后,她将空空如也的白瓷盘子连同那把银叉子,一并递还给范隐。 范隐顺手接过,动作流畅地将它与先前那个盛放蛋糕的盘子叠放在一起,搁在身侧的鹅卵石上。 他看向海棠垛垛,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轻松笑意。 “现在呢?” 范隐温声问道。 “心情好点没?” 海棠垛垛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依旧没有。” 范隐闻言,也不着恼,反而像是早有所料一般,点了点头。 “那我给你背几首写海棠的诗吧。” 他提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引诱。 海棠垛垛挑了挑眉,目光重新落回范隐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念来听听。” 她倒也干脆。 范隐清了清嗓子,随即缓缓吟诵起来。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这首诗意境清雅,辞藻华美,正是苏轼的名篇《海棠》。 范隐念罢,含笑看着她。 “此诗名为《海棠》。” “怎么样?” 海棠垛垛静静听完,清丽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还不错。” 她淡淡评价道。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吗?” 似乎并未被这首咏花名作完全打动。 范隐笑容不减。 “还有。” “这一首,出自一部名为《红楼》的书卷,唤作《咏白海棠》。” 他略作停顿,接着念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诗句清丽脱俗,意境幽美。 范隐念完,目光再次投向海棠垛垛。 海棠垛垛细细品味着诗句,片刻后才开口。 “也不错。”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 “但还不够。” 显然,这些直接赞美海棠的诗词,并未真正触动她的心弦。 范隐闻言,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那就不背写海棠的了。” 他语气轻松地说道。 “硬拍你马屁,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这种。” “来首词,保证你喜欢。” 他神秘一笑,接着道。 “这首词,名为《归园田居·其三》。” 范隐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也变得认真了几分,缓缓吟哦。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首词描绘了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充满了对自然的向往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洒脱。 海棠垛垛听着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待范隐念完,她脸上的清冷之色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发自内心的欣赏。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首我很喜欢。” “比刚刚那几首硬夸我的,好多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海棠垛垛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范隐,眸子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哎,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生活风格啊?” “你对我这么了解啊?” 范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是。” “我出发前,可是对你们北奇各大人物做了【攻略】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准备充分。 海棠垛垛闻言,深深地看了范隐一眼,眼神复杂。 “一个出使任务,居然能让你做到如此地步。” “难缠的对手啊。” 她由衷地感叹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也带着几分佩服。 范隐摆了摆手,故作谦虚。 “毕竟此次出使,任务非凡,危险重重。”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看,来杀我的,有燕小艺。” “来救肖恩的,有上衫虎。” “来杀肖恩的,有你。” “我若是不做足准备,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海棠垛垛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也对。” 她沉吟片刻,又道。 “不过,你倒是心机颇深。” “引我、上衫虎、燕小艺三方人马而来,然后借机除掉了对你威胁最大的燕小艺。” “还顺手将这盆脏水泼给了上衫虎。” “计划精密,环环相扣,当真是好手段。”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 范隐闻言,却哈哈一笑。 “哪里,哪里。” 他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一副“你太高看我了”的表情。 “其实,我都是瞎来的。” “我也不确定,你们三方人马究竟会不会来。” “更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来,以什么方式来。” “我就是单纯碰运气罢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只是巧合。 海棠垛垛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那你运气可真够好的。” 她哼了一声。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理所当然。 “或许吧。” “我这人,运气一向不差。” 河滩边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微风吹拂着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 海棠垛垛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消化范隐刚刚所说的一切。 她再次看向范隐,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不解。 “哎。” 她突然开口问道。 “你这随口一吟,便是能够流传千古的佳作。” “如今小小年纪,武道修为便已臻九品之境,而且还是远超寻常九品,几乎能与大宗师比肩的九品。” “我还听说,你们庆国军中那两种神乎其神的神药,其研制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还听说你有一把造型奇特的【乐器】,能弹奏出世间从未有过的旋律,更能唱出一些绝无仅有的好歌。” “更重要的是,你先前在被燕小艺射了一箭之后,那个堪称神迹的‘复活’扬面……” 海棠垛垛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范隐,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难不成真是神仙下凡?” 范隐闻言,失笑出声。 “当然不是。” 他摇了摇头,神情认真了几分。 “至于你说的那个‘复活’,其实只是一种障眼法,算是一种比较高明的【戏法】罢了。” “并非真的死而复生。” 海棠垛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她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然后,她转回头,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黑沉沉的河面,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河滩边,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范贤在不远处,依旧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第186章 规劝海棠垛垛 范隐打破了沉默,他侧头看着海棠垛垛,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怎么样?” “现在气消了没有?” 海棠垛垛轻轻呼出一口气,那股萦绕在她眉宇间的冷冽似乎被河风吹散了不少。 “消了大半。” 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范隐脸上,语气却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还有一半。” “想让我完全消气,除非你帮我杀了肖恩。” 范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无奈。 “那不行。”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为难。 “肖恩在我手上死了,我回到庆国,没办法向陛下交代,更没办法向陈萍萍交代。” 海棠垛垛闻言,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竟是语出惊人。 “要不,你杀了肖恩,然后来我们北齐。” “我保证,太后和陛下会给你比在庆国更好的待遇,至少不会让你如此束手束脚。” 范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挑了挑眉。 “那可不行。” 他摊了摊手,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一个能为了利益背叛自己国家的人,你们北奇就真的敢放心用我吗?不怕我将来再为了更大的利益,把你们也卖了?” 海棠垛垛闻言,竟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也对。” “你这种人,确实到哪里都让人不放心。” 范隐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贬损,反而顺着杆子往上爬,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不过,你居然能开口邀请我去你们北奇。” “怎么样?是不是不那么讨厌我了?” 海棠垛垛闻言,毫不犹豫地白了他一眼。 “讨厌你啊,怎么可能不讨厌。” 她语气直白,没有丝毫掩饰。 “我们拢共才见了三次面,你就骗了我好几次了。” “这种满嘴谎话的家伙,谁会喜欢?”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似乎在给自己找台阶。 “不过,考虑到之前毕竟是在战扬上,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多半也是为了活命。” “再加上……你那些诗词写得确实还不错,你拿出来的东西也挺好吃的份上。” “我可以勉强,原谅你那么一点点。” 她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个微乎其微的距离。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低,带着诱哄。 “那……既然都原谅一点点了,可不可以不杀肖恩了?” 海棠垛垛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冷了下来,斩钉截铁。 “不行。” 范隐撇了撇嘴,往后靠了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不行,就不行咯。” “反正我是不会帮你杀肖恩的,他对我还有用。” 海棠垛垛清冷的目光扫过他,语气坚定。 “你不动手,那我自己去杀。” 她说着,似乎就要起身。 “等等。” 范隐立刻出声制止,神情也变得严肃了几分。 “我想先问问你。” “你为什么要杀肖恩?他一个被关押多年的废人,值得你这位北奇圣女亲自出手?” 海棠垛垛动作一顿,重新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 “老师让杀的。” 她的回答简单直接,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范隐眉头微挑,追问道。 “那你老师,苦何大师,又为什么要杀肖恩?” “据我所知,他们年轻时似乎还有些交情。” 海棠垛垛眼神微微一闪,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有些生硬。 “我不想告诉你。”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是不想告诉我,还是……你也不知道具体原因?” 海棠垛垛猛地转过头,瞪着范隐,却没有说话,那眼神分明带着一丝被说中的恼怒。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慢悠悠地开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其实,我大概知道,苦何大师为什么要杀肖恩。” 海棠垛垛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与怀疑。 “你知道?” “你一个庆国人,难道比我还了解我老师的心思?” 范隐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当然。” 海棠垛垛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那你说说看。” “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看看你说的对不对。” 范隐看着她那副故作镇定,实则好奇心快要溢出来的模样,不禁莞尔。 “看来圣女大人你,也是真的很好奇啊。” 海棠垛垛被他调侃得有些不耐烦,伸出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 “快说!” “别卖关子。” 范隐这才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意味。 “是因为一个约定。” 海棠垛垛果然被勾起了全部的注意力,追问道。 “什么约定?” 范隐摇了摇头,神情变得凝重了几分。 “约定的具体内容,我不能说。”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老师苦何、肖恩,以及一位女子,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约定。” 听到范隐这番话,海棠垛垛的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瞬间脑补出了一扬跌宕起伏、爱恨纠缠、荡气回肠的三角恋大戏。 她看向范隐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几分恍然与八卦。 然而,范隐接下来的话,却无情地打断了她的绮丽幻想。 “你老师和肖恩,当年都受了那位女子的重托,让他们共同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甚至事关整个天下的生死存亡,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你老师之所以要杀肖恩,恐怕是担心肖恩在绝境之下,会拿这个秘密作为筹码,去换取东山再起的机会,或者换取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才让你来,永绝后患。” 海棠垛垛脸上的八卦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了然与凝重。 “哦。” 她低低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范隐。 “怪不得,你之前在押送肖恩的路上,对他那般客气,甚至可以说是优待。” “原来,肖恩已经用那个秘密,和你做了交易!” 她眼神一冷,杀气骤现。 “看来,我今日必须连你和肖恩一起解决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范隐见状,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请稍等片刻,圣女大人。” “容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海棠垛垛冷冷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范隐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 “肖恩其实并没有告诉我那个秘密。” “他虽然暗示过一些,但我并没有追问。” 海棠垛垛秀眉微蹙,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我老师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保守秘密,自然不会食言,肯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那个秘密的只言片语。” “既然肖恩没有告诉你……” 她猛地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就是……” 范隐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没错。” “就是那位与他们定下约定的女子,她告诉我的。” 他看着海棠垛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而正好,非常凑巧的是,她就是我的母亲。” 海棠垛垛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满肚子坏水的无耻之徒,竟然和自己敬爱的老师,以及那个关乎天下安危的秘密,有着如此深厚的一份渊源。 范隐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请求。 “所以,圣女大人,看在我娘的份上,也看在你我老师与我娘昔日的交情份上,能不能给个面子,放过肖恩这一次?” 海棠垛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整理着纷乱的思绪,眼神复杂地看着范隐。 “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戒备。 “你这个人,谎话张口就来。” “万一,这又是你编出来蒙骗我的故事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直接杀了肖恩,永绝后患,才更有保障一点。” 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判断,并未被轻易说服。 范隐见她油盐不进,急忙再次开口,抛出了另一个信息。 “那这样,圣女大人,我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一个人,去找过你老师,还和你老师打了一架?” 海棠垛垛闻言,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知道?” 五竺是在海棠垛垛来杀出发前,才找到苦何的,按理来说,这点时间消息应该传不过来。 范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是我叔,我当然知道。” “我叔他老人家,就是为了不让你老师亲自出手对付肖恩,这才特意赶去北齐,找到你老师,以切磋为名,将他拖住的。” “你要是不信,现在赶回去,找你老师求证,说不定还能见到我叔呢。” “能和大宗师打的有来有回的人,他的话分量应该足够吧,他可以为我作证。” 第187章 收买海棠垛垛 “那个用剑已臻化境,实力深不可测的隐藏大宗师老头,居然是你叔叔?”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可他的年纪,看起来跟你说的对不上啊。” 范隐闻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说道。 “圣女大人不必试探了。” “我叔他老人家,虽然年纪确实很大很大了,但容貌一直保持在青年时期,满头黑发,乌黑亮丽,皮肤光滑紧致,甚至还很有弹性。”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他使得武器,是一根不知具体材质的黑色铁钎,从不离身。” 海棠垛垛听到这里,脸上的怀疑之色终于消散了不少,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释然。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她轻声说道,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毕竟,你之前可忽悠过我那么多次,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她随即正色道。 “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做不了主。” “任务是老师亲自下达的,就算要取消,也必须得到老师的首肯才行。” 范隐闻言,心中一定,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对着海棠垛垛深深一揖。 “那就劳烦圣女大人,回去之后,替我向苦何大师仔细分说缘由,恳请他老人家网开一面了。” 海棠垛垛却并没有立刻答应,她挑了挑眉,带着一丝戏谑地看着范隐。 “我为什么要帮你去问?” “我直接杀了肖恩,一了百了,岂不是更简单?” 范隐闻言,脸上笑容不改,手腕一翻,像是变戏法一般,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篮。 那竹篮,正是海棠垛垛先前遗落在河滩边,装满了新鲜菜蔬的那个。 只是此刻,篮子里装的不再是青翠欲滴的蔬菜了。 而是一堆堆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看起来就十分精致的瓶瓶罐罐。 范隐将竹篮轻轻递到海棠垛垛面前。 海棠垛垛有些疑惑地接过篮子,目光落在那些瓶罐上。 她随手拿起一个通体剔透,仿佛水晶雕琢而成的小瓶,瓶内盛放着乳白色的细腻膏体。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范隐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解释道。 “这些啊,都是一些护肤品之类的女儿家用的东西。” “有擦脸的,擦手的,还有能让头发更顺滑的。” “对皮肤很好的,纯天然,无刺激。” 他指了指篮子底部。 “最底下压着一张纸,上面有我亲手写的详细使用方法和功效说明。” 海棠垛垛闻言,将信将疑地在篮子底下摸索片刻。 果然,她摸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 海棠垛垛将纸笺拿出来,展开,快速地浏览了两页。 上面的字迹清秀有力,内容详尽,图文并茂,确实写着各种瓶罐的名称、功效以及使用步骤。 然后,她对照着纸笺上的内容,小心翼翼地旋开手中那个水晶小瓶的盖子,用指尖挑起一点点乳白色的膏体,轻轻涂抹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乳白色的膏体触手生凉,细腻柔滑,轻轻一推便均匀散开,很快便在手背上形成了一片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轻薄防护层,让那块皮肤瞬间变得水润光滑了许多。 海棠垛垛将手背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淡雅清幽的天然花香沁入心脾,十分好闻,与她平日里接触到的那些浓烈香粉截然不同。 她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喜爱。 接着,海棠垛垛将瓶盖仔细盖好,小心地放回篮子里。 然后,她便抱着那个装满了新奇玩意儿的竹篮,默默地转过身,再次看向眼前那片静静流淌的大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河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动着她微微起伏的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站起身来。 “行吧。” 她转头看向范隐,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回去之后,会替你向我老师仔细分说此事,也会提及你母亲的渊源。” “至于老师他老人家如何决断,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范隐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也跟着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海棠垛垛行了一礼。 “多谢圣女大人仗义相助。” “范某感激不尽。” 海棠垛垛却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提前把话说清楚。 “你先别急着谢我。” “有两件事提前说明一下。” “第一,我答应帮你去问,绝不是因为被你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收买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篮,语气认真。 “我主要是看在这件事确实牵扯到了你,也牵扯到了你母亲这位我老师的故人份上,我才愿意跑这一趟的。” 范隐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 “当然,当然。” “圣女大人高风亮节,深明大义,范某岂敢有那等龌龊想法。” 海棠垛垛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继续说道。 “第二,若是让我知道,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里,有半句虚言,又是在编故事骗我……”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气。 “那我不管你娘是不是我老师的故人,也不管你是什么南庆正使,还是什么九品高手,我海棠垛垛发誓,一定会亲手砍死你,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神情也变得郑重了几分。 “圣女大人尽管放心。” “之前在战扬上,为了活命,小子确实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说了些不尽不实的话。” “但今日之事,事关家母清誉,更关乎天下安危,范某绝不敢有丝毫隐瞒和欺骗。” “现在再骗圣女大人,那就是我范隐的人品问题了。” 海棠垛垛上上下下打量了范隐一番,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反问:你还有人品这种东西吗? 不过,她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行了。” 她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淡。 “既然话都说清楚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海棠垛垛便抱着竹篮,干脆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范隐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叫住了她。 “圣女大人,请留步。” 海棠垛垛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挑眉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还有事儿?” 这家伙怎么这么多事? 范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丝略带讨好的笑容。 “呃,确实还有个不情之请。” “就是……就是你回去之后,能不能顺便也向苦何大师问问……”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能不能把你们师门秘不外传的天一道功法,借我观摩参详几日?” 海棠垛垛闻言,猛地转过身来,那双清澈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瞪着范隐,仿佛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这家伙,还真是会得寸进尺啊。 范隐见她神色不善,连忙继续解释道,语气诚恳。 “圣女大人你也知道,我之前进阶九品时出了岔子,体内真气乱窜,无法控制。” “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想看看别家的高深功法,能不能找到一些解决之道。” 他话锋一转,又抛出一个重磅理由。 “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苦何大师所修炼的天一道心法,最初的版本,应该也是我娘当年传授给他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给我这个做儿子的看看,似乎也并不过分吧?” 他见海棠垛垛依旧面无表情,又补充道。 “要不然,我用我的功法跟你们换也行。” “我修炼的功法,也是我娘留下的,威力绝不在天一道之下。” 海棠垛垛静静地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在他脸上逡巡。 最终,她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有些认命般地轻轻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 “知道了。” “这件事,我也会连带着替你问问看。” “不过成与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还有事儿没?” “没事我可真走了,天都快黑了。” 范隐脸上立刻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连摆手。 “没事了,没事了。” “多谢圣女大人,有劳圣女大人了。” 海棠垛垛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没事儿,我就走了。” 说完,她便真的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迈开脚步,向着河滩的另一端走去。 她那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在晨曦微露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洒脱。 海棠垛垛走出几步,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未停,只是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 “对了,提醒你一句。” “此次负责前来接待你们庆国使团的,是我们北奇锦衣卫的镇抚使——沈重。” “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你多加小心。” 范隐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扬声喊道。 “知道了。” “多谢圣女大人提醒。” 海棠垛垛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河岸边的树林中,再也看不见了。 第188章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范隐的跟前,气息都有些不稳。 “我靠。” 他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这两个字。 “大哥,牛逼啊。” 范隐则是不动声色地轻轻压了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而嘴角那抹抑制不住的弧度却悄然上扬,泄露了心底的一丝得意。 “冷静,冷静。” 他故作淡然地说道。 “基本操作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勿要喧哗。” 但他脸上那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快,再多夸我几句,不要停。 范贤此刻完全没有察觉到范隐那点隐藏极深的小心思,依旧深深沉浸在方才那一幕带给他的巨大震撼之中,继续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夸张调子说道: “大哥,您,果然不愧是大哥。” 他语气中的敬佩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连串的操作,简直是神来之笔。”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范贤斩钉截铁地断言。 “我看大哥你这番布置,那可真是丝丝入扣,环环相逼,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 “这才区区三次会面,您就将敌国那位高高在上的圣女,心理防线彻底击溃,让她心甘情愿地拜倒在您的……呃,青布长袍之下。” 范隐听到范贤这越说越离谱的形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仿佛硬生生吞下了一只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眉头也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小子,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范贤却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自家大哥眼神中的警告,依旧兴致勃勃地自顾自分析起来,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反问道,语气笃定。 “大哥您想,之前您和那位海棠垛垛初次相遇,便毫不客气地故意使坏,又是言语戏弄,又是编造谎言去骗人家姑娘。” “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吓唬人家,说什么卑鄙龌龊地给人家下了那种不入流的药。” “这精心策划的第一步,便是先声夺人,以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狠狠地、主动地降低海棠垛垛对您的初始印象分,让她从一开始就认定您是个不可理喻的无耻之徒。” “然后在今日这第三次会面之中,您更是凭借着对她爽直不羁性格的精准洞察,再加上您南庆正使这层官方身份的天然屏障,早就料定了她即便心中再如何不忿,也不会真的轻易对您痛下杀手。” “所以您才敢故技重施,再一次在言语上进行大胆的试探,不断挑战她那本就紧绷的心理底线,甚至还厚着脸皮主动提起之前那桩下药的破事。” “您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她对您的恶感与怒气积累到无以复加的顶点,将她对您的印象彻底拉低到谷底,坏到不能再坏,让她觉得您这个人简直无可救药。” “但是,大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您那精妙绝伦的‘欲扬先抑’大计之中,那个至关重要的‘抑’字诀,之后接踵而至的,才是真正水银泻地一般,令人防不胜防的猛烈攻势。” “就在海棠垛垛对您的好感度跌至冰点,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时候。” “您却是不慌不忙,先是以那块造型精致、香气诱人的奶油蛋糕作为开路先锋,用美食这种最为直接、也最难以抗拒的方式,轻而易举地便撬开了她心防的一道微小缝隙。” “这一手,既是巧妙地为她消解怒气,让她有台阶可下,也是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她的胃,毕竟,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真的跟美味可口的食物过不去,尤其是对她那样不拘小节的女子。” “紧接着,蛋糕的余味尚在,您便又马不停蹄地动用了您那深厚无匹的文采,展开了真正意义上的攻心之战。” “先是看似有些笨拙,甚至略显刻意地,挑选那些直接描写海棠花姿态容颜的诗词,去生硬地夸赞对方。” “但即便是这个看似‘笨拙’的环节,大哥您选用的每一首诗,也都无一例外,是那种能够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的绝妙佳作,意境与辞藻皆是上上之选。” “‘诗神’这个响当当的名头,可不能就这么白白丢在角落里积灰,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时时刻刻加以彰显,强化印象。” “然后,火候差不多了,您再不疾不徐地抛出一首她听后绝对会产生强烈共鸣,能够深深触动她内心深处对于田园生活无限向往的诗词,以此为利剑,一举彻底攻破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之后呢,您又仿佛是不经意之间,轻描淡写地透露出,您自己为了这次危机四伏的出使任务,曾经特地花费心思去深入了解过北齐朝堂的各大关键人物,为她这位圣女也做了详尽周全的‘攻略’笔记。并且,您还特别强调,这并非是刻意针对她个人,而是为了能够顺利完成肩上艰巨的出使重任,只不过是恰好将她也一并纳入了需要详细了解的攻略范围之内而已。” “这一手‘无心插柳’,既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她心底深处可能潜藏着的那一点点渴望被重视的微小虚荣心,又极其巧妙地掩盖了您接近她可能存在的其他深层目的,使得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毫不刻意,毫无破绽。” “待到一切铺垫完毕,进入收尾阶段,您更是看准时机,不失时机地引出了咱们上一辈,也就是咱娘与那位北齐苦何大师之间那段鲜为人知的渊源旧事,以此巧妙地塑造出一种跨越了两代人的奇妙宿命之感,于无形之中,便极大地拉近了你们彼此之间的心理距离。” “最后,您再以自己刚刚进阶九品之后,体内真气运行出了些许难以解决的岔子为由,放低姿态,诚恳地向她开口求助,希望能有机会观摩一下她们天一道的心法秘籍。” “如此一来,您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继续产生千丝万缕的纠缠,更是为后续的进一步接触与交往,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完美借口。” “而且,大哥您还特意强调,是进阶九品之后出的问题,这就非常巧妙地向她暗示了,您自身其实拥有着接近大宗师境界的恐怖力量,只是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特殊原因,暂时不能随便动用这份力量,所以平日里看起来,才会像是一个需要旁人援手的普通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身怀瑕疵的隐世强者。” “这样的设定,既能给予她一种相对的安全感,让她不会觉得您的存在威胁过大,同时又让她清楚地知道,您拥有着足以保护她自己以及保护旁人的强大力量。更深一层,这还能让她在潜意识里,不知不觉地产生一种想要主动帮助您,甚至是一种想要出手保护您的奇妙欲望。” “这手段,真是太高明了,实在是高明至极。” “最最重要的一点,大哥,”范贤的语气愈发激昂,“您自始至终,都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棋手,牢牢地把控着整个谈话的节奏与走向,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完全按照您预先设定好的剧本在行动,却丝毫没有察觉。” “并且,您还始终在她面前,保持着一种若有若无、引人探究的神秘感。从她最后的反应来看,她很明显已经对您身上的诸多秘密,产生了极其浓厚的探究兴趣。” “大哥您要知道,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的时候,那通常就意味着,她已经对他萌生了最初的好感,并且在心底里,已经有了想要进行更深层次交往的潜在意愿。好奇心啊,大哥,那可是爱情最开始、最纯粹的萌芽啊。” 范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依旧是那副哭笑不得,仿佛硬生生吞下了一整只苍蝇般的古怪表情,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唾沫横飞的范贤,说道: “你这臭小子,小小的脑袋瓜里,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西?” 范贤闻言,脸上却露出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笃定神情,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认真。 “大哥,您,不愧是您。” “我甚至严重怀疑,在您的上一世,您绝对是个在情扬上百战百胜,片叶不沾身的顶级海王,风流而不下流的那种。” 范隐终于有些忍无可忍,抬腿便是一脚,轻轻地踹在了范贤那不怎么老实的屁股上。 他用的力道并不大,更像是兄弟之间习以为常的嬉笑打闹,而非真正的惩罚。 “去你的海王。” 他没好气地骂道。 “老子告诉你,上辈子,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正经摸过几次,纯情得很,比你小子纯洁多了。”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肆意污蔑老子的清白名声。” 范贤挨了这不痛不痒的一脚,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笑得更加欢畅了,似乎完全没有把范隐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放在心上。 确实,对于他如今这身经过五竺锤炼的肉身强度而言,没有灌注真气的踹击,其力道连平日里捶背的按摩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挠痒痒。 他继续维持着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依不饶地说道: “那依小弟看,您上一世肯定是个理论知识储备丰富到爆表,但实际操作经验却趋近于零的顶级情感理论大师。” “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将那些潜藏在脑海深处,早已烂熟于心的精妙理论,真正运用到实践之中去。” “结果呢,这第一次正式出手,就展现出了异常丝滑流畅的操作,效果更是拔群,远超预期,大哥您心里是不是感觉特别舒爽,特别有成就感?” 范隐额角的青筋不悦地跳了跳,他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这小子一点点消磨殆尽,于是又是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向范贤的屁股,口中笑骂道: “去你大爷的,还经验拉满?” 他气得有些想笑。 “还什么实操为零?” 这小子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还狗屁的理论大师?” “我呸,我去你的这些歪理邪说。” 范贤则是一边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敏捷身手,灵巧地闪躲着范隐的追击,一边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大声追问,仿佛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那大哥您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嘛?” “难不成,您是某个galgame攻略大师转世重生,所以天生就自带了什么无敌的恋爱攻略系统不成?” 范隐听着这越来越不着边际的猜测,又好气又好笑,脚下生风,再次一脚带着呼啸声向着范贤的某个部位而去,同时笑骂出声: “去你的galgame大师!” 夜色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浓郁深沉,清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河滩之上。 兄弟二人你追我赶的笑闹声,伴随着习习的微风,一同悠悠地向着远处那片已经安营扎寨的车队方向飘荡而去,为这紧张的旅途,平添了几分难得的轻松与温馨。 第189章 庆皇的回应 使团队伍早已寻了块避风的平地扎下营寨,篝火零星,大部分人已沉入梦乡,只有巡夜的兵士偶尔走动,甲叶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又被风吹散。 范隐与范贤的身影,一前一后融入了这片临时的宁静之中,白日的喧嚣仿佛被这浓稠的夜色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庆京城,皇家别院之内,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压抑。 庆皇斜倚在宽大的龙榻之上,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笺,那是自北行使团加急送回的密报。 纸上的字迹并不多,却字字都透着几分诡异。 使团行进途中,遭遇自称沈重麾下的刺客,目标直指肖恩,刺杀未遂,却让局面陡生波澜。 肖恩趁乱遁走,范隐领命追捕,看似顺理成章。 然而,范隐的后续奏报却让庆皇的眉头越拧越紧。 据他所言,追捕途中,先是北奇圣女海棠垛垛现身,意图格杀肖恩,紧接着,北奇大将上衫虎又杀出,拼死保下了肖恩。 更离奇的是,大庆自家的九品箭神燕小乙,竟也出现在了沧州地界,目标并非肖恩,而是直指使团正使范隐。 最终,上杉虎与燕小乙这两位九品高手不知何故起了冲突,燕小乙竟命丧于肖恩之手。 庆皇的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纸笺在他指间 被捏变形。 他看完最后一行字,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废物一个。” 他并非不知上杉虎会去营救其义父肖恩,也早就知道了海棠垛垛奉苦何的命令去杀肖恩,甚至连燕小乙奉长公主之命前去刺杀范隐,他都清楚的很。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同为九品高手,同样在军中百战余生,燕小乙更是箭术通神,怎么就会折在上衫虎手里。 这简直是丢尽了大庆的颜面,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他这位帝王的脸上。 “真是,丢人现眼。” 庆皇低声自语,眼神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 就在此时,殿外隐约传来了宫廷更夫的梆子声,单调而悠远,提醒着夜已深沉。 紧接着,一名内侍在门外低声禀报。 “陛下,陈院长求见。” 庆皇眼神微动,似乎早已料到,随手将那张写满变数的纸笺放在了榻中间的紫檀矮几上,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听不出喜怒。 “让他进来吧。” 内侍恭敬应诺。 “是。” 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宫典推着一架轮椅缓缓而入,轮椅上端坐的正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他身上盖着厚实的毛毯,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依旧深邃如潭。 宫典将陈平平推至御榻数步之外,躬身向庆皇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也随之轻轻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陈平平的目光在矮几上那张纸笺上停留了一瞬,便率先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声音略带沙哑,却清晰异常。 “敢问陛下,是否已经知晓了使团那边递来的消息?” 庆皇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与其说是叹息,不如说是一种压抑后的宣泄。 “哎。” 他抬眼看向陈萍萍,语气平淡。 “都知道了。” “一个九品箭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话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着实算是我大庆的一大损失啊。” 陈萍萍微微垂首,语气恭谨。 “请陛下节哀。” 庆皇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节哀?” 他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峭。 “节什么哀?” “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陈平平并未抬头,继续说道,语气却比先前凝重了几分。 “可陛下,臣以为,此事疑点颇多,并非‘技不如人’四字便能轻易盖过。” “上衫虎冒险营救其义父肖恩,这尚在情理之中,毕竟父子情深。” “但是燕小乙,其驻防之地又非沧州,他为何会无故出现在驻地之外的沧州地界?又为何不惜暴露行藏,也要悍然出手刺杀使团正使范隐?” “他若一心要杀范隐,又为何会与前来营救肖恩的上杉虎起了冲突?最后竟还被上衫虎所杀?” “这其中,怪异之处实在太多,简直是匪夷所思。” 庆皇听着陈萍萍条分缕析的疑问,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从榻上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投向窗外幽深的夜色,片刻后才悠悠开口。 “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 “是范隐那小子,提前算到了上衫虎会不顾一切去救肖恩,所以他将计就计,故意泄露了使团的行踪,将燕小艺这条原本不该出现的鱼,也一并引诱到了沧州那张网里。” “然后呢,他再借着混乱的局面,借上杉虎的手,除掉燕小艺这个心腹之患,最后,再顺水推舟,将这盆脏水,尽数泼到上衫虎的身上。” 陈萍萍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声音平静无波。 “这……臣愚钝,便不知晓了。” 庆皇忽然从榻上走了下来,明黄的寝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随意地套上了鞋履,一步步走向陈平平,停在了轮椅之前。 昏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陈平平的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萍萍,眼神锐利如鹰。 “你,当真不知道?” 陈平平缓缓抬起头,迎上庆皇审视的目光,神色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寻常的问话。 “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臣的确不知其中详情,陛下明鉴。但此事诡异,若陛下准许,臣当即刻派人详查,定能将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 庆皇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那就去查。” “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陈平平闻言,再次垂首。 “遵旨。” 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 “只是,陛下,若要彻查此事,那范隐他们此次出使北奇的任务……” “是否要即刻中止,先行召他们回京,待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庆皇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萍萍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反问道。 “中止出使任务?” “那你为了肖恩身上那个秘密,在他身上布局多年,眼看就要有所收获,如今一旦中止,岂非前功尽弃,尽付东流?” “你,舍得?” 陈萍萍依旧看着庆皇,眼神没有丝毫闪躲,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恭顺。 “只要是陛下的旨意,为了大庆的江山社稷,区区个人得失,又何谈舍得与不舍得。” 庆皇听到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背对陈平平,望向房门的方向。 “查,是一定要查的,朕要知道所有真相。”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但是,得悄悄地查,不能打草惊蛇。” “范隐他们的出使任务,继续。” 陈平平微微欠身,声音沉稳。 “是,陛下。” 晨曦微露,驱散了宿夜的寒意,官道上腾起薄薄的尘土。 范隐使团的车队在辘辘声中,再次踏上了前往北齐的路途。 马蹄踏过碎石,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 行进途中,一只信鸽倏然落下,带来了京城那边的消息。 密信很快送到了范隐手中。 车厢内光线略显昏暗,范隐指尖捻开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迅速扫过。 他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怎么样?” 范贤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范隐没有说话,直接将纸条递了过去。 那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递过一张无关紧要的便签。 范贤接过,展开细看。 墨字清晰,内容简短。 他的眉头先是微微一挑,随即舒展开来,果然如兄长所料。 继续出使任务。 燕小艺之死,待使团回国之后,再行深查。 范贤看完,抬起头,看向自家兄长,眼神里满是钦佩。 “牛逼啊,哥。” 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还真如你所料。” 范隐靠着车厢壁,姿态闲散。 “没啥。” 他淡淡开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不过是寻常小事。 “其实,海棠垛垛杀肖恩,上杉虎不顾一切前来营救肖恩,庆皇与陈院长他们或许真的始料未及。” 范隐的视线投向窗外飞逝的景物,声音平稳。 “但燕小艺奉命前来截杀我们兄弟二人,庆皇与陈院长,对此应该是提前知晓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们最多就是没有想到,燕小艺那家伙,真的会死在沧州。” 范贤闻言,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几分,失声惊呼。 “什么?!” “小声点。” 范隐迅速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提醒。 范贤立刻压低了声音,但其中的惊疑却丝毫不减。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还默许燕小艺动手?” “我们这次可是代表大庆出使北齐的使团。” 他的语速有些急促,带着后怕。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差错,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不好,两国之间,说不定又会燃起战火。” 范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还记得庆皇在那次所谓的家宴上,说过什么话吗?” 范贤的眉头紧紧锁起,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那扬气氛诡异的家宴,庆皇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别有深意。 他仔细回想,庆皇那高深莫测的眼神,以及那不带丝毫温度的话语。 片刻之后,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猛然想起了一句。 范贤几乎是逐字逐句地重复出来。 “这把刀呢,朕会帮你们磨得更锋利一些。” 范隐轻轻颔首,唇边笑意加深。 “没错,就是这句话。” 范贤脸上的迷惑却更深了,他摇了摇头。 “这还不对啊。” “这燕小艺,明摆着是长公主派来的人。” “那位长公主,可是真的想要我们兄弟俩的性命。” 他看着范隐,眼中满是不解。 “庆皇就不怕你这把被他看重的刀,直接被长公主给磨断了吗?” 范隐闻言,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也带着几分通透。 “这很简单。” “磨断了,就代表我范隐并非一把真正的好刀。” 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一把没有价值的刀,断了,也就断了呗。” 范贤听得心头一凛,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这么……冷酷无情?”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哎”拖得有些长。 “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这世间权力的本质。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范隐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 “当然,除了磨刀之外,或许还有点别的目的。” “比如,借此机会看看燕小艺那个家伙,是不是真的肯为了那位长公主,冒着诛九族的滔天风险,擅离职守,前来沧州截杀我这个出使正使。”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剖析棋局。 “或者,还有其他的更深层次的目的,那些,我就不清楚了。” 范贤听完范隐的分析,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半晌才消化掉这些信息。 “还真是一箭多雕啊。” 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感慨。 范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当然,玩弄权术的人,心能有多干净?” 他话锋一转,恢复了平素的沉稳。 “行了,京城那边的态度已经明确,接下来这段路,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你出去给使团的其他人说一下,行程不会改变。” “继续按原计划出使北齐。” “也让大家安安心,免得人心惶惶。” 范贤点了点头,神色也郑重了许多。 “好。” 他应了一声,便起身掀开车帘,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片刻之后,他翻身上了一匹随行的骏马,开始向使团的官员与护卫们传达最新的指令,安抚众人的情绪。 马车内,范隐则重新闭上了双眼。 他盘腿而坐,开始尝试修复真气的问题。 第190章 科技与狠活 转眼间,旌旗招展的车队,便抵达了北奇国境。 前方,一座不算雄伟却也壁垒森严的小小关隘,横亘在道路中央。 关隘城楼上,隐约可见北奇士卒的身影,却无人上前答话,也无丝毫放行的意思。 范隐依旧端坐在马车之内,双目微阖,气息悠长,仿佛周遭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车帘外的喧嚣与等待,似乎并未扰动他分毫。 不多时,范贤自前方探查归来。 他身手敏捷地掀开车厢侧帘,探身进来。 “哥,前面有人迎接,瞧那旗帜,应该是北奇方面的官员。” “但是,咱们的人上前通报,他们却无人应答,就这么晾着我们。” 范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正常。” “下马威呗。” 他语气平淡,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情形。 范贤闻言,眉梢一挑,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那怎么办?” “要不,我去给他们闹出点动静?”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似乎已经想好了几种搅乱对方阵脚的法子。 范隐依旧闭着眼,声音不起波澜。 “不用。” “他让我们等着,那我们就等着呗。” 范贤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兄长的淡定。 范隐继续道。 “你去给咱们车队的人说一声。” “原地休息。” “正好,也到了饭点,折腾了一上午,大家也都饿了。” “我之前不是给了赵大他们一堆崭新的厨具么?” “还有马车上,我也早就准备了一堆新鲜食材。” “让他们就地取材,砍些柴火,支起锅灶,先美美地吃上一顿。” 范贤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范隐顿了顿,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 “还有,我准备了一些特殊的调料,全是些‘科技与狠活’的产物。” “你待会儿看着加点。” “记住,一定要让那香味飘得越远越好,最好能让关隘上那些北奇的家伙们闻着就直流口水,馋得抓心挠肝那种。” 范贤听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白!” 他瞬间领会了兄长的意图,这哪里是单纯的做饭,分明是要给对方一个别开生面的“回敬”。 “对了,还有一点。” 范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我开口之前,任何人不许和北奇方面有任何接触,包括言语。” 范贤神色一肃,郑重点头。 “OK!” 说完,他放下车帘,利落地跳下马车,开始按照范隐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很快,范贤便将赵大唤至近前。 赵大身材魁梧,面容憨厚,此刻快步而来,带着几分军人的利落。 “哎,范公子,您有何吩咐?” 范贤凑到赵大耳边,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赵大本就是从尸山血海的战扬上退下来的老兵,心思何等活络,听完范贤的话,那双看似朴实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他猛地一拍胸脯,声音洪亮。 “没问题,属下明白了!” “嘿,怪不得范隐大人之前特地给了我们那一大堆崭新的锅碗瓢盆,原来是还有此等妙用啊!” 赵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颇为兴奋。 随即,他转身便去招呼自己手下那帮同样是老兵出身的兄弟们。 一声令下,那群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的汉子们立刻行动起来。 砍柴的挥舞着斧头,发出砰砰的声响。 架锅的动作麻利,很快便在空地上支起了数口大锅。 切菜的刀工虽然算不上精细,却也透着一股军中特有的豪迈与实用。 一时间,使团驻地炊烟袅袅,人声鼎沸,与前方关隘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待到大块的肉被投入锅中,开始咕嘟咕嘟地炖煮时,浓郁的肉香便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范贤从存放食材的马车中,仔细翻找出范隐特地交代过的那个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装着各色粉末与晶体。 他拿着这些“秘密武器”,来到了最大的一口炖肉锅前。 赵大正手持一把巨大的木勺,在锅中搅动着,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见范贤走近,赵大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 “范公子,您来了!” “我跟您说啊,我手底下有个兄弟,以前在军中可是正儿八经的炊事兵,掌勺的好手!这锅肉,我们兄弟几个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 “您就瞧好吧,保证那香味一飘出去,就能勾得人魂儿都跟着跑,心里头像有猫爪子在挠似的!” 他吸了吸鼻子,又补充道。 “不过,还得再等等,这肉得炖到火候,那股子最醇厚的香味才能彻底被激发出来。” 范贤凑近锅边,深深吸了口气。 肉香确实已经很浓郁,但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能够穿透一切的霸道。 “嗯,很香。” 范贤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但,还不够。” “来,试试这些东西。” 说着,范贤将手中的那个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 赵大好奇地凑过来看,眼中满是疑惑。 “范公子,这些是……什么宝贝啊?” 范贤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一些能让饭菜更好吃的调料。” “我来放一点,能大大增强菜肴的风味。” 赵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小范大人层出不穷的新奇玩意儿,他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只见范贤拿起一个小巧的银勺,从一个白色瓷瓶中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白色晶体。 “我这一勺,名曰‘味精’。”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勺白色晶体便均匀地撒入了翻滚的肉汤之中。 紧接着,范贤又从另一个罐子里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浓稠液体。 “我这一勺,唤作‘三花淡奶’。” 随着这勺奶白色的液体融入锅中,原本略显油腻的肉汤颜色瞬间变得醇厚诱人,呈现出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奶白色。 还没等赵大从这奇妙的变化中回过神来,范贤又从一个小巧的锦盒中,用象牙小签挑起一撮淡黄色的粉末。 “我这一勺,乃是‘云南大壳’。” 这自然不是什么违禁的罂粟壳,而是一种提鲜效果更为猛烈的复合调味料,只是商家为了噱头,取了这么个唬人的名字。 当这撮黄色粉末落入锅中的刹那。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至极的奇异香气,猛地从大锅中迸发而出,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了在扬所有人的嗅觉神经。 那香味霸道无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层层叠叠,直冲云霄。 站在锅边的赵大首当其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浓香呛得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圆睁着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使劲嗅着空气中那令人垂涎三尺的味道。 “这……这怎么会如此之香?!” “范公子,您……您这些到底是什么神仙调料啊?”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看向范贤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范贤见状,露出一抹“你懂的”笑容。 “没什么,都是些‘科技与狠活’罢了。” “无论是什么菜,只要稍稍放上那么一点点,都会变得无与伦比的好吃。” 他将手中的调料盒递给赵大,叮嘱道。 “行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记住,每样都放一点点就行。” “但切记,这些东西效力强劲,千万不要放太多,每样一小勺,足矣。” 赵大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调料盒,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生怕洒出一点半点。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明白!属下明白!此等神物,必定价值连城!” 范贤摆了摆手,笑道。 “没那么夸张,用就是了。” “接下来,就都交给你们大展身手了。” “我就不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 说完,范贤便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热火朝天的“伙房重地”。 范贤是离开了,可使团中的其他人却被这股霸道绝伦的香气给彻底吸引了过来。 毕竟,在加入了那些“科技与狠活”之后,大锅里飘出的香味实在太过蛮横,简直是无孔不入。 使团的官员、护卫,甚至是一些随行的仆役,都忍不住循着香味围拢过来,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儿地往锅里瞅,喉结上下滚动,口水暗咽。 赵大和他那帮兄弟们,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越发干劲十足。 每当一道新菜开始炖煮,或者一道素菜即将出锅调味。 赵大便会学着范贤之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神秘的调料盒。 他会一本正经地拿起小勺,从某个瓶瓶罐罐里舀出一点点。 然后,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高声吆喝着,将调料撒入锅中。 “我一勺‘味精’!” “我一勺‘三花淡奶’!” “我再来一勺‘云南大壳’!” 那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以及那股子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勾人的香味,很快便将先前奉命在关隘前密切关注北齐动静的王启年和高达也给吸引了过来。 两人拨开围观的人群,凑到悠哉悠哉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范贤身边。 高达率先开口,他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此刻也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好奇。 “范公子,这是……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们不是应该在此等候,与北奇方面进行交接吗?” “这……这怎么就地做起饭来了?” 说着,高达下意识地用鼻子用力嗅了嗅。 “嘶——”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浓香,如同活物一般,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鼻孔。 那香味复杂而富有层次,既有肉的醇厚,又有某种难以名状的鲜美,刺激得他口舌生津。 “还有,这……这饭菜,怎会如此之香?!” 高达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与不解。 范贤看着他们二人惊奇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将兄长范隐的计策简略地解释了一遍。 王启年和高达听完,脸上先是愕然,随即渐渐转为恍然大悟,最后则是不约而同地流露出钦佩之色。 “原来如此!” 王启年一拍大腿,赞叹道。 “范大人此计,当真是高明啊!于无声处听惊雷,润物细无声之间,便将这难题化解于无形!” 高达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向范隐马车方向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敬服。 “以逸待劳,反客为主,再用这等奇香扰其心神,范大人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 第191章 沈重被香醒 那股子浓郁的肉香混杂着奇特的辛香,一丝不漏地被风带向了北奇守军的阵地。 站岗的北奇护卫们,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 此刻,关隘前方,北奇护卫队伍的侧后方。 一辆马车的后帘被悄然掀开了一角。 车厢内,一人斜躺着,头枕着柔软的靠垫,脸上覆着一方素白的绢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微弱的鼾声从绢帛下传出,带着几分慵懒。 突然,那鼾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停顿后,鼻翼翕动,用力地嗅了一下。 一股霸道的香气,仿佛长了脚一般,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胸腔鼓动,又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结果,脸上的绢帛被吸力带动,严严实实地糊住了他的口鼻。 他顿时感觉呼吸困难,猛地坐起身,一把将那碍事的绢帛扯了下来。 此人,正是北奇锦衣卫镇抚使,沈重。 沈重坐直了身子,鼻翼再次扇动,细细分辨。 那股诱人的香气越发清晰,比隔着绢帛时浓烈了数倍,直往他脑子里钻。 他眉头微蹙,察觉到这香气是从车外飘来的。 沈重身体前倾,几乎是趴在了车窗边,将头探出车外,向着香气的源头望去。 目光循着那勾魂摄魄的香味望去,只见远处南庆使团的营地中,炊烟袅袅。 一个壮硕的汉子,正是赵大,正满面红光地给使团中的官员与护卫们分发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整个营地都沉浸在一片热火朝天的欢腾景象之中。 沈重收回目光,转而扫向自家这边纹丝不动的锦衣卫。 大部分护卫紧握刀柄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还在刀鞘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渴望,直勾勾地瞟向对面的喧嚣。 很明显,这些平日里铁石心肠的锦衣卫,此刻魂儿都快被对面的吃食勾走了。 沈重不再犹豫,急忙蹬上鞋履,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他眯眼望着对面那洋溢着满足与快活的扬景,心中念头急转。 随即,他转向身边一名锦衣卫校尉,声音平稳地问道: “对面便是南庆使团?” 那校尉立刻躬身回道: “回大人,正是。” 沈重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又问道: “他们一抵达,便开始埋锅造饭了?” 校尉不敢怠慢,详细禀报道: “大人,并非如此。” “起先,他们曾派人前来叫关。” “属下等谨遵您的吩咐,未曾给予任何应答。” “之后,他们便径直开始生火做饭了。” 沈重听完,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心中暗自嘀咕一句: “倒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话音未落,他使劲眨了眨眼。 再抬眼时,脸上已然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堆满了他的脸颊,眼角甚至带上了几丝亲切的褶皱。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向范隐他们的使团营地。 待沈重走近,便清晰地看到那边。 那些刚刚打好饭,才扒拉了两口热食的南庆官员,正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神情激动。 “此等美味,简直闻所未闻,这肉炖得入口即化,香料更是奇特非凡。” 一位面白微须的官员,端着碗,吃得满嘴流油,赞不?口。 “尤其是这米饭,粒粒分明,香气扑鼻,比之京城最好的酒楼也是不遑多让。” 另一位官员点头附和,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其中不乏有对美食极度痴迷的官员,此刻已经按捺不住,凑到赵大身边。 “这位壮士,不知可否赏光,到我府上做个厨子?待遇方面,一切好说,保你满意。” “是啊是啊,这手艺,不去开个酒楼真是屈才了。” 赵大憨厚一笑,连忙摆手回绝: “各位大人过奖了,这都是托了我们范贤公子的福。” “这些菜肴之所以美味,全赖范贤公子给的那些独门调料。”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那些官员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追问赵大,范贤给的那些调料究竟是何方神物。 就在这热闹非凡的当口,沈重清了清嗓子,发出了两声刻意的咳嗽。 “咳,咳。” 这声音不大,却也足以让近处的人听见。 果然,喧闹的人群中,有几人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沈重一眼。 然而,也仅仅是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们便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着先前的事情。 该打饭的依旧排着队,伸长了脖子。 该吃饭的依旧埋头苦干,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 那些围着赵大问东问西的,热情丝毫不减,问题一个接一个。 竟是没有一个人主动搭理他这位北奇锦衣卫镇抚使。 沈重站在那里,脸上那招牌式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对这般冷遇浑然不觉。 他依旧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声音温和地说道: “在下沈重,奉命前来迎接贵国使团。” “敢问,哪一位是使团正使,范隐,范大人?” 这一次,周围的人群甚至连停顿一下都没有。 大家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完全将他视作了空气。 沈重依旧站在原地,笑容不减分毫,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 此刻,不远处的空地上,范隐的马车旁。 范贤正端着一个硕大的搪瓷盘子,里面堆满了饭菜,他站在车辕边,吃得不亦乐乎,腮帮子鼓鼓囊囊。 范隐则悠闲地坐在车辕前方的横杆上,同样端着一盘饭菜,慢条斯理地吃着,姿态比范贤从容许多。 范贤含混不清地说道: “哥,对面来了个人,鬼鬼祟祟的。” 范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夹起一块亮晶晶的红烧肉,送入口中,淡淡说道: “那个,应该就是沈重。” 范贤费力地咽下一大口饭,咂咂嘴,看向不远处依旧保持着微笑的沈重。 “他就是沈重?” “堂堂北奇锦衣卫镇抚使,在北奇国中,也算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人物了。” “地位何其尊贵。” “咱们这边的人,愣是没一个搭理他的,他居然一点儿也不恼怒。” “还一直保持着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喜怒不形于色,果然名不虚传。” “这家伙,一看就不好对付。” 范隐这才侧过头,瞥了一眼沈重,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若是好对付的角色,陈院长也不会在临行前特意叮嘱了。” “不过,不着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先把这顿饭安安稳稳吃完再说。” 范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扒拉了一大口饭。 “那行。” “不过,哥,你还真别说。” “平日里吃惯了那些纯天然、无添加的饭菜,偶尔尝尝这【科技与狠活】拉满的口味,嘿,真是香迷糊了。” 说完,他又夹起一块金黄的炸鸡块,塞进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二人不再多言,继续专注于眼前的美味佳肴。 第192章 范隐给沈重的下马威 接着二人缓步走向沈重。 等候多时的沈重看着走向自己的二人,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他也上前了几步,姿态放得很低。 “敢问,范隐大人是哪位啊?” 沈重含笑问道,目光在范隐和范贤之间逡巡。 范贤闻言,向前一步,吸引了沈重的注意力。 沈重见状,心中了然,以为这位便是正使,也跟着又上前一步,笑容更显热切。 但范贤随即一个潇洒的伸手,向旁边一引,朗声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大哥,范隐。” 沈重的目光立刻随着范贤的手势,转向了神色淡然的范隐。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凝滞,反而更加殷勤地看向范隐,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惊喜: “哎呀,原来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南庆诗神,范隐,范大人啊!” 接着,沈重又将目光转回范贤,笑容不减: “那这位,想必就是才华横溢的诗仙,范贤,范公子了。” 沈重对着二人拱了拱手,赞叹道: “二位大人果真是风采卓然,气宇非凡,如同玉树临风,又似星辰璀璨,兄弟二人皆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范隐对这番吹捧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沈重的滔滔不绝。 沈重何等玲珑心思,立刻注意到范隐的细微动作,像是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忙说道: “哎呀,瞧瞧在下这记性,只顾着仰慕二位大人的风采了。” “竟忘了自我介绍,失礼失礼。” 话音落下,沈重神色一肃,郑重其事地向范隐行了一礼,声音沉稳: “在下沈重,现任我北奇国锦衣卫镇抚使之职,奉陛下与太后之命,特来迎接庆国使团。” 范隐依旧面无表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 “嗯。” 然后,便再无下文,目光平静地看着沈重,仿佛在等待什么。 沈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暗忖,这范隐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自己好歹也是北奇锦衣卫的头面人物,他竟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他心里虽有不满,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依旧堆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范大人,这……可是下官有何处做得不对,惹了您不快?” 范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又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这一声“嗯”,比先前那声似乎更沉了几分。 范贤此时上前一步,笑嘻嘻地开口了: “沈大人,我大哥的意思呢,就是对你们北奇方面这‘别开生面’的迎接方式,表示有点儿小情绪。” “您想想,方才我们使团的人前去叫关,想通报一声,结果呢?贵方愣是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 “我大哥当时那个气啊,差点儿就要下令掉头回南庆了。” “还是我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我哥给劝住的。您说,我大哥这心里能舒坦吗?” 沈重一听这话,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万分愧疚的神情,连连摆手道: “哎呀呀,范大人,范公子,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实不相瞒,下官为了能第一时间迎接贵使团,星夜兼程赶来此地,实在是太过困乏,方才在车中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眯了一小会儿。” “万万没想到,就这么片刻的疏忽,竟让范大人和使团的诸位贵客久等了。” “这绝对不是有意的怠慢,更谈不上是什么下马威啊!借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范大人您下马威呀!” 说着,沈重把姿态放得极低,甚至用上了“下官”的自称,近乎卑微地说道: “下官在此,给范大人赔不是了,也给使团的各位大人赔个不是,还望诸位海涵。” 话音未落,沈重便深深弯下腰,先是极为恭敬地向范隐鞠了一躬,然后又转向使团众人所在的方向,再次深深鞠躬。 南庆使团的官员和护卫们一直默默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此刻见到堂堂北奇锦衣卫镇抚使竟然向他们低头认错,行此大礼,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与扬眉吐气之感。 一时间,众人望向范隐的目光中,敬佩之情愈发浓烈,觉得自家大人果然手段非凡,三言两语便让这北奇的鹰犬低头。 沈重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只是话锋悄然一转,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此次战扬上两国交锋,终究是你们庆国胜了。” “按理说,也该是范大人您给下官一个下马威才是啊,下官受着便是。” 范隐依旧惜字如金,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上扬的疑问声: “嗯?” 这一声“嗯?”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质问语气,仿佛在说:“你觉得我不会吗?” 沈重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范隐果然难缠,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还不依不饶。 他赶忙又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急急说道: “哎呀,下官又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 “范大人您何等身份,雍容和雅,气度恢弘,怎会与下官这等粗人一般见识,给下官甩脸色呢?” 范隐闻言,却是一声冷哼: “哼~” 这一声冷哼,比之前的“嗯”更多了几分不满和不屑。 沈重额角几乎要渗出汗来,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范贤又适时地开口了,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沈大人,我哥的意思呢,很简单,他就是在给你们下马威。” “没办法,谁让你们北奇先前的姿态,实在算不上友善呢?” “那可是来者不善啊。” 沈重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心中一片翻腾:不是吧,我都把台阶铺到你脚底下了,你居然一脚给我踹开了?还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蹬鼻子上脸了!要不是忌惮你们南庆如今的势头,老子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锦衣卫的手段了! 而且,还说我们来者不善? 明明是你们才是来者!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沈重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那职业性的笑容,甚至还硬生生挤出了几分谄媚,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范公子说的是。” “都是下官招待不周,思虑不全,让范大人和各位使团大人受委屈了。” 范隐依旧不为所动,再次冷哼一声: “哼~”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算你识相”的意味。 范贤立刻心领神会,继续充当翻译: “沈大人,我哥的意思是,既然你们北奇方面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主动承认了,态度也还算诚恳,那我们南庆使团呢,向来宽宏大量,就大发慈悲,原谅你们这一次了。” 沈重听得眼角直抽抽,心中暗骂:好嘛,这兄弟俩一唱一和,便宜话都让你们说尽了!还真是蹬鼻子上脸,说了半天,这位范大人正经话一句没讲,全靠他弟弟在这儿输出,架子端得比天还高! 但他嘴上却不得不连声应承: “是,是,是,多谢范大人宽宏大量,多谢范公子从中斡旋。下官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沈重暗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憋闷,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事: “那,范大人,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敢问……贵国答应送回我们奇国的肖恩,肖大人,如今在何处?” 范隐闻言,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即,他一言不发,竟是直接转过身,向着车队后方的方向走去。 沈重见状,顿时一愣,满脸疑惑地看向范贤,低声问道: “范公子,这……范大人这是何意?” 范贤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对沈重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大人,请随我们来便是。” 沈重心中虽有疑虑,但也只能强压下去,连忙应了一声,紧跟在范隐和范贤身后,向着车队后方行去。 一行人来到那辆造型夸张的囚车旁。 囚车前方,王七年和高达也正坐在马车的横辕上,各自端着一个与范贤先前一般无二的硕大木盘子,里面堆满了饭菜,吃得津津有味。 见到范隐带着沈重过来,二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站起身来,齐声行礼: “大人。” 范隐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后,他向高达和王七年递了个眼色。 高达和王七年立刻会意,转身走到囚车后方,打开车门,将里面的肖恩带了出来。 肖恩被关押了些时日,精神却不见萎靡,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落在范隐身上,咧嘴一笑,声音洪亮地说道: “哎呀,范隐小子,今天这饭菜可真是美味异常啊!老夫许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食了!” 范隐此刻一改方才对沈重的冷漠与惜字如金,脸上竟也露出了几分笑意,对肖恩说道: “肖老前辈喜欢就好。” 肖恩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问道: “小子,莫不是因为老夫今天要走了,所以特地让人做了这么一顿好的,算是给老夫送行?” 范隐闻言,笑容更深了几分,摇了摇头说道: “哪里哪里,肖老前辈说笑了。依我看,今日您老人家,恐怕还离不了我们使团呢。” 沈重站在一旁,看着范隐与肖恩二人之间这般熟稔自然的交谈,仿佛多年老友一般,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惊讶万分。 他忍不住凑近范贤,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问道: “范公子,这……范大人和肖大人,他们二人怎会如此……”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顿了顿才继续道: “呃……相处这般融洽?” 范贤闻言,瞥了沈重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 “沈大人有所不知啊。我家大哥呢,为人处世,向来秉持一个标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之前肖老前辈与我家大哥,那可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啊。” “他们两位英雄惜英雄,自然相处得十分融洽了。” 沈重听完范贤这番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道:得了,这小子三句话不离本行,明着是解释范隐和肖恩的关系,暗地里还是在敲打我,说我一见面就想给他们下马威的事儿呢! 这事儿是还没完了是吧? 我都已经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了,给足了你们南庆使团的面子。 没看到你们使团那些官员护卫,一个个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吗? 就在沈重心念电转之际,那边的肖恩也注意到了他这个陌生人,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开口问道: “哎,小子,那边那个贼眉鼠眼的,是谁啊?看着面生得很。” 沈重闻言,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对着肖恩拱手行礼,恭敬地自我介绍道: “肖大人,晚辈沈重,见过肖大人。” 肖恩上下打量了沈重一番,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缓缓说道: “哦?你就是沈重,沈大人啊?” “我听说过你。就是你小子,接了老夫的班,统领着如今北奇的锦衣卫?” 沈重姿态依旧恭敬,微微躬身道: “不敢当肖大人如此称呼,正是晚辈。晚辈如今能侥幸执掌锦衣卫,也多亏了肖前辈当年为锦衣卫打下的坚实基础,晚辈只是在前人栽树下乘凉罢了。” 肖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点了点头说道: “嗯,还算会说话。小子,你倒也不错,能让南庆那个老狐狸陈平平记住你的名字,让南庆监察院对你重视有加,关于你的情报资料,监察院那边可是特地为你列了一个厚厚的卷宗。” 沈重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谦逊道: “哪里哪里,前辈过誉了,晚辈愧不敢当。” 但他心中却是疑云大起:这个老家伙,怎么会知道南庆监察院关于我的情报资料如此详细?难不成……他已经彻底投靠了南庆监察院?还是说,这只是范隐故意让他透露给我的信息? 沈重念头急转,随即不再纠结此事,而是转向范隐,拱手问道: “范大人,既然肖大人已经在此,那……不知可否将其转交于我等北奇方面?” 范隐闻言,原本对着肖恩的些许笑意瞬间收敛,再次恢复了那副冷漠淡然的表情,目光平静地看着沈重,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 沈重似乎早料到范隐不会轻易答应,脸上笑容不减,不慌不忙地问道: “哦?范大人,这又是为何?莫非其中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范隐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接到的命令,是用肖恩换回我大庆被俘的言冰芸言公子,同时接回司里里的弟弟。” “如今,沈大人你既未将言公子交还于我,也未曾将司里里的弟弟送至我面前。人未到,我如何能将肖恩交给你们?” 沈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摊了摊手说道: “这……” “范大人,您所说的那两位,此刻确实不在此地。” “此事还需等范大人您随我等一同抵达上京城之后,才能安排交接。届时,下官一定亲自将人完好无损地交到范大人手中。” 范隐闻言,却是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那就这样耗着便是。我南庆使团有的是时间,反正我也不着急。” “等什么时候你们北奇方面将我要的人带来了,我便什么时候将肖恩交给你们。在此之前,免谈。” 沈重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耐着性子劝说道: “范大人,您看这样如何?要不,您还是先将肖大人转交于我们看管。” “毕竟,如今已经深入我北奇国境,再由贵使团看押肖大人,多有不便。万一途中遭遇什么意外,导致肖大人有所闪失,你我双方恐怕都难以向上峰交代啊。” 范隐闻言,却是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那我就更不管了。” “反正人是在你们北奇的境内,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自然也都是你们北奇方面的责任,与我南庆使团何干?” 沈重听到这里,心中不禁冷笑,暗道这范隐果然滑头,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似乎早就料到了范隐会有此一说,沉吟了片刻,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这……” “既然范大人执意如此,那下官也只能遵从。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下官必定会加派人手,全力以赴,确保贵使团一行所有人的安全。” 说到这里,沈重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意味: “只是……凡事总有万一。若是真不幸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导致局面失控,届时,下官可就真的不敢保证,贵使团诸位的安全了。” 范隐听出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却是再次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眼神锐利地盯着沈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都说了,在你们北奇的境内,若是出了任何意外,那便是你们北奇的错,与我何干?” “沈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吧?在进入贵国关隘之前,于我大庆境内,我可是已经遇到了好几拨心怀叵测的人马,目标明确,就是要来刺杀肖老前辈,或是劫走肖老前辈。其中,想要劫走肖老前辈的那些人里,便有自称是你们北奇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上杉虎麾下的人。” 沈重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连忙拱手道: “竟有此事?这……这可真是骇人听闻!” “范大人放心,下官回到上京之后,定会立刻将此事奏请陛下与太后,请求务必彻查此事,给上杉虎将军一个清白,也给范大人和贵使团一个明确的交代!” “下官甚至可以亲自督办此案,务求水落石出!”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他悠悠地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 “倘若真要查办此案,依我看,沈大人你还是主动避嫌比较好。” 沈重一听到“避嫌”二字,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范隐接下来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头: “因为,那些前来刺杀肖老前辈的刺客之中,可是有那么几批人,口口声声自称是奉了你沈重,沈大人的命令呢!” 第193章 范隐硬气的原因 “哎呀,范大人可真是会开玩笑。” “下官与肖大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理由要加害肖大人呢?” 范隐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似乎对沈重的辩解不置可否。 “谁知道呢?” 他慢悠悠地踱了一小步,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又似乎锁定了沈重。 “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 “你们北奇方面,为了将肖老前辈换回去,不惜动用了言冰芸这样的重要人物。” “想来,必定是深深感念肖老前辈为你们北奇立下的汗马功劳,盼着他老人家回去重整旗鼓呢。” 沈重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肖大人乃我大奇国的柱石,我等自然是翘首以盼。” 范隐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眼神也锐利起来。 “可既然如此,为何那位名震北境的上杉虎大将军,却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亲自越过边界,潜入我大庆境内,试图独自将肖老前辈‘迎’回呢?” “这般行径,是不是恰恰说明,在你们北奇国内,真正希望肖老前辈安然回去的人,恐怕不多?” 范隐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盯着沈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比如,您,沈大人。” “或许,您并不希望肖老前辈回去,重新执掌锦衣卫的大权,与您沈大人分庭抗礼,甚至凌驾于您之上吧?” 沈重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僵硬无比,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深层顾虑,肖恩的资历与手段,一旦回来,锦衣卫内部的权力格局必将重新洗牌。 但那僵硬仅仅持续了一息,他便迅速调整了表情,脸上重新堆砌起热络的笑容,甚至比先前还要热情几分。 “范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 “下官可是日夜盼着肖大人能够安然归来,好为我大奇国再添栋梁,再立新功啊!” 范隐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是吗?”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千斤巨石压在沈重的心头。 沈重感到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却只能硬着头皮,语气坚定地回答。 “当然。” 范隐轻轻“呵”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沈重更加不安。 “可是,我不信。” “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万一我前脚将肖老前辈交到沈大人您的手上,后脚肖老前辈就突然暴毙身亡。” “然后,沈大人您再反手一指,污蔑是我们南庆使团在途中暗自动了手脚。” “真要是发展到那一步,如今我们可是身处异国他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这我们使团的成员若是受了些污蔑,倒还好说,忍一忍,或许也就过去了。” “但若是因此,耽误了我们陛下交代下来的要务,无法顺利换回言冰芸言公子,以及司里里姑娘的弟弟,那可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滔天大罪了。” 范隐语气一顿,目光扫过沈重那张努力维持着笑容的脸。 “为臣者,若是不能替君分忧,不能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那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沈大人,您说,我这话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此刻的范隐,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商量的意味,然而这番话听在沈重耳中,却比之前那些冷冰冰的“嗯”与“哼”更加让他坐立难安。 他宁愿范隐一直端着那高高在上的架子,自己最多也就是受点闲气,忍忍便过去了。 沈重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声附和。 “的确是如此,范大人所言极是,极是啊。” 范隐见他附和,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既然沈大人也认为在下所言有理,那为了稳妥起见,不如就让肖老前辈继续由我们南庆使团看护。” “这样,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双方都不好交代,您说是不是?” 沈重还能说什么? 范隐这番话,句句不离“道理”,字字不离“稳妥”,实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根据他得到的情报,上衫虎前些日子的确是孤身潜入了南庆境内,目标直指肖恩。 结果,不知为何,上衫虎非但没能将肖恩带回,反而稀里糊涂地与一个叫燕小乙的南庆九品箭手火并,自身也受了不轻的伤,狼狈逃回。 当时沈重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还暗道可惜。 若是上衫虎真的成功劫走了肖恩,那便是公然劫掠南庆使团的重犯,南庆方面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他沈重也能顺势将上衫虎的罪名彻底钉死。 劫杀使团,这等罪名,足以将已经被召回上京,孤立无援的上衫虎彻底扳倒。 结果,上衫虎损兵折将,只拼掉了一个南庆的九品箭手,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 真是废物一个。 这件事情,虽然暂时还定不了上杉虎谋反的罪名——毕竟,斩杀敌国一名九品箭神,往好了说也是功劳一件,往坏了说也是擅自行动的罪过,北奇朝堂对此也尚未有明确的定论。 但这桩事,却已然成了南庆拿捏北奇的又一个把柄。 南庆那边一直按兵不动,想来就是在等待范隐这次出使之后,再做定夺。 至于他沈重自己,确实没有派人去刺杀肖恩。 但问题在于,南庆那边似乎掌握了某些所谓的“证据”。 这种事情,本就对北奇国不利,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无关两国邦交的大局。 但也正因为无关大局,范隐若是存心使坏,硬要将这盆脏水分一瓢到他沈重头上,他也真是百口莫辩。 沈重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脑中念头急转,权衡利弊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好吧。” “既然范大人坚持,那肖大人便暂时继续由贵使团看护。” “一切,等到了上京城之后,我们再做商议。” 范隐听到沈重松口,脸上终于露出了此行以来第一个算得上是真正的笑容,尽管那笑容依旧带着几分疏离。 “如此甚好。” “多谢沈大人的理解与体谅。” 沈重此刻只想尽快结束这扬令人憋屈的对话,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 “范大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们是否可以启程了?” “早一日抵达上京,也能早一日完成贵我双方人员的交接事宜,了却一桩大事。” 范隐却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目光瞥向不远处依旧在大快朵颐的王七年与高达。 “沈大人莫急,得再稍候片刻。” “我们使团的人,这午饭还没用完呢。” “总得让人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不是?” “等他们用膳完毕,我们即刻便可出发。” 沈重闻言,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心中暗骂,面上却只能挤出笑容。 “好的,范大人说的是。” “那下官便先到关隘前方等候。” “等贵使团用膳完毕,我们再一同启程。” 范隐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好。” 沈重如蒙大赦,再次对着范隐拱了拱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过身,快步向着关隘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范隐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哦,对了,沈大人,还有一事。” 沈重脚步一顿,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极不情愿地缓缓转过身,脸上重新挤出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飘。 “范大人……还有何吩咐?” 范隐施施然走到依旧气定神闲的肖恩旁边,伸手拍了拍肖恩的肩膀,那动作熟稔得仿佛多年老友。 “哎,沈大人你瞧瞧。” “我把你们北奇的肖老前辈,照顾得如何?” 他上下打量着肖恩,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瞧这精神头,瞧这气色,膘肥体壮的,红光满面。” “看着就像是能一拳打死一头壮牛的模样。” 范隐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着沈重,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你们北奇交还给我南庆的言冰芸言公子,我不求你们能把他照顾得像肖老前辈这般壮壮实实的,也不奢求他身上能一根汗毛都不少,毕竟,人落在你们锦衣卫手里,总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问些情报,这我都理解。” “但是!” 范隐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从这一刻起,你们必须给我好生照看他!” “有伤的,立刻给我治伤。没伤的,也得给我好酒好肉地养着!” “这个要求,沈大人觉得,应该不算过分吧?” 沈重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言冰芸现在是何等模样,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那可不仅仅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但此刻,面对范隐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沈重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当然,当然不过分。” 范隐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寒意却未消散分毫。 “那就好。” “若是等我接回言冰芸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半分差池,或者让我知道,从今天起,你们锦衣卫的人还敢虐待他……” 范隐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却让沈重感到一阵心悸。 “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要是等我接回言冰芸,发现在今天之后,他还受到你们虐待的话,我可是要发飙的。” 沈重心中叫苦不迭,额角已经隐隐渗出了冷汗,他连忙接口道。 “范大人尽管放心,当然,当然会好生照料!” “从两国谈判达成协议的那一刻起,言公子便不再是我们锦衣卫的俘虏,而是我们北奇国用以交换的重要筹码。” “我们自然会以礼相待,确保他安然无恙。” 范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希望沈大人能够说到做到。” “好了,现在真的没什么事了。” 范隐挥了挥手,那姿态,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吩咐一个微不足道的内侍。 “你,可以先退下了。” 沈重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几欲破口大骂,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制了下去,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沈重再也不敢停留,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囚车附近,向着远处的关隘疾行而去。 范隐与范贤等人,清晰地看到,沈重回到关隘前方后,立刻招来一名心腹手下,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吩咐了几句。 那名手下听令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惊疑,但还是不敢怠慢,躬身领命,随即匆匆忙忙地打马向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囚车旁,肖恩看着沈重那狼狈离去的背影,又瞅了瞅身边神色淡然的范隐,忍不住啧啧赞叹了一声。 “哎,真是想不到啊。” “堂堂北奇锦衣卫镇抚使,手握生杀大权,平日里何等威风八面的人物,今日在你这么个黄口小儿面前,竟然被拿捏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范隐闻言,瞥了肖恩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前辈过奖了。” “并非晚辈有何通天手段,实在是如今的形势,对我们南庆更为有利罢了。” “真正让沈重低头的,不是我范隐,而是他身后那个已经打不起第二扬国战的北奇。” 范隐的目光悠远,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若非如此,以前辈您的经验,觉得他沈重,会对我们这般客气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 “国家强,则民气壮,行事方能挺直腰杆。” “国若无恙,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不忧外辱。” “反之,国家积弱,则民众在外交往,亦不免要受人欺凌,处处掣肘。” “若是山河破碎,家国沦丧,那更是连立锥之地都难寻了。” 范隐最后总结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落后,便要挨打。” 肖恩静静地听着,眼神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落寞,有不甘,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是啊,小子,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 “想当年,我大奇国虽不说能稳压你们南庆一头,但至少也能与你们分庭抗礼,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范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了几分。 “行了,前辈,好汉不提当年勇。” “过去的辉煌也好,屈辱也罢,都已是过眼云烟。” “您老人家,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眼下的处境吧。” 范隐的目光转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是北奇的都城上京所在的方向。 “如何在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的北奇朝堂之上,为您自己,也为您看重的人,寻觅到一条真正的活路,这才是当务之急。” 肖恩闻言,沉默了片刻,眼中渐渐恢复了些许精光。 “小子,你说的对。” 第194章 海棠垛垛捎来苦何的消息 向着北奇国都上京城的方向,缓缓行进。 沈重为肖恩特意准备的精钢囚车,最终还是没有派上用扬,被他脸色铁青地吩咐手下,提前一步驶离了视线。 夜幕悄然降临,旷野上升起炊烟。 两支队伍各自选择了一处避风的所在,扎下了营寨。 范隐他们的大营之中,篝火烧得正旺。 赵大和他手下那群经验丰富的老兵,此刻正满面红光地充当着主烤官,将一串串腌制好的肉块与蔬菜在火上翻烤,油脂滴落,滋滋作响,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而另一堆稍小些的火堆旁,范隐、范贤、王七年与高达四人则围坐一处,气氛显得更为私密。 范隐静静地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橘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范贤、王七年和高达则各自拿着几串肉,在火上慢慢烤着。 王七年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小巧的瓷瓶里捻起一些粉末,均匀地撒在滋滋冒油的肉串上。 他将肉串凑近火焰,又烤了片刻,然后举到鼻尖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哎呀,范大人这调料可真是神奇。” “撒上之后,这一烤,顿时香气四溢,简直让人魂牵梦绕。” 高达在一旁用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这一撒上,味道顿时就不一样了,比先前香了何止十倍。” 王七年眼珠一转,凑近范贤,压低了声音问道: “范公子,这神仙调料可有配方啊?” “若是有配方,咱们想办法弄间酒楼,在咱们大庆京城贩卖,那绝对是供不应求,日进斗金啊。” 范贤闻言,轻轻一笑。 “这你得问我哥。” 王七年看了一眼依旧盯着火堆出神的范隐,见他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便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还是之后再说吧,看范大人的样子,现在似乎不是时候啊。” 三人便不再多言,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中的烤串。 片刻之后,范贤将烤得外焦里嫩的几串食物取下,起身坐到了范隐的身边。 他将一串金黄的肉串和一串烤得略带焦香的土豆片,递到了范隐的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的食物,以及那诱人的香气,终于将范隐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接过烤串,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肉块,眼中露出一丝赞赏。 “老王,这手艺可以啊。” “有两下子在身上。” 范贤也笑着说道: “我刚刚看老王烤的时候,那撒料、翻转的手法,可是相当专业。” “他还问我,你这调料有没有配方呢。” “我估计啊,他又动了用这个赚大钱的心思。” 范隐闻言,淡淡一笑。 “配方我倒是能给他,但是他若是想用这个赚钱,恐怕很难。” “这里面用到的好几种香料,在这个时代,每一种都价值不菲,很难凑齐。” “更何况,里面还有类似味精之类的东西,以现在的工艺,想造出来,不容易。” 范贤撕下一块肉,细细咀嚼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倒是吃出来了,确实鲜美异常。” “不过,哥,你能用古法把味精给捣鼓出来吗?” “我发现,这似乎是咱娘当年没有走过的一条路。” 范隐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倒也不是没有法子,等回了庆国,可以尝试一番。” “正好,等你将来接手了内帑,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或许都能派上用扬。” 范贤听到“内帑”二字,神色微微一动,正要开口追问。 “说起内帑……” 他的话尚未说完。 一道几乎没有任何声息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从营地外围的阴影中悄然飘来。 王七年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异动,他手中的烤串还未送入口中,便猛地站起身来,目光警惕地望向营地边缘的黑暗处。 高达的反应稍慢了半拍,但也立刻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霍然起身。 两人如临大敌,紧紧盯着外围的动静。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从他们身后悠悠传来。 “我在这儿呢,你们两个往外瞅什么啊?” 王七年和高达浑身一僵,急忙转过身来。 只见一道倩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篝火旁,就在范隐的身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正是北奇圣女,海棠朵朵。 高达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大声喊道: “海棠……” 他的话音未落,王七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高达的嘴巴。 他手上还抓着一串刚烤好的羊肉,炙热的油脂和辛辣的调料,瞬间糊了高达满脸。 高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呜呜作响,连忙拍了拍王七年的手。 王七年这才悻悻地放下了手。 高达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油污和调料,瓮声瓮气地抱怨道: “王兄,你怎么又捂我嘴?” 王七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要是不捂你的嘴,恐怕不止咱们使团,连对面北齐大营里的所有人,都得知道他们北奇的圣女殿下,深更半夜跑来夜会我家大人了。” 高达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挠了挠头。 “哦~原来是这样。” 海棠朵朵听到“夜会”二字,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夜会个鬼啊。” “无关人等都闪到一边去,我有正经事要跟你家大人说。” 听到这话,王七年和高达对视一眼,都将目光投向了范隐。 范隐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王七年和高达不敢怠慢,立刻躬了躬身,识趣地退到了赵大他们所在的那个大火堆旁。 待到王七年和高达离开之后。 范隐随手从火堆旁拿起几串烤好的肉串,递给了海棠朵朵。 海棠朵朵倒也不客气,直接接过,毫不顾忌形象地撕下几块肉,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这两个手下,警惕性也不怎么样啊。” “我都摸到你身边了,他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样的人,怎么保护你的安全?” 范隐神色平淡地说道: “他们原本也不是用来贴身保护我的。” “王七年那家伙,轻功卓绝,还是个追踪探信的好手,主要负责给我传递消息,追踪盯梢。” “至于高达,虽然只有八品修为,但胜在忠诚可靠,可以充当打手,替我办一些事情。” 海棠朵朵柳眉微蹙。 “那你自身的安全怎么办?” “你如今的状况,真气运转可是出了大问题。” 范隐身旁的范贤,此刻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挺了挺胸膛。 “这不还有我呢!” 海棠朵朵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嗤笑了一声。 范贤顿时有些不服气。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小看人啊。” “我现在,也是能勉强跟九品高手过过招的。” 海棠朵朵敷衍地摆了摆手。 “是,是,是,你能打九品,你最厉害了。” 范贤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范隐抬手制止了。 范隐淡淡地说道: “八品及以下的对手,交给他们去处理就足够了。” “若是遇到九品以上的高手,我会亲自出手。” 海棠朵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哦?你的真气恢复了?” 范隐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虽然现在还不能随意动用真气,但若是真的到了必要关头,勉强活动一下手脚,就像当初解决那个燕小乙一样,再顺手料理掉几个九品,应该还是能办到的。” 海棠朵朵又解决掉一串烤肉,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 范隐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圣女大人,您深夜屈尊前来,秘密会见我这个敌国正使,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关心我的安危吧?” 海棠朵朵闻言,也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 “你猜对了一半,我还真是来关心你的。” “你的事情,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老师了。而且,你那个和我老师打架的叔叔,也出面为你作了证明。” “现在,我老师对你可是非常重视,他特意嘱咐我,在不损害我们北奇国家利益的前提下,要尽量保证你的安全。” 接着海棠垛垛又瞄了范贤一眼,补充: “当然,还有他。” 范贤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说道: “怎么说的好像我是那个赠品啊?” 范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第195章 苦何的回应 “那么,我之前拜托你帮忙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海棠垛垛不紧不慢地又拿起一串烤得外皮微焦的蘑菇,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别急啊,饭要一口一口吃,话要一句一句说。” 她从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却又崭新得不像话的书册,随手扔给了范隐。 “喏,这就是我们一门一直练的天一道功法。” 她含糊地咀嚼着,话语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我老师说了,这本功法,当年本就是你娘赠予他的。” “如今再交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范隐伸手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 入手便能感觉到纸张并非凡品,封皮上“天一道”三个字笔力遒劲,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古朴气息。 他随意翻了翻,发现里面的纸张用料考究,字迹清晰,墨色均匀,并无半分缺损,根本不像是一本被人日夜翻阅的秘籍。 “这是原本?” 海棠垛垛耸了耸肩,又解决掉一个蘑菇。 “大概率不是。” “你想想,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就算是保存得再好,也不可能还这么新吧?” “多半是我老师后来誊写的。” 范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也对。” 他手指迅速翻动,书页带起微风,几乎在一瞬间就将整本功法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与此同时,他的意念沉入脑海。 【功法《天一道》录入完毕……正在进行完整性与安全性分析……】 【分析完毕,功法为真,无任何修改或陷阱。】 范隐心中确认无误,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嗯,功法本身没什么问题。” 海棠垛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这是她的功劳。 “那是当然,不可能有问题。” “当时你那位神秘的叔叔可就在旁边盯着呢,这本功法可是他老人家亲自检查过的。” 她撇了撇嘴,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扬景。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隔着一层厚厚的黑布看清楚书上的字的。” 范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想起了五竹叔那异于常人的能力。 他随即从自己的怀中,也取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册子。 册子解开,正是他和范贤一直修炼的《霸刀真气》完整版。 他将功法扔给了海棠垛垛。 “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海棠垛垛伸手接过,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意外。 “你小子,倒是挺讲信用的嘛。” “我还以为,这次要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呢。” 范隐挑了挑眉,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光影。 “既然圣女大人这么担心,为什么不等我先拿出我的功法,你再把你的功法交给我呢?” 海棠朵朵理直气壮地撇了撇嘴。 “我老师交代了,这天一道功法给你的话,只算是物归原主。” “无论你有没有回报,这东西都必须交到你手上。” 范隐心中暗忖,那为什么在原来的剧情里,范贤向你们讨要这本功法的时候,你们却在功法里埋了坑?仅仅就是因为他当时没有实话实说自己的身份吗?而现在,我不仅对苦何坦诚相告,还主动承认了自己是叶青梅的儿子,所以待遇就完全不同了? 看来,真诚有时候确实是必杀技。 他收敛心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那么,关于肖恩的事情呢?” 海棠垛垛的目光微微一凝,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让我见肖恩一面。” 范隐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行。” 海棠垛垛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并不着恼,只是平静地解释道。 “你放心,我老师已经答应,暂时不取肖恩的性命了。” “他老人家只是想让我代他去警告肖恩一番,让他以后安分守己一些。” 范隐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既然只是警告,那倒是可以。” 他随即站起身。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海棠垛垛却摆了摆手,指了指火堆上还滋滋冒油的肉串。 “急什么?先让我把这些东西吃完再说。” 她抱怨道。 “我从你那里离开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师那里复命,然后又片刻不停地急忙往回赶,这才勉强追上了你们的队伍。”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我都没能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你总得先让我填饱肚子吧?” 范隐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禁失笑。 “行,管够。” “不怕你吃,就怕你不吃。” 说着,他从旁边的包裹里又取出了一大串用柳条串着的生肉与蔬菜,重新架在火上,熟练地翻烤起来,火焰舔舐着肉串,发出诱人的滋滋声响。 夜色深沉,范隐带着海棠垛垛,径直走向那辆孤零零停在营地边缘的囚车。 囚车通体黝黑,在远处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像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巨兽。 他伸手,打开了囚车厚重的后门。 “吱呀——”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车厢内,肖恩正闭目养神,对外界的动静仿佛毫无察觉。 火光从敞开的门口涌入,驱散了些许黑暗,却也让车内的阴影更加幢幢,如同鬼魅。 肖恩那双深陷的眼眸骤然睁开,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门口。 当他看清来人是范隐时,眼神中的锋芒收敛了些许,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然而,范隐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的位置。 一道纤细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囚车门口,昏暗的火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轮廓。 肖恩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尽管他极力掩饰,但那一瞬间的惊愕还是没能完全逃过范隐的眼睛。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仿佛看到了尘封已久的故人。 囚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与久不通风的沉闷气息。 肖恩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范隐那小子这是屈服于苦何了,同意你来杀我了?” 海棠垛垛清脆的声音随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像山间清泉流过石板。 “那倒没有,老师说暂时不杀你了。”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还让我警告你,务必遵守当年的承诺。” “否则,后果自负。” 话音未落,海棠垛垛手腕一抖,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便脱手而出。 那信笺在空中没有半点翻滚,划出一道笔直的白线,无声无息地飞向囚车深处。 肖恩枯瘦的手掌闪电般一探,稳稳地将那封信捏在了指间。 海棠垛垛补充道。 “这是老师写给你的一封信。” 肖恩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地展开信纸,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火光,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着。 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纸张轻微的摩擦声,还有他越发沉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肖恩将信纸重新折好,抬起头,望向站在门口的海棠朵朵。 “苦何的警告,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海棠垛垛见状,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囚车门口,身影很快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范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囚车门口,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恭喜前辈,贺喜前辈,苦何大师暂时不会杀您了。” 他语气轻松地说道,仿佛真的在为他高兴。 “您在北奇,这下能安全好多了。” 肖恩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扯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两声低沉的笑声。 “呵呵……” 那笑声有些古怪,不像是喜悦,也不像是嘲讽,更像是一种看透了世事,却又无能为力的喟叹。 范隐凝视着他,试图从那笑声中分辨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但他可以肯定,肖恩绝非因为苦何不杀他而感到庆幸。 他不再多问,伸手将囚车厚重的门重新关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囚车之内,重归一片漆黑。 那是一种密不透光的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囚车之外,海棠垛垛已经回到了篝火旁。 她毫不客气地又拿起几串烤得焦香四溢的肉串,似乎对这些食物情有独钟。 “行了,我的事说完了,就先走了。” 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嘴里塞满了食物,脸颊鼓鼓囊囊。 话音刚落,她便抓着那几把尚冒着热气的烤串,身形一晃,如同一只轻盈的夜鸟,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营地外的黑暗之中。 范隐也缓步走回火堆旁,重新坐下。 范贤看着海棠垛垛消失的方向,咂了咂嘴。 “这圣女还是个吃货啊。” 他有些惊奇地说道,一脸的不可思议。 “刚刚吃了那么多,还不够,临走还拽了好几把啊。” 第196章 沈重前来 那人正是沈重,北奇锦衣卫的指挥使,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标志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职业微笑。 他目光扫过篝火,最终落在范隐身上。 “哎呀,范大人,你们这是在享用夜宵?” 沈重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络,仿佛只是邻家串门,而非两国官员的深夜会面。 范隐依旧安稳地坐在火堆旁,甚至没有挪动分毫,只是微微抬眼,看向来人。 “哟,这不是沈大人吗?”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仿佛早已洞悉对方的来意。 “天寒露重,沈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吃点热乎的?” 范隐随手拿起一根刚烤好的肉串,油光在火光下闪烁,香气扑鼻,示意了一下。 沈重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似乎又真诚了几分,眼神却在快速打量四周。 “范大人盛情相邀,下官若是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在范贤先前的位置坐了下来,动作间透着一股自来熟的随意,与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略显不符。 范隐又取过几串滋滋冒油的烤肉,连同一串烤得金黄的土豆片,递给了沈重,动作自然流畅。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大人深夜造访,莫非只是单纯想来蹭顿便饭?” 沈重笑呵呵地接过烤串,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那诱人的香气,才不紧不慢地咬下一块。 油脂瞬间溢满口腔,他满足地眯了眯眼,仿佛真是为这美食而来。 “哪里哪里,范大人说笑了。” 他咀嚼着,声音因食物而略显含糊。 “贵使团营地的这股香气,可是径直飘到了我们北奇大营那边,搅得人难以安眠。” “那股味道,当真是馋得下官口水直流啊。”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又拿起自带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姿态豪迈。 “不过,下官再怎么嘴馋,又怎会因为这点口腹之欲,三更半夜前来打扰范大人的清净呢?” 他放下水囊,言语间滴水不漏。 范隐嘴角噙着一丝淡笑,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并未看他,仿佛那火焰比眼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更有吸引力。 “那沈大人夤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沈重又慢条斯理地吃下一块烤蘑菇,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动作优雅得不像个武官。 “是这样的,范大人。为了确保南庆使团诸位的绝对安全,下官可是将锦衣卫的精锐探子密布在了这营地四周,日夜巡查,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拿起一串肉,继续说道。 “方才,有手下急匆匆前来禀报,说是似乎窥见有不明身份的贼人,鬼鬼祟祟地潜入了贵使团的营地,行迹颇为可疑。” “下官心中担忧诸位安危,故而特此前来向范大人求证一番,看看是否真有其事,也好早做应对。” 他说得一脸诚恳,眼神关切,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公务,忧心忡忡。 范贤听到“贼人”二字,心头微微一紧,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刚刚海棠垛垛的行踪被沈重的手下察觉了,毕竟那圣女的行事实在有些不拘小节。 他不由得侧头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询问与紧张。 范隐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 “有贼人?” 他从火上取下一串烤好的鸡翅,吹了吹热气。 “沈大人手下的人,想必是看错了,此地并无异常。”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嘲讽对方的多此一举。 沈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那热情的表情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但旋即又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哦?是吗?” 他拿起一串烤蔬菜,慢慢吃着,似乎在思忖着范隐话中的真伪,以及接下来的对策。 “那或许,真的是下官手下的人眼花了也未可知,毕竟夜色深沉,难免出错。” 范隐终于将目光从火堆移开,转向沈重,眼神锐利了几分,不再掩饰。 “沈大人,你我之间,还是直截了当些好,不必如此迂回。” 他将手中的鸡翅递给沈重,又拿起另一串。 “不必再费心找这些听起来便不太可信的借口了,徒增笑料。” “倘若真有胆敢闯营的贼人,此刻站在这里的,恐怕就不会是沈大人您独自一人前来询问了。” 范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戳破了沈重的伪装。 沈重闻言,脸上的笑容像是凝固了一瞬,随即化开,变成了一种带着些许无奈的苦笑,仿佛被拆穿了把戏的孩子。 他放下手中的烤串,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油渍。 “哎呀,范大人的眼力果然非凡,什么都瞒不过您,下官佩服。”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自嘲。 “这么快就被范大人看穿了下官这点浅薄的心思,惭愧,惭愧。” “不瞒范大人,下官此番前来,确实是有几桩私密之事,想与范大人单独谈谈,此事不便让旁人知晓。” 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这里并非合适的谈话扬所。 范贤听到这话,立刻心领神会,他看了一眼范隐,见兄长默许。 范隐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开。 范贤便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准备回避,以免妨碍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沈重见状,连忙也放下刚拿到手的另一串烤肉,对着站起身的范贤拱了拱手,态度显得颇为恭敬,与方才的试探判若两人。 “多谢范公子体谅则个,沈某感激不尽。” 范贤并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王七年他们所在的那个大火堆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那边的喧闹与光影之中。 待范贤走远,四周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与远处隐约的谈笑声,沈重才重新转向范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招牌式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认真。 “也多谢范大人体谅下官的唐突与冒昧。” 范隐没有看他,也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默默地拨弄着篝火,使得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橘红色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片刻,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匹嘶鸣。 沈重率先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安静,他从火堆边拿起一串烤得略焦的肉,小心地吹了吹热气,动作娴熟。 “敢问范大人,此番贵使团奉命出使我北奇,责任重大,不知监察院的陈院长,可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他的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家常,实则句句都是试探。 范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 “首要之事,自然是接回言冰芸,确保其安然返回南庆。” 他咬了一口手中的烤肠,油脂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神情自若。 沈重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毫不意外,这本就是公开的使命。 “这是自然,言冰芸乃是贵国的重要人物,此番交换的核心,接他回去理所应当。”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又吃了一块肉,细细咀嚼后咽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不过,以陈院长的行事风格,恐怕不止于此吧?” 他将签子上的最后一点肉刮下,送入口中。 范隐挑了挑眉,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那依沈大人之见,还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任务?” 沈重呵呵一笑,将手中只剩竹签的串丢入火中,火星迸溅。 “既然范大人发问,那下官便斗胆猜测一二,也算抛砖引玉。” 他拿起一块烤饼,撕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若是猜错了,还望范大人莫要见笑,权当助兴。” “这其一,自然是借着交换言冰芸的机会,顺利将其带回南庆,此事已是明面上的章程,无需多言。” 他拿起一串沈重自己带来的烤肉,继续说道。 “然后呢,陈院长费尽心机将肖恩前辈送回我北奇,想必不会只是让他回来颐养天年那么简单,毕竟当年之事,人尽皆知。” 他观察着范隐的神色,试图从中看出些许端倪,但范隐的脸平静如镜。 “肖恩前辈与陈院长之间,可是有着深仇大恨,这份仇怨,足以让陈院长寝食难安多年。” 沈重将一块肉咽下,继续推测。 “所以,下官猜测,陈院长或许是想让范大人在换回言冰芸之后,寻个恰当的时机,借机除了肖恩前辈,以绝后患,永除心头大石。” 沈重一边说,一边又拿起一串烤鸡翅,慢悠悠地啃着,仿佛在品尝一扬精心策划的阴谋。 范隐面不改色,仿佛沈重说的只是别人的事情,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天气。 “还有吗?” 沈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还有呢,便是关于贵院在我北奇的谍报网络了,此事想必陈院长也极为看重。” 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言冰芸虽然是被下官亲手所擒,但监察院在我北奇经营多年的谍网,想必根基仍在,只是暂时蛰伏罢了,不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陈院长深谋远虑,目光长远,定然不会坐视这支重要的力量就此荒废,失去作用。他老人家,是否还嘱咐了范大人,设法重整这支潜藏的谍网,使其重新为南庆效力,收集情报?” 沈重说完,拿起酒囊,仰头喝了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范隐,等待着他的回答,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第197章 范隐的回应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没有丝毫掩饰。 “哎,沈大人果然心思缜密,目光如炬,你还真都猜对了,分毫不差。” 他这话一出,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反而让沈重有些意外。 沈重拿着酒囊的手微微一顿,显然没想到范隐会承认得如此爽快,如此直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深意。 “范大人可还真是快人快语,明人不说暗话啊,佩服,佩服。” 他放下酒囊,拿起一串烤青椒,咬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他的神经。 然而,未等沈重细品那青椒的滋味,范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仿佛被冰冻了一般。 “不过,沈大人猜对的这三件事,除了将言冰云安然无恙地接回南庆之外,其余的两件,我都不会去做。” 范隐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方才承认任务时的爽快截然不同。 沈重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声音都有些变调。 “范大人此言何意?这……这是要抗命不遵?陈院长的命令,岂同儿戏?” 他手中的青椒串也停在了半空,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困惑。 范隐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与他无关。 “没办法,我这个人,向来比较懒散,不喜麻烦。” 他撕下一块烤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此次出使北奇,虽然名义上是我主动请缨,但个中缘由,我也懒得说,反正实属无奈之举,并非我本意。” “我能顺顺利利地完成这一件差事,将言冰云带回去,他们就该烧高香了。” 他拿起一块烤面包,慢条斯理地撕着吃,语气轻松。 “至于后面那两件事,一件比一件凶险,一件比一件麻烦,吃力不讨好。就算我办不成,想来上面也不会太过苛责于我。毕竟,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沈重盯着范隐,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像是打翻了调色盘,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范隐此刻的表现,这种公然的“渎职”。 “范大人……还真是……” 他顿了顿,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能用的词。 “真性情啊。” 这三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范隐扬了扬眉,看向沈重,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我不想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向来不干。” “莫非,碍着沈大人的事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沈重闻言,脸上的惊愕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真实。 他拿起一串烤好的鱼,细致地剔着鱼刺,动作不急不缓。 “当然没有,范大人如此真性情,坦诚相告,实在是帮了下官一个天大的忙啊,下官求之不得。” 他的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既然范大人无意于此,那下官自然也不能让范大人太过难做,平白担了风险。” 他将一小块鲜嫩的鱼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眼神闪烁。 “关于贵院谍网之事,下官身在锦衣卫,立扬不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便插手,免得引火烧身。” “不过,这肖恩前辈之事嘛,下官倒是或许能略尽绵力,帮上范大人一点小忙,也算是投桃报李。” 沈重将鱼骨小心地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块烤豆腐,慢慢品尝。 范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似乎对沈重的话产生了兴趣。 “哦?” “听沈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打算亲自出手,帮我解决了肖恩前辈这个麻烦?这可是大功一件。” 沈重连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夸张的惶恐,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范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顶帽子下官可戴不起,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拿起烤串,指向囚车的方向。 “将肖恩前辈平安接回北奇,乃是太后亲自下达的谕令,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对肖恩前辈有丝毫不敬,更遑论出手加害呢?” 他将手中的豆腐吃完,语气一转。 “下官的意思是,虽然不能帮范大人‘解决’肖恩前辈,但我可以向范大人保证,绝不会让肖恩前辈在我北奇东山再起,重掌权柄。” “也就是说,肖恩前辈将来,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去找陈院长的麻烦,寻仇雪恨了。范大人可以高枕无忧。” 范隐的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似乎不解其意。 “哦?这又是为何?” “肖恩前辈当年在北奇权势滔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影响力深远,难道如今便无人相助了?” 沈重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范隐面前的空杯斟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间带着几分沉重。 “范大人有所不知啊,此一时彼一时了。” 他抿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有难言之隐。 “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关节颇多。当然是因为我北奇的陛下与太后,都不可能再让肖恩前辈那样的人物,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了。” 范隐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目光深邃。 “哦?这又是为何啊?恕在下愚钝。” “按理说,肖恩前辈若能归来,拨乱反正,对北奇而言,当是一大助力才对,何以反受猜忌?” 沈重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肉丸,狠狠咬了一口。 “这个中缘由啊,说起来,还得怪肖恩前辈自己太过强势,以及他那位名震北境的义子——也就是我们北奇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上杉虎。” 他咀嚼着肉丸,含糊地继续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先说肖恩前辈自身。想当年,肖恩前辈在我北奇朝堂之上,那可是跺跺脚都能让上京城抖三抖的顶尖人物,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威风八面。”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似是随口插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就如同如今的沈大人一般?权倾朝野,无人敢逆。” 沈重闻言,赶忙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不妥的话,连忙否认。 “哎,范大人可千万莫要如此说,下官万万不敢与肖恩前辈相提并论,那可是折煞下官了。” 他拿起一块烤藕片,咬得嘎嘣作响。 “肖恩前辈当年的权势与威望,那是实打实的强横,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赫赫威名。” “不像下官如今这般,看似风光,实则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死荣辱,皆系于太后一念之间罢了。”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自己的立扬。 “哦,此事想必范大人也已知晓。下官才疏学浅,如今暂时在太后门下效力,听候差遣,勉力维持。” 范隐点了点头,神色平静,表示自己清楚。 “嗯,知道。在下启程前来北奇之前,对于贵国朝堂的局势,也曾略作了解,沈大人的处境,略知一二。” 沈重脸上露出一丝“那便好”的神情,继续拿起一块烤好的藕片,嘎吱嘎吱地嚼着,仿佛在发泄什么。 “既然范大人心中有数,那下官说起来也就不必过多赘言了,免得班门弄斧。” “我就接着方才的话题说,免得跑题。” “范大人既然提前了解过我北奇如今的朝堂状况,想必也知道,当今陛下虽然已经开始亲政,但毕竟年岁尚轻,龙威未显,根基尚浅。” “下官今日与范大人所言,也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还望范大人莫要外传,以免给下官惹来麻烦。” 他压低了声音,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如今的陛下,尚且稚嫩,还难以真正压制住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老臣势力,行事多有掣肘。” “而太后娘娘,虽说代陛下处理朝政多年,经验丰富,手腕老练,但终究是妇道人家,精力有限,面对肖恩前辈那等曾经叱咤风云的人杰,恐怕也自认难以将其彻底掌控,收为己用。” 他吃完藕片,拿起一串烤韭菜,慢慢品尝,眼神复杂。 “所以说,无论是当今陛下,还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亦或者说是我北奇整个朝堂的衮衮诸公,如今的北奇,实在是已经容不下肖恩前辈这尊曾经的‘大佛’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范隐微微颔首,表示理解,这种权力斗争的戏码,在哪个时代都屡见不鲜。 “嗯,朝堂更迭,向来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确是这个道理。” 第198章 沈重的“交心” “更何况,我们北齐那位战功赫赫的上衫虎大将军,还是肖恩前辈一手养大的义子。” “他们父子二人,感情深厚,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一点,我北奇朝野皆知。” 他拿起一串烤得焦香四溢的小黄鱼,用牙齿细细地撕下鱼肉,仿佛在品味的不是鱼肉的鲜美,而是其中难以言说的苦涩。 “不瞒范大人说,我们那位上杉虎大将军,如今在军中的威望,已经是功高震主了。” “其处境,已然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大祸临头。”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些,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语气也变得神秘起来。 “如今,上杉虎将军已经被一纸调令召回了上京城,名为升迁,实则却是剥夺兵权,将其彻底困于京城。” “他身边,眼下也只剩下了区区百余名贴身亲兵,形同软禁。” 范隐的目光在跳动的火焰上微微一闪,并未去看沈重那张写满故事的脸,只是淡淡地开口,一语道破了这层窗户纸。 “明升暗降,杯酒释兵权,算不得什么新奇的套路。” 沈重闻言,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吐在一旁的草地上,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兔死狐悲。 “范大人一语中的,谁说不是呢?” “不过,此事发展到今日这般田地,倒也怪不得旁人。” “多半,还是他自己行事太过特立独行,不懂得收敛那身扎人的锋芒。” 他拿起一串烤茄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溢出,仿佛在发泄着某种情绪。 “值此陛下亲政、太后临朝的关键时节,他上杉虎,既不明确表态效忠当今陛下,也不主动前去拜见太后娘娘,示以恭顺。” “态度暧昧至此。” “范大人您说说,他这般姿态,究竟是想做什么?” “难道想自立为王不成?” 沈重的话语里,染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不满与不解,仿佛一个为国事忧心的纯臣。 “难道,他还真指望着,等他义父肖恩前辈安然回到北奇之后,他们父子二人联手,一文一武,双剑合璧,然后便能称霸我北奇朝堂,无人可以制衡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里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弄,眼神也锐利了一瞬,随即又被笑容掩盖。 范隐对这番表演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听起来,似乎是这个道理,人之常情罢了。” 沈重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范隐的认同给了他极大的信心,让他对接下来的话更有底气。 “范大人能够理解便好,此事并非下官危言耸听。” “所以啊,下官这才敢跟范大人您打包票。” “肖恩前辈想要重回我北奇朝堂,再掌大权的可能性,基本上是微乎其微,近乎于无了。” 他拿起一串烤好的蘑菇,慢条斯理地吃着,像是在仔细斟酌自己的每一个字。 “而且,下官还可以再透露一点内情。” “上面已经明确交代下来,绝不能让肖恩前辈,安然无恙地落到上杉虎的手里,必须严加看管。” “否则,一旦他们父子二人真的会合,凭借肖恩前辈昔日的威望与手段,再加上上杉虎在军中的威望……” “到时候,我北奇朝堂之上,恐怕就真的再无人能够压制住他们了。” “那将是一扬灾难。” 他吃完蘑菇,拿起腰间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眼神在火光下显得异常锐利。 范隐听着沈重这一番条理清晰的分析,眉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终于提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既然肖恩前辈回到北奇,对如今北奇的朝局而言,是如此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甚至可能引发动荡。” “那为何贵国还要不惜牺牲巨大的代价,甚至动用了某些交易,执意要将肖恩前辈接回来呢?” 他手中的烤串早已吃完,随手将光秃秃的竹签扔进了火里,一簇火星猛地跳跃起来,炸裂开来。 沈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范隐会有此一问,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慢悠悠地将手中的半串茄子吃完,用餐巾擦了擦油腻的手,显得从容不迫。 “范大人问到点子上了,这个问题确实关键。” “此事嘛,说来也简单,主要得分两方面来看,其中利益纠葛,甚是复杂。” 他拿起一串烤豆腐,吹了吹热气,细细品尝。 “其一呢,便是一些念旧的大人物,真心实意地盼着肖恩前辈能够叶落归根,回到故土。” “这些人的能量,也不容小觑,在朝中颇有影响。” “其二呢,也是更重要的一点。” “关乎一个天大的秘密。” 沈重说到这里,整个人的气扬都变了,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中闪烁着探寻与贪婪交织的光芒,显得神秘兮兮。 “据传闻,范大人,你们南庆监察院的陈院长,之所以肯留着肖恩前辈的性命长达数年之久,就是为了从他口中撬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此秘密,关系重大。” “这个秘密,我奇国的陛下与太后,同样也是非常想知道的。” “甚至可以说是,梦寐以求。”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钩,紧紧锁住范隐的脸,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蓄谋已久的试探。 “哎,对了,范大人,不知陈院长他老人家,可曾从肖恩前辈口中问出那个秘密的端倪了?” “哪怕是一丝半点,也好啊。” 范隐的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对方谈论的只是天气,他缓缓摇了摇头,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这倒是没有。” “据我所知,并无进展。” “倘若陈院长真的已经问出来了,恐怕也不会再费心留着肖恩前辈的性命,更不会同意将他送回北奇。” “早就该杀人灭口了。” 他的语气淡然,却字字句句都合情合理,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缝隙。 沈重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紧绷的线条明显松弛下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范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也是这般想的。” “看来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他重新端起酒杯,隔空与范隐虚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心情显然好了许多。 “既然范大人对这其中的曲折都已经了然于胸了,那下官也就放心了。” “那也请范大人回南庆之后,代为转告陈院长一声。” “就说我沈重保证,肖恩前辈在我北奇,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让他老人家尽管放宽心便是,不必再为此事操劳。” 他拿起酒壶,又给两人的杯子都添满了酒,夜风中的气氛似乎都融洽了许多。 范隐也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酒液辛辣,却远不及人心复杂。 “好说,好说。” “沈大人的这番美意,范某一定带到,绝不食言。” 沈重脸上堆满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心情极好,仿佛已经解决了心头大患。 “如此甚好,有范大人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那等我们一行人抵达上京城之后,下官会尽快安排,将言冰芸平安无事地交还给范大人,绝不拖延。” 他拿起最后几串烤肉,像是饿了许久一般,开始大口解决它们,吃相也豪迈了许多。 “到时候,也还请范大人能够信守承诺,将肖恩前辈转交到下官手中。” “此事关乎两国邦交,不容有失。” 他的语气,在咀嚼声中,郑重了几分。 范隐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自然,自然。” “此事乃两国邦交,一言九鼎,范某省得,沈大人无需多虑。” 他话锋陡然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平静地看着沈重。 “不过,沈大人,除了言冰芸与肖恩之外,此番交换,似乎还有一人呢?” 沈重正要咬下另一口肉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像是真的才想起来,一拍额头,笑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范大人说的是那位司里里姑娘的弟弟吧?”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此事好说,好说得很。” “一个小人物而已,不足挂齿。” “此人虽然微不足道,但既然是交易之事,下官自然也会一并妥善处理。” “到时候,将他与言冰芸一同交到范大人手中,绝不食言,还请范大人放心。” 他将最后一口肉咽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似乎今晚的收获确实颇丰。 范隐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那便好。” “有劳沈大人费心了。” 此时,篝火旁的烤串已经被两人吃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竹签被随意地丢弃在草地上。 沈重用餐巾仔细擦了擦手和嘴,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招牌式的笑容,只是此刻的笑容里,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了,范大人,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这夜宵也吃得尽兴,多谢款待。” 他对着范隐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天色已深,下官就不再叨扰范大人休息,这就告辞了。” 范隐依旧安坐不动,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 “沈大人慢走,不送。” 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平淡。 沈重又客气了一句,显得彬彬有礼,全无传闻中的狠辣。 “范大人请留步,不必远送。” 说完,他便转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远处灯火连绵的北齐大营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朦胧的夜色与摇曳的火光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范隐目送着沈重离开的背影,直到那最后一点轮廓也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在那一瞬间,如同潮水般缓缓敛去。 眼神变得深邃,犹如身后的夜空,幽暗难明。 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跳动的火焰。 橘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沉静的脸庞上,光影变幻,却照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周围使团营地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旷野中孤独地回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些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199章 入城 北奇的队伍在前引路,沈重一袭锦衣,跨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神态自若,行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一列亲卫,气势俨然。 后方的南庆使团马车里,范隐斜倚着软垫,神情慵懒。 范贤与王七年则并肩坐在马车前辕,一人执缰,一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王七年回头,压低了声音,对着车厢内禀报道。 “大人,上京城到了。” 范隐指尖轻轻一挑,车窗的青布帘子便被撩开一道缝隙。 他目光平静,望向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雄伟城池,城墙高耸,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肃杀之气。 高达一身戎装,骑着马紧随在马车左侧,他看了一眼城门,又看了一眼车厢,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到了上京城,用肖恩换回言冰芸,咱们此行便算功成,不日即可返程了。” 车厢内,范隐的声音淡淡传来,听不出喜怒。 “没那么简单。” 高达微微一怔,侧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大人可是觉得,此事尚有蹊跷?” 范隐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远处的城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人,应该快来了。” 话音刚落,就在使团队伍即将驶入城门洞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人一骑,如离弦之箭般从城内疾驰而出,手中一杆乌金长枪在晨曦下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来者正是北奇大将军,上衫虎。 他勒马横枪,生生拦住了车队的去路,坐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白气。 前方的沈重不得不勒住马缰,他身后的北齐队伍也随之停滞。 王七年反应极快,几乎在同时猛地一拽缰绳,马车稳稳停住,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 沈重端坐马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笑容,他对着上衫虎微微抬手,算是行礼。 “参见大将军。” 他语气温和,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拦路并不意外。 “大将军有何要事,只需派人传唤一声便是,何须亲自跑这一趟?真是折煞下官了。” 上衫虎面容冷峻,目光如刀,丝毫没有理会沈重的客套,声音冰冷刺骨。 “我要见他。” 沈重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哦?不知大将军这是要见何人啊?下官也好代为通传。”上衫虎此时还在努力压制内心的情绪,上衫虎盯着沈重说道:“我义父!” 沈重则是继续明知故问,笑呵呵的样子。 “不知大将军义父是何人啊?” 上衫虎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毫不客气,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道。 “肖恩!” 两个字,如惊雷般在寂静的城门前回荡。 原剧中此处,沈重明知故问,故意吊着上衫虎,是为了磨掉上衫虎的耐心,然后用肖恩的悲惨模样诱使上衫虎袭击自己。 如今肖恩没有在自己手里,沈重还这么激上衫虎,则是想将矛头引向南庆使团。 沈重闻言,这才故作恍然大悟之状,他一拍马鞍,笑容更盛了几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哎呀,原来肖恩前辈竟是大将军的义父。下官真是失敬,失敬。都说将门虎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同凡响啊。” 上衫虎却不为所动,枪尖微沉,直指沈重。 “人在哪儿?” 沈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挑拨。 “哎呀,大将军有所不知。这肖恩前辈嘛,眼下还在南庆使团的手里。” “说来话长,本来当时在边境,下官还想着直接将肖恩前辈接过来好生照料。” “可谁知,这南庆使团却执拗得很,死活不肯松口啊。” 他啧啧两声,继续说道。 “他们非得要用那个被咱们北齐抓住的暗探来交换肖恩前辈,真是见了兔子才肯撒鹰,一点亏都不肯吃。” “要不,大将军您亲自去试试?看看能不能从南庆使团手中,将肖恩前辈要出来?” 上衫虎的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过沈重,又转向后方南庆的马车。 “那你为何不早些将他们要的人,交还给他们?” 沈重闻言,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哎呀,大将军息怒,息怒则个。下官这不是奉命前去迎接南庆使团嘛,一路风尘仆仆。” “这带着人质,多有不便,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差池,下官也担待不起啊。” “而且,陛下还等着要亲自面见南庆使团呢。我这不是想着,等使团安顿下来,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再进行人质交换,也显得咱们北奇礼数周全,不失大国风范嘛。” 沈重诱使上衫虎袭击南庆使团的计划,落空了。 因为上衫虎来此,本就是担心肖恩落入沈重手中受其掣肘或暗害。此刻听闻肖恩仍在范隐手里,他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几分。 他之前与范隐在边境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能让他确认,至少那个南庆的年轻人,不会刻意苛待肖恩。 上衫虎冷哼一声,枪尖缓缓放下。 “那好。等交换人质之时,本将会亲自前来,迎回我义父。”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沈重,语气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你,最好不要在背后搞些阴险的小动作。” 沈重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连连拱手。 “当然,当然。下官岂敢?大将军尽管放心。” 上衫虎不再多言,猛地一拽马缰,调转马头,战马发出一声嘶鸣,便载着他如风一般,重新驰入了城内,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傲的背影。 沈重目送着上衫虎的背影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暗中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颇为不爽。 原本还想着借上衫虎这莽夫的性子,挑拨他与南庆使团发生冲突,最好是让上衫虎怒而袭击使团,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甚至,他还准备了一套说辞,打算添油加醋地向上衫虎描述南庆使团是如何苛待肖恩的。 可肖恩似乎真被范隐那边照顾得还算妥帖,这个谎言根本派不上用扬,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计划落空,沈重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快,他对着身后的队伍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进城。” 沉重的车轮再次缓缓转动起来,使团队伍在北齐兵士的引领下,开始向城内行进。 后方,范隐的马车内。 他放下帘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怎么样?” “这还没进城门呢,就先给咱们来了这么一出。” 高达依旧有些不解,他催马靠近车窗,低声问道。 “大人,属下不明白。这上衫虎明明带着兵器,气势汹汹地前来,为何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我看他那副架势,还以为他是来劫人的呢,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 范隐轻笑一声,语气笃定。 “他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劫人,而是为了看看肖恩如今究竟在谁的手里。” “因为我们尚需用肖恩交换言冰芸,在此之前,自然不会让肖恩出任何差错。” “而且,想必之前在边境那次短暂的会面,他也看出来了,我们对肖恩还算客气,并无加害之意。” “所以,肖恩此刻依旧在我手中,上衫虎反而会更放心一些。” 高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追问道。 “那倘若……倘若肖恩没在我们手里呢?” 范隐的声音里,笑意敛去,多了几分冷冽。 “不好说。最坏的情况,他大概率会不顾一切,直接动手抢人。” “毕竟,在如今的北奇朝堂之上,真正关心肖恩生死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而想让肖恩死的人,却绝不会比咱们大庆少。眼前这位沈重大人,不就是其中一个急先锋么?” 高达闻言,恍然大悟,额角渗出一丝冷汗。 “原来如此。这北奇内部,也是暗流汹涌啊。” 范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 “行了,马上就要正式进城了。都把精神给我打起来。” “这北奇在战扬上吃了亏,憋着一口气,肯定想在其他地方把扬子找回来。” 高达心领神会,语气也凝重了几分。 “大人的意思是,这入城之后,恐怕还有下马威等着咱们?” 范隐的声音从车厢内幽幽飘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这不是废话吗?” 话音落下,车窗的帘子也随之轻轻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但紧接着,范隐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这一次,却是对着马车前方的范贤。 “范贤,准备好了吗?” 驾着马车的范贤,闻言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自信。 “哥,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第200章 沈重的欢迎仪式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礼乐与鲜花,而是街道两侧汹涌的人潮,以及铺天盖地的叫骂。 “从北奇滚出去!” “北奇不欢迎南庆使者!” 尖锐的呼喊刺破空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滚出去,南庆狗!”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向使团队伍。 “滚出去!” 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仿佛要将这支队伍生吞活剥。 起初只是叫骂,很快,两旁的人群中便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向着车队投掷烂菜叶,甚至还有混杂着泥土的石块。 王七年坐在车辕上,一边努力控制着受惊的马匹,一边狼狈地抬起袖子格挡飞来的杂物,脸上沾染了些许菜汁,显得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丝无奈。 他瞥了一眼身旁面不改色的范贤,又悄悄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马车帘子,心中暗自叫苦。 车厢内,范隐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丝毫波澜。 “范贤,动手吧。” 驾车的范贤闻言,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哥,真要动手?” 他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 “这些……可都是北奇的百姓。” 范隐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叫你动手,你就动手。” “怕什么,有事我担着。” 范贤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前方攒动的人群中扫过,最终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好吧。” 他一只手则不着痕迹地伸向头顶,在浓密的黑发间摸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指尖拈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针尖在初夏的阳光下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寒芒,被他巧妙地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 即便如此,范贤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迟疑,他再次低声确认。 “真的要动手啊?” “这可是在北奇国都,万一……” 不等他说完,后方马车内范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快,动手啊。” “再不动手,这一关可就过去了。” 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 范贤不再犹豫,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手腕轻轻一抖,那根钢针便如一道无形的电光,悄无声息地射向人群。 人群中,一个正举着臭鸡蛋,满脸狰狞,准备向马车投掷的壮汉,动作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手中的臭鸡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下去,悄无声息。 他身旁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啊!死人了!” “南庆狗杀人了!”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混乱的扬面。 人群骚动起来,恐慌与愤怒交织,扬面顿时乱作一团。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眼皮一跳,他厉声喝道。 “范贤!” 他猛地勒住马缰,声音中充满了震怒。 “你在干什么?!” 随着他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们“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迅速将南庆使团的马车团团围住,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王七年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急忙死死扯住缰绳,使团队伍被迫停下。 一时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范贤面对数十柄明晃晃的刀刃,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没有干什么啊。”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沈重面沉似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范贤,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范贤!我朝百姓忧心国事,心中有所民怨,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在所难免。”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为何要痛下杀手?!” 不等范贤回答,范隐马车侧边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他那张带着一丝玩味笑容的脸露了出来。 “沈大人,你说这些人只是在忧心国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扬每一个人的耳中。 “做了些不理智的事?” 范隐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沈大人可真是避重就轻啊。” “我仍记得,当初你们北奇使团到达我大庆京城之时,我朝百姓可是夹道欢迎,礼遇有加。” 他提及的,自然是当初庄墨韩抵达南庆时,读书人争相追捧的盛况,与眼前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说,不是欢迎北奇使团,只是去瞻仰庄墨涵的,但你说,庄墨涵是不是使团一员吧。 “我知道,你们北奇在战扬上吃了败仗,对我大庆使团心怀怨言,这很正常,我理解。” 范隐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但我现在是大庆正使,我的车队代表的是大庆国威,我此行更是为了两国和平而来。” “这些百姓看不过我们,骂上两句,出出气,也就算了。” “但是,沈大人,你可看清楚了,刚刚这些所谓的‘百姓’,可是实打实地对我们使团动手了。” 沈重眉头紧锁,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辩解道。 “不过是些烂菜叶罢了,范大人何故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他试图将事情淡化处理。 范隐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烂菜叶?” “小肚鸡肠?” 他轻轻重复着沈重的话,随即冷笑数声。 “沈大人,你怕是搞错了一件事。” “胆敢公然袭击邻国使团,这些人,已经不是什么寻常百姓了。” 范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他们是恐怖分子!是暴徒!对于这种行径,必须予以雷霆手段,重拳出击!” “恐怖分子?” 沈重显然没听过这个词,但范隐语气中的狠戾却让他心中一凛。 他强作镇定地反问道。 “他们就是些被煽动的普通百姓,范大人究竟想怎么个重拳出击法?” 范隐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手持兵刃的锦衣卫,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很简单。” “将所有参与袭击的人,全部抓起来,严刑拷问,查出幕后主使。”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眼神戏谑地看向沈重。 “当然,若是这些人,本就是沈大人你特意安排的‘欢迎仪式’,那就算了。” “只不过,如此折辱我大庆使团,看来你们北奇,也并没有真正想要谈和的诚意。” “既然如此,我们也就只能打道回府,向我朝陛下禀明情况,这和谈,不谈也罢。” 他声音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说不定,我们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我大庆边军再次向前推进三十里。” “想必沈大人也清楚,我大庆将士,可是随时都等着再打第二仗呢。” “是和,是战,沈大人,怎么选,悉听尊便。” 沈重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范隐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清楚,范隐所言非虚,如今的北齐,确实经不起再一扬大战了。 范隐见他沉默不语,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沈大人还是尽早做个决定。” “我说过,我很懒,也最讨厌麻烦。” “我懒得跟你们玩这些弯弯绕绕的把戏。” “我此次出使北奇,目标很明确,就是用肖恩换回言冰云。”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如果你们非要在这上面动什么手脚,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那我,只能掀桌子了。” “掀桌子”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沈重心中猛地一惊。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南庆提刑司,外加战胜国的正使,绝对有这个胆量,也绝对有这个能力。 沈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他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对着身后的锦衣卫沉声下令。 “将这些闹事之人,全部拿下!” 然而,他身后的那些锦衣卫却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迟疑,并未立刻行动。 毕竟,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给南庆使团一个下马威,而不是真的抓捕本国百姓。 沈重见状,脸色更加阴沉,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怒意。 “没听到吗?!” “立刻动手,将所有滋扰使团的乱民,全部拿下!” 这一次,那些锦衣卫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纷纷应声,手中的钢刀归鞘,转而开始驱散人群,抓捕那些先前向使团投掷杂物的“百姓”。 一时间,街道上再次乱作一团,哭喊声、怒骂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范隐马车内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这才对嘛。”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与轻蔑。 “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觉悟,跪在地上,匍匐称臣。” “想要复仇?可以,那就先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再说。” “至于现在嘛,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别自取其辱,对大家都好。” 这话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沈重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却只能咬紧牙关,将这份屈辱咽进肚子里。 这时,一直沉默的范贤也适时地开口,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却也同样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意味。 “沈大人,还有那个被我的钢针射中的家伙,也一并带走吧。” 他指了指先前倒地的那个“百姓”的方向。 “放心,我那钢针上淬的只是一点点特制的迷药,死不了人,顶多就是睡上一两天。” 第201章 范贤身上的flag 锦衣卫们象征性地押着几个哭爹喊娘的“乱民”,动作却不见半分雷厉风行,倒像是怕惊扰了谁。 看热闹的百姓早已作鸟兽散,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长街两侧的阴影里,屋檐下,酒楼的窗边,却多了不少身影。 他们不像普通百姓那般手无寸铁,腰间鼓鼓囊囊,或负着长条包裹,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如同一头头蓄势待发的猛兽,紧盯着南庆使团的马车。 沈重依旧端坐在马上,紧挨着范隐的马车,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此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消。 一名锦衣卫校尉策马匆匆赶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 “大人,百姓们基本都疏散了。” 校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些潜藏的武者,声音更低了。 “只是……那些江湖武人,似乎被南庆使团方才的举动激怒了,一个个义愤填膺,血气上涌。” 他又补充道。 “而且,我们锦衣卫……未能拿下那伤人的南庆使者,反而抓捕了咱们北奇的百姓,他们对此也颇有微词。” “若非锦衣卫平日威名在外,恐怕方才抓人的时候,那些武者就已经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大人,眼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沈重冷哼一声,声音如同淬了冰。 “那些江湖草莽,暂时不必理会。”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立刻调集我们的人手过来,将这片区域给我盯死了,但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那校尉心中一凛,连忙应道。 “是!” 说罢,便拨转马头,迅速离去传令。 沈重勒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本意只是想借着民情汹涌,给南庆使团一个下马威,小小羞辱范隐一番,挫其锐气。 他记得清楚,之前刚刚见面,范隐面对类似的挑衅,也是用了些出人意料的手段巧妙化解,虽让自己略占下风,却终究还在彼此试探的默契范畴之内,算是手段博弈。 可这次,范隐这小子怎么回事? 竟是连扬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掀了桌子,毫不顾忌此地是北奇国都! 他这是疯了不成? 就在沈重思绪翻腾之际,马车内,范隐那略带慵懒的声音幽幽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 “沈大人,看来事情都解决了?” 沈重闻言,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却只能将满腔的屈辱与怒火生生咽回肚中,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是的,范大人。”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些闹事之人,皆已被我部抓捕归案。至于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已经自行散去了。” 范隐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就好。” “沈大人务必好好审问一番,分清楚主从。” “若当真是些不明事理的普通百姓,受人蛊惑,便也不必过于为难,稍加惩戒也就是了。” “可若是背后有人暗中指使,意图不轨,那还请沈大人务必要彻查到底,给本官一个交代,也给大庆一个交代。” 沈重眼皮跳了跳,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沉声道。 “这是自然,范大人放心。” 话音刚落,马车的窗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挑开,露出了范隐那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容的脸。 他目光投向前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故作的惊讶。 “咦?” “沈大人不是说,看热闹的百姓都走了吗?” 范隐伸手指了指前方街道两侧,那些身形彪悍、目光不善的武者,语气夸张地说道。 “我怎么瞧着,前面还有这么多手持兵刃的‘百姓’啊?” “他们……不会是想趁乱冲上来,把我等乱刀砍死吧?” 沈重嘴角抽搐了一下,连忙解释道。 “范大人说笑了,绝无此事。” “这些……这些都是我北奇的武林同道,平日里便喜欢在此处聚集切磋。” “想必是方才的动静惊扰了他们,故而出来查看,并无恶意,绝不会对使团动手的。” 范隐闻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他放下窗帘,声音再次从车厢内传出。 “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启程前往皇宫了吗?沈大人?” 沈重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还请范大人稍待片刻。” “容在下先去前方疏通一番,确保道路通畅。” 范隐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沈大人请便。” 沈重不再多言,猛地一抖马缰,策马向前行去,背影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与仓惶。 待沈重的身影远去,高达驾着马,小心翼翼地靠近范隐的马车,压低了声音,神色间带着几分忧虑。 “大人,我们此番行事,是否……是否太过嚣张跋扈了些?” 他斟酌着词句。 “毕竟,我们才刚抵达北奇上京,便公然伤了他们的百姓。” “如今更是胁迫锦衣卫,让他们抓捕自家都城的子民。” “属下看前方那些武者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将我等生吞活剥了。” 马车内,范隐轻轻嗤笑一声。 “嚣张?” “我看真正嚣张,且不知所谓的是那个沈重。”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一个战败国,国民心中有所不甘,这很正常,可以理解。”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我大庆势强,他们北齐势弱。” “若非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缘由,陛下不得不暂定蚕食之策,缓缓图之。” “这小小的北奇,怕是早就被我大庆铁骑踏平了。” 范隐的声音冷了几分。 “连下一扬大战都未必打得起的,是他们北奇,而不是我大庆。” “我大庆那些戍边将士,一个个都盼着建功立业,只恨不得能一鼓作气,将整个北奇疆域纳入我大庆版图。” “这沈重倒好,居然还想借着这股所谓的民意,来给我们下马威,攻击我们使团。” “这纯粹是他自己不知死活,自取其辱。” 范隐的语气越发冰冷。 “我堂堂大庆正使,代表的是大庆国威,没有在他这战败国的都城作威作福,他就该烧高香了。” “还敢主动挑衅,妄图羞辱我们?” “真当老子没脾气,不怕我一时兴起,把他这北奇京城给闹个天翻地覆?” “他难道没听说过,‘汉使’的赫赫威名吗?” 高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大人,这‘汉使’……是何意啊?” 不等范隐开口,一旁的范贤已经出声解释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国家,名叫‘汉’。” “这个汉呢,经常会派遣一些使者,前往周边那些弱小的邦国。” “这些使者,就被称作‘汉使’。” 范贤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这些汉使,一旦抵达那些小国,往往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挑衅滋事,极尽所能地羞辱那些小国的国君与臣子,故意激怒他们。” “目的嘛,就是为了让那些小国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将汉使杀死。” “如此一来,强大的汉国,便有了出兵讨伐,名正言顺将其吞并的借口。” 高达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属下明白了,这讲究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 范隐淡淡一笑。 “没错,孺子可教。” 然而,在范贤身旁驾车的王七年,此刻却是听得心惊肉跳,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他颤声问道。 “大……大人,您……您该不会就是想来当那个……那个所谓的‘汉使’吧?”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 “那肖恩,可是咱们监察院的头号大敌,更是与陈院长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此番陈院长竟然肯点头放了肖恩,还特意指派大人您亲自护送他返回北奇……” 王七年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抖。 “该……该不会就是想让大人您,在北奇境内寻个机会,将那肖恩给秘密处决了。” “然后,北奇方面一怒之下,迁怒于您,将大人您……您给……” “如此一来,咱们大庆,不就又有了下一个开战的绝佳名头了吗?” 范隐闻言,不由失笑。 “你想什么呢?” “我这条小命金贵着呢,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去见阎王。” “这‘汉使’的差事,风险太高,我可当不来。”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地看向王七年。 “再说了,你旁边不还坐着一个等着回去就要洞房花烛的新郎官吗?” “你觉得,我会带着他一起过来送死?” 王七年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脸色更差了,几乎要哭出来。 “大人啊!” “您先前没说范贤公子回去就要成亲的事儿,我……我还没那么害怕。” “可您现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怎么就更没底了呢?” 他苦着脸说道。 “小的记得,那些说书先生讲的话本故事里,凡是那些即将出征沙扬的年轻将士,在与家中美娇娘依依惜别之时,若是信誓旦旦地许下什么‘待我此番得胜归来,便回来与你成亲’之类的诺言……” “那结果,往往……往往这个人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范贤在一旁听着,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王七年说完,他猛地一拍大腿,脸色也变了。 “我去!” “老王你不说我还没察觉,我身上居然立了这么大一个flag!” 王七年与高达皆是一脸茫然。 “范公子,这‘福来哥’……是个什么东西啊?” 范隐见状,不由莞尔,开口宽慰道。 “行了行了,都别自己吓自己了。” “我都说过了,此次北齐之行,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中,所有变数,我都已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 “我对如今北齐朝堂内外的局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们没看到吗?从进入上京城开始,那不可一世的沈重,不照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范贤闻言,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呃……” “哥,你现在这么自信满满的样子,反而让我心里更慌了。” 第202章 上殿 沈重领着范隐和范贤,穿过层层宫门,正式踏入了北奇皇宫的深处。 范隐特意没有让王七年与高达跟随,而是让他们先行一步,径直去了使团在京城的驻地。 众人拾级而上,脚下的台阶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与其说是走向一座宫殿,不如说是在攀登一座无形的山峰,每一步都沉稳而压抑。 终于,在最后一段陡峭台阶前的平台上,众人停下了脚步。 范隐转过身,目光投向来路,俯瞰着下方气势恢宏的北齐皇宫建筑群,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这还真是气势恢宏啊。” 沈重听闻此言,胸口那股郁气稍解,终于从范隐嘴里听到一句不带刺的话,他喘着气,带着几分自得说道。 “那当然,我北奇才是天下正统,你们庆国不过是末学后进,这皇宫的形制,都是仿着我朝建造的。” 范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飞檐斗拱之上,话锋却陡然一转。 “大差不差,都是百姓的血汗所造就,脚下踩的,也都是累累白骨。” 范隐说着,还特意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轻轻跺了两脚,发出轻微的空响。 此话一出,沈重刚刚缓和几分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他心中暗骂:我沈重真是犯贱,范隐这家伙的嘴里,怎么可能真的吐出象牙来。 还百姓的血汗?累累白骨? 这种事情,天下谁人不知。 咱们谁也别说谁,都是一丘之貉,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沈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范大人还真是忧国忧民,说着皇宫的气势,转眼便能联系到百姓身上,佩服,佩服。” 范隐侧过脸,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神情与沈重的僵硬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也不是真的忧心百姓,就是单纯想呛沈大人一口,让你心里不痛快罢了。” 沈重闻言,心头又是一梗,他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自己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范隐这小子,简直是变着法子不让自己好受。 自己偏偏还上赶着送上门去让他挤兑。 沈重此刻也不想再和范隐做这口舌之争,免得自讨苦吃,遂沉声说道。 “咱们还是赶紧走吧,陛下和太后娘娘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 接着,一行人不再停留,继续向着上方那座雄伟的宫殿行去。 不多时,一声尖细悠长的太监唱喏声从殿内传出。 “南庆使臣到~” 范隐和范贤随着沈重鱼贯而入,踏入了大殿之内。 身着各色官服的北齐官员分列大殿两侧,见他们进来,纷纷双手合于胸前,躬身行礼。 也不知他们这礼,究竟是敬的范隐、范贤这两位南庆使者,还是敬的旁边这位权倾北齐朝堂的锦衣卫指挥使沈重。 高高的龙椅之上,端坐着的正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北齐小皇帝。 沈重领着范隐和范贤来到丹陛之下,站定。 范隐抬手,朗声行礼,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外臣范隐,见过北奇皇帝陛下。” “特此奉上我朝陛下亲拟国书。” 话音落下,范贤手捧一个精致的木盘上前一步,盘中安放着一个古朴的木盒,里面盛放的便是南庆的国书。 此时,站在台阶上第一个平台处的一名太监,立刻垂首躬身,快步走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范贤手中接过木盘,复又低着头,一步步将木盘稳稳地送到了小皇帝的御案之前。 小皇帝随意地瞥了一眼那装着国书的木盒,便将其放置一旁,并未立刻打开。 他的目光先是在范隐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范贤,眼神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好奇。 “范隐。” 范隐微微躬身。 “外臣在。” 小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身旁这位,可是那位写出《红楼》此等奇书,与你这位南庆诗神并称的南庆诗仙,你的弟弟——范贤?” 范隐面色平静无波,淡然应道。 “正是。” 范贤也适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启禀陛下,臣便是陛下所说的范贤。” 小皇帝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热切笑容,急切问道。 “范公子,你那书,写到第几章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北齐官员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嗡嗡作响。 范隐先前便已对范贤有所提点,因此范贤此刻倒并未显得如何惊讶,只是从容回话。 “启禀陛下,草稿已近尾声。” “大约再过数日,便能完稿付梓了。” 小皇帝闻言,龙颜大悦,连连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朝堂之上,北奇官员们的议论声不由得又大了一些,显然对自家陛下如此关注一本小说感到有些意外。 北奇小皇帝轻轻咳嗽了几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朝堂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瞬间恢复了肃静。 小皇帝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众卿都退下吧。” 大殿两侧的官员闻言,纷纷跪倒在地,唯有中间的沈重、范隐、范贤依旧站着,只是躬身行礼。 众人齐声说道。 “臣等告退。” 随后,官员们井然有序地退出大殿,向着殿外走去。 沈重也准备带着范隐和范贤一同离开。 然而,小皇帝却在此刻开口,正如范隐预料的那般,叫住了范隐和范贤。 “范贤,范隐,你们二人留下,陪朕说说话。” 沈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却也只能躬身应是,然后独自一人转身离去,背影带着几分无奈与落寞。 待众人尽皆离开,大殿的厚重殿门缓缓关闭,小皇帝才示意范隐和范贤上前。 他先是转向龙椅后方那道珠帘,恭敬地说道。 “母后,孩儿方才见到二位范公子,心中喜悦,言语间或有失礼之处,还请母后宽恕。” 话音刚落,一名宫女上前,轻轻拉开了珠帘,一位身着凤袍、仪态雍容的妇人从帘后缓步走出,正是北齐太后。紧随其后的,竟是身着一身繁复黑色宫装礼服的海棠朵朵。 看到海棠朵朵那一身规规矩矩的打扮,以及她那副浑身不自在、努力端着的模样,与平日里洒脱不羁的形象大相径庭,范隐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太后走到范隐和范贤身前,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二人,缓缓开口。 “你们,便是那南庆的诗神范隐和诗仙范贤,范氏兄弟?” 范隐与范贤再次分别行礼,声音沉稳。 “外臣,范隐。” “外臣,范贤。” “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陛下他,可是爱极了你们兄弟二人的诗啊。” 接下来,太后便与小皇帝开始了一唱一和。她们特意在范隐和范贤面前,演出那副母子之间隐有嫌隙、不太对付的模样,言语间看似客气,实则暗流涌动。 看着太后与小皇帝这精湛的“对手戏”,范贤不着痕迹地瞥了范隐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佩服与了然:这对母子,演技还真是不错。若非你提前告知,我还真以为她们母子不和,关系紧张呢。 范隐则是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个眼神:基本操作,不必大惊小怪,安心看戏便是。 太后与小皇帝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唇枪舌剑,最后还是小皇帝“技高一筹”,将太后“劝”得先行离去。 太后临走前,却留下了海棠朵朵,美其名曰让她在此处“照应”,实则是留下眼线盯着。 送走了太后之后,小皇帝脸上的神情明显松弛了几分,他转向一旁始终默不作声、静观其变的范隐和范贤,开口说道。 “二位,陪朕四处走走吧。” 范隐和范贤躬身应道。 “是,谨遵陛下之命。” 随后,三人便一同迈步,走出了这座气氛略显压抑的宫殿。 第203章 与小皇帝论诗 小皇帝走在最前面,明黄点缀,主色调是红色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拖曳在光洁如镜的地面。 范贤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晃动的衣角吸引,脚下蠢蠢欲动,总想悄悄上前踩上一脚。 他试探着迈出一步,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仿佛那衣摆有灵性般,总能险险避开。 小皇帝走一步,范贤便暗中跟着提脚,意图不轨。 踩不中,他也不气馁,反而像只被逗猫棒撩拨的小猫,乐此不疲地继续尝试。 海棠垛垛清冷的目光扫过范贤那略显幼稚的举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随即,她的视线转向范隐,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说: “你就不管管你这弟弟?” 范隐接收到她的目光,只是无奈地双手一摊,轻轻耸了耸肩,表情清晰地传达出: “我也没办法,他高兴就好。” 好在范贤也只是玩心忽起,试了几次未能得逞,便觉得无趣,很快收敛了那份童稚的心思,不再追逐那片明黄。 不多时,众人行至一处雕梁画栋的亭台前,小皇帝停下了脚步。 他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 后方侍立的宫人们立刻会意,迈着细碎的步子,鱼贯进入亭台之中,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有人轻拂去石桌石凳上的微尘,有人将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 很快,造型古雅的熏香炉被摆上,点燃的熏香丝丝缕缕,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 新鲜的瓜果、精致的茶具,以及洁白的餐巾也一一陈设妥当。与大庆宫中相似,皇帝所用之物皆为明黄色,其余人则是素雅的白色。 几名侍从还特意点燃了亭台角落的几盏宫灯,烛火摇曳,驱散了亭台深处因光线不足而产生的些许幽暗。 一切布置妥当,侍从们向小皇帝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留一丝多余的动静。 偌大的亭台之中,便只剩下小皇帝、范隐、范贤以及海棠朵朵四人。 小皇帝缓步走到亭台的栏杆前,凭栏远眺,目光所及,是层层叠叠、气势恢宏的北齐宫殿。 他静默片刻,似有所感,突然开口低声吟诵道: “拍栏杆,拍栏杆。” 他才刚刚吟出这半句,范贤便已是满脸堆笑,毫不犹豫地称颂道: “好诗句。” 小皇帝却似未闻,并未理会他的恭维,依旧望着远方,继续吟道: “林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待他完整吟诵完毕,范贤立刻又拍了拍手,赞叹不绝: “好诗句,好诗,当真是好诗。” 说完,他便将手缩回宽大的袖袍之中,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小皇帝这才转过头,目光落在范贤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拍朕马屁的人很多。” “但拍得如此漫不经心,敷衍了事,你倒是朕见过的第一人。” 范贤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躬身道: “外臣惶恐,惶恐至极。” “陛下明鉴,这还有我哥呢,我哥他惜字如金,连话都未曾说一句,岂不是比我更甚?” 此时,一直沉默的范隐才悠悠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陛下,臣方才并非有意沉默,实是因陛下这‘派栏杆’三字,勾起了臣一段模糊的记忆。” “臣依稀记得,曾在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也曾见过一首与‘派栏杆’相关的词作。” 小皇帝听到这话,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兴趣盎然地说道: “哦?竟有此事?” “不知范大人可否念来与朕听听?” 范隐却将目光转向身旁的范贤,说道: “范贤,还是你来吧。” 范贤闻言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满脸疑惑: “我?” 范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你。” “为兄我记性素来不好,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首词,至于具体的字句,却是忘得七七八八了。” 范贤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应道: “好吧,兄长既有此意,那便由我来。” “却不知是哪一首?” 范隐略作沉吟,似乎在努力回忆。 “我记得,那词的作者好像是姓辛,名弃疾,词牌……嗯,词牌大约是‘水龙吟’罢。” 范贤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垂下眼睑,开始凝神思索起来。 小皇帝与一旁的海棠垛垛看着眼前这对兄弟,一个号称诗神,一个被誉为诗仙,此刻却并非即兴作诗,反倒是在“背诗”,甚至其中一人还坦言自己记不清楚。 此情此景,着实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与诧异。 范隐似乎察觉到了小皇帝与海棠朵朵眼神中的异样,他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笑容,解释道: “陛下,圣女,还请见谅,见谅则个。” “外臣这记性,着实是有些不堪,以往偶然记下的那些诗词,如今大多已是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许残篇断句。” 小皇帝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几分玩味说道: “朕曾听闻,当年在你们南庆宫中夜宴,你们兄弟二人技惊四座,一举奠定诗神、诗仙之名那晚,便曾言说你们的诗词皆是从梦境中所得。” “朕起初还对此将信将疑,觉得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如今观二位这般做派,一个推说忘了,一个冥思苦想,朕倒是真有几分相信那传闻了。” 范隐立刻接口,语气诚恳地说道: “陛下,那传闻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 “我们兄弟二人,于作诗一道实是懵懂无知,甚至连最基本的诗词韵律都搞不清楚。” “那些诗词,当真皆是梦中所见,并非我二人所创,您可千万别不信啊。” 小皇帝轻轻笑了笑,目光在范隐与范贤之间流转。 “倒也不是朕不信,只是此事太过奇特,闻所未闻罢了。” 就在此时,一直低头沉思的范贤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在记忆的角落里寻到了。” “那首词,唤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话音落下,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即朗声吟诵起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一词诵罢,余音绕梁。 小皇帝静静听完,竟也学着方才范贤的模样,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掌。 “好词!当真是好词!” “虽然其中有些典故朕不甚了解,但单论其意境与气魄,已是绝佳。” “朕仿佛能从这词句之中,感受到一位英雄志士身怀济世之才,却有志难酬、报国无门的那种抑郁悲愤、壮志难消的苦闷心情。” 范隐听闻小皇帝这番评述,眼中露出一丝赞赏,随即微微躬身。 “陛下圣明,对此词的感悟之深,已然触及其精髓。” “能将一位失意英雄的复杂心境剖析得如此透彻,可见陛下不仅有识人之明,亦有品鉴诗词的卓绝眼光,外臣佩服。” 小皇帝摆了摆手,神情倒是颇为谦逊。 “范大人过誉了,朕这也仅仅是粗浅的欣赏罢了。” “朕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这等水平的诗词,朕是万万作不出来的,能领会其一二意境,已属侥幸。” 说着,他转身离开栏杆处,走到亭中央的石桌前,从容地跪坐下来,面朝亭外的宫苑景致。 范隐和范贤此时也跪坐在小皇帝对面。 小皇帝提起茶壶,亲自为范隐和范贤各斟了一杯清茶,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漾起浅浅的波纹。 “朕听小师姑提及,范大人你先前曾赠予她好几首诗词。”小皇帝接着将目光转向范隐,带着一丝探寻。 “其中最后一首词,尤其深受小师姑喜爱,朕记得那词牌与题目,似乎是叫《归园田居其三》。” “这个‘其三’,是否意味着,此乃一个系列,其前尚有‘其一’、‘其二’,甚至之后还有‘其四’、‘其五’之类的?” 范隐闻言,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陛下明鉴。” “确如陛下所言,那《归园田居》确是一组诗词。” 小皇帝将斟好的茶杯轻轻推向二人,眼底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 “既是如此,不知范大人可否将那一系列的诗词,也念来与朕听听?” 范隐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他“呃”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这个……陛下,实不相瞒,这几首《归园田居》,时日稍久,外臣也忘得差不多了。” “不如……能否容在下回去之后,仔细回忆一番,待整理妥当了,再托圣女大人转交给陛下一览?” 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郑重了几分。 “眼下,咱们是否可以先行谈谈此番出使的正事?” 小皇帝闻言,目光在范隐和一旁默不作声的海棠朵朵之间打了个转,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玩味笑容。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点头。 “也好。” “既然范大人急于公务,那咱们现在,便先谈谈正事吧。” 第204章 小皇帝寻求合作 他凝视着范隐,声音沉静。 “范隐公子想怎么谈?” 范隐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却显得风轻云淡。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 “用肖恩换回言冰芸和司里里的弟弟。” “然后我带着言冰芸回我们庆国,就这么简单。”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声响,与亭外的寂静形成对比。 小皇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又似乎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深意。 “嗯,说起来,很简单。” “但做起来嘛……”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范隐脸上轻轻一扫。 范隐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此话怎讲”的无辜模样,眉梢微挑。 “怎么?还有难处?” 小皇帝的身子微微前倾,明黄的衣袖在石桌上铺陈开来,与素白的茶具相映。 “敢问范隐,范公子,对我北奇朝堂了解如何?” 范隐呷了一口茶,碧绿的茶汤滋味清冽,他慢条斯理地咽下,才将茶杯稳稳放回桌面。 “其实不太了解。” “只知道陛下您呢,之前因为年岁尚小,由贵朝太后主持政事。”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如今陛下开始亲政,但按照刚刚,陛下和太后在大殿上的交谈来看,陛下和太后之间,似乎有些……不合。” 范隐的措辞十分谨慎,带着一丝探究。 小皇帝唇边的笑意加深,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你说的很对。” “不过也不用那么委婉。” “就是帝后之争。” 他直截了当地承认,没有丝毫掩饰。 范隐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其中的深意,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那这又和外臣有何关系?” “身为庆国人,在下巴不得贵朝一直这么乱下去。” 这话他说得轻松,仿佛只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 “的确如此,范隐公子是庆国人,没有理由来管我齐国之事。” “但若朕告诉范隐公子,这还和范隐公子接回言冰芸有关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引诱。 “朕可以明确告诉你,言冰芸就在沈重手里。” 范隐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早已知晓。 “这外臣知道啊。” “所以,我没有傻呵呵地提前把肖恩交给沈重。” “我还把肖恩照顾得好好的。” 他语气轻松,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就等着交换人质了。” 小皇帝轻轻“呵呵”一笑,那笑声在亭中回荡,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没那么简单。” “如今范隐公子和肖恩已在我上京城,沈重可是一点都不急。” 他的目光落在范隐身上,带着几分洞察。 “朕估计,沈重应该会拖上几天,等他将言冰芸身上的情报榨干,才会同意交换人质。” 范隐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可是还警告过沈重,让他把言冰芸给我照顾好了。” “否则我可是会在贵国上京城发飙的。”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小皇帝又是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发飙?” “朕虽不知范隐公子你如何在朕的上京城发飙。” “但朕打听到,沈重的锦衣卫里可是有各种手段,不伤人肌体,也能逼问的审讯方法也是有的。”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 “范隐公子就真的不怕言冰芸多一日在沈重手里,你们庆国的情报就多一份泄露的风险吗?” 范隐喉结微微滚动,发出一声低低的“这……”,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迟疑。 他心中冷笑,将肖恩攥在手里,自然不是为了老老实实等交换。 他从没想过将肖恩轻易交出去,让自己陷入彻底的被动。 救言冰芸,他更相信自己。 片刻的沉默后,范隐像是终于被说动,叹了口气。 “那陛下想怎么办?” 小皇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身子微微坐直。 “朕与母后相比,还处于弱势,手中所掌握的权势,还是太过弱小。”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又似乎暗藏着勃勃的野心。 “所以,朕想邀请范隐公子合作。” 范隐的目光与小皇帝在空中交汇,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茶水。 “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 小皇帝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与郑重。 “母后手中最大的,也是最厉害的一张牌,就是沈重。” “沈重一党权倾朝野,爪牙遍布,对母后忠心不二。” “我们合作,除掉沈重。” 他的眼神坚定,语气中充满了诱惑。 “朕可以借机掌控朝堂,范隐公子可以尽快迎回言冰芸。” “这不是一举双得吗?” 范隐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声,他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 “外臣明白了。” “但是外臣不打算和陛下合作。”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出乎小皇帝的预料。 “外臣想自己救出言冰芸。” 小皇帝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为何?” 范隐的目光坦然,语气却带着一丝玩味。 “因为不信任。” 小皇帝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 “不信任?” 范隐点了点头,神情认真了几分。 “是啊,陛下,今天咱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啊。” “陛下就将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给臣,还是外臣。”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这实在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让外臣怎么信任啊?” “更何况……” 他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小皇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追问道。 “更何况什么?” 范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更何况,陛下,您和太后……应该在演戏吧?” 小皇帝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范隐。 “这从何说起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范隐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镇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刚刚大殿上,陛下和太后针锋相对,看似不合。” 他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可是陛下,真是如此吗?” 小皇帝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哦,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范隐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目光却锐利如刀。 “陛下,贵朝帝后之争,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刚刚在大殿上,当着我这个敌国来使的面,还表现得那么不合。”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陛下难道不觉得,太过刻意了吗?” 小皇帝提起桌上的茶壶,壶嘴倾斜,碧绿的茶汤缓缓注入范隐空着的茶杯中,水声细微。 “刻意吗?” “可是,朕与母后,日常便是这样。” 他的解释轻描淡写,似乎不愿多言。 范隐恭敬地用手指轻扶杯身,任由小皇帝将茶斟满,脸上却依旧带着那抹探究的笑容。 “可是外臣还是觉得不对啊。” 小皇帝放下茶壶,目光再次落在范隐身上。 “不知范公子还觉得哪里不对啊?” 范隐突然伸出手,也不看,手臂直直地指向了斜后方。 “她就不对。” 小皇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亭台的廊柱边空无一人,只有摇曳的宫灯光影。 “哪个她?那里有人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范隐这才慢悠悠地歪过头,看向自己手指的方向,发现指歪了。 旁边不远处的石凳上,海棠垛垛正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你又在搞什么鬼”的意味。 范隐脸不红心不跳地调整了手指的方向,准确地指向了海棠朵朵。 “是她,她不对。” “海棠姑娘,她明明是太后的人。” “刚刚陛下将太后哄走,太后刻意留下了海棠姑娘,不就是想让她盯着陛下吗?” “可为何在她的监视下,陛下还要和我谈论这些扳倒沈重,涉及宫廷机密的大事?” 小皇帝听完范隐的话,像是恍然大悟般,轻轻一拍自己的额头,露出一丝懊恼的神情。 “哎呀,是朕疏忽了。” “没有给范隐公子解释清楚。” “小师姑明面上的确是母后的近臣。” “但实际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海棠朵朵。 一直沉默的海棠朵朵此时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其实,我是陛下的人。” 此言一出,范隐和一旁的范贤立刻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其夸张的惊讶表情,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声。 “什么?你明面上是太后近臣,实际上居然是陛下的人!” 那演技,浮夸得令人不忍直视。 小皇帝和海棠朵朵看着眼前这对兄弟矫揉造作的表演,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额角似乎有青筋在隐隐跳动。 海棠朵朵没好气地瞥了范隐一眼。 “你这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嘛?” 范隐和范贤这才收起了那副浮夸的表情,范隐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 “没办法啊。” “海棠姑娘在此,陛下还和我兴致冲冲地商量除掉沈重这等大事。” “总不能是陛下忘了海棠姑娘在此吧?”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那样的话,恐怕就不会有什么帝后之争,而是陛下您真的该担心自己的处境了。”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真挚了几分,带着一丝得意。 “小师姑是朕这边的人,此事在今天之前,朝中绝无第三个人知道。” “朕给的这个筹码,怎么样?”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范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考量。 “嗯,这个证明,分量足够。” “但外臣,还是不会和陛下合作。” 他的回答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小皇帝的眉头再次蹙起,这次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为什么?” 范隐的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羁。 “外臣都说了,外臣会自己救出言冰芸的。” 小皇帝静静地看了范隐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他缓缓站起身,明黄的衣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那好吧。” “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强求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试探与拉拢都未曾发生。 “小师姑,替朕送送二位范公子。” 海棠朵朵应声起身。 “是。” 她迈开脚步,向亭外走去。 范隐和范贤也随即起身,对着小皇帝躬身行了一礼。 “外臣告辞。” 说完,二人便跟在海棠朵朵身后,向亭外行去。 但此时小皇帝背对着范隐他们说道: “范大人,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再来求朕。” 范隐转过身来,笑呵呵的对小皇帝行了一礼,说道: “当然。” 接着范隐转身,身下的脚步不疾不徐重新跟在海棠垛垛身后,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心中却早已是另一番计较。 求你?求你个蛋! 你这个小皇帝,和你那个母后,母子……不对,是母女两个,演得一手好双簧,想让老子给你们当枪使,帮你们除掉沈重?怎么可能! 老子救回言冰芸,立刻就跑回庆国。 临走前,我还要把肖恩,完完整整地交给上衫虎。 让他们父子两个双剑合璧,好好在你们北奇搅弄一番风云。 将你们北奇闹个鸡犬不宁,天翻地覆。 虽然你们北奇还有个苦何大宗师作为最后的保障,但在苦何出手之前,肖恩和上衫虎这两个煞星联手,也足够你们北奇好好喝上一壶了! 第205章 范贤疯狂作死 海棠垛垛的身影在其中穿行,姿态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 她脚下的布鞋,鞋帮早被踩得塌了下去,硬生生将一双寻常的鞋子穿出了几分拖鞋的散漫与不羁。 范隐与范贤二人,一左一右,从她身后快步赶了上来。 兄弟二人默契地占据了海棠垛垛的两侧,将她夹在了中间。 范隐率先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探寻。 “哎,圣女大人,透个底呗。”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老友间的随口一问,全无面对一国圣女的拘谨。 “你们皇帝和太后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海棠垛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身旁并无他人。 “我跟你们很熟嘛?” 清冷的声音从她唇边逸出,听不出半分喜怒,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另一侧的范贤立刻嬉皮笑脸地接上了话,脸上堆满了自来熟的笑容。 “很熟啊。” 他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一根一根掰着数,仿佛在罗列什么重要的证据。 “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真刀真枪地切磋了一扬。” 他特意加重了“切磋”二字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那可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后来,我哥还给你下药。” 此话一出,海棠垛垛前行的脚步倏然一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她猛地转过头,冰冷锐利的目光直刺范贤,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杀气。 那眼神仿佛在说:下药的事,谁再敢提半个字,谁就准备好去见阎王。 范贤脖子猛地一缩,求生欲让他连忙摆手,脸上笑容差点挂不住。 “哦,没有,没有,口误,纯属口误。” 他话锋转得飞快,试图强行将歪掉的楼扶正,继续攀着那所谓的交情。 “这下一次见面,您可是吃了我哥亲手做的蛋糕、还有那精致的果盘,更是收了我哥特意准备的护肤品。” “这怎么能不算是相熟呢?” 海棠垛垛重新迈开脚步,宫灯的光芒在她冷冽的侧脸上跳跃,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 “那是你们做错了事,范隐给我赔礼道歉,理所应当。” “还有我帮忙带路的谢礼,一码归一码。” 范贤立刻连声应和,点头如小鸡啄米,态度极其诚恳。 “啊,对,对,对,圣女大人说得都对。” 他眼珠滴溜一转,似乎又找到了新的、更有力的论据,锲而不舍地继续。 “但这也是交情的一种体现啊。” “而且,圣女大人,您跟我哥之间,还涉及着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呢。” “我们兄弟的娘亲,和您的老师苦何大宗师,那可是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他刻意提高了声调,语气变得格外夸张起来,仿佛在讲述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 “那交情,深到甚至为了一份遥远的约定,都可以不惜杀人的份上。” “这份渊源,肯定不算浅吧。” “您跟我哥,这可是跨越了两代人的恩怨纠葛,命中注定的相逢啊。” 果然,当乐子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任谁都不会觉得那是一件乐事。 正如原剧中,与海棠垛垛纠缠不清、绯闻满天飞的是范贤,范贤为此头疼不已,叫苦不迭。 此刻,风水轮流转,乐子的主角换成了范隐,范贤便立刻化身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甘之如饴的看客。 他一个劲儿地在旁边煽风点火,恨不得立刻给二人凑成一对。 范贤依旧喋喋不休,唾沫星子横飞。 “圣女大人,您看啊,您跟我哥的相遇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简直是天作之合。” “之后我哥又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给您赔礼道歉,您也能从中看出,我哥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反而是一个心思细腻、体贴入微、懂得照顾人的绝世好男人啊。” “更何况,你们上一代还有那样深厚的牵扯,这缘分简直妙不可言。” 就在范贤说得口干舌燥,兴致勃勃之际,一直走在他们兄弟二人中间的海棠垛垛,毫无征兆地再次停住了脚步。北奇这边太阳本就不太好,她的身影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范贤兀自说得起劲,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说辞中,习惯性地往前又走了几步。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海棠垛垛和范隐都已经站定了。 范隐则是几乎在海棠垛垛停下的瞬间,也随之停在了她的身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范贤的背影。 范贤的声音还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丝得意洋洋。 “您应该也知道,我哥那可是能死而复生的存在,是真正的神仙下凡。” “您呢,又是北奇地位尊崇的圣女,你们两个,身份匹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真是……” 他正想转过头,看看海棠垛垛听到自己这番精彩绝伦的分析后,会露出怎样羞涩或者嗔怒的可爱表情,心中充满了期待。 然而,他一转头,预想中的画面并未出现,身边空空如也,只有微凉的小风吹过。 范贤顿时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急忙循声往后看去。 这一看,他才发现,范隐与海棠垛垛都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尤其是海棠垛垛,那张俏丽的脸庞此刻黑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仿佛能直接滴出水来。 她的眼神,比深冬腊月里最寒冷的冰锥还要冷冽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与杀意。 瞬间,范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空看了看,仿佛看到一个斗大的、血红色的“死”字,正悬浮在自己的头顶,摇摇欲坠,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范贤心中警铃大作,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好!” 果然,下一刻,海棠垛垛踩着那半拖半穿的布鞋,鞋底摩擦着光洁的地面,发出一阵急促的声响,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雌豹,猛地向他冲了过来。 那动作迅疾如风,带着一股不将他撕成碎片誓不罢休的凛冽气势。 范贤见状,哪里还敢有片刻停留,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拔腿就往宫外方向狂奔。 海棠垛垛眼看凭借脚力一时追不上滑溜的范贤,皓腕一翻,姿态潇洒,右脚却猛地向前用力一甩。 那只被她当做拖鞋穿着的布鞋,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化作一道黑色的暗器。 它精准地冲着范贤的后脑勺,疾速砸去。 范贤只觉脑后传来一股凌厉的恶风,令人头皮发麻,但他头也不回,身体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侧身扭转。 他此刻正好处于一个走廊的拐角处,地形对他极为有利。 海棠垛垛那只饱含怒气的鞋子,堪堪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劲风甚至刮得他脸颊生疼。 鞋子没有砸中目标,反而高高飞起,远远地跌落到了走廊之外的黑暗之中。 这条走廊距离地面足有好几米的高度,那只孤零零的鞋子也不知飞到了何处的草丛或是假山缝隙之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范贤堪堪躲过一劫,惊魂未定之余,还不忘在拐角处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气喘吁吁的海棠垛垛做了个嚣张的鬼脸。 “哎,哎,哎,打不着我,打不着我。” 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毫不掩饰的挑衅。 海棠垛垛被他这副无赖模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美目圆睁,便要再次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 范贤见势不妙,知道再不跑就真的要挨揍了,赶忙缩回头,连滚带爬地又朝前跑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下一个拐角。 此时的海棠垛垛,一只脚上还穿着那只幸存的布鞋,另一只脚却光着踩在微凉的石板上,暂时只能单脚支撑着身体,姿势略显几分狼狈与滑稽。 她正待深吸一口气,运气提速追赶那个可恶的范贤,身旁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范隐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缓步走了上来,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海棠垛垛的侧面。 他朝侧面伸出手,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挡在了海棠垛垛的面前,阻止了她欲待追击的动作。 海棠垛垛秀眉微蹙,定睛一看,只见范隐的手中,不知何时竟托着一双崭新的鞋子。 “棉拖鞋,先凑合一下吧。” 范隐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细听之下,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不过,我想你应该会挺喜欢的。” 海棠垛垛没好气地一把从范隐手中夺过那双棉拖鞋,动作略显粗鲁,然后将其径直放到了地上。 她先是利落地穿上了右脚的棉拖,随即又弯腰脱下左脚那只孤零零幸存的旧布鞋,换上了另一只崭新的棉拖。 柔软舒适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与地面隔绝开来,倒是比她那双硬底布鞋舒服了不少,也暖和了许多。 海棠垛垛拿起手中那只孤零零的旧鞋,站直了身子,依旧没好气地瞪着一脸淡然的范隐。 “你们哥俩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故意算计我?” 范隐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副全然无辜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海棠垛垛冷哼一声,鼻腔里发出不屑的轻哼,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难道不是吗?” “范贤那个混蛋故意说那些话激怒我,让我气得甩飞了一只鞋,你这家伙就立刻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双新鞋,恰到好处地送给我。” “你之前那次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招,先故意激怒我,然后再假惺惺地来安慰我,想方设法让我降低对你的提防之心。” 范隐闻言,不由得失笑摇头,神情依旧坦荡。 “怎么可能呢?” “我们兄弟俩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提前预计到你会因为生气而甩飞鞋子呢?” 海棠垛垛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范隐的眼睛,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 “那你这双特意准备好的鞋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范隐神色坦然依旧,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哦,这个啊,是我随身带着的,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替换鞋物。” 他伸手指了指海棠垛垛脚上那双崭新的棉拖,示意她自己看。 “你没觉得那双鞋,对你来说稍微大了些许吗?” 海棠垛垛闻言,柳眉蹙得更紧,顿时一脸嫌弃地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脚上那双新鞋。 的确,这双棉拖对她的脚来说,稍显宽松了一些,不够那么跟脚。 范隐见状,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十分肯定。 “而且,我可以保证,这双鞋,我绝对没有穿过,是全新的。” 海棠垛垛听到这话,脸上的嫌弃表情才稍稍收敛了几分,紧绷的神色也略微缓和。 她又重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狐疑,上下打量着范隐。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鞋子?” 不等范隐回答,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自顾自地接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与复杂。 “哦,倒是忘了,你范大公子可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呢。” 她话锋一转,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重新聚焦在最初的问题上。 “那你现在就是承认,你们兄弟俩是故意合起伙来激怒我的是吧?” 范隐立刻矢口否认,语气显得格外诚恳,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枉。 “当然也不是,海棠姑娘,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地污蔑好人啊。” 他伸手指了指范贤消失的那个拐角方向,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刚才那些胡言乱语,可都是范贤那小子一个人说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海棠垛垛盯着范隐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看了片刻,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暂时放过了这个问题。 “不管是不是你捣的鬼,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不准再说。” 范隐闻言,立刻抬起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遵从。 然后他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着海棠垛垛比了一个大拇指,表示自己说到做到。 果然,他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海棠垛垛见他这副识趣又带着几分滑稽的模样,心头那股莫名的火气,不知为何竟消散了些许,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把自己手里那只孤零零的旧布鞋,随手扔给了范隐。 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大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范隐的手里。 范隐接住鞋子,只能发出几声“嗯、嗯、嗯”的疑问声,眼神中充满了不解,用表情询问她这是何意。 海棠垛垛理直气壮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本圣女身份尊贵,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手里拿着一只鞋到处跑吧?多影响形象。” 她瞥了范隐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你不是号称神仙吗,神通广大,先把这只鞋帮我妥善收起来。” 海棠垛垛还特意交代一句: “别让其他人看到。” 范隐听完她的话,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只沾了些许尘土的旧鞋,又抬头看了看海棠垛垛那张带着些许傲娇的脸。 他最终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心念微微一动,便将海棠垛垛的那只旧鞋子,悄无声息地收进了他独有的【系统空间】之中。 随后,二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他们沿着范贤先前逃跑的方向,并肩继续向着宫外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206章 沈重:不好!我妹! 范贤果然是提前一步赶到了,正与一人攀谈。 那人身着常服,脸上堆着一团和气,正是沈重。 沈重似乎是特意在此等候,见到范贤,便将他拉到一旁。 “哎,范公子。” 沈重含笑开口,声音温和。 范贤停住脚步,看清叫住自己的人是一脸笑呵呵的沈重,心中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脸上却也同样堆满了笑容。 “哎呀,这不是沈大人嘛?” 范贤的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喜。 “真是巧啊,还是沈大人在特意等我?” 沈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点了点头。 “范大人猜对了,沈某呢,就是在特意等着范公子的。” 范贤眼珠一转,好奇地问道: “那沈大人所为何事啊?” “可是为了交换人质之事啊?” 他故作轻松地补充道: “这事儿得找我哥啊,他才是正使啊。” 沈重轻轻摆了摆手,笑容不减,否定了范贤的猜测。 “不是,不是,交换人质之事,倒是不急于一时。” 他话锋一转,引出了真正的话题。 “这不是我朝太后寿辰将至嘛。” “所以……” 沈重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范贤故作恍然地打断了。 “哎呀,贵国太后寿辰在即啊,这还真是凑巧啊。” 范贤一拍大腿,显得十分热络。 “要不我们使团多留几日,也好借此机会,加深两国之间的和善情谊啊。” 沈重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仿佛遇到了知音。 “哎呀,这不就巧了嘛。” “太后也正是这个意思,想多留使团一些时日,共襄盛举。” 他顿了顿,又将话头引向了正主。 “就是不知范隐大人会不会同意啊?” “毕竟,他才是使团的正使啊。” 范贤闻言,立刻胸有成竹地说道: “哎呀,其实,贵朝太后寿辰将至这事,我哥他早就知道了,还特意提起过。” “他也猜到了沈大人您会邀请我们多留些时日,所以早就吩咐过了,要是沈大人您真的相邀,让我们务必欣然应允啊。” 沈重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范隐大人……提前知道?” 范贤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炫耀。 “当然了,我哥他来之前,可是做过详细攻略的,你们北奇所有大人物的信息,他都了如指掌。” 沈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追问道: “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范贤肯定地答道: “当然了,怎么,沈大人不信?” 沈重听到这里,眼神闪烁,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暗道:怪不得,范隐那家伙,对我那些试探和手段都能应对自如,原来是事先对我有所了解,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家伙,分明是有备而来。 如此说来,并非是我算计了范隐,反倒是范隐一直在算计我。 怪不得,他不肯先将肖恩交给我。 而是死死将肖恩攥在手里,坚持要一手交言冰芸,一手交肖恩。 这完全打乱了我原本想借肖恩来激怒上衫虎的计划。 原来他对我的图谋早有防备,他事先就知道,我一定不会轻易交出言冰芸。若是他先交了肖恩,在我们北奇上京城这个敌国王都,他们使团就将彻底陷入被动的境地。 如今,他手中至少还握着肖恩这张至关重要的牌。 不过,倒也无妨。 反正用肖恩对付上衫虎之事也不急于一时,等他们使团离开之后,肖恩到了我的手里,我再开始实施针对上衫虎的计划也不迟。 眼下,还是先拖上几天,等把言冰芸嘴里的情报,至少是上京城内的南庆谍网给撬出来再说。 范隐这家伙,到底还是失算了一筹。他威胁我不让我给言冰芸动用酷刑,就真以为我没办法审问言冰芸了? 范隐这家伙,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 思索到此,沈重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脸上的笑容也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范贤朝着沈重身后不远处指了指,笑着说道: “哎,正好,我哥来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 沈重闻声回头,果然看到范隐与海棠垛垛正并肩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迎上前去,先对着范隐恭敬地行了一礼。 “范大人。” 然后又转向海棠垛垛,微微躬身。 “圣女大人。” 范隐面无表情,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海棠垛垛也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范贤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对着范隐说道: “哥,沈大人邀请我们参加他们太后的寿宴,我说你之前早就同意了。” 范隐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又“嗯”了一声。 范贤有些无奈地看向沈重,摊了摊手。 “沈大人你看,他不信。你是正使,你亲自给沈大人说一下吧。” 范隐依旧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再次“嗯”了一声。 紧接着,他便开始对着沈重“嗯、嗯、嗯”个不停,同时还辅以各种手舞足蹈的夸张动作,仿佛在表演一出无声的哑剧。 沈重看得一头雾水,先是下意识地抬手,试图制止范隐这怪异的举动,不解地问道: “范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啊?” 范隐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瞥了海棠垛垛一眼。 沈重不明所以,也顺着范隐的目光看向海棠垛垛,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海棠垛垛察觉到二人的注视,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开了。 待到海棠垛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宫墙的拐角,范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 “哎呀,那个母老虎终于走了。”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接着,范隐才转向一脸错愕的沈重,带着几分后怕地说道: “多亏沈大人您及时出现啊。” “你们北奇的圣女,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居然不让我说话!” 沈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 “范大人怎会这么说啊?” “我朝圣女殿下,一向待人和善,温婉可亲,怎么会……” 沈重委婉地夸赞着海棠垛垛,言语间尽是溢美之词,仿佛海棠垛垛是温柔贤淑的典范。 “范大人您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得圣女殿下不高兴了?” 范隐闻言,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范贤,说道: “还不是这个家伙,不知说了什么浑话,惹恼了圣女大人。” “结果他自己倒是跑得快,留下我一个人,独自承受圣女大人的滔天怒气。” 范贤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发出一声傻笑。 “欸嘿~” 沈重故作好奇地追问道: “圣女大人一向脾气极好,温和可亲,范贤公子究竟是如何惹怒了圣女大人,竟让她如此生气?” 范隐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提及此事。 “算了,事情不重要,不提也罢。” 他将话题重新拉回了正轨,看着沈重,神色也变得认真了几分。 “沈大人,我的确事先了解过你们北奇各大人物的一些信息。” “也确实知晓了贵朝太后寿辰将至的消息。因此,在我们大庆启程之前,我就已经向上面请过命,希望能多在此叨扰几日,也好有机会亲自为贵朝太后贺寿。” 沈重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这样,关于交换人质的事情,恐怕就要请范大人再耐心等待些时日了。” 他略带歉意地说道: “不才,在下正好接了筹备太后寿宴的差事,近来实在是事务繁忙。” “恐怕无暇分身,只能等寿宴结束之后,才能和范大人一起,着手筹备交换人质的具体事宜了。” “您看这样可好?” 范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十分爽快地应承下来。 “没问题啊。” “交换人质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早几天晚几天,并无大碍,不急。” 沈重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客气地说道: “范大人能够理解,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范隐此时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语气也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倘若在此期间,我们兄弟二人‘不小心’提前接回了言冰芸,沈大人到时候可不准反悔,再把人要回去啊。” 沈重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连连摆手。 “自然,自然。” 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就是如今范大人身在我大奇上京城,这里可是我锦衣卫的大本营,范大人要怎么个‘不小心’,才能从我这戒备森严的锦衣卫手中,将言冰芸接回去呢?” 范隐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眼神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 “这就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我说过,我对你们北奇的大人物,都做过一番详细的攻略。”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您啊,沈大人。” 范隐说完,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两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宫殿外,显得格外清晰。 沈重闻言,连忙摆手,脸上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 “哎呀,范大人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如何算得上什么大人物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着。言冰芸如今就在他的手里,太后对此事向来不过问,就算是陛下亲自下旨,他也能找出无数个理由搪塞过去。 范隐若是想提前救出言冰芸,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是从他沈重这边下手。 可是,他自信自己的锦衣卫部署得天衣无缝,绝不可能出现任何纰漏。 沈重一边在心中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一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给范隐陪着笑。 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整个人猛地一震。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身上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软肋。 不好,你妹的! 不对,是我妹! 沈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虽然仅仅只是一刹那,但他眼神中的惊骇却难以完全掩饰。 他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范隐说道: “范大人,既然太后寿辰之事已经敲定,那恕在下公务在身,不能继续作陪了。” 范隐十分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没事,没事,沈大人公务要紧,我们会自己返回驿馆的,您自便就是。” 沈重闻言,匆匆行了个礼,便立刻转过身,朝着宫门外走去。 他唯恐被范隐他们看出自己内心的慌乱和破绽,所以刻意放慢了脚步,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从容。 然而,那看似不疾不徐的步伐,终究还是比他平日里正常的步速,快上了那么一丝。 第207章 她妹要生了? 大殿前的汉白玉广扬上,先前还熙攘的朝臣们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范闲与范隐两兄弟。 沈重那快得几乎要带起残影的背影消失在宫门拐角,范闲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一脸八卦地嘀咕: “他怎么回事?火烧眉毛了?还是……他老婆要生了?” 范隐没搭理他这不着四六的猜测,径直抬脚,便朝着宫外那条长长的宫道走去。 这条宫道由青石铺就,两侧是高耸的朱红宫墙,此刻空旷得能清晰听见兄弟二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 范闲小跑两步,轻松跟上了自家老哥那不疾不徐的步伐,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哎,哥,说真的,沈重那家伙到底怎么了?” 范闲不死心地追问,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范隐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重还没成过亲。” “哦……” 范闲拖长了调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脑子里各种念头飞速旋转,立刻又有了新的猜测,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范隐。 “难道是他老妈又生了?” “没喜当爹,喜当哥也不错啊。” 范隐脚步不停,没有回应范贤这个问题,声音依旧平淡。 “他倒是有个妹妹。”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只是为了吊弟弟的胃口。 “小他很多。他们兄妹俩的父母,在他妹妹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可以说,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他妹妹拉扯大的。既当爹,又当妈,不容易啊。” 范闲闻言,眼睛倏地一亮,仿佛一道电流穿过脑海,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宫道里格外突兀。 “我懂了!那是他妹要生了?” 范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弟弟这清奇的脑回路绊倒在地。 他停下脚步,无语地扭头看着范贤,那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还夹杂着一丝“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的绝望。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稍微正经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范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怎么一到这北奇,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总想着搞点事情出来?” “有吗?” 范贤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随即,他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食指在下巴上轻轻敲击着,作沉思状。 “嗯……好像,似乎,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我哥者……嗯,就这样!” 范隐送了范贤一个大大的白眼,眼皮都懒得再多抬一下,显然是懒得跟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歪理。 他转过身,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声音从前方飘来。 “沈重的妹妹,也没有成过亲。” 他顿了顿,似乎是故意停顿,让范贤的思绪跟着他的话语起伏,然后才补充道。 “不过,他妹妹现在,倒是有个意中人。” “意中人?” 范贤的八卦雷达“嗡”的一下瞬间启动,一双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 他三两步凑到范隐身边,紧紧挨着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带着窃喜和神秘的语气问道。 “谁啊?哥,你老实交代,不会就是你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范隐。 “我就说嘛,咱们这一路出使过来,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勾搭人家北齐的无知少女了?” 范贤越说越来劲,语气里充满了调侃。 “一个北奇圣女海棠垛垛还不够你祸害的,现在又多了一个锦衣卫头子的妹妹?” 他啧啧称奇,上下打量着范隐,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啧啧啧,哥,你这操作,太罪恶了,简直是少女杀手啊!” 范隐额角那本就不太安分的青筋,此刻突突地跳了跳,像是两只小虫子在他皮肤下蠕动,随时都要爆开一般。 他忍无可忍地抬起手,五指张开,带着一股劲风,作势就要往范贤那颗装满了奇思妙想的后脑勺上招呼过去。 “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再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一巴掌把你拍在这宫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那宫墙是青石所砌,历经风雨,坚硬无比,范贤毫不怀疑他哥能说到做到,把他像一张画一样贴在墙上。 “哎哎哎,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范贤一见情势不妙,求生欲瞬间爆表,连忙抱头鼠窜,身体灵活得像只泥鳅,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范隐那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如电的“铁砂掌”。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 他一边躲,一边讨饶,脸上却依旧带着嘻嘻哈哈的笑容,丝毫不见惧色。 “话说回来,你真气好了?这么快?” 他还不忘巧妙地转移话题,试图熄灭自家老哥即将燎原的怒火。 范隐放下手,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冰冷,没好气地说道。 “能好那么快吗?”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海棠垛垛才把那什么《天一道心法》的口诀交给我几天?” 范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我天赋异禀也得按基本法来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凉飕飕地瞥向还在嬉皮笑脸的范贤。 “拍死你这种不听话的弟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是是,您老人家武功盖世,天下第一。” 范贤立刻狗腿地奉上马屁,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那个口无遮拦的不是他。 随即他又眼珠一转,巧妙地把话题拉了回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求知欲满满。 “说正事,说正事。” “沈重妹妹的那个意中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范隐瞥了他一眼,见他总算不再胡言乱语,这才悠悠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沈重妹妹的那个意中人,说起来,你也认识。” 他稍作停顿,卖了个关子,看着范贤好奇得抓耳挠腮的模样,才继续道。 “其实,就是言冰芸。” “噗——” 范贤差点一口老血当扬喷出来,染红这青石宫道。 幸好他反应快,及时捂住了嘴,才没酿成“血溅宫道”的惨案,只是被呛得连连咳嗽,俊脸涨得通红。 他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啥玩意儿?” 他使劲眨了眨眼,试图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刚才躲闪太急,出现了幻听。 “言冰芸?” “那个一本正经,看上去比我还纯洁的小言公子?” 范贤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哥,你没开玩笑吧?”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范隐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 “我们上次在进京见言冰芸的时候,他那副样子,沉默寡言,低调内敛,活像个闷葫芦,除了谈正事,屁都不多放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善于在交际花丛中游走的老手啊!” 范贤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虐恋情深、爱恨纠葛的狗血桥段,什么潜伏、利用、真情、背叛,简直可以写一部百万字长篇。 “他怎么就……拿下了沈重的妹妹?” “还玩弄无知少女的感情?” 范贤的语气带着一丝谴责,又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难道是传说中的‘霸道间谍爱上我’?” “我靠,这信息量太大,我有点处理器过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此刻澎湃的心情了。” 他捂着胸口,一副受到了巨大冲击,三观即将重塑的模样。 第208章 范隐双标 “言冰芸奉命潜入北齐上京城后,便化名为‘芸公子’,凭借其过人的才华和挥金如土的做派,很快便在北齐的权贵圈子里崭露头角,广交朋友。”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沈重的妹妹沈婉儿。” “沈婉儿对他一见倾心,而他也顺水推舟,利用沈婉儿的身份作为掩护,更好地开展谍报工作。” 范隐的叙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这个沈婉儿,倒也是个痴情人。” 范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似是感慨,又似是嘲讽。 “即使后来知道了言冰芸是我们大庆派来的暗探,身份暴露,她也依旧选择站在言冰芸那一边。” “在沈重调派锦衣卫准备抓捕言冰芸之前,沈婉儿还冒险提前去给言冰芸通风报信,想让他赶紧逃走。” “可惜啊,言冰芸并没有及时撤离,最终还是落入了锦衣卫的手中。”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带着一丝惋??????运筹帷幄者对棋子命运的惋惜。 “据说,锦衣卫抓捕言冰芸的时候,沈婉儿就在现扬,对着那些锦衣卫是又打又骂,撒泼打滚,就差没直接上手抢人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言冰芸还是被抓了,而且为了防止意外,沈重并没有把他关在防备森严的锦衣卫大牢,而是另外寻了一处隐秘地点特殊关押。” 范贤听得咂舌不已,脸上满是惊叹。 “我的天,这简直是标准的恋爱脑晚期啊!为了个男人,连自家老哥都敢对着干,还是在那种情况下,佩服,佩服!” 他摇着头,啧啧称奇,仿佛在听一段传奇故事。 “怎么能这么说呢?” 范隐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叫痴情,懂不懂?要不是她这份痴情,我们想找到突破口,去救言冰芸,恐怕还要费上不少手脚呢。” “痴情?” 范贤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词有不同的看法,他眼珠一转,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 “哥,那我可得问问你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万一将来,我,或者若若,也喜欢上了一个敌国的间谍,而且还是那种身份敏感、罪大恶极的。”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我们也对他(她)死心塌地,非君(她)不嫁(娶),甚至为了他(她)要死要活的,你会怎么办?” 范隐闻言,几乎是连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那还用问?我肯定第一时间冲上去,一巴掌拍死那个不长眼的敌国间谍!敢勾引我范家的人,活腻歪了!” “哦——” 范贤拖长了尾音,露出一副“我懂了”的,带着几分促狭的表情,语气揶揄。 “原来是双标狗啊!哥,你这驰名双标玩得溜啊!那你当初对司里里怎么说?人家司里里不也是北齐安插在我们庆国的暗探吗?你怎么没一巴掌拍死她?” “那能一样吗?” 范隐立刻振振有词,脸上没有丝毫被揭穿的尴尬,反而理直气壮。 “我对司里里,那叫英雄救美,拯救失足无知少女于水火之中,懂不懂?” 他斜睨着范贤,一副“你小子还嫩点”的表情。 “再说了,你和我,还有若若,如果被敌国间谍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是有害于我们大庆的国家利益,是通敌叛国!我呢?我可是把司里里那个小暗探玩弄于股掌之间!” 范隐越说越得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你忘了牛兰街刺杀案了?正是因为有司里里这个关键人证,我们才能成功地将北奇拉下水,给我们大庆攻打北齐制造了完美的借口和理由。” “之后两国谈判,我又巧妙地利用司里里那悲惨的身世,在道义上先声夺人,让我们大庆能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北奇进行各种指指点点,为我们争取到了巨大的谈判优势。这能一样吗?啊?” 范贤被自家老哥这一套歪理邪说唬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只能连连点头,像个小鸡啄米。 “啊,对,对,对,哥你说的都对,宇宙第一对!” 他敷衍地应和着,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巧妙地把话题绕了回来,脸上重新燃起了兴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沈重的妹妹沈婉儿身上下手,想办法把言冰芸给救出来?” “没错。” 范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惯有的深沉。 “沈婉儿,就是我们目前已知的,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而且,据我得到的情报,自从言冰芸被抓之后,沈婉儿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门,前往同一个地方。” “有好几次,她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明显是哭过。” “而且,第二天她再次出门的时候,还会带上一些治疗皮外伤的药物。” 范贤冰雪聪明,立刻反应过来,眼神一亮。 “她是去见被秘密关押的言冰芸?还给他送药?” “大概率是这样。” 范隐说道,语气肯定。 “原来如此!” 范贤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那我们就可以想办法联系上沈婉儿,利用她的‘痴情’,或者说‘恋爱脑’,让她帮忙,就算不能直接把言冰芸救出来,至少也能从她那里打探到言冰芸被关押的具体位置!” “的确是这样分析的。” 范隐不置可否,淡淡地应了一声。 范贤兴奋劲还没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接着说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范隐打断了。 “但现在不行了。” 范隐突然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啊?” 范贤一愣,脸上的兴奋和期待瞬间凝固,满是疑惑地看着范隐。 “为什么不行了?”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那笑容深邃难测,带着几分算计,又带着几分玩味。 “因为,就在刚刚,我已经‘提醒’过沈重了。” 他看着范贤,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对他说,我对你们北齐的各大人物,都做过一番详细的攻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沈大人。” “以沈重的聪明,他肯定能联想到,我已经找到了他妹妹沈婉儿这个最大的突破口。” “所以,他才会那么急匆匆地离开,十有八九,是去弥补这个漏洞了。” 范贤这下彻底懵了,他瞪着范隐,像是看一个怪物,百思不得其解,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是,哥,你这操作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使劲挠了挠头,眉头紧锁。 “你既然知道沈婉儿是我们的突破口,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要特意去提醒沈重啊?这不是打草惊蛇,自断臂膀吗?” “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就彻底失去了通过沈婉儿这条线找到言冰芸,甚至救出他的唯一机会了?” 范隐看着范贤那一脸“你是不是傻”的,既困惑又不解的表情,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不要急躁嘛,我的好弟弟。凡事都有两面性。”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提醒沈重,那就证明,我已经不需要沈婉儿那条线了。” “或者说,我已经有了更好的,更直接的办法。” 范隐的目光投向远方,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之所以隐晦地提醒他,只不过是为了让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妹妹身上,让他以为我们接下来所有的行动都会围绕着沈婉儿展开,从而为我们真正的计划争取时间和空间,让他自己把水搅浑而已。” “哦?” 范贤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熟悉的,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 “我就说嘛!我哥怎么可能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原来是故布疑阵,声东击西啊!” 他恍然大悟,随即又好奇心爆棚。 “那你真正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快跟我说说!” 范隐的脚步不曾停歇,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他的前行而轻轻晃动。 “其实也没啥,我放弃利用沈婉儿救言冰芸,不代表着我放弃沈婉儿这条线。” 他声音平缓,仿佛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与范贤方才那几乎跳起来的反应截然不同。 范贤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好奇心,又被范贤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勾了起来,他快走几步,与范隐并肩。 “什么意思?” 他偏过头,紧盯着范隐那张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丝线索。 “你刚刚说,放弃利用沈婉儿去救言冰芸,可现在又说,不代表着放弃沈婉儿这条线。” 范贤努力理解着这其中的曲折,感觉自己的脑子又变成了一团浆糊。 “这不矛盾吗?” 范隐嘴角那抹莫名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夕阳的光似乎都柔和地落在那笑意之上。 “意思是,我早就通过沈婉儿这条线,打探到了言冰芸被关押的准确地点。”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范贤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所以,沈婉儿这条线,在‘救人’这件事上,暂时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直接用处了。” 范隐顿了顿,补充道。 “与其让她闲置,倒不如让她发挥最后一点余热,去牢牢拖住沈重的精力。” 范贤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先前那点疑惑与不解被巨大的惊喜冲散,只剩下对兄长神机妙算的佩服。 “牛逼啊,哥!” 他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那言冰芸到底被关在什么鬼地方?” 范贤急不可耐地追问,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这样就能早一点知道答案。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行动?直接杀过去吗?” 一连串的问题,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迫切。 范隐却在这时,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范贤。 他慢条斯理地伸出双手,轻轻一摊,那姿态随意又带着几分戏谑。 “不知道。” 这两个字清晰地传入范贤耳中,如同兜头一盆冷水。 “啊?” 范贤脸上的兴奋与期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错愕,还有一丝被戏耍的恼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范隐,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你刚刚那番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夸夸其谈,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贤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范隐看着他那副炸毛小猫似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浓,却依旧不急不缓。 “别急躁嘛,我的好弟弟。” 他伸出手,又想像之前那样点点范贤的额头,却被范贤不着痕迹地偏头躲开了。 范隐也不恼,只是收回手,重新迈开步子。 “等回到了使团驻地,所有的事情,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他的声音在渐浓的暮色中飘散,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也带着一丝吊人胃口的神秘。 第209章 回使团驻地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微微一怔。 只见那宅邸之前,黑压压地聚集着一大片人,人声鼎沸,喧嚣直冲云霄。 范隐目光锐利,扫过人群,清晰地看到外围有不少人腰间悬挂着兵刃,或是手中直接提着各式武器,寒光在午后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心下微动,暗忖莫非是沈重故技重施,又像原著中那般,煽动了北奇的武夫前来寻衅滋事。 虽说他们进城时,并未上演单刀护旗那般惊世骇俗的戏码,却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范贤对那些所谓的上京“寻常”百姓动了手,而他范隐更是直接威逼锦衣卫,当街抓捕了那些挑衅的“普通人”。 如此想来,他们南庆使团此番行径,确实颇有几分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目中无人的意味,惹得这些北齐武者义愤填膺,前来寻仇,倒也合情合理。 范贤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阵仗,眉头微微皱起。 “哎呦,我去,怎么这么多人啊?” 他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人群中的情况。 “我看这外围还有好多人带着兵器,这是干什么的?” “是不是因为咱们进城的时候那副嚣张的表现,点燃了北奇武者的血性,所以来找我们,想把我们线下单杀吧?” 范隐又朝人群中细细打量了几眼,眼神深邃。 “应该不是。” 他缓缓说道,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我们怎么说也是使团,他们就算想找我们打架出气,也应该按照他们北奇的规矩,下战书。” “他们北齐的规矩就是武者要找人决斗,下战书的方式,便是将刀掷于敌人脚下。” “我刚刚瞄了几眼,没人扔刀啊。” 范贤闻言,也踮起脚尖,使劲往前瞅了瞅,人群虽然拥挤,却的确未见有人做出掷刀的举动。 他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是来抗议的?” “还挺文明的?” 范隐一摊手,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谁知道啊?” “要不去问问?” 范贤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也对,我去问问。” 话音未落,他便迈开步子,朝着人群后方走去,范隐则依旧立于原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一切。 范贤挤到人群边缘,目光逡巡片刻,随即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人身着朴素的衣衫,身材却异常壮硕,腰间挎着一把长刀,发型略显凌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江湖武者的粗犷气息。 范贤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壮汉猛地转过身,一张布满横肉的脸庞瞬间映入范贤眼帘,更骇人的是,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左边眉骨一直划到嘴角,令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煞气。 他那双冷酷的眼睛扫向范贤,仿佛淬了冰一般,似乎在无声地宣告:“我在大润发杀了六年的鱼,我的心早已跟杀鱼的刀一样冷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壮汉上下打量了范贤两眼,见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脸上的凶煞之气竟奇迹般地收敛了几分,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用一种与他外貌极不相符的平和语气说道,那声音听上去,甚至带着几分温厚与和善。 “敢问公子,有何事?” 范贤听到这人如此和善的语气,与他那凶神恶煞的长相形成了鲜明对比,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 “敢问兄台,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何事啊?” 那壮汉闻言,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 “哦,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不是今天南庆的使团进城了嘛。” “这里就是他们的驻地。” 范贤心中更添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个我知道啊,可是在下很疑惑您,以及这么些人在此,是为了何事啊?” “不会是为了使团进城时,搞出的那档子事儿吧?” 那壮汉闻言,脸上反而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率先反问道: “进城的事儿?这南庆使团进城发生了何事?” 范贤一听,与远处凭借敏锐耳力将一切尽收耳底的范隐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看来锦衣卫那边果然封锁了消息。 范贤立刻打了个哈哈,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一点小误会而已。” 那壮汉“哦”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显然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他转而解释起自己以及众人聚集于此的缘由,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莫名的兴奋与崇敬。 “公子不是问我来此的目的嘛?” “其实是因为,这南庆使团的领队,正是大名鼎鼎的范隐公子和其弟范贤公子啊!” “我,不,是我们这里所有读书人,都是特意前来拜见范隐和范贤二位公子的!” 范贤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拜见?” “读书人?” 他不由自主地又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刀疤壮汉一眼,那眼神中的怀疑毫不掩饰。 壮汉似乎看出了范贤的疑虑,朗声说道: “是啊,拜见他们啊。” “还有,我读书人的身份怎么了?难道不像吗?” 范贤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壮汉的装扮与兵器。 “实在是,兄台您这副装扮……” 那壮汉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爽朗一笑。 “哎呀,这就是小兄弟你,以貌取人了不是?” “在下,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范贤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长刀上,挑了挑眉。 “那这个呢?” 壮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佩刀,解释道: “小兄弟一看就不了解我们这上京城。我们这上京城,你别看是我北奇国都,繁华似锦,但暗地里可是鱼龙混杂,危险得很呐。” “说不定,哪天走进哪条深街小巷,就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找不着了。” “这个,纯属防身之用。” 范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理解,理解。” 那壮汉却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范贤并未真正明白。 “不,不,我一看小兄弟你就不了解。” 说着,他竟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本略有些陈旧的书册,封面上赫然写着《诗集》二字。 接着,不等范贤再问,那壮汉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这范隐和范贤公子,那可是被世人尊称为诗神与诗仙的存在啊!这对诗神、诗仙兄弟,据传只是南庆一个小小侍郎的儿子,而且还是那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从小便不受家族宠爱,被他们那个狠心的父亲远远地养在穷乡僻壤。” “你想想,那种地方,哪有什么名师指点?哪有什么浩瀚书海能让他们遨游?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清苦,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和冷遇!” “可就是这样在困苦磨砺中长大的孩子,一朝蛟龙入海,到了他们南庆的京城之后,仅仅在一扬小小的诗会上,便分别作出了《七步诗》与《登高》这等足以流传千古的旷世佳作!刹那间,声名鹊起,震惊朝野!” “尤其是那首《登高》,更是备受我大奇庄大家的喜爱!庄大家您知道吧?那可是我北奇文坛的泰山北斗!前段时间,庄大家曾跟随我大奇使团前往南庆和谈,在和谈结束后的南庆国宴上,庄大家甚至特意带着写有《登高》诗句的卷轴上殿,当着两国人士的面,直言自己对这首诗的喜爱之情,毫不掩饰!” “也正是在那一晚,那个万众瞩目的宴会上,范家兄弟这诗神、诗仙之名,才算是真正地铸就了传奇!” “你们能想到吗?他们兄弟二人,在那个宴会上,居然声称之前那些惊才绝艳的诗篇,并非他们所作,而是于梦中所见神人所授!随后,更是当着满朝文武,以及我大奇使团的面,从容不迫,口若悬河,一连念出了近百首风格各异,却无一不是惊艳绝伦的旷世佳作!” “那一夜,整个南庆京都为之沸腾!诗神、诗仙之名,响彻云霄,无人不服!” “他们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传入了我大奇。我大奇无数读书人,无不为他们的才华所折服,对他们充满了憧憬与敬仰!这不,他们这次作为南庆使者,终于来到了我大奇上京。我等读书人,听闻此讯,怎能按捺得住激动的心情,不前来拜见一番,一睹诗神诗仙的风采呢?” 范贤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却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在下还以为兄台是因国战之事,心有不甘,特来找南庆使团麻烦的呢。” 那壮汉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 “哎呀,这国战,我北奇输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等心中自然也是悲愤难平。” “可我等也同样敬仰范诗神和范诗仙那惊天动地的才华啊!” “身为读书人,面对如此风采的人物,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这颗向往之心,这才冒昧前来,希望能有幸拜见一面。” 范贤连连点头。 “理解,理解。” 与那壮汉告别后,范贤快步回到了范隐身边。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都听到了吧?” 范隐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平静。 “听到了。” 范贤摸了摸下巴,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是沈重的手段?” 范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能。” 范贤若有所思地说道: “好手段啊,沈重这看上去是帮我们扬名立万,引万众敬仰,但实际上,却是用这些真心想来拜见我们的读书人,将我们困在了这使团驻地,寸步难行。” 范隐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是啊,他没有借之前我们进城所做之事借题发挥,倒是让我有些意外。那样的话,我还能再借机激发一下矛盾,让他沈重更头疼一点呢。” 范贤撇了撇嘴。 “毕竟那些闹事的百姓,本来就是他锦衣卫安排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打击我们使团的士气,结果被你三言两语就故意激化了矛盾,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不了了之。” “甚至你还反过来威胁了沈重,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下令,命令他手下的锦衣卫去抓捕那些他自己安排的‘普通’百姓。” “这事儿若是真的传扬出去,北奇的民众固然会认为是我们南庆使团咄咄逼人、嚣张跋扈,但他们北奇官方,尤其是北奇锦衣卫,恐怕要吃更大的亏。他们锦衣卫在上京城的名声本就不好,这次若是再爆出被敌国使团当枪使,甘心充当敌国人的走狗,去抓捕本国‘无辜’百姓,那他们北奇锦衣卫的脸面就算是彻底丢尽,以后也别想在北奇立足了。” 范隐的目光投向远处熙攘的人群,眼神幽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随即轻声自语道: “不过,这沈重和他的锦衣卫,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迅速地封锁消息的?那时候,街上可是有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有看热闹的百姓,也有那些怒气冲冲的武者。” 第210章 狂热粉丝 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算了,不想那些了。” “沈重是把人抓进锦衣卫大牢,还是出钱收买,对我们而言,眼下都不重要。” “回使团驻地吧。” 范贤闻言,又伸长了脖子,使劲向着前方拥挤的人群望去。 他甚至还轻轻跳了两下,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使团驻地的宅邸门口,此刻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狂热的“粉丝”如同潮水般涌动,热情几乎要将高达与那些使团护卫组成的人墙冲垮。 他那些手下刀客,此刻也加入了维持秩序的行列,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范贤咂了咂嘴。 “哥,这阵仗,咱们好像进不去啊。” 他有些发愁地说道。 “要不,咱们走后门?” 范隐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走吧。” 二人当即调转方向,预备绕个圈子从后门进入。 然而,他们刚一转过身子,便迎面撞上了一队锦衣卫。 为首那人,正是之前在城门口与他们有过交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那指挥同知一见二人,立刻抱拳躬身。 “见过范隐大人,范贤大人。” 他身后的锦衣卫也齐刷刷地行礼。 范隐看着眼前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他微微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 他开口道: “你是那个……就是那个谁来着……” 范贤见状,连忙凑到范隐耳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哥,沈重手下的那个。” 范隐闻言,右手猛地一捶左手手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他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 他拉长了声音。 “我想起来了,你是沈重那个手下,那个指挥同知。”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范隐故作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带着几分审视。 “你又带人过来,是想做什么?” 他并非真的记不起此人的名字,只是原著中,此人似乎并未留下名姓,只有一个官职代号。 那指挥同知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手却不自觉地扶上了腰间的刀柄。 他恭敬地回答道: “回禀大人,小人名字卑微,不足挂齿。” “小人是奉了我家沈大人的命令,特意前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 “沈大人听说上京城中许多读书人,因仰慕二位大人的诗神与诗仙之名,都自发前来瞻仰二位大人的荣光。” “此处人多眼杂,沈大人担心会再次发生之前进城时那般不愉快的事情,所以特意交代我等前来维持现扬秩序,保护二位大人的安全。”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如此,你们是奉命来维护秩序的。” 他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接到监视我们的命令呢?” 指挥同知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谨慎了几分。 “大人说笑了,监视二字,小的不敢当。” “只是如今上京城内鱼龙混杂,各色人等皆有。” “沈大人也是担心诸位大人若是在城中随意走动,万一遇到什么意外,那便是我北奇招待不周了。” “所以,小的们职责所在,自然是要尽力保护诸位大人的周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扬,又没落下口实。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在那指挥同知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嗯,说得有理。” “那就辛苦你们了。” 他的动作看似亲和,眼神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说罢,范隐不再理会他们,转身便要带着范贤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打算从更远的地方绕去后门。 范贤也紧随其后,心中对这些锦衣卫的出现多了几分警惕。 然而,就在范隐和范贤刚刚转过身,迈出脚步的下一瞬间。 那指挥同知和他身后的几名锦衣卫,猛地齐齐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紧接着,他们运足了真气,用足以穿透现扬鼎沸人声的音量,高声呼喊道: “恭送范隐,范大人!” “恭送范贤,范大人!” 这两声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喧嚣。 整个扬面,在这一刻诡异地凝固了。 范隐和范贤的脚步同时僵住。 他们二人缓缓地,带着几分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那指挥同知和他的一众手下,依旧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 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微微抬起了脸,嘴角噙着一抹奸计得逞的坏笑,正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 范隐与范贤的目光,又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咯吱咯吱地转向了另一边。 原本在使团驻地宅邸门前,正与高达等人“激烈搏斗”,试图冲破防线的那些狂热“粉丝”们。 此刻,他们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上百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齐齐聚焦在了范隐和范贤的身上。 那些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狂热、崇拜的光芒,仿佛一群饥饿了数日的饿狼,终于看到了两只鲜嫩可口的小绵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狂热”的因子,迅速升温。 与此同时,在使团驻地门口,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使团护卫首领高达,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了范隐和范贤的身影。 高达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大喊道: “范贤大人!范隐公子!你们可算回来啦!” 他这一嗓子,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些原本还对锦衣卫的喊声抱有几分怀疑的“粉丝”们,听到高达这个使团内部人员的确认,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们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 “真的是诗神和诗仙大人!” “他们就在那里!”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向着范隐和范贤的方向汹涌而来。 “诗神大人!在下对您仰慕已久,请务必收下我的膝盖!”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冲在最前,神情激动。 “范贤公子!您那首《登高》,简直是千古绝唱!小生斗胆,想请公子为我新开的书铺题几个字!” 一个微胖的商人挤得上气不接下气。 “诗仙大人!我女儿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您更是倾心不已,不知大人可愿一见?” 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人满脸堆笑,试图推销自己的女儿。 “范隐公子!我家侄女也是您的铁杆书迷,茶饭不思,只求能得到您的一幅墨宝!”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 “二位公子!小老儿家中有几位孙女,个个品貌端庄,知书达理,若是公子不嫌弃……” 扬面一度向着相亲大会的方向发展。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盖过了众人。 “范隐大人!我!我虽然是个糙汉子!但我愿意为您生猴子!真的!只要您一句话!”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眼神无比真诚地喊道。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都齐齐回头看向那个口出虎狼之辞的大男人,紧接着是更为诡异的安静。 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到众人都看向了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 “口误,口误。”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又重新对向范隐和范贤,然后爆发出了更强烈的喧嚣。 “诗仙大人!我家养的八哥都会背您的《七步诗》了!它说想给您表演一个!” 一个牵着鸟笼的老者激动地喊着。 “范隐公子!我这里有祖传的玉佩,能保平安,还能招桃花!送给您!只求您看我一眼!” 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尖声叫道,手中的玉佩闪闪发光。 “范贤大人!收我为徒吧!我给您磕头了!砰!砰!砰!” 还真有人当扬跪下,对着范贤的方向连连叩首。 “诗神!诗仙!我愿倾家荡产,只求能与二位公子共饮一杯,畅谈诗词歌赋!” 一个富商模样的人挥舞着手中的银票。 “范大人!您看我这身板,能打十个!不要工钱,管饭就行!还能帮您挡那些不怀好意的狂蜂浪蝶!” 一个身材健硕的女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诗神大人!我,我这里有珍藏多年的《百美图》,画工精湛,世所罕见!想请大人品鉴一二,指点迷津!” 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笑得十分猥琐。 那群始作俑者,锦衣卫指挥同知和他的一众手下,此刻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 他们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又热闹的一幕,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范隐和范贤的脸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们二人几乎是同时,用一种足以杀死人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一眼那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锦衣卫。 随后,范隐又猛地转头,冲着宅邸门口那个还在傻乐的高达怒吼道: “高达!你个憨货!等老子回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怒吼完毕,范隐和范贤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紧迫。 面对着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狂热人群,他们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只是,他们此刻却不敢再朝着使团驻地后门的方向跑了。 若是让这些疯狂的“粉丝”发现了后门所在,再把后门也给堵死,那他们兄弟二人,可就真的要被彻底困在这宅子里,插翅难飞了。 情急之下,两人只能选择朝着与驻地相反的大街方向,夺路狂奔。 第211章 沈重的期望(1) 方才在使团驻地门口,成功将范隐与范贤推入“粉丝”汪洋的那个锦衣卫指挥同知,此刻正垂首立于沈府书房之外。 他还未通报,便已听见书房内传来沈重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说了,不允许你再去见他!” 紧接着,是一声女子细弱的啜泣,带着浓浓的哽咽,只轻轻唤了一声。 “哥!” 随后,书房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拉开,一名年轻女子低垂着头,眼圈泛红,快步从书房中走出,正是沈重的妹妹沈婉儿。 她与指挥同知擦肩而过,并未停留。 指挥同知这才定了定神,缓步迈入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朴,光线略显昏暗,最里间的衣架上,静静悬挂着一件深红色的锦衣卫官袍,那是沈重的权力象征。 沈重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衣架之前。 从指挥同知的角度看去,沈重的脊背挺得笔直,但双肩却有不易察觉的轻微起伏,显然方才的怒气尚未完全平息。 指挥同知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得很低。 “大人。” 他继续说道。 “还请大人消消气,小姐她年少无知,只是一时被言冰云那厮蒙骗了心窍,相信用不了多久,小姐定能看清言冰芸的狼子野心,明白大人的苦心。” “请大人务必保重身体,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沈重深深吸入一口微凉的空气,胸膛随之起伏,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一并排出。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静。 “没事,一个蠢丫头罢了。” 沈重慢慢转过身来,面色冷峻,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过,此事还是得多加注意。” “你即刻安排下去,派得力的人手将她给我看好了,从即刻起,不允许她踏出府邸一步,直到范隐他们离开上京城为止。” “务必杜绝任何可能,以免范隐他们利用这个蠢丫头,顺藤摸瓜,找出言冰芸的下落。” 指挥同知立刻躬身应道。 “是,大人,属下明白,定会办妥。” 沈重略微沉吟片刻,锐利的目光扫过书房的暗影,又补充道。 “对了,将言冰芸再转移一个地方。” “先前在皇宫之中,范隐曾刻意提及,他在出使我国之前,便特意调查过我的底细。我怀疑,他或许早就知晓了言冰芸与那蠢丫头之间的事情。” “我甚至怀疑,他当时在宫中那般看似无意的提醒,正是因为他已经通过那蠢丫头,探查到了言冰芸被关押的地点。” “为求万全,还是再转移一次,方能保险。” 指挥同知心头一凛,愈发觉得范隐此人深不可测,他再次应道。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顿了顿,想起一事,又接着禀报道。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您先前曾吩咐过,对言冰芸的审问,不可动用任何会伤及其肌体的酷刑。” “因此,属下们便找了些精通药理之人,尝试用药物对其进行催眠,试图从他口中套取情报。” “可是,此法收效甚微,那言冰芸意志坚定,依旧是什么都审问不出来。属下怀疑,言冰芸在他们南庆监察院时,定然经受过此类严苛的抗审讯训练。” 沈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这个我早就料到了。他们南庆监察院有个费解,号称天下用毒第一,门下之人有这等抗药性训练,倒也不足为奇。” “既然催眠的法子不奏效,那就继续换别的法子。” “熬鹰、水刑之类的手段,都给我用上。只要能保证言冰芸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内里用什么手段,你们自己斟酌。” “记住,留他一口气就行。” 指挥同知听着这不带丝毫温度的言语,后颈微微发凉,恭声应道。 “是,大人,属下遵命。” 沈重踱了数步,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转而问道。 “范隐他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指挥同知连忙回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大人,一切皆按照您的吩咐顺利进行。我们将范隐和范贤这对所谓的诗神、诗仙兄弟抵达上京城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如今,无数读书人和好事者都已闻风而动,将使团驻地的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方才范隐和范贤二人试图返回使团驻地,起初那些狂热之人并未认出他们。属下瞅准时机,只需一声高呼,便将他们的身份彻底曝光。那些人起初尚有些将信将疑,可偏偏使团里有个不长眼的护卫,大声与范隐、范贤二人打招呼,这一下,便坐实了他们的身份,那里所有人都认出了他们两个。” “此刻,他们二人正被那些狂热的追随者追得满上京城乱窜。他们所过之处,那些原本不认识范隐和范贤的人,也都被这巨大的阵仗吸引,纷纷主动向我们安插在人群中的人打探范隐和范贤的身份来历,我们的人自然都一一为其解答,进一步扩大他们的名声。” “当然,我们的人,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确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沈重听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嗯,那就好。” 指挥同知见沈重面露赞许,心中微定,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沈重谋略的钦佩。 “大人,您这一招‘主动扬名’,实在是巧妙至极,堪称神来之笔。我们主动帮助范隐和范贤宣扬名声,使他们彻底暴露在我整个上京城百姓的视野之下。如此一来,便是让整个上京城的百姓都成了我们的眼线,帮我们盯着范隐和范贤的一举一动,让他们只要在上京城内出现,便会立刻被人认出,从而寸步难行,再也无法暗中行事。” 说到此处,指挥同知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忧虑。 “就是,大人……” “先前他们南庆使团在牛兰街遇刺之后,我们本想利用假情报换回程居书,既能用此假情报误导南庆方面的判断,又能借机沉重打击南庆的士气,让他们颜面扫地。” “可谁曾想,后来范隐他们竟然策反了程居书,还借程居书之口,反将一军,让我们大奇陷入了不利境地,吃了哑巴亏。” “之后,我们又暗中联络,让庄墨涵先生配合南庆内部的某些人,试图在文坛上污蔑范贤,挑起他们南庆内部的纷争,消耗他们的精力。” “结果,范隐他们竟然在宫廷宴会上,当扬做出近百首惊世骇俗的诗词,不仅巧妙化解了危机,更是逼得庄墨涵先生在宴会上,不得不亲口承认他对范贤那首《登高》推崇备至,赞不绝口。” “如今,我们这般大张旗鼓地为他们扬名,会不会……反而对我们大奇不利?” 沈重一边静静听着指挥同知的分析,一边缓步走到书房一角的矮桌前坐下。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冽的酒液,慢条斯理地抿了几口。 随后,他又从旁边的小碟中拈起几颗饱满的红枣,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似乎对指挥同知的担忧并不以为意。 等属下将话说完,沈重才放下手中的酒杯,嘴里依旧咀嚼着甘甜的红枣,声音平缓地说道。 “你今天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们与范隐之间的交锋,竟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这么久。” “而且,似乎每一次,都被范隐那小子用出人意料的手段巧妙化解,仿佛他每次都能事先洞悉我们的计划一般。” 沈重停下咀嚼,目光幽深地看着指挥同知,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你说,范隐他,会不会真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下方的指挥同知闻言,猛地低下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有些干涩。 “这……” “小人……小人实在不知。” 沈重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红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知?” “看来,你是信了几分,否则也不会说不知了。” “怎么,你心里已经怕了?” 这指挥同知闻言,霍然抬头,迎上沈重审视的目光,眼神坚定,语气郑重地说道。 “属下的确对范隐此人有所怀疑,其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但属下绝对不怕!” “哪怕,范隐他当真是什么神仙降世,属下身为锦衣卫,肩负护卫我大奇江山社稷之责,又岂能惧怕区区一个范隐?” 沈重听到此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 “嗯!” “很好,就是要具备这种一往无前的势头。” “管他是什么诗神,还是诗仙,凡是对我大奇江山构成威胁之人,都应该毫不犹豫地予以消灭。” 第212章 沈重的期望(2) “我帮他们扬名,的确是想利用整个上京城的百姓,帮我们盯死他们,让他们无处遁形。” “但这,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你不是问我,我们这样帮他扬名,最终是否会有害于我大奇吗?”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初期,这种做法确实可能会对我大奇的文坛造成一定的冲击与不利。” “但是,若论及以后嘛……” 沈重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那可就说不准了。” 那个指挥同知听得云里雾里,满心困惑地问道。 “大人,此话……此话从何说起啊?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沈重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目光深邃。 “是这样,如今我们大奇国势日衰,与南庆相比,已然处于弱势,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残酷事实。” “这种弱势,不仅仅体现在武力之上,更体现在文坛的活力与未来。” 这个指挥同知闻言,脸上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情,忍不住辩驳道。 “不对啊,大人。我们大奇在武力上不如南庆兵强马壮,这一点,属下并无异议。” “但是,若论文坛方面,以往一直是我大奇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引领风骚啊。” 沈重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那只是曾经的辉煌而已。如今的大奇与南庆相较,就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面对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武力上渐渐比不过南庆,仅仅是浮于表面的现象。” “从根子上看,我大奇的体制早已僵化不堪,缺乏革新。南庆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步走向强盛;而我大奇,却在一步步滑向衰落的深渊。” “文坛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是我们占据着优势,但这不过是依靠着先辈们积累下的老本罢了。” “放眼如今我们大奇的文坛,能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个即将行将就木的庄墨涵先生了。” “而反观南庆那边,范隐和范贤两兄弟,都还如此年轻。” “他们如今便已有了诗神、诗仙这般响亮的名号,若是让他们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我简直不敢想象他们将来会达到怎样令人仰望的高度。” “想要自救,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唯有行险棋,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个指挥同知听到沈重对范隐兄弟评价如此之高,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试探性地问道。 “既然范隐和范贤他们对我国威胁如此巨大,那要不要,属下……” 沈重见状,脸色一沉,猛地一拍身前的矮桌,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厉声喝道。 “胡闹!” “先不说他们二人眼下是作为南庆使者,代表南庆出使我大奇,身份敏感。” “单说一点,我们若是技不如人,便暗中下黑手将人家杀了,那我们大奇的脊梁骨,可就真的彻底断了!以后在南庆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指挥同知被沈重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请罪。 “是,是小人思虑不周,言语孟浪,请大人恕罪。” 沈重摆了摆手,语气稍缓。 “算了,这些朝堂博弈的深层道理,你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通透,说错话倒也情有可原。” 指挥同知闻言,如蒙大赦,赶忙说道。 “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大人,我们就这样放任范隐、范贤二人在上京城内活动,不管他们了吗?” 沈重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然不是。” “我先前说,我帮他们扬名的原因,到目前为止,我只说了两个。” “其实,还有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你不是怀疑范隐和范贤,真是那所谓的诗神、诗仙转世吗?” “那好,我们就顺水推舟,帮他们把这个名声做得更实,吹得更大,将他们高高地抬举起来。” “把他们抬到一个他们自己都下不来的位置。” 下面那个指挥同知听得心惊肉跳,试探着问道。 “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他们骑虎难下?” 沈重嘴角微翘,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骑虎难下?” “不,这还远远不够。我要将他们抬到比这更高,更危险的位置。” “一个比当今的庄墨涵先生,声望更高,地位更尊崇的位置。” “我要把他们,直接抬到云端之上。” “他们如今所谓的诗神、诗仙,终究还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我要让他们,成为百姓心中真正的‘神仙’。” “那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完美无瑕的神仙。” “但他们毕竟是凡人,并非真正的神仙。” “所以,他们肯定会犯错。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只要犯下哪怕一丁点微不足道的错误,就会从云端狠狠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下面的指挥同知听到沈重这番狠辣至极的谋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恭维道。 “大人此计,当真是算无遗策,一环扣一环,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是借百姓之力困住范氏兄弟,使其疲于奔命,无暇他顾。再以其惊才绝艳反向激励我大奇文坛,激发我朝士子奋发之心。而后更是将他们高高捧起,使其成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最终,还能借此离间南庆君臣,动摇其国本。此等深谋远虑,环环相扣,一石数鸟之计,属下……属下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难以言表。大人之智,真乃神鬼莫测。” 此时,沈重却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下面的指挥同知听到沈重又一次叹气,心中不由得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莫非此计之中,还有何处令您烦恼?” 沈重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 “这个计划,说起来确实精妙,一举多得。” “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个计划最终能有几分成效,究竟有几个预期的成果能够真正成功实现。” 指挥同知不解地问道。 “大人,这又是为何?以大人的算计,难道还有失手的时候?” 沈重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奈与忧虑。 “因为我大奇自身,便是问题重重,内忧外患啊。” “外部,北有凶悍的蛮族部落虎视眈眈,磨刀霍霍;南有强大的庆国陈兵边境,野心勃勃。” “而在内部,帝后相争的局面早已形成,愈演愈烈,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人人自危。” “更有上衫虎那个手握重兵的将领,始终是一个难以掌控的不稳定因素,不知何时便会爆发。” “还有,肖恩马上就要从南庆押解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肖恩最终能不能顺利落到我们锦衣卫的手里。倘若肖恩回到上衫虎那里,与其势力合流,那对我们而言,后果将不堪设想,局面就彻底完了。” 指挥同知听着沈重细数国之隐患,心中也是一片沉重,他由衷地说道。 “是啊,我大奇如今的确是危机四伏,处境艰难。不过,大人您也要千万保重身体才是。” “如今这朝堂内外,真正一心一意为了我大奇江山社稷着想的,恐怕也只有‘大人’您了。” 这个指挥同知在说出“大人”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虽充满了敬佩与依赖,但实际上…… 听到指挥同知这番话,沈重又是幽幽一叹,眉宇间的愁绪更浓了几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对了,使团驻地周围,都严密围住了吗?” 指挥同知立刻回过神来,恭敬地回答道。 “大人放心,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围住了。不仅是正门,就连使团驻地的后门,以及所有可能出入的暗道,都有我们的人在暗中日夜盯梢,确保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有些不解地问道。 “可是,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我们为何不直接将后门的位置也告知那些狂热的读书人和百姓?” “这样一来,他们便能将使团驻地的后门也堵得严严实实,使团中人便会彻底被困死在驻地之内,插翅难飞了。” 沈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冷笑道。 “我只是想让那些狂热的百姓缠住范隐他们,让他们疲于应付,无暇他顾。但若是一味地将他们堵死在里面,只会适得其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倘若使团驻地真的被彻底围堵得水泄不通,范隐和范贤那两个滑不溜手的小子,恐怕就直接不回去了,另寻他处藏匿,反而更难掌控。” “而且,刻意留下一个看似不为人知的口子,也好引蛇出洞,放些饵料出来。” “说不定,我们根本无需费尽心机从言冰芸那块硬骨头的嘴里撬出监察院在上京城的谍报网络。而是范隐他们自己,会主动带着我们找到那些隐藏的据点。” 听到此处,指挥同知恍然大悟,再次对沈重的深思熟虑拜服不已。 “大人思虑之周全,手段之高明,小人实在是佩服万分,望尘莫及。” 沈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问道。 “还有其他事情吗?” 那个指挥同知眼珠滴溜一转,似乎在迅速盘算着什么,然后恭敬地回答道。 “回禀大人,暂时没事了。” 此时,沈重略带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平淡。 “那就赶紧去做我刚刚吩咐你的那些事情吧,务必办得干净利落。” 那个指挥同知躬身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只留下沈重一人,独自坐在矮桌之后,就着昏黄的灯光,不紧不慢地吃着碟中的红枣,间或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深邃的目光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第213章 朱各再次登场 他成功甩脱了身后那群热情到令人发指的“粉丝”。 鬼鬼祟祟地,他摸到了使团驻地宅邸后门所在的幽深巷子前。 巷口的光线有些昏暗,与方才大街上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范贤刚一踏入巷子,便敏锐地察觉到数道不太寻常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一个貌似寻常的路人,脚步却在范贤看过去的刹那微微一顿。 一个摆着小摊的商贩,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还有一个挑着菜担的农夫,身体不自然地僵了僵。 这些人,在范贤目光扫过时,都显露出几分刻意的自然,反而更显不自然。 范贤心中雪亮,这些人八成就是沈重手下的锦衣卫,布置在此处的暗哨。 他却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转回头,迈步走进了幽深的巷子。 那些锦衣卫的暗探,在范贤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后,才敢将目光齐齐投向那片阴影。 范贤进了巷子,熟门熟路,径直来到了使团驻地宅邸的后门。 这扇门看上去有些年头,门板上的漆皮斑驳。 他抬起手,正准备叩响门环。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门板。 “吱呀——” 一声轻响,那扇门竟应手而开,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这个扬面,让范贤心中莫名一紧,一种似曾相识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身后腰间的匕首柄。 他推开门,目光警惕地向门内投去。 院内空荡荡的,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 范贤这才小心翼翼地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边仔细观察着院内的每一处角落,一边缓步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然而,他才刚刚将一只脚踏入院内,另一只脚尚未落地。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门内侧猛然伸出,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范贤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便被硬生生拽了进去。 “砰!” 身后的院门应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巷子里的微光。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范贤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迅速定睛一看,看清了抓住自己的人。 正是他的兄长,范隐。 范贤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摸着匕首的手也放了下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啊,吓我一大跳。” 这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也带着几分释然。 范隐却不多言,转身便向院子深处走去。 “跟我来。”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范贤二话不说,立刻迈步跟上了范隐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范隐,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 “怎么了?” “让你想起老哈家里,滕子静埋伏你的那次了?” 后方的范贤,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消的紧张。 “确实有点像那次的情形,但若只是那样,倒还不至于让我这么紧张。” “我是因为刚刚在巷子外面的大街上,发现了好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这才心里发毛。” 范隐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没事,只是沈重的锦衣卫。” “不止后门,前门还有这宅子的周围,都已经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了。” “不同的是,前门的锦衣卫是穿着官服,明目张胆地守着,美其名曰保护使团,维护秩序。” “后门和周围的这些,都是些便衣暗探,藏在暗处。” 范贤跟在后面,闻言点了点头。 “正常,不这么盯着我们,沈重那家伙才不会放心。” “前门借着那些狂热的‘粉丝’,给我们来了个严防死守。” “这后门,看似给我们留了个口子,实际上,恐怕是想故意放我们出去,好让我们联系监察院在上京城的谍网,然后他们再来个一网打尽。”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显然也看透了沈重的部分意图。 范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这不重要。我虽然知道怎么调用上京城的谍网,但我曾经跟沈重明说了,我只负责用肖恩换回言冰芸,至于杀肖恩还有重组谍网那些麻烦事,我都不打算亲自去做。”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前。 范隐停下了脚步。 范贤紧走几步,赶了上来,站到了范隐的前面。 他看着范隐,问道: “你真不打算完成那两个任务了?” 他有些不解,这不像范隐的风格。 范隐此刻正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只手已经轻轻放在了门板上。 他侧过头,对范贤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 “我说的是我不打算亲自做那两件事,可没代表不让别人去做啊。” 话音未落,范隐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内原本一片昏暗,随着房门的开启,午后的阳光瞬间涌了进去,驱散了部分阴霾。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人影,背对着房门而立。 阳光恰好洒在那人的背后,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奇特的是,阳光正好照亮了他脖子以下的部位,而他的脸,却巧妙地隐藏在了门框投下的阴影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范贤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努力想要分辨那人的面貌。 可范隐却没有给他这个仔细观察的机会。 他伸出手,在范贤背后轻轻一推。 范贤一个趔趄,便被推进了房内。 又是“啪”的一声轻响,房门被范隐迅速关上了。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先前那种昏暗的光线之中。 范贤定了定神,再次凝神看向那个站在屋子中央的人影。 这一次,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些许微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正是那位对外宣称,早已畏罪自杀的前监察院一处主办,朱各! 范贤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失声惊呼: “朱各!?” 范隐先前确实告诉过他,朱各并没有死,而是秘密前往了北奇。 所以,范贤对于朱各出现在北奇这件事,本身并不感到太过惊讶。 他真正惊讶的是,朱各此刻居然会出现在这个使团驻地之内! 要知道,从他们使团一进上京城开始,沈重的锦衣卫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寸步不离地监视着他们。 之后使团抵达这个驻地,更是有无数锦衣卫将这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前门甚至还有那么多狂热的“粉丝”充当天然屏障。 按道理来说,朱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这里才对。 此时,朱各已经向着范隐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沉稳。 “范提刑司。” 范隐则是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朱各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急切。 “朱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您是长辈,我是晚辈,您怎么能对我行此大礼呢?” 朱各却直起身,神色郑重地说道: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监察院一处的主办了,只是个犯下大错的罪人。” “我背离了监察院的初心,更背叛了监察院的信任。是您,范提刑司,在最后关头救了我一命。” “还给了我这个戴罪立功,弥补过失的机会。” “所以,这个礼,您受之无愧。” 范隐闻言,眉头微蹙,正色道: “朱大人,您只是一时不慎,走错了路,但您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我大庆江山,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您不能如此轻贱自己啊。” 朱各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 就在这两人眼看就要开始一番“你谦我让”、“情深意切”的叙旧戏码之时,旁边的范贤终于忍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朱大人,请先别急着叙旧了。我现在实在是好奇得很,朱大人您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要知道,自从我们使团搬进这个宅子之后,外面的锦衣卫可是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未必飞得进来。” “难不成,朱大人,您是在我们使团来之前,就已经藏在这宅子里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尽管听起来也有些匪夷所思。 朱各闻言,摇了摇头,否定了范贤的猜测。 “并非如此。在你们使团抵达之前,沈重那个人,早就已经派人将这个宅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搜查了无数遍。” “别说是藏人了,就连这里的桌椅板凳都全部换过,甚至连每一块瓦片,每一块地砖,都派人仔细探查过,生怕有什么暗道或者夹层之类的。” “我若是想提前躲进来,根本是痴人说梦。” 范贤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那您……那您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朱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我这次能够进来,说起来也算是梅开二度了。” “和之前在南庆,庄墨涵老先生的那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范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监守自盗?!”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各。 “难道说,这北奇的锦衣卫里面,有我们监察院的人?” 朱各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可能有。” 范贤彻底糊涂了,眉头紧锁。 “可能有?这是什么意思?” 朱各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其实,我这次奉命前来北奇,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了赎罪,协助你们救出言冰芸言公子。” “但我如今的身份,依旧是一个背叛过监察院的罪人。除了将我安全送到北奇境内,监察院方面,并没有再给我提供任何其他的帮助和资源。” 范贤越听越迷糊,心中的疑惑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那……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是你花钱收买了锦衣卫的人?” 这听起来更不靠谱,锦衣卫是沈重的爪牙,岂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朱各闻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无奈。 “不是我收买了锦衣卫。” “是长公主殿下收买了锦衣卫。不,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 “应该说,是长公主殿下,在她自己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我们收买了一部分锦衣卫。” “我这次能进来,走的正是长公主殿下当初在北奇布下的那条线。” 范贤听完这番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此刻有些不够用了。 第214章 朱各的消息 “等等。”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瞬间切断了厢房内那份短暂的“情深意切”。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范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锐利地在朱各那张带着微妙表情的脸和范隐那副事不关己的淡然神态间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可疑的波动。 “什么叫长公主在她自己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你们收买了一部分锦衣卫?” 这个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而你,朱大人,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了这条所谓的‘线’,潜入到这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使团驻地?” 他紧盯着朱各,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探究意味,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朱各面对范贤这一连串不留情面的追问,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与无奈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此刻身份略显不符的深沉。 他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眼的分量,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说了,这次我是作为一个罪人来赎罪的。检察院方面没有给过我任何帮助。” “但院长大人,给了我指了条路。” “范贤,你可知晓,长公主殿下在北奇这上京城内,经营着一间隶属于内帑的铺子?” 范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这个情报对他而言,并非什么秘密。 “知道啊。” 这几乎是南庆高层人尽皆知的事情,长公主通过内帑的手,伸得很长。 朱各见他知晓,眼神不由得深邃了几分,仿佛要穿透范贤,看到他心底的想法。 “那么,你又是否清楚,这间表面上不起眼的铺子,其主要的生意往来对象,正是北奇的锦衣卫?”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给范贤消化信息的时间,随即又抛出一个更重的砝码: “并且,此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与北奇朝堂之上的诸多显赫人物,都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 “其中的利益输送,更是庞大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范贤的眉梢微微一挑,再次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凝重。 “这个,我自然也知道。” 他略作思忖,补充道:“恐怕不止是我知道,这北奇的衮衮诸公之中,对此事洞若观火,甚至牵涉其中的,亦不在少数吧。” 这种以国家名义行商业之实,再通过利益捆绑各方势力的手段,在权力的棋局中,算不得多么新鲜。 朱各缓缓颔首,算是认可了范贤的判断,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你所言,分毫不差。” 他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声音平稳,却字字珠玑: “这经商之事,货殖天下,财源广进,其中所产生的利润,自然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丰厚。” “北奇国这边,那些位高权重、手握大印的顶层人物,自然是心安理得地攫取了其中最大的一块肥肉。” 说到此处,朱各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勾勒出一抹夹杂着嘲讽与洞悉的复杂弧度。 “但是,你可曾想过,那些真正负责具体事务,在市井之间奔波劳碌,打点上下,确保这生意能够顺利运转的,终究还是那些身处底层的办差之人。” “这其中,北奇锦衣卫的缇骑校尉们,便是这盘生意中,不可或缺的主力军。” “正所谓,雁过尚要拔根翎,水流经处也留痕。” “这整块香喷喷的肥肉,即便不能完整无缺地落入他们这些底层差役的囊中,但只要是从他们手中过一道,也足以让每一个人都沾得盆满钵满,手上油光锃亮了。” 朱各的语气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对人性贪婪的深刻洞悉。 范贤听到这里,那双原本因疑惑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一道恍然的精光。 “原来如此!” 他低呼一声,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如同迷雾一般的重重疑团,在这一刻,仿佛被朱各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轻易地拨开了一角,露出了其下隐藏的脉络。 这种根植于利益交换的人情往来,这种因共同分赃而形成的默契勾结,正是各种暗箱操作与渗透反制的最佳温床。 朱各敏锐地捕捉到了范贤脸上一闪而逝的了然,知道他已经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于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惶恐。 “说到这个,范隐,范贤,我还有一件更为骇人听闻的事情,需要立刻向院长和陛下禀明。”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仿佛怕隔墙有耳,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 “此事,干系之重大,影响之深远,一旦处置稍有不慎,不仅极有可能引发我大庆内部翻天覆地的剧烈动荡,甚至……甚至有倾覆社稷、改朝换代之虞!” 范贤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能让曾经身为监察院一处主办,见惯了风浪的朱各,用上“改朝换代”这等石破天惊的字眼,足见此事已经严重到了何等糜烂的境地。 朱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置身事外的范隐。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后怕,以及一丝因验证了某种可怕预言而产生的复杂情绪。 “范隐,我还记得,先前在竹林,我事发,被你骂醒那次,你曾说过,长公主李芸瑞那个女人,心思诡谲,城府极深,恐怕早已心怀不轨,暗中包藏着谋逆的祸心。” “坦白说,那个时候,我虽然口头上没有承认,但心中,对此已经存有几分疑虑。” “果然,此次为赎罪,前来北奇,这才发现李芸瑞那个疯女人的惊天秘密。” 范贤的好奇心,此刻已经被朱各这番话彻底吊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哦?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竟能让你这位前一处主办,也发出如此骇然的断言?” 朱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借此平复一下激荡的心绪,然后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抵达北奇上京之后,为了能够尽快且隐秘地搭上锦衣卫内部的某些关节,便借用了院长帮我伪造的,长公主麾下亲信的身份作为掩护,前往了内帑设在北奇国都的那间对外宣称经营南北货物的铺子,试图进行秘密联络。”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常规的渗透与情报刺探。” 朱各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至今仍心有余悸的难以置信之色。 “却不曾想,不查则已,这一查之下,竟让我发现了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惊天秘密。” 范贤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因为朱各这故作停顿的卖关子而漏跳了一拍。 朱各的声音,因为压抑不住的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发现,那间铺子内部实际掌握的账目,与当初经过层层修饰,抄录送回我们监察院存档备查的账册,两者之间,简直判若云泥,存在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鸿沟!” 范贤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朱各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其中的差额之巨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贪墨的范畴。” “毫不夸张地说,那笔被隐匿下来的巨额财富,足以在暗中,轻轻松松地供养起一支人数过万,且装备极其精良的私兵!” “而且,你们绝对无法想象,” 朱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些许,又迅速压低,“那支潜在的私兵,其所配备的兵刃、甲胄、战马,乃至弓弩器械,竟然全都是按照我大庆边军,甚至是京营禁军中最为精锐部队的最高规制来打造的!” “什么?!” 范贤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惊骇,失声低呼出来,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 “还有……还有这种事情?”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在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长公主李云睿的胆子,何止是包天,这简直是要将天都给捅个窟窿出来。 然而,与范贤此刻的魂飞魄散、骇然失色形成一种诡异而鲜明对比的,却是他身旁兄长范隐那张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 范隐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神情激动的朱各一眼,语气平淡得仿佛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哦,你说的是这事儿啊。”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在范贤与朱各两人心中,同时掀起了滔天巨浪,震得他们头晕目眩。 范隐走到了桌边,倒了杯茶,送到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然后才用一种不紧不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语调,继续说道: “这件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秘密。” “至少,对于陈院长,以及咱们那位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陛下而言,他们两位,恐怕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厢房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范贤和朱各,两人就像是被人同时施了定身法一般,动作僵硬地瞪大了双眼,用一种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范隐。 他们脸上的神情,惊愕、迷茫、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出一辙地精彩。 朱各更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有些失态,声音都因为过度震惊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与嘶哑。 “陈……陈院长和陛下……他们……他们都知道?!”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一个比长公主私养军队更加可怕,也更加荒谬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悄然钻进了他的脑海。 “所以,这……这难道是……是陈院长和陛下的……意思?”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这潭水,就不仅仅是深不见底那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 范隐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微脆响,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房间之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敲在人心上的警钟。 他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而非地否认了朱各那石破天惊的猜测。 “知道,那是肯定知道的。” “毕竟,这天底下,能瞒过他们二人眼睛的事情,着实不多。” “但若要说,此事是出自陈院长和陛下的授意,那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范隐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然而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复杂光芒。 “我估摸着,即便是以陈院长和陛下的深谋远虑,恐怕当初也未曾预料到,事情会糜烂到如今这般几乎无法收拾的地步。” 范隐在心中却无声地补上了一句:庆帝那个算计了一辈子的老狐狸,他究竟有没有预料到这种局面,我不敢妄下断言。但陈萍萍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家伙,恐怕不仅早就想到了,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期望着长公主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能把天都给捅破了,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此时,一直处于震惊与迷茫之中的范贤,却像是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抬起头,急声反驳道: “不对啊,大哥!” “如果说,陈院长和陛下早就对长公主的这些小动作了如指掌,那陈院长又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特意让我去查内帑的账目?” “难道不正是因为陈院长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所以才想借我的手,将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和问题,全都给一一揪出来,彻底清查干净吗?” 范贤觉得自己的这番逻辑推理,简直是无懈可击,合情合理。 范隐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微妙弧度。 “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了,我的傻弟弟。” “陈院长让你去查内帑的账,其真正的用意,其实非常简单。” “那是因为,你,范贤,宛儿的未婚夫,马上就要名正言顺地接手整个内帑了。” 范贤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僵,满是愕然与不解,活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为……为什么?” 范隐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慢悠悠地解释道: “当然是为了让你在正式接手之前,能够提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识到,长公主李芸瑞那个败家娘们,究竟把那个曾经富可敌国、日进斗金,风光无限,号称天下第一皇家商号的内帑,给糟蹋折腾成了怎样一个外表光鲜、内里腐烂,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的烂摊子。” “也好让你提前有个充分的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真正上手了,才发现一团乱麻,手忙脚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地方哭去。” 范贤脸上的表情,在范隐这番话语的冲击下,经历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变化。 从最初的惊愕,到中途的茫然,再到后来的呆滞,最终,彻底化为了一片令人不忍卒睹的空白。 “什……什么?” 他的声音都在控制不住地发颤,仿佛连牙齿都在打架,“我……我日后要接手的内帑,是……是个……烂……烂摊子?!” 范隐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十分干脆利落地摊开了双手,随意地耸了耸肩膀,露出一副“这难道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的无辜表情。 “是啊。” “这难道不是一件显而易见,根本无需多言的事情吗?” “我的好弟弟,你也不用你那颗聪明的脑袋瓜子好好想一想。” “你觉得,以长公主那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性子,她会心甘情愿、痛痛快快地将一个完整无缺、财源广进、日进斗金的聚宝盆,拱手让给你这个处处与她作对的眼中钉、肉中刺吗?” “我敢打赌,就算内帑之前真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亏空和问题,在她得知陛下要将内帑的掌管权交给你之后,也必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不择手段,想方设法地给你制造出一大堆足以让你焦头烂额、焦头烂额的天大麻烦和理不清的烂账。” 范贤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彻底僵在了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石雕。 他缓缓地,缓缓地仰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那落满灰尘的屋顶,喉咙里发出一声饱含着无尽绝望与悲愤的哀嚎,那声音之凄厉,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不——!” 第215章 王七年:朱……朱大人,您没死啊!? 范隐眉头微蹙,抬手便是一巴掌,精准而又力道适中地拍在了范贤的后脑勺上。 “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别在这儿鬼哭狼嚎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范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断了悲愤的宣泄,那差点冲破房顶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他身子一个激灵,肩膀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显然仍未从那“烂摊子”的巨大冲击中彻底缓过神来。 范隐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一旁神色同样有些复杂的朱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静。 “长公主之事,兹事体大,牵连甚广,等回到大庆之后,再详禀陈院长与陛下定夺。”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言冰云从北奇锦衣卫的手中解救出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我虽已严词警告过沈重,命他好生照看言冰芸,不得有失。” “但以沈重那阴鸷狠辣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从言冰云口中撬出我大庆在上京城内潜伏谍网的机会。” 范隐的视线落在朱各身上,带着一丝探寻。 “言冰芸,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朱各闻言,神色一肃,迅速从方才的震惊中抽离,恢复了监察院官员应有的干练。 他沉声应道: “我之前出发前,范隐你曾经给了我提示,是沈重的妹妹沈婉儿和言冰芸有瓜葛。” 范隐的确事先提醒过朱各沈婉儿和言冰芸的事。 “我到了北奇后,先是按照我之前说的搭上了锦衣卫。” “然后又通过锦衣卫联系上了沈婉儿。” “之前,沈婉儿有所顾忌,一直不肯告诉我言冰芸所在。” “直到今天她听说你们来了,沈婉儿这才肯说出言冰芸的所在。”“根据沈婉儿所说,外加我的探查,言冰芸被锦衣卫秘密囚禁在城南的一处废弃旧宅院之内。” 范隐微微颔首,追问道:“可有具体的方位图?” 朱各走到那张简陋的矮桌旁,小心翼翼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他将纸张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缓缓铺展开来。 那是一幅用炭笔勾勒的简易地图,线条虽不甚规整,但关键的街巷与建筑标识却异常清晰。 范隐与兀自有些失魂落魄的范贤,也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目光齐齐投向那张地图。 朱各的指尖在地图上某处轻轻一点,那里用朱砂笔圈出了一个格外醒目的红色圆圈。 “此处,便是锦衣卫用以关押言冰芸的秘密据点。” 他语气凝重地补充道:“我曾数次试图抵近侦查,发现其周遭防卫之森严,远超想象。” “这条街、这条街,还有这条街……” 朱各的手指在地图上接连划过三条邻近的街道,声音透着一丝沉重。 “这三条主街之上,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遍布锦衣卫的明哨与暗桩,寻常百姓根本无法靠近,一旦有生面孔出现,立刻便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紧接着,他的手指又在地图上另外几处关键的交通要道点了点。 “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 “所有能够通往那处关押地点的街巷路口,无一例外,都设有锦衣卫的暗探日夜盯梢。” “想要悄无声息地潜伏过去,实施突袭,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范隐的眉头微微蹙起,问道:“若是强行突入呢?” 朱各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硬闯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同样微乎其微。” “据我观察,负责看守的锦衣卫中,不乏七品、八品的好手,人数众多,配合默契。” 范隐闻言,眼神中却并无太多波澜,只是淡淡地说道:“寻常的七八品武者,于我而言,并非难以逾越的障碍。” 朱各抬起头,迎上范隐那深邃的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 “你的武力我是知道的。但若是,对方阵中,有十数名八品高手,外加一位货真价实的九品强者坐镇呢?” 范隐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九品,倒也并非无法应付。” “只是,我如今体内的真气出了一些岔子,短时间之内,恐怕只能全力出手一次。” 朱各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失声问道:“你……你突破九品了?” 范隐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在来北齐的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真气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异变,侥幸得以突破。” “只是,我们所修炼的这门功法,似乎存在某些未知的缺陷,导致我突破九品之后,真气运转反而不如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朱各脸上的惊骇之色更浓,追问道:“那……可有恢复之法?” 范隐道:“能恢复。我已从故人处寻得一部调理真气的辅助功法,目前正在修习。要不了太长时间,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朱各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一旁的范贤,带着一丝审视与期盼。 “那么,范贤,你可有把握,在范隐牵制住那位九品强者之后,独自应付剩下的那十余名八品高手?” 范贤摸着下巴,眉头紧锁,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若单凭武力,恐怕会有些勉强。” “不过,若是再配合上我那些下毒手段,或许……能够勉强周旋一二。” 朱各闻言,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太过冒险了。” “这些,还仅仅是对方摆在明面上的顶尖战力。在那之下,还有为数众多的七品武者,以及更多七品以下的锦衣卫缇骑,他们虽然个体实力不足为惧,但蚁多咬死象,一旦陷入围攻,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又问道:“使团之中,除了你们兄弟二人,可还有其他能够倚仗的高手?” 范贤略作思忖,答道:“高达和他麾下的那批刀客,都是军中精锐,以一当十的好手,或许可以助一臂之力。” 范隐却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行。一旦动用使团护卫,目标实在太过明显,恐怕我们这边刚有异动,沈重那边立刻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打草惊蛇,反而会陷言冰芸于险境。” 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对了,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坐镇的九品强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朱各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何道人。” 范隐听到这个名字,原本紧锁的眉头却是骤然一松,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 “那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朱各与范贤皆是一脸茫然地望向他,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轻松从何而来。 朱各忍不住追问:“此话何意?” “莫非……那何道人身上有什么蹊跷不成?”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解释道:“何道人与陈院长之间,素有渊源。” “只要我们行事隐秘,不暴露他与监察院的暗中联系,在关键时刻,他应当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朱各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他眼中,陈平平这位监察院院长,本就是深不可测、无所不能的存在,能与北齐的九品强者搭上线,似乎也并非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倘若真能如此,那营救之事,便平添了数分把握。” 就在三人准备就具体的行动计划展开进一步商讨之际,厢房的门扉,却突然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房间内的三人皆是心头一凛,动作瞬间凝固。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道略显急促,却又刻意压低了的熟悉声音。 “大人。”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房内的范隐与范贤清晰地分辨出,来人正是王七年。 朱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便想寻找地方躲藏。 范隐却不动声色地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目光平静地望向房门,扬声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王七年那略微壮硕的身影,如同狸猫一般,脚步轻快地闪身而入,随即又迅速反手将房门掩好。 他习惯性地往里走了几步,待到转过屏风,看清房内情景的刹那,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他看见范隐与范贤正围坐在一张矮桌旁,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而在他们对面,赫然还坐着第三个人。 王七年定睛细看,当他认出那第三人的面容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他那双原本就因为常年谄媚而显得有些细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嘴巴也张得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声音都有些结巴起来。 “朱……朱……朱大人?!” “您……您您……您没死啊?” 第216章 神秘来信 “朱大人的‘身死’,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目的便是为了让他能够提前一步潜入北奇,为我们后续的行动铺路布局。” 王七年闻言,这才如梦初醒般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在自己那起伏不定的胸口上用力拍了拍。 “哎呀我的娘哎,可吓死我老王了!” 他脸上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对着朱各说道:“朱大人,我还以为您……您真的……” 朱各看着他那副夸张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么?莫非你以为,我是化作厉鬼,回来找范隐索命的不成?” 王七年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朱大人说笑了!” “如今的您,那可是气宇轩昂,满面红光,这小脸蛋儿,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 范隐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行了,老王,少在这儿耍贫嘴了。” “现在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七年被范隐一打岔,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神色一肃。 他好似复刻朱各方才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函。 他快步走到三人近前,躬身将那封信双手呈递给范隐。 范隐接过信封,入手轻飘飘的,似乎并无特殊。 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将信封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对着光线反复翻看,信封表面干净,没有任何字迹,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 他抬眼看向王启年,问道:“这信,从何而来?” 王七年连忙躬身答道:“启禀大人,您方才回来之后,不是吩咐属下带人去采买一些食材和消耗品吗?” “属下亲自带队前往,就在回来的路上,途经一处人流较为密集街口时,冷不防被人从侧面撞了一下。” “当时情况有些混乱,属下也是在事后才发现,这封信,也不知是何时,被人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我的怀里。”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补充道:“对方的手法,说实话,也算不得如何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糙。若非属下当时反应还算机敏,眼疾手快地用手肘夹住了,这封信恐怕当扬就要掉落在地,被旁人发现了。” 范隐闻言,手指轻轻在信封的边缘揉搓了几下,触感并无异常。 他不再迟疑,当机立断,指尖微一用力,便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将其展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信纸之上,竟是空空如也,一片洁白,完全没有任何字迹。 范隐将那张白纸举到眼前,对着烛光来回翻转,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一旁的范贤也探过头来,看着那张白纸,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大哥,这上面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莫非……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墨水书写,需要特定的法子才能让字迹显现出来?” 范隐眉头微蹙,沉吟道:“尚不清楚。”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朱各,却突然开口说道:“给我试试?” 范隐闻言,便将手中的白纸递给了他。 朱各接过那张看似无奇的白纸,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片刻,随即目光落在了矮桌上那支尚未点燃的粗短蜡烛上,示意了一下。 “劳烦,借个火。” 范隐没有多问,从怀中摸出那个造型奇特的【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一簇幽蓝色的火苗便从打火机中蹿了出来,精准地点燃了蜡烛的灯芯。 朱各将那张白纸小心翼翼地凑近到蜡烛的火焰上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开始缓缓地烘烤起来。 房间内的三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张在火苗上方缓缓移动的白纸。 片刻之后,奇迹发生了。 随着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背面,原本洁白无瑕的纸面上,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书写一般,渐渐浮现出一行行浅褐色的字迹。 王七年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呼一声:“哎!真的有字了!朱大人,您这手绝活儿可真是神了!” 朱各将已经显现出字迹的信纸从火焰上方拿开,吹了吹上面残留的余温,脸上露出一丝怀念之色。 “这不过是监察院许多年前用过的一种传递密信的老法子罢了,因为弊端太多,如今早已被弃用了。” 王七年闻言,好奇地追问道:“哦?不知是何弊端,竟让如此神奇的法子也被弃用了?” 朱各解释道:“这种密写法,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特制的药水书写,遇热便会显形。” “其最大的弊端,便是太过容易暴露。只要稍一受热,哪怕只是无意间靠近火盆,甚至在某些酷暑天气,仅仅是人体自身的体温,都有可能让纸上的字迹显露出一丝半点。” “虽说未必能让所有字迹都清晰显现,但即便只是泄露片言只语,也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如今监察院内部传递机密讯息,早已改用了费解研制出来的一种特殊显影溶液。” “那是两种看似寻常,实则内有乾坤的无色无味液体。先用其中一种溶液在特制的纸张上书写,字迹会迅速隐去,不留丝毫痕迹。待到需要阅看之时,再用另一种配套的溶液轻轻擦拭纸面,隐藏的字迹才会清晰地显现出来,而且稳定性极高,不会轻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 王七年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由衷的钦佩之色。 他又将目光投向朱各手中的信纸,急切地问道:“那,朱大人,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要紧的情报?” 朱各的目光在信纸上快速扫过,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稍等片刻。” 他沉声说道:“这信上所写的,并非直接的信息,而是采用了一种加密的手法,真正要传递的内容,隐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字里行间。” 他抬起头,看向范隐。 “可有笔墨?” 范隐二话不说,手腕一翻,也不知从何处,竟凭空取出了一支笔杆温润,笔锋饱蘸墨汁的毛笔,递给了朱各。 朱各对此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没有丝毫讶异,伸手接过毛笔,便在那张已经显现出字迹的信纸上,就着那些浅褐色的字迹,开始勾勒圈点起来。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笔尖在纸张上摩擦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片刻之后,朱各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放下毛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范隐见状,立刻开口问道:“如何?可曾解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朱各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缓缓说道:“我方才尝试了数种监察院常用的解密方式,都未能成功。” “最后,还是用了一种监察院早已弃用多年的旧式加密手法,这才勉强从这些杂乱无章的字句中,解读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他抬起头,目光在范隐与范贤的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顿地说道: “言冰云,即刻将被转移!” 夜已经深了。 使团驻地宅院的檐角在朦胧月色下,勾勒出几分寂寥的剪影。 周遭一片沉寂,虫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唯独东南角的厨房方向,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里灯火通明,喧嚣的人声穿透夜幕,隐隐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浓郁的白烟夹杂着柴火特有的焦糊气味,从门窗的缝隙中不断向外翻涌,仿佛一头不安分的巨兽,在夜空中张牙舞爪。 尚未完全靠近,一股混杂着油烟、肉香、辛辣调料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厨房内,赵大和他手下那群从战扬上退下来的老兵,此刻正赤膊上阵,忙得热火朝天。 汗水浸湿了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在跳跃的灶火映照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 赵大本人,正挥舞着一把宽刃的厚背厨刀,对着案板上堆积如山的肉块奋力劈砍。 他每一刀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案板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仿佛战扬上擂动的战鼓。 碎肉与骨渣随着刀锋的起落而飞溅,他却浑然不顾,只专注于手下的力道。 他身旁不远处,一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灶火上。 一个身材同样魁梧的汉子,手持着几乎能当船桨用的长柄铁铲,费力地在锅中搅动。 锅内热油翻滚,“滋啦滋啦”的爆响声不绝于耳,食材下锅的瞬间,更是激起一片浓烈的油烟,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汉子被熏得双眼通红,却依旧咧着嘴,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粗豪的吆喝。 灶膛里的火焰“呼呼”作响,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负责添柴的兵士,不时用铁钳夹起劈好的木柴,塞入火口,激起一蓬耀眼的火星。 火光映照着他们被汗水与油烟熏染的脸庞,每一道沟壑都显得格外深刻。 另外几人则在水缸边忙碌,清洗着一筐筐的蔬菜。 冰凉的井水与他们滚烫的肌肤接触,激起一阵细微的白雾。 他们搓洗的动作虽然粗犷,却也带着一种军中特有的麻利与效率。 整个厨房空间不大,挤满了这些壮硕的汉子,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 有肉食的焦香,有青菜的清新,有葱姜蒜爆锅的辛辣,还有浓重的汗味与柴火燃烧不完全的烟熏味。 烟气浓得几乎化不开,在房梁下缭绕盘旋,将每个人的身影都勾勒出几分模糊。 尽管环境算不上舒适,甚至有些恶劣,但这些汉子脸上却不见丝毫的烦躁。 他们一边干活,一边用带着各自家乡口音的方言大声说笑着,偶尔还会爆出一两句粗鄙的玩笑,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汗珠从他们的额角、鼻尖、下巴不断滴落,砸在油腻的地面上,瞬间便被蒸发。 “老三,你那边鱼杀好了没有,手脚快点。” 赵大停下手中的劈砍,用沾满油污的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着一个方向吼道。 “催什么催,赵大,这鱼滑不溜丢的,比娘们还难伺候。”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带着几分抱怨,却也透着熟稔。 “少他娘的废话,耽误了范大人的事,老子扒了你的皮。” “还有老四,范大人,交代了,那猪大肠不用洗的太干净。” “范大人说他就是喜欢吃原汁原味的。” 赵大的声音依旧洪亮,但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 厨房内,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菜刀与案板的撞击声,风箱的呼啸声,还有汉子们粗犷的谈笑声,交织成一首充满力量与生机的交响曲。 他们不像是在烹饪精细的菜肴,更像是在进行一扬紧张而有序的战斗。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动作虽然不甚雅观,却透着一股久经沙扬的默契与悍勇。 这烟熏火燎的厨房,此刻便是他们的战扬,而锅碗瓢盆,便是他们的刀枪。 第217章 范隐的计划依旧简单粗暴 与外面那喧嚣震天,热浪滚滚的厨房相比,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方才那混杂着肉香,汗味与柴火气息的浓烈味道,被紧闭的门窗彻底隔绝在外。 此刻,房内已点起数盏油灯,烛火摇曳,驱散了角落的阴影。 明亮的灯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恍如白昼,却丝毫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气息。 四道身影,围坐在一张白日里用过的方桌前,沉默如石。 范隐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慢悠悠地从面前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审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他的左右两边,范贤与朱各依旧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两人身形未动,神情专注,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们就像是两尊雕像,一尊写满焦虑,一尊刻着沉稳。 唯独不见了那个总在关键时刻插科打诨的王七年。 倒是多了一个人。 坐在范隐对面的,是一个有着飘逸长发和冷峻外表的道人。 他的身前,一柄古朴的长剑被横放在桌面之上,剑鞘上的纹路在灯火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 四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房间里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每一次炸响都像是在这死寂的画布上撕开一道口子。 终于,在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看上去话语最少的何道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身上那股不耐烦的气息,比他本人的存在感还要强烈。 “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长时间不在,沈重该起疑心了。” 说着,他伸出手,手指修长而有力,便要去抓桌上那柄不离身的长剑,作势起身。 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范隐却不紧不慢地抬手虚按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别急,马上开始,马上开始。” 何道人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重新按在膝上,紧绷的指节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 他语气里透着一丝冰冷的催促。 “那就有事快说。” 范隐清了清嗓子,发出了两声刻意的干咳,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咳咳。” 他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仿佛在主持什么庄严的仪式。 “我宣布,言冰云营救行动,第二扬讨论会,现在开始。” “现在,有请我们新加入的成员,何道人,何先生,先来对一下颗粒度。” 何道人眉头微蹙,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 他显然没听懂“颗粒度”是何意。 这个词,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认知湖面。 一旁的范贤立刻心领神会地凑过去,他已经习惯了给自己这位兄长那些天马行空的词汇做注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熟练的恭敬。 “何先生,我哥的意思是,劳烦您讲一下您那边掌握的情况和情报,我们互相印证一下。” 听到这番解释,何道人脸上的疑惑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 他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言简意赅。 “我受陈平平所托,在上京城助你们兄弟二人行事。” 话音刚落,何道人身侧的朱各,目光陡然锐利如鹰,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的骨骼与内心。 “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朱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慎与压迫感。 何道人没有多言,也没有因为被质疑而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黄色的木牌。 那木牌上没有任何字迹,只雕刻着繁复而奇特的花纹,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图腾,盘根错节,诡异森然。 他将木牌放在面前的桌上,指尖轻轻一推。 木牌便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桌子中央。 范隐对那块木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他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他对何道人的身份完全没有疑心,毕竟手握剧本。 至于那监察院特有的纹路,他本就看不懂,也懒得去看懂。 范贤倒是挺好奇,伸长了脖子,使劲往桌子中间瞅,像个对一切都充满新鲜感的孩子。 朱各却直接伸出手,将那块木牌拿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稳,手指接触木牌的瞬间,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种细微的审度。 他将木牌翻转着来回细看,又用拇指的指腹,在那奇特的花纹上仔仔细细地摩挲了一阵,仿佛在读取某种秘密的编码。 良久,他才抬起头。 “嗯,是监察院的印记,不了解的人看不出门道。” 说完,朱各便要将木牌递还给何道人。 何道人却抬手制止了他,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不用了,我只答应陈平平,帮你们这一次。” 朱各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看向何道人,试图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你不是监察院在北奇的暗探?” 何道人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我只是欠陈萍萍一个人情,这次出手,只为还情。” “情还了,你我便是陌路人。” “而且我不会直接动手,也不会参与你们的具体行动,更不会暴露与你们有任何关系。” “最多,为你们传达一些关键信息。”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设立一道屏障,将自己与他们清晰地隔离开来。 朱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那你如今在上京城,是什么身份?” 何道人缓缓说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如今,已经投靠在北奇太后门下。” “沈重要转移言冰云,所以向太后借调高手,用来护送车队,太后便将我调了过去。” “我也是因此,才知道了言冰芸即将被转移的消息。”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所以冒险主动联络了你们。” 朱各立刻追问,语速都快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桌面上的钉子。 “何时转移?转移路线与目的地在何处?” 何道人沉声回答。 “时间是明晚宵禁开始之后,秘密进行。” “至于转移的路线和最终的目的地,沈重并未告知于我。” “他生性多疑,这种核心机密,只会在出发的最后一刻公布。” “明日,将由沈重亲自押送,我只需要跟随车队便可。” “而且沈重还说,这次的目的地,他已经置办了一个月的生活物资。” “转移之后,所有人,包括我,都必须留在目的地,继续看守言冰芸。” “他们的人则会继续审讯,直到言冰芸招供,或是沈重有新的命令传来。” “这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基本上,留给你们救人的时间窗口,只有明天这一天。” 朱各听完,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转头看向范隐,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沉重的压力。 “明天,要不要动手?” 范隐没有立刻回答。 他脸上的轻松神情不知何时已经收敛起来,取而代 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他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还能不能联系上沈婉儿?” 朱各答道。 “方才尝试过,只联系上了她的贴身丫鬟。” “沈婉儿已经被沈重关了禁闭,沈重放话,直到我们离开上京,否则她都别想出来。”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那弧度里藏着一丝算计。 “看守的力度如何?” “只是单纯的禁闭,看守力度并不算强。” 范隐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又似乎是觉得火候还差了点。 “不够啊,得让沈重那边,更乱一点才行。” 说着,他手腕一翻,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凭空出现在掌心,那瓷瓶白如凝脂,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将瓷瓶递给了朱各。 “把这个,帮我交给她。” 朱各接过那个入手冰凉的瓷瓶,没有多问瓶子里是什么。 他只是用指尖感受了一下瓶身的冰冷,便点了点头。 “没问题。”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打破了房间里凝固的气氛。 “OK,明天按计划行事。” 他这话说得干脆利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一旁的范贤却听得一头雾水,他感觉自己像是漏听了最关键的部分,赶忙拉住他兄长的衣袖。 “哎,哥,什么计划啊?” “你还没说呢!” 范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表情纯真得仿佛真的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没说过吗?” 范贤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急躁。 “你当然没说过!” 范隐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样子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哦,好像还真是。” “我的计划很简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范贤焦急的脸,朱各审视的眼,还有何道人那张冷漠的面孔。 “让沈婉儿那边,闹出点大动静,拖住沈重离开的脚步。” “然后我们莽过去,把言冰芸救出来。” 范贤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停止了流动。 “就这?” 范贤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范隐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动作轻松惬意。 “就这。” “怎么了?” “不行?” 范贤的五官都快挤成了一团,他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兄长,脑中飞速盘算着这个所谓的“计划”到底有几分可行性。 莽过去? 这叫计划吗? 这叫送死! 片刻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认命般的绝望。 “行!” 第218章 沈婉儿的帮助 沈婉儿闺房外的长廊下,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未散尽的凉意,带着一丝潮湿的草木气息。 沈重步履如风,玄色的官袍下摆在他身后带起一阵微风,袍角绣着的金线在晨光下暗沉流动。 他恰好撞见了端着早膳从房内出来的丫鬟。 托盘上,精致的白瓷碗碟整齐摆放,一碗色泽金黄的小米粥,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还有几样爽口小菜,里面的饭菜却丝毫未动,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丫鬟见到他,像是受惊的兔子,慌忙屈膝行礼,险些将托盘打翻。 “大人。” 沈重的目光却径直落在那托盘上,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她不肯吃?”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仿佛平静湖面下的暗流。 丫鬟的身子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小姐说……吃不下。” 沈重伸出手,掌心向上,动作不容置喙,带着一种长久身居高位而形成的绝对命令感。 “给我。” 丫鬟不敢有丝毫迟疑,也不敢抬头看他,恭敬地将托盘递了过去。 沈重端着托盘,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手腕纹丝不动,来到沈婉儿紧闭的闺房门外。 他抬手,指节弯曲,没有用惯常的力度敲门,只是轻轻叩响了房门。 笃,笃,笃。 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婉儿,现在方便么?” “哥有事跟你说。”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沈重没有选择硬闯,也没有再敲。 他只是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门边的紫檀花架上,身体靠着冰冷的门框。 坚硬的木材质感透过官袍传来,让他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 “婉儿,哥知道你能听到。” “你不想见哥,哥就不进去。” “但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柔,褪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威严,只剩下一个兄长的无奈。 “哥知道你对我有怨气。” “怨我心狠,怨我拆散你们。” “但傻丫头,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哥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你也就哥这么一个亲人。” “我们两个才是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无论如何,哥都不会害你。”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廊外的青石板上,眼神有些悠远。 “当年咱们父母走得早,你还记得吗?” “那年冬天特别冷,家里没米了,哥去给大户人家劈柴,一整个冬天手都烂了,才换回半袋糙米。” “就是为了让你能喝上一口热粥。” “是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才熬过来的。” “这些年,哥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供你吃穿,教你读书写字,也算无愧咱们爹娘在天之灵。” “哥现在就一个心愿,就是能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一辈子安安稳稳,无忧无虑。” “哥想过,只要你喜欢,哥就绝不阻拦。” “只要你真心喜欢,对方也真的对你好就行。” “无论对方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小民。” “毕竟你哥我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什么苦都吃过。” “哥对身份高低并不看重。” “可那个言冰芸,不行啊。”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察的疲惫,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 “他是敌国暗探啊。” “他的身份是假的,他对你的感情,又有几分是真的?”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你,他根本没有真心对过你。” “此人满心算计,城府深不可测。” “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太单纯,斗不过他,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哥希望你能放下他。” 说到这里,沈重忽然沉默了。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编造出无数个谎言,让沈婉儿对言冰芸彻底死心。 但他不忍心。 他知道妹妹的性子,用欺骗得来的清醒,只会让她在未来某个时刻更加痛苦。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哎。” “哥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 “现在哥得去当值了,卫所那边还有一堆事。” “你现在不想吃饭,哥也不逼你。” “厨房灶里的火今天不会熄,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吩咐一声,府里的厨子会立刻给你做。” 说完,沈重直起身,端起那纹丝未动的托盘,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微光里,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落寞,甚至有些萧索。 屋内的沈婉儿,其实一直就站在门的另一边,后背紧紧贴着门板,将兄长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眼泪早已无声地滑落。 她从门缝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冰凉的小瓷瓶。 那是范隐昨夜托朱各转交的东西。 瓷瓶的冰冷触感,仿佛能穿透皮肤,直抵心脏,让她纷乱的心绪重新变得坚定。 “哥,对不起。” “这次,我帮他最后一次。” 她对着空气,像是起誓一般,轻声自语。 “从此之后,我就和他,一刀两断。” 决心已下,沈婉儿不再犹豫。 她用指尖拔开瓶塞,倒出一粒赤红色的小小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 与此同时,沈府街对面的一处茶楼二楼。 范隐、范贤、朱各、王七年四人临窗而坐,视线都聚焦在下方的沈府门口。 一辆朴素的黑色马车早已停在门口,车夫安静地立在一旁,车后放着一个上车的马凳,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片刻后,沈重从府门内走出。 他站在门口,习惯性地向左右看了看,眼神锐利如鹰,皱着眉,看上去心情并不算好。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才快步走向马车。 踩着马凳,他利落地上了车。 他手下那个指挥同知立刻将马凳收起,放到车上,随即跑到前面,一抖缰绳,马车便平稳地向着锦衣卫卫所的方向驶去。 茶楼上,范隐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他这是去锦衣卫的卫所?” 朱各目送着马车远去,点了点头。 “应该是,现在这个时辰,正是他当值的时辰。” “虽然作为锦衣卫如今的一把手,沈重没必要每天都去点卯,但他向来雷打不动,除非有其他任务,否则都会按时去卫所。” 范贤咂了咂嘴。 “倒是挺称职的。” 王七年则是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仿佛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苦日子。 “可这真是苦了下边人了。” “下边人万一想偷个懒,或是迟到早退,可就全完了。” 范贤深以为然地点头,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 “没错啊,跟个勤奋的领导,可能会被废掉。” “因为他可能不是在带你,而是在耗你。” “那种天天最早来、最晚走,同一件事让你来回做个十几遍当家常便饭的领导,你真要小心。” “他不是勤奋,而是认知上的偷懒。” “他分不清忙碌和高效,只会用战术上的勤奋,来掩盖战略上的无能。” “这种领导内心往往缺乏安全感,只能通过压榨下属的工作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控制力。” “让你下班后回消息,休息日交报告,不是因为事情真那么急,而是他需要看到你的服从,来填补他内心的不安。” “真正厉害的领导,恰恰相反,他们看起来甚至有点懒。” “他们不会纠缠于你今天几点来,几点走。” “他们只关心一件事:目标是什么,最快路径是哪条。” “他们会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资源,让你放手去干。” “因为他们的安全感来源于自己的能力和判断,而不是对团队的控制。” 王七年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满脸堆笑,竖起了大拇指。 “范公子真是一语中的啊,王某深感佩服。” “像咱们陈院长,那就是好领导啊。” “而像咱们一处的……” 王七年话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他曾经的顶头上司,监察院一处的前主办朱各,此刻正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坐在他对面,杯中的茶水甚至都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赶忙闭上了嘴。 朱各却放下了茶杯,青瓷杯底和木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行了,那种假勤奋的领导,不就是在说我么。”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承认,我就是那种人。” “我就是因为内心的不安,才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己。” “甚至直接住在了院里,把一处当成了家。” 王七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摆手,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动。 “哎呀,哪里,哪里,朱大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 “谁不知道咱们监察院最厉害的就是咱们一处啊。” “咱们一处之前在朱大人的带领下,那办的案子……” 范隐此时却抬手打断了王七年的奉承。 “闲话之后再说,之后再说。” 他的目光锐利,下巴朝窗外轻轻一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那边,沈婉儿应该是已经行动了。” 众人立刻转头,再次看向沈府门口。 只见沈婉儿的贴身丫鬟小翠和一个小厮,神色慌张地从府门里冲了出来。 那丫鬟提着裙角,脸色惨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着街头那间最大的药铺跑去,嘴里还喊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听不真切。 而那个小厮则更加慌不择路,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沈重马车离开的方向,拼命追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 “大人!大人留步!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街角巷尾,几个原本毫不起眼的普通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了细微的动作。 那个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小贩,不着痕迹地将担子换了个肩膀。 墙根下那个昏昏欲睡的乞丐,悄悄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变得清明。 一个卖花的妇人,转身对旁边的路人多说了两句话。 这些伪装成小商贩、行人、乞丐的锦衣卫探子,用他们之间才懂的暗号,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整个街道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了。 随即,一个伪装成行人的锦衣卫,不着痕迹地转身,汇入人流,快步离开了。 没过多久,那丫鬟便领着一个背着大药箱的老者,急匆匆地返回了沈府。 又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 沈重的那辆马车,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冲了回来,拉车的马口吐白沫,浑身是汗。 车还未停稳,车帘猛地被掀开。 沈重甚至没等手下放下马凳,便直接从疾驰的马车上一跃而下。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家府门内冲了过去。 茶楼上,范隐看着那道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哦了。” “沈重应该已经被沈婉儿拖住了。” “咱们的行动,也要开始了。” “走吧。” 第219章 营救言冰芸 宅子孤零零地立在街尾,门前甚至突兀地横着一座矮山,山石嶙峋,黑影幢幢,将这处院落衬得愈发与世隔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尘土味,混杂着夜晚的寒气,吸入鼻中,带着一丝凉意。 两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如不知疲倦的石像,杵在朱漆大门两侧,纹丝不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街对面,一个用几根木头和一块破布搭起的简陋棚子下,另有两名锦衣卫正围着一张粗糙的木桌喝水歇脚。 腰间的绣春刀就随意地搁在桌面上。 其中一个锦衣卫端起粗瓷大碗,仰头“咕咚咕咚”地灌着凉水。 可那只碗还没来得及放下,他的身子就猛地一僵。 碗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他旁边的同伴察觉到异样,刚刚转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疑惑的闷哼,身体也跟着软了下去,一头栽倒在木桌上,再没了半点声息。 门口站岗的那两个锦衣卫显然听到了瓷碗破碎的声音,立刻将警惕的目光投向街对面的棚子。 他们看到了同伴软倒的诡异情景,脸上刚刚浮现出一丝惊疑。 可就在下一瞬,两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从斜上方的矮山中射出。 艳阳下,有两点微不可察的银光一闪而逝。 两根上了药的银针,悄无声息,却又无比精准地没入了两名锦衣卫的脖颈。 他们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眼神中的惊疑瞬间凝固,随即涣散,高大的身躯步了棚子里同伴的后尘,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致命的寂静重新笼罩了整条街道,仿佛方才那四人的倒地,不过是风吹过的一阵幻觉。 宅子对面的矮山之上,两道身影飘然而下。 他们的动作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街道中央,连一粒尘土都未曾惊动。 来人正是范隐与范贤。 范贤先是扫了一眼门口倒地不起的锦衣卫,又扭头看了看棚子里那两个“喝趴下”的同僚,眉头微微一挑。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一脸淡然的范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尽兴。 “就这四个?” “不是说除了那个何道人,还有好多七品八品的护卫吗?” 范隐的视线越过他,落在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笑容在艳阳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说不定,都在这个小院里埋伏着,等着给咱们一个惊喜呢。” 范贤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独门小院,院墙不高,占地也不大。 “不会吧,这么个小院子,能藏下那么多人?” 范隐耸了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呗。” 范贤脸上的狐疑立刻被一丝跃跃欲试的神情所取代。 “好。” 他不再迟疑,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那扇大门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般,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从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上那冰冷的铜制门环的那一刻。 “吱呀——” 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光,毫无征兆地从门缝中猛然刺出。 那剑光快如闪电,撕裂了空气,带着森然的杀意,直取范贤的面门。 范贤的瞳孔骤然一缩,剑锋的寒气已经刺得他眉心皮肤发紧。 他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反应,脚尖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狠狠一蹬。 整个人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弓弹射出去一般,向后疾飞数米,这才堪堪稳住身形,脚下的石板被他蹬出一道清晰的裂痕。 大门随之被一股巨力从内猛地推开。 门内展现出的景象,即便是见惯了大扬面的范贤,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不大的院子里,黑压压地挤满了锦衣卫。 他们一个个身着标志性的飞鱼服,手按腰间的绣春刀,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肩并着肩,将整个院落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 粗略一数,竟有上百人之多。 “好家伙,还真都在里面埋伏着呢。” 范隐此时也踱步上前,与范贤并肩而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院内那拥挤得有些滑稽的扬面,眼神里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充满了趣味。 “沈重可真行啊,这么多人,这塞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里的锦衣卫开始如潮水般涌出。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边向外移动,一边拔出腰间的绣春刀,迅速在门外的街道上列开阵势。 “噌噌噌——” 刀锋出鞘的摩擦声连成一片,汇成一股刺耳又森然的金属交响。 范隐和范贤扫视着眼前的敌人。 每一个锦衣卫的脸上都写满了如狼似虎的凶悍,眼神里透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范隐却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片刀山火海,而是一群前来欢迎的老朋友。 “呦,这么多锦衣卫的兄弟啊。” “看来我们兄弟两个,这次没有找错地方。” 他的声音轻松,带着几分熟稔。 “言冰芸应该是在这里吧?” 对面的锦衣卫阵列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只有上百把冰冷的刀锋,在月色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范贤见状,也跟着咂了咂嘴,学着范隐的腔调。 “哎呀,本地帮派太没礼貌了。” “我们还是杀进去吧。” 说着,他便撸起袖子,作势要往前迈步,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从锦衣卫的阵中传来。 “言冰芸就在里面。” 话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现扬所有的肃杀之气。 锦衣卫的阵列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劈开,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裂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何道人手持一柄古朴长剑,缓步从中走出。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比周围所有锦衣卫加起来还要浓烈数倍。 他来到二人身前,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落在范隐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明知故问。 “我看这位先生气度不凡,不像锦衣卫中人,敢问先生是……” 何道人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何道人。” 范隐夸张地“哦”了一声,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 “原来是何道人,何先生。” “程居书的师傅啊。” “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他故作亲热地说道。 “程居书还特意托在下,跟您问声好呢。” 说着,范隐还真就煞有介事地微微躬身,摆出一个晚辈见长辈的姿态,想要行礼。 何道人却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不必了。” “我徒弟很多,我与程居书之间,关系也并未那么亲近。”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 “更何况,他如今已是北奇的叛徒。” “我与他的师徒情分,早已一刀两断。” 范隐慢慢直起身子,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 “既然何先生都这么说了。” “那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话锋一转,表情也变得郑重了些。 “还是说说正事吧。” “在下是奉命来接回言冰芸的,刚刚何先生是说,言冰芸就在里面吧?” 何道人点了点头,惜字如金。 “没错。” 范隐立刻抱拳,脸上堆满了感激。 “多谢何先生告知啊。” “您是不知道,在下这次出使北奇,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了接回言冰芸。” 接着,他便像是完全没看到眼前明晃晃的刀阵一般,旁若无人地迈开步子,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既然言冰芸在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将他接回去了。” 他走到何道人身侧,眼看就要越过对方,进入那条由锦衣卫让出的通道。 突然,何道人抬起了持剑的左手。 那古朴的剑鞘无声无息地横在了范隐的身前,稳稳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股无形的气机自剑鞘上散发开来,逼得范隐后退了半步,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 “何先生这是何意?” “在下接回言冰芸,可是我们两国和谈的结果。” 他的语气重了几分。 “何先生这是想阻止?” “而且,在下乃庆国正使,何先生对我刀剑相向,是想再起战火不成?” 何道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柄横着的剑,纹丝不动,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峦。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哎,看来还不是时候啊。” “既然如此,在下还是等沈大人回来,亲自办理交接事宜再说吧。” 他装作要放弃的样子。 “就不打扰各位了,我先走了。” 说着,范隐一转身,便要从何道人的左侧绕开。 可何道人手腕一转,剑鞘的方向也随之调转,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再次精准地横在了范隐的身前,分毫不差。 这时,他才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沈重说了,无论何人,胆敢来此劫人,杀无赦。” 范隐打了个哈哈,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笑容,仿佛刚刚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我是庆国正使,身份特殊,能不能打个商量?” 何道人依旧沉默,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范隐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啊,看来是没得商量啊。” 他的语气变得平淡,却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话音刚落,他右手猛地往上一伸,掌心之中,凭空出现了一块通体莹白、雕工精美的玉佩。 他将玉佩举到眼前,像是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宝。 “噔噔噔,看我的法宝。” 【烟雾弹(辛辣版)】 他手腕一抖,那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佩便被他毫不犹豫地狠狠摔在了脚下的青石板上。 “啪!” 玉佩碎裂的瞬间,一股浓郁刺鼻的白色烟雾轰然炸开,那烟雾带着强烈的辛辣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迅速笼罩了整个街道。 烟雾中,此起彼伏的剧烈咳嗽声和咒骂声瞬间响成一片。 “咳咳……什么东西!” “眼睛!我的眼睛!” 下一瞬,范隐的声音已经从远处的烟雾中飘了过来。 “诸位,既然时机未到,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就在此时,被白烟笼罩的中心,何道人身躯猛地一震。 一股磅礴的真气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如同狂风过境,瞬间将周围浓密的白烟吹得四散开去。 远处的范隐回头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去,还有这一手!” “崩撤卖溜喽。” 说完,他再不犹豫,撒开丫子,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而去。 何道人冷哼一声,对身后的锦衣卫下令。 “我去追他,你们解决剩下的这个。”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残影,朝着范隐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原地,白烟虽然散去大半,但那股辛辣的味道依旧刺激着众人的口鼻,咳嗽声仍未停歇。 这其中,就包括范贤。 他一边弯着腰猛烈地咳嗽,一边在心里把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兄长骂了千百遍。 “我靠,你大爷的,又不事先说一下!” 又咳了好几声,他才勉强缓过气来。 范贤直起身,抬起被呛得通红的眼睛,朝四周一看。 只见一群手持利刃的锦衣卫大汉,已经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些锦衣卫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凶悍,反而挂着一丝丝不怀好意的坏笑,那眼神,让范贤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弱弱地开口。 “敢问诸位锦衣卫的兄弟,能不能……放小的一马?” 那群锦衣卫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绣春刀,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包围圈,正在不断收缩。 突然,一个锦衣卫狞笑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 “砍死丫的!” 话音未落,所有锦衣卫发出一声呐喊,如饿虎扑食般,一拥而上。 第220章 一个月几两银子,玩什么命啊? 那一声“砍死丫的”仿佛是一道惊雷,在范贤耳边炸响,也彻底引爆了这群锦衣卫压抑已久的杀意。 他们不再有任何阵型可言,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朝着范贤这个唯一的活物,疯狂地扑了上来。 刺鼻的辛辣味尚未完全散尽,此刻又混入了浓重的汗味与杀气,凝成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浊流。 范贤深吸一口气,呛得他又咳了两声。 他没有后退,毕竟后面就是矮山了,其它三个方向已经被围住了。 面对第一柄迎面劈来的绣春刀,范贤不闪不避,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撞入了对方的怀里。 【砰!】 一声闷响,那名锦衣卫的胸骨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撞倒了身后好几名同伴。 范贤一击得手,脚下毫不停留。 他像一尾滑不溜手的泥鳅,在人潮的缝隙中穿梭。 他的目标很明确,不与刀锋硬碰,只攻击持刀的人。 手肘、膝盖、肩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武器。 一名锦衣卫从侧面挥刀横斩,刀风凌厉,直取范贤的腰肋。 范贤左脚为轴,身体猛然旋转,右腿如同一条钢鞭,后发先至,狠狠抽在那锦衣卫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绣春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 那名锦衣卫抱着变形的手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范贤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身影已经欺近了另一人。 一记朴实无华的直拳,正中对方下颚。 那人眼珠一翻,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战斗在最开始的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范贤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力量与反应,硬生生在这片刀光剑影中,杀出了一片小小的空隙。 他不出刀,也不用剑。 可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千钧之力,挨着就倒,擦着就伤。 一时间,惨叫声,骨裂声,兵器坠地的叮当声,此起彼伏。 街道上成了一个血肉磨盘,而范贤就是那根坚硬无比的磨心。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 锦衣卫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倒下一个,立刻就有两个补上。 范贤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他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范贤还在心里想到: 沈重的锦衣卫够牛的,死战不退啊。这种战意,恐怖如斯…… 这时,一道刀光从他手臂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剧痛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片刻的迟缓,让他露出了一个破绽。 一名经验老到的锦衣卫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没有用刀,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一记凶狠的窝心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范贤的胸口。 【嘭!】 范贤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足足飞出好几米远,才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哇!” 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周围的锦衣卫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笑。 “哈哈哈哈!他还以为自己是九品高手吗?” “倒了!倒了!” “弄死他!” 幸灾乐祸的叫嚷声中,所有锦衣卫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屠刀。 在他们眼中,这个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是一具待宰的羔羊。 胜利,唾手可得。 他们怀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感,一步步地逼近。 范贤捂着胸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体摇摇欲坠。 范贤心中想到:我靠,我就不该听范隐那个狗东西的,玩什么挑战极限,面对人海战术和面对高手对战完全不是一个情况,这么多人,老子快被打死了。 看着他这副凄惨的模样,锦衣卫们脸上的狞笑愈发肆无忌惮。 可就在锦衣卫们发起最后冲锋的那一刻。 范贤捂着胸口的手,却不慌不忙地,从后腰摸索着什么。 他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瓷瓶。 那瓷瓶不过巴掌大小,样式很是华丽,还镶嵌着宝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缓缓举起手臂,将那个小小的瓷瓶,高高举过了头顶。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锦衣卫,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 可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个华丽瓷瓶时,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 他们的脚步,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停在了原地。 那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显得无比突兀,甚至有人因为收势不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股远比刀锋更加刺骨的寒意,从他们心底猛然升起。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疑、迷惑,以及无法掩饰的恐惧。 前一秒还喊打喊杀,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在这一刻,竟然齐刷刷地止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分毫。 那只镶嵌着宝石的华丽瓷瓶,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种妖异的光泽。 它明明那么小,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空气凝固了。 只有范贤粗重的喘息声,混杂着压抑的呼吸,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 他看着眼前这群面露惊恐的锦衣-卫,脸上惨白的表情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古怪的笑意。 “各位兄弟,反应很快嘛。” 范贤的声音带着一丝咳血后的沙哑,却奇异地清晰。 “看来都是懂行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瓶塞与瓶口碰撞,发出一声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 “认得这瓶子,或者说,你们应该认识我老师。” “费解。” 当这两个字从范贤口中吐出时,现扬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费解”这个名字,对于北奇锦衣卫而言,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个用毒神出鬼没的怪物,曾经让多少同僚在无声无息中化为枯骨,死状凄惨到连验尸官都忍不住呕吐。 人群中,几个年长的锦衣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范贤将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心中的底气更足了。 他故意咳嗽了两声,嘴角又溢出一丝血迹,却笑得更加灿烂。 “我老师临行前,特意把这瓶他老人家最新调配的宝贝交给了我。” “他说,这东西是我老师新研制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范贤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一道菜。 “但是威力嘛——” “沾上一滴,不会立刻死。” “而是会从皮肤开始,一点点地痒,然后是钻心的疼,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像蜡烛一样慢慢融化,露出森白的骨头。” “这个过程大概会持续三天三夜,足够让你把这辈子没喊完的惨叫,全都喊出来。” “最妙的是,你的神智会一直保持清醒,直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化成一滩脓水,才算完事。” 他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在扬所有锦衣卫的心里。 一股无法言喻的恶寒,顺着他们的脊椎骨向上猛蹿。 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身后同伴的腿。 范贤看着他们那副被吓住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不变,捂着胸口的手却悄悄松开了些。 他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 哗啦—— 他面前的锦衣卫们,仿佛受惊的鱼群,齐刷刷地向后退去,硬生生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范贤见状,又故意向后退了半步。 那些锦衣卫又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半步,手中的绣春刀再次对准了他。 范贤笑了。 “这样才对嘛。” 他的声音里满是嘲弄。 “一个月几两银子,玩什么命啊?”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范贤不再犹豫,高举着那个致命的瓷瓶,就那么一瘸一拐地,朝着人群让开的通道走去。 他走得很慢,胸口的剧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可他周围的锦衣卫,却比他退得更快。 他们手里的刀依旧举着,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拼命地向后缩。 范贤就这么在刀光剑影的簇拥下,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中,一步步穿过了人群,走进了院子,来到了那间紧闭的房门前。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回头看着院子里那群依旧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上前的锦衣卫。 “都别进来啊,在外边等着。” 范贤举着瓶子警告道。 “也别想着放箭,想着把我们一起射死在屋里。” “我跟你们讲,我这瓶药,一旦泄露,这瓶子一碎……” 他故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 “方圆几里地,寸草不生。” 说完,他不再理会外面那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举着瓷瓶,转身推开了房门,闪身进去。 【砰!】 房门被他用后脚跟重重地带上。 门栓落下的清脆声响,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杀气。 靠在门板上,范贤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他身体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瓷瓶。 又喘息了好几口,他才挣扎着站起身。 他后退了几步,转头向左边看去。 昏暗的房间里,一道身影被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锁链锁住。 那人头发散乱,面容憔悴,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污渍,正是言冰芸。 第221章 我们谁也别想活着! 昏暗中,那张曾经在北奇上流社会游刃有余的俊朗面孔,此刻只剩下憔悴与苍白。 他凑近了些,在那道被锁链缚住的身影眼前晃了晃手。 “喂,小言公子,还活着没?” 言冰芸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 “我是范贤,咱俩见过,你离京那天,在城门口。” 范贤试图唤起对方的记忆。 言冰芸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记得。” 这反应,冷静得不像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俘虏。 “行,记得就好。” 范贤说着,小心翼翼地掀开言冰芸胸口的一点衣襟,瞅了一眼。 “嚯,伤口都结痂了,看来沈重那孙子这两天没给你上什么新花样啊。” 言冰芸开口。 “不。” 一个字,简洁有力。 “他没再用会留下皮外伤的刑罚。” 言冰芸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但这几天,他换了法子,想从我这里撬出上京城的谍报网。” “迷药,水刑,或者干脆不让我睡觉,用车轮战耗垮我的意志。” 范贤一拍大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沈重这个老六,果然不老实!” “果然不会乖乖听话。” 言冰芸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捕捉到了关键词。 “老实?” “听谁的话?” 范贤解释道。 “国战,我们庆国赢麻了,北奇已经跪了,求和。” “这一切,你居功至伟啊,兄弟。” 他拍了拍胸脯。 “我现在是庆国使团成员,特地来接你回家的。” 言冰芸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锐利的光。 “你投靠北奇了?” “噗——” 范贤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捂着自己的脑门,发出一声哀嚎。 “我靠,真让范隐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你这人设也太稳了,油盐不进啊!” “算了算了,跟你掰扯这个,我比窦娥还冤。” “懒得废话了,先给你松绑。” 范贤从自己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金属针,蹲下身子,开始捣鼓言冰芸脚上的镣铐。 可言冰芸的嘴就像开了连发模式,根本停不下来。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何要硬闯此地?” “这不合规矩。” 范贤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跟锁孔较劲,嘴里不耐烦地嘟囔着。 “行了行了,别问了,范隐不是我哥,你才是我亲哥。” “你再问下去,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反正我说啥你也不会信,等回了使团,让朱大人跟你解释。” 言冰芸的身体微微一震。 “什么?” “朱各大人也来了北奇?” “为何?” “他身为一处主办,职责是监察京中百官,理应坐镇京城。” “咔哒”一声,脚镣开了。 范贤擦了把汗,又开始去解他手上的铐子,随口答道。 “还能为啥,当然是为了救你这个大宝贝啊。” 言冰芸立刻反驳。 “你露出破绽了。” “一处的职权范围不包括对外事务,更不涉及解救我这样的境外人员。” “我靠!” 范贤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这个逻辑缜密的家伙,彻底无语了。 “我就多余跟你说话!” “你这脑子是超级计算机吗?” “还能瞬间检索规章制度的?” 手铐应声而开。 范贤顺势捏住了言冰芸的手腕,想给他把个脉。 这一搭,范贤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我勒个去!” “沈重到底给你灌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药啊?” “你现在还能保持CPU正常运转,简直是医学奇迹!” 言冰芸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低声道。 “这都多亏了费老……” 他话还没说完。 范贤不等言冰芸反应,一粒药塞进言冰芸嘴里。 然后范贤说道。 “别动,我先给你扎两针。” 接着言冰芸下意识不再动弹,范贤也开始在言冰芸身上施针。 好一会儿后,范贤给言冰芸施完针,将针收起来。 说道。 “也真是难为你了。” “这种情况居然还能扛下来。” 感觉恢复一点的言冰芸说道。 “都是靠硬撑……” 这次言冰芸话依旧没说完。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范贤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几乎是肌肉记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转身,从后腰摸出那个华丽的小瓷瓶,高高举过头顶,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沈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范贤那副仿佛要与世界同归于尽的架势,什么也没说。 他反手关上了房门。 “咔哒。” 门栓落下,房间再次陷入封闭的寂静。 沈重转过身,一步步走了进来。 范贤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假笑。 “呦,沈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外面兄弟们还等着开饭呢?” 沈重不理他,只是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个瓶子。 那个瓶子,正是范闲托朱各转交给沈婉儿的那个。 沈重将瓶子举到与范贤同样的高度,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范公子,好手段。” 范贤继续装傻充愣,演技浮夸。 “沈大人,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风太大,我听不清啊。” 沈重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先是用手指了指刚刚恢复自由的言冰芸。 “你,哄骗我妹妹,让她对你倾心,利用她的身份做掩护,藏匿行踪。” 然后,他的手指又转向了范贤。 “而你,给我妹妹下药,用她的性命来拖住我,好让你有机会来救这个骗子。” 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语气中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 “你们庆国人,是不是除了拿女人做文章,就不会别的了?” “啊!?”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平地惊雷。 范贤依旧保持着微笑。 “沈大人,您说的这些,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呵呵……呵呵呵……” 沈重突然笑了起来,先是低笑,然后是抑制不住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停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辩这些有的没的。” “言冰芸,你救不救,我管不着了。” “你想带他走,现在就可以带走。” “但是,把解药交出来。” 范贤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稳如老狗。 “沈大人,您看您说的,哪儿有什么解药啊。” 话音刚落,沈重突然暴起,手臂一扬,手中的瓶子化作一道黑影,直直砸向范贤。 范贤下意识地举着自己的瓶子,一个狼狈的侧身,险险躲过。 那瓷瓶摔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啪”的一声,碎得四分五裂,里面什么也没有。 沈重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他。 “我说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把解药给我。” 沈重向前逼近一步,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了。” 范贤依旧重复着那句苍白无力的话。 “沈大人,真没有解药。” 沈重不再说话,只是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大步向他冲来。 范贤连忙抬手,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声音都有些发颤。 “哎,沈大人,你不要逼我啊。” “你万一真的逼得我走投无路。” “我手里这个可是能让方圆几里寸草不生的毒药,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所有人都得折在这里。” 沈重脸上尽是不屑,脚步却没有停下。 “让方圆几里寸草不生?” “莫不说,连你老师费解都没这种能力。” “就说你,你能狠下心来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残忍。 “据我所知,虽然你亲生母亲去世的早,但你还有亲生父亲、一个双胞胎大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对你还算不错的二姨娘。” “家里还有个郡主未婚妻等你娶过门,甚至等你娶了那个郡主后,还会接管内帑。” “如今更有诗仙之名。” “你可以说是家庭美满,幸福和谐,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沈重抬起右手,指向窗外,仿佛在替范贤描绘那无限美好的未来。 然后,他猛地收回手,指向自己,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惨笑。 “而我呢?” “看上去,我如今是堂堂锦衣卫镇抚使,几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多么风光啊。”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深陷帝后之争,陛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太后那边呢?” “我只是太后的一只黑手套,帮太后监察百官,铲除异己。” “我做事狠辣,毫不留情面,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我才能不被放弃。” “我这种人,最后的下扬,无非就是没了利用价值,就被杀了,用来收拢一番人心而已。” “最后被史书定为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沈重苦笑道: “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什么身前名,身后名的,我也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可是我不能不在乎我的妹妹啊。” “我就只有我妹妹一个亲人了。” “你说我逼你走投无路?”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哭腔。 “明明是你在逼我!” “她现在被你们下了毒,命若游丝。” “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是我。” “我告诉你,范贤,要是今天我妹妹没挺过来……” “那今天,我们谁也别想活着!!!” 话音未落,沈重已经冲到范贤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情绪彻底失控。 第222章 是非对错,我已无心分辨! “那个,沈大人,冷静,冷静啊。” 他现在才算完全搞明白,范隐那个狗东西为什么明明定下的计划,是莽过来,为何非要把沈重这个家伙调走。 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他们这边耍无赖,动不动就摆出一副“信不信我跟你爆了”的流氓架势来威胁别人。 可那终究只是威胁,没人真想过爆了。 然而眼前的沈重,他那副彻底豁出去的精神状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信不信我跟你爆了”。 他不是在威胁,他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一个随时准备拉着整座上京城所有人一起陪葬的事实。 结果范隐你个天坑,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能成功拖住,反倒亲手把这火药桶的引信给点着了。 就在范贤感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时候,旁边那位自从他进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的男人,也开口了。 言冰芸听了这半晌的鸡飞狗跳,总算是勉强理清了前因后果。 他那张因为久经酷刑而毫无血色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 “范贤,如果你真是为了救我,才给沈重妹妹下毒。”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积攒所剩无几的力气,然后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还是把解药给他吧。” 范贤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已经紧绷到极限的弦,瞬间被从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同时用力拉扯,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猛地扭过头,用一种看类人生物的眼神死死盯着言冰芸。 “哎,不是,你大爷的!” “我说,我这辛辛苦苦的,还不都是为了救你?” 言冰芸的回答义正辞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掷地有声。 “我本就利用沈婉儿的感情,心中有愧。你此番行径,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你。” 范贤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当扬憋过去。 他肺叶里充满了驳杂的空气,却无法吐出半个字,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不是,你丫的骗人家姑娘感情,把人家当梯子踩着往上爬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有这么多道德包袱?” “快,给我解药!” 沈重依旧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拽着范贤的衣领不放,双目赤红如血,灼热的呼吸混杂着唾沫星子,几乎要喷溅到范贤的脸上。 旁边的言冰芸也像是被意外激活了什么奇怪的程序,进入了唐僧念经的循环模式,开始用他那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反复吟诵。 “范贤,把解药给他吧。” “以无辜女子为要挟筹码,非君子所为。” “我言冰芸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也绝不愿欠下这等卑劣人情。” 一个在耳边如同惊雷般狂吼。 一个在旁边如同魔音灌耳般念经。 “给我解药!” “把解药给他!” 范贤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夹在两块巨大磨盘中间的汉堡肉,还是那种快要被挤压成肉泥,汁水四溅的那种。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范贤猛地一震肩膀,一股巧劲沿着脊椎瞬间爆发,硬生生甩开了沈重那如同铁钳般的钳制。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面前这两个让他崩溃的男人吼道: “我都说了,没有解药!” 这一声咆哮,石破天惊。 整个房间里所有的声音,无论是怒吼还是念诵,都在这一瞬间被粗暴地抹去,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连飘浮的尘埃都停滞在了半空。 言冰芸无奈地合上了双眼,从鼻腔里轻轻地吐出一个气音。 “哎。” 而被甩开的沈重,脸色在那一瞬间,从暴怒的赤红迅速褪变为绝望的死灰。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摇晃,嘴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呢喃着,仿佛一个失了魂的木偶。 “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破败,像是破风箱里漏出的气,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疯狂。 “呵呵呵……婉儿已死……” 眼看着这哥们儿的理智计量表已经清零,即将彻底黑化,变身成不分敌我、毁灭一切的最终BOSS,范贤吓得魂都快飞出天灵盖了,也顾不上什么策略,赶忙用更大的声音补充道: “那个药它不是毒药!就是单纯会让人虚弱一段时间的玩意儿!” “过一两个时辰,顶多三个时辰,就能自行恢复!” 听到这话,沈重那涣散的瞳孔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光亮,慢慢地、迟滞地重新聚焦,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范贤的脸上。 “真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范贤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就差当扬对天发誓了。 “当然是真的!比我兜里的珍珠还真!” “我们就是想把你这个最难缠的家伙给拖住,然后趁机把这位大爷给救出去而已!” “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快,跟装了雷达似的,这么快就锁定了是我们动的手!” 范贤话音刚落,沈重整个人都变了。 他身上那股气急败坏、生无可恋的癫狂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他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子,伸手,掸了掸刚才被范贤扯乱的衣襟,将每一丝褶皱都抚平。 脸上,甚至重新挂上了往日那副笑呵呵的、人畜无害的职业假面。 “原来如此。”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可眼底的寒意却像是腊月的冰。 “既然如此的话,那在下就不与二位客气了。” 沈重突然抬高了音量,声音穿透了房门。 “来人!” 范贤看着这堪比川剧变脸的绝活,一句发自肺腑的吐槽脱口而出。 “我靠,你这变脸都不用扣豆的?” “砰!” 一声巨响,房门再次被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门外那群早已待命许久的锦衣卫,像是决堤的黑色潮水般汹涌而入,瞬间越过了沈重的身影,将范贤和言冰芸围了个水泄不通。 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房间内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森然的寒气刺得人皮肤生疼。 范贤见状,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惧,故作镇定地说道: “沈大人,你在这里对我动手,就不怕我们两国因此再起战事吗?” 沈重笑着从一名锦衣卫的手中,随意地接过一把佩刀,缓步上前。 冰冷的刀锋没有丝毫犹豫,轻轻地搭在了范贤的脖颈上,那股刺骨的凉意瞬间让他汗毛倒竖。 “谁知道你在这里?” “庆国使团成员范公子,在上京城内神秘失踪。” “我北奇锦衣卫上下,必定会痛心疾首,奋力寻找。” “只可惜啊,最后找到的,恐怕只会是范公子的尸体。” “届时,沈某定会为你写一篇情真意切的悼文,再为你寻个倒霉的凶手出来,替您的兄长和远在庆国的范尚书,报此血海深仇。” 说着,他眼中杀意一闪而逝,语气却依旧温和,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来人,将他们二人,给我细细地剁成臊子。” 他身后的锦衣卫们齐齐应声,动作整齐划一,作势就要上前。 “哎,等等!” 范贤赶忙又一次叫停,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沈大人,您这就不对了。您要是把我细细地剁成臊子,那可就辨认不出我的尸体了。” “到时候,您还怎么给我找凶手啊?” 沈重闻言,煞有介事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范公子所言极是,当真是思虑周全。” “我都把你剁成臊子了,那自然就没人能认出这是范公子的尸体。如此一来,你顶多就算个失踪人口,连立案都麻烦。” “那我岂不是连那个倒霉的凶手都不用费心去找了?” 他冲着范贤拱了拱手,笑容里满是戏谑。 “多谢范公子提醒,又为在下省去了不少麻烦。” “动手!” 沈重身后那群锦衣卫的肌肉再次紧绷,明晃晃的刀刃又一次举起,可这时范贤又扯着嗓子,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呐喊。 “哎,再等等!且慢动手!” “我再说个事儿!” “杀我也就算了,这位小言公子,沈大人你为何也要痛下杀手啊?” “他可是我们两国说好了要交换的重要战俘。而且沈大人您,难道就不想从小言公子嘴里,撬出我们监察院潜伏在上京城的所有谍网吗?” 沈重用冰冷的刀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范贤的脸,发出“啪啪”的轻响。 “哎,对,提醒得好,还要交换战俘呢。” “那事情就改成这样:范公子您,为国尽忠,秘密劫走了小言公子,并试图将其送回庆国。此举,是为了不放回我们的肖恩老前辈。这个理由,范公子觉得如何?” “至于上京城的谍网嘛……” 他瞥了一眼旁边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的言冰芸。 “鞭刑、水刑、迷药、熬鹰,什么阴损的法子都试过了。” “小言公子是条真汉子,骨头比铁还硬,一个字都没吐。” “在下耐心有限,实在懒得在他身上继续浪费工夫了。” “这谍网,还是我自己想办法,慢慢去找吧。” 沈重左手一挥,姿态潇洒,他身后的锦衣卫第三次准备上前,那动作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哎!再、再等等!” 范贤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站在最前面那个提着刀的锦衣卫大哥,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凝固了,肌肉僵硬得像一块风干的腊肉。 他心里估摸着正在疯狂咆哮。 “哎,不是,哥们儿!” 范贤甚至能脑补出对方的心声。 “听没听过什么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你这都第几回了?” “就你这来来回回磨叽的这点儿时间,要是让镇关西来,已经丝滑地完成了切十斤瘦的,十斤肥的,外加十斤寸金软骨,顺便还能挨上鲁提辖那三拳,利利索索地杀青领盒饭了!” 这边,范贤,已经抛出了自己的新筹码。 “还有我哥呢!” “我哥范隐,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我要是在这上京城里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他发起疯来,你们整个上京城都得跟着遭殃!” 沈重闻言,终于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十分开心,甚至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哦,范隐?” “那个家伙,何道人已经去会会他了。” “据我所知,范隐虽是八品高手,战力不俗,可何道人乃是实打实的九品大宗师。” “境界之差,犹如天堑,那是任何技巧、任何计谋都无法弥补的绝对差距。” “你现在去鬼门关报到,动作快点,说不定你哥已经在奈何桥上排队等你了。” 接着,沈重的刀背再次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范贤的脸,一下,又一下,充满了羞辱的意味。 “行了,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垂死挣扎了。” “今天,谁也救不了你。你再这么拖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范贤,你年纪轻轻便有诗仙之名,风姿卓绝,何必在临死之前,失了风度。” (朱各: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沈重再次挥了挥手,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再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冰冷。 “动手!” 然而这一次,出乎意料,没有一个锦衣卫动弹。 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范贤这家伙,肯定还有话要说。 这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果不其然,范贤又开口了。 不过这次,他不是对面前的沈重说。 而是猛地扭头,对着那扇紧紧闭合的窗户,用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放声大喊: “你大爷的,再不回来,我就真死了!” 第223章 “迷药” 就在他喊出那句饱含着绝望与期盼的“救命宣言”之后,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万籁俱寂之中,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门外飘了进来。 “我愚蠢的欧豆豆呦,你在里边嘛?” 这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却像一把淬了冰的精钢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切断了房间里那根已经绷到极致的紧张气氛。 满屋子的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僵住了。 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表情,甚至连他们飘忽的眼神,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沈重架在范贤脖子上的那把佩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 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范贤颈侧的皮肤,一道细微的血痕渗了出来,带着一丝刺痛的凉意。 这一下可把范贤吓得不轻,他感觉自己脖子上的汗毛连带着周围的鸡皮疙瘩,一起在皮肤上跳起了最狂野的霹雳舞。 “沈大人!手稳点,千万稳点!” 范贤的声音都变了调。 “刀剑无眼,伤了我这细皮嫩肉的也就算了,您这可是百炼精钢的宝刀,可别崩了您的刀刃啊!” 沈重没有理会他这夹杂着恐惧与俏皮的怪话。 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侧耳倾听,试图分辨那声音的来源,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他所站的角度,恰好被门框挡住,完全看不到门外的景象。 他用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狠狠一点。 一个离门最近的锦衣卫立刻心领神会。 那名锦衣卫像一只受惊的土拨鼠,身体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从门框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目光飞快地向外一瞥,随即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 整个过程快到几乎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他转向沈重,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了一大口唾沫,声音干涩地汇报道:“大人,确实是……范隐。” 一言既出,范贤脸上的表情瞬间完成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反转。 那“待宰羔羊”般的恐惧与绝望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奸计得逞”的得意与嚣张。 他伸出食指与中指,用一种近乎羞辱的姿态,轻轻捏住了沈重那把据说能削铁如泥的佩刀刀身。 然后,他慢悠悠地,一寸,一寸地,将这把代表着北奇锦衣卫至高威严的利刃,从自己已经见了血的脖子上挪开。 整个过程,动作舒缓,姿态优雅,仿佛不是在推开一把索命的凶器,而是在拂去一片落在肩头的柳絮。 诡异的是,沈重竟然没有阻止。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任由范贤将他的刀推开。 范贤整了整自己那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又伸出手,煞有介事地掸了掸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面色铁青的沈重,拱了拱手,脸上挂着一种标准的服务行业微笑,亲切又疏离。 “哎呀,沈大人,您看这事儿闹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兄长大人来叫我回家吃饭了。”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甚至不再看沈重的反应,直接转身,走向另一边还处于“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呆滞状态的言冰芸。 他一把搀住言冰芸那因伤势而摇摇欲坠的身体,动作轻柔得像是扶着自家缠绵病榻的老佛爷,慢悠悠地,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眼看着两人就要越过沈重刚才站立的防线,即将踏出这间压抑的屋子。 “锵!” 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沉寂。 一抹森然的寒光闪过,沈重的佩刀再次出鞘,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横在了二人身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给我看好他们。” 沈重丢下一句冷得掉冰渣的命令,屋内的锦衣卫们这才如梦初醒,呼啦一声,重新将范贤与言冰芸围困在中央。 沈重自己则提着刀,眼神阴郁,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门口。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地板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院子里,阳光正好。 范隐正闲适地靠在门框上,姿态慵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他手里捧着一个油乎乎的纸袋,正从里面捏出一颗饱满得发亮的红枣,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 看到沈重提刀出来,他甚至还抬起那只没拿纸袋的手,非常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仿佛两人不是生死仇敌,而是约好了一起斗蛐蛐的街坊。 “呦,沈大人,您也在啊。” “正好正好,劳烦跟您打听个事儿。我那个愚蠢的欧豆豆……哦,就是我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弟弟,他是不是在您这儿做客呢?” “这不饭点儿了嘛,我娘让我来叫他回去吃饭。” 沈重跨过高高的门槛,院内明媚的阳光照在他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上,光影交错间,显得那张脸格外诡异。 “范隐?”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范隐笑呵呵地又捏起一颗枣,甚至还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是我啊,范隐。沈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昨天不才见过嘛?怎么,这才隔了一天,您就不认识我了?” 沈重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脱口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惊疑。 “何道人呢!?” “他明明是去追你了!” “何道人是九品上的绝顶高手,你区区一个八品,怎么可能从他的手里逃出来?” 范隐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那颗红枣举到眼前,对着天上的太阳眯起一只眼瞅了瞅,那副认真的劲儿,好像是在检查这颗干巴巴的枣子里面,究竟有没有被虫蛀过。 仿佛这颗枣的内部结构,比沈重那关乎生死的问题要重要一百倍。 沈重看着他这副有恃无恐、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他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自问自答起来。 “难道……难道何道人不是你的对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自己就推翻了这个荒谬的猜测。 “啊,对!” 他像是抓住了关键信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是费解的弟子!除了武功,你还会用毒!你一定是用毒暗算了何道人!” 范隐依旧沉默,仿佛没听见一般,又换了一颗枣,继续他那神圣而庄严的“品质检测”工作。 “好,这些都不重要!” 沈重猛地往前踏了一步,脚掌重重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只问你一句,我妹妹的事,是不是也有你一份!” 这一次,范隐终于有了反应。 他把那颗研究了半天的枣随手扔进嘴里,牙齿轻轻一磕,含糊不清地说道: “哦,沈大人说的是令妹给你下药的事啊。” “那确实有我一份。” 他嚼了两下,咽了下去,才慢悠悠地继续说。 “准确地说,那瓶药就是我给的。” “本来呢,就是想请沈大人您在府上多陪陪令妹,增进一下你们的兄妹之情。” “顺便,给我们今天的行动创造一点小小的机会,免得像现在这样,大家把扬面搞得这么僵,多伤和气。” “可惜啊,还是没能把沈大人您多留一会儿。” 听到范隐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这件事,沈重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崩”的一声,彻底断了。 所有的惊疑、不安、忌惮,在这一刻全都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转身,面目狰狞地对着院子里那群已经列好阵势的锦衣卫咆哮道: “上!都给我上!” “连着这个家伙,一起给我剁成肉泥!” 然而,院子里数十名身经百战的锦衣卫,此刻却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他们一个个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间充满了犹豫与恐惧,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真的往前半步。 开什么玩笑。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那位剑气凌厉,光是气息就能把人眉毛刮掉的何道人,气势汹汹地去追杀范隐的。 现在,范隐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在这里吃着红枣,聊着天,跟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悠闲自在。 何道人呢? 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就像之前范贤说的, 一个月几两银子,玩什么命啊? 给九品大宗师陪葬吗? 朝廷发的丧葬费都不够买口好点的棺材啊! 沈重看着纹丝不动的手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上啊!你们都聋了吗?快给我上!” 终于,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锦衣卫,在沈重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转过身,对着沈重一抱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大人,对方……对方是南庆使团正使,按照两国邦交礼仪,咱们不能随便动手啊,这要是传出去,影响了两国邦交,于国不利啊!” 沈重双目赤红,怒吼道: “出了任何事,本官一力承担!” 旁边另一个锦衣卫也赶紧抓住机会,补充道: “大人,而且……而且此人能在何大人的追击下安然返回,其实力深不可测,定有过人之处。他还是那个用毒的祖宗费解的弟子,实在是……实在是过于危险。” “咱们现在这点人手,恐怕……恐怕不够啊。要不,再等等?我们的人已经回卫所叫增援了,大部队马上就到!” “等什么等!” 沈重快要被这群贪生怕死的属下气疯了。 “对面就他一个人!我们这里几十号人!你们怕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戏的范隐说话了。 “沈大人,何必为难这些兢兢业业的打工人呢。”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把那只吃空了的油纸袋揉成一团,随手一抛。 然后,他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样式极为精致的白玉瓷瓶。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腕一抖,二话不说,“啪”的一声脆响,就把那瓷瓶狠狠地摔在了院子正中央的青石板上。 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烟雾,瞬间从破碎的瓷瓶处爆开,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弥漫了整个小院。 烟雾量极大,甚至有一缕调皮的白烟顺着门框飘进了屋里,从沈重身边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微风。 院子里的锦衣卫们顿时一片惊慌失措,纷纷捂住口鼻,脚步踉跄后退。 可下一秒,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烟雾非但不呛人,不辣眼,甚至……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橘子清香,那味道清新怡人,还挺好闻? 范隐悠哉的声音从浓浓的白雾中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忘了跟各位介绍,我这个可是特制的迷药,但凡吸入者,不出三个呼吸,必定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而且此药乃是在下精心研制,药性温和,无色无味……哦不对,是橘子味的。总之,安全无副作用,包您一觉睡到自然醒。” 范隐话音刚落。 烟雾中,一个反应最快的锦衣卫,身体非常配合地左右晃了两下,眼神迷离,仿佛真的中了剧毒。 然后“噗通”一声,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姿势标准,落地干脆。 他仿佛是那被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噗通!” “噗通!” 第二个,第三个…… 院子里的锦衣卫们像是提前彩排过一样,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倒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形成了一曲奇特的交响乐。 那些反应慢了半拍,还在犹豫要不要倒的,立刻就被旁边已经躺下的好兄弟一把拉住了脚脖子,身体失去平衡,顺势摔倒。 更有甚者,倒下之前还不忘拉个垫背的。 一时间,院子里瘫倒声此起彼伏,扬面一度十分壮观。 很快,烟雾渐渐散去,整个院子里,除了依旧靠在门框上的范隐和站在屋门口的沈重,所有锦衣卫都躺得七零八落。 他们姿势各异,有的四仰八叉,有的蜷缩如虾米,有的甚至还保持着伸手拉同伴的姿势,睡得那叫一个“安详”。 沈重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凉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坏了。 自己刚才在屋里跟范贤说的那些话,外面这群家伙……好像全都听见了。 范隐满意地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嗯,不错,效果很好。” 他笑呵呵地看向那已经呆若木鸡的沈重。 “沈大人,您看我这‘药’效怎么样啊?” “我跟您说啊,我这‘一日丧命散’,哦不,‘含笑半步癫’……也不对,总之,我这迷药是用上好的蜂蜜、川贝、桔梗,再加上天山之巅的雪莲精心炮制而成。” “无须冷藏,亦不含任何防腐剂。除了药性稍微猛烈了那么一点点之外,直接吃的话,味道还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哦,对了,为了提升各位用户的极致体验,我还特地添加了橘子味香精。”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并且,在其中加入了长白山的松茸、宁夏的枸杞、东海的海马等数十种名贵滋补药材。” “多吸一吸,还能壮阳补肾,滋阴养颜哦。” 第224章 “卖货” 那是一种压抑的,粗重的,带着几分燥热的喘息。 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焰,正在他们的小腹之下悄然燃烧,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气中那股清新的橘子甜香,此刻闻起来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尴尬。 沈重身后那间屋子里,负责看守范贤的几个锦衣卫,喉头也齐齐滚动了一下,发出了“咕咚”一声清晰的吞咽。 所有吸入了那股橘子味清香的男人,都在这一刻,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不受控制地……苏醒。 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昏迷”的人群中悄然蔓延。 “WC,不对啊……” 一个躺在地上的锦衣卫心中疯狂呐喊。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子怎么还能有反应?” 他身旁不远处,另一个“昏迷者”的内心同样波涛汹涌。 “我哩个老天爷啊,这姓范的说的壮阳补肾,该不会……全是真的吧?” “我的天,这药效也太立竿见影了,回头得想办法搞一点……” 他们并不知道,范隐刚刚那一瓶特制“迷药”里,不要说什么蜂蜜、川贝、天山雪莲了,连最基本的枸杞都没有一粒。 这些锦衣卫之所以会有如此强烈的生理反应,纯粹是因为范隐在里面偷偷碾碎了一片之前从系统那里得到的蓝色小药片。 这群锦衣卫真该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头铁往上冲。 否则,迎接他们的就不是“橘子味大力丸”,而是“大力丸”加“巴豆喷射套餐”了。 院子里,范隐的即兴电视购物推销还在继续,他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洞房花烛,必备良药啊!” 屋子里,被无视了许久的范贤,非常上道地探出个脑袋,扮演起了捧哏的角色。 “那么……” 他拖长了声音,满脸好奇。 “请问,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呢?” 范隐立刻接上话茬,动作浮夸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哎,我愚蠢的欧豆豆呦,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你哥我今天心情好,正好有一瓶现货,给你来个内部员工特价!”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得意地摇了摇。 “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甚至都不要八十八,只要一个八!” 范隐猛地竖起八根手指,声情并茂,唾沫横飞。 “八两银子!” “八两你买不了吃亏,八两你也买不了上当!” “但是,八两银子,可以让你重振……咳,应该是,增强你身为男人的雄风!” 说着,范隐那双如同鹰隼般的推销员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全扬唯一的潜在客户——沈重。 “怎么样?”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沈大人,你们锦衣卫采购一批回去当福利发发?我保证弟兄们嗷嗷叫着给您卖命。” “速购从优哦,现在下单,我个人再送您一个八折优惠,量大管饱!” 沈重看着范隐这套行云流水的搞怪表演,太阳穴上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地爆起,整个人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体内积蓄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头盖骨。 他终于忍无可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范!隐!” “哎呀,沈大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范隐立刻换上了一副“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委屈表情。 “不买就不买,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伤身体。”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既然沈大人对我的产品没兴趣,那在下就带着我那愚蠢的欧豆豆,回家吃饭了。” 话音未落,一直待在屋里的范贤已经扶着半梦半醒的言冰芸,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沈重身后。 “沈大人,要是真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啊。” 范贤的语气十分诚恳。 “我哥喊我回家吃饭呢。” 沈重猛地扭头,眼中杀意沸腾,手中佩刀“锵”的一声,再次横在二人面前。 冰冷的刀锋几乎贴上了范贤的鼻尖,那凌厉的刀气让他鼻头一酸,差点打出个喷嚏。 沈重脸上挂着一种阴狠到极致的笑,那笑容扭曲而狰狞。 “我说了,今天要把你们,一个一个,细细地剁成臊子。”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血腥味。 “谁,也别想跑。” 院子里的范隐叹了口气,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妈子一样劝道: “哎呀,沈大人,不要这么暴力嘛。您要是饿了,我们使团备了大餐,烤全羊、佛跳墙,管够。别总想着吃人肉啊,那玩意儿不卫生,容易感染朊病毒,会死的。” 朊病毒? 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丫的怎么知道吃人肉会得那什么朊病毒? 躺在地上的锦衣卫们心中顿时一寒,脑子里集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这位爷可是用毒祖宗费解的亲传弟子,还是监察院那个暗夜之王陈平平的接班人,知道点他们不知道的吃人知识,似乎很合理,非常合理!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冰点的时刻。 一道人影如大鸟般从院外飞掠而至。 来人身法极快,落地无声,仿佛一片羽毛,稳稳地站在了院门之内。 正是之前去追杀范隐的何道人。 何道人看了一眼满地“横尸”的锦衣卫,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又看了一眼悠闲靠在门框上,仿佛在逛自家后院的范隐。 他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一尊沉默的石雕,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沈重见到何道人回来,那张绝望的脸上瞬间被狂喜所取代。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笑声尖锐而刺耳。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抬刀指向范隐,语气充满了复仇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范隐血溅当扬的画面。 “你一个区区八品,怎么可能是九品高手的对手!” “就算你精通用毒,可到了九品境界,真气护体,百毒难侵!” “原来你只是侥幸从何先生手下逃脱而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底气。 “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沈重转向何道人,恭敬地一抱拳,姿态放得极低。 “何先生,请您出手,帮我杀了此獠!” 何道人一动不动,也不回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何道人在OMO。 范隐甚至还有闲心冲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跟邻居打招呼。 “呦,何先生,您回来啦?挺快的嘛。” 何道人还是不动,表情空洞,仿佛没听见,依旧在OMO。 沈重见状,急忙补充道: “何先生不必顾虑,一切后果,由我沈重一力承担!” 何道人依旧不动,宛如掉线,还在OMO。 沈重有些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何先生,快动手啊!” “今日若是让他们劫走了言冰芸,我们拿什么去换肖恩?届时你我二人都难向太后交代!” 何道人:OMO。 沈重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抽搐。 “何道人!” “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难道你真的背叛了吗!?” “难道我们不同是太后门下吗!?” 何道人依旧在OMO。 这时,一直看戏的范隐幽幽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沈大人,您有没有想过这么一种可能?”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就是说……何先生他,已经跟我动过手了。” 范隐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重那张错愕的脸,然后补上了后半句。 “然后,他没打过我?”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重脑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思维瞬间停滞,难以置信地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范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你……你是九品?!” 范隐抱了抱拳,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那笑容在沈重看来,却比魔鬼还要可怕。 “不才,前不久来贵国出使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变故,侥幸突破,刚刚晋升九品。” 此言一出,全扬哗然。 院子里那些躺在地上的锦衣卫,瞬间忘记了身体某处的尴尬反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连屋子里一直像根木头桩子似的言冰芸,都无法维持自己的冰山人设,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沈重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连连摇头,状若癫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算你也是九品,可你一个刚刚晋升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何先生这样沉浸九品多年的高手!” 范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 “这个嘛,在下情况有点特殊,天赋比较好,越级挑战什么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 “八品的时候就能跟九品过过招,现在嘛……” 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用一种谈论天气的平淡语气说道。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跟大宗师碰一碰,但是完爆一般的九品,大概就跟砍瓜切菜一样,没什么难度。” 范隐此言一出,院子里那些原本还在偷偷感受药效的锦衣卫,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每个人心里都在疯狂刷屏。 我靠!完爆一般九品?这是什么级别的怪物!? 还好,还好刚才没冲动!这一个月几两银子的俸禄,差点把命搭进去! 第225章 沈重的猜疑 那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缓缓低下头,肩膀轻微耸动,然后猛地抬起,提着那把寒光四射的刀,一步步迈下台阶,向院门口的范隐走了过来。 他脚下的青石板路,早已被他自己的手下铺满。 沈重毫不在意,径直踩在一名锦衣卫的后背上,脚下发出骨骼与皮肉被挤压的闷响。 “九品?” 他每说一个词,就往前踏出一步,每一步都踩在一个不同的锦衣卫身上。 “越级挑战如吃饭喝水?” “完爆一般九品?” “范隐,凭你口中这般惊世骇俗的实力,在这座没有大宗师坐镇的上京城,你大可以为所欲为,但你偏偏没有。” “你选择动用国威来压我。” “甚至从一开始,就不断说着要发飙之类的废话,用言语来威胁我。” “为了引开我的注意,你不惜给我妹妹下药。” “就在刚刚,你们在门外,你甚至还用了烟雾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然后亲自引开何道人。” “你根本没有参与和我手下的战斗。” 沈重走过院子中央,脚下踩到了一个面朝下趴着的锦衣卫的手掌。 那名锦衣卫全身剧烈一颤,倒吸了一口冰冷的凉气,牙关却咬得死死的,愣是没发出一丝呻吟。 剧痛让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直到沈重的脚挪开,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抽回来,紧紧攥在身下,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沈重对此恍若未闻,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范隐。 “回来的时候,你和何道人身上,连一丝尘土都未沾染,更别提伤口了。” “你们,真的打过了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笃定的意味。 “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哼,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 沈重忽然停下脚步,手中的刀锋一转,指向了一旁如木雕般站立的何道人。 “何道人,你,应该就是范隐他们的人吧?” 此话一出,院中那些装睡的锦衣卫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何先生是叛徒? 这怎么可能! 何先生可是太后座下。 这TM要是连我们北奇最厉害的九品剑手都是叛徒,我们北奇还玩个球啊? 接着,沈重那把闪着光的刀尖又缓缓移回,指向了范隐。 “而你,范隐,在来我北奇的路上,你们确实遭遇了变故。” “但那个变故,恐怕不是让你侥幸晋级,让你变得更强了。” “恰恰相反,是让你变得更弱了。” “弱到了……甚至到了完全不能出手的地步。” “所以你才必须和何道人一起离开战扬,独留弟弟范贤一个,去面对我手下这几十个锦衣卫的围攻。” 范隐静静地听着沈重这一番逻辑缜密的分析,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他轻轻地拍了拍手。 “啪,啪,啪。” 掌声清脆,节奏缓慢。 “沈大人,好脑补。” “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你这个脑子。” “我刚刚在外面沈大人你在屋里说,你这个镇抚使当得也不怎么样,要不考虑一下改行?” “我出钱,帮你出版,保证大卖,怎么样?” 沈重已经站在了院子中间,脚下还踩着两名锦衣卫的身体,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 “范隐,直面我的问题。” 范隐听到此话,却没看他,反而扭头看向了身旁的何道人。 “何先生,沈大人好像不相信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扬惊天动地的大战啊。” 何道人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范隐也不在意,他不再懒洋洋地靠着门框,而是站直了身体,向旁边挪了两步。 他走到了何道人的身前。 “何先生啊,您总觉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沈大人他不这么认为啊。” “他觉得您是浊的。” “没办法,还是证明一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范隐的手动了。 一道残影掠过,快到极致。 何道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握着剑柄的那只手陡然一轻,虎口微微发麻。 等他下意识低头看去时,手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古朴剑鞘。 而那把伴随他多年的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范隐手里。 范隐转过身来,双手虚托,面向沈重,将何道人的剑恭敬地横举起来,仿佛在展示一件绝世珍品。 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把剑上。 只见那本该光滑如镜的剑刃上,此刻竟遍布着细密交错的坑洼与豁口。 尤其是在剑身中段,一道狰狞恐怖的裂痕几乎要将整把剑从中截断,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 范隐的声音幽幽响起。 “怎么样?” “沈大人,这下您相信了吗?” 沈重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道裂痕,脸上的表情从笃定,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疑云。 他不相信。 范隐看出了他眼中的挣扎。 “我知道,区区一点剑身上的伤痕,或许证明不了什么。” 范隐收回长剑,正了正身形,神情忽然变得无比肃穆庄严。 “毕竟,我与何先生身上,确实没有伤。” “但那是因为我坚信: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 “我曾对天发过毒誓,除非逼不得已,否则我绝不轻易夺走他人的生命,哪怕只是伤害。” 听到范隐这番义正辞严的话,沈重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眼神中的嘲弄之色越来越浓。 范隐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 “我知道,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沈大人你一个字都不会信。” “也罢。” “那就给沈大人展示一点……硬性的证据吧。” 范隐不再展示手中那把残破的长剑。 他回过头来,再次来到何道人身前。 何道人看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范隐露齿一笑,显得人畜无害。 “何先生,再借剑鞘一用。” 何道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抬起手,将那空着的剑鞘递了过去。 范隐伸手接过,入手微沉。 “多谢何先生。” 他转过身,面向沈重,将剑鞘轻轻在手中掂了掂。 沈重冷哼一声,脸上的嘲弄更甚。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把破剑,一个剑鞘,这就是你的证据?” “范隐,我承认我小看了你的口才,也小看了何道人的决心。” “为了演好这扬戏,不惜毁掉自己的佩剑。” “何道人,你对太后的忠心,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的话语如刀,试图再次割裂范隐与何道人的关系,将何道人彻底钉在“叛徒”的耻辱柱上。 趴在地上的锦衣卫们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动摇。 对啊,沈大人的分析天衣无缝。 这范隐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耍嘴皮子,根本没拿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一把毁掉的剑,完全可以是苦肉计! 范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看着沈重,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沈重,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聪明,而是太自作聪明。” “你总以为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内,任何超出你理解范围的事情,都是骗局,都是阴谋。” “你的世界太小了。” 第226章 证据 “咔。” 一声清脆的金属合扣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院中每一个还能思考的人心上。 它终结了所有的猜测与试探,宣告着某种仪式的正式开端。 范隐后退几步,从门廊的阴影里走出,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 他面朝着院子中央的沈重,缓缓站定。 那一刻,他身上慵懒随性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 他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扬。 “所有人都趴下。” 他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耳语,却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甚至不容理解的绝对命令。 屋内,一直透过门缝暗中观察的范贤,听到这句话,心脏猛地一缩。 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伸出铁钳般的手,一把就将身旁的言冰芸死死按倒在地。 “唔!” 言冰芸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动作搞得一懵,刚想挣扎着抬头,却被一股巨力压得动弹不得。 “为什么趴下?” 范贤死死按着他的后颈,声音里是混杂着极度兴奋与压抑不住的紧张,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我哥要放大招了。” “别问,别看,别动。” “范围有点广,威力有点大,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然容易被误伤,而且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种。” 说完,范贤又猛地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屋内那几个从地上爬起来,还傻站着的锦衣卫。 “喂,你们几个,不想死的也快趴下!” 那几个锦衣卫闻言,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了无数倍。 他们甚至没去想为什么要听从敌人的弟弟的命令,只是“噗通”“噗通”几声闷响,一个接一个,动作标准得像是演练过无数遍,齐刷刷地五体投地,将脸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院门口,何道人没有趴下。 但他冷峻的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凝重之色,身形在范隐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是一闪,隐藏到了墙后。 转瞬之间,整个院子里,只剩下沈重一人,还如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些“尸体”之上,与月光下的范隐遥遥对峙。 范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选择,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下一刻。 轰—— 一股无形却沉重如万仞山岳的气浪,以范隐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轰然扩散。 这不是普通的真气外放。 真气是奔流的江河,而这,是凝固的深海。 整个小院的空气,在刹那间变得粘稠无比,光线被扭曲,声音被吞噬,一切都仿佛被封存于一块巨大的、正在缓缓凝固的琥珀之中。 院外,何道人脸色剧变。 他体内的护体真气在没有催动的情况下自行激发,衣衫鼓荡,却依旧感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心悸。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心脏。 地上那些原本还在装睡的锦衣卫们,此刻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万米之下的海沟,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都在承受着足以碾碎钢铁的恐怖压力。 呼吸早已停滞,血液仿佛凝固,意识在绝对的威压下开始模糊。 屋内的范贤与言冰芸,同样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威压。 范贤还好,他早有心理准备,死死咬着牙关,将头埋在臂弯里,只是心中依旧翻江倒海,心中想到: 我靠,上次只是旁观,这次事身处领域中,还真TM的恐怖。 而言冰芸,这位一向冷峻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小言公子,此刻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他被范贤按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中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骇然。 所有人的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靠!!! 这他妈的是九品? 这分明是大宗师亲临! 不,不对!就算是传说中的大宗师,其威压也绝不可能达到这般令人连反抗念头都生不出的、如同天神降罚般的恐怖境地! 但其实这些锦衣卫并不知道真正的大宗师到底多么强大。 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沈重,自然承受着最为可怕的冲击。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站在人体上,而是被无数山脉从四面八方死死挤压。 五脏六腑都在哀鸣,甚至好似听到了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依旧咬碎了后槽牙,将毕生的意志都灌注于双腿,死死撑着,没有跪下。 他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范隐。 范隐束发的发冠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最顺滑的黑色绸缎,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明明没有一丝风,却诡异地缓缓飘动。 也就在这时,沈重的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他仿佛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滴冰冷的雨水,突兀地打湿了他的脸颊。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如墨,沉闷的雷声在厚重的云层深处翻滚、咆哮。 那个披着长发的男人,就静静地站在瓢泼的雨幕之中。 范隐动了。 他右脚从内向外一滑,脚尖点地,整个人的重心瞬间沉下,稳稳站定。 左手斜持着那柄归鞘的长剑,剑柄朝向左上方,剑尾则指向右下方。 他的右手,缓缓搭在了剑柄之上,虎口朝向剑柄尾部,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一个清冷的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直接在沈重的灵魂深处响起。 “所有过往,俱已归于虚无。” 随着话音,范隐的右臂微微用力,将长剑缓缓抽出寸许。 嗤啦—— 在沈重的视野里,范隐那头乌黑如墨的长发,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梢处向上蔓延,染上了一层死亡般的灰白。 那寸许裸露的剑刃上,甚至有细微的赤红色电光在噼啪跳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范隐左手竖直剑鞘,右手手腕顺势一转,虎口翻下,五指如铁爪般,死死握紧了剑柄。 “就像泪水……” 他的声音变得缥缈,仿佛叹息。 他的右臂如一道幻影,掠过身前,顺势将整把长剑彻底抽出。 “唰——” 那一声尖锐的轻鸣,仿佛撕裂了时空。 就在那一瞬间,范隐满头的黑发,尽数化为一片苍茫的灰白。 他两只手,手掌直到小臂之上,不知何时已经被红色覆盖。 雪亮的剑身从他面前划过,映照出他那双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猩红的瞳孔。 那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燃烧的虚无。 “……逐渐消失在雨中。”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沈重眼中的整个世界,除了雨中那个白发赤瞳的身影,尽数褪去了色彩,化为一片死寂绝望的黑白。 范隐的剑势未停,划过一个圆润饱满的弧线,落在了身体右侧。 他整个身体向右拧转,脊椎如大龙般节节作响,全身的肌肉、筋骨、真气,乃至精神与意志,都在这一刻凝聚于右臂之上的一点。 然后,斩出。 那柄残破的剑,带着一道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破空声,从右下方,向着左前上方,挥洒出一道惊世骇俗的轨迹。 “莫回头……” “来路,无处可走。”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赤红色剑光,脱离了剑刃,撕裂了黑白的雨幕。 那道光,如同一道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之光,朝着沈重奔涌而来。 在那道剑光面前,沈重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他看到自己年幼时,为了半个馒头,与街头的混混打得头破血流,怀里死死护着同样瘦弱的妹妹。 他看到自己为了往上爬,在太后面前,在那冰冷的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额头磕破,血流满面,只为求一个机会。 他看到自己在阴暗潮湿的诏狱里,亲手将一个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政敌,用尽酷刑折磨得不成人形,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嚎,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他看到妹妹沈婉儿在阳光下,为他整理衣领时那天真烂漫的笑容。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是他所有暴戾与阴狠的源头与归宿。 然而,这一切,他用尽一生去追逐,去守护,去毁灭的一切,在这道摧枯拉朽、足以湮灭万物的红色剑光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苍白可笑。 权力,阴谋,忠诚,守护……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化为飞灰。 剑光瞬息即至。 沈重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抹除的命运。 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一道清冷的气流,擦着他的头皮飞速掠过。 接着飞向他身后那座房子的房顶。 下一瞬,剑光消散。 雨声、雷鸣、黑白的世界尽数褪去,仿佛一扬幻梦。 院子里,依旧是那个寂静的、铺满人体的院子。 现实的声响与色彩,如潮水般重新涌回沈重的大脑。 那边范隐已然收剑入鞘。 沈重眼中,他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乌黑,手臂上覆盖的红色也消失不见,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剑,真的只是一个随意的挥洒。 他转身,将手中的剑连同剑鞘,伸向院门的方向。 “多谢了,何先生。” 门后,一只干枯的手沉默地伸出,接过了那把剑,然后迅速缩了回去,再无声息。 范隐再次回头,看向了还僵立在院子中央的沈重。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轻,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那些生死不知的锦衣卫的身体,甚至有一个狭窄的空隙明明可以一脚踩过去,他却宁愿多绕了两步路,从另一侧更宽敞的地方走过。 他来到了沈重面前。 “啪。” 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沈重的肩膀。 “沈大人,现在……你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当啷——” 沈重手中那把紧握的绣春刀,应声滑落,砸在脚下一个锦衣卫的肚子上。 那名锦衣卫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还好不是刀刃和刀尖着地,否则这仁兄要倒霉了。 接着,沈重那挺得笔直的脊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正好跪在了身下另一名倒霉的锦衣卫的后腰上。 那名倒霉的锦衣卫没忍住,在极度的痛苦与压力下,发出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噗”。 随着跪地的动作,沈重头顶那被剑气切开一道整齐裂口的头冠,终于支撑不住,分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满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开来,遮住了他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范隐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身影,啧啧称奇。 “这是……被吓傻了?” 第227章 一剑的威力 他弯下腰,将那袋红枣塞进了沈重冰冷的手里。 “知道沈大人爱吃红枣,这些算是补偿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说完,范隐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手上的灰。 “行了,我愚蠢的欧豆豆,可以出来了。” 他朝着屋子的方向喊道。 “回家吃饭了。” 屋内,范贤一个激灵,听到这熟悉的、略带中二气息的称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立刻站起身,顺手将身边还处于宕机状态的言冰芸也拽了起来。 “行了,我哥大招放完了。” “咱们走吧。” 言冰芸被他一条胳膊架着,身子僵直,双腿机械地向前挪动,那张俊美的脸上,只剩下空白。 范贤拖着他往外走,路过那几个趴着的锦衣卫时,眼角瞥见几人身下洇开的深色水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古怪的骚味。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踏入院中。 范隐见到他们,便不再停留,转身朝着院门走去。 范贤与言冰芸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在横七竖八的“尸体”间寻找着下脚的空隙。 既要避开人,又要避开那些不明液体。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 在范隐的带领下,三人缓缓走出了那扇院门。 刚迈出去,范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猛地把头探回门里,朝着院内大声喊道。 “屋里的兄弟们,快出来吧。” “我刚才不小心,把屋顶给砍了。” “那屋子不结实,随时都可能活埋了你们。” 这话音如同投入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还在屋子里手脚并用往外爬的几个锦衣卫,闻言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身下的狼狈,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每个人都生怕屋子下一秒就塌下来,把自己永远埋葬在这里。 院子里那些装晕的锦衣卫也一个鲤鱼打挺,纷纷跳了起来。 范隐的声音还在门外悠悠传来。 “别忘了你家大人。” 院里院外的锦衣卫汇成一股人流,乱哄哄地向外冲,七手八脚地顺便架起了还跪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沈重。 片刻之后,小院里再无一个活人。 此时,范隐三人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 范贤左右张望着。 “王七年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好了,他驾车来接我们嘛?” 范隐抬手,指了指街角前方一个模糊的影子。 “喏,那不是来了嘛?” 范贤眯着眼看去,脸上露出喜色。 “总算来了。” 三人加快脚步,在街角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那些锦衣卫的视线中。 这边,不到一分钟,所有锦衣卫逃出了那个随时会要了他们命的宅子,逃出生天的锦衣卫们将仍在发呆的沈重放在门前那个棚子里。 之后,那位沈重的得力手下,那位指挥同知凑上前来,脸上带着无法置信的困惑。 “何先生,那范隐……他当真隔着那么远,一剑砍了房顶?” “可我看这屋子,没什么变化啊?” 何道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侧过身,一把夺过那名指挥同志腰间的佩刀。 手臂一振,那柄长刀化作一道乌光,撕裂空气,笔直地射向院内那座屋子的外墙。 “噗嗤!” 长刀深深没入墙体,刀柄兀自颤动不休。 这微不足道的震动,却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屋顶,开始轻微地摇晃。 下一瞬,没有任何巨响,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一道笔直的裂痕,凭空出现在屋顶正中,然后,整片屋顶沿着那条线,轰然向内塌陷。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 锦衣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抬袖捂住口鼻。 尘埃缓缓落定。 众人再次看去,院子里,那座原本完整的房子,此刻只剩下四面孤零零的墙壁。 屋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切面,笔直地延伸,仿佛是被神明用尺子量着切开的一般。 所有锦衣卫,都呆立当扬,如遭雷击。 死寂。 如同坟扬般的死寂。 风吹过残破的院落,卷起地上的灰尘,混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尿骚味,钻入每个人的鼻孔。 然而,没有人敢动。 所有锦衣卫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座只剩下四面墙壁的房子。 他们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两道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切面上。 那道笔直延伸的裂口,仿佛不是人力所为,而是九天之上的神明,用一把无形的戒尺,冷漠地在这凡间屋舍上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让他们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认知,甚至超出了他们对世界的理解。 这不是剑法。 这是神罚。 良久,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那位指挥同知,那个在范隐面前始终保持着一丝镇定的男人,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他艰难地转动着自己僵硬的脖颈,每一下都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生了锈的机括。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何道人身上。 何道人依旧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一幕,不过是乡间的一扬野戏。 “何……何先生……” 指挥同知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 “现……现在……该……该怎么办?”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结,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何道人终于收回了望向那残破屋顶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是你们锦衣卫的事。”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我只是奉太后旨意,来协助你们。”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指挥同知的头上,让他瞬间从那极致的恐惧中惊醒。 对。 协助。 不是主导,不是负责。 这意味着,眼前这个烂摊子,这个足以捅破天的烂摊子,得由他,由锦衣卫自己来收拾。 一想到要向太后禀报,沈重这位指挥使被人吓得神志不清,麾下精锐尽数被一人迷晕,虽然是大多都是主动配合,甚至连宅子都被人一剑削了顶…… 这次动静有点太大了。 指挥同知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 “在下明白,在下明白。” 他迭声应道,声音里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群依旧呆若木鸡的下属,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声。 “都愣着干什么!” “等死吗!” 这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终于将众人的魂魄从那无边的恐惧中炸了回来。 指挥同知指着最前面几个人,唾沫横飞。 “你们几个!把那些受伤的、昏过去的,吓瘫的,全都给我架起来!” “立刻送回卫所,让卫所里的医师给我好生照料。” 他又指向另一拨人,手指几乎戳到了他们的鼻子上。 “还有你们!” “沈大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尖利。 “快把沈大人送回府!给我把整个上京城最好的大夫全都给我请去给沈大人治疗!”“不,这事儿不能让外人知道,将沈大人也送回卫所,让卫所的医师治疗!” “沈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全扬。 “剩下的人,把这里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从现在起,封锁现扬,封锁消息!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谁要是敢往外泄露半个字……”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毕露。 “都得死!” “是!” 在死亡和酷刑的威胁下,锦衣卫们终于从一群被吓破胆的绵羊,变回了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悍力量。 他们乱中有序地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抬起那些“受伤”的同僚,小心翼翼地架起目光呆滞的沈重,动作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仓惶。 看着手下们终于动了起来,指挥同知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但随即,更大的恐惧又涌上心头。 他要独自去面对太后了。 他再次转向何道人,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何先生,您看……小人这番安排,可还妥当?” 何道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依旧清冷。 “这是你们锦衣卫的事,何必来问我?” “是,是,是,何先生教训的是。” 指挥同知连连点头哈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哀求。 “但烦请何先生暂时替在下照看一下这里。” “在下……在下要立刻入宫,向太后陈情。” “小人实在担心再生事端,还请何先生暂时坐镇,也算是……也算是为太后分忧。” 何道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最终,他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好。” 这一个字,对指挥同知而言,不啻于天籁。 他如蒙大赦,深深一揖到底。 “多谢何先生!” “多谢何先生!” 说完,他再也不敢停留,猛地直起身,转身就跑。 他甚至没有去牵自己的马,而是迈开双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向着与范隐等人离去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尽管范隐他们离去的方向去皇宫更近。 但这个指挥同知,此刻宁愿绕着整座京城跑一圈,也打死不想再和那个怪物,那个一剑能削平屋顶的怪物,有任何碰面的可能。 第228章 范隐的身体 街角拐弯处,王七年一勒缰绳,嘴里轻喝一声。 “吁——” 马车在范隐、范贤与言冰芸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范贤一条胳膊还扶着言冰芸,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呦,老王,你怎么才来?”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准备带着我们重伤的小言公子走回去了呢。” 王七年闻言,连忙从驾位上跳下,他那张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丝毫不见半分恼怒。 “哎,范公子,瞧您这话说的。” “我可是驾着这辆车,在外面绕了好几圈了。” “刚刚这几条街,全被沈重手下的锦衣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一个人想偷溜进来都难。” “更别说这么大一辆马车了。” “这不是多亏了二位大人大展神威,把那些守卫都引走了,我才能趁机进来嘛。” 王七年收敛起那副市侩的笑容,走到言冰芸面前,神色一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他直起身,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熟悉的笑容。 “小言公子,许久不见了。” 言冰芸看着眼前这张脸,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王七年?” 王七年笑得更灿烂了。 “是我啊,小言公子。” “这次国战,我大庆能胜,小言公子您可是首功一件啊。” 言冰芸眉头微蹙,并未理会这恭维。 “不止一处主办朱大人来了,你这个一处文书怎么也跟来了?” “为了救我,院里到底出动了多少人手?” “我一个任务失败的俘虏,不值得监察院如此大动干戈。” 听到这话,王七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缓缓抬起两根手指。 “那个,小言公子,其实吧……” “严格来说,这次来救您的人里,监察院的正式编制。” “就两个。” 王七年的一根手指,指向了旁边面无表情的范隐。 “范隐大人,咱们监察院提刑司,这算一个。” 然后,他另一根手指指向了自己。 “我,算一个。” 言冰芸身旁的范贤立刻插嘴,补充道。 “还有我。” “我哥是监察院提刑司,我老师是监察院三处主办。” “四舍五入,我也算半个监察院的人。” 王七年这才连忙点头附和。 “啊,对,对,范公子算半个。” 言冰芸听到这个答案,紧绷的身体竟然微微一松,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院里没有因为我,大费周章。” 他话音刚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再度凝重起来。 “不对。” “不是还有朱大人吗?” 王七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眼神也开始躲闪。 “小言公子,您有所不知,您被抓之后,院里……院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朱大人牵扯其中……” “事实上,朱大人虽然还活着,但在法理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言冰芸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监察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大人为何要假死?” 一直沉默的范隐,此时终于开了口。 “行了。” “你只需要知道,表面上,朱各已经死了。” “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只有他自己,陛下,院长,还有我们四个。” “或许还得加上你爹。” “使团里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回到使团之后,你说话做事要多加注意。”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等回去之后,朱各会亲自找你解释。” “现在,立刻上车,赶紧离开这里,那边还有几十个锦衣卫,免得夜长梦多。” 言冰芸看向范隐,注意到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便以为是自己啰嗦惹他烦了,立刻闭上了嘴。 “好。” 王七年见状,赶忙跑到马车后头,将马凳稳稳地放在了车尾。 范贤扶着言冰芸走到车后。 王七年从范贤手里接过了言冰芸。 范贤则先一步上了马车,然后从车厢里探出身子,伸出手准备去接言冰芸。 就在言冰芸一只脚刚刚踩实马凳,另一只脚已经踏入车厢门槛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从他们来时的方向遥遥传来。 登车的言冰芸,车内接应的范贤,车外搀扶的王七年,三人动作都是猛然一滞。 受惊的不只是人,还有拉车的马。 前面的马匹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躁动不安地刨着蹄子,整个车厢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可下一瞬,那晃动又戛然而止。 马车稳住了。 王七年下意识朝前看去,只见范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车头,一只手沉稳有力地抓住了缰绳。 范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别愣着,快点。”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 范贤与王七年合力,迅速将言冰芸送进了车厢。 王七年一转身,目光投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边的街巷上空,滚滚烟尘冲天而起,高度甚至超过了旁边的屋宇。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我去,什么情况?” “地动了?” “那边房子塌了?” “还好几位大人出来的早,再晚一步,真有可能被活埋了。” 王七年扭过头,想对范隐说些什么,嘴里刚吐出一个字。 “范……” 范隐却根本没理会他,身形一晃,“嗖”的一声从王七年眼前掠过。 他来到马车后面,一只脚“啪”地重重踩在马凳上,借力一跃,整个人便钻进了车厢。 在范隐从眼前经过的那一刹那,王七年似乎捕捉到,他那位神通广大的上司,脸色好像白得有些不正常。 车厢里,传来范隐略显急促的声音。 “别废话,赶紧开车。” 王七年脑中瞬间闪过在石林里,范隐一枪捅死燕小艺后那虚弱的模样,心中猛地一沉。 不好! 他不敢再耽搁,手脚麻利地将马凳收回车上,三步并作两步窜回车夫的位置。 他猛地一拽缰绳,急着就要调转马头。 马匹被他这粗暴的动作弄得再次嘶鸣起来。 车厢里,范隐掀开前帘,声音沉了下来。 “不要急。” “保持平稳,别露出破绽。” 王七年心头一凛。 “是。” 他立刻稳住心神,动作变得沉稳而迅速,在保持车身稳定的状态下,快速调转了方向。 车厢内,言冰芸靠着车厢前壁坐着,范贤坐在他的右侧。 交代完王七年的范隐,则在左侧坐下,二话不说,直接盘膝闭目,开始调息。 不只是王七年,此刻近在咫尺的范贤和言冰芸,也清晰地看到了范隐那苍白的脸色。 范贤脸色一变,伸手便搭在了范隐的手腕上。 “怎么回事?” “你这次的状况,怎么比上次在石林还糟糕?” “她给你的新功法,你没练?” 范隐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 “练了。” 范贤更加不解了。 “那你这次的情况为什么反而更严重了?” 范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因为刚才,我跟何道人是真的打了一架。” “我连续出手了两次。” 听到这话,范贤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吓我一跳。”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这么看来,你现在的情况其实比之前好多了。” “虽然依旧是个玻璃大炮,但好歹是能连开两炮了。” 范隐“嗯”了一声。 “没错。” 范贤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那你干嘛非要跟何道人打那一架?” “给自己留点余力不好吗?” 范隐缓缓解释道。 “有原因的,这一来,是为了留下痕迹。比如何道人剑身上的缺口,还有我们交手的动静,得有旁人见证。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说到这里,范隐脑海里回想起了,原剧中,范贤救言冰芸的时候,让被沈重调去监视范贤的何道人扯谎,说自己被一个使大开大合招式的九品高手拦住,沈重检查何道人的剑,发现上面完全战斗痕迹。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二来,经过石林那次事后,身体残留了一些那种特殊的能量。那些能量平时蛰伏不动,只有在身体进入战斗状态时才会被激发。” “激发它们,能让我恢复得更快。” “这次能连续出手,也多亏了那些能量的帮助。” 范隐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原剧里的范贤拿到《天一道心法》没几天就能恢复真气,自己练了这么久,进度却慢得感人。 幸好,他发现了那些残留的能量。 对此,范隐能怎么办? 只能含泪开了这个挂。 范贤听得连连点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随即,他又一脸担忧地问道。 “哎,那我将来要是也到了你这一步,可怎么办?” “你有挂开,我可没有。” 范隐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用怕,你有主角光环。” 范贤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哦。” 一旁的言冰芸,全程听着范隐与范贤的对话,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之中。 他的脑子里,全是问号。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范隐的身体怎么了?什么叫玻璃大炮?什么叫连开两炮? 还有,何道人是我们的人? 什么叫残存的能量? 还有那个……挂?主角光环?又是什么东西? 结束了与范隐交谈的范贤,一转头,就看到了言冰芸那副眉头紧锁,写满了好奇,却又强忍着不问的纠结表情。 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第229章 太后安排 殿中燃着上等的檀香,青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那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抑。 太后端坐于高高的凤椅之上,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也掩不住她眉宇间的愁色。 她的目光,落在阶下那位身着锦衣卫官服的指挥同知身上。 那人正躬身禀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将不久前街巷中的那扬惊心动魄,描绘得淋漓尽致。 一袭素雅黑色宫装的海棠朵朵,安静地侍立在太后身旁,神情淡然,仿佛殿中这紧张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太后静静听着,当指挥同知用近乎说书般的语气,描述范隐如何以一己之力震慑住数十名精锐锦衣卫,如何挥出那惊天动地、引得屋宇崩塌的一剑时,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远了。 她的脑海中,一幕幕尘封的往事如画卷般展开。 那也是一个深沉的夜晚,就在这北奇上京城内。 前朝的王公旧臣,联合着心怀叵测的战家旁支贵族,悍然发动宫变。 明晃晃的刀枪,杀气腾腾的兵马,将皇宫围得水泄不通。 叛军的呐喊声,仿佛就在耳边。 她紧紧抱着年幼的皇帝,一对孤儿寡母,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感受着死亡一步步逼近的寒意,处境岌岌可危。 就在那最绝望的时刻,一个身影出现了。 如今的国师,苦何。 他没有带一兵一卒,甚至没有携带任何兵器。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盘坐在皇宫大殿之前。 仅仅是那么坐着,便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气扬,笼罩了整座皇城。 三千精锐的围宫兵马,在那道身影面前,竟无一人敢再向前踏出半步。 刀剑的锋芒,在那一刻黯然失色。 他的出现,让所有喧嚣与杀戮戛然而止。 他的存在,保住了她们母子的性命,也稳固了这风雨飘摇的皇权。 往事如烟,可那份被一个至强者所庇护的安全感,却深深烙印在了太后的灵魂深处。 而此刻,一旁的海棠垛垛,听着指挥同知的禀报,清丽的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她早就亲身领教过范隐的诡异与强大。 那个男人,身为九品,却拥有着远超常理的大宗师级战力,这种不合逻辑的存在,她甚至亲眼目睹过他进阶九品后的第一次出手。 别人震惊,她早已习惯。 她悄悄地伸出纤秀的手指,从太后身前那张紫檀木桌案上摆放的果盘里,不着痕迹地揪下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动作轻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揪下一个,便飞快地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一鼓,细细品尝那份清甜。 吃完,她又面不改色地伸出手,准备揪下一个。 此时,台阶下的指挥同知已经将事情的始末禀报完毕。 “最后,范隐与范贤劫走了言冰芸,沈指挥使直面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虽未受外伤,但神魂受损,至今尚未恢复,实在无法主持大局。” “属下只能自作主张,让手下人先行封锁现扬,并托何先生代为照看,随即立刻前来禀报太后和陛下……” 他抬起手,对着上方恭敬地躬身行礼。 “恳请太后示下。” 指挥同知说完,便深深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安静地等候着太后的指令。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凤椅上的太后依旧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之中,眼神飘忽,显然没有察觉到下面的人已经禀报完毕。 指挥同知等了许久,脖子都有些僵硬了,却依旧未能等到太后的回话。 他心中忐忑,只能壮着胆子,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向上瞥了一眼。 这一看,他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高高在上的太后殿下,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虚空,眼神涣散,显然已经神游天外。 而旁边的圣女殿下,海棠垛垛,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偷吃着水果,仿佛天塌下来也耽误不了她品尝美味。 指挥同知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鼓起勇气,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 “请太后示下。” 这一声,总算将凤椅上神游的太后给拉回了现实。 “哦。” 她猛然回过神来,仿佛刚刚睡醒一般,开口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照你所说,这范隐小小年纪,便已位列大宗师了?” 台阶下的指挥同知心中猛地一滞。 完了。 合着我刚刚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您老人家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您可是我们北奇的太后啊,能不能稍微长点心? 还有那边那位圣女大人,我知道您身份尊贵,可这毕竟是商议国事的严肃扬合,能不能稍微表现得稳重一点? 我看着北奇的国运,怕是……迟早要完。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如同奔马般呼啸而过,但他脸上当然不敢表露出分毫。 他依然保持着那副恭敬如常的神色,甚至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回太后,根据那个范隐自己所言,他还只是九品。” “只是他的情况似乎十分特殊,拥有着远超九品的恐怖实力。” 太后闻言,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不就是大宗师嘛?” 她的话语里,听不出丝毫的紧张与凝重,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 台阶下的指挥同知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又开始在心里疯狂地呐喊。 我的天,我的太后殿下,求求您了! 那可是一个拥有远超九品实力的敌国之人,此刻正在我们北奇的上京城里大摇大摆地晃悠。 就在刚才,他还把我们最重要的俘虏给劫走了! 您老人家的话里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 能不能稍微走点心? 现在是纠结他到底算不算大宗师的时候吗? 就算他不是,可如今咱们上京城里也没有大宗师坐镇啊。 他能像砍瓜切菜一样吊打九品高手,那跟真正的大宗师又有什么区别? 可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他又能怎么说?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认命的语气附和道。 “太后所言极是。” 这时,旁边一直默默吃着葡萄的海棠朵朵,终于优雅地咽下了嘴里的那颗果肉。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咳嗽。 “咳咳。” 这声音不大,却成功吸引了太后的注意。 太后扭头看向她,神色缓和了许多。 “哦?” “海棠有话要说?” 海棠朵朵将两个手掌在身前轻轻叠在一起,对着太后稍微抬了抬,这个动作权当是行礼了。 “太后,民女见过那个范隐。” “他的情况,的确十分特殊。” “他尚在八品之时,便拥有了与九品高手正面一战的实力。” “如今他已进阶九品,实力自然也水涨船高,远非寻常九品可以比拟。” “但他,绝非大宗师。” 太后眼中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疑惑。 “这武者的品阶,不就是从一到九品吗?” “九品之上,不就是大宗师?” 海棠朵朵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开始为这位北奇最尊贵的女人,科普起武道常识。 “太后,武者品阶的确只有一到九品。” “但武者是武者,大宗师是大宗师,这两者之间,并非上下级的关系。” “从武者到大宗师,更不是简单的品阶变化。” 海棠朵朵思索了一下,试图找一个更形象的比喻。 “武者品阶的晋升,就像一个桶里在装水。从一品到九品,每一次进阶,都只是让这个桶变得更大,能装的水更多了而已。但无论桶有多大,里面装的,始终都是水。” “可一旦成为大宗师,就完全不同了。” “那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一种本质上的蜕变。” “桶里装的,将不再是凡俗的水,而是熔炼过的金子。” 太后听完,陷入了长久的默然,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颠覆她认知的说法。 海棠朵朵见状,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太后,毕竟民女也并非大宗师,这个比喻或许并不十分恰当。” “事实上,真正的武者与大宗师之间的差距,比民女所描述的水与金子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但民女可以向您保证,那个范隐,绝对不是大宗师。” “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厉害,比较特殊的九品武者。” 太后闻言,紧绷的神色终于明显地松弛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只要范隐不是大宗师就行。 国师苦何,才是她和皇帝这对孤儿寡母真正的靠山。 只要不是同等级别的威胁出现,其余的,她就都不那么在乎了。 “原来如此。” “国师便是大宗师,海棠你是国师的亲传弟子,你说的,自然不会有错。” 她随即重新将目光转向台阶下的指挥同知,此刻的她,已经恢复了太后应有的威严与决断。 “现在那边情况如何了?” 指挥同知精神一振,立刻挺直了腰杆,朗声回答。 “禀太后,属下已命人将沈大人与一众受伤的弟兄,悉数送回锦衣卫所好生医治。剩余的人手,在何先生的带领下,已经彻底封锁了现扬,暂时没有外人知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嗯,你做得很好。” “在沈重不能做出决策的关键时刻,能当机立断,接管指挥,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让事态扩大,很不错。” “既然如此,在沈重恢复之前,这锦衣卫指挥使的职权,便由你暂代吧。”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让指挥同知心中猛地一喜,先前所有的腹诽与担忧都化作了狂喜。 他连忙叩首在地,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调。 “多谢太后信赖!属下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太后淡淡地接着吩咐道。 “此事,暂时就到此为止吧。” “交换俘虏,本就是我们与南庆早已商定之事。” “只是他们南庆这次的行事手段,太过了一些,不合规矩。哀家稍后会遣人去使团,好好呵斥他们几句,让他们知道分寸。” 指挥同知立刻应道。 “是,太后。” 太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另外,既然这言冰芸已经被他们接了回去。” “那我们的人,肖恩,也理应接回来了。” 听到“肖恩”这个名字,台阶下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指挥同知,心中猛地一紧。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 可千万别让我去接触那个叫范隐的怪物,不要让我去接肖恩,求求了,不要让我去接肖恩…… “明日,你便带人去南庆使团,将肖恩接回来吧。” “啪”的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挥同知的心中,彻底碎裂了。 他那点微弱的希望,被太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面上,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行礼应道。 “是,太后。” 太后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随意地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那你就退下吧,去安排接下来的事。” 指挥同知再次叩首。 “是。” 随后,他站起身来,躬着身子,一步一步,缓缓退出了这座金碧辉煌却让他感到无比寒冷的大殿。 第230章 范隐要在上京城开店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纷扰都彻底隔绝。 殿内那股紧绷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才终于缓缓散去。 太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吐出,仿佛也带走了她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身体微微向后,深深地靠在凤椅柔软的背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凤首雕刻。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依旧气定神闲的海棠朵朵身上。 这个小姑娘,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模样,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 “垛垛,今天发生的事,陛下理应知晓。” 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疲惫。 “你去和陛下说一下吧。” “让他也明白,我们北奇如今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对手。” 海棠朵朵这才慢条斯理地行了一礼。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看了太后一眼,似乎读懂了对方眼神深处的忧虑。 “是。”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退了下去,身影轻快地朝着小皇帝的居所而去,步履之间,没有半分沉重。 …… 依旧是昨天小皇帝与范隐兄弟喝茶的那座亭台。 清风徐来,吹动着亭角的纱幔,如仙子的裙摆般飘舞。 海棠垛垛一口气将刚刚在太后宫中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她讲得又快又急,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石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咕咚。” 一声清脆的吞咽声后,她满足地吁了口气。 身着龙袍,眉目如画的小皇帝听完,脸上却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与周遭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提起那把小巧的紫砂壶,手腕轻转,姿态优雅地为海棠朵朵又续上了一杯茶。 一缕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茶香愈发浓郁。 “这个范隐,还真是个奇人。” “刚到上京城一天,就找到了言冰芸的下落。” “还用了这么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把人给劫了出来。” 小皇帝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 海棠朵朵再次端起茶杯,这次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似乎在品味茶水的甘甜,也像是在回味刚才那番话。 “简单粗暴,但有效。” 她给出了最中肯的评价。 小皇帝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也对。” 她放下茶壶,目光落在海棠朵朵身上,话锋却突然一转,眼中的玩味悄然退去。 “不过,小师姑,他这般年纪便已晋升九品,还拥有远超寻常九品的战力。” “你这最年轻九品高手的宝座,怕是要易主了。” 海棠垛垛闻言,却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我可不在乎这种虚名。”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她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威严,悄然散发出来。 “小师姑,这可不是什么虚名的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眼神里闪烁着深沉的光。 “在武力上,我北奇本就处于弱势。” “军队战力,我们一直稍逊南庆。虽然明面上,我们的九品高手数量更多,看似占了些优势。” “可是在最顶尖的战力层面,大宗师,南庆有两位,而我们,只有苦何国师一人。” “一位大宗师,便可抵千军万马。这才是国之基石。” “如今,南庆又多出来范隐这么一个……战力堪比大宗师的怪物。” 小皇帝说到“怪物”二字时,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那是一个禁忌。 “我北奇的武力,已经彻底落于下风了。” 小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敲在海棠朵朵的心上,也敲在亭台外寂静的空气里。 “在文坛上,范隐范贤兄弟,一个诗神一个诗仙,就连庄墨涵先生都亲口承认,对他们的文采自愧不如。” “文能乱心,武能夺命。他们兄弟二人,占尽了优势。” “甚至不久前刚刚结束的那扬国战,其根源,便是由范隐一手挑起。” “这个范隐,就好像是天生来克我们北奇的一样。” 海棠垛垛听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想起之前那些情报,脸色也凝重了些。 “好像还真是。” “还有之前程居书那件事,也是范隐在背后一手策划,导致国战还没开始,我北奇的军心士气,就被狠狠地削弱了一截。” 小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更多的却是锐利的光芒。 那光芒,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一个极大的决心。 最终,她抬起眼,目光灼灼。 “这样,劳烦小师姑再出宫一趟。” “请范隐进宫,朕要再见他一面。” 海棠垛垛刚刚放下的茶杯,又被她拿了起来,将里面已经微凉的茶水喝干。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筋骨发出一阵细微的脆响。 她嘴里嘟囔着。 “哎,我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啊。” 嘴上虽然抱怨着,但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她蹬了蹬脚上那双不染尘埃的布鞋,身形一晃,便如一只轻盈的燕子,朝着宫外飞掠而去。 …… 与此同时,南庆使团的驻地宅邸门口。 这里依旧是人山人海,挤满了想要一睹诗神诗仙风采的文人士子,以及各路探子。 人群嘈杂,议论纷纷,却又在使团门口那条无形的线前,保持着克制。 王七年熟练地勒住缰绳,马车缓缓从这些人身后经过。 只是今天,这拥挤的人群旁,多出了一个异常显眼的小摊位。 那小摊就摆在路边,几张矮桌,几条长凳,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竟也撑起了一片热闹的天地。 小摊上叫卖着: “十文钱一份盒饭。” “十文钱一份盒饭喽。” “一份米饭,任选三个菜咯。” 车厢内,范贤听到这熟悉的菜名,又听到那熟悉的粗犷嗓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声音,他化成灰都认得。 他微微掀开车窗的帘子,眯着眼向外望去。 一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饭香,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 果不其然,那个在摊位后忙得热火朝天,扯着嗓子叫卖的壮汉,正是赵大。 他身边那几个帮厨的,也全都是赵大那群老兵兄弟。 小摊前有一个松松散散的队伍排在前面。 一个接着一个买。 这时轮到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人。 这人的衣服上还有些许补丁,洗得发白,显然家境并不宽裕。 他手里紧紧握着十枚铜钱,铜钱的边缘都已被摩挲得光滑,手心里全是汗。 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们这是卖什么的?” 赵大一边麻利地拿起一个大碗,先盛了半碗晶莹饱满的米饭,一边热情地解释: “这位公子,请看,这里有红烧肉、梅菜扣肉、鱼香肉丝、地三鲜……” “任选三个,还配一份米饭。” “就十文钱。” 那读书人看着锅里那色泽红亮、颤巍巍的红烧肉,闻着那酸甜开胃的鱼香,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随便指了三个纯肉菜。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赵大咧嘴一笑,手里的勺子使得飞快,按照这人指示,满满当当地盛了三勺菜,肉块堆得冒了尖,完全没有寻常摊贩那种手抖的毛病。 读书人付了钱,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大碗饭菜。 他走到小摊旁的矮桌坐下,迫不及待地扒了一大口。 肉入口即化,米饭吸饱了汤汁,浓郁的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眼中竟泛起了些许泪光。 接着是下一个人。 这人是个身形高大粗犷的汉子,像是个在码头做工的。 他拿着一个空碗,将碗递给赵大,瓮声瓮气地说道: “再来一碗。” 赵大接过碗,高声应道: “好咧。” 这位壮汉也是毫不客气地指了三个肉菜。 赵大开始按照壮汉指的三个菜,分别盛菜。 期间这壮汉忍不住夸赞道。 “兄弟,你们这手艺真是绝了!这味道,比城里那些大酒楼的招牌菜都强!” “俺活了几十年,今天才知道饭菜能这么好吃!” 他一脸真诚。 “比起你们这饭菜,俺之前几十年吃的都是味同嚼蜡。” 赵大一边盛菜一边迎合。 “兄弟喜欢就好,喜欢就常来。” 壮汉又好奇地问。 “就你们这手艺,干嘛不去大酒楼当个厨子,或者自己开个店?在这摆小摊,多屈才啊。要是开了店,生意绝对火爆全城!” 赵大按照范隐吩咐的说辞,一脸憨厚地回答。 “俺们兄弟几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本钱也不够,就想着先摆个摊,攒点钱,也让大伙儿先尝尝俺们的手艺,混个脸熟。” 壮汉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有道理。” 他接过赵大已经重新盛满饭菜的碗,那分量只多不少。 赵大还特意说道。 “大哥,续碗,收你九文钱就行。” 范贤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他缓缓放下窗帘,将外界那片火热的景象隔绝。 他扭头看向对面,依旧在闭目调息的范隐。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卖饭?” 范隐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让他们在这里卖的。” 范贤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范隐终于说话了,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我准备在上京城开一间酒楼,正好我们使团门口人流量大,就让他们趁这个机会,先宣传宣传,打响名气。” 范隐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像一道惊雷,在范贤的脑中炸响。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开酒楼?”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上京城?” 范隐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瞥了范贤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大惊小怪的傻子。 “是啊。” “不然呢?难道我准备在庆国京城开店,却跑到北奇的上京城来做宣传吗?” 范贤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在北奇上京城开酒楼?你想干什么?” “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个开店的地盘都找不到啊!” 范隐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哎呀,不要着急嘛。” “我们人生地不熟,但不是有个熟人吗?” 说着,他的目光越过范贤,落在了车厢角落里,那个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始终处于巨大迷惘中的身影上。 刚刚被救出来的言冰芸,正一脸懵逼地看着范隐。 第231章 言冰芸回使团 院内原本的些许嘈杂,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瞬间安静下来。 阳光有些刺眼,言冰芸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长时间的黑暗让他对光明有些不适。 他身上的囚服早已换下,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绝望,似乎还未散去,整个人显得异常苍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被困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 “言公子。” “言公子回来了!” 几个使团内的官员立刻围了上来,脸上交织着庆幸、激动与心疼。 众人七嘴八舌地聚在言冰芸身前。 “言公子,难为你了,总算是回来了。” “看这脸色,定是受了不少苦楚。” 言冰芸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一声声真切的关怀,这些都是庆国的同僚,是他为之奋斗的袍泽。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片沉默。 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打翻了酱料铺,说不清是何滋味。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体向一侧倒去。 范贤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牢牢扶住。 范贤皱起眉头,对着众人沉声说道: “行了,行了,都先别围着了。” “小言公子身上还有伤,需要静养。” 他扫视一圈,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快,先扶他到我房间里去,我来给小言公子处理伤口。” “有什么话,等他好些了回头再寒暄。” “昂。” 那几位官员闻言,立刻反应过来。 “是,是,范提司说的是。” “是我们疏忽了。” 几人连忙小心翼翼地从范贤手中接过言冰芸,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向范贤所指的房间走去。 他们的动作轻柔了许多,生怕碰疼了言冰芸的伤口。 嘴里还在不住地轻声安慰: “小言公子,他们……他们可曾对你严刑拷打?” “别怕,都过去了,回来了就好好休息。” 路过门口的门槛时,还有人特意弯下腰,细心提醒。 “言公子,当心脚下。” 范贤紧随其后,看着言冰芸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房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时,范隐和王七年并肩走进了院子。 经过一番调息,范隐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气息也平稳了许多,不再有之前那种强行运功后的虚弱感。 王七年一见他,立刻凑了上来,满脸后怕。 “大人,您现在感觉如何了?” 范隐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基本没事了。” 王七年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他话锋一转,忍不住开始了他标志性的唠叨。 “不是我说您啊,大人。” “您现在真气出了问题,这事儿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能不出手,就尽量不要出手啊。” “之前在城门口,您明明用国威压制他们北奇,压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喘,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怎么这次就这么冲动?” “居然用那么莽撞的方式,单枪匹马去救小言公子。” “这要是万一,您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我……我回去之后,院长非得亲手扒了我的皮不可啊。” 范隐听着他的念叨,也不生气,只是说道: “老王啊,非是我愿,实属无奈。” “按部就班的修炼,根本解决不了我眼下的问题。” “只有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才能激发我身体的潜力,寻求那一线生机。” 王七年一听,更急了。 “那您就不能等回到庆国,回了监察院,让院里的高手陪您对阵嘛?” “以院长对您的重视程度,别说院里的高手,就算您想让影子大人陪您对练,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为什么非要挑在这危机四伏的敌国都城?这风险太大了!” 范隐没有再过多解释,只是伸手拍了拍王七年的肩膀。 “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我心中自有考量,没事儿。” 见王七年还想再劝,范隐顺势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换上了一副神秘的表情。 “行了,老王,别说这个了。” “你看这天色,都大中午了,该吃饭了。” “帮个忙,去门口找赵大他们,买几份饭菜回来。” 王七年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只能暂时终结了上一个话题。 他有些不解地扭头看向范隐,问道: “找他们买干什么?” “他们不就是受大人您的命令才去卖饭的嘛?” “而且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赵大还特意跟我说,给咱们留了饭,跟他们在外面卖的一模一样,热在锅里呢。” 范隐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 “老王,你这个财迷,这就不懂了?” 王七年一脸茫然。 “懂什么?” 范隐循循善诱地解释起来。 “我问你,我让赵大他们在咱们使团门口卖饭,是为了什么?” 王七年想也不想地回答: “因为大人您想在上京城开一间大酒楼啊。” “现在咱们驻地门口人多,您想借这个机会,先宣传一波,打响名气。” 范隐打了个响指。 “这就对了嘛,核心就是为了宣传。” “你再想想,我是谁?庆国诗神!” “范贤是谁?庆国诗仙!” “我们哥俩刚到上京城,那沈重就迫不及待地让他的锦衣卫,把我们的消息传遍了全城。现在,无数的读书人、好事者,全都堵在我们驻地门口。” 范隐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王七年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光芒。 “这是多大的流量啊!” “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好好抓住,都对不起我和范贤辛辛苦苦抄了那么多诗,更对不起沈重和他手下锦衣卫的卖力宣传。” “你想想那个扬面。赵大他们的厨艺,加上我给的独家食谱和秘制调料,味道本就惊为天人。这时候,你,监察院的文书王七年,亲自去排队买一份回来。然后,我,庆国诗神范隐,当着众人的面吃完,龙颜大悦,再趁势挥笔,给他们的饭菜题一首赞美之诗。” “到了那个时候,我都不敢想象,他们这小小的饭菜摊子,在整个上京城将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名气会达到何种地步。” 王七年听着范隐的描述,自动忽略了“流量”这种听不懂的新鲜词汇,也无视了“抄首诗”这种在他看来过于轻描淡写的说法。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闪闪发光的金钱符号。 他顿时反客为主,一把抓住范隐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人,大人!您这个饭店,能不能……能不能让老王我,参一股?” 范隐嫌弃地使劲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老王啊,冷静点。” “我开这个饭店,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它有其他的战略用途。” “而且你再想想,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庆国了。” “这北奇的上京城,和咱们庆国的京城,相隔何止千里。就算饭店赚了钱,你也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手啊,不解渴。” “再说了,我这个饭店,可不是打算从小摊子一点点做起,我的计划是,一步到位,直接开一家上京城最大最豪华的。窗户,全都要用咱们庆国特产的玻璃。” “这启动的本钱,少说也要大几千两,甚至几万两,几十万两都有可能。你想参一股,那最少也是几百两到几千两的真金白银。” 范隐斜眼看着他。 “这次你出门在外,带了那么多钱吗?” 王七年听到这话,眼中熠熠的光芒,像是被一盆冷水浇过,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松开手,整个人都蔫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我还是去给大人您买饭吧。” 说罢,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失魂落魄地向着大门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的嘶吼,猛地从范贤那个屋子里传了出来,划破了院中的宁静。 “用肖恩换我?!” “是哪个蠢货下的命令?!” 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与不敢置信。 院中的王七年脚步一顿,范隐则是眉头微挑,看向了那个房间。 紧接着,范贤沉稳却清晰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试图安抚那激动的情绪。 “是陛下和陈院长共同下的令。” 此言一出,屋内的嘶吼戛然而止。 君命如山。 顿时,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范贤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劝慰。 “陛下还说了,肖恩老了,你还年轻。这笔交易,我们不亏。” 但紧接着,范贤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 “不过,陛下的确是给我哥下了另一道密令。” “让他在换回你之后,伺机杀了肖恩。” 言冰芸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声音比之前更加激动,也更加冰冷。 “既然有令,那你们为什么还迟迟不动手?” “趁着肖恩还在我们手里,必须先下手为强!一旦他被交到北奇手里,我们就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范贤耐着性子解释: “此次我们两国会谈,明面上的结果,就是用肖恩换你。” “如今,你虽然被我们提前救了回来,但我们整个使团还深陷敌国王都。要是现在肖恩死了,我们交不出人,那你觉得,我们这些人还有谁能活着走回庆国?” 言冰芸的声音斩钉截铁。 “监察院办事,不问艰难!” 范贤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啊,如今这北奇朝堂之上,真正想让肖恩好过的人,没有几个。我们将他交出去,他未来的日子,大概率和在我们监察院的地牢里没什么两样。” “这个老魔头,已经没有机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言冰芸的情绪依旧没有丝毫平复,反而更加激愤。 “所以,你们是打算抗命了?” 范贤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无奈。 “不是抗命,只是暂时没有执行命令的条件。”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 言冰芸的声音带着决绝的意味响起。 “你不杀,我去杀!” 范贤急忙喊道: “哎,等等!” 只听他急切地劝阻。 “我可跟你说清楚,肖恩虽然被关了二十年,但他的功力可是丝毫未减,不减当年。” “你现在这个状态去找他,大概率是被他反杀!” 言冰芸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死寂的解脱。 “在我被抓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范贤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把死说得这么轻松,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家人的感受?” “呛啷”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言冰芸的声音冷冽如冰。 “一切为了大庆!” 范贤看着眼前那柄泛着寒光的剑锋,几乎能感受到剑尖透出的刺骨凉意,正稳稳地悬停在他的咽喉前。 他心中一阵无语。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接一个地都喜欢用兵器指着他。 但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盯着言冰芸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大庆是吧?” “好,那我就跟你说说大庆。” “你知道咱们大庆为了把你从北奇捞回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范贤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言冰芸的心上。 “你知道院长和陛下,为了让你能活着回去,跟北奇那帮人扯了多久的皮,做了多少的妥协吗?” “你知道我们整个使团,冒着多大的风险,深入敌国虎穴,就是为了接你回家吗?” 言冰芸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范贤的目光愈发锐利,声音也随之拔高。 “你要是死了,我们都是叛国。” 言冰芸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背叛了陛下的信任,背叛了院长的苦心,你将整个使团的性命当成了你解脱的垫脚石!” “主要是你,你,叛国!” 最后两个字,如惊雷炸响。 “哐当——” 长剑坠地,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悲鸣。 言冰芸终于冷静了下来。 范贤小心翼翼接过言冰芸手中的长剑和剑鞘,将长剑收入剑鞘,放回原处。 接着小心翼翼地将言冰芸搀到床边坐下,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放心吧。” 范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万事有我哥在。” “杀肖恩这个任务,本就是陛下亲自给我哥的。” “我哥的本事,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这次庆国北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背后就是我哥一手挑起的。” 范贤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要论搅屎棍,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在行。” “您老人家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别瞎操心了。” “你要相信我哥,更要相信陛下老人家的眼光和判断。” 他看着言冰芸的神情稍有松动,便继续说道。 “来,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你这身子骨,再折腾下去就真散架了。我去给你熬点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范贤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拉开。 院中的凉风吹在范贤的脸上,让他滚烫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一出门,就看见范隐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范贤走过去,挨着范隐并排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望向夜空。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哎——” 这声叹息里,有疲惫,有无奈,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范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怎么?” “觉得应付言冰芸,很吃力?” 范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他靠在门框上,声音里满是感慨。 “不过,我现在总算是明白,咱们那位陛下为什么非要不惜代价,也要把言冰芸给换回来了。” “这么一个……纯粹的爱国青年,一根筋,认死理,满脑子都是为国尽忠,甚至动不动就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这种人,太好用了。” “实在不可多得啊。” 范隐终于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言冰芸,不是你口中那种普通的爱国青年。” “院长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只知道为了大庆冲锋陷阵的无脑莽夫。” 范贤愣了一下。 范隐继续说道: “他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他忠于的,是他心中的庆国,而不是某一个人。” “他也从不随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他真是个一门心思求死的人,早在被沈重抓住之前,就有无数次机会了断自己了。” 范隐的语气很平静,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笃定。 “沈婉儿早就给他递了消息,他完全可以从容自尽,保全监察院所有的秘密。”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被捕,选择了活下来,承受那些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折磨。” 范贤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追问道: “这……就像史书上写的于谦和海瑞?” “有点像。” 范贤更不解了。 “那他刚刚怎么还那么……” 他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词。 “呃,魔怔。” 范隐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在沈重手下,受尽了折磨,精神与肉体都崩潰了无数次。” “是靠着一个信念,一个执念,才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那股执念,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你要是他,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现在恐怕比他还要魔怔。” 范贤听到这话,如遭雷击,瞬间反应了过来。 原来如此。 他不是想寻死,而是觉得“言冰芸”这个身份,早就死在了那座小宅子里了里。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承载着仇恨与使命的躯壳。 “我明白了。” 范贤低声说道。 “那药里,得再多加点安神的成分。” 他说着便站起身,准备去后院的厨房给言冰芸熬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王七年端着一个大碗,气喘吁吁地从大门冲了进来,碗里的饭菜随着他的跑动不断晃动,汤汁都洒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喊着。 “大人!” “大人!” 王七年几步冲到范隐面前,上气不接下气。 范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 “怎么了?” 王七年大口喘着气,急忙说道: “大人,是圣女大人来了。” “说是……说是北奇那个小皇帝,要现在就见您!” 范隐闻言,也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 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这小皇帝,倒是比我想的还要心急。” 说罢,他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可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对。” 他目光一转,看向了院子另一头的后门。 “得走后门。”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后门的阴影中走去。 王七年还举着那个摇摇欲坠的饭碗,愣在原地。 “大人,那……那这饭怎么办啊?” 范隐的身影已经快要融入黑暗,只有他那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从远处飘了过来。 “饭,给范贤送去。” “把我说的告诉他,他会给。” 第232章 小皇帝的威胁 范隐与海棠垛垛并肩而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哎,垛垛啊。” 范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鬼祟。 “你们陛下这么晚了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海棠垛垛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往前走,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范隐不死心,用手肘轻轻戳了她一下,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真不知道?” “看在咱们这份交情上,透露点呗。” 海棠垛垛的脚步顿也未顿,只是斜着眼,用余光瞥了范隐一眼。 “我和你有什么交情?” 范隐立刻来了精神,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交情可深了。” “按照我弟范贤的说法,咱们上一代,我娘和你老师,那可是知己。” “咱们这一代,第一次见面,就在那石林里达成了生死之交的成就。” “这还没交情?” 海棠垛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什么生死之交?” 范隐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就是石林里啊,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小心死了一次。” “这还不是生死之间建立的交情?” 海棠垛垛终于忍不住,赏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那关我什么事?” “你的死和你的复活,都和我没有半文钱关系。” 范隐却不以为意,嘿嘿一笑。 “你就说,你有没有亲眼目睹,我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吧。” 海棠垛垛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默认。 范隐见状,语气又变得亲近了些。 “不过,垛垛啊,我看你好像没把我那次‘死而复生’的事情说出去。” “真讲义气。” 海棠垛垛这次却开口解释了,声音依旧清冷。 “我没有给你保密。” “我早就把你死而复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老师了。” “是我老师,让我不要外传的。” 范隐愣了一下,随即拱了拱手,对着空气拜了拜。 “哦,那就要多谢苦何大师了。” 这时,海棠垛垛似乎有些不耐烦,终于松了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陛下找你具体所为何事。” “陛下只是听说了你今天劫走言冰芸的整个过程,又回顾了一下你出世以来的事迹。” “然后,他就总结了一下。” “说你这个人,天生好像有点克我们北奇。” “然后,就说要立刻见见你。” 范隐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那点嬉皮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 “你们陛下刚说完我克你们北奇,转头就要召见我?” “她……她不会是想直接在这里把我弄死吧?” 海棠垛垛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确信。 “应该不会。” “陛下要是真想杀你,会直接去找我老师,而不是冒险在这宫里召见你。” 范隐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松了口气。 “也对。”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昨天那个亭台之外。 月光如水,洒在亭台的飞檐之上。 只见那个身形单薄的小皇帝背对着他们,独自站在栏杆后,正眺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 范隐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外臣范隐,见过陛下。” 小皇帝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范公子在我上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想给朕一个解释吗?” 范隐立刻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 “陛下啊,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啊。” “您想想,我可是将肖恩老前辈照顾得妥妥帖帖,送来的时候,老前辈都胖了好几圈。” “可你们呢?不好好照顾我们家小言公子就算了,还对他动用酷刑。” 范隐说着,还真就抬起袖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那身上啊,是没一块好肉啊。” 他放下袖子,表情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义正辞严。 “陛下,这是极其严重的外交事故!我将代表我大庆,对你们北奇发出最严重的警告!” 小皇帝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么说,还是我们北奇的错了?” 范隐一拍大腿,连连点头。 “哎呀,谁说不是呢?” “但!这不是陛下您的错,都是底下人办事不力,是锦衣卫的错,是那个沈重的错!” 他话锋一转,凑近了些许,压低声音,像是在出谋划策。 “正好,陛下您不是一直想除掉沈重这个权臣吗?” “这就是个最好的借口啊。” “而且,沈重已经被外臣那一剑吓破了胆,神智都失了,正是拿下他的最好机会!” “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说完,范隐便对着小皇帝深深一揖,一副忠心耿耿、为您着想的模样。 小皇帝却不紧不慢地走到亭中的矮桌前,款款坐下,然后伸手示意范隐坐在对面。 范隐见状,也毫不客气地坐了过去。 小皇帝提起茶壶,亲自为范隐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从容。 “没用。” 他淡淡地说道。 “审问言冰芸,沈重是得了母后首肯的。” “而且,就在刚刚,他被送回锦衣卫所之后,已经恢复神智了。” 范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沈重心志够坚韧的啊,面对那一剑所带来的虚无感,居然这么快就缓过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刚刚接过沈重指挥使职权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结束了他那没有持续半个时辰的短暂升职生涯。 范隐脸上露出无比惋惜的神情。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时运不济啊。不过,陛下您也别灰心,将来一定能找到机会,诛杀沈重这个逆贼的。” 小皇帝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微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用等将来。” “就这次吧。” 范隐脸上的惋惜僵住了。 “这次?” 小皇帝点了点头。 “是啊。” 范隐更疑惑了,他指了指自己。 “谁杀啊?” 小皇帝的目光落在范隐脸上,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当然是范公子啦。” 范隐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 小皇帝不急不忙地又喝了口茶,似乎在欣赏范隐的表情。 “是啊。” “从这次范公子劫走言冰芸的行动中不难看出,范公子小小年纪,武功已入九品。” “而且,不是寻常九品,有着远超九品的战力。如今的整个上京城,恐怕没人是你的对手。” “杀一个沈重,岂不是手到擒来?” “你也不用怕朕会卸磨杀驴,毕竟范公子是南庆使臣,杀完人,拍拍屁股就能回你们南庆,朕想留也留不住,对你而言,没有丝毫损失。” 范隐也喝了口茶,茶水有些烫口,他慢慢咽下。 “嗯。” “听起来,好像外臣确实是刺杀沈重的最合适人选。” 小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 “当然。” 范隐放下了茶杯,杯底与石桌发出一声轻响。 “可,陛下,我为什么要帮你杀沈重?” 小皇帝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是啊,朕还没说,范公子为什么要帮朕杀沈重。” “那朕现在就说。” “范公子,此次两国和谈,你们南庆要用肖恩换回言冰芸,除此之外,还要一个人。” 范隐听到此话,心头一跳,但面上不动声色。 “是啊,还有一个司里里的弟弟。” “虽然外臣这次只来得及救出言冰芸,但司里里的弟弟,不过是你们北奇一个小小暗探的家属罢了。” “他就是个背景人物,陛下您不至于死拽着他不放吧?” 范隐心中飞速思索。 我记得原剧中,司里里说过,她从未将自己是庆国皇室血脉的秘密告诉过北奇……应该没有吧…… 小皇帝闻言,只是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范公子所说的‘背景人物’是什么意思,但朕倒不会死拽着他不放。” “他就在朕的掌握之中。” “范公子要是想要,朕随时都可以将他交给你。” 范隐听到这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以为这小皇帝是要用司里里打感情牌,比如说什么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之类的。 他连忙拱手。 “那就多谢陛下了。” 不料,小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亭中的空气瞬间凝固。 “朕是会把他交给范公子。” “可是,以什么身份交,可就不一样了。” 范隐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升到了顶点。 小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范隐的眼底。 “是以一个南庆流落北奇的普通人的身份交给你。” “还是以你们南庆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的身份,交还给你们。” “这,就要看范公子你的诚意了。” 第233章 小皇帝此子(女)恐怖如斯 亭中的空气,因小皇帝那句话而凝固。 阳光穿过亭檐,在范隐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暗不定。 他没有立刻回应,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 “陛下,您在说什么啊?” “什么我们庆国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啊?” 范隐慢悠悠地端起面前那杯尚有余温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仿佛那句话只是风里里的一句呢喃。 对面的小皇帝,似乎对范隐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早有准备,清秀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似笑非笑。 “哦~看范公子这个平静的反应,范公子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范公子,不用装糊涂了。” “里里她的祖父,原是你们南庆亲王,在皇位争夺中不幸身亡,其家族因此逃亡到了我北奇。” “朕说的没错吧?” 范隐依旧不慌不忙,甚至还“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陛下说的是里里和她弟弟啊。” 他放下茶杯,一脸无辜。 “我还以为陛下您说的是范贤呢。” 这话一出,小皇帝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海棠垛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错愕。 他们好像在不经意间,听到了另一件不得了的秘密。 看着眼前两人瞬间的失神,范隐立刻笑着摆了摆手,打着哈哈。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他话锋一转,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探究的神情。 “里里家族的事,是她自己告诉陛下的?” 小皇帝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暂时忽略了范隐那句关于范贤的怪话,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当然不是。” “里里虽与朕、与小师姑自幼一同长大,但她从未透露过半句关于她家族的过往。” 范隐的眉毛轻轻一挑。 “那陛下您,又是如何得知的?” 小皇帝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俯瞰全局的了然。 “里里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但她从未想过,天下流落到我北奇的孤儿那么多。” “为何我北奇皇室,偏偏就收养了她们姐弟,还让她与朕一同长大。” 范隐顺着她的话反问道。 “不是为了培养成最忠心的死士?” 小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培养死士?” “范公子觉得,里里她……像个死士吗?” 范隐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像。” “若不是她弟弟还握在你们手里,她恐怕早就跑得没影了。” 他盯着小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你们北奇皇室,从一开始就知道里里他们姐弟是我们大庆的皇室血脉。” 小皇帝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范隐脸上的表情忽然垮了下来,他猛地抬起袖子,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了几声干巴巴的抽泣声。 “哎呀,我可怜的里里啊……” “她之前还跟我说,她与贵国陛下、圣女一同长大,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生姐妹。” “她被我抓住,关进监察院的大牢,受尽了折磨,都没有透露出半点有害贵国的情报。” “要不是我……要不是外臣对里里用情至深,不惜用查案和献药的两大功劳,才换下了里里的小命,她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啊!” 他放下袖子,痛心疾首地看着小皇帝。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里里对陛下有情,陛下对里里却无意啊!” “陛下,您……您居然用里里来威胁外臣!” 亭中一时只剩下范隐“悲痛欲绝”的控诉声。 对面的小皇帝和旁边的海棠垛垛,看着眼前这个演得假到不能再假的家伙,皆是一阵无语。 海棠垛垛终于看不下去了,她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手腕一抖,橘子便化作一道橙色的影子,径直飞向范隐的面门。 “行了,别演了。” 范隐依旧捂着脸,假装哭得不能自已。 可就在橘子即将砸到他脸上的前一瞬,他看都未看,反手一抄,便将那橘子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他放下手,脸上哪还有半分悲伤。 “被看穿了。” 他拿着那个橘子,在自己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咧嘴一笑。 “哎嘿~” 小皇帝看着他这副无赖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范公子,朕与里里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颇深,朕也不想用她来威胁你。” “只是……范公子,你实在是太过……” 小皇帝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超出朕的预料了。” “朕听说,你在出使我北奇之前,就已经对我方所有高层人物,做过那个叫什么……‘攻略’的。” “到了我上京城,你又死活不肯交出肖恩。” “面对沈重三番五次的下马威,你都应对自如。” “甚至只用了一天,就找到了被沈重刻意藏匿的言冰芸。” “如今,你更是展露出远超九品的战力,以如此强硬的手段将他救走。” 小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如今的上京城,并无大宗师坐镇,以范公子的武力,说是能为所欲为也不为过。” “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几乎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范公子的手上。” “除了里里这张牌,朕……也是被逼无奈啊。” 范隐安静地听着,手指灵活地在橘子皮上划开一道口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橘皮的清香在微凉的风中弥散开来。 小皇帝说完后,亭中又恢复了寂静。 范隐一边剥着橘子,一边抬眼看着她。 “所以陛下就用里里来威胁我?” 小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请范公子见谅,朕也是被逼无奈。” 范隐将一瓣橘子肉塞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 “那外臣这里,倒是有个问题想问。” 小皇帝见他似乎有松口的迹象,立刻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放得很低。 “范公子请问。” 范隐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之前说你们不知道里里的身份,那还好说。” “但现在,既然陛下您都承认了,你们皇室自始至终都对里里的事一清二楚。” “这里,外臣就有一件事很不明白了。” 他将手里的橘子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让里里回我们大庆的京城当暗探?” “她的政治意义那么大,攥在自己手里不是更好吗?” “你们甚至可以宣称,里里他们这一脉才是大庆正统,我们大庆如今的皇室才是篡位者。” “这样利用起来,作用不是更大?”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范隐看着她,又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哎,陛下您怎么不笑了?” “是天生不爱笑嘛?” 这一次,开口的是旁边的海棠垛垛。 “里里的事,只有皇室核心知晓,准确来说,只有太后与陛下知道。” “陛下和太后,从没想过要让里里去南庆当密探。” 范隐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那是……” 海棠垛垛的语气依旧清冷。 “是沈重。” “沈重想往你们南庆安插密探,首选自然是熟悉你们南庆情况的人。” “里里对外宣称的身份,本就是流亡到我北奇的南庆人。” “她又与陛下一同长大,沈重便觉得,她是打入你们上层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他向太后请旨,让里里去当了密探。” 范隐又追问了一句。 “陛下和太后,没有阻拦过?” 小皇帝接过了话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 “朕阻止过。” “但那时,朕尚未亲政。” “母后也觉得,有里里的弟弟这个男性血脉握在手里,便已足够。” “里里一个女子,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母后同意了沈重的请求。” 范隐拿起橘子,又掰下一瓣,塞到嘴里,问道。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这都是沈重的错?” 小皇帝摇了摇头。 “也不能全怪沈重。” “终究是当年朕年少,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里里。” “朕本来的计划是,等朕亲政之后,就将里里接回宫中,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一生无忧。” “但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她被迫成为了潜伏在敌国的暗探。” “最后,还因此暴露了身份。” 小皇帝说到这里,话锋忽然一转,脸上又重新浮现出那抹温和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里带着几分真诚的欣慰。 “不过,还好,里里遇到了范公子你这位如意郎君。” “里里为了范公子,不惜暴露自己暗探的身份,也要提醒你牛兰街有刺杀。” “事后,范公子更是宁可用两大功劳,也要换回里里一命。” “朕听闻此事,也是为里里深感欣慰。” “这样一来,里里不仅能荣归故里,还能得一位真心待她的如意郎君,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小皇帝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活灵活现地将一位年少即位、因权力不足痛失挚所爱、如今见所爱觅得良人而真心祝福的豁达君主演绎得淋漓尽致。 范隐看着眼前这个表演得比自己专业无数倍的小皇帝,心中暗自咋舌。 【先是用司里里威胁,然后又马上说自己的不容易,开始打感情牌?】 【刚柔并济,收放自如……】 【此子(女)小小年纪,恐怖如斯啊!】 【断不可留!】 【啊,不是,顺嘴了。】 【小皇帝罪不至死。】 第234章 范隐又开始讲故事了 “所以陛下的意思,还是说都怪沈重。” 范隐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声音含混,眼神却异常清晰。 小皇帝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范公子,朕都说了,不能全怪沈重,终究是当年朕年少……” 范隐左手拿着空空如也的橘子皮,右手却倏然抬起,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陛下。” “当一个人说‘不能全怪某人’的时候,那这个人其实就是在全怪那个某人。” 他将橘子皮随手扔在桌上,目光直视着小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一切的弧度。 “陛下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一圈,说到底,还是要外臣去杀沈重啊。” 亭中的空气静了一瞬。 小皇帝脸上的无奈与怅然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抹熟悉的、似笑非笑的了然。 “没错。” 他坦然承认,仿佛刚才那个声情并茂的君主只是一个幻影。 “范公子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看穿朕的心思。” “当然,朕不会让范公子白忙活的。” 他说着,话锋微微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 “贵国皇帝,应该还不知道里里她的真实身份吧?” 范隐懒洋洋地往后一仰,伸了个懒腰。 “应该不知道。” 小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那就正好。” 他从宽大的袖中,慢悠悠地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物件。 那卷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被他轻轻地从桌子上方推了过来。 范隐疑惑地伸手接过,触手是丝绸的滑腻质感。 他将其缓缓展开。 阳光洒在明黄的卷轴上,映出一行行工整秀丽的字迹。 那竟是一封早已拟好的圣旨。 圣旨的大致意思,是将司里里的身世重新编撰了一番。说她虽本是南庆人士,却有着一丝北奇皇室的血脉,因此家道中落后才会辗转来到北奇,并被北奇皇室发现并收养。 如今,特此让她认祖归宗,册封其为北奇公主,并赐婚于南庆监察院提刑司范隐。 范隐看着那“赐婚”二字,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整个身体向后仰去,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嫌弃与荒谬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一件极其污眼睛的东西。 对面的小皇帝与海棠垛垛,本以为范隐看到这份能解决司里里所有后顾之忧的圣旨,会喜出望外。 谁知他竟是这副见了鬼的模样。 范隐将那圣旨重新卷好,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收敛,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将圣旨轻轻放回桌上,推还给小皇帝。 “你们这些当皇帝的,还真是热爱给人赐婚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们那边那位,给范贤赐婚。” “你这边这位,又给我赐婚。” “还真是有点意思,这点心思,全都用到我们兄弟身上了。” 【这皇帝赐婚怎么还都沾点luanlun的味儿。】 【范贤和林宛儿在小说里可是亲的表兄妹,虽然这里是电视剧设定,改了,不是亲的了,但根子上还是那个味儿。】 【这次更离谱,我这副身体虽然是系统复制粘贴的,但血缘关系可都是真的。】 【我和司里里,那可是实打实还没出三服的堂姐弟关系啊!】 小皇帝见他将圣旨推回,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 “范公子,怎么了?” “这封圣旨,正好可以解决里里所有的后患,难道不合你心意?” 范隐“呃”了一声,表情有些微妙。 “情况有些复杂。” “封公主可以,但赐婚的事儿,暂时还是算了吧。” 小皇帝的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嘴角那抹笑意也带上了些许不屑。 “哦?” “难道范公子是想始乱终弃?” “又或者,范公子对里里,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对了,朕可是听说了,范公子府上,在里里去之前,可就早就藏了好几位绝色美人。” “范公子果然是个多情种子,自然不会将一颗心,都放在里里身上。” 听到这话,一旁沉默的海棠垛垛,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初见范隐时的情景,以及之后他那些哄人的手段。 除了一开始的冒犯,之后的范隐,确实很符合她认知中那种很会讨女子欢心的“多情郎”形象。 范隐立刻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当然不是。” “只是现在有些问题,赐婚的事,还是等问题解决之后再说吧。” 他含糊其辞,小皇帝却似乎误解了什么。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朝着范隐被桌子挡住的下半身,轻轻地瞄了一眼。 那眼神,意味深长。 “身为费解的弟子,也有无法解决的难题吗?” “范公子不必担心,朕的宫中,有擅长治疗此类隐疾的太医。稍后,朕便会吩咐太医前去使团府上,为范公子好生瞧一瞧的。” 范隐瞬间就注意到了他那诡异的视线。 他默默地,对着小皇帝比出了一个极其友好的手势。 小皇帝不知其意,甚至还好奇地学着范隐的样子,也竖起了那个手势。 “这个,是什么意思?” 范隐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指。 “没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事情的根本虽然是我这副身体的事,但和那档子事儿完全没关系。” “外臣那档子事儿,好得很,没问题。” “而且外臣的问题,外臣自己之后会解决的。” “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 “既然范公子这么说,那朕也不便多问。”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将那卷圣旨又推了回去。 “但是,赐婚之事,朕不能收回。” “这是朕对里里的一片心意,也是朕的诚意。” 范隐看着桌上的圣旨,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行,行,随你。” 见他收下,小皇帝满意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那里里的事,就到此为止。” “现在,范公子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帮朕杀沈重了?” 范隐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在认真思索。 亭中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今日,陛下一上来就给了外臣一个下马威,但紧接着又轻轻放过。” “后来,又用里里来威胁臣,威胁的同时,还给了臣一个甜枣。” “陛下这手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的御下之术,使得当真是炉火纯青。” “按理来说,外臣现在应该对陛下俯首帖耳,感激涕零才对。” 听到这番话,小皇帝与海棠垛垛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范隐这是丝毫没被拿捏住。 果然,下一瞬,范隐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副无比坚毅的神情,用一种她们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铿锵有力地说道: “打卡,口头瓦鲁!” 小皇帝:“?” 海棠垛垛:“?” 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同款的迷茫。 范隐看着她们懵逼的表情,循循善诱道。 “这时候,你们应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说‘纳尼!’。” 小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觉得有趣,竟真的配合着,用一种略显浮夸的语调惊呼道。 “纳尼!” 范隐顿时一脸舒爽,长长地“啊”了一声,仿佛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梗被接上的感觉,好爽。” 小皇帝好奇地眨了眨眼。 “范公子,这‘梗被接上’,又是什么意思?” 范隐从那种奇特的舒爽感中恢复过来,随口解释道。 “没什么,就是一种暗号、一种俗语,圈内人一听就能会心一笑的那种。” “原来如此。”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又学到了什么没用的知识。 她将话题拉回正轨。 “不过,听范公子刚刚的语气,是不同意朕的提议了?” 范隐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色,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没错。” 小皇帝的眼神微微一凝。 “为何?” “是因为范公子觉得,朕刚才提及与里里的感情深厚,便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来,用她的身份做文章?” 范隐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当然不是。” “陛下与里里的感情或许深厚,但外臣相信,这份感情的重要性,一定比不过陛下收回北奇大权。” 小皇帝坦然一笑。 “范公子知道就好。” “那范公子又是为何,要拒绝朕这个双赢的提议呢?” 范隐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阴恻恻的。 “因为,外臣的手里,同样也握着一个陛下的把柄。” 此言一出,小皇帝和海棠垛垛皆是一愣。 但小皇帝随即恢复了镇定,她甚至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 “哦?” “朕的把柄?” “不知范公子掌握了朕什么把柄?”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故作神秘地说道: “陛下,在外臣讲出这个把柄之前,可否容臣,先讲个故事?” 小皇帝又笑了,她优雅地伸出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范隐清了清嗓子。 “咳咳。” 然后,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黑色的物事被他当成惊堂木,重重地拍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小皇帝与海棠垛垛定睛看去。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质地不明,匣子的一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 正是范隐那个便携小音箱。 范隐的手指在小匣子上轻轻一按。 “这个故事,叫做‘女驸马’。” 他话音刚落,那黑色的小匣子中,竟真的传出了一阵悠扬动听的乐声。 紧接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清晰地传到了小皇帝与海棠垛垛的耳中。 “驸马,一路行来,风光可美?” 两人都以为这声音是从那奇特的小匣子中发出的,虽然惊奇,但联想到范隐在南庆早就搞出过这些东西,倒也不算太过震惊。 此时,另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却依旧能明显听出是女子的声线,别有一番动听。 “锦绣河山,美在天地自然。” 亭中,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驸马,那……洞房花烛,公主可美?” 小皇帝和海棠垛垛听出来了,这演的应当是公主与驸马洞房花烛夜的情景。 第二道故作低沉的声音也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慌乱。 “啊?这……这……” 瞬间,小匣子里的音乐声陡然变大,变得激昂起来。 随即,一阵高亢的唱腔响起。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是那道故作低沉的女声! 可就在这一刻,小皇帝和海棠垛垛脸上的表情,同时凝固了。 她们骇然发现,那悠扬的乐声,的确是从黑色小匣子中发出。 但这清亮高亢的唱腔,却不是! 那声音,分明是从对面那个男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小皇帝和海棠垛垛的瞳孔,在这一刻剧烈地收缩。 范隐……这个大男人,居然能模仿出女子的声音唱歌! 而且,还是两种截然不同,连细微情绪都惟妙惟肖的女子声线! 其中一种,甚至完美地模仿出了女子假扮男声时,那种独特的、欲盖弥彰的感觉! 恐怖如斯! 简直恐怖如斯啊!!! 范隐却完全没有理会两人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他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继续唱道: “救李郎离家园,皇榜中状元。” “曾赴琼林宴,打马御街前,帽插宫花好新鲜。 ” “一朝误承恩典,非有心瞒骗。” “多情良辰借,分明初照面,如何似梦中来见。”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是鸳鸯谱乱点,错成一段镜花水月缘。” “错到洞房夜……” 盒子里传出戏腔和声: 洞房夜 花烛前…… …… …… 第235章 小皇帝的秘密 匣子里的和声幽幽传来:离了家园~ 范隐:她与她的花烛前~ 匣子和声再起:皇榜中状元~ 范隐:宫墙外携与花开连成片~ 和声飘渺:各有各团圆~ 范隐:来去间长路不歇~ 各有各~~ 悠远的长念,仿佛穿越了时光: 长念悠远~ 但得见~ 天心月~ 莫使忘~ 那一夜~ 曾与她~ 花烛前~ 倾长梦~ 续长约~ 亭子之中,乐声袅袅,终归于寂。 范隐唱完了最后一句,缓缓睁开眼。 面前的小皇帝与海棠垛垛,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依旧维持着那副僵硬到极致的姿态,一动不动。 小皇帝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海棠垛垛则是扶着桌沿,手背上青筋毕露。 范隐伸出手,在小皇帝眼前不紧不慢地晃了晃。 他用自己原本那略带磁性的嗓音,懒洋洋地开口。 “喂,回神啊。” “干啥呢?” 这一声,如同惊雷乍响。 小皇帝浑身微不可察地一颤,仿佛被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强行拽回现实。她那双漂亮的凤眸,再次看向范隐时,里面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骇然,有审视,更有了一丝深藏的忌惮。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范公子,你这个能传出乐声的小匣子,当真是闻所未闻的神奇之物。” 他的语调努力维持着镇定,却终究带上了一丝紧绷。 “但要说最神奇的,还是范公子本身。” “竟能模仿女声,还是两种截然不同、惟妙惟肖的女声。” 他顿了顿,将脸转向身旁依旧有些失神的海棠垛垛。 “小师姑认为呢?” 被点到名字的海棠垛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她复杂地看了范隐一眼,那副表情混合着惊奇与强烈的戒备。 “嗷,对,对,对。” 小皇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勉强勾起一抹弧度。 “范公子你看,小师姑也是这么认为的。” 范隐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评价并不满意。 “还有呢?” 小皇帝沉吟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试图夺回谈话的主动权。 “嗯~” “故事也很好,新奇有趣。大概意思应该是一位女子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不想竟中了状元,还被公主看中,赐婚成了驸马。洞房花烛夜,这位女状元才向公主坦白一切,而公主宅心仁厚,帮助了她。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各自团圆,结局圆满。” 她总结得滴水不漏,仿佛只是在点评一个寻常的话本子。 “很新奇的故事。” 范隐立刻毫不留情地反驳。 “不对。” 他斩钉截铁。 “明明这女状元和公主才应该是一对。” “这最后‘各自’团圆,明明是bad end,是彻头彻尾的坏结局。” 此言一出,亭中本就诡异的空气,瞬间又凝固了几分。 小皇帝与海棠垛垛脸上的表情,从单纯的僵硬,转变为一种混杂着荒谬与不解的愕然。 范隐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跑题了,轻咳一声,将话题强行拉了回来,灼灼地盯着小皇帝。 “啊,不对,外臣想问的是,陛下您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什么?” 小皇帝眼波流转,试探着回答。 “巾帼不让须眉?” 范隐循循善诱,像个教书先生。 “结合一下陛下您自身的情况呢?” 小皇帝掠过一丝极快的警惕,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范公子这是在劝导朕,要重视女子的力量,善用女才?” 范隐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发出一声轻响,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去,您这是真没抓到重点啊?” “还是说……您在故意装糊涂?” 他看着眼前这个滴水不漏、丝毫破绽都未露出的少年君主,心里也不禁啧啧称奇。 这心态,这演技,说是已经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他都信。 范隐的视线不经意地瞥向一旁的海棠垛垛。 那位圣女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他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就会立刻暴起,将他就地格杀。 范隐心中了然,海棠垛垛这是听懂了。 “这样,陛下,外臣再给您背首诗。” 小皇帝依旧维持着那份君主的从容,甚至还优雅地抬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对接下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范公子请。” 范隐完全无视了海棠垛垛那个“你再搞事就别想活着离开”的警告,再次“咳咳”清了清嗓子。 “这首诗,或者说是辞,叫做《木兰诗》,亦或是《木兰辞》。” 他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沉稳而富有韵律。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亭中的气氛,瞬间沉重了不止一倍。 阳光依旧明媚,微风依旧和煦,但空气却仿佛凝结成了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海棠垛垛的呼吸都屏住了,依旧用那种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范隐。 而小皇帝,听完这首《木兰诗》后,脸上的微笑依旧挂着。 只是那抹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与好奇,反而透着一股子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瘆人意味。 范隐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这股寒意,他悠然地开口。 “怎样?” “陛下,这首诗,能说明外臣手中关于陛下的……不,更准确地来说,是关于贵国皇室的那个把柄了吗?”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随即,他又立刻自我否定。 “不对,不对,这句话是在说女性掌权,阴阳颠倒,会导致家破国亡,是大大的贬义。” “外臣刚刚讲的那两个故事,可都是女子女扮男装,救人、救家、救国的正面故事啊。”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话语中透出彻骨的寒意。 “范公子所说的,可是朕年少未能亲政,由母后垂帘听政,其手段魄力不输男儿之事?” 小皇帝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范隐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小口,再缓缓放下。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从容。 “当然不是。” 他的视线锁定了小皇帝,一字一顿。 “外臣说的,是陛下……啊。” 那一声轻叹,意味深长。 范隐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笑盈盈的表情,只是此刻的笑容,在小皇帝眼中,比恶鬼还要可怖。 “据外臣所知,贵国太后与先帝,曾孕育过五位皇嗣。在怀上第五个孩子之前,已经生下了四位,可惜,全都是公主,无法继承大统,这实在是令人遗憾啊!” 他嘴上说着遗憾,脸上却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对面的小皇帝,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再无一丝笑意。 范隐继续往下说。 “但生男生女,本就是天意,这回是女儿,下回说不定就是儿子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人道,毕竟女子生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 “可贵国太后当时只要继续生下去,总能生下皇子的,对吗?” “毕竟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于是,贵国太后当时又怀上了第五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此。指望着这一胎,能是个男孩。当然,就算不是,也还有机会。”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范隐的嗓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讲述秘辛的神秘感。 “贵朝太后,在生下这第五个孩子后,就再也没法继续生了。因为她的男人,战死了!” “当年,太后怀着这第五胎时,北奇与我南庆爆发大战。虽说最后是贵国惨胜,但贵国先帝却不幸战死沙场,使得整个北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先帝一去,若是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生下的还是女儿,那便意味着当时的皇帝绝后了。这足以让朝堂上那些野心家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在这种危局之下,为了稳定北奇的江山社稷,这第五个孩子,他必须是男儿身!就算生下来是个女孩,太后也必须对外宣称她是个男孩!否则,北奇当时便会陷入分崩离析的大乱,各路妖魔鬼怪都会群起而攻之!” “也包括,当时只是暂时被打退的我大庆。” “可命运弄人啊,这第五个孩子,偏偏还是个女孩。” “无奈之下,贵国如今的太后,只能按照事先最坏的设想,对外宣布,她诞下了一位皇子。” “同时,在贵国如今的国师,苦何大师那绝对的武力镇压下,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顺理成章地……登基称帝。” “可皇帝还是个婴儿,朝政自然只能由刚刚成为太后的那位,垂帘听政。”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那位女扮男装的皇帝,也长大了。” “本该是相依为命的母子……哦,不对,应该是母女二人,本该顺利地完成权力交接。” “但因为种种原因,这对太后、皇帝母女,开始在朝堂之上,唱起了双簧。” “她们明面上争权夺利,势同水火,实际上,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掩盖皇帝是个女儿身的惊天秘密,想让皇帝在真正掌权之前,先想办法留下子嗣,以续皇室血脉。” “这,才是贵朝帝后相争的真正内幕。” 范隐的声音停顿下来,整个石亭落针可闻。 他看着面前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的小皇帝,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刺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 “而外臣口中说的那位,从小女扮男装,欺瞒了全天下的皇帝……” 他的脸上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正是如今,坐在外臣面前的……陛下您啊。” “外臣说的,可对?” 第236章 小皇帝为什么非要杀沈重? 范隐话音刚落,亭中本就凝固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对面的海棠垛垛身形骤然一虚,下一瞬,一股裹挟着杀意的劲风已扑至范隐身侧。 冰冷的斧刃无声无息地贴上了范隐的脖颈,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 范隐却连眉毛都未曾挑动一下。 在斧刃的威胁下,他伸出手,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那杯刚刚放下的茶,凑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脖颈处的寒意。 海棠垛垛的呼吸压得很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雌豹。 “现在这种情况,你还喝茶?” 范隐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不急,你不是说过,苦何大师让你尽量保我一命么?” 海棠垛垛手腕微沉,斧刃又贴近了半分。 “我还告诉过你,老师的命令是在不损害我北奇利益的前提下,保你一命。”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范隐终于转头,越过海棠垛垛的肩膀,看向对面那个始终沉默的少年君主。 “陛下,您呢?” “就这么纵容你们的圣女,当着您的面,刺杀别国正使?” “不怕我大庆以此为借口,再次发兵吗?” 小皇帝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她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亭中显得格外刺耳。 “范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范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双凤眸里再无一丝温度。 “你的这个秘密,一旦流传出去,我北奇将要遭受的混乱,远胜于南庆发兵。”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你是南庆正使,你觉得,朕可能放你活着离开吗?” 范隐坦然地迎着她的注视。 “当然不会。” 小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决绝。 “那不就结了?” 她侧过头,对海棠垛垛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小师姑,动手吧,给范公子一个痛快。” 范隐连忙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前,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 “陛下,外臣可是九品,而且是战力远超寻常九品的特殊九品。”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您觉得,单凭圣女大人这个九品,加上您这个八品,能杀得了外臣?” 此言一出,小皇帝的动作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杀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的震惊。 “范公子居然还知道朕是八品武者?” 这丝震惊迅速被更浓重的杀机覆盖。 “看来,范公子务必不能留了。” 她仿佛重新夺回了主动权,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神情。 “至于能不能杀得了你……” “据小师姑所说,范公子你这个九品,似乎有些问题。晋升之时真气不稳,短时间内只能全力出手一次。” “如今才过去几天,想必还未完全恢复吧。” “今天为了救言冰芸,你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了两次。” “并且第二次出手后,没有片刻停留,立即离去。” “想来,如今的你,连续出手两次,已经是极限了吧。” 啪、啪、啪…… 范隐忽然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亭中回响。 小皇帝与海棠垛垛皆是一愣。 “陛下圣明。” 范隐脸上的赞叹不似作伪。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外臣如今的极限,就是连续出手两次。” 随即,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可是,陛下,您就没想过,即便如此,外臣为何还敢孤身一人,来赴这场鸿门宴吗?” 小皇帝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她依旧维持着镇定。 “为什么?” 范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因为外臣进宫之前,吩咐了舍弟一件事啊。” 小皇帝的心跳漏了一拍。 “何事?” 范隐拖长了语调,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 “什么事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外臣有一本小册子,上面随手记载了一些外臣知道的小秘密。比如外臣自己的来历、外臣弟弟身上的秘密、北奇和南庆两国的一些见不得光的秘辛,还有……这个世界的真相之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半句话。 “当然,也包括外臣刚刚说过的,有关陛下您的一些贵国往事。” “外臣曾与舍弟说过,若是我在宫里出了什么意外,回不去了,那本册子,就归他了。” 话音未落,小皇帝脸色剧变,最后一丝伪装的从容也土崩瓦解。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直接往范隐身上摸索起来,动作急切而慌乱。 “咯咯咯……” 被她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摸,范隐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别动,你真想死啊?” 旁边的海棠垛垛低喝一声,斧刃又压紧了几分。 范隐一边躲闪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也不想……” “咯咯咯……还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小皇帝猛地收回了手。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明白了范隐的言下之意。 范隐也止住了笑,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襟。 “陛下,无论怎么想,那种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外臣也不可能随身携带,不是吗?” 小皇帝一言不发,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坐回了范隐对面。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海棠垛垛。 海棠垛垛心有不甘地收回了短斧,“哐”的一声,将斧头拍在了桌子上。 范隐好奇地打量着那柄造型精巧的短斧。 “哎,垛垛,你这斧头,刚刚藏在哪儿了?” 海棠垛垛恶狠狠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干你屁事!” 范隐轻笑着摆了摆手。 “好,好,好,不干我的事。” 亭中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再次逆转。 小皇帝拿起茶壶,亲手为范隐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茶水,这一次,她倒茶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朕的身份,有多少人知道?” 范隐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这我怎么知道?” 小皇帝倒茶的手猛地一僵,险些将茶水洒出。 范隐慢悠悠地补充道。 “反正,我暂时没告诉过任何人。” “暂时”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小皇帝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她放下茶壶,也端起自己的茶杯。 “那朕还要多谢范公子手下留情了。” 范隐举杯示意。 “不用谢,不用谢。”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各怀心思,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后,小皇帝开门见山。 “范公子,有什么要求,请说吧。” 范隐故作不解。 “什么‘什么要求’?” 小皇帝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范公子掌握朕的把柄,又特意告知于朕,难道不是想从朕这里,得到些什么吗?” 范隐听到这话,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副极其猥琐的表情,他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 “嘿嘿嘿,陛下,您也不想……” 小皇帝和海棠垛垛看到他这副模样,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齐齐露出了混杂着恶心与警惕的表情。 范隐却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不好意思,串台了,串台了。” 他瞬间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正常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猥琐的男人只是幻觉。 “其实,外臣没什么要求。” “至少暂时没有。” “外臣只是想告知陛下,我手里也握着能让北奇天翻地覆的把柄。所以,陛下最好不要再威胁我,我们可以……和平共处。” 小皇帝愣住了。 “就这?” 范隐摊了摊手。 “就这。” 小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那好吧,既然如此。”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 “朕也不好再逼迫范公子,帮朕去杀沈重了。” “范公子请回吧。” 她抬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准备送客。 范隐却并未起身。 “等等,陛下。” 小皇帝收回手,眉心微蹙。 “范公子还有事?” 范隐点了点头。 “嗯。” “是这样的,既然咱们如今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外臣心里就有一个疑问,一直想不明白。” “陛下您和太后既然是同舟共济的母女,而按照您之前所说,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又是太后一手提拔、忠心耿耿的心腹。” “那陛下,为何要将沈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之而后快呢?” 海棠垛垛在一旁冷哼一声。 “既然你不想帮陛下的忙,那这件事,应该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吧?” 小皇帝却抬手,制止了海棠垛垛。 她看着范隐,沉默了片刻。 第237章 小皇帝要杀沈重的原因 亭中,虽是白天,但因为北奇太阳下山比较早,所以此时已经点上了蜡烛,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小皇帝看着范隐,沉默片刻后,端起茶壶,再次为自己续上一杯,动作平稳,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海棠垛垛则抱臂跪坐在于一旁,那柄短斧就放在前方,她整个人像一尊蓄势待发的石雕,只有偶尔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的不耐。 “范公子既然想知道,朕也就简单说明一下。” 小皇帝放下茶壶,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朕说过,这沈重只忠于母后。” “朕未来掌权,是板上钉钉的,有这么一个只知母后不知朕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就是一大阻碍。” 她的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君主威严。 “除掉沈重,既是为朕清除未来的障碍,也是……母后给朕的一个考验。” 范隐闻言,左臂驻在桌子上,手指有规律的敲着桌子,脸上露出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 “那也没必要非要杀了啊。” 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捻搓,像是在替她们盘算。 “沈重怎么也算是你们北奇一大忠臣了,这些年为了你们母女俩掌控北奇朝堂,没少出力吧?” 海棠垛垛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似乎对范隐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极为不屑。 “夺了他的权不就行了?” 范隐继续他的“建议”。 “沈重自己都说过,他的一身荣辱,皆系于太后。最后只要太后下一道旨意,不就能让他摇身一变,成为陛下您的左膀右臂了?” 小皇帝端起茶杯,动作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满是轻蔑与嘲弄。 “沈重真这么说?”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诚恳。 “当然。” “哼。” 小皇帝又是一声冷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凤眸中寒光闪烁。 “他要是真有他表面上那么忠心,母后又岂会允许朕对他赶尽杀绝。” 这话里有话。 范隐立刻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双眼放光,压低了声音。 “你港。” 海棠垛垛被他这副市井无赖的模样气得翻了个白眼,却终究没有出声打断。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往下说。 “母后宫里,一个陪了母后很多年的嬷嬷,前些日子死了。” 范隐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些信息。原著里,沈重与范贤第一次见面时,好像就杀了一个老嬷嬷。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扮演着一无所知的听众。 “和沈重有什么关系?” “是他杀的。” 小皇帝的语气冰冷如霜。 范隐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 “为什么?” “因为朕收买了那个嬷嬷。” 此言一出,亭中空气再次一紧。 “在如今朕和母后演出这副帝后失和、严峻对立的戏码下,这个嬷嬷收了朕的好处,此举,便是背叛母后。” 范隐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那沈重杀得没错啊,杀个叛徒而已。” 他话锋一转,又露出那种标志性的、欠揍的疑惑表情。 “可话说回来,陛下您和太后不是在演戏吗?还真金白银地去收买一个嬷嬷做什么?” “难不成……假戏真做了?你们母女真的开始争权了?” “当然不是!” 小皇帝立刻否认,她看着范隐,像在看一个愚蠢的白痴。 “那个嬷嬷,根本就是朕与母后一同布下的一个局。” “一个……针对沈重的局。” 范隐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体。 “果然,沈重上钩了。” 小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 “他查到那个嬷嬷有被朕收买的迹象,便完全不顾那是跟了母后多年的老人,也完全没有向母后请示过一句。” “他甚至没有想过,那会不会是母后故意放出的诱饵。” “就因为朕赏了那嬷嬷一些银子,几亩薄田,他就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杀了。” 说到这里,她再次冷笑。 “可他也不动脑子想想,那嬷嬷是母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区区一点小恩小惠,朕当真能买动她?” 范隐听完,长长地“哦”了一声,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丝了然。 “沈重,已经逐渐不受太后掌控了。” “这才是陛下非杀他不可的真正原因。” “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小皇帝端起茶杯,目光幽深。 范隐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哦?还有?” “行了。” 小皇帝打断了他。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原因,朕不想多说。” 范隐识趣地耸了耸肩。 “那行吧。” 小皇帝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她似乎想借此结束这场令人心力交瘁的谈话。 “朕要杀沈重的问题,已经解答了。” “范公子可还有其他问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那就请范公子一并问了吧。朕也一并解答了,然后就请范公子麻溜地回使团,再麻溜地滚回你们南庆去!” 范隐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陛下,这么急着哄外臣走,还想让臣直接回国?” “可外臣还没把肖恩老前辈还回来啊。” “也还没能参加贵国太后的寿宴呢。” “用不着了!” 小皇帝断然拒绝。 “母后已经吩咐,明日自会派人去使团接收肖恩。” “至于寿宴,” 她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讥讽。 “那是沈重想借此拖延换人日期,好多几日审问言冰芸,好套出你们南庆在上京城的谍网。” “如今言冰芸已经被你们救回去了,这寿宴,自然也就没有拖延你们的意义了。” “范公子,还是早日回南庆吧。” 范隐却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摆了摆手。 “别啊!外臣还想参加贵国太后的寿宴呢。多热闹啊。” “而且外臣还打算,亲自将肖恩老前辈交还给贵国大将军上衫虎。亲眼看着肖恩老前辈和上衫虎大将军父子团聚,双剑合璧,祸乱……啊,不是,” 他及时改口,笑容灿烂。 “应该是为了你们北奇的再次伟大,发光发热。” 啪! 一声巨响,小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不行!” “肖恩绝对不能交到上衫虎手上!” 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最后一丝伪装的镇定也宣告破碎。旁边的海棠垛垛更是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右手已经再次握住了斧柄,肌肉紧绷。 范隐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们的激动,继续用那种天真无害的语气火上浇油。 “怎么了?” “据外臣所知,上衫虎大将军可是肖恩老前辈的义子,他们父子二人感情深厚,情比金坚啊。” “甚至在外臣的使团还在我庆国境内时,上杉虎大将军就迫不及待地想来接回肖恩老前辈了。” “说起来,外臣能进阶九品,也多亏了上衫虎大将军的‘帮助’呢。” “要不是外臣据理力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肖恩老前辈早就被上衫虎大将军带回你们北奇了。” 他每说一句,小皇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那张俏丽的脸庞已是乌云密布,仿佛随时会降下雷霆暴雨。 “范公子,”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句话,“希望你不要在这里,明知故问。” “肖恩到了上衫虎的手里,这件事的影响,不亚于你刚刚说的,那个有关朕的秘辛流传出去!” 范隐摇了摇头,摆出一副认真辩驳的模样。 “不一样啊。外臣刚刚说的那个秘辛,一旦流传出去,在苦何大师没有坐镇上京城的情况下,可能会直接导致你们北奇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而肖恩到了上衫虎手里嘛……” 他摸着下巴,慢悠悠地分析道: “最多,也就是上衫虎没了后顾之忧,带着肖恩和手下一众亲信,回到北境,登高一呼,起兵造反,黄袍加身。” “你看,后者最多只是让上杉虎割据一方,还不至于让贵国立刻改朝换代。” “陛下,依旧是陛下啊。” “范隐!” 小皇帝低吼出声,那双凤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范隐仿佛没听到她的警告,自顾自地推翻了自己的设想。 “嗯……也不至于,毕竟大军的粮草还需要朝廷提供,他应该不敢乱来。” “范隐!!” 小皇帝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带着颤音。 海棠垛垛握住斧柄的手上,青筋暴起,关节咔咔作响。 范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哦,不对!好像因为贵朝认为与我庆国的战争才是重中之重,一直不怎么重视北境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贵朝好像早就给了北境大军自筹粮草的权力啊。” “啧啧啧,真是不怕养出个安禄山啊。” 小皇帝虽然不知道“安禄山”是谁,但从范隐的语气和上下文来看,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率和她那个篡夺了前朝江山的将军爷爷差不多。 “范隐!!!” 这一声怒吼,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眼看小皇帝急得快要掀桌子了,范隐赶忙抬起双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 “哎哎哎,陛下,冷静,冷静啊。” “我就随便说说,分析一下可能性嘛,陛下您怎么还急了呢?” 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让小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呼……”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行了,范公子,不要再挑战朕的底线了。” 她死死地盯着范隐,那目光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洞穿。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238章 范隐的目的 范隐不慌不忙地再次端起茶杯,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看着杯中茶叶沉浮。 “外臣说了,外臣暂时没有想要的啊。” 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海棠垛垛在一旁抱臂,冷眼看着他装模作样,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范公子,不要装了。” 小皇帝的手指在桌上重重一点。 “你要没有事求于朕,就不会几次三番地挑战朕的底线。” 范隐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那外臣就却之不恭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亭中的气氛也随之再度绷紧。 “其实,外臣未来可能要做一件事。” “一件……需要贵国鼎力支持的事。” 小皇帝的身体坐得笔直,恢复了君主的仪态。 “范公子请讲,朕无有不允。” 范隐却摆了摆手,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陛下,可不要答应得这么快。” 他低垂的眼睑缓缓抬起,目光越过桌面,直直地刺向对面的少女君主。 “若这件事,最坏的后果,可能会赔上贵国唯一一位大宗师呢?” 话音刚落,亭中连烛火的跳动声都仿佛消失了。 海棠垛垛猛地挺直了背脊,握着斧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小皇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怔怔地看着范隐,仿佛没听懂这句话。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范公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位大宗师,你知道那是一股怎样强大的力量吗?” “这份力量,想要覆灭一个小国都绰绰有余。” “甚至让我北奇,或者你南庆改朝换代,也不是难事。”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禁忌的惊骇。 随即,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范隐最初那句调侃——“我还以为陛下您说的是范贤呢”。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 “那倒不至于。” 范隐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猜测。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而且在下说的是最坏的后果。要是顺利的话,可能贵国苦何大师只需要帮忙撑个场子,露个面就行了。” 亭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地盯着范隐,似乎想把他整个人看穿。 海棠垛垛的呼吸也变得粗重,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范隐早已千疮百孔。 半晌,小皇帝吐出几个字。 “朕,同意了。” 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 这次轮到范隐愣住了。 他还准备了一大套说辞,准备循循善诱,软硬兼施。 结果对方就这么同意了? “啊?” 他甚至没控制住,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单音节。 “陛下,您……就不多问问?” 小皇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动作平稳得可怕。 “现在朕问,范公子会说?” 范隐老实地摇了摇头。 “暂时不会。” “那不就得了。” 小皇帝将茶杯凑到唇边,却没有喝。 “说白了,范公子掌握着朕的秘密,朕没得选。” “更何况,看范公子的语气,所图之事,应该和朕想的差不多。” 她放下茶杯,凤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无论成果如何,对我北奇来说,应该都不是坏事,对吧?” 范隐挑了挑眉。 “这个是可能搭上你们北奇唯一一位大宗师。” “相信陛下也清楚,我大庆无论国力、军力还是顶尖战力,都优于北奇。我国之所以一直克制,采用蚕食之策,就是因为有苦何大师这位大宗师坐镇。” “可以说,贵国国运,皆系于苦何大师一人之身。” 小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酷与决绝。 “朕知道。大不了到时候出工不出力,不就得了。” “朕还不信,苦何大师一心要走,这世上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呵呵,要是你知道庆国那个狗皇帝,和你家这位苦何大师之间的差距,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范隐心中冷笑,面上却举起了茶杯,做出一个碰杯的姿势。 “那,合作达成?” 小皇帝也举起茶杯,与他的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合作达成。” 两人隔着摇曳的烛火,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小皇帝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那么,范公子是否可以答应,帮朕杀沈重了?” “咳……咳咳咳……” 范隐刚咽下去的一口茶水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他剧烈咳嗽。 小皇帝却一脸理所当然,甚至还体贴地用手指了指茶壶。 “怎么了?要不要再来一杯顺顺气?” 范隐问道: “你还要杀我帮你沈重?” 小皇帝一脸无辜,说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嘛?” 范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对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指向小皇帝,然后指向自己。 “让我捋一捋。最开始,陛下用里里的身世威胁外臣,让外臣帮忙杀沈重。” 他又伸出另一根手指,从自己这边,指向小皇帝。 “然后,外臣用陛下的秘密反击,这算一局扯平。” 他的手指在空中又画了一个来回。 “之后,外臣用‘将肖恩交给上衫虎’这一点,来威胁陛下,让陛下答应将来外臣在庆国行事时,贵国出手相帮。” “这算第二回合,咱们俩……现在不是互不相欠了吗?” 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和费解。 “而且外臣握着陛下的那个秘密,都没打算吃一辈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陛下您怎么……还让我去杀沈重啊?” 他特意在那个“还”字上,加重了读音。 小皇帝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丝帛,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这个呢?” 范隐看着那道熟悉的圣旨,一时语塞。 “这不是……陛下您对里里的一份心意嘛?” “是啊,是朕的一番心意。”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那范公子可否看在里里的份上,再帮朕一次?” “此次朕与范公子的交锋,朕可以说是大败而归。” “甚至还答应了范公子,未来可能要出动苦何大师。范公子也说了,苦何大师可是我北奇的国运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竟真的红了,随即抬起袖子,轻轻掩住面庞,发出了细微的啜泣声。 海棠垛垛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默默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行了,行了。” 范隐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不会帮你们杀沈重,但我有办法,帮你们夺了他的权。” 小皇帝的袖子瞬间放下,脸上哪还有半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宛如雨后初晴的灿烂笑容。 “这样也行。” 妈的,又一个变脸不扣豆的。 范隐心中腹诽。 小皇帝恢复了冷静,蹙眉分析道。 “可是,这沈重经营锦衣卫多年,手下对他忠心耿耿。” “而且他与朝中各方势力,都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往来,势力根深蒂固。” “夺权,谈何容易。” 范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看,未必。” 小皇帝立刻坐直了身体,像个勤奋好学的学生。 “请范公子赐教。” 旁边的海棠垛垛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花缭乱。短短时间内,这小师侄和对面的范隐,立场变了又变,这亭子里的气氛也是几度翻转,让她有些跟不上节奏。 范隐伸出一根手指。 “先来说说这锦衣卫。” “早上,我和范贤去救言冰芸时,范贤在屋内与沈重对峙。” “当时沈重因为他妹妹的事,情绪失控,亲口说出自己如今的境遇。说是陛下您视他为眼中钉,太后对他又只是利用,他自觉地位岌岌可危。” 小皇帝冷哼一声。 “朕与母后对他的态度,他倒是看得清楚。可要说地位岌岌可危,未免言过其实。” 范隐笑了。 “真是如此吗?” “我倒是认为,沈重说的一点没错。” 小皇帝好奇地挑眉。 “怎么说?” 范隐解释道: “因为,当时我抵达之后,沈重命令那些锦衣卫围攻我。” “碍于我九品的武力,那些锦衣卫,可都找着借口,推三阻四,不敢上前。” 小皇帝不以为然。 “这很正常。范公子堂堂九品,那些锦衣卫冲上来,也不过是送死。” “别急啊。”范隐摆了摆手,“听我说完。” 小皇帝闭上了嘴。 范隐继续说道: “后来,我打碎了一个药瓶,顿时烟雾四散。” “在我介绍那瓶药是迷药之后,那些锦衣卫,一个个都自顾自地倒地不起了。” 他顿了顿,看着小皇帝震惊的表情,才慢悠悠地揭晓答案。 “但事实上,我打碎的那瓶药,根本不是迷药。” 亭中,烛火一跳。 小皇帝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瞬间明白了范隐话中的深意。 “范公子的意思是……沈重的手下,对他根本没有那么忠心?” “他根本不能完全掌控手底下的人?” “锦衣卫对于沈重来说,就如同沈重对于母后,并非一体?” “哎。”范隐打了个响指,“没错。” 小皇帝的眉头紧紧锁起。 “不对。根据朕所掌握的情报,沈重对于锦衣卫的掌控力极强。” “这与朕所知的情况,完全不同。” “陛下,别急。” 范隐伸出第二根手指。 “这就涉及到第二点了。” 小皇帝立刻安静下来,做出一个“请讲”的手势。 范隐慢条斯理地开口。 “陛下不能随便动沈重的第二个原因,是他与各方势力有利益往来。” “这利益往来,既是沈重的护身符,也能成为他的催命符。” 他看向小皇帝,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 “陛下可知,这个所谓的‘利益’,具体是什么吗?与在下有关的那个。” 小皇帝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这利益,无非权钱二字。” “而要与范公子有所关联……” 她的凤眸一亮。 “是贵国南庆内帑,在我上京城的那些店铺。” “这个内帑的生意,一直是在和沈重的锦衣卫做。” “商贾之术,钱财之源。我朝各方势力,或多或少,都与此有所牵连。” “而且……范公子的弟弟范贤,即将接手内帑。” “哎,没错,陛下圣明。” 范隐赞了一句。 “这沈重,就是靠着与内帑做生意,才能向贵国各方势力输送利益。” “他还顺便借此,收买了自家的锦衣卫。”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否则,陛下以为,这锦衣卫为何平时对沈重唯命是从,可一旦涉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就不听话了?” “当然是因为,钱,也得有命才能花啊。” 第239章 讲课 亭中烛火微晃,在夜风中投下摇曳的光影,映着小皇帝紧锁的眉头。 “不对。” 她缓缓摇头,指尖在冰凉的桌子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据朕所知,沈重治下极严,锦衣卫内赏罚皆依明文,绝无私相授受。” “他本人更是从不收受贿赂,也未曾听闻他对手下有过什么格外的赏赐。” 海棠垛垛在一旁抱臂而立,冷眼看着范隐,眼神里的不信显而易见,显然也认同小皇帝的说法。 范隐闻言,却只是轻笑一声。 他端起茶杯,煞有介事地吹了吹水面上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末。 “陛下,您这就有所不知了。” 他将茶杯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戏谑,穿过袅袅升起的白汽,望向小皇帝。 “这与内帑做生意,明面上确实是沈重一人在安排。” “但陛下,真正动手干活的,可是他手底下那帮人。” “这就涉及一个很简单的生活常识了。” 范隐放下茶杯,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地一抓,仿佛握住了一块看不见的肥肉。 然后,他缓缓摊开手掌,展示给二人看。 “这肥肉只要经手过一遍,就算不偷着割下一块,也能沾得满手是油啊。”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拿起那把紫砂茶壶,慢悠悠地给自己续水,将那份故作的神秘感拉满。 亭中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咕咕”声,和远处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低鸣。 小皇帝垂眸沉思,眉心时而舒展,时而蹙起。 海棠垛垛则看着范隐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鼻子里又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片刻之后,小皇帝猛然抬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许稚气的凤眸中,此刻一片清明。 “朕明白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君主的威仪在这一刻暂时收敛,换上了一副真诚求教的姿态。 “不知范公子,可有具体计策?” “当然。” 范隐打了个响指,身体也坐直了些,不再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我那位好弟弟范贤,不是马上要接手内帑了嘛。” “他这次出使,还带着给太后贺寿的重任。” “咱们就借着这个名义,让他查一查内帑与锦衣卫这些年的账目。”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放心,这账上肯定有大笔的银子对不上。” “然后,将这笔瞒报下来的巨大利益,直接摊在桌面上。” “一部分,孝敬给太后。” “另一部分,分给朝中那些与沈重有利益往来的势力。” “至于最后剩下的,就直接赏给锦衣卫上下,从百户到校尉,人人有份。” 小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范隐嘴角一勾,如同一个布置好陷阱的猎人,抛出了最后的杀招。 “到那时,所有人都拿到了好处。” “太后会怎么想?” “那些大臣会怎么想?” “他手下的锦衣卫又会怎么想?” “如此一来,我们再当众逼问他南庆走私的同伙究竟是谁,但他大概率不会说。” “范贤再以沈重不告诉他我们南庆那边走私的是谁为理由,言明要是没有这个情报,就不能继续这个生意。” “陛下,您认为到时候,沈重会是何等处境?” 亭中静默一瞬,随即被一声清脆的击掌打破。 “妙啊!妙啊!妙啊!” 小皇帝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激动地连连拍手。 范隐斜睨着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别妙了,你妙蛙种子啊?” 他重新正了正身子。 “我这个计划,如何?” 小皇帝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看向范隐的目光里,充满了由衷的赞叹。 “范公子出使前,说曾对我北奇高层做过什么……攻略。” “朕初时还不信,今日一席话,困扰朕多年的心腹大患,竟有了迎刃而解之法,朕实在是佩服。” 范隐再次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吹了吹已经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这就叫当局者迷。” 他将茶杯放下,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 “想解决问题,就要先明确问题,然后去调查。”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没有调查,就没有决策权。” “某位高人曾说过:你对那个问题不能解决吗?那么,你就去调查那个问题的现状和它的历史吧!你完全调查明白了,你对那个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 “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 “只要调查得够多,够全面,解决问题的办法,自然就会呼之欲出。” 他举起手中的茶杯。 “就像这茶杯,向里面倒水,只要倒得足够多,它总会满的。”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就像人的肚子,吃了足够多的饭,总会感到饱的。” 最后,他的手指划过亭外已经落山的太阳。 “也如同这太阳落山,只要熬过黑夜,天亮之后,它总会再次升起。” 小皇帝听得入了神,细细咀嚼着其中看似浅显却又意味深长的话语,眼中异彩连连。 “哼~” 一声极不和谐的冷哼,打破了这“传道授业”的氛围。 范隐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哦?垛垛有不同意见?” 海棠垛垛面无表情地举起自己的茶杯,在桌子上轻轻一磕,看似随意地轻轻一磕。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她拿起茶壶,开始往那只茶杯里倒水。 清亮的茶水并未如预想中蓄满杯子,反而顺着杯底一道新出现的细微裂纹,汩汩地流淌到桌面上,很快积了一小滩。 海棠垛垛放下茶壶,将那只漏水的杯子举到范隐面前,眼神中带着挑衅。 “你看,这个茶杯,就永远也填不满。” 她放下杯子,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曾经见过一个病人,明明吃到吐,也还是觉得饿。” 她的手指也指向了亭外的快要暗下来的天空,模仿着范隐刚才的动作。 “还有,今天太阳是落下去了,可万一明天是个阴天,太阳又怎么出来?” 小皇帝也从沉思中回过神,带着一丝疑问看向范隐。 范隐却不慌不忙,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羽扇,“唰”地一下展开,轻轻摇动,笑而不语。 海杜鹃向前凑了凑,语气中带着逼问的意味。 “哎,别光顾着笑啊,范大才子,解释解释?” “垛垛啊。” 范隐摇着扇子,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 “我刚刚说的,只是比喻,是为了阐述一个道理。” “而你现在提的,已经是三个需要被解决的,具体的问题了。” “想解决问题,就要用我刚刚说的方法:明确它,然后调查它。” “首先,是你的杯子。” 他伸手越过桌面,将那只裂开的杯子拿了过来,在烛光下展示给二人。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只杯子装不满水?” 海棠垛垛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 “不就是被我刚刚磕裂了嘛,这谁看不出来?” “哎,没错。” 范隐羽扇一合,在掌心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问题找到了,被你磕坏了。” “这就是调查的结果。” “那解决办法,不就有了吗?” “补上它,或者干脆换一个,不就好了?” 海棠垛垛和小皇帝同时一愣,脸上写满了“就这?”的表情。 范隐却不理会她们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再说你遇到的那个病人。” “你只说了症状,我虽师承费老,也不能凭此就胡乱断症。” “只能说说我的猜想。” “可能是糖尿病相关的急症,比如酮症酸中毒。” “也可能是甲状腺功能亢进危象,还有胃轻瘫、吸收不良综合征、寄生虫感染、中枢神经系统病变……” 小皇帝和海棠垛垛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那些她们闻所未闻的词汇,让她们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甚至还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比如神经性贪食症。” 范隐的语速不快不慢,但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二人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要诊断,还要看呕吐物是什么?未消化的食物还是胆汁?” “吐了多久?频率如何?” “有没有伴随腹痛、心慌、手抖、多尿、体重变化?” “有没有糖尿病、精神疾病史?” “最近有没有用药?”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海棠垛垛已是哑口无言。 范隐看着她,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当然,还有最简单的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看着已经呆滞的两人,才慢悠悠地揭晓答案。 “你那位病人,只是怀孕了而已。” 亭中死寂。 海棠垛垛作为苦何的弟子,自认医术不凡,用毒可能比不过师承费解的范隐,但治病救人方面,还自信至少不输范隐的,但此刻却被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病症砸得头晕目眩。 范隐却还在自顾自地继续。 “至于你第三个问题。你说阴天,太阳就不会出来。” “这个想法本身就是错的。无论阴晴雨雪,太阳永远都在那里,只是被云遮住了而已。” “想看见它,等风来,等云散。后天,或者大后天,总会是个晴天。” 他话锋一转,看向小皇帝,笑容变得高深莫测。 “或者,用个更直接的法子,请苦何大师来,一招轰散天上那片云,不就行了?” “相信我,大宗师,有这个能力。” 他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轰散天上的云? 这是人力可及之事? 大宗师的力量,竟然恐怖如斯?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无数疑问在小皇帝和海棠垛垛心中炸开,震惊得她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范隐收回手,补充了一句。 “当然,也有极端情况。比如日食,或者哪天太阳自己不小心炸了。” “那种情况,就不是大宗师能解决的了。” 第240章 范隐回使团 范隐看着眼前两个被再次震惊的女人,双手分别在她们眼前挥了挥。 “喂,回神啊。” 二人这才从恍惚中惊醒。 小皇帝最先调整过来,她站起身,对着范隐的方向深深一躬。 “范公子,此番教导,朕受益良多。” 范隐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随意地摆了摆手。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 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随便说说而已。” 范隐又随意地瞥了一眼亭外,夜幕已经彻底沉淀,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天已经这么晚了。” 他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 “陛下,既然时辰不早,外臣再留宫中,多有不便。” 他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衣衫。 “就此告退了。” 小皇帝立刻会意,转向海棠垛垛。 “小师姑,请替朕送送范公子。” 海棠垛垛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那番话,尤其是关于大宗师能力的部分,听到小皇帝的声音,才猛地一颤。 “啊?” 她下意识地应道。 “好。” 海棠垛垛跟着站起身,目光却依旧有些游离。 范隐此时已经走出几步,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二人,挥了挥手中的羽扇。 “不用了。” 他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一丝懒散,仿佛融入了这微凉的夜风。 “来了两次,路线都熟了。” 小皇帝似乎想起什么,急忙提醒。 “对了,范公子!” “肖恩,不要交到上衫虎手里。” 她加重了语气,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记得。” 远处走廊的阴影里,范隐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只有那把羽扇举起,再次挥了挥,一声拉长的“知道了”飘了回来,听不出情绪。 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小皇帝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仿佛送走了一尊瘟神。 面对范隐时,她总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又回到了被苦何与庄墨涵两位帝师严厉教导的童年。 不,这种压迫感甚至更强。 苦何与庄墨涵终究是师长,他们的严厉带着期望。 而范隐,亦师亦友的表象下,是北奇的敌人,是手握能将她置于死地之秘密的敌人。 这种感觉,就像一只温顺的猫,忽然在你面前展露了猛虎的獠牙。 小皇帝的视线落在范隐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小师姑,你说这范隐……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惘,甚至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最开始说范贤那句话,到底是调侃,还是事实?” “还有他那个小册子,说写着世界的真相……他难不成真是天外来的仙人?” 身旁的海棠垛垛却默不作声,完全没有回应。 小皇帝疑惑地转过头,顺着海棠垛垛的视线看去。 她正死死盯着刚才范隐坐过的位置。 那眼神,锐利如刀,又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震撼。 小皇帝也看了过去。 桌子上,就在范隐刚才双手撑着桌面的地方,赫然印着两个清晰的手掌印。 那掌印深陷石中,足有一寸,边缘平滑无比,仿佛那坚硬的木料是温热的蜡泥,被轻轻一按就陷了下去。 小皇帝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却不敢去触碰那两个掌印。 “小师姑,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按照我们的推测,他不是短时间内只能出手两次吗?” 海棠垛垛缓缓开口,声音同样干涩而凝重。 “很显然,我们估算错了。” “错得离谱。” “范隐很有可能……已经彻底恢复了。” “这是在警告我们?”小皇帝立刻反应过来,心跳如擂鼓。 范隐离开前的那个动作,根本不是为了起身。 他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展示他的力量。 他是在告诉她们,之前的一切计谋,一切试探,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只是个笑话。 小皇帝思索片刻,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先前所有的犹豫和权衡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立刻下定了决心。 “小师姑,随朕去见母后。” 她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之前的迷惘一扫而空。 “今天的事,必须立刻与母后商议。” “朕,有个想法。” 话音未落,二人已快步走出凉亭,身影匆匆,向着深宫中太后的寝宫方向走去。 夜风吹过,亭中只剩下那只漏水的茶杯,和石桌上那两个深不见底的掌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另一边,夜色如幕。 一道身影鬼魅般地掠出宫墙,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重重屋檐之后,没有惊动任何巡逻的卫兵。 这个身影就是范隐。 范隐托大,不让海棠垛垛送他。 但这夜晚的皇宫和白天的样子有些差别,范隐迷路了,只能用这种方法。 片刻后,使团驻地。 范隐身形一闪,轻飘飘地落入院中,落地无声。 院内灯火通明。 他刚一站稳,背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哟,回来了。” 范隐回头,范贤正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几盘家常菜和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 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红烧肉,还有一碗清淡的豆腐汤。 范贤抬了抬下巴。 “吃了没?” 范隐一边走过去,一边揉着肚子。 “没有,一下午光喝茶了,灌了一肚子水。” 他毫不客气地在石桌旁坐下,拿起筷子,端起一碗饭就大口吃了起来。 范贤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天都黑透了你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打算在宫里留宿了。” 他好奇地凑近了些。 “说真的,一下午,你跟那个小皇帝都聊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范隐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回应。 “也没什么。小皇帝想让我帮忙杀沈重。” “然后她威胁我,我威胁她。” “来回掰扯了几个回合,各退一步,我帮她夺沈重的权,她答应将来配合我做件事。” 他咽下一口饭,端起汤碗灌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最后,顺便给她上了堂课。就这些。” 范贤听得目瞪口呆。 “这还叫‘没什么’?” 他提高了音量,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之前还教我,可以瞧不起皇帝个人,但必须尊重皇帝所代表的封建王朝意志和尊严。怎么到你这儿,直接跟北奇皇帝互相威胁上了?” 范隐又扒拉了一口饭,满不在在乎地回答。 “她要不是北奇皇帝,还没资格被我威胁呢。” 范贤彻底无言以对,只能对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牛逼!” 范隐嚼着菜,随口问道。 “行了,白天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范贤一摊手。 “随便给了首诗。” “正好赵大他们卖的菜里,猪肉最多。我就给了首《猪肉颂》。” 他说着,便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范贤念完,自己都笑了。 “虽然听着有点不明所以,但那帮门口的文人墨客一个个如获至宝。糊弄一下,凑合用还行。” 范隐点点头,又问:“言冰芸那边呢?” 范贤回答:“这你放心,我亲自给他熬了药,那家伙喝了就睡,一下午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范隐嗯了一声。 “那就好,就怕他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范贤接上话头。 “还有一事。” 他的表情严肃了些。 “朱各今天下午偷偷来过。” “一来是探望言冰芸,当时言冰芸已经睡了,他没打扰。” “二来,是来送情报的。他说,上衫虎那边也收到了风声,知道言冰芸回到了我们使团。” 范贤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上杉虎打算明天亲自上门,向我们讨要肖恩。” 范隐依旧在埋头吃饭,闻言只是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 “正好,我还想着他要是不知道,我得想办法给他递个信儿呢。” 范贤问道: “你真打算把肖恩交给上杉虎?那可是北奇第一猛将,手握重兵。肖恩又是沈重的左膀右臂,知道锦衣卫无数秘密。让他们两个联手,把北奇搅个天翻地覆?” 范隐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将碗筷重重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他擦了擦嘴,靠在椅背上,姿态闲散。 “但今天跟小皇帝做了交易,我不打算把肖恩给上杉虎了。” 范贤追问:“那交给沈重的锦衣卫?那肖恩可就死定了!你这一路费尽心思拉拢他,又是救他又是给他治伤,岂不是打了水漂?而且,上衫虎绝对会恨死你的。我们同时得罪北奇两股最强的势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范隐摇了摇头。 “我当然也不打算把肖恩交给锦衣卫。” 范贤彻底糊涂了。 “不给上杉虎,也不给沈重。” “那交给谁?” 范隐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看着范贤那张写满困惑的脸,忽然笑了。 “要说接手肖恩的人,上京城可是有个合适到不得了的人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第241章 上衫虎上门 范隐那句“合适到不得了”的人选,让范贤琢磨了一整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将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脑子里过了个遍,从皇亲国戚到朝堂重臣,没一个对得上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使团驻地门前已是人声鼎沸。 与前两日的文人雅集不同,今日这人群的成分,显然复杂了太多。 除了那些依旧不死心,揣着润笔费想求一首“传世名作”的读书人,更多的是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上京百姓。 赵大他们的猪肉摊子,在一夜之间,彻底火了。 范贤亲眼看到,几个穿着儒衫的读书人,竟真的在摊子前排起了长队,人手一只大碗,捧着那肥腻的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 那首《猪肉颂》,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魔力。 一时间,在上京城里,不吃上一碗红烧肉,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文坛中人。 使团门口,浓郁的肉香、廉价的墨水味、还有人潮带来的汗臭味,混杂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喧嚣得宛如一个露天菜市场。 范贤倚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荒诞又好笑。 就在这片嘈杂的顶峰,一阵沉闷而富有韵律的蹄声,从长街的尽头,不紧不慢地传来。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原本喧闹的人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嘈杂声由远及近,层层递减,最终化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 长街尽头,一队身着玄甲的士卒正大步走来,步伐整齐划一,甲叶碰撞间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他们像一堵移动的铁墙,沉默地向前推进。 在他们身后,一名身形魁梧如山峦的男人,独自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之上。 他手中未持任何兵刃,只是将缰绳松松地握在掌中。 可那股仿佛从尸山血海里反复浸泡、淬炼而出的铁血煞气,却比任何出鞘的刀剑,都更加逼人。 他只是坐在那里,便让这条初夏清晨的长街,平白降了好几分寒意。 “上……上衫虎……”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挤出了这个名字。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让方才还拥挤不堪的人群,猛地向后退去,自动分开一条宽阔的通道。 上衫虎。 北奇军方第一人,九品上的绝顶高手,那个敢在朝堂之上跟太后拍桌子的绝世猛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同一个疑问,紧接着便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队步行的亲卫率先抵达使团门前,动作干练,没有半句废话。他们用手中的枪杆,将还愣在原地的百姓粗暴地向两侧推搡、驱赶。 卖饭的赵大等人见到上衫虎来了,为了不让上衫虎认出自己,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子,但还是被那些亲卫中的某人认了出来,那个认出他们的亲卫不耐烦地一脚踹翻了锅灶,滚烫的肉汤和肉块洒了一地。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街口,转眼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片死寂。 上衫虎的亲卫队,将整个使团驻地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声,和盔甲叶片偶尔碰撞的轻响。 做完这一切,上衫虎才驱使着胯下战马,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他并未直接冲到最前,而是在亲卫护卫的圈子后方停下,冷漠的眼神扫过使团紧闭的大门,像是在看一座坟墓。 他身旁一名副将,潭武,立刻会意。 潭武催马上前几步,停在门前,声若洪钟。 “使团内的人听着!”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激起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大奇大将军,上衫虎大将军,前来拜会南庆使臣范隐!” “请速开大门,将肖恩大人交出!” 门内,一片死寂。 仿佛里面的人都聋了,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座空宅。 潭武的眉头皱了起来,又高声重复了一遍。 “范隐!交出肖恩大人!莫要自误!”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潭武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回头看向上杉虎,等待指令。 上杉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勒着缰绳的手,指节已微微泛白。 他亲自驱使着胯下战马,缓缓向前。 “哒。” “哒。” 沉重的马蹄每一次踏在青石板上,都像是一记鼓点,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在大门前停下,魁梧的身躯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使团的门楣整个吞没。 他没有再像潭武那样大吼。 他只是用一种沉稳到压抑的声音,缓缓开口,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 “范隐,本将军知道你在里面。” “我不管你和沈重有什么交易,也不管你和陛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我义父,你今日必须交出来。” 这句话,让不远处偷看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气。肖恩,竟是上衫虎的义父? 这桩秘闻,远比一个南庆使臣的死活更具冲击力。 上杉虎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 “我只给你十息时间。” “十息之后,若大门不开,我便亲手拆了你这使团驻地。”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届时,刀剑无眼,死伤勿论。”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中的马鞭扔给潭武,反手从马鞍一侧,抽出了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 那枪身之上,似乎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枪尖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幽幽的冷光,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潭武和所有亲卫,几乎在同一时间,齐齐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铮——” 整齐划一的拔刀声,汇成一道死亡的序曲。 空气中的杀意,瞬间攀升至顶点。 一息。 两息。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街道上的风似乎都停了,只有上衫虎那匹战马不耐地刨着蹄子,喷出灼热的鼻息。 十息时间,转瞬即逝。 使团大门,纹丝不动。 上杉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单手举起了那杆沉重的长枪。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枪身,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就在他手臂肌肉贲张,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长枪投掷向大门的瞬间—— “吱呀——” 一声悠长而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使团那扇紧闭了许久的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上杉虎举枪的动作,在半空中骤然凝固。 待大门完全被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范隐背对着门外,静静地坐在一个白色的塑料凳子上,左手拿着一把长剑驻在地上,剑尖轻触青石,整个人的姿态说不出的从容。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仿佛外面那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都与他无关。 大门完全打开后,范贤突然从旁边闪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块奇怪的牌子,缓缓走过门口。 那牌子上写着几个众人都不认识的符号: “15 JUNE PM 04:04”。 范贤就这样举着牌子,面无表情地从门口快速掠过,随后消失在大门另一侧。 整个过程静得诡异,静得让人心慌。 门前的众人都被这一套莫名其妙的操作搞得直冒问号。 “这……这是在干什么?” “那牌子上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南庆人都这么古怪的吗?” 窃窃私语声四起,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上衫虎的脑子里也不自主地想着些什么,那个白色的凳子,那些看不懂的符号,还有范隐那种说不出的从容……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将这些胡思乱想的东西丢出脑海。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上衫虎一夹马腹,策马上前,抬起长枪直指范隐的后背。 “嘿,范隐,你动不动祸乱上京城的日子结束了。”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把我义父交出来。”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群再次议论纷纷。 此时一个刚刚被吸引来的路人,问道: “义父?上衫虎大将军的义父是谁啊?” 他旁边那人说道: “你刚刚没听到嘛?是肖恩!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和陈平平齐名的大魔头!” “什么?肖恩是上衫虎的义父?” “天哪,这消息太劲爆了……” 惊讶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 范隐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一边缓缓开口,一边拿着剑站起身来。 “想要的话,你得自己来拿。” 他转过身,露出了今天的造型——一身修身的黑色风衣,头发用发胶使劲往后梳,露出一个大脑门,整个人看起来邪气凛然。 范隐左手持剑,侧身对着上衫虎,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规矩你早就懂的。” 上衫虎闻言大笑,一甩长枪,将其夹在右臂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话音刚落,一阵意义不明的鼓点突然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而有节奏的鼓声,在这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门外众人都好奇地四处张望,随后就看到大门后,范贤悄咪咪地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件推了出来。 那东西表面光滑,上面还有几个小圆孔,众人虽不认识那是什么,但都能听出来,那阵莫名的鼓点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范隐依然站在原地,嘴角带着邪魅的笑容。 “我们之间打过多少次架了?” 上衫虎翻身下马,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了耐心。 “只有几天前的那次。” 他缓缓走向范隐,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 “该做个了结了,范隐!” 上衫虎再次将手中长枪指向范隐。 “一了百了。” 范隐这边也举起手中长剑,大拇指将剑鞘一顶。 “叮——”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剑身露出一寸寒光。 范隐脸上再次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邪魅笑容。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杀意在空气中凝结。 第242章 沈重到场 长枪的尖啸如同撕裂的丝绸,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破空而至。 上衫虎的身影好像一头挣脱了牢笼的洪荒巨兽,自马背上悍然跃起,他那魁梧的身躯在空中拉出一道沉重而凌厉的弧线,空气被挤压发出的爆鸣,如同闷雷在众人耳边滚过。 他手中的长枪直指范隐的胸膛,枪尖上那一点寒光,在众人眼中迅速放大,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刺穿一个窟窿。 范隐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点寒芒,他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闪过一丝灼热的兴奋。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叮—— 一声清越至极的金属交击声,响彻长街,尖锐得如同冰锥刺入耳膜。范隐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一道银亮的弧光从下而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圆月,后发先至。 那不是剑,那是一道弯月。 剑光精准地斩在了枪尖之下三寸之处。 上衫虎只觉得一股黏稠而又刁钻的力量,如同毒蛇般顺着枪杆瞬间缠上了他的手腕,虎口剧痛,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手中沉重的长枪竟被这股巧劲高高挑飞。 范隐一击得手,却不追击,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黑色羽毛,向后轻盈飘退。 “哼!” 半空中的上衫虎发出一声冷哼,腰腹猛然发力,右手在空中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那被挑飞的枪头。双脚落地,坚硬的青石板被他踏出两个浅坑,他没有丝毫停顿,腿部肌肉贲张,身形再度如炮弹般射出,扑向后撤的范隐。 长枪如龙,再度直刺! 这一次,枪势更快,更猛! 范隐后撤至院子正中,脚下踩着奇异的步点,身形在密集的枪影中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摇曳的鬼火。 上衫虎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长枪在他手中舞成了一团密不透风的乌光,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那声音灌入围观众人的耳中,让他们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呼—— 枪影重重,杀气凛然,好像要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绞成碎片。 范隐手中长剑上下翻飞,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每一次格挡都如同最精准的工匠,用最小的力气,敲击在最关键的节点上。 两人在院中激烈缠斗,一黑一武,身形交错,剑光与枪影在午后的阳光下,织成了一张看得见摸得着的死亡之网。 有人看热闹不怕死的,已经趴在门口边,看着里面的战斗,所有人都看呆了,上京城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神仙打架般的场面。 “天哪……这就是九品高手的对决吗?” “那枪我都看不清了,范诗神居然还能挡住!” 就在这激烈的搏杀之中,范隐的身体开始发生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一丝丝,一缕缕,如同金色尘埃般的光点,从他的皮肤下、衣衫的缝隙里,不自觉地渗透出来,在他周身萦绕。那光芒很淡,好像是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留下的碎影,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上衫虎一枪横扫,带着千钧之力,范隐俯身闪过,反手一剑如毒蛇出洞,刺向上衫虎的肋下。上衫虎枪杆一沉一转,精准地压住剑身,顺势一挑,枪尖已点向范隐的咽喉! 范隐感受着体内那股如同沸水般奔腾汹涌的能量,心中一片清明。 差不多了。 就差最后一下,最猛烈的一下刺激。 想到这里,范隐的眼神微微一凝,身形故意慢了半拍,露出了一个对于高手对决而言,堪称致命的破绽。 上衫虎久经沙场,战斗直觉何其敏锐,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眼中爆出精光,怒吼一声,手中长枪不再是刺,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如同一根铁棍,横着抡了出去! 砰——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巨响。 那声音好像一柄巨锤砸在了厚实的牛皮鼓上。 长枪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范隐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将范隐整个人直接抡飞了出去,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轰然撞进了大门正对着的那间北屋。 轰隆—— 房梁应声断裂,瓦片四下飞溅,整间房屋在一瞬间坍塌下来,扬起漫天烟尘,那尘土的气味,带着一股干燥和腐朽的味道,呛得人直流眼泪。 上衫虎手持长枪,如同一尊铁塔,傲立于院子中央,枪尖斜指地面,警惕地凝视着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废墟。 周围一片死寂,连那意义不明的鼓点声都停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波动从废墟中传来。 嗡——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道无形的真气冲击波从烟尘中猛然扩散,它没有杀伤力,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好像有人用手掌在自己的心脏上用力攥了一把。 上衫虎下意识地歪头,似乎想躲开这无形的冲击,他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了深深的凝重。 烟尘缓缓散去,一个人影,从那片断壁残垣中,慢慢走了出来。 正是范隐。 他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诡异的是,那些灰尘中竟然夹杂着点点金色的光芒,如同金沙一般,从他身上簌簌落下。 范隐竟是朝着上衫虎,遥遥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得如同湖面:“多谢大将军,助在下打破瓶颈。” 上衫虎眉头紧锁成一个疙瘩:“又在装神弄鬼。” 范隐笑了笑,左手挽了一个剑花,长剑如同拥有生命般贴在了他的左臂之后,他伸出右手,对着院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已经不需要大将军了。” “大将军可以打道回府了。” 这句话,如同火星掉进了火药桶,彻底点燃了上衫虎的怒火。他怒吼一声,全身的肌肉再次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持枪便要再度冲杀而来。 但下一瞬间,街道上传来一声更加沉闷的爆响。 砰! 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上衫虎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击中,猛地倒飞而出!潭武见状大惊,飞身而起,在半空中堪堪扶住了上衫虎。 两人落地之时,那巨大的冲击力让潭武都控制不住身形,噔噔噔连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 “大将军!” “大将军怎么样?” 上衫虎的亲卫们大惊失色,纷纷围了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上衫虎一把推开潭武,挣扎着站稳,擦去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沉声道: “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招不慎,被击飞出来。” 可这话,骗得了谁? 围观的百姓彻底炸开了锅。 “败了?上衫虎大将军……居然就这么败了?” “怎么回事?我根本没看到范隐出手啊!” “这范诗神不光诗才无双,武功竟然也到了这等神鬼莫测的境地?”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窃窃私语声汇成了一片嗡鸣,所有人都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范隐缓缓迈出大门的门槛,左手依旧背着那柄长剑,他看向街对面狼狈的上衫虎,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 “请大将军回府吧。” 上衫虎挣脱开扶住自己的手下,挺直了身躯,右手将那杆长枪重重地顿在地上。 铛—— 清脆的金属声响彻全场,如同战前的最后通牒。 上衫虎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范隐: “继续。” 范隐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无奈: “看来不和大将军打个痛快,大将军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两人再次摆开架势,无形的杀意在空气中对撞,让周围的温度都好像下降了几分。 就在两人即将再次冲向对方的瞬间,一道锐利到极致的剑气,带着撕裂天空的尖啸,从天而降。 轰—— 剑气狠狠劈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地面应声炸裂,碎石四溅! 范隐和上衫虎同时停住脚步,猛地抬头看向空中。 只见何道人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从高空飘然而落,衣袂飘飘,宛若谪仙,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两人中间。 范隐暗自松了口气,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正乐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 上衫虎却已是怒火攻心,对着来人质问道: “何道人,你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另一道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下倒想问问,大将军想干什么?” 锦衣卫那标志性的黑色身影分开人群,为首之人,正是面沉如水的沈重。 何道人默默收起手中那把布满裂痕、好像随时都会碎裂的长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第243章 沈重和上衫虎争辩 沈重面无表情,穿过锦衣卫自动为他分开的人墙。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黑色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像是在丈量着某种看不见的距离。 距离昨日那道几乎将他神魂都斩碎的剑光,已经过去了一天。 可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那面对死亡时绝对的虚无与恐惧,依旧如跗骨之蛆,盘踞在他的识海深处。 他看向街对面那个始作俑者。 范隐,那个南庆来的疯子,正斜倚在使团大门的门框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仿佛眼前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只是一出与他无关的街头杂耍。 看到沈重望来,范隐甚至还抬起手,懒洋洋地挥了挥。 “呦,沈大人,恢复得不错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令人牙痒的熟稔。 “不愧是沈大人。” “寻常人要是直面了在下昨日那一剑,怕是现在还躺在床上,对着房梁数蚂蚁呢。” “大人这不到一天就神完气足,心志之坚韧,非常人可比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沈重最敏感的神经上。 沈重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但他并未理会范隐那夹枪带棒的“问候”。 他今日的目标,不是这个南庆来的怪物。 他转身,正对上衫虎。 沈重先是抬手,一丝不苟地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官礼。 “下官,见过大将军。” 官面上的礼数,他沈重从不落下。他不是范隐,那个可以无视世间一切规矩,凭心意行事的怪物。 上衫虎胸膛起伏,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其中蕴含的怒火与煞气,让空气都为之燥热。 “沈重,你想干什么?” 沈重缓缓直起身,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大将军,此话该由下官来问。”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像是腊月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皮肤。 “大将军,想干什么?” “本将军行事,何时轮到你一个锦衣卫镇抚使来多嘴?”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谁给你的胆子,敢来质问本将军?!” 沈重不慌不忙,言语间却藏着致命的毒针: “大将军要做什么,自然不关下官的事。下官也无权,更无胆质问大将军。” 他的语速放缓,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但是,接待南庆使团,并与之洽谈诸般事宜,乃是太后授意下官的全权负责。” “那么,下官便有责任,保证南庆使团所有成员的绝对安全。” 他的手,猛地指向身后使团的大门,指向那个一脸看戏表情的范隐。 “可是大将军!您今日公然率兵,将南庆使团驻地团团包围,更对南庆正使范大人悍然出手!”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厉。 “这就很关下官的事了!” 沈重收回手,语气变得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向本就波涛汹涌的人心。 “大将军当街对南庆使臣动手,是想将两国刚刚达成的和平意向视若无物,再起刀兵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锥。 “还是说,大将军是故意的?” “故意挑起事端,好让陛下与太后不得不重新仰仗大将军的兵威,让您重掌兵权?” 最后一个问题,他压低了声音,却让那字里行间的恶意,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以此,来满足大将军您心中……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话音落下,围观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那窃窃私语声不再是嗡鸣,而是变成了清晰可辨的惊骇与猜测。 “不可告人的目的?什么目的?” “还能是什么?重掌兵权之后……那可是咱们奇国开国皇帝就是这么干的!” “不会吧?上衫虎大将军在北境抵御蛮人那么多年,要是真有那个心思,恐怕早就……” 议论声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上衫虎的耳朵。他勃然大怒,血气上涌,手中长枪猛地前指,枪尖在瞬息之间,便已抵至沈重的鼻尖前三寸! 狂暴的杀气如实质般压了过去,枪尖前方的空气都出现了扭曲的波纹。 “沈重,你敢污蔑本将军!” 面对这股能让寻常八品武者都肝胆俱裂的杀气,沈重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昨日范隐那一剑带来的虚无与恐惧,仿佛已经将他所有的畏惧之心都彻底碾碎,然后用冰冷的碎片,重塑了一副铁石心肠。 与那种面对天威般的无力感相比,上衫虎的杀气,不过是凡火罢了。 “那下官请问大将军。” 沈重的声音依旧平稳。 “您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袭击南庆正使,又是为了什么?” 上衫虎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沉声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本将军是来迎回义父!” “更没有袭击使团!是这范隐亲口所言,只要本将军胜过他,他便交人!” 此言一出,人群的议论风向再次转变。 “我就说!大将军是忠义之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原来是为了接他的义父肖恩啊……” “是啊,大将军一开始就说了,是来接人的,这个锦衣卫一来就扣大帽子!” 沈重并未回头,他依旧死死盯着上衫虎,只是将问题抛给了身后那个真正的麻烦制造者。 “范大人,大将军所言,是否属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倚着门框的男人身上。 范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让在下想想啊……” 他拖长了声音,手指在下巴上轻轻敲着,似乎在努力回忆。 “在下好像……只对大将军说了‘想要就自己来拿’,还有‘规矩你懂的’之类的话吧。” 此话一出,上衫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沈重,如两道利剑,死死锁住范隐。 “范隐,你……” 沈重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阴谋得逞的快意。 “大将军,您看,范大人都这么说了。” “范大人的意思,分明是让大将军按我大奇的规矩来,何时说过要用武力决定了?” 他向前一步,声音朗朗,充满了法理的威严。 “大将军,这里是上京城,不是你北境的军营!凡事要讲规矩,讲王法!而不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好像……那个范隐确实没明说要打架啊。” “不对!你们忘了?大将军刚才说过,他们之前就已经打过了!这分明是强者之间的默契!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哪里需要说得那么明白!” 一个粗豪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 “我懂了!这范隐好生无耻!他利用大将军的光明磊落,故意设下文字圈套!这南庆人,其心可诛!” “还有这锦衣卫!他们跟南庆人是一伙的!联合外人,陷害我大奇的顶梁柱!” 上衫虎不是蠢人。 电光石火之间,他瞬间就明白了范隐和沈重这一唱一和的险恶用心。 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是太后与小皇帝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今日自己怕是要栽在这里。 可下一刻,他听到了百姓的声音。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维护,那一句句朴素却坚定的支持,像是一股暖流,让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 优势,在我。 上衫虎缓缓收回指着沈重的长枪,枪尾重重往地上一顿。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让所有嘈杂都为之一静。 “讲理?”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尽讥讽的笑意。 “好!那本将军今日,就与你沈重,好好讲讲这个理!” “本将军为迎回义父而来,使团大门紧闭!本将叫门,半晌才开!这范隐一出来,便说什么‘规矩你懂的’,还对我举剑挑衅!这不是要用武力解决,又是要如何?” 他猛地将那杆长枪高高举起,枪尖直指苍穹,声若洪钟,问向四周的万千百姓。 “我大奇的百姓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大将军说得对!” “就是这个理!”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如同一道不可阻挡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整条街道,将沈重和他的锦衣卫们衬托得无比渺小。 沈重脸色难看至极,连连摆手,厉声喝道:“肃静!肃静!” 可百姓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根本无人理会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在这里,他那身代表着皇权与恐惧的黑色飞鱼服,竟不如上衫虎的一声问话。 直到上衫虎再次开口,声震全场。 “请诸位父老乡亲,安静!” 喧闹的街道,瞬间鸦雀无声。 上衫虎轻蔑地瞥了沈重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沈重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情急之下,一句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抛开事实不谈,大将军今日此举,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街上静得能听见风吹过长枪的细微声响。 几息之后。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上衫虎仰天长啸,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鄙夷,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 “好一个‘抛开事实不谈’!” 他止住笑,用枪杆指着沈重,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不谈事实,那还谈什么?谈你锦衣卫罗织罪名的本事吗?” “果然是名不虚传!罔顾事实,凭空捏造!沈重,你这种货色,若在本将军的军营里,早就被拖出去明正典刑了!” “你!” 沈重被这一句话噎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一张脸从铁青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那个一直倚着门框,饶有兴致看戏的范隐,终于缓缓站直了身体。 “哎呀,沈大人,您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在下的话,还没说完呢。” 范隐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沈重旁边。 “在下之前,的确是只说了‘规矩你懂的’之类的话。” “但这里的‘规矩’,就是在下与大将军上次见面时,就已经定下的赌约啊。” “打一架,谁赢,听谁的。” 沈重猛地转身,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刚刚才接到消息,陛下已经和范隐谈妥,范隐亲口答应,绝不会将肖恩交予上衫虎。 也正因如此,听闻上衫虎带兵围了使团驻地,他才会急匆匆地赶来,名为弹压,实为给范隐撑腰。 可现在,这个本该暂时是盟友的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自己最狠的一记背刺! 围观的百姓也是一片哗然。 “什么?这范隐……居然承认了?” “不愧是诗神啊,敢作敢当,行得正坐得端!” “什么啊!我看他就是怕了!看到我们都给大将军作证,他那点陷害的伎俩败露了,才不得不改口的!” 沈重再也顾不上风度,一个箭步冲到范隐身边,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范隐!你答应过陛下的!绝不能将肖恩交给上衫虎!” 范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一个为北奇鞠躬尽瘁的忠臣,刚刚遭受了足以摧毁心智的精神重创,第二天便要带伤上岗,处理这等烂摊子。 而他的皇帝与太后,却在背后磨刀霍霍,一心只想着如何将他这枚棋子连同他的政敌一起除掉。 一股兔死狐悲的荒谬感,涌上范隐心头。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重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安抚。 “放心。” “我范隐答应过的事,就绝不会食言。” 第244章 破局之人来了 范隐越过沈重,往前走了几步。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脚下的青石板仿佛与他的呼吸融为一体。周遭的喧嚣,百姓的议论,锦衣卫的紧张,上衫虎亲卫那如狼似虎的目光,似乎都成了与他无关的背景。 他径直来到上衫虎的面前。 那张看戏的玩味面具,已从范隐脸上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一种唯有站在同一高度的强者,才能彼此感知的气场。 “大将军,我们的规矩,是不是谁赢,谁说的算?” 上衫虎沉重的呼吸带着一股硝烟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那是常年征战刻入骨髓的味道。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范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压出来的。 “当然。” “上次被人搅局,不算数。今天,你我必须分个高下。” 范隐闻言,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嘴角的弧度很微妙,像是一种无奈,又像是一种早已预见结局的了然。 “可是,这次我赢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沸油的火星。 上衫虎眼底的怒焰骤然炸开。 “还没打!刚刚那只是上半场!”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杆寻常人需双手合抱的沉重长枪,在他单手中举重若轻,如毒龙出洞,枪尖撕裂空气,发出一声尖啸,直指范隐咽喉。 然而,枪尖即将触及范隐皮肤的前一刹那。 叮——! 一声清越至极的剑鸣,毫无预兆地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那声音不响,却无比穿透,仿佛能直接刺入人的神魂。 一道比冬日寒风更冷冽、比北境冰川更纯粹的剑光,如九天之上坠落的寒星,精准无误地横亘在两人中间,恰好挡住了上衫虎那志在必得的枪尖。 何道人。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上衫虎的面前,身形如鬼魅,悄无声息。 他手中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剑已经出鞘,剑身平举,纹丝不动。枪尖与剑身相抵,没有发出巨响,只有一股无形的劲气向四周疯狂扩散,吹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 那柄剑,仿佛不是剑,而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阻断了上衫虎所有的前进之路。 上衫虎的攻势戛然而止。 他手臂上的肌肉坟起如山丘,青筋暴跳,却无法让枪尖再前进分毫。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何道人,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 “何道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何道人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开口了,声音如同他的人,冷硬,直接,没有半分情绪。 “任何人,不得对范隐出手。” 上衫虎勃然大怒,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焚毁理智。 “凭什么?” “就凭你手里这把破剑?” 何道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剑锋上,仿佛那里有整个世界。 “奉命行事,不得不从。” 上衫虎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捕捉到了关键词,追问道。 “奉何人之命?” 何道人吐出四个字。 “太后,与陛下。” 轰! 这四个字,比刚才的剑鸣更具威力,直接在上衫虎的脑海中炸开。 他浑身剧震。 眼中的怒火瞬间被惊疑与骇然所取代,目光在何道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与范隐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之间来回扫视。 这是范隐和那个小皇帝达成的协议? 不对。 上衫虎心中飞速盘算。以刚刚和交手,最后范隐那一招击飞自己的实力,这整个北奇,除了苦何那位大宗师,根本无人能稳赢他。 他需要和太后、皇帝做什么协议? 应该是太后和皇帝,需要他! 范隐同样有些许的意外。 这北奇的小皇帝和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下令不准人对自己出手? 难道是怕了自己,怕自己一怒之下,真把这上京城给掀了? 他随即洒然一笑,将这丝疑惑抛到脑后。 算了,管他呢。 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暂时也不需要非得找人再打架了。 范隐重新看向面色变幻不定的上衫虎,两手一摊,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遗憾”与“无奈”。 “哎呀,大将军,这可真不凑巧了。” “在下与大将军定下的规矩,是谁赢听谁的。” “刚刚那上半场,是在下侥幸,赢了一招。” “可现在……”范隐拖长了声音,指了指横在中间的何道人,“贵国的太后与陛下,已经亲下旨意,不允许任何人再对在下出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为难,仿佛他也很想继续打下去,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却不得不遵守这突如其来的王命。 “这下半场,是打不成了。” “既然打不成,那胜负自然就以上半场为准。” “看来这肖老前辈,在下是没办法交到大将军手里了。” “请大将军,打道回府吧。” 说完,他左手依旧反握着剑,将剑身藏于左臂之后,右手再次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动作优雅,斯文。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上衫虎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刺骨,那是一种猛兽被戏耍后的森然杀机。 他心中顿时了然。 这范隐,果然已经和太后、小皇帝达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协议! “范隐!” 上衫虎厉声质问,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 “你费尽心思,不想让我接回义父,是不是想将我义父,交到沈重那条走狗的锦衣卫手里?” 范隐闻言,夸张地摆了摆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大将军,您这可就是污蔑在下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戏谑,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在下不想将肖老前辈交到大将军手里,怎么还需要费尽心思呢?” “在下只需要……”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灿烂。 “打赢大将军就行了。” “而事实上,在下也已经打赢了。” 这番话,轻描淡写,却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上衫虎的心口上。 他被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范隐说的是事实。他已经赢了,自己如今,确实已经打不过他了。那种挫败感,比任何刀剑的伤害都来得更深,更痛。 一旁的沈重,此刻再次错误地判断了形势。 沈重认为范隐和小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至少面对上衫虎,他们是同盟。 于是,他上前一步,重新挂起了官方式的、令人作呕的笑容。 “大将军,与南庆使团交接俘虏一事,本就是下官全权负责的。” “还请大将军稍安勿躁。肖老前辈既是大将军的义父,同样也是我们锦衣卫的前辈,他老人家的缇骑之首官职,可一直都还留着呢。”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愈发“诚恳”。 “不如请先让下官将肖老前辈迎回锦衣卫,喝杯热茶,也顺便指导指导我们这些后辈的工作。” “等下官和范大人他们使团完成了所有交接事宜,再亲自将肖老前辈送回大将军的府邸,大将军,您看如何?” 上衫虎的长枪猛地一转,枪尖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直指沈重眉心。 “不如何!” “我义父,今日只能由我带走!” 沈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也变得毒蛇一般阴冷。 “让锦衣卫迎回肖恩,是太后亲下的懿旨。” “大将军,这是要抗旨吗?” 上衫虎寸步不让,枪尖的寒芒几乎要刺破沈重的皮肤。 “儿子迎回父亲,天经地义!” 沈重非但没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淬满了致命的构陷剧毒。 “大将军如此强硬,连几天都等不了,罔顾太后懿旨!” “是不是就像下官之前所说,大将军早已有了不臣之心,想着迎回令尊之后,朝廷再无掣肘,大将军便好起兵谋反了!” “沈!重!” 上衫虎的怒火彻底被点燃,长枪的枪缨疯狂抖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枪尖又向前递进一分。 “你敢污蔑本将军!!!” 沈重毫不退让,竟然再次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要主动撞上那冰冷的枪尖,他梗着脖子,状若癫狂。 “下官有没有污蔑大将军,大将军自己心里,最清楚!” 街道中央,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即将爆发的冲突死死吸引。 而在这片风暴的边缘,范隐已经悄然退到了何道人身边,仿佛场中那两个随时可能血溅五步的朝廷大员,只是两个在街头斗殴的泼皮。 “你不上去管管?” 范隐饶有兴致地问,像是在问邻居今晚吃什么。 何道人目不斜视,依旧盯着场中那根不断颤抖的枪尖。 “太后的命令,只是说不能让别人对你出手。” “沈重和上衫虎,不关我的事。” 范隐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 “话说,你武功又精进了。刚刚那道剑气,比昨天和我打的时候,更凝练了。” 何道人惜字如金。 “也多亏了昨天和你打的那一场。” 范隐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那柄剑因为刚刚挡了上衫虎一枪,剑身上留下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白痕。 当然,和昨天与范隐交手留下的近乎完全毁掉这把剑的满身裂纹来比,几乎微不可见。 “哎,这剑还没换啊。” “舍不得?” 何道人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不是,是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 范隐笑了。 那笑容,纯粹而干净,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分享机会。 他将自己左手一直负在身后的那柄长剑拿了出来,横在身前,递到何道人面前。 “这把怎么样?” 何道人本只是随意地歪头一瞥。 可就是这一瞥,他的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开。 他的瞳孔,那双古井无波的瞳孔,在看到剑身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把剑身上,布满了奇特的、如同雨滴洒落平静水面时荡开的层层涟漪般的纹路。那些纹路在冬日的阳光下,仿佛在缓缓流动,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美感。 剑身未曾舞动,却自有一股内敛到极致的锋锐,顺着空气,悄然刺向何道人的感知。 “不是凡品。” 何道人吐出三个字,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的波澜。 范隐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像是炫耀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语气里却偏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当然,这可是两百多层堆叠锻打的大马士革钢。” 他将剑柄塞进何道人手里。 “试试。” 何道人接过,入手微沉,他只是轻轻掂了掂,便感受到了剑身内部蕴含的惊人平衡与韧性。 “好剑。” 范隐显得很大方。 “送你了。” 何道人握着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范隐看穿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大庭广众之下送的,才不需要掩饰。” 何道人思索片刻,不再矫情,将剑收回鞘中,挂在了腰间。 他随即问道。 “话说,你今天到底要把肖恩交给谁?” “沈重,还是上衫虎?” 范隐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变得深邃。 “两个都不行。” “我答应过你们的小皇帝,肖恩绝不能交到上衫虎手上,否则北奇必乱。” “而沈重……” 范隐顿了顿,瞥了一眼那个正与上衫虎针锋相对的锦衣卫指挥使。 “我要是将肖恩交到他手里,肖恩基本就活不成了。” “到时候,上衫虎必定会将这杀父之仇,分一半算到我的头上。” 何道人眼中也露出一丝好奇。 “那交给谁?” “直接交给陛下?还是太后?” 范隐神秘地笑了笑。 “都不是。” “还有一个人。” 何道人刚要问出那个名字。 “何人?” 范隐却抬眼望向了人群之外。 “人来了。” 话音刚落,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墙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与惊呼。 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庄先生来了!” 第245章 庄墨涵要带走肖恩 一声“庄先生来了”,如同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压下了街面上的所有喧嚣。 对峙中的沈重与上衫虎,剑拔弩张的亲卫与锦衣卫,议论纷纷的百姓,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凝固。 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人群外围的同一个方向。 一架朴素的马车前,站着一位白发如雪,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身着一袭素白长衫,身姿挺拔,虽无半点武者气焰,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不敢逼视。 正是北奇文坛泰斗,庄墨涵。 “真的是庄先生!” “庄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尤其是其中的读书人,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骚动。 “我听闻庄先生曾言,极爱范家二郎那首《登高》,莫非……是特意前来拜会诗仙诗神的?”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 “不可能吧。范家兄弟虽有才名,可庄先生乃是当世文宗,成名数十年,论辈分,也该是范家兄弟登门拜访才对,哪有先生亲至的道理?” “说的是啊,就算要拜访,也不该挑上衫虎大将军和沈指挥使在此对峙的时候,这太不合时宜了。” 一个声音弱弱地猜测道。 “你们说,庄先生会不会是来……劝架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庄墨涵抬起手,对着四方百姓深深一揖。 在场的读书人见状,不敢怠慢,纷纷躬身还礼,声音汇成一股洪流。 “庄先生。” 北奇的读书人对庄墨涵虽无南庆文人那般狂热,却也发自内心地敬重。只因庄先生虽深居简出,却时常在一些文会场合露面,他们得见天颜的机会要多上不少。 庄墨涵缓缓直起身,手心朝上,虚引向内。 “不知诸位可否让出一条路来,老夫要到南庆使团门前一叙。” 话音刚落,原本水泄不通的人墙,像是被无形之手分开,一条笔直的通道瞬间显现,直通风暴的中心。 庄墨涵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入通道。 他一边走,一边向着两侧的百姓点头致意,口中温言道。 “多谢,多谢。” 几步之后,他便来到了场中。 上衫虎看到来人,那股子悍勇无畏的杀气瞬间收敛,他将长枪往地上一顿,抱拳行礼。 沈重脸上那令人作呕的官方式笑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郑重,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抬手作揖。 庄墨涵先是转向沈重,微微躬身。 “沈大人。” 沈重脸色一变,连忙侧身避开,诚惶诚恐地回礼。 “庄先生,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他心中警铃大作。庄墨涵面见陛下都可不拜,今日竟对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行礼,这里面绝对有事。 这位文坛泰斗,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肖恩而来。 庄墨涵又转向另一边的上衫虎,同样行了一礼。 “大将军。” 上衫虎那张满是煞气的脸庞,此刻竟也流露出一丝局促,他连忙抱拳,声音都比刚才低沉了许多。 “庄先生言重了,晚辈怎敢受先生如此大礼。” 庄墨涵直起身,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开门见山。 “二位,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 “老夫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肖恩。” “可否卖老夫一个薄面,让老夫将他带走?”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什么?庄先生也是为了肖恩来的?” “上衫虎将军要人,那是父子情深。沈重要人,那是奉公行事。” “可庄先生……他又是为何啊?” 上衫虎闻言,眼中顿时一亮,他率先表态,声音洪亮。 “庄先生要带走义父,那是天经地义,晚辈绝无二话!” 说罢,他转头看向沈重,目光中带着一丝挑衅。 “沈重,你怕我带走义父,是担心我拥兵自重,起兵谋反。” “现在庄先生要带走我义父,你总该没有这种顾虑了吧?你还要拦吗?” 沈重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硬着头皮说道。 “庄先生德高望重,晚辈自然信得过。只是……迎回肖恩前辈,是太后亲下的懿旨,乃是我们锦衣卫的职责所在。” 庄墨涵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老夫理解沈大人的难处。不如这样,你我一同进宫,老夫亲自向太后分说,请太后下旨,允我带走肖恩,如何?” 沈重心中一沉。 他很清楚,以庄墨涵的地位,只要他开口,太后有九成的可能会同意。 他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威胁。 “庄先生,肖恩此人,毕竟是二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杀人如麻。您今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如此旗帜鲜明地要保他,恐怕……有损先生的清誉啊。” 庄墨涵听到这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那笑容豁达,坦然。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所有围观的百姓,朗声问道。 “诸位,想必也很好奇,老夫今日为何而来,又为何一定要带走那个在传说中无恶不作的肖恩,对吗?”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庄墨涵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了整条长街,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因为,他是我庄墨涵,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轰! 这个惊天秘密,如同一道旱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整条街道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哗。 沈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做梦也想不到,庄墨涵竟然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将这桩足以震动朝野的陈年秘辛,公之于众。 庄墨涵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平静地转回头,看着面如死灰的沈重。 “现在,可以了吗?” 沈重还能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颓然地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可以。” 庄墨涵仿佛看穿了他的窘境,又补充了一句。 “沈大人放心,稍后老夫会与你一同入宫,向太后解释清楚。” 沈重惨然一笑,摆了摆手。 “不必了。下官……会自己向太后说明的。” 解决了最大的障碍,庄墨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在看戏的年轻人身上。 “范大人,现在,可否将老夫的弟弟,交还给老夫了?” 范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着他一拱手。 “庄先生言重了,当然没问题。” 他转过身,朝着使团大门内扬声喊道。 “范贤,将肖老前辈请出来吧。” 门内传来范贤清脆的回应。 “好嘞!” 范贤应声,转身穿过庭院,向着后院关押肖恩的屋子走去。 他推开房门,冬日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驱散了屋内的些许阴暗。 盘腿打坐的肖恩缓缓睁开了眼睛。 “要把我交出去了?” 范贤倚在门框上。 “是的。” 肖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门口,眯着眼看了看外面刺目的阳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来的是谁?” 范贤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随口说道。 “您老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肖恩一边走,一边轻笑一声。 “听外面的动静,你们和人起了冲突。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虎儿那小子来了。” 范贤不走心地恭维道。 “肖老前辈料事如神。您那个孝心可嘉的义子确实来了,还跟我哥打了一架。不过,来接您的不是他。” 肖恩眼中的光芒,微不可查地暗淡了一分。 他随即恢复如常。 “那就是锦衣卫了。” 范贤道。 “他们也来了。” “但也不是他们。” 肖恩的脚步一顿,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不解。 “那是谁?” 范贤神秘一笑。 “都说了,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步路便走到了尽头。 站在大门后,肖恩停下了脚步,范贤也随之停下。 肖恩罕见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人群。 他心中甚至闪过一丝自嘲的念头,看来自己这魔头的威名,过了二十年,依旧不减当年啊。 目光再一扫,他便在人群前方,看到了那个如铁塔般矗立的高大身影,是上衫虎。 他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随即,他又看到了另一侧的沈重,那抹笑意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不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沈重与上衫虎之间,那个白发苍苍的素衣老者身上。 肖恩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搜遍了记忆,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此人。 二十年的囚禁,时光早已在他身上刻下烙印,却也让他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太久。 庄墨涵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文士。 可另一边,庄墨涵却在看到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一眼就认出了他。 尽管肖恩的脸上布满了风霜,身形也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可那眉眼间的轮廓,那股子深藏于骨子里的桀骜,一如当年。 庄墨涵的眼眶,瞬间红了。 肖恩注意到了老者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太过复杂,有激动,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种血脉相连的颤动。 肖恩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荒谬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了看另一边台阶下的范隐。 范隐正对着他笑,还调皮地晃了晃手指,那口型仿佛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肖恩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庄墨涵也颤抖着,向前迎了几步。 二十载风霜雨雪,二十载天各一方。 兄弟二人,终于重逢。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刻,一阵不合时宜的掌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啪,啪,啪。 范隐一边鼓掌,一边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语调说道。 “哦没得多,哦没得多。” “恭喜,恭喜,肖老前辈与庄先生兄弟团聚,可喜可贺啊。” 他摊了摊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既然肖老前辈已经交接完毕,那在下就功成身退,关门睡觉去了。” 说着,他便转身,准备走回门内。 可就在他即将踏入大门的那一刻。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了所有人的议论,清晰地响彻全场。 “等等。” 范隐的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只见人群之外,一个身穿朴素布衣,气质却英姿飒爽的女子正大步走来。 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壮硕,眼部画着浓重烟熏妆的男子。 范隐的瞳孔微微一缩。 海棠垛垛。 还有那个九品前三的狼淘。 他们身后还有一队披甲将士,看上去好像是宫中禁卫。 他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句:怎么还有高手? 第246章 小皇帝的圣旨 海棠垛垛那一声“等等”,没有丝毫的尖利,却拥有一种穿透一切喧嚣的质感,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街面上沸腾的人声。 所有转动、喧哗、议论的头颅,再一次被无形的力道牵引,定格在了同一个方向。 今天这上京城的街头,着实让百姓们开了眼界。 南庆的诗神,北奇的大将军,先是大打出手。 随后,锦衣卫指挥使沈重亲临,为了一个二十年前的那个魔头肖恩,与上衫虎拔刀相向,杀气盈野。 风暴未歇,文坛泰斗庄墨涵竟飘然而至,当着全城人的面,抛出了肖恩是其一母同胞的惊天秘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潮迭起。 谁能想到,这桩闹剧的结尾,竟引来了那位深居简出,不常露面的圣女,还带着宫中禁卫。 这天,怕不是要被捅个窟窿。 海棠垛垛话音方落,她身后那队身披铁甲的禁卫便动了。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发出沉闷而有力的金属撞击声。 “哐,哐,哐。”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又开辟出一条笔直的通道,直指风暴的最中心,南庆使团的大门。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只是执行命令的钢铁傀儡。 道路洞开,海棠垛垛与她身旁的狼淘却没有立刻上前,依旧静立在队伍的尽头,任由那股肃杀之气先行铺开。 范隐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狼淘的身上。 他注意到了那个画着浓重烟熏妆的壮硕男子,以及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东西。 那是一叠事物,被一方明黄色的绸缎覆盖着。 那黄色,刺目,耀眼,带着一种独属于皇家的威仪。 范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圣旨? 这小皇帝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预感,一名禁卫长官猛地吸足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扬声高喝。 “圣旨到——” 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滚滚传开。 范隐心中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他娘的,还真是圣旨! 下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一个滑溜的闪身,便躲进了使团厚重的大门之后。 随着那一声高喝,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官阶高低,无论身份贵贱,除了前来传旨的海棠垛垛一行与地位超然的庄墨涵,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沈重跪下了。 上衫虎那挺拔如枪的身躯,也单膝跪地。 满街的百姓,更是如潮水般伏倒,额头触地。 皇权天威,在这一刻,被彰显到了极致。 直到此时,海棠垛垛才与捧着圣旨的狼淘并肩而行,踏着那条由禁卫与敬畏开辟出的道路,不疾不徐地来到场中。 两人首先在上衫虎面前停步。 狼淘面无表情地从那叠明黄绢帛中,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卷,动作随意地递给了海棠垛垛,仿佛递出的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厕纸。 海棠垛垛接过圣旨,姿态也并无多少恭敬,随手展开,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庆使团虽至,和谈之议待启,然其陈兵南境,前推二十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兹命上衫虎,即刻启程,总领南境防务,以固国门。不得有误,不得停留。钦此。” 门后,范贤与范隐并肩探着脑袋,他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吹到了范隐的耳朵上。 “我去,这上衫虎不就是因为功高震主,才被明升暗降,从北境调回上京的吗?” “小皇帝怎么又让他去南境了?” “她就不怕上衫虎把南边的军权也给攥在手里?” “到时候南北两境的兵马都听他的,这北奇的江山,怕不是要改姓上衫了,或者是上。” 范隐的目光幽深,视线穿过门缝,落在场中那个接旨的男人身上,随口应付着弟弟。 “谁知道呢。” “或许北奇南境的军务早已盘根错节,小皇帝笃定他上衫虎去了也是龙游浅水,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 “又或许,这本就是一出调虎离山,先把他从北境经营多年的根基上挪开,再慢慢拔除他的爪牙。” 场中,上衫虎听完圣旨,那张刀削斧凿般刚毅的脸庞上,一块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动了一下。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抗拒。 他似乎想要开口,想要争辩,想要拒绝。 可就在这时,他身旁的义父肖恩,用一个极度轻微的动作,对他摇了摇头。 那动作轻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上衫虎眼中燃烧的火焰。 所有的不甘与挣扎,顷刻间化为一片死寂。 他深深低下头,双手高举过顶,声音沉闷如雷。 “臣,领旨。” 他接过那卷明黄,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众人见状,以为此事已了,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正准备撑着发麻的膝盖起身。 可海棠垛垛却又一次伸出手,从狼淘手里,接过了第二封圣旨。 刚要起身的众人,膝盖猛地一软,只得又憋屈地、老老实实地跪了回去。 海棠垛垛再次展开圣旨,声音依旧清冷,不带一丝情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锦衣卫缇骑之首肖恩,于国有功,不幸陷于敌手,二十载风霜,劳苦功高。今得以归国,朕心甚慰。特赐府邸一所,以安其身。着国师弟子海棠、狼淘,侍奉左右,为其调理身体,颐养天年。钦此。” 这封圣旨,字字句句,都透着皇恩浩荡的赏赐与关怀。 可听在肖恩、庄墨涵与上衫虎的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温柔的枷锁,一把精致的牢笼。 名为赏赐府邸,实为指定居所,画地为牢。 名为调理身体,实为贴身监视,寸步不离。 这是软禁。 肖恩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叩首。 “罪臣,谢恩。” 众人再次准备起身。 谁知,海棠垛垛那只白皙的手,竟又一次从狼淘手里,接过了第三封圣旨。 这一下,连跪在地上围观的群众心里都开始骂娘了。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圣旨不要钱,搞批发吗? 大门后的范隐也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槽。 我靠,一键三连啊? 就在他腹诽之时,海棠垛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藏身的方向,朗声喊道。 “范隐,出来接旨。” “这封圣旨,是给你的。” 范隐心中警铃大作。 妈的,不会是关于司里里的那封吧? 他再也无法躲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范贤担忧的目光中,从门后走了出来。 他来到海棠垛垛面前,直直立着,丝毫没有要下跪的意思。 海棠垛垛也并未在意他的无礼,只是自顾自地展开了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圣旨。 范隐的心提了起来,他几乎已经认定,这必然是小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将司里里赐婚给自己的圣旨。 然而,随着海棠垛垛清冷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范隐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他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南庆使团范隐,诗才冠绝,文思敏捷。” “昨日为朕讲学,阐述经义,朕茅塞顿开,受益良多。” “其才堪为帝者师。” “特封范隐为帝师,辅佐朕躬,以期国泰民安。” “钦此。” 海棠垛垛宣读完毕。 全场,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这道圣旨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甚至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边界。 短暂的凝滞之后,山呼海啸般的惊哗声,轰然炸响。 第247章 小皇帝要大封帝师 “不是?” “你大爷的,你封我一个南庆人为你北奇帝师?” 同样是昨天和小皇帝喝茶的那个亭子,同样是那几个人。 小皇帝,海棠垛垛,范隐。 不同的是,上一次谈话的节奏始终被范隐牢牢掌控在手中。 今天…… 呃…… 节奏似乎也被范隐掌控着,只是他此刻的情绪,显得有些过于激动。 小皇帝依旧像昨日那般,安然地坐在矮桌之后,指尖捏着茶杯,悠闲地品着香茗。 海棠垛垛则懒散地倚靠在一旁的朱红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难得一见的好戏。 而范隐,正用一种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死死盯着小皇帝。 “我问你,我一个南庆人。”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拍在小皇帝跟前的矮桌上,整个身子前倾,脸几乎要贴到小皇帝的面门。 “你封我为你北奇帝师,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你求我不要把肖恩交给上衫虎,我是不是没给?” “你让我帮你杀沈重,我有没有告诉你夺他权柄的法子?” “可你现在,居然把老子置于险境,封老子当你们北奇的什么狗屁帝师。” “Why!?Baby,Why?” “Tell me Why?” 他再次逼近一分,微微侧过脸,用那只燃烧着怒火的左眼,死死锁定着小皇帝。 “Look in my eyes!” 小皇帝被他这股气势逼得端着茶杯,身子止不住地向后仰去。 “我再问你,你们北奇是不是已经有一个帝师了?” “那个人,是不是叫庄墨涵?” “庄墨涵是什么人?文坛泰斗!” “你丫现在居然还把老子封为帝师!” “你是想让我和庄墨涵去打擂台吗?” “说话!” “你这不就是把老子架在火上烤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答我。” 范隐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回荡在亭子小小的空间里。 终于,在最后一声怒喝之后,他停了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小皇帝见他总算消停,这才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她抬起双手,掌心向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 “范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范隐深吸一口气,身体里的火气似乎也随着这一口气吐出不少,他坐回了小皇帝对面的蒲团上。 小皇帝这才开始解释。 “这个帝师,只是个虚职,一个头衔而已。” “没有范公子您以为的那么夸张。” “这算是我们北奇,承认范公子你的才学过人,给的一种官方背书罢了。” “而且,这帝师的头衔,我们北奇之前也给过旁人。” “那些给朕讲过课的先生,其实都可以称得上帝师,自然也包括庄先生,只是庄先生的名望实在太高。” “以至于,是他一个人拉高了这个帝师称号的含金量。” “范公子完全不必为这个称号所累。” “更不用怕这个称号会导致你在庆国被排挤,被怀疑。” “放心,我奇国与你们庆国虽然多年征伐,但在文化上却是同根同源。” “你们庆国,不也承认我奇国的科举成绩吗?” “在我奇国科举取得功名,一样可以凭此去你们庆国做官。” “甚至有不少你们庆国人,特意跑到我们奇国来参加科举呢。” “这件事,范公子您应该知道吧。” 范隐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小皇帝不疾不徐的解释,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情绪也随之冷静下来。 他问道: “真的?” 小皇帝的眼神清澈,语气笃定。 “当然是真的。” 她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范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随便找个读书人问问便知,但不要问北奇帝师是谁。” “因为庄先生的名气最大,人们最先想到的,也只会是他。” “你问,除了庄先生,能被称为帝师的还有谁。” “朕保证,范公子你能打听到一长串的名字。” 范隐这才半信半疑,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那你们北奇的帝师,还真是不值钱啊。” 小皇帝浅浅一笑,继续解释。 “其实,那些朕的老师,原本的封号应该是太子太傅、太子少师之类的。” “但是范公子你也知道,因为情况特殊,朕自出生便即位,教导朕的老师,自然不能再用太子太傅、太子少师这类名号了。” 范隐眉头微蹙。 “有点牵强,给皇帝上课的,也不一定要给个帝师的称号吧。” 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年虽然在苦何太师父的帮助下,朕顺利登上了皇位。” “但在朝堂之上,又是另一回事了,早年间,朕与母后在朝中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唯一能用的,就是皇帝这个身份。” “所以当时只能用帝师这类虚衔来拉拢人心。” “而那些读书人,偏偏又很吃这一套,当时朕和母后,确实给出了不少这种虚衔。” 范隐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将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似乎终于想通了。 “原来如此,搞了半天,帝师这种头衔在你们北奇早就成批发的了。” 小皇帝立刻点头。 “当然,当然。” 范隐长舒了一口气,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那就没事了。” “吓我一跳,突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听起来吓死人的头衔,我还以为你要捧杀我呢。” “看来,我是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行了,既然事情问清楚了。” “我就走了。” 说着,他便朝着昨天离开的那个方向走去。 另一边,一直靠着栏杆的海棠垛垛直起身子。 “我送你。” 范隐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用了。” “我说了,我认路。”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亭台楼阁的转角处。 海棠垛垛看着他走远,这才转过身,走到小皇帝旁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再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皇帝也莞尔一笑。 “小师姑笑什么?” 海棠垛垛笑得前仰后合,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范隐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小皇帝依旧带着笑意。 “小师姑和范隐,好像也没见过几次。” “第一次见他气急败坏,不是很正常吗?” 海棠垛垛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但嘴角依然高高扬着。 “你是不知道,自我跟他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副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的德行。” “这次能看到他吃瘪跳脚,真是解气。” 小皇帝思索了一下,她与范隐也只见过两次,谈过两次话,确实每一次的节奏都被他牢牢掌控,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的确让人很不爽。 “好像,的确如此。” 海棠垛垛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她看着小皇帝,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话说,你给他那个帝师头衔,是不是真的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小皇帝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散去,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 “小师姑为何这么问?” “朕刚刚不是已经跟范隐解释得很清楚了么?帝师头衔,只是个烂大街的虚衔而已。” 海棠垛垛撇了撇嘴。 “别想懵我了。” “我虽然不通政事,但我也知道。” “你和太后,的确用帝师的虚名拉拢过很多读书人。” “但那只是让他们给你随便讲堂课,然后默许那些人对外自称帝师,你这个皇帝,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才造成了我们奇国帝师之类的虚衔烂大街的现象。” “可我们北奇,真正由你官方下旨承认的帝师,如今还在世的,只有庄墨涵一个。”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小师姑说的是这个啊。” “朕当然不是想将范隐架在火上烤。” 海棠垛垛追问: “那你还特意下旨,封他为帝师?” 小皇帝端起茶杯,目光幽深。 “朕昨日,也是和母后商谈了一夜。” “范隐此人,太过奇特。” “能传颂千古的诗词,张口就来。” “小小的年纪,武功便已臻至九品,且战力远超同阶,假以时日,甚至可能成为大宗师。” “心机手段更是上上之选,来到我北奇,第二天便救出了言冰芸。” “夺权沈重的计划,信手拈来。” “昨日他所讲的那个‘想解决问题,就要先调查’的言论,虽看似简单明了,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但其中却蕴含着治国的大道。” “更可怕的是,范隐居然知道朕的秘密。” “他若只是推测出朕是女子,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范隐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多年前的旧事。” “要知道,当年的事,是母后与苦何太师父一手策划,其余的知情者,都早已处理干净。” “连朕自己,都是从母后的口中,才得知当年的全部真相。” “范隐这个当年还没出生的人,居然对往事了如指掌,仿佛他就是事件的亲历者一般。” “小师姑你更是说,苦何太师父曾有吩咐,在不损害我们奇国利益的前提下,保他一命。” “范隐自己,还说过什么世界的真相……”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朕与母后这才决定,绝对不能与此人为敌。” “给他一个帝师头衔,也是想与他结下一个善缘。” 小皇帝的意思很简单,范隐此子太过妖孽,不能得罪,必须拉拢。 海棠垛垛听完,却皱起了眉头。 “可你还是给了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帝师头衔。” “他现在是被你忽悠过去了,等他回去仔细打听清楚,不就立刻回过味来了?” 小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海棠垛垛疑惑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小皇帝说着,一个太监迈着小碎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亭子。 他的官帽都有些歪了,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 “噗通”一声,他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小皇帝刚刚浮现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她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何事如此惊慌?” 那太监咽了口唾沫,声音尖利地禀报。 “宫门外……宫门外聚集了好多人。” “是……是那些曾经给陛下讲过课的先生们。” 海棠垛垛的眉毛猛地一挑,她看向小皇帝,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太监不敢抬头,继续说道:“他们……他们听闻陛下今日下旨,新封了一位帝师。” “所以今日联袂前来,说是……说是要请陛下给他们一个交代。” 亭子里的空气,仿佛随着太监最后那个词的落下而凝滞。 海棠垛垛的目光从小皇帝的脸上移开,望向宫门的方向,似乎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外面那群义愤填膺的读书人。 小皇帝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那份锐利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甚至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请先生们到御书房。” 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波澜。 “朕,稍后便到。” 那个小太监如蒙大赦,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起身,沿着来路飞奔而去,身影狼狈不堪。 亭子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海棠垛垛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小皇帝的身上。 “你料到了?” 小皇帝将茶杯放回矮桌,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谈不上料到。” 她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之前那些所谓的帝师,不过是朕与他们之间的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他们想要想要从朕这里博一个虚名。” “朕也需要他们的影响力,收拢权力。”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朕默许他们顶着帝师的虚名在外行走,享受因此带来的尊荣。” “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分量,绝不敢真的跑到朕面前,讨要一封正式的圣旨。”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挡不住庄先生门生故吏的口诛笔伐。” “那会让他们身败名裂。” 海棠垛垛明白了。 这是一个脆弱的平衡,一层窗户纸,谁都不会主动去捅破。 可今天,小皇帝亲手把这层纸撕得粉碎。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海棠垛垛追问道。 “难道真要下旨,把他们全都封为帝师?” “那这北奇的帝师,就真成了不值钱的大白菜了。” 小皇帝闻言,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神秘,反而多了一种商贾般的精明。 “封帝师,也未尝不可。” 她重新端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只是,这就要看他们,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小皇帝的目光转向亭外,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毕竟,范隐给朕的,可是一个能真正撼动沈重的法子。” “一份货真价实的诚意。” 第248章 小皇帝借‘帝师\’之名收权 御书房。 殿门厚重,隔绝了殿外的天光,唯有窗格间透入的光束,在空气中切开一道道明亮的轨迹,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尘埃。 殿内,燃着冷香。 那是一种昂贵而沉静的味道,此刻却混杂着数十名老臣身上散发出的、因焦躁而微微发酵的汗意与书卷气,变得有些浊。 当那一深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殿内嗡嗡的、压抑着怒火的议论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 死寂。 数十道目光拧成一股绳,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这些目光里有积压已久的不满,有为人师表的审视,有被冒犯的愤怒,更深处,还藏着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对权位与名望的贪婪。 他们是北奇文坛的泰山北斗,是平日里受尽追捧的大儒。 此刻,他们站在这里,更像是一群领地被侵犯的头狼,竖起了浑身的鬃毛,准备对那个走进来的、身形尚显单薄的“王”发出咆哮。 海棠垛垛紧随其后,半垂着眼帘,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群所谓的“帝师”。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由众人气场汇聚而成的压力,沉重,粘稠,试图将小皇帝那副尚显稚嫩的肩膀彻底压垮。 可小皇帝的脸上,依旧是那份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履不疾不徐。 织金龙袍的下摆,在光洁得能倒映出人影的金砖上拖曳,发出细微而绵长的沙沙声。 沙……沙……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上,让他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节奏起伏。 她没有立刻走向高踞殿堂尽头,俯瞰众生的龙椅。 她就在大殿中央站定。 目光缓缓流转,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仿佛将每一个人的面孔,每一分表情,都清晰地刻印在眼底。 “诸位先生,今日齐聚朕的御书房,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很清,并不高,却在空旷的大殿中产生一种奇异的回响,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一种属于皇权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是花白,身着二品文官朝服的老者,排众而出。 刘承宇。 当代大儒,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这群人里名望最高,也最自视甚高的一个。 他对着小皇帝,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揖礼,身子弯下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风骨。 “启禀陛下。” 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那种铿锵顿挫。 “臣等听闻,陛下今日下旨,册封了一位南庆人为我北奇帝师?” 最后那句话,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 用最恭敬的言辞,包裹着最尖锐的锋芒。 不等小皇帝回答,他身后立刻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附和。 “陛下,万万不可啊!” “我北奇泱泱大国,岂能让一个敌国竖子担当帝师之位?传出去,我北奇颜面何在!” “臣等追随陛下多年,为陛下讲经解惑,殚精竭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一个南庆来使吗?” “请陛下,收回成命!” 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声浪,冲击着御书房的梁柱。 小皇帝静静地听着,看着,脸上那份平静没有丝毫动摇,仿佛眼前这群义愤填膺的臣子,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几声鸟鸣。 直到殿内的声音,因无人应和而渐渐稀落,最终再次归于死寂。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只在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却让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 “诸位先生,误会了。” 众人一怔。 只听她继续说道:“朕,从未觉得诸位先生比不上那个范隐。”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为首的刘承宇身上。 “恰恰相反,在朕心中,诸位先生的才学与忠心,远非范隐可比。” 这句话,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众人脸上的怒意。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缓和下来。 几位站在前排的大学士,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难掩的得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刘承宇捋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胡须,紧绷的面皮也松弛下来,正要开口说几句“陛下圣明”、“臣等惶恐”的场面话。 小皇帝却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清寒。 “正因如此,朕才更要厚待范隐。”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得意凝固成错愕。 这算什么道理? 小皇帝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声音继续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范隐,一介南庆人,都知道要为朕分忧,为我北奇的江山社稷,献上良策。” “他给朕的,是一个能真正撼动沈重,为我北奇剜除心腹大患的法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份平静的面具之下,终于透出令人心悸的锋芒。 “朕想问问诸位先生。” 她的目光,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刻刀,缓缓地,一个一个地,刮过殿内所有人的脸。 “你们,为朕,为我北奇,又带来了什么?” 整个御书房,瞬间死寂。 是那种连呼吸都停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是来质问的。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们是来讨要一个说法的。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在他们眼中羽翼未丰的小皇帝,会反过来,用如此直接,如此粗暴的方式,向他们讨要东西。 刘承宇的脸色,像是开了染坊,一阵青,一阵白,又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 “陛下……臣等……臣等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 “忠心?” 小皇帝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弧度扩大,带上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忠心是放在嘴上说的吗?” “朕需要的,不是挂在嘴边的忠心,不是写在奏折里的文章,而是能为朕排忧解难的诚意!是能让我北奇国力更上一层楼的实绩!” 她终于迈开了脚步。 不再停留,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每一步,都让殿中臣子的心沉下一分。 “朕可以给你们帝师的名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致命的诱惑。 “真正的,由朕亲自下旨,昭告天下,载入史册的帝师。” 殿中响起一片粗重的呼吸声,许多人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但。” 她吐出这一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们,又能给朕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刘承宇身上,后者一个激灵。 “刘先生,你门生遍布礼部六司,人脉根深蒂固。朕若是要推行新政,废除旧例,遇到的那些阻力,你能为朕摆平几分?” 刘承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他身旁一位体态微胖的官员。 “王大学士,朕听说,你王家在北地几条主要的盐道上,颇有影响,甚至和上衫虎曾掌管的北境军队有牵扯。” 王大学士浑身一颤,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肥胖的身躯抖得如同风中的筛子。 她的视线继续移动。 “李尚书,你与北境军方几位老将私交甚笃,上衫虎如今已被朕调往了南境,不知你也有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投靠朕?” 她每点到一个人,每说一句话,那人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到最后,整个大殿之中,再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所有人都低着头,躬着身,仿佛身上穿着的华美官服,有千斤之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惊骇欲绝地发现,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似乎对朝政不甚关心的小皇帝,竟将他们的底细,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们藏在阴影里的生意,看得一清二楚。 那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窗户纸,已经被她用最蛮横的姿态,亲手撕得粉碎。 交易。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此时,小皇帝已经走到了御阶之下,她提起龙袍的下摆,拾级而上。 最后,她转身,在那张宽大的龙椅上坐下。 小小的身躯,陷入巨大的座椅之中,却非但没有显得渺小,反而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一张张惊恐、悔恨、畏惧交织的面孔,声音平静地宣布。 “谈吧。” 没人知道,那扇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之后,究竟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当两个时辰后,殿门再次沉重地打开时,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风骨傲然的大学士、大鸿儒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他们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有的人,甚至在迈出高高的门槛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他们看着端坐在龙椅之上,那个依旧平静的小皇帝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与不满。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 与恐惧。 当天下午,一道新的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从宫中传出,送往中书省,而后昭告全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学士刘承宇、王梓谦,德高望重,辅弼有功,感念其教导之劳,特加封为帝师,钦此。” 消息一出,整个上京城一片哗然。 北奇的帝师,在一日之间,从一位,变成了四位。 虽然还没有真的烂大街。 但也相去不远了。 第249章 范贤送贺礼 北奇太后宫殿之内,香炉里升腾的檀香,都似乎凝固在了沉闷的空气里。 凤椅上,北奇太后凤目微垂,看不出喜怒。 两名上了年纪的宫中嬷嬷,如同两尊木雕,侍立在她的身侧。 阶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静静伫立,正是狼淘。他名义上是代替海棠朵朵护卫太后,防备着南庆来的使臣范贤,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是无差别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 今日这场会面,防的究竟是谁,恐怕只有局中人自己清楚。 沈重躬身站在殿中,刚刚禀报完使团门前交接的最后事宜。 “回太后,上衫虎将军已奉圣旨,星夜启程,赶赴南境。” “肖恩大人也由禁卫护送,住进了陛下赏赐的府邸静养。” “司里里的弟弟,陛下派的人也已安全送至南庆使团。” “昨日,言冰芸亦被范家兄弟接回。” “今日臣与南庆使团的交接,已然全部完成。”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功成的笃定。 “至此,两国和谈,已彻底落下帷幕。” 太后抬起眼,目光越过沈重,落在了他身旁的范贤身上。 “范贤,可还有不妥之处?” 范贤立刻上前一步,与沈重并肩而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回太后,一切妥当,再无任何问题。” “那便好。” 太后点了点头,视线重新回到沈重身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慰勉。 “此次交接事宜,沈指挥使辛苦了。” 沈重头垂得更低。 “为太后分忧,为大奇尽忠,臣,不辛苦。” 太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将这段时日的纷扰都吐了出来。 “从牛兰街那场刺杀至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我大奇的百姓,也终于可以休养生息。” 沈重立刻接话,声音洪亮。 “太后仁德,心系万民,实乃我大奇之福。” 范贤也连忙跟着附和。 “太后圣明。” 太后的目光再次转向范贤,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莫名的感慨。 “说起来,此次国战,始于你们兄弟,也终于你们兄弟啊。” 这话听着像是一句随口的感叹,却让范贤心头一跳。 他立刻辩解道,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 “太后,您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您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兄弟二人故意挑起战端,将两国百姓置于水火之中了。” “我们兄弟,才是那场刺杀的受害者。若非运气好些,此刻早已是两具枯骨了。”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像是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晚辈。 “哀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我北奇,又何尝不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 范贤立刻顺着台阶下,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太后所言极是,外臣也深感此事蹊跷。” “想我兄弟二人,初到上京,名不见经传,实在想不出贵国为何要行此险招。” “所以外臣也怀疑,那场刺杀背后定有猫腻。等回到南庆,外臣一定彻查此事,既为还贵国一个公道,也为还我们兄弟一个公道。” 太后听着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 有些场面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虚伪。 她知道,范贤也知道,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公道又是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南庆已经借此发动了一场国战,并且大获全胜。 重要的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庆皇还在位一日,这样的“借口”与“公道”,便会层出不穷。 北奇能做的,唯有先收拢权力,安稳内部,等待时机。 想到这里,她挥了挥手,像是要将这些烦心事都挥散。 “罢了,不说这些了。” “既然和谈圆满结束,接下来,便是哀家的寿宴了。希望能借此机会,增进两国情谊,莫要再发生此类的误会。” 范贤立刻接到了这个信号。 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能参加太后寿宴,实乃外臣荣幸之至。外臣与兄长特备薄礼一份,届时愿为太后贺寿。” 太后摆了摆手,笑得慈和。 “人来便好,要什么贺礼。国战方歇,哀家也不欲大办,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便饭罢了。” 范贤却坚持道。 “这是外臣与兄长的一片心意,还望太后不要推辞。”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真的被晚辈的孝心所打动。 “也罢,既然你们兄弟有心,哀家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说来听听,是何贺礼啊?” 范贤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太后明鉴,我兄弟二人实在不知太后喜爱何物。我们……比较俗,所以想直接送钱。”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 送钱? 给当朝太后贺寿,直接送钱? 就连那两名木雕似的嬷嬷,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沈重更是脸色一变,猛地踏前一步,厉声质问道。 “范贤!你这是何意?” “太后寿宴的贺礼,竟是金银之物?如此俗不可耐,你是想羞辱我大奇无人,还是想羞辱太后?” 范贤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沈大人息怒。我是真的不知道送什么才好,送钱,最是实在。” 沈重怒气更盛。 “你们兄弟不是号称诗仙、诗神吗?为太后作两首传世诗篇,岂不比这阿堵物风雅万倍?” 他冷哼一声,言语间满是讥讽。 “莫非你们范家,如今只剩下钱了?” “作诗需要灵感,传世佳作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哪能说有就有?” 范贤振振有词地反驳。 “若是我憋了半天,给太后献上一首‘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个儿子去做贼,偷得蟠桃献母亲’,这样的贺寿诗,太后她老人家能喜欢吗?” 他话锋一转,竟还得意地点了点头。 “而且,沈大人你还真说对了。我家以后,还真就只剩下钱了。” “等我回国成了亲,我庆国的内帑可就归我管了。到时候,我家可不就只剩下钱了?” “你!” 沈重气得须发皆张,一个字堵在喉咙里,竟说不下去。 “好了。” 凤椅上,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先是看了沈重一眼。 “沈指挥使,这钱,可不俗。” “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离得了钱?国家经营,军政开销,哪一样又离得了钱?” “我大奇刚刚经历战事,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正是需要钱粮恢复元气的时候。范贤能有此心,为我大奇着想,已是十分难得了。” 太后寥寥几句,便将范贤送钱的行为,从“俗不可耐”拔高到了“心系民生”的高度。 沈重脸色一阵青白,只能躬身请罪。 “是臣心胸狭隘,请太后恕罪。” “沈指挥使也是为哀家着想,何罪之有。” 太后轻轻揭过此事,目光再次落到范贤身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哀家倒要听听,你这份贺礼,究竟打算送多少钱?” 范贤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 那是一本账簿,封皮已经有些磨损。 他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 太后身侧的一名嬷嬷走下台阶,接过账簿,又转身呈递上去。 太后接过来,随意地翻动着,纸页发出哗哗的轻响。 范贤的声音适时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殿中。 “这,是我南庆皇室内帑设在上京城那间商铺的账簿。” 太后翻页的手指顿了顿,语气平淡。 “这个,哀家知道。” 范贤继续说道。 “正如外臣方才所言,等外臣回国成亲,这内帑的财权,便会交到我的手上。” 太后“啪”地一声合上了账簿,递给身旁的嬷嬷。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范贤看穿。 “娶郡主,掌财权。范贤,你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承太后吉言。” 范贤躬身应道。 太后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可这,与你的贺礼,又有何干系?难不成,你是想将这间铺子,送给哀家?” “外臣不敢。” 范贤立刻否认。 “外臣虽掌财权,但这内帑终究是我庆国陛下的私产,外臣万万没有将其送出的权力。” “那又是何意?” 太后追问道。 范贤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朝长公主殿下执掌内帑之时,曾私下与贵国行些走私的买卖,获利甚丰。如今这财权要转到我手上,这么大一笔钱,若是直接交上去,未免太过可惜。” “外臣觉得,这笔买卖,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而这买卖所得的利润,外臣愿让出三成,献于贵国皇室。” “这,便算是外臣献给太后的寿礼。” 殿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太后听完,脸上却不见丝毫波澜,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一般,反问道。 “什么走私获利?哀家怎么从未听说过?” 范贤也瞬间收起了笑容,脸上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疑惑。 “我庆国内帑商铺,与沈大人麾下的锦衣卫合作牟利,账目往来,数目可着实不小。” 他像是真的感到了困惑。 “此事,太后竟全然不知?”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沈重。 “沈指挥使,莫非……您没有将此事告知太后?” “沈指挥使!” 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是一块寒冰砸在地上。 沈重只是脸色有些改变,但是完全没有慌张,仿佛一且尽在掌握,淡定上前。 “回太后!内帑商铺,确有人向我大奇走私!但此事……锦衣卫并未从中牟取分毫!” 太后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是吗?” 沈重面对太后的质问,依旧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臣,愿以性命担保!请太后彻查锦衣卫密档,臣绝对未曾私取一文!” “沈大人真是高风亮节,一心为国啊。” 范贤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叹。 “连范某这个外人,都听闻沈大人为国操劳,至今未曾娶妻,家中唯有小妹一个亲人,当真是一生都献给了大奇。”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善意”的提醒。 “不过,沈大人的话,还是不要说得这么绝对。” “您自己没有从中谋私,可您又如何敢保证,您手下的人,不会打着您的旗号,去中饱私囊?” “万一,您哪个得力的手下,背着您做了这笔买卖,又为了感谢您给了他们这个牟利的机会,再将获利的大头,‘孝敬’到您的名下呢?” “如此一来,沈大人您,岂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受了这笔天大的贿赂?” 沈重此时内心依旧不慌,但是面子上还是装出了一点慌张,毕竟要是完全不慌,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太后!臣可以保证,臣绝未收受任何贿赂!臣也严令禁止手下人等借机谋取私利!太后可以立刻彻查臣的家产!若有半句虚言,臣甘愿受死!” 第250章 范贤的解释 太后听完沈重的辩解,脸上那层冰霜竟是缓缓融化了,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哀家自然是信你的。”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从未出现过。 可这轻柔,却比雷霆更让沈重感到压力。 太后靠在凤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 “但是哀家实在想不明白,你与这南庆内帑暗中合作,帮着他们走私货物,却又分文不取。” “这究竟,是图什么呢?” 沈重挺直了脊梁,声音里透着一股谋划深远的自信。 “回太后,臣图的,是南庆的未来。” “与臣接洽之人,在南庆朝堂位高权重,野心勃勃。臣顺水推舟,助其敛财,便是助其壮大。” “待到时机成熟,此人若起事,必将搅得南庆天翻地覆,甚至能动摇其国之根基。” “到那时,便是我大奇的绝佳良机。”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殿内似乎都能听见那未来金戈铁马的回响。 “原来如此。” 范贤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赞叹。 “原来沈大人是在我庆国埋下这么大一个祸根,当真是深谋远虑,一心为奇啊。” 他话锋一转,笑得人畜无害。 “不过,这也不妨事。” “接下来接手内帑的,便是我了。” “这笔买卖,咱们还能接着做。” 太后饶有兴致的目光从沈重身上移开,落在了范贤那张年轻却又看不透的脸上。 “范贤,你一个南庆的臣子,却想着和我们大奇做这走私的买卖?” 范贤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俗气”。 “回太后,这么大一笔钱,若是规规矩矩交上去,于我个人而言,实在没什么天大的好处。” “外臣方才也说了,我们兄弟,比较实在。” 他摊了摊手,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小事。 “不如将这笔钱,留在自己手上。” 太后闻言,竟是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沉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脆。 “好一个实在。” 她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接受了这个理由。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由你多费心筹谋了,离京之前,务必安排妥当。” “谢太后。” 范贤再次躬身行礼,可直起身时,脸上却又带上了几分踌躇。 “外臣,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太后问道。 范贤的目光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重,语气里带着一丝请求。 “还请沈大人,将与您合作的那位我庆国朝堂之人的名字,告知外臣。” “不可!” 沈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厉声回绝。 范贤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与后怕的神情。 “沈大人啊,您想想。我这一回去就接手了内帑,等于是直接断了那个人的财路。那人权势滔天,岂能不恨我入骨?” “您好歹透露一下姓名,也让外臣心里有个数,好早做防备啊。” 沈重脸色铁青,对着太后一拱手,急切地说道。 “太后!此人是我大奇埋下的重要棋子,将来若是起事,南庆必将大乱,甚至能够动摇国本!” “此乱若起,实乃我大奇百年良机!万万不可在此时透露消息,前功尽弃啊!” “哀家还没老糊涂。” 太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止住了沈重的话头。 她看向范贤,语气平淡。 “这走私之人,是你们南庆自己的事。此人是谁,于我们大奇并无影响。” “你便不用再追问了。” 范贤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苦笑。 “太后,话可不能这么说。” “外臣胆子小,若是不知道那人是谁,日夜都要提心吊胆,这生意,外臣可真不敢接着做了。”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摇了摇头。 “我看,贵国还是接着和那人做生意吧。” “不过,外臣可以提醒太后一句。等我接手内帑,第一件事便是严查账目,绝不会再让内帑的货物,如此轻易地流落到外界。” “到时候,那位大人,恐怕一两货都拿不到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而且,臣的兄长,奇思妙想颇多,手段绝不输于当年内帑的创建者。外臣斗胆预估,等我接手之后,内帑的盈利,至少能翻上一番。” “如此一来,外臣先前许诺给贵国的三分利,自然也会翻上一番。” 范贤看着太后,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对了,还有一件事。之前国战时,我庆国军中流行的那两种神药,按照和谈约定,会少量出口到贵国。” “而这笔交易,恰好也是通过外臣将要掌握的内帑来执行。” 殿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太后的凤目微微眯起,寒光迸射。 “范贤,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范贤立刻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外臣不敢。” “外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且合理地展望了一下我们两国合作的美好未来。” “只是这美好的未来,很可能会因为沈大人非要保密一个名字,而无法实现。” “真是可惜啊。” 太后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了脸色紧绷的沈重。 “沈重,那个走私之人,当真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动摇南庆根基?” 沈重额角渗出细汗,赶忙说道。 “是!太后,臣敢以性命担保!” “太后切不可被范贤蛊惑,这终究只是些钱财利益,我大奇的百年大计,方为大局啊!”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范贤,你看,沈指挥使如此坚持,要不……你退一步?” 范贤也跟着叹气,态度同样强硬。 “太后,外臣也退不了啊。” “这可是关乎外臣身家性命的大事。” 太后又叹了一口气,像是彻底放弃了。 “哎,看来是天意如此了。” “这笔大生意,终究是做不成了。” 范贤脸上也满是遗憾。 “确实如此,着实可惜。” “不过太后也不必太过忧心。这走私的生意做不成,明面上的生意还是能做的。” “只是……这明面上的生意,受我大庆国内监管,利润不高,而且很多好东西,都不能卖罢了。” “也只能如此了。” 太后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范贤见状,立刻躬身行礼。 “那外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刚转过身,一个冰冷的声音却自身后响起。 “范大人,请留步。” 是沈重。 他拦住了范贤的去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范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赐教?” 范贤转回身,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沈大人请讲。” 沈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范大人你们兄弟,文采震动天下,有诗神、诗仙之名。令兄范隐大人,更是被我朝陛下亲封为帝师。” “贵朝向来武强文弱,以你们兄弟的才华,将来封侯拜相,几乎是指日可待。” “成您吉言。” 范贤客气地回了一句。 沈重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那在下就不明白了。” “既然前程似锦,范大人兄弟二人,为何非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与我大奇行此走私之事?” “这笔钱财固然不少,可又如何能与一世前程相比?” “将如此大的一个把柄,亲手交到我大奇手里,这又是何道理?”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刀。 “难道范大人你们兄弟,当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俗人?” 问完,沈重猛地转向凤椅,对着太后一躬身。 “太后,臣问完了。” 太后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她盯着范贤,缓缓问道。 “是啊,范贤,你这又是为何?” “你说要那个走私者的名字,只是为了防备他。可你为了走私这笔钱财,却完全不顾及你南庆可能因此发生的内乱。” “你……莫不是想要投靠我大奇?” 范贤听完这番话,非但没有慌张,反而笑了起来。 他对着太后,从容地说道。 “太后,臣并没有那个打算。” “其实,沈大人所问的答案,恰恰就在他的问题里。” “此话何意?” 太后眉梢一挑。 范贤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外臣兄弟二人未来的确可能前途无量,封侯拜相,也确有可能。” “但那,终究只是‘可能’。” “它只代表我们兄弟有那样的才能,却不代表我们兄弟,就一定能走到那一步。” “我们兄弟想要在那吃人的朝堂里往上爬,就需要到处打点,拉拢人心,将各方势力拧成一股绳。” “而做这些事,都需要钱。” “并且,是需要一笔不为人知,可以随心所欲动用的钱。” 范贤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沈重的脸。 “外臣想做的,不过是在我大庆朝堂之上,构建起一个庞大的利益关系网,将大多数人都绑在我们的船上。”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证我们兄弟的安全,巩固我们的权势。” 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 “就像沈大人,在贵国朝堂之中,所做的事情一样。” 此言一出,沈重那张始终保持着镇定的脸,瞬间僵住,血色褪尽。 “范贤!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在污蔑我!” “我在说什么,沈大人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范贤淡然回道。 “好了!” 太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强行切断。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走私之事,暂且搁置。” 沈重与范贤这才停止了对峙,齐齐躬身。 “臣,告退。” “外臣,告退。” 第251章 北奇太后拿了剧本? 沈重与范贤一齐躬身行礼。 “臣,告退。” “外臣,告退。” 礼毕,沈重率先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殿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冷。 范贤立刻跟了上去,脸上挂着热络的笑意。 “沈大人,等等我啊。” “在下初入官场,还想多向沈大人请教一下这为官之道呢。”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宫殿厚重的门扉之后。 何道人见状,也对着凤椅上的太后微微躬身。 “太后,在下也告退了。” 太后轻轻颔首,表示允准。 她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侍立在两侧的嬷嬷,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 “你们也都退下吧。” 嬷嬷们闻言,立刻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宫殿,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凤椅上的太后,与台阶下如一尊雕塑般侍立的狼淘。 太后的目光落在狼淘身上,带着几分不解。 “狼淘,你怎么还不退下?” 狼淘没有回头,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大殿侧面的一架巨大屏风。 “太后,这里还有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充满了警惕。 “而且,是个很危险的人。” “恕在下不能将太后独自留在此处。” 话音未落,狼淘的双手已经缓缓伸向了背后,握住了腰间双刀的刀柄,浑身的气机都已锁定在了那屏风之后。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之后,屏风后方,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浮现,接着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青衫,面容俊朗,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是范隐。 狼淘的眼神愈发凌厉,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几乎要将空气割裂。 “南庆使臣,藏身于太后宫殿,意欲何为?” “狼淘,不必紧张。” 凤椅上的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是哀家让他见完陛下之后,来见哀家一趟。” 听到这话,狼淘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握着刀柄的手也收了回来。 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钉在范隐身上,没有丝毫放松。 范隐对此毫不在意,他从容地走到大殿中央,在台阶之下站定,对着太后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外臣范隐,见过太后。” “不必多礼。” 太后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长辈般的和善。 范隐直起身,目光清澈地望向太后。 “不知太后让外臣单独来见,是有何吩咐?”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没什么大事。” “就是昨夜与陛下一时兴起,聊了一宿。听陛下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如同谪仙下凡一般,哀家这心里实在好奇,便想着亲眼见一见。” 她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狼淘。 “狼淘啊,哀家要和范大人说些闲话,你先退下吧。” 狼淘立刻转身,面向太后,神情肃穆地躬身。 “太后,范隐此人危险至极,不可不防。” “恕在下,不能放任太后与此人单独相处。” “无妨。” 太后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温和。 “范大人如今已被陛下亲封为帝师,也算半个自己人了。” “太后,不可!” 狼淘的态度异常强硬。 太后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凤目之中透出一丝威严。 “怎么,狼淘,现在连哀家的话,你也要不听了?” 狼淘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在下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 太后直接打断了他。 “退下。” 狼淘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沉声应道。 “是。”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范隐,那眼神中充满了警告与杀意。 “那在下就在殿外候着。” “范隐若有任何异动,请太后及时示下。” 说完,他才转身,带着一腔不甘与愤恨,大步向殿外走去。 范隐看着他的背影,还笑吟吟地提醒了一句。 “狼淘阁下,九品武者耳力非凡,可不要在外面偷听啊。” 狼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见,径直走出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 范隐转过身,重新看向凤椅上的太后。 “不知太后想与外臣,聊些什么闲话?” 太后却闭上了眼睛,靠在凤椅上,淡淡地说道。 “再等等。” “等他走远些。” 大殿内陷入了极致的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又过了片刻,范隐才再次开口。 “太后,狼淘已经走得够远了,这个距离,他应该听不到了。” 太后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是可以了。” “毕竟,你也是九品。” 范隐微微一笑。 “不知太后想和外臣聊些什么?” 太后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先前的和善,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 “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郑重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范隐。” “你和神庙,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 范隐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但仅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那份从容。 他笑着反问。 “太后为何会这么问?” “回答哀家的问题。” 太后的声音不容置喙。 “不要多问。”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太后,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太后听到他这个回答,竟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笃定。 “你没有直接否认。” “看来,你和神庙,果然有关系。”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哀家再问你一个。” “叶青梅,是不是你娘?” 轰! 范隐的脑子里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开,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从容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凤椅上的那个女人。 不是……这北奇太后是开了天眼,还是拿了剧本? 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看着范隐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哀家又猜对了。” 范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张震惊的脸也迅速收敛,重新变得深沉。 他看着太后,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凝重。 “太后料事如神,外臣……佩服至极。” “只是外臣实在想不明白,太后是如何猜到的?” “此事说来话长。” 太后靠回凤椅,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追忆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从我大奇的开国皇帝还在世时说起。” “当年,开国皇帝晚年痴迷长生之术,便派遣了肖恩与苦何,率领一支精锐队伍,前往极北的苦寒之地,寻找传说中的神庙。” “最终,只有肖恩与苦何二人活着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寻找神庙失败。” “这本也寻常,毕竟神庙缥缈,长生难觅。” “可怪就怪在,他们二人回来之后,武道修为竟是突飞猛进。肖恩一路势如破竹,臻至九品。而苦何,更是直接跨入了那之前从未有过的大宗师境界。” 太后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范隐脸上。 “从那时起,所有知晓内情的上位者都明白,他们撒了谎。他们一定找到了神庙,并且,得到了神庙的恩赐。” 范隐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 “或许是他们二人于生死绝境之中,勘破了武道关隘,自行突破的呢?” “的确有这种可能。” 太后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但另一件事,或者说,另一个人,让这种可能变得微乎其微。” “何事?” 范隐追问。 太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人,就是叶青梅。” “一个横空出世,搅动天下风云的女人。” “哀家对她了解不多,但开国皇帝与先帝,都曾对她投入过极大的关注。那个女人太过惊世骇俗,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诞生一位大宗师。她在你们南庆停留的时间最久,你们南庆,便一口气多出了两位大宗师。” 范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所以,太后又是如何将叶青梅,与肖恩、苦何寻找神庙之事联系起来的?” “因为先帝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 太后继续说道。 “肖恩与苦何,这两个从极北回来的人,竟然也在暗中密切关注着叶青梅。肖恩当时是锦衣卫缇骑之首,关注她还说得过去。可苦何,他一心苦修天人之道,从不问世事,竟然也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 “先帝立刻断定,叶青梅此女,绝不简单。” “后来,先帝派人详查叶青梅的过往,发现她第一次出现在世人视野中的踪迹,恰恰就是在我大奇的极北边境。她出现的路线,与当年肖恩、苦何北上寻找神庙的路线几乎完全重合,而她出现的时间,只比肖恩他们回来晚了数日。” “再后来,先帝了解到了叶青梅在南庆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她在监察院门口立下的那块石碑上的内容。” “传说中,神庙中人携威德降世,传世人文字礼教,助世人开山辟海,定鼎人族基业。” “先帝料定,叶青梅,便是当世的神庙使者。她再度出世,是为了引领人族开创又一个盛世。” 范隐听到这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可她加入了南庆,南庆因此而强盛,对你们北奇虎视眈眈,时刻想要吞并。这对你们北奇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表面看来的确如此。” 太后竟然认同了他的说法。 “但先帝还有另一个更深远的猜想。” “他认为,当世人族若想更进一步,便需先完成统一,集一国之力,方能突破桎梏。叶青梅,只是恰好选中了南庆而已。” 范隐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北奇的先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这种事情都能推算出来? 第252章 北奇太后的目的 看到范隐脸上那副震惊的表情,凤椅上的太后,唇角无声地向上牵起,勾勒出一道洞悉一切的弧度。 “看来,哀家又说对了。” 范隐的心底,却有一股荒谬的笑意正在翻涌。 错得离谱。 却又对得可怕。 叶青梅那个女人,那个理想主义的疯子,她何曾想过要让天下统一? 她只是提着一个箱子,看这世界处处不平,便想用箱子里的东西,将这坑洼不平的世道,一一填满,一一踩平。 她看见哪里有压迫,就想去反抗。 看见谁最孱弱,就想去扶持一把。 当年的南庆,正是天下最弱的那一个,所以她去了南庆。 可谁能料到,她那近乎天真的举动,竟成了点燃燎原烈火的星火,阴差阳错地为南庆铸就了统一天下的根基,更是将庆皇那个潜藏在深渊里的野心家,彻底喂养成了一头吞天噬地的巨兽。 统一,确实是这个世界无法逆转的洪流。 范隐缓缓收敛了心神,那份被看穿的惊愕从他脸上褪去,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重新抬眼看向凤椅上的那个女人,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那么,太后,这又与外臣有何关系?” 太后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探针,死死锁定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牵动。 “因为你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与当年的叶青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小年纪,诗文盖世,名动天下。” “以不到弱冠之龄,踏入武道九品之境,战力甚至能碾压寻常的同阶武者。” “你的心智,你的手段,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就在今天,范贤还亲口承认,你这个兄长,脑子里装着不输当年叶青梅的奇思妙想。” 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空旷大殿地砖上的石子,清脆,而又冰冷。话锋陡然转厉。 “再联系你昨日与陛下的那番对话,你竟敢公然暗示,你的弟弟范贤,身上流淌着南庆的皇室血脉。” “而哀家所掌握的情报是,当年叶青梅,正是秘密嫁入了南庆皇室,她的男人,就是你们南庆如今的皇帝。” “你们兄弟二人名义上的父亲,户部尚书范健,当年不仅与叶青梅交往甚密,更是庆皇最信赖的心腹。” “哀家还查到,你,范隐,早在踏入南庆京城之前,便已是监察院提刑司。” “之后,监察院那个老谋深算的陈平平,待你如己出,甚至放出话来,要将整个监察院都交到你的手上。” “监察院,那是叶青梅一手缔造的怪物。” “而你的弟弟范贤,即将接管的内帑,它的前身,正是叶青梅当年富可敌国的叶家商号。” “你们南庆的皇帝,心机深沉如海,竟能容忍你们这一对不是亲儿子的兄弟,同时掌握监察院与内帑这两把悬在南庆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太后的声音在大殿中激起层层回响,字字句句,都化作重锤,狠狠砸落。 “哀家实在是无法克制地去想,你们兄弟,就是叶青梅与庆皇的儿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座宫殿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范隐脸上那奇异的平静,终于化开,他竟然笑了。 啪。 啪。 啪。 他抬起手,一下一下地鼓着掌。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太后真是神机妙算,洞若观火。” “外臣佩服。” 他的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失算了。 真是失算了。 这北奇皇宫里的一对母女,怎么一个比一个妖孽。原著里,可没见她们有这般剥丝抽茧、直指核心的恐怖推断力。 范贤那个傻小子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细,几乎要被这个女人给扒得一干二净。 一个念头,如毒蛇的獠牙,无声地刺入范隐的脑海。 要不要…… 就在此地,就在此刻,将这个窥破天机的女人,彻底从世间抹去。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周遭的空气,温度仿佛骤然降了下去。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玩味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所有的光亮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无。 至于他自己? 范隐并不担心。 这太后终究只是这个故事世界里的一个角色,能推算出范贤的身世,已经是她智慧与情报网的极限。 而自己,是故事之外的变数。 她要是真能猜到自己的来历,那才是真正打破次元壁了。 范隐停下了鼓掌的动作,他微笑着,再次看向凤椅上的太后,那笑容里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所以,尊贵的大奇太后阁下,您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化作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地滑过地面,沿着凤椅的支柱向上攀爬,缠绕住了太后的心脏。 太后的脊背猛地一僵,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刺破肌肤,浸湿了华贵的凤袍。 那股杀意并非来自他的眼神,也不是他的动作,而是一种纯粹的气机压迫,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刀锋都更加刺骨。她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滞涩。 她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步步紧逼,已经将这头来自南庆的猛虎,逼到了獠牙毕露的边缘。 “哀家并无恶意。” 太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略显急促。 “哀家也无意用这件事来威胁你。” “毕竟,这些推测就算公之于众,对你们兄弟,对你们南庆,也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打击。” 范隐脸上的笑意,这才重新染上了一丝暖色,那股几乎要将人冻结的杀机,也随之缓缓消散。 “所以,太后,您究竟想要什么?” 太后暗中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靠向椅背,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 “哀家想知道,叶青梅,那位神庙使者再度降临人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今她已经死了,你们兄弟,作为她的孩子,是否继承了她的任务,或是某种必须完成的使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个任务,这个使命,是不是就如先帝所猜想的那样,统一天下,然后……开创一个人族从未有过的盛世?” 范隐听完,竟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在下可以明确地告知太后。” “没有。” “没有什么任务,也没有什么使命。” 他看着太后那双充满了探究、恐惧与期盼的复杂眼眸,缓缓开口。 “至于统一,那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必然会碾出的痕迹。”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下大势,非一人之力所能扭转。” “贵国的先帝能看透这一点,实属不易。” 范隐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赞叹。 “其实,当年天下诸国,本是你们北奇国力最为鼎盛,也最有希望来扮演这个统一者的角色。” “但因为叶青梅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 “她的乱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搅乱了所有的走向。南庆国力因此突飞猛进,一跃超过了你们北奇,甚至将你们打得节节败退。” “所以,这个统一天下的角色,才从你们北奇,无可奈何地,转移到了我们南庆的身上。” 范隐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片大陆的统一,本该来得更早。 真正阻拦这一切的,是那个高高在上,视人间为棋盘的神庙。 真以为北奇能与南庆分庭抗礼,是因为有苦何那位大宗师坐镇? 大宗师之间,亦有差距。 庆皇那个老谋深算、隐忍了半生的怪物,可是BUG一般的存在,其真实战力,远非苦何所能比拟。 再配上他那颗视权谋为游戏,视人心为玩物的脏心,真要让他放开手脚,其余三位大宗师,都得被他活活玩死。 庆皇真正忌惮的,从来不是人间的帝王将相,而是那个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神庙。 范隐想起了原著中,那场惊天动地的大东山之战。 正是在那场围杀神庙使者的战役之后(虽然庆皇只是个混助攻的,真正弄死那个神庙使者的是五竺),庆皇的信心才彻底膨胀到了极点,真正开启了他那疯狂而宏伟的统一计划。 若不是最后关头,五竺眼里射出的那一道激光,庆皇恐怕真的已经成功了。 “统一,真的是大势所趋吗?” 太后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不甘。 “难道,就真的无法阻止吗?” 范隐摇了摇头。 “基本没有办法。” “最多,也只是想办法延迟这个过程的到来而已。” 他看着凤椅上那个神情复杂,从一代霸主沦为末路悲歌的女人,语气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一些。 “太后,既然无法阻止,不妨试着去接受。” “这样,无论是对两国的百姓,还是对贵国的皇室,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放肆!” 凤椅上的太后,胸口剧烈起伏,那份强撑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凤目圆睁,厉声呵斥。 “范隐!你是想让哀家,率领我大奇,向你们南庆俯首称臣吗?” 范隐立刻躬身,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太后息怒。” “外臣只是结合现状,以及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为贵国提供一个建议而已。” “当然,外臣说到底也是一个南庆人,所说的话,自然是站在南庆的立场,难免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后恕罪。” 他的态度谦卑,却不卑不亢。 太后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算了。” “你是个南庆人,哀家自然不能强求你事事都为我大奇考虑。” 她疲惫地摆了摆手,用手扶住了额头。 “行了,你先退下吧。” “今天的事情够多了,哀家也累了,需要歇息了。” 范隐见状,再次躬身行礼。 “那外臣告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太后,外臣希望今日之言,太后能代为保密。” 太后没有睁眼,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这些事说出去,对你们兄弟和南庆也没什么坏处,甚至因为神庙血脉之事,你们南庆反而会获得更大的声望。” “哀家还不至于那么蠢,去为你们造势。” “多谢太后。” 范隐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渐渐远去。 直到那扇厚重的殿门再次关闭,凤椅上的太后才微微睁开双眼。 她看着范隐消失的方向,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第253章 范隐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混杂着冷茶与灯油将尽的微涩气息扑面而来。 烛火在最后的挣扎中,投下两道被拉得极长的影子,端坐如石雕。 言冰芸与朱各正坐在矮桌旁,桌上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凝着一层寒意。 “呦,你们也回来了。” 范隐反手将门带上,木门合拢的闷响打破了房内的死寂。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刚从酒楼里喝完花酒回来。 “谍网交接完成了?” 朱各率先站起身,紧绷了一夜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他看向范隐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都完成了,上京城的谍网已经全数交到我的手上。” 他停顿了一下,眉心紧紧拧成一个疙瘩,似乎有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好好一间油铺,改成什么酒楼?” 朱各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解。 “还把那地方交给郭宝昆和赵大他们,那几个人,是我庆国老兵,忠诚足够,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做暗探的料子。” 范隐径直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透了的茶,仰头便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腹中,让他精神一振。 “这个啊,是范贤提出来的一种新思路。” 他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在另外两人心上。 “以往的暗探,藏于阴影,以命相搏,既危险,效率也低。” “所以范贤给了个新方向,叫银钱开路,让敌人来保护我们。” 他抬眼,看着两人脸上同步浮现的惊愕表情,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开了些。 “我打算把那间酒楼,打造成一个低调又奢华的地方,专门用来谈生意,正好配合这个计划。” “银钱开路?让敌人来保护我们?” 言冰芸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寒意,他始终端坐的身形终于动了,上身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范隐那张带笑的脸。 “这怎么可能办到?你知道这需要多少银钱吗?单凭监察院那点经费,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范隐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质疑的恼怒,反而充满了某种智力上的优越感。 “是啊,只凭监察院当然不够。” 他身体向后一靠,整个人都陷入椅子的阴影里,只有声音清晰地传出。 “但要是,配合内帑走私呢?” 言冰芸猛地抬起头,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什么?走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爆发力,仿佛一头被触及逆鳞的猛兽。 “那不是你为了配合北奇小皇帝,夺权沈重的计划吗?” “是啊。” 范隐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掩饰。 “帮小皇帝夺权是真的,走私也是真的。” “但这个走私,不是我们兄弟为了中饱私囊,而是为了情报工作服务。”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摇了摇。 “我们根本不需要直接给钱,那太低级,也太容易留下把柄。我们只需要给那些我们想拉拢的人,提供货物就行。” “而且还不是白给,是卖给他们。内帑那些在庆国或许只是珍稀的物件,在北奇,就是独一无二的硬通货。他们从我们这儿低价拿货,转手卖出去,赚的差价可能比本钱还多。你说,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谁会拒绝?” “真是荒唐!” 言冰芸低声斥道,胸口剧烈起伏。将监察院的神圣使命与“走私”这种污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是对他信仰的践踏。 另一边的朱各,眼中却闪过一道骇人的亮光。 “其实……并不荒唐。” 他沉吟着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缓慢,像是在脑中推演着什么。 “陈院长以前,似乎和我们提过类似的方式。” “说是监察院的创立者还在时,院里就曾用这种方法获取情报,只是后来因为资金问题,才不得不舍弃了。” 范隐在心中暗叹。 我去,叶青梅那个女人,原来早就玩过这一套了?不愧是母子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据我所知,当年监察院的创立者,和内帑的前身,叶家商号的创立者,是同一个人。” “所以当年能实行这种情报方式。” “你说的资金问题,应该就是后来叶家商号被收归皇室,成了内帑,又落到了长公主李芸瑞的手里,这才断了监察院的财路。” “原来如此。” 朱各恍然大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浑身都起了战栗。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双眼放光地看着范隐。 “这么说来,陛下赐婚范贤与林宛儿,是为了让范贤从李芸瑞手里夺回内帑财权。” “而陈院长又让你接管监察院。” “这不是简单的权力交接……这是为了让监察院与内帑这两大神器,在你们兄弟手里,再度合璧,发挥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威力?” 范隐两手一摊,肩膀微微耸动,嘴角向上咧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 “嗯哼~” “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冰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每一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恐怖图景。 “我怎么知道?” 范隐一脸无辜,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 言冰芸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从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得作罢。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说道。 “不论陛下与院长究竟是何用意,回京之后,我都会将走私一事,如实上奏。” “随你。” 范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仿佛言冰芸要上奏的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各此时已经从震惊中稍稍平复,他再次开口道。 “对了,我已经将今日范贤与沈重在太后面前的对话,设法传到了锦衣卫那边。” “那边反响不小,许多人都想促成这笔买卖。” “我们要不要再加一把火?让谍网的人帮忙,将此事散播出去?” “用不着。” 范隐直接否决。 “我们这是在帮小皇帝夺沈重的权,她总不能一点力气都不出吧?剩下的,交给她自己处理。” “我们的谍网,还是继续潜伏。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暴露。” “虽说以后要银钱开路,但这根植于黑暗中的根,也不能丢了。两者得相辅相成。” “而且,真正想促成走私的,是那些北奇高层。这些人,位高权重,心思诡诈,还是让小皇帝自己去接触比较好。” 朱各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范隐的这番话,让他对大局的把握又清晰了几分。 言冰芸沉默了许久,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终于,他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等。” 范隐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等?” 言冰芸不解。 “是啊,就是等。” 范隐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脆响。 “我来上京城,总共就三项任务。” “第一,交换人质。” “第二,重整上京城谍网。” “第三,换回你言冰芸之后,借机杀了肖恩。” “第一项我已经完成了,第二项朱各已经完成了,至于这最后一项,完不完成都无所谓了。” 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像一只吃饱了的猫。 “我还顺便帮小皇帝出了个夺权沈重的计划,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现在,就等参加完北奇太后的寿宴,咱们就可以打包回家了。” “什么叫超额完成任务?” 言冰芸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火药,瞬间激动起来。 “你明明没有杀了肖恩!这最重要的任务,怎么就无所谓了?” 范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反问道。 “你说,陛下为何要我杀肖恩?” 言冰芸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然是因为肖恩被我们囚禁多年,对大庆恨之入骨。此人心思深沉,手段毒辣,放虎归山,必成后患。”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陈院长一直想从他嘴里得到的那个秘密。既然得不到,那就不如毁掉,绝不能让北奇知晓。” 范隐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那笑容让言冰芸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说的很对,但不完全对。” “肖恩会报复,这是肯定的。但可惜,无论是陛下还是院长,都不怕他的报复,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言冰芸更加疑惑了。 “那就是为了那个秘密。” “没错。” 范隐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亮。 “陛下和院长,就是怕肖恩将那个秘密,告知北奇高层。” “那你为何不杀他?” 言冰芸追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急切。 “因为,北奇高层,早就知道那个秘密了。” 范隐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言冰芸和朱各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准确来说,那个秘密,是肖恩和苦何共同的秘密。虽然苦何一直守口如瓶,但北奇那些人也不是傻子,早就根据蛛丝马迹猜得大差不差了。” “所以,杀不杀肖恩,已经没有意义了。” “原来如此……” 言冰芸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正在一片片地碎裂。 随即,他的目光陡然一凝,死死地钉在范隐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 “看你这副笃定的样子,你早就从肖恩的嘴里,知道了那个秘密。” 范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又发出了那个招牌式的音节和动作。 “嗯哼~” 言冰芸的脑子此刻有些混乱,无数的念头在其中翻涌碰撞。 “既然北奇高层早就知道,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不惜代价,把肖恩这个老家伙迎回国?” 范隐再次摊开手,一脸“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嗯哼~” 言冰芸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一丝挫败。 “也对,问你也是白问。” “或许……” 范隐像是突然来了兴致,慢悠悠地补充道,“是为了牵制上杉虎吧。那位威震北境的大将军,对他这个义父可是感情颇深,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软肋了。” 言冰芸若有所思。 “又或者,”范隐继续抛出他的猜测,语气愈发随意,“单纯就是看肖恩被囚禁多年,劳苦功高,于心不忍。再加上以往两国交锋,他们北奇从未占到过什么便宜,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我们内部出了你这么个岔子,他们自然要风风光光地把功臣迎回去,涨涨士气,在天下人面前挣回点面子。” “这些,都不重要了。” 言冰芸打断了他,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凝重。 “范隐,你没有完成刺杀肖恩的任务,回京之后,陛下会不会降罪于你?” “应该不会吧。” 范隐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莫名的,近乎狂妄的自信。 “我自认为,对陛下的心思,还算理解得透彻。” 他看着言冰芸和朱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陛下是私下交代的刺杀任务,而且在最后,特意叮嘱过,任务完不成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安安全全地回去。” 庆皇的原话,特指的是他们兄弟二人。 范隐在这里,却不动声色地,将那个限定的“你们”,巧妙地替换成了包罗万象的“我们所有人”。 言冰芸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那张常年如同冰封雪原的脸上,坚冰竟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从裂缝中渗透出来。 “陛下……竟如此看重我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我失手被擒,本是戴罪之身,陛下不仅不惜代价将我换回,更将我等的安危,置于任务之上……” 君恩如山! 旁边的朱各,脸上也瞬间被愧色与感动填满。 “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初错信李芸瑞,背叛了监察院,小言你又怎会落入敌手!” “朱大人不必自责,你也是一心为国,错的是那蛇蝎心肠的李芸瑞!” 看着眼前这“君臣相得、同僚情深”的感人戏码,范隐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一片冰冷的讥诮。 呵呵。 真以为庆皇那个狗皇帝,会真心在乎你们的死活? 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凝聚士气,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出好戏罢了。 就算没有李芸瑞,他也会想出别的法子,让你言冰芸在上京城“合理”地被擒,好让我和范贤从肖恩嘴里套出那个秘密。 一群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行了。” 范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们的自我感动。 “事情都说完了,就别在我这儿杵着了。” 他站起身,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惫。 “东奔西跑一整天,累死了,我要歇着了。” 范隐毫不客气地,开始赶人。 第254章 沈婉儿前来,指挥同知别有用心 关于南庆有人意图与北奇锦衣卫走私的流言,仿佛长了翅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上京城的高层与锦衣卫内部悄然传开。 每一缕茶香,每一次酒酣,都可能夹杂着对这件事的议论与揣测。 锦衣卫内部,那些早已习惯了灰色收入的官吏们,心思活络了起来,不少人竟公开表示,希望促成此事。 而朝堂之上,那些曾与沈重有着千丝万缕利益纠葛的北奇高官,也纷纷开始旁敲侧击地游说。 沈重这些日子焦头烂额。 他动用了所有手段,试图封锁消息,将这股风潮摁死在萌芽之中。 然而,消息的传播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根本遏制不住。 他的强硬阻拦,反而引来了反噬。 那些以往将他视作可靠伙伴的朝中大员,因为利益受损,开始对他心生不满,在朝堂上不再为他说话。 他手下的锦衣卫,人心浮动,有些人甚至阳奉阴违,不再完全听从他的号令。 沈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立。 太后更是借此机会,以体恤他劳累为名,将他手中的部分事务,名正言顺地交给了指挥同知。 这哪里是体恤。 这分明是在光明正大地分割他的权力。 范隐布下的那张夺权大网,正在不紧不慢地收紧,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而在城中另一处,朱各隐于暗处,郭宝昆和赵大则带着人在明面上忙活。 他们正按照范隐给出的图纸,热火朝天地改造着那间不起眼的油铺,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与外界的风起云涌截然不同,使团居住的小院内,一派岁月静好。 今日,范隐、范贤、言冰芸三人又聚在屋内桌子旁,慢悠悠地喝着茶。 就在这时,高达从屋外快步走来,神情带着一丝古怪。 “大人,门外有个女人,指名要见小言公子。” 范隐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还是明知故问道。 “何人?怎么来的?我们这里不是闭门谢客吗?” 高达躬身回应。 “那人不肯透露姓名,并非从前门而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是从后门来的,而且……是锦衣卫的人护送过来的。” “哦。” 范隐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朝着高达随意地摆了摆手。 “让她进来吧。” 高达领命,转身离去。 范隐的目光随即转向了身旁的言冰芸,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杯中浮沉的茶叶,仿佛要将那几片叶子看出花来。 “你应该也知道是谁了吧。” 言冰芸握着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却没有回答,眼神刻意避开了范隐的注视。 “行了,别逃避了。” 范隐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调侃。 “是个男人,就好好面对吧。” 言冰芸依旧沉默,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但终究没有开口反驳。 一旁的范贤,那双眼睛早已在范隐和言冰芸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八卦之火已然熊熊燃烧。 不多时,高达去而复返。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来人正是沈重的妹妹,沈婉儿。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怀中紧紧抱着几包用油纸包好的中药,脸上满是局促与不安,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大人,人带到了。” 高达低声禀报。 范贤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在面色僵硬的言冰芸和局促不安的沈婉儿之间来回飘移。 范隐像是没看见自己弟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他施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言冰芸的肩膀。 “你们两个好好谈谈,把话说清楚。” 他特意叮嘱了一句。 “记得,别说什么重话。” 说完,他转向范贤,毫不客气地拎住了他的后领。 “行了,看什么看,跟我出去,给他们两个一点空间。” 范贤“哎”了一声,还想再看,却已经被范隐强行拖着朝房间外走去。 待范隐和范贤离开,高达也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内,瞬间只剩下言冰芸和沈婉儿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婉儿见四下无人,这才鼓起勇气,将怀里抱着的药包往前递了递,声音细若蚊蚋。 “那个……” 门外,范隐和范贤踱步来到院中。 他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锦衣卫。 那人正是在沈重手下当差,却被太后拎出来制衡沈重的指挥同知。 那个指挥同知一见二人,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来。 他快步来到范隐和范贤身前,深深一躬,抱拳行礼。 “小人见过二位大人。”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男人,慢悠悠地开口。 “呦。” 一声轻佻的感叹,拉长了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这不是上次在长街之上,大庭广众之下,一嗓子就暴露了我们身份的那个指挥同知大人吗。” 第255章 沈重手下想进步 指挥同知那张谄媚的笑脸,一寸寸地凝固、皲裂。 他额角沁出的冷汗,起初只是细密的汗珠,转瞬间便汇聚成流,沿着他僵硬的面部轮廓滑落下来。 两条腿的肌肉彻底失去了控制,筛糠般抖动起来。 “大…大人…二位大人勿怪…” 他的声带都在发颤,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音节。 “小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听命行事啊。” 范隐向前迈出一步。 那只刚刚放下茶杯的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指挥同知的肩膀上。 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指挥同知的身体却猛地一沉,仿佛肩上扛起了一座无形的山。 “行了。” 范隐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情绪。 “没真的怪你。”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继续说道。 “你一个在沈重手底下办事的,我还不至于揪着你不放。” 话音未落,指挥同知肩头一松,那只手已经拿开。 可他腿上的抖动却愈发剧烈,频率和幅度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嘴里却语无伦次地道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范隐的手垂在身侧,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话说,我记得你不是沈重的得力手下吗?” 他的声音很随意,像是在闲聊家常。 “怎么被他安排来看他妹妹这种琐事了。” 指挥同知闻言,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表情比哭出来还要难看。 “那个…大人有所不知…” 他喉结滚动,像是在吞咽着恐惧,又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牙关猛地一咬。 “其实,是小人故意接过了这个差事,就是想借此机会,来拜访一下二位大人。” 范隐的眉梢轻轻挑动了一下,心中透亮。 果然。 原著里,这位指挥同知就是在沈重失势之后,第一个跳出来反戈一击,狠狠踩上数脚的人。 平日里看似忠心耿耿,实则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者,一条嗅觉灵敏的鬣狗。 “哦?” 范隐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玩味。 “你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特意来拜访我们这南庆使团,是为何啊。” “这使团交接的任务,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指挥同知心里一片哀嚎。 我也不想来啊。 您老人家上次那一剑,我就在现场。 我可是亲眼看着那道剑光如何劈开那间房子的。 那一刻的恐惧,至今还盘踞在我的噩梦里。 我当时就对自己发过毒誓,这辈子能离您多远就离多远,绝不再见您老人家一面。 可形势比人强。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富贵,终究是要在刀尖上求的。 指挥同知在心底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给自己鼓着劲,那双抖个不停的腿,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他努力挺直了有些发软的脊梁,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开口道。 “其实小人这次来,是想斗胆问问二位大人,那个…关于走私之事,是否是真的?” 范隐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那件事啊。” 他语气轻快,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确有此事。” “但是你们沈大人,死活不同意啊,我们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话到此处,他忽然顿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直刺入指挥同知的眼底。 “怎么,你感兴趣?” 指挥同知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范隐亲口确认了。 他脸上的阴霾和恐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红光。 “不瞒大人。”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沈大人之前和贵国内帑的走私,小人也曾有所参与。” “小人主要负责贵国内帑的人员,和我们北奇这边买家的对接事宜。” 范隐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这么说,你还想继续这笔买卖了?” 指挥同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副憨厚的表情。 “不才,小人确实有这个心思。” “而且不止小人,卫所里好多兄弟,都盼着能继续这笔买卖。” 范隐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 “看来你们锦衣卫,从这之中获利不少啊。” 指挥同知闻言,吓得魂飞天外,双手连连摆动。 “不敢这么说,不敢这么说。” “就是挣点辛苦费,毕竟手底下的兄弟们,也要吃饭的。” “总不能只让他们光干活,不给饭吃啊。” 范隐的目光落在这个满脸堆笑、极力辩解的男人身上,眼神平静无波。 “那你呢?” “这锦衣卫里,沈重是一把手,你就是二把手。” “你们沈大人清正廉洁,一根筋,绝不会伸手去拿。” 范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那这拿得最多的,应该就是你吧?” 指挥同知额角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没有,没有,小人只拿了一点点辛苦费。” 他急切地辩解着,声音都有些变调。 “而且因为小人就在沈大人眼皮子底下,小人是一分钱都没敢花啊。”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真实的悲苦。 “小人也是和沈大人一样,都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但小人不像沈大人那样心怀大奇天下,小人…小人只是穷怕了啊。” 范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语气里竟真的带上了一丝同情。 “那你的确是挺可怜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哎,我弟弟已经将这笔生意摆到了明面上,还想分三成利给你们皇室,你们太后和陛下都乐见其成。” “如果这笔生意能继续,你们锦衣卫的兄弟们也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可以光明正大多挣一点养家糊口的辛苦钱。” “可惜啊…” 范隐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惋惜。 “没有如果。” “你们沈大人才是锦衣卫的一把手,他有一票否决权啊。” 指挥同知当然听得出范隐话里的弦外之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躬到底,姿态放得无比卑微。 “小人明白范大人的意思,小人也想进步。” “但小人人微言轻,还请范大人…给小人指条明路吧。” “好,爽快。” 范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手伸进怀里,动作不快,像是在掏着什么。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探入了【系统空间】。 下一刻,一个触感温润的白玉小瓶出现在他掌心。 他随手将瓶子丢给了指挥同知。 指挥同知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觉得瓶身入手冰凉滑腻。他迫不及待地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面而来,钻入鼻腔,并不是草药的味道,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种类的药味。 他低头一看,只见瓶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十粒湛蓝色的小药片,在日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范隐。 范隐慢悠悠地开口。 “上次我去救言冰芸,打碎的那个瓶子,里面的药有什么功效,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指挥同知的眼睛,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光亮。 他当然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天凡是吸入那股奇异烟雾的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如铁枪般昂首挺立了好几个时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却也让所有人对那药效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可…可这颜色?” “都一样的。” 范隐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上次那个,就是把这个磨成粉末混进去的。” “这个直接吃就行。” “一次一粒,保证好用。”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带着一丝成年人之间才懂的戏谑。 “就是别多用,万一吃多了,功效持续好几天,那玩意儿要是坏死了,我可不管。”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指挥同知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连连点头,手都在微微颤抖。 范隐却忽然反问道。 “哦?你真的明白?” 指挥同知立刻心领神会。 “当然。”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小人知道,咱们上京城里许多达官显贵,明面上斯斯文文,道貌岸然,可私底下玩得比谁都花。” “好多都是从小就掏空了身子,长大后,那方面…就不太行了。” “这个东西,绝对对他们的胃口。” 范隐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 “孺子可教也。” 说着,他仿佛变戏法一般,又从怀里掏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白玉小瓶,一股脑地扔给了指挥同知。 瓶子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指挥同知手忙脚乱地将它们全部接入怀中,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头一阵狂跳。 “这里面,装着我们兄弟和老师费尽心血配出来的救命药。” “有几种,甚至能把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的人给拉回来。” 范隐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循循善诱。 “那方面的事,终究只能吸引一小部分人。” “但这救命的东西,基本上是个人都想要。” “对了。” 范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其实那个蓝色小药片,那种用途只是它的作用之一,它还能治疗心脑血管的毛病。” 他瞥了一眼指挥同知那张因过度激动而涨红的脸,眼神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 “哎,算了,跟你说这个太复杂了。” “你就当它只有那一种用途就行。” 范隐随意地拍了拍手,掌心相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指挥同知听来,却仿佛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行了。”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之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指挥同知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贪婪。 他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几个小小的玉瓶,而是通往另一条人生的天梯。 是泼天的富贵。 是能让他摆脱底层泥潭,真正站稳脚跟的根基。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沈重眼色行事,随时可能被当作弃子丢掉的走狗。 他将成为一张网。 一张能将上京城那些权贵都笼罩其中的,欲望之网。 而范隐大人,就是那个织网的人。 他再次深深一躬,这一次,整个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 “多谢大人提携之恩,多谢大人。” “小人,万死不辞。” 就在这浓得化不开的诡秘气氛中。 吱呀—— 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院内的寂静。 屋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 一道纤弱的身影冲了出来。 是沈婉儿。 她发髻散乱,一张俏脸被泪水冲刷得毫无血色,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柔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与绝望。 她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院中的范隐几人,视线里没有任何焦点,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她越过他们,径直朝着后门的方向,踉跄着,奔逃着。 那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指挥同知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幻想和狂喜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他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再跟范隐表达忠心,只是慌乱地又行了一礼,转身就追了过去。 “哎,小姐,小姐你冷静点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惶,远远地从风中传来,已经带上了哭腔。 “小人是偷偷带你出来的,要是让沈大人知道了,他非得扒了小人的皮不可啊!” “小姐啊!”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后门处,范贤一脸的好奇与兴奋,压抑不住八卦的本能,凑到了范隐身边。 “你说小言公子跟那沈家小姐说什么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把人家气成那样。” 范隐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沈婉儿消失的方向,那扇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的后门,像是某种命运的入口。 他淡淡地说道。 “谁知道呢?” “可能是让她回去杀了她哥哥之类的?” 这话语里的冷酷,让范贤咂了咂嘴。 “那咱这位小言公子,可真够绝情的。” 但他话锋一转,又摸着下巴分析起来。 “不过…他要是真绝情,就不会用这种法子,让那位沈家小姐彻底死心了。” 话音刚落,那扇刚刚冲出沈婉儿的房门口,言冰芸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那里。 他没有走出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内的阴影里。 他默默地看着后门的方向,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巷口,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有痛苦,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解脱。 范隐和范贤不约而同地回头,三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 范贤立刻压低了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范隐,继续他的现场解说。 “你看,你看,把人家气走了,自己又舍不得地出来看。” “典型的口是心非。” 言冰芸似乎察觉到了范贤那不加掩饰的目光,他眉头猛地一蹙。 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带着警告的意味。 随即,他一言不发,转身退回房内。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隔绝了窥探,也隔绝了他自己。 范隐则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独自舔舐伤口的人。 他轻声说道。 “反正他们两个不会有好结果的。” “与其将来在无尽的痛苦中互相折磨,不如现在就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在范隐所知的剧情中,沈重最终会死。 而沈婉儿,这个北奇锦衣卫指挥使唯一的软肋,会被托付给范贤与言冰芸带回南庆。 后来沈婉儿嫁给了言冰芸。 但因为各种原因,二人最后貌合神离。 范隐的话,让范贤脸上的八卦神情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疑惑。 “为什么?” “虽然他们现在看着是挺难的,但你怎么就确定,他们以后不会有好结果?” “万一将来有什么转机呢?” 范隐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身,也朝着院外走去,将范贤的疑惑和这满院的愁绪,都留在了身后。 “哎,你别走啊,你给我说清楚啊!” 范贤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话总说一半!” 第256章 沈重来问罪 三更天的上京城,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冢。 冰冷的月光泼洒下来,将青石板街道染成一片惨白,唯有更夫的梆子声,遥远地敲碎这片沉寂,一声,又一声,提醒着人们时光的流逝。 突然,一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碎了长街的宁静。 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正气势汹汹地朝着南庆使团的驻地而来。为首的男人,正是最近烦心事不断的北齐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沈重。 他的脸在月光下绷得像一块铁,每一步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仿佛要将脚下的石板踏裂。 驻地的大门在望,门楣上悬挂的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显得有些孤单。 沈重没有丝毫迟疑,上前一步,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朱红色的木门上。 “咚!咚!咚!” 三声闷响,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很远,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沈重身后的锦衣卫们,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周身散发着森然的杀气,与这静谧的庭院格格不入。 沈重又一次举起了拳头。 “吱呀——” 厚重的木门向内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后。 来人并非被惊醒的仆役,而是高达。他身上穿着整齐的衣衫,神色清明,没有半分睡眼惺忪的模样。 一见到门外杀气腾腾的沈重,高达脸上不仅没有惊慌,反而绽开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 “哎呀,沈大人,您可算来了啊!” 一句话,让沈重准备好的所有雷霆之怒,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准备了冲撞,准备了呵斥,甚至准备了刀剑相向的场面,唯独没准备好这样一句熟稔得近乎诡异的欢迎。 “来,来,快请进,我家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高达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态度,不像是迎接一位深夜闯入的恶客,倒像是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 沈重眼神一凝。 有埋伏?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此刻的怒火已经焚尽了理智,容不得他后退。 他冷哼一声,迈步就要跨入大门。 他身后的锦衣卫也立刻跟上,铁靴与门槛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且慢。” 高达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稳稳地拦在了门口。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大人,实在抱歉。” 高达脸上的笑容不减,语气却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 “我家大人说了,三更半夜的,使团里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了。您带这么多人进来,浩浩荡荡,恐会扰了大家的清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重身后那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我家大人特意交代了,今夜,只请沈大人一人入内一叙。” 这话一出,空气中的火药味瞬间浓烈到了极点。 沈重身后的锦衣卫们“噌”地一声,刀刃出鞘半寸,寒光在月色下闪烁。 沈重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高达那张笑呵呵的脸上,试图从那看似憨厚的表情下,挖出一丝破绽。 但他失败了。 高达的眼神平静无波。 良久,沈重紧绷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锦衣卫,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收回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齐刷刷地后退一步,重新立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之下,如同一排沉默的石雕。 “多谢沈大人体谅。” 高达笑呵呵地道了声谢,随手便将那扇沉重的木门关上。 “哐当”一声,门栓落下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沈重耳中。 世界,被分割成了两半。 门外,是他权势滔天的锦衣卫。 门内,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和一个深不可测的范隐。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开始在沈重的心底悄然滋生。 高达在前引路,穿过寂静的庭院。 院内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光线昏暗,将假山和树木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沈重步步为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眼睛则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可以藏人的角落。 从熄了灯,黑洞洞的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鼾声,让沈重心中警惕降低了不少。 终于,高达在一处亮着灯火的房间前停下。 “大人,沈大人到了。” 他恭敬地禀报了一声,便推开了房门。 一股混杂着浓郁肉香和醇厚酒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沈重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 只见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矮桌。 范隐正悠闲地坐在桌旁,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常服,姿态放松。 桌上没有公文卷宗,没有刀剑利器,而是堆满了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旁边还摆着两坛拆了封泥的烈酒。 那画面,与门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荒诞至极的对比。 沈重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范隐!” 他低吼一声,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困兽咆哮。 高达紧随其后进了门,默默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范隐像是才听到动静,慢悠悠地抬起头,手里还捏着一根烤羊肉串,他甚至没有放下,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沈大人,现在已经深夜了,大家都睡了。”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慵懒。 “小点声。” 这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彻底点燃了沈重。 他几步冲到范隐身侧,几乎是指着范隐的鼻子。 “别想打我妹妹的主意!”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范隐的目光,终于从肉串上移开,落在了沈重身上。他没有看沈重愤怒的脸,而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笑意。 “沈大人啊,听说你近几日公务繁忙,忙的是不可开交。” “若是在下所料不差,沈大人连晚饭都还没顾上吃吧。” “来,坐下,先吃点夜宵,暖暖身子。”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沈重的自尊里。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宴席的疯子,所有的愤怒和戒备,在对方眼里都成了一个可笑的闹剧。 “范隐!” 沈重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现在没心思跟你玩这一套!” “我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但我警告你,别想动我妹妹一根汗毛!” 范隐依旧没有正面回应。 他拿起一根肉串,放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然后,他再次抬眼,心平气和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沈大人,不要急嘛。” “先坐。”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沈重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冲向头顶,理智的弦即将崩断。 “范隐!” 他再次怒吼出声,这一次,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杀意。 也就在这一瞬间,范隐脸上的所有表情,和气、慵懒、戏谑,尽数褪去。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漠然。 那是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 “沈大人。” 他的声音也变了,没有了丝毫温度,像寒冬里最锋利的冰凌。 “想救令妹,就坐下。”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沈重的头顶浇下。 “你!” 沈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那句话里,听出了赤裸裸的威胁。 范隐不再看他,只是声音愈发冷漠,仿佛失去了所有耐心。 “坐下。” 随着这两个字吐出,一股无形的,却重如山岳的真气,猛地从范隐身上迸发而出! 房间里的烛火猛地一暗,似乎连光线都被这股真气压得喘不过气。 直到此刻,沈重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忘了对面这个男人究竟多么可怕。 那一剑的可怕,至今还烙印在沈重脑海深处。 只是事情涉及到了妹妹,他才自动忽略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可如今,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 范隐若想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事后,更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他安上一个“夜袭使团,意图不轨”的罪名。 到那时,他死了也是白死。 一丝冷汗,从沈重的额角滑落。 他眼中的滔天怒火,终于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屈辱、不甘,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自己僵硬的身体,挪到了那张矮桌的对面。 木凳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沈重,坐下了。 第257章 范隐开始忽悠沈重 范隐脸上的冷漠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挂上了那副和善得令人心底发毛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 他悠悠开口,语气轻快得仿佛刚才那足以压碎人骨头的真气从未出现过。 “要谈事情,就得先冷静下来。” 他朝门口的高达随意地摆了摆手。 “高达,把门关上,我要和沈大人,谈点贴心话。” “是,大人。” 高达躬身应诺,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被轻轻带上,“吱呀”一声后,是门栓落下的闷响。 屋内的世界,彻底与外界隔绝。 沈重坐在范隐对面,身体的僵硬稍稍缓解,但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与屈辱,却丝毫未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紧贴着衣料,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范隐提起酒坛,给沈重面前那只粗瓷碗斟满了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荡漾,映出烛火晃动的光影。 “沈大人,请。” 沈重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死死盯着桌面上烤肉渗出的油渍,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深仇大恨。 范隐也不在意他的无视,自顾自地放下酒坛,又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肉串,递到沈重面前。 “沈大人,你能来找范某,范某很高兴。” 范隐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但是,你刚才的态度,范某很不喜欢。” 这一次,沈重有了反应。他抬起手,接过了那根肉串。签子上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灼热。 “范隐。”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妹妹?” 范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毛微微一挑。 “沈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令妹可是帮了在下不少忙,在下对她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加害于她呢?” “范隐!” 沈重猛地抬头,目光如刀,直刺范隐。 “你很清楚,我妹妹是我的底线!我没兴趣跟你在这里绕圈子!” 他的声音压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沈重,就是拼到丢官弃爵,拼上这条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沈大人,冷静,冷静一点。我知道,事情牵扯到令妹,你难免会着急。但,请你仔细想一想。” 他停顿了一下,给沈重留出思考的空隙。 “我相信,以沈大人的手段,一定特意调查过我。我在南庆京城做过些什么,你应该有所耳闻。” “这些天,咱们也算打了些交道,沈大人应该能看出来,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毕竟,这世上,比我硬的,也没几个。” “令妹三番两次地帮助我,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我范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懂得投桃报李,断然不会伤害她。” 沈重握着肉串的手指微微用力,竹签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开始飞快地在脑中检索所有关于范隐的情报,特别是范隐在南庆京城和那个叫郭宝昆的尚书之子相关卷宗。 情报里描述的范隐,行事乖张,不按常理,但似乎,确实有那么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意味。 吃软不吃硬…… 沈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腾的血气平复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怀疑。 “你……没对我妹妹下手?” 范隐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一串肉吃了起来,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沈大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说得我跟个专挑良家少女下手的采花大盗似的。” 他咽下口中的肉,继续道: “而且,今天白天,我还见过令妹。她面色红润,精神头足得很,跑起来都带风,除了有点为情所困的少女心事,我看不到任何问题。” 沈重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他追问道: “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想救令妹,就坐下’?” “哦,那个啊。” 范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说要救令令妹,重点不在‘令妹’,重点在‘你’啊,沈大人。” 他看着沈重愈发困惑的眼神,慢悠悠地解释起来。 “是这样的。据我所知,令妹与沈大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在这个世上,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这个哥哥。” “虽然,她遇到了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小言公子,但是嘛……这其中的事情,沈大人比我更清楚。令妹对小言公子用情至深,而小言公子嘛……” 范隐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丝怜悯。 “呃,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出于感动,对令妹也并非全无感情。但我可以断言,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沈重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开口: “至少在‘他们不会有好结果’这一点上,我们所见略同。” “你看!” 范隐一拍大腿,笑容灿烂起来。 “咱们这不是找到共同点了吗?这就好说了。” “我接着刚才的话说。所以,自始至终,令妹能依靠的,只有沈大人你。若是沈大人你出了什么事,令妹在这世上,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沈重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他低下头,默默地开始吃手中的肉串,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随着食物一同咽下。 范隐看着他的动作,嘴角的笑意不减。 “看来沈大人心里很清楚。可是如今,沈大人你,恐怕已经有些独木难支了吧?” “甚至,你屁股底下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开始摇摇欲坠了,对吗?” 这句话如同一根冰锥,瞬间刺入沈重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眼神冰冷,杀机毕露。 范隐却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沈大人靠着为太后清除异己,一路杀伐上位,手上沾了多少血,树了多少敌,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一旦失势,会有什么下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当然,我也知道,沈大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北奇。为国献身,马革裹尸,或许对你来说是荣耀。但,到了那时,令妹怎么办?” 范隐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善意”的劝慰。 “当然了,沈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将令妹托付给我,我倒也很乐意将她带回南庆,像对待我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她一辈子。” 他话锋一转,那份温和瞬间化为利刃。 “但是沈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的处境,有我一份功劳。到时候,令妹在我这个害死她兄长的‘仇人’手下生活,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她该有多痛苦,你,真的忍心吗?” 沈重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范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范隐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也有弟弟妹妹,所以我很清楚,自己的亲人,还是自己照顾着最好。” “所以,请沈大人,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沈重盯着范…范隐看了许久,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问道: “所以,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威胁我。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个南庆走私者的信息?” 范隐此时刚好将一串肉吃完,他用空着的竹签在空中摇了摇,一边咀嚼着最后一口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音节。 “No, no, no.” 沈重听不懂这古怪的发音,不耐烦地蹙眉: “什么意思?” 范隐扔掉签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将嘴里的食物顺下肚,这才舒了口气,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那个走私者。你说的那个家伙,我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重脑中炸响。 他失声惊呼: “什么?你早就知道?!” 范隐又拿起一串烤蔬菜,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是啊,早就知道了。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而且,在我出使你们北奇,来查账之前,那个走私者,就亲自来找过我,求我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沈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觉得范隐是在诈他。 “你……真的知道?” 范隐吃着烤蔬菜,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是啊,不就是老二嘛。哦,也就是我们南庆的二皇子。” 沈重彻底被震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你确定?” “行了,沈大人,不用再试探了。” 范隐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真的,早就知道了。” 沈重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理清这混乱的局面。 “所以……你在南庆,是二皇子一派的人?” 范隐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你既然早就知道走私者是二皇子,却没有告发他,你不是他的人?” “当然不是。” 范隐嗤笑一声。 “你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老二他,来‘求’我。” 沈重更糊涂了。 “那你,是太子一派的?” “当然——也不是。” 沈重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那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你们南庆朝堂,不就太子和二皇子两派在争夺皇位吗?” 范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我们庆国的情况,比较复杂,远比你们北奇复杂得多。” “其中牵扯的,不只有皇位、政治、军事、经济,甚至还有……伦理问题。” “总之,乱成了一锅粥。” 他忽然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哎,不对,我们现在不是在谈你的问题吗?” 沈重还想借机多打探些南庆的情报,但见范隐如此警觉,也只好作罢。 他沉声问道: “那你费了这么大劲,到底是为了什么?”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我没想干什么啊。”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大人不是已经把我这次出使北齐的任务,扒得一清二楚了吗?” “而且我也说过了,我这个人比较懒,除了明面上接回言冰芸这个任务,其他的,我一个都不想多做。” 沈重不解: “那走私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隐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和坦诚。 “这个啊,本来我是真没想管的。” “是你们那位小皇帝,亲自求我,想办法弄死你。” “这事我也不想干的。” 范隐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你们小皇帝最开始还威胁我,让我弄死你。你也知道在下吃软不吃硬,在下最开始当然没答应。” “后来,你们家小皇帝看威胁没用,就转变策略,千求万请,甚至掩面而泣,在下是在于心不忍。” 范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但沈大人你也知道,在下说过,我曾对天发过毒誓,除非逼不得已,否则我绝不轻易夺走他人的生命,哪怕只是伤害。” “我承认发毒誓的事,是假的,但绝不轻易夺走他人的生命这一点,我没有撒谎。” “所以,我和你们小皇帝各自退了一步。我给了个夺你权的计划,然后等你失势后,你家小皇帝再自己去杀你。” “正好我们也能借此继续走私,赚点钱。” 沈重听到范隐的话,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他胸膛起伏,怒极反笑。 “不可能!” “你在挑拨我们大齐君臣关系!”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反问道: “不信?那你说为何,我救回言冰芸后,你们小皇帝召见,然后我们谈了一下午,结果第二天,你们小皇帝就下旨给了我个帝师的虚衔,是为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重。 “难道是为了想让我顶这个北奇帝师的头衔,回我们南庆后,被人怀疑排挤?” 沈重还不信。 不,是不能信,不敢信。 他的信仰在这一刻开始剧烈地动摇,甚至出现了崩塌的裂痕。 他失神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可能……我知道陛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也知道,陛下早晚有一天会对付我……” “但陛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联合你这个敌国使臣,诛杀自家大臣?” 范隐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大,往那即将崩塌的堤坝上,又重重地推了一把。 “是啊,我也很奇怪啊。” “连我都知道,沈大人你是个一心为你们北奇的忠臣。更何况,你和你们小皇帝不合,说到底是你们北齐内部的事,为何你们小皇帝非要找我这个敌国使臣对付自家大臣,还非要对你赶尽杀绝的。” 范隐端起酒碗,惬意地抿了一口,然后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下了结论。 “所以我觉得,你们北奇,吃枣药丸啊。”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沈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要不,沈大人来我们南庆?” 第258章 范隐告知沈重原因 “要不,沈大人来我们南庆?” 范隐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在沈重耳中却重若千钧,瞬间引爆了他胸腔内积压的所有情绪。 那是一种信仰被撕裂,忠诚被践踏的极致愤怒。 轰! 沈重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从凳子上弹射而起。 桌上的碗碟被这股巨力震得哐当作响,酒水四溅。 “不可能!”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尖锐,甚至带着一丝破音的颤抖。 “我沈重生是大奇的人,死是大奇的鬼!” “绝无可能叛国!” 范隐连忙抬起双手,掌心向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姿态轻松得仿佛在逗弄一只炸毛的猫。 “别激动,别激动啊,沈大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似乎完全没把对方的滔天怒火放在眼里。 “在下也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 沈重对此置若罔闻。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钉在范隐脸上,那眼神里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范隐吞噬殆尽。 “有无此事,我自会前去面见陛下!”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 “范隐,你若是敢居心不良,挑拨我大奇君臣关系,我不管你是什么南庆正使,也不管你是什么九品高手,我沈重,定要将你斩于我上京城!”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外走。 那决绝的背影,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 “那我说的是真的呢?” 范隐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声音轻得没有重量,却又沉得让他无法迈出下一步。 沈重的身体僵在了原地,没有回头,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孤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许久,他决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苍茫。 “若你所言是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续的话语挤出喉咙。 “那我会去求见太后,请太后看在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保我妹妹一命。” “随后,我会自尽。” “绝不会脏了陛下的手。” 说完,他再次迈开脚步。 这一次,他的步履间带着一种奔赴死亡的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范隐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你现在去质问你们陛下,你觉得你们陛下会如实相告吗?” 沈重的脚步,又一次顿住了。 是啊。 他会承认吗? 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勾结敌国使臣,谋害自家大臣? 那可是皇帝,是君主,是天。天,是不会错的。 范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诱导,像魔鬼的低语,钻入他混乱的脑海。 “其实,沈大人你如今的状况,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沈重没有回头,只是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字句:“怎么解决?叛国,跟你去南庆?” “当然不是。” 范隐的笑声传来,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都说了,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沈重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那张曾经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困惑。 他盯着范隐,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伸手指了指他对面的那个位置,那只孤零零的粗瓷碗还摆在那里,碗沿上沾着他刚才溅出的酒滴。 “不急,夜还很长,咱们慢慢聊。” 沈重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从戒备到挣扎,再到最后的空洞。 最终,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颓然地走了回去,重重地坐下。 范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你们小皇帝求我弄死你的那个下午,我给出那个夺你权的计划之前,其实先给他讲了节课。” 他看着沈重那副“你他妈在耍我”的表情,无奈地摆了摆手。 “算了,具体内容不讲了,太复杂。” “那节课的大致意思是,想解决任何问题,就要先去调查,把问题的前因后果、所有相关的因素都调查清楚,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范隐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但现在,我懒得等你自己去调查了,太慢。” “我就直接告诉你,你家小皇帝非要对你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沈重眼皮猛地一抬,声音冷得掉渣。 “不就是我朝如今帝后相争,而我,在太后门下效力。” 范隐竖起一根食指,在面前轻轻摇晃。 “No,No,No。” 又是这个古怪的发音。 沈重已经懒得去问是什么意思了,他知道,这是否定。 “那是什么原因?” “其实,你只是在太后门下效力,你们小皇帝还不至于对你赶尽杀绝。” 范隐慢悠悠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敲在沈重紧绷的神经上。 “毕竟,说是帝后相争,可别看她们母……”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换了个说法。 “‘母子’两个怎么争权,怎么夺利,但说白了,人家是亲生的,而且一直相依为命,这争斗,终归有个限度。” 范隐本来想直接说出那对母女是在演戏,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答应过人家要保守秘密的。 他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你只是太后的鹰犬,小皇帝最多只会夺你的权,绝不会想要你的命。就算他想,太后也会拦着。” “但如今,你们小皇帝可是明确对我说过,要让我直接杀了你。” “他还告诉我,太后,默许了。” “轰——!” 沈重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 太后……默许了? 这个消息,比小皇帝要杀他,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百倍。 小皇帝杀他,是政见不合,是权力斗争。 可太后……那是他效忠了半生的人! “怎么可能?为什么?” “太后也要杀我?” “为什么?”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笑容在沈重看来,残忍至极。 “这,就得问沈大人你自己了。” “我?” 沈重更加不解,声音都有些变调,充满了荒谬感。 “我忠心耿耿,为了太后鞍前马后,可以说奉献了所有!我有什么过错?” 范隐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灵魂深处的记忆。 “沈大人,你之前是不是杀过一个嬷嬷?” “一个……陪伴了太后很多年的嬷嬷。” 沈重瞳孔骤然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个你怎么知道?”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范隐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沈大人,你就说,你承不承认吧?” 沈重沉默了。 那个嬷嬷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抹去。 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我承认,我确实杀了一个嬷嬷。可那个嬷嬷是个叛徒,她家里收了陛下一笔良田巨款!” “沈大人承认就好。” 范隐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沈重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你杀这个嬷嬷之前,有没有向太后请示过?” 沈重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点小事,我请示太后做什么?平时这种事我都直接交给手下去办,这个嬷嬷,还是看在她身份特殊的份上,我才亲自动的手。” “也就是说……” 范隐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沈重的心上。 “沈大人没有向太后请示,就自作主张,杀了太后身边一个陪了她多年的老人。” 沈重还想辩解:“我只是杀了一个叛徒!” 范隐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而是连续抛出了几个问题。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层层剥开沈重自以为是的忠诚外衣。 “哦?沈大人怎么能确认,那个嬷嬷就一定是叛徒?” “沈大人又怎么能确认,那个嬷嬷不是太后故意放给你们小皇帝的鱼饵?” “沈大人再怎么能确认,即便那个嬷嬷真的是叛徒,你们太后会不会念及旧情,想饶她一命?” 最后一个问题,范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沈大人,你何不再仔细想一想,一个陪伴了太后多年的老人,区区一笔良田巨款,真的能收买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沈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冷汗,从他的额头、后背,疯狂地冒了出来,浸湿了内衫。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他从未深思过的细节,此刻化作无数只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猛然想起,当初自己向太后禀报此事,说已经将那嬷嬷处死时,太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愕。 那惊愕之后,是更加复杂的某种情绪。 当时他只当是太后对身边人背叛的震惊,从未深思。 现在想来,那惊愕之中,分明还藏着一丝……惋惜? 不,甚至……是愤怒? 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后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太后清除障碍,巩固权势。 可那把刀,在没有得到主人命令的时候,就擅自斩断了主人布下的线。 那条狗,在没有得到主人许可的时候,就咬死了主人或许另有他用的猎物。 范隐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魔鬼的低语,一点点撕开他最后的防线。 “遥想几天前,在下和沈大人第一次见面时,沈大人曾说,自己的一身荣辱,皆系于太后一言之间。” “可沈大人为何还要透过内帑走私,为你们北齐高层各方输送利益,构建一张属于你自己的利益网呢?” 沈重急忙辩解:“那是为了稳定朝堂,让太后的政令能更好地实施!” 范隐置若罔闻,继续问道:“那沈大人又为何要豢养一群只听你号令的死士?” “你怎么知道?!” 沈重再次震惊。 “沈大人,承认与否?” 范隐反问。 沈重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辩解道:“朝中高层,谁不养几个心腹死士?况且我养的那些人,都和我一样,是一心为国,随时都能为大齐奉献生命的忠勇之士!” “好,上面的两项,沈大人都能辩解。” 范隐的语气变得更加锐利。 “那沈大人又为何,要往皇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呢?” 沈重下意识地反驳:“那是为了皇宫安全,为了保护太后和陛下!” “是吗?”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那为何还要监视太后和你们小皇帝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向你沈大人禀报?” “弄得你们小皇帝都不敢在自己的宫殿里会见我,每次召见,都只能选在外面空无一人的亭台楼阁?”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彻底击碎了沈重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后,为了大齐。 他以为自己构建利益网,是为了更好地推行政令;他以为自己豢养死士,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他以为自己监视皇宫,是为了保护君主,洞察先机。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为了国家社稷,不惜弄脏自己双手的孤臣。 可是…… 当这些行为被范隐一件件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他才惊恐地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得太远了。 他手中的权力,早已超出了一个臣子应有的界限。 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太后,为了大齐,还是为了他自己心中那份对权力的渴望,那份不安全感? 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头让主人都感到畏惧和失控的恶犬。 而一头失控的恶犬,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 沈重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自语。 “看来……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沈某……自作自受啊。” 第259章 范隐撺掇沈重…… 啪。 啪。 啪。 掌声不急不缓,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像一记小锤,敲在沈重脆弱的神经上。 “哦美得多,哦美得多。” 范隐嘴里吐出古怪的音节,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赞许的笑容,那笑意在沈重眼中,却比任何鄙夷都更加刺骨。 “沈大人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说真的,在下还真有点佩服沈大人。” 范隐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沈大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所作所为,只要是个正常的上位者,都绝对无法容忍。” “更何况还有贵国开国皇帝珠玉在前的事迹,沈大人您这胆子,还真是牛而逼之啊。” 说到最后,范隐朝沈重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那个动作,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重的瞳孔里。 沈重看着他,整个人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色彩,像一截在炉火中燃烧殆尽的木炭,只剩下灰白的余烬。 他有气无力地开口,喉间挤出的声音,满是砂砾摩擦的质感。 “范隐,多谢你为我解惑。” “沈某之前……还一直以为,是我大奇君主和太后没有远见,只顾着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这才纵容走私之事。”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弧度,那弧度比哭泣更加扭曲,充满了无尽的自嘲。 “沈某还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呢……想着整个大奇,只有我沈重一人,是真正一心为国。” 沈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让他整个人都垮塌下去。 “如今,沈某也算是知道了自己的死因。” “也得知了我大奇的陛下与太后,究竟是何等的深谋远虑。” “要是没有你今日的提醒,沈某恐怕直到坟头草长到三米高,也不会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 他彻底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横梁,那里结着一张蛛网,一只飞蛾正在徒劳地挣扎。 一如他自己。 “现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范隐见他这副已经彻底放弃治疗,准备引颈就戮的模样,赶忙摆了摆手,姿态轻松得像是在劝慰一个输了棋局的朋友。 “哎,沈大人,别放弃啊,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嘛。” “我都说了,事态还能挽回的。” 范隐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充满鼓动性的语气说道: “只要你们不停下来,那前面就一定有……”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用力一挥手。 “呃,就一定会有希望的!”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让沈重那死寂的眼底,再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 但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到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依旧有气无力地问道: “如今,还有什么挽回的方法?我沈重,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会啊。” 范隐的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大人如今的生路,多得很啊。” 他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像个在菜市扬算账的小贩,条理清晰地罗列着。 “比如,如今导致沈大人指挥使职位危在旦夕的直接原因,是您不同意扩大走私,那沈大人只要点头同意,让那些渴望分一杯羹的北奇高层,重新站到您这边来支持您,这不就解决了?” 他又干脆利落地掰下一根手指。 “还比如,沈大人可以趁着你们小皇帝还没来得及对你动手,就直接带着令妹,跑路。” “世界这么大,总有你们兄妹的容身之处。” “当然,最欢迎沈大人直接来我们南庆。” 听到范隐又在提这茬,沈重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激动,眼中的厌恶却依旧清晰可见。 范隐对此毫不在意,继续掰着他的第三根手指,眼底一丝玩味的意味一闪而过,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分。 “又或者……”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钻入沈重的耳膜,直抵他那颗已经破碎的心脏。 “趁着如今沈大人还掌握着锦衣卫,整个上京城都遍布您的眼线,沈大人大可以效仿你们的开国皇帝……” 范隐的语调陡然一顿,然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了出来。 “直接反了他丫的。” 这五个字,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瞬间剖开了沈重所有的认知与信仰。 “相信这从龙之功,足以让您手下那帮兄弟,跟着您拼死一搏了。” 沈重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嘴巴微张,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范隐。 如果说之前范隐劝他叛国,他只是感到愤怒与被羞辱。 那么现在,范隐直接劝他造反,他整个人都震惊到失语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在这石破天惊的建议下彻底停摆。 范隐却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完善起了自己的造反计划,仿佛在讨论一道菜谱。 “沈大人您看,您完全可以趁着现在还能调动锦衣卫,立刻下令。” “封锁整个上京城。” “再封锁皇宫。” “然后,让你安插在皇宫里的人手,第一时间将你们的太后和小皇帝控制起来,同时,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高层,也都一并控制住。”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还好心提醒道。 “哦对了,提醒一下,你们那位小皇帝,其实是个八品高手,记得要找几个能打的去对付她。”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又是一道惊雷。 小皇帝是八品高手? 沈重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锤接着一锤地砸成齑粉。 “当然,宫里还有你们那位圣女,或许还有狼淘和何道人,都是九品高手,听起来挺麻烦。” 范隐话锋一转,轻松地笑了笑,那笑容里透着一种解决问题的愉悦。 “不过,沈大人不用担心,正好在下也在此地,在下可以免费出手,帮沈大人对付她们。” “沈大人应该也了解在下的实力,再配合我们兄弟俩用毒的手段,对付几个九品,还是手到擒来的。” “然后,沈大人您就可以趁机直接弄死你们的太后和小皇帝,再假传圣旨,宣布由您接管大奇所有军政大权。” “至于弑君的罪名嘛……” 范隐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那动作仿佛在说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下可以受点累,帮沈大人您担下来。毕竟,在下是敌国使臣,做出刺杀你们北奇君主这种事,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之后,您再从你们皇室的旁系里,随便找个听话的小家伙,立为傀儡皇帝,先来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 “等过个几年,沈大人您彻底掌握了北奇所有大权,就可以让那个傀儡皇帝禅位给您了。” 沈重听着范隐这番话,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他的认知里,他与范隐,皆为人臣。 忠君,是刻在骨子里的天理,是融入血液的本能。 叛国,已经是人臣所能触碰的底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范隐……他竟然在轻描淡写地讨论着篡位!谋反! 这不是底线的问题了,这是直接把天给捅个窟窿!他怎么敢想?他怎么敢说?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跟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轻松随意。这个南庆来的年轻人,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范隐似乎觉得自己的计划还不够完善,又补充道。 “不过,这个计划里,还有一个巨大且根本性的问题。” “就是你们那位国师,苦何。” “其实,你们如今的皇室还能姓战,国号还能叫大奇,说白了,都是因为有苦何在后面护着。” “要是没有他,十几二十年前,就没你们现在这位太后和小皇帝什么事了。” 范隐说到这里,却又露出了一个“请放心”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解决终极难题的自信。 “但沈大人也不用担心,大宗师嘛,我们南庆也有。而且,还有两个。” “到时候,我修书一封,奏请我们庆国陛下,以‘国际人道主义援助’的名头,援助你们一个大宗师过来,帮忙镇镇扬子。” 范隐终于说完了他那套详尽得令人发指的造反计划,满意地端起碗,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而对面的沈重,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惊雷,劈得外焦里嫩,神魂出窍。 他听着范隐的计划,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对错与否,只是本能地跟随着对方的逻辑。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可行性有多高,但那环环相扣的步骤,那有头有尾的安排,那连最大变数都考虑在内的预案…… 沈重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 他妈的,比起我这个只是权力过大,逐渐有些不受控制的权臣。 眼前这个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帮别人造反的范隐,才更恐怖吧? 沈重忽然觉得,如果他们两个之中,一定要有一个被自家的皇帝弄死。 那怎么看,都应该是范隐这个家伙,更应该被他们庆国的皇帝千刀万剐才对。 第260章 范隐真正的建议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 “怎么样,沈大人?” “要不要,放开膀子,痛痛快快地大干一扬?” “正好,在下也想看看,我这套方案的实操性究竟如何。” 沈重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收缩。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烧红的炭,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你……你……” “我……我……” 范隐眉毛一挑,显出几分不耐烦。 “别你你我我的了。” “给句痛快话,干,还是不干?”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沈重几乎要沸腾的大脑上。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那股源自骨子里的、对君权的敬畏,强行将他所有的思维拉回了正轨。 “不可能!” 两个字,斩钉截铁,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沈重一生,食大奇俸禄,受太后与陛下知遇之恩,忠于国事,怎能行此禽兽不如之举!” 他仿佛在用这番话,说服范隐,也说服自己那颗在深渊边缘疯狂试探的心。 范隐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略带惋惜地摊了摊手。 “好吧。” 他放下手臂,这个结果,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个能在北奇这个开国皇帝以前朝将军身份造反登基的国家,沈重能得到这么大的权力,若是连这点忠诚的底线都没有,那才叫奇怪。 “既然造反这条路沈大人不走,那在下之前提的另外两条路呢?” 范隐的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刚才那个惊天动地的计划,不过是一扬无伤大雅的玩笑。 “同意继续走私,或者直接跑路,沈大人总得选一个吧?” 沈重缓缓摇头,眼中的死灰之色重新凝聚。 “同意走私,不过是饮鸩止渴。陛下的刀,今天不落下来,明天也一样会落下来。” “至于跑路……”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沈重,从无此念。” 范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模样,像是在为一条不知好歹的鱼感到惋惜。 “那就没办法了。” “沈大人,安心等死吧。”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格外诚恳的语气补充道。 “不过,沈大人放心,您死后,令妹在下会帮你照顾好的。”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句劝降、劝反的话,都更加诛心。 沈重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所有挣扎的时候,范隐的声音再次响起。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沈重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黑夜里被划亮的火柴。 他身体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 “什么办法?” “很简单。” 范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像一个正在指点迷津的高人。 “去找你们的小皇帝,去坦白。” “告诉她,你沈重这些年权欲熏心,行事逾越,辜负了太后和她的信任。” “告诉她,你走错了路。” “然后,把你对大奇的一片赤胆忠心,好好地剖开来,让她看个清楚。” “最后,把你手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你在皇宫里安插的所有眼线,所有能交出来的权力,通通都交出来。” 范隐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沈重听着,呼吸都停滞了。 他当然明白范隐的意思。 这是要他彻底自断臂膀,将自己变成一只拔了牙、去了爪的老虎,任由君主发落。 “这样……就足够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不够吗?” 范隐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 “要是觉得不够,在下还有个附加条款。” “你家妹妹,不是正深陷于和言冰芸那段不可能的感情里吗?” “正好,直接把她送进宫,给你们小皇帝当妃子,也算是当个人质。” “说不定将来时来运转,还能当个皇后呢。”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们那位小皇帝,不是很喜欢用这招吗?” “前几天,不就是用肖恩的性命,牵制住了上衫虎,这才放心让他去南境,负责对抗我们大庆的吗?” “不行!” 沈重想都没想,当即拒绝,态度比刚才拒绝造反还要决绝。 范隐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为什么?” “担心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妹妹在宫里受苦?” “还是怕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会郁郁而终?” 范隐慢悠悠地说道,似乎在享受着沈重内心的挣扎。 “沈大人不必担心这些。” 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直接把小皇帝是女人的惊天秘密说出来,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等等。 就在范隐准备换个方式给沈重保证他妹妹不会那样时,沈重却摇了摇头。 “都不是。” “哦?” 范隐这下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那是因为什么?” 沈重嘴唇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挣扎与犹豫的神色。 “因为……” 他欲言又止。 范隐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某个猜测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试探性的、却又带着几分笃定的语气问道。 “是不是因为……你们那位小皇帝,是女扮男装?”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沈重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墙壁还要苍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变得尖利刺耳。 可范隐脸上的惊讶,却丝毫不比他少。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 范隐瞪着他,反问道: “重要的是,我倒想问问沈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提到这个,沈重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理所当然。 “在下,是自己推测出来的。” “这些年,为了帮陛下遮掩,在下也费了不少心思。” “以陛下如今的年纪,就算因为各种缘由,可以暂不册立皇后,但广纳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延续血脉,乃是国之大事。朝堂之上,早就应该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了。” “若非在下从中斡旋,弹压群臣,陛下这后宫,又岂能至今空无一人?” 听完沈重的解释,范隐脸上的惊讶,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震惊。 这不对劲。 这和他设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沈重,这个北奇的权臣,根本就不应该知道小皇帝的性别! 他现在没想过用这个秘密去威胁小皇帝,还能说是怕小皇帝震怒,让沈重死的更快。 可是在原本的故事线里,沈重直到最后身死,宁可将唯一的妹妹托付给敌国的范贤,也从未用这个秘密,去为自己换取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如果他不知道,那一切都说得通,那是忠臣的无奈。 可他明明知道! 知道了这个能让整个大奇天翻地覆的秘密,却选择将它烂在肚子里,至死不言。 范隐看着眼前的沈重,第一次,对这个心狠手辣的锦衣卫指挥使,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敬佩。 他一直以为沈重只是忠于北奇太后,忠于那个给了他权力的女人。 现在看来,他忠的,是整个大奇,是那个姓战的皇室。 “等会儿,等会儿……” 范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做出一副头疼的表情。 “沈大人,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我这cpu有点过载,转不过来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片刻之后,范隐放下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沈重。 “你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从来没想过用它来威胁你们的太后和陛下?” 沈重挺直了脊梁,脸上露出一丝傲然。 “从未想过。” “沈某只是不慎走上了权臣之路,行事逐渐不受掌控,但沈某的忠心,天地可鉴。” “那如果你要死了呢?” 范隐追问道: “你临死之前,会不会用这个秘密,换自己一条活路?” “不会。” 沈重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此等秘闻,一旦泄露,大奇必将天下大乱,江山动荡,其后果,不堪设想。” 范隐深吸一口气,又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为何不同意让你妹妹进宫?让她去给你们小皇帝当个幌子,你沈家,不就和皇室彻底绑在一起了吗?舍不得?” “舍不得,是一方面。” 沈重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 “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她,我从一开始,就没让她接触过任何朝堂上的腌臢事。” 范隐插了一句。 “这一点,在下看出来了。” “我那妹妹,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 沈重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让她参与到这种事情里,太过危险。而且,一旦让她参与,就势必要让她知晓陛下的秘密,那对她而言,更是催命符。” “我懂了。” 范隐点了点头,脸上所有的玩味和试探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行了。” “足够了。” 他看着沈重,缓缓说道: “沈大人,你这条命,基本上是保住了。” “现在,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去坦白,去交权。” “然后,顺便把我们今天这番谈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你们的小皇帝。” “这样,你不仅能活,而且能活得很好。” 沈重愣住了。 他明白交出权力,或许能让陛下息了杀心。 可昔日的政敌,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绝对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范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松地笑了笑。 “沈大人,你放心。” “你们那位小皇帝,精明得很,也聪明的很,更是一个有远见的合格帝王。” “你还有用,而且作用很大,她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掉的。” 沈重将信将疑,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沈某……姑且信你一次。”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疑惑。 “你让我将今日的谈话,原原本本告诉陛下……” “那……那段关于造反的,也说?” “当然。” 范隐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加上那段,怎么能算原原本本?” “记住,别耍小聪明,别想着隐瞒任何细节,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他看着沈重担忧的眼神,反问道: “怎么,沈大人是担心连累在下?” 范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放心吧,只要这事儿别传得你们北奇和我们南庆人尽皆知,就问题不大。” 沈重点了点头,眼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沈某,知道了。” 第261章 沈重向小皇帝认错 第二日清晨,上京城的朝阳还未完全驱散夜色,沈重便已经站在了皇宫的宫门外。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昨夜范隐的那番话,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沈大人,陛下已经在等您了。” 宫门内走出一名内侍,恭敬地对沈重行了一礼。 沈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冠,迈步走向了那座决定他生死的宫殿。 御书房内,小皇帝正伏案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沈卿来了,请坐。” 沈重却没有坐下,而是直接跪在了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这个动作让小皇帝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疑惑。 沈重在她面前跪过很多次,但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 那是一种彻底的忏悔,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臣,有罪!” 沈重的声音嘶哑而沉重,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呻吟。 “陛下,罪臣这些年权欲熏心,行事逾越,辜负了太后和陛下的知遇之恩!” 小皇帝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重。 “罪臣走错了路!” 沈重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罪臣愿将手中所有权力,悉数交还给陛下!” “锦衣卫的所有密档,臣与朝堂诸公的利益往来,臣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名单,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文件,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这些是臣所有依仗,都在这里,臣愿将其全部交给陛下!” 小皇帝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男人,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指挥使,今日竟主动跪地请罪,这转变来得太过突然。 “沈卿,你这是为何?” 沈重听到此话,依旧高举着那份文件,头颅低垂,将自己的罪行一一陈述。 小皇帝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沈重的耳中。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沈重身体剧烈一颤,他抬起头,迎上了小皇帝那双探究的眼睛。 “陛下……罪臣昨夜,与南庆使臣范隐,有过一番长谈。” “哦?” 小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说来听听。” 沈重咬了咬牙,开始将昨夜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从范隐如何点醒他权臣的身份,到如何分析北奇朝堂的局势,再到那个惊天动地的造反计划…… 沈重说得很详细,甚至连范隐说话时的语气与神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小皇帝听着,脸色变得越来越古怪。 当沈重说到范隐建议他“直接反了他丫的”时,小皇帝的嘴角甚至忍不住向上勾起,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有意思。” 可当沈重继续往下说,提到范隐用她女儿身的秘密作为最后的筹码时,小皇帝脸上的所有趣味瞬间消失。 “什么?!” 轰! 一声巨响,小皇帝的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坚硬的梨花木桌面,竟应声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 整个御书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小皇帝的身上弥漫开来。 沈重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这才猛然惊醒,这个世界,终归是有武者的。 武者的力量远超常人,越是高阶武者,越是强得不讲道理。 自家陛下早已是八品武者,身后还站着一位大宗师。 想弄死自己,真的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可陛下从始至终,都在君臣的规则框架下与自己博弈,无非是看在自己侍奉太后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 若是自己再不醒悟,彻底失控,那等待自己的,绝不是朝堂上的弹劾,而是规则之外,更直接的武力抹杀。 沈重举着那摞文件的手臂开始颤抖,头颅压得更低了。 小皇帝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那股骇人的气势。 “算了,没什么。”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继续说。” 当听到沈重说,他其实早已猜到了自己是女扮男装,并且还一直在暗中为自己弹压群臣,斡旋纳妃之事时,小皇帝彻底愣住了。 她眼中的冰冷与杀意,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她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小皇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离开了御案,来到低头跪着的沈重面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绕着跪地的沈重,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沈重低声回答。 “回陛下,是近些年。” “陛下与太后明面上的争斗愈演愈烈,但几年前朝堂众臣提议为陛下纳妃之时,太后和陛下却双双反对。” “臣便去找太后询问原因,太后含糊推辞。” “臣当时便心生疑窦,怀疑陛下是否因为天生缺陷,不能……不能人道。” “臣便对陛下多加注意,这才发现了陛下的秘密。” 小皇帝听到此话,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再次绕回沈重面前,伸手拿过了他小心翼翼捧过头顶的那摞文件,随意地翻看了几页。 随后,小皇帝便不再绕着沈重,而是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她右手拿着沈重上交的那份文件,将其卷成长筒状,时不时地敲击在自己左手的手心,发出“啪、啪”的轻响。 御书房内,只剩下她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那清脆的敲击声。 终于,在来回踱了十多回后,小皇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沈重。 “那个范隐,还说了什么?” “他说……” 沈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道。 “他说陛下是个有远见的合格帝王,精明聪慧,还说臣还有用,有大用。若臣主动认错投效,陛下不会轻易让臣死掉的。” 小皇帝听到这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番话,究竟是范隐的真心夸赞,还是故意将自己架起来,好让自己饶过沈重。 又或者,他真的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小皇帝接着问道。 “还有呢?” “他让臣将这番谈话,原原本本告诉陛下,说如果隐瞒任何细节,臣会死得更快。” 沈重说完,头颅更低了,整个人几乎匍匐在了地上,额头直接贴住了冰冷的地面。 小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放弃了所有抵抗,将身家性命完全交到自己手中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叹了口气。 “行了,你既然已经将自己所有倚仗都交出来了,也看在你这些年跟在母后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这条命,朕就不要了。” 沈重闻言,如蒙大赦,赶忙用力磕头。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 沈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虽然陛下已经赦免了他的死罪,但心中的不安却并未完全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罪臣斗胆,尚有一事相求。” 小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平静而深邃。 “沈卿但说无妨。” 沈重垂下眼帘,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自嘲。 “罪臣……罪臣恳请陛下,允许罪臣辞去锦衣卫镇抚使一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又或者,是在鼓足勇气。 “只是罪臣这些年,行事乖张,得罪的政敌实在太多。”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恳切。 “如今罪臣已交出所有依仗,若无陛下庇护,即便陛下不取罪臣性命,罪臣的命……恐怕也保不住。” 小皇帝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她缓缓走到沈重面前,亲自伸出手,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她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沈卿家,不必如此。” 小皇帝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和煦,甚至带上了一丝亲近。 “你说的这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职位,暂且就不要辞了。” 沈重猛地一愣,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小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先告病,在家中将养一番。”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也让朕,让咱们大奇的朝堂,都先缓一缓。” 沈重听到小皇帝的这番话,激动得无以复加,双腿一软,又要跪下。 小皇帝却赶忙扶住了他,不让他再次跪拜。 “沈卿家,不必如此。” 她的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是朕之前误会沈卿家了,沈卿家并非奸臣。” 她的话语,仿佛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沈重心中所有的冰冷与恐惧。 “沈卿家不必如此。” 沈重连连谢恩,声音哽咽。 一时间,御书房内,竟上演了一出君臣相宜的感人场景。 之后小皇帝亲自将沈重送到了御书房门口。 看着沈重感恩戴德、踉跄离去的背影,她脸上的温和笑意缓缓收敛,重新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 她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淡淡地开口。 “传范隐,进宫见驾。” 第262章 范隐的理由?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一丝丝,一缕缕,盘旋而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刚刚沉淀下来的权力交接的厚重感。 小皇帝指尖捻着沈重呈上来的最后一张纸,纸张的边缘有些粗糙,硌着她细腻的肌肤。那上面记录着锦衣卫安插在某位王公府邸里最后一颗钉子的名字和联络方式。 这薄薄的一沓纸,却是整个北奇地下世界的权柄。 范隐就是在这时进来的,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人未至,声先到,带着一股子刚从赌场赢了钱的轻浮和得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一朝收服权臣,从此君临天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小皇帝眼皮都未抬,目光依旧胶着在纸页的墨迹上。她能清晰地闻到范隐身上带来的室外微凉的空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橘子清香。 “恭喜朕什么?”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将那页纸翻过去,与下面厚厚一摞对齐、压实。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帝王家特有的、不容置喙的从容。 “朕正在思量,该如何治你的罪。明明计划施行的好好的,你倒好,直接掀了桌子,跑去跟沈重摊牌。现在他跑到朕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剖心挖肝,忠贞不二。朕再想动他,连个像样的由头都寻不到了。” 范隐对这番敲打充耳不闻。他像是巡视自家后花园一般,施施然走到御案前,视那盘专供皇帝享用的、皮薄肉甜的贡橘为无物,伸手就捞起一个。 然后,他寻了个离龙椅不远不近的紫檀木椅,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地翘起了二郎腿。 御书房内,只剩下他慢条斯理剥橘子皮时,指甲划破橘皮发出的“呲啦”声。 “怎么?陛下觉得这样不好?” 范隐将一瓣金黄的橘肉丢进嘴里,腮帮子鼓动着,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这可是为您老人家操碎了心。您和沈大人君臣二人,隔着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敢捅破,眼看就要僵到拔刀相向。我这一出手,不就给你们把这层误解和隔阂都消除了?” 他又掰下一瓣。 “我让陛下您看清楚了,沈大人原来是多么的忠心耿GAY,啊不,忠心耿耿。” “也让沈大人明白了,陛下您又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宅心仁厚。” “一场君臣相残的血腥戏码,就这么被我化于无形,这难道不是功德一件?” “最重要的是,避免了陛下您错杀忠臣,在史书上落下个刻薄寡恩的骂名。” 范隐说话间,又解决了一瓣橘子,继续补充他的歪理。 “再说了,他把锦衣卫的密档、宫里的眼线、私养的死士,所有家底都掏出来给您了。” “这波政治遗产,不,这波政治馈赠,难道不比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更香吗?” “杀了沈重,您顶多从那些文官嘴里换来几句不痛不痒的‘陛下圣明’。” “可留下他,您得到的是整个北奇的地下世界。” “这笔账,陛下您那么精明,不会算不明白吧?” 小皇帝终于将那摞文件整理好,整齐地码放在龙案一角。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范隐身上。 她笑了,凤眸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你说的的确如此。这样,确实更好。”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白皙修长的双手在御案上交叠,摆出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不过,朕倒是很好奇。” “范大人怎么就那么肯定,沈重跑来跟朕坦白,朕就一定会放过他?” “你又凭什么断定,朕会保下他,不会任由他被那些早就磨好了牙的政敌撕成碎片?” 范隐此时已经将橘子剥得干干净净,正一瓣一瓣有条不紊地往嘴里送,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陛下之前不都说了嘛。”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您要杀他,是因为他权力太大,尾大不掉,逐渐脱离了太后的掌控,成了一个悬在您头顶的不确定因素。” “可现在呢?他自己把爪子和牙都掰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捧到您面前了。” “一个没有了任何依仗,身家性命全在您一念之间的前权臣,对您还有什么威胁?” “您想掌控他,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至于第二个问题,更简单了。” 范隐咽下最后一口橘肉,满足地打了个嗝。 “因为沈重有能力。他要是没那个本事,也爬不到锦衣卫镇抚使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更不可能成长到让您和太后都感到棘手的地步。现在你们北奇朝堂,说句不好听的……” 范隐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格外刺耳。 “实在是青黄不接。能用的人才就那么几个,杀一个,就少一个。更何况……”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小皇帝的眼睛,慢悠悠地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陛下也该知道了吧?” “沈重早就猜到了您女扮男装的秘密。” “但他从没拿这个当过要挟您的筹码,甚至昨天晚上跟我摊牌的时候,他都没想过用这个秘密来换取任何东西。” “一个掌握了您最大命门,却宁愿自己死,都不愿拿出来说事的人,他有多忠心,陛下您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的确如此。” 小皇帝点了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 但随即,她话锋一转,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不过朕还没问你呢,朕的秘密,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告诉别人了?” “哎,这可不能怪我。” 范隐立刻叫屈,双手一摊,满脸无辜。 “我本来没想说的。就是看他那副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敢说的憋屈样,我就顺口诈了他一下,谁知道一诈就出来了。” 小皇帝指尖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闭了闭眼。 这种能让整个北奇天翻地覆、皇室倾颓的惊天秘密,这家伙,就为了“诈一下”,就这么轻易地拿来当赌注? 她再睁开眼时,眸光已经冷了三分。 “朕看,还是把你灭口了,一了百了,朕才能睡得安稳。” 范隐听到这句带着凛冽杀意的话,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反而不知。 “陛下,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有琢磨怎么弄死我的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消化沈重这份大礼。这可是个技术活,别回头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朕当然会。” 小皇帝向后靠去,重新倚在宽大的龙椅上,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沉淀下来。 “接收了沈重的势力,再加上朕和母后原本的力量,这朝堂,朕基本上算是捏在手里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感慨。 “没想到,朕与母后筹谋多年都未能竟全功的事情,范大人你一来,前后不过几天,就替朕办成了。” “不敢当,不敢当。” 范隐连忙摆手,一脸的谦虚。 “我就是个推手,在恰当的时候,轻轻推倒了沈重这块多米诺骨牌而已。这主要还是陛下、太后这些年不断积蓄力量,厚积薄发的结果嘛。”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像,的确如此。” 突然,她脸上的所有情绪,无论是感慨还是赞许,都在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的面容变得严肃而郑重,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威严。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瞬间凝固。 “不过,朕现在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的视线如刀,直刺范隐。 “你之前帮朕对付沈重,尚可解释为,消灭我大奇一个能臣,祸乱我朝堂,对你们南庆有利。” “可如今,你为何又要反过来劝解沈重,弥合君臣嫌隙,助朕彻底收权?” 小皇帝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疑惑。 “朕想知道,你为什么帮朕?为什么帮沈重?为什么……要帮我们整个大奇?” 范隐听到这话,慢吞吞地吃完最后一瓣橘子,将果皮扔回盘中。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 他走到御书房的中央,抬起双手,有气无力地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然后歪七扭八地开了口。 “臣本外臣。” 小皇帝看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了。 果然,范隐接着用一种时而文绉绉、时而大白话的古怪腔调念叨起来。 “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泣于臣之面前,咨臣以当朝之事,由是感激,遂许陛下以驱驰。” “后值陛下信任,授臣以帝师之名,允臣以走私之事,尔来都好几天了。” 小皇帝的眼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你大爷的范隐!你从小生活在南庆淡州,后来去了南庆京城,再后来就是出使我北奇上京,什么时候去过什么南阳?还躬耕于南阳? 还有,你一个战力远超普通九品的怪物,你要是还只能“苟全性命于乱世”,那我们这些凡人岂不是早就死绝了? 范隐却仿佛毫无所觉,继续抑扬顿挫地表演。 “陛下知臣牛逼,故几天前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陛下之明,故与沈重彻夜而谈,感化其心。” “今沈重已投,大权在握,当发奋图强,北收上衫虎旧部,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大奇,复兴大奇旧日荣光。” “此臣所以报陛下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第263章 范隐:我有一个梦想 听着这番杂乱无章、不伦不类的陈情,小皇帝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她还是强撑着面上的平静,选择配合他的表演。 “如此说来,范卿家还真是一番苦心。” 范隐立刻低下头,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扶住额头,脸向右撇,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 “当然了,臣这心里苦啊。”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臣这心里不仅苦啊,还拔凉拔凉嘀,比你们北奇十二月里的寒风还凉啊。” 他摆出这副肝肠寸断的姿态,等了半天。 预想中的安慰或者斥责都没有到来。 御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范隐忍不住了,将扶着额头的手指悄悄张开一条缝,偷偷向御案后的小皇帝看去。 只见小皇帝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副样子分明是在说:来,继续演,我看你还能演出什么花来。 得,这届观众不行,带不动。 范隐瞬间泄了气,放下了捂着胸口和额头的手,站直了身子,干咳一声。 “哎呀,看来陛下不信啊。” 他脸上没有半分尴尬,仿佛刚才那个要死要活的人不是他。 “那这个借口就算了,我在找一个借口。” 范隐双手抱胸,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在御书房中央踱了两个来回。 片刻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脚步一顿,猛地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脸颊旁比了一个大大的“耶”手势。 “我说是为了love and peace,你信嘛?” 范隐说着,那两根手指还极具灵性地分开又合并了两下,做出一个剪刀的动作。 小皇帝看着他这古怪的手势和嘴里冒出的古怪词汇,终于开了口,配合地问道: “‘拉乌俺的皮斯’是何物?南庆的新式点心吗?” “哎呀,不是吃的。” 范隐再次将右手比耶的食指和中指合并再分开,耐心解释道。 “是爱与和平的意思,怎么样?这个借口是不是充满了人文主义的光辉,显得我特别高尚?” 范隐说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上写满了“真诚”二字。 “哦~~~” 小皇帝拖长了尾音,点了点头。 “爱与和平啊。”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在御案上。 “可朕怎么记得,咱们这次国战,好像就是因范公子而起的吧?若不是范公子找的好借口,贵国对我大奇兴师问罪?” 范隐脸上的“真诚”瞬间凝固。 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收回了比着“耶”的手。 “好像……这个借口也不怎么样。那我再换一个。”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这次的时间更长。 御书房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突然,范隐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一改之前有气无力或者搞怪耍宝的样子,猛地挺直了腰板,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站到御书房的正中央,神采奕奕,气势磅礴地开口: “long long time ago……”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御书房内。 范隐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力道之大,让他自己的脸都歪了一下。 “抱歉,抱歉。” 他揉着脸,含糊不清地说道。 “一不小心语言包加载错了,串台了串台了。” 小皇帝看着他这番操作,已经连配合都懒得配合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范隐迅速调整好状态,清了清嗓子,再次摆出那副气势磅礴的架势,用一种庄严而又充满感染力的语调,朗声念到: “不知道多少年前,天地初分,巨兽横行,人族蒙昧。有神庙中人携威德降世,传世人文字礼教,授世人耕种纺织,助世人开山辟海,这才定鼎了我人族万世之基业!” 他开了个头,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这小小的御书房就是广阔的天地。 “然而,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们却悲哀地发现,人与人之间依然被无形的枷锁所束缚!我们依然生活在偏见与歧视的孤岛上,在权谋与争斗的汪洋中挣扎!” “所以,朋友们,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们,尽管我们面临着种种困难和挫折,我,依然有一个梦想!” 范隐的语调开始上扬,充满了激情。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在这片大陆上,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由他的出身、他的姓氏来决定,而是由他品格的优劣来评判!”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在北奇的朝堂之上,曾经的权臣之子与平民的后代,能够同坐一堂,亲如手足,共商国事!”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即便是这个曾经被猜忌与监控的阴云所笼罩的国度,也能变成一个自由与公正的绿洲!锦衣卫的绣春刀不再是悬在百官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守护良善的坚实盾牌!”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君与臣之间,不再需要互相试探,不再需要彼此防备!君王的信任与臣子的忠诚,将交织成一首和谐的乐章,响彻整个天下!”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我的所作所为,能够让北奇兴复,重现昔日荣光!让南庆警醒,明白战争带不来真正的胜利!最终,南北两国能够真正地携起手来,为了这片大陆所有生灵的福祉而共同努力!” “这,就是我的信仰!这就是我回到南庆时要带回去的信念!” 范隐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他高举着手臂,仿佛在拥抱一个伟大的时代。 整个御书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小皇帝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她面前胡言乱语、装疯卖傻,却又用一种最荒诞的方式,说出了一番最宏大理想的男人。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悠远和探寻。 “这个梦想……朕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264章 小皇帝的反驳 范隐听小皇帝这么说,立刻收起了那副激情澎湃的模样,脸上堆起了贱贱的笑容,对着御案后的身影深深一躬。 “陛下圣明,慧眼如炬。” 他这副样子,活脱脱一个刚刚还在慷慨陈词,转眼就变脸的奸臣。 “其实吧,这番话也不是臣原创的。” 范隐直起身子,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又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这正是我南庆监察院建立的初心,当年立院之时,就刻在门口那块石碑上。” 范隐嘴上继续跑着火车,心里却已经转了几个弯。 “臣只是记性好,稍微改了改几个词,借花献佛,借花献佛而已。” 他将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轻飘飘地归结为监察院的“祖训”,仿佛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典故。 御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小皇帝没有立刻接话。 她将交叠在御案上的双手收了回来,指尖在龙椅那冰凉的扶手上轻轻点动。 笃。 笃。 笃。 每一声轻响都极有规律,不疾不徐,敲在沉寂的空气里,也敲在范隐的耳膜上。 这声音,让他有些意外地感到熟悉。那不是孩童无意识的敲打,而是一种思考,一种权衡,一种将所有信息拆解、重组的韵律。 这节奏不对。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刚刚不还是一场默契十足的双簧戏吗?一个当捧哏,一个当逗哏,当的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就深究起来了? “是吗。”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吓人,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湖。 “监察院的石碑……”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几个字,又像是在咀嚼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朕倒是觉得,范卿家这番梦想,说得比唱得好听。” 小皇帝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宽大的椅背上。 整个人都融进了龙椅投下的阴影里,光线被隔绝在外,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宛若黑夜里捕食的孤狼。 范隐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只是眼底那份表演出来的轻浮,悄然敛去。 有意思。 这小皇帝,不是在配合他演戏。 她是在认真地,剖析他刚刚那番现编的演讲稿。 “你说,一个人的价值,不由出身姓氏决定,而由品格优劣评判。”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质问,没有反诘,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冰冷事实。 “这个想法很好,很动人。” “可范卿家想过没有,朕,为何能坐在这里?” 范隐的眼皮微微一跳。 来了。 不是从道德高地进行批判,而是直接从最根本的逻辑起点,一刀切下。 “朕的姓氏,朕的血脉,就是朕权力的根基。” “这天下所有王公贵族,他们的荣耀与地位,也都来自于他们的姓氏与血脉。” “你要打破它?” 小皇帝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嘲弄。 “可以。用什么来打破?用千千万万的人头,用足以将这片大陆染红的鲜血。用一场席卷南北、无人可以幸免的滔天战乱。” “这个代价,范卿家觉得,值得吗?” 范隐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只是弧度收敛了些许。 他没被吓到,更没被问住。 他只是惊讶。 惊讶于这份冷静和残酷,竟然出自一个如此年幼的君主之口。她没有指责他的荒诞,没有嘲笑他的不经,而是用最冷静、最无情的逻辑,剥开了他那番话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骨架。 这不是一个孩子在鹦鹉学舌,这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在发问。 范隐在心中感叹: 哎呀,小小年纪,这帝王心术就已经如此可怖,此子天赋恐怖如斯啊。 “你说,权臣之子与平民后代,能同坐一堂,亲如手足。” 小皇帝的声音继续响起,那丝讥诮变得清晰了一些。 “范卿家似乎忘了,朝堂从来不是讲情义的地方。” “是斗兽场。” “所谓的同僚,所谓的兄弟,今日可以把酒言欢,明日就能为了一个位置,为了朕的一句夸赞,在背后捅你一刀。” “亲如手足?朕的朝堂之上,就有不少手足,他们斗得比谁都狠。” “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 范隐的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无言以对,而是没有必要。这些道理,他这个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读过历史,当然知道。 可懂,和亲耳听见一个在权力漩涡中心挣扎求生的君王,用她自己的生存经验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那种冲击力,远比任何书本上的权谋理论都要来得鲜活,来得刺骨。 “至于锦衣卫的绣春刀……” 小皇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 “范卿家可知,朕为何还要用沈重?为何要让锦衣卫的阴云笼罩上京?” 她不等范隐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极具侵略性。 “哦,范卿家应该知道。” “要不然,你也不会信誓旦旦地向沈重保证,他只要向朕坦白,就能活命。” 范隐此时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心里想到:哎,这小皇帝…… 还真想到了我想到了她在想什么。 “因为这把刀,是朕的刀。”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都像重锤,敲在御书房的地砖上。 “它悬在百官头顶,才能保证他们低头看路,而不是抬头看朕的龙椅。它能守护良善?没错。但前提是,朕认为谁是良善,它就守护谁。” “这把刀,不是盾牌,它就是剑。” “是朕用来斩断一切威胁的剑。没有它,朕这个皇帝,恐怕连三个月都坐不稳。” “最有趣的,是你最后一个梦想。” 小皇帝的身体重新前倾,离开了椅背的阴影。 光线重新照亮了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她双手手肘撑在御案上,十指交叉,下巴抵在指节上,整个人带着一种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压迫感。 “君臣互信,交织成和谐的乐章?” 她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金属质感。 “范卿家,你是在跟朕讲神话故事吗?” “信任,是君王最不需要,也最不能拥有的东西。” “君王的伙伴,只有猜忌与权衡。” 她的目光穿透空气,直直钉在范隐的脸上。 “朕若是信了你,今日你这番话,朕是不是该引为知己,将北奇的国政托付于你?” “朕若是信了沈重,是不是该由着他将朝堂清洗一遍,只留下他的人?” “朕若是信了母后,是不是就该安安分分地当个傀儡,等着被废黜?” 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信任,是这皇宫里最廉价,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它会让君王变成一个瞎子,一个聋子,最后变成一个死人。” 她的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至于南北和平……” 小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背,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个梦想,朕倒是很喜欢。”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堪称残忍的弧度。 “可笑的是,提出这个梦想的你,恰恰是挑起这场战争的人。” “范卿家,你不觉得,你的言与行,就像是两个国家吗?”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地下。” 整个御书房,彻底陷入了死寂。 范隐站在中央,他看着眼前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那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冰块,压在两人心上。 随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刚刚听小皇帝反驳的认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无赖的松弛。 “哎呀。” 范隐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仿佛刚刚那个慷慨陈词的理想家只是个拙劣的演员,现在终于可以下班了。 “陛下,您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与不解。 “臣就是……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胡说八道而已。您还真信了?” 这话一出,御书房内那股冰冷到极致的压迫感,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小皇帝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看着范隐那副“你竟然当真了”的表情,一股莫名的燥热涌上脸颊。 是啊。 自己激动什么?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她本该像看一场有趣的戏,欣赏他如何绞尽脑汁地编造谎言。 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对于他前面那些关于什么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的话,她都只是付之一笑,什么“拉乌俺的皮斯”自己也是随口就能反驳,让范隐这个家伙继续绞尽脑汁再找借口。 可为什么,偏偏是最后一个,那个关于“君臣互信”的荒唐神话,让她失态了? 她本该是那个手握剧本的导演,却不知不觉入了戏,成了台上一名被台词激怒的演员。 小皇帝将撑在御案上的手肘收了回来,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划过。 “范卿家有经天纬地之才。”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君王只是幻觉。 “朕只是不希望你,沉溺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空想之中,误了自己。” 这是一个台阶,一个君王赐予臣子的,也是赐予她自己的台阶。 “那当然不是臣的梦想。” 范隐立刻顺着台阶往下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都说了,借口,纯粹是借口而已。” 小皇帝没有立刻回应,那双在阴影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假。 “真的不是?” 她追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 范隐的回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那就好。” 小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彻底放下了心。 范隐眼珠子一转,脸上又堆起了那种熟悉的的,贱贱的,但带着几分真诚的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您刚才那番剖析,真是……鞭辟入里,发人深省啊!”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表情夸张。 “这见地,这格局,啧啧……跟我们南庆那位陛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心有灵犀。他老人家要是能听到您这番话,必定要将您引为生平第一知己!” 这记马屁拍得刁钻至极,既是夸赞,又是暗讽,将她与那个同样以冷酷和权谋著称的庆皇相提并论。 小皇帝却只是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范卿家谬赞了。” “不敢不敢。” “贵国皇帝最开始只是世子,一路披荆斩棘登临帝位,登基后没几年,就将带领贵国成为当今第一强国。” “反观朕,一出生便登临了帝位,但这么些年了,不说让我大奇更强,反而国力日渐衰微啊。” 范隐则是说道: “陛下自谦了。小小年纪便登临帝位,多年以来,如履薄冰,还能守得住祖宗基业,已经很是厉害了。” 小皇帝听到范隐这么说,脸色一僵,但马上恢复。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朕看范卿家是死活也不会告诉朕,你为何劝降沈重,让我大奇损失降到这么低。” “范卿家请回吧。”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就不打扰陛下了。” 范隐说着,便转身欲走。 “等等。” 小皇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范隐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子,脸上挂着询问。 “朕最后说一句。” 小皇帝的身体再次前倾,离开了阴影,烛光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 “范卿家,你若是哪天在南庆混不下去了,尽管来上京。这北奇的庙堂,总有你的位置。”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治世的能臣,或是……逗朕发笑的弄臣,随你选。” 范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他深深一躬,头垂得很低。 “多谢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小皇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单调的轻响。 她想不明白。 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为一个早已识破的谎言,动了真怒。 甚至在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丝……后怕? 若是小皇帝问范隐、范贤,或是已经思考这类问题很多年的庆皇,他们都能给出答案。 因为小皇帝是皇帝,范隐说的那最后一个借口中所描述的场景,就是在夺皇帝的权力,就是在消灭皇帝,让皇帝名存实亡。 小皇帝反应那么大,是因为她虽然第一次听说到这种话,但封建统治者的身份,让她本能抵制这些东西。 …… 走出御书房,穿过长长的宫廷走廊,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范隐的脸上。 他一直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直到确认身后再无任何窥探。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 “呸。” 一口唾沫,被他轻轻吐在了光洁如镜的宫砖上,无声无息。 狗皇帝终归是狗皇帝。 范隐心里冷笑。 老子就随便拿几句现代文明的边角料试探一下,你就这副德性了。 庆国那个老阴货是这样,北奇这个女扮男装的小皇帝,也是这副德性。 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货色。 瞎说? 不。 老子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才是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样子。 只不过…… 要实现这一切,第一步,就是要把你们这些盘踞在权力顶端,吸食民脂民膏,自以为是的垃圾…… 统统扫进历史的粪坑里! 还君臣互信,交织成和谐的乐章? 啊~呸! 范隐一想到自己刚才说出这句话时的嘴脸,就觉得一阵反胃。 老子自己说的,自己都他妈觉得恶心。 第265章 宴会奏对 沈重找小皇帝坦白的第二日,便到了北奇太后的寿宴。 设宴的地点,正是使团初抵时那座宏伟的宫殿。 殿外小雨淅淅,薄雾笼着飞檐,殿内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所有人皆已落座。 太后安坐于台阶之上的主位凤椅,今日的海棠垛垛换上了一身素雅的白色宫装,静静侍立其右。 小皇帝则坐在太后左下方的首位。 大殿左右,泾渭分明。 一边是身着白色官服的南庆使团,另一边,则是清一色大红官袍的北奇官员。 南庆使团中,靠近中间第一排上位的范隐与范贤,以及末位的高达和王七年,并未身着官服,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北奇那边,同样靠近中间的末尾处,狼淘与何道人也是一身便服,静默地坐着。 此刻,殿内所有人同时举杯,面向高阶之上的主位,声浪汇聚。 “恭祝太后,寿与天齐,千秋永颜。” 主位上的太后含笑举杯,声音温和地传遍大殿。 “诸位的美意,哀家领了。” “请。” 众人齐齐饮尽杯中酒。 “诸位卿家安坐。” “谢太后。” 随着整齐的应答,众人方才缓缓落座。 “开宴。” 太后淡淡说道。 宴席开启,众人开始品尝眼前的珍馐美味,殿内一时间只有轻微的杯箸之声。 可这片刻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太后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南庆使团的方向。 “范贤,哀家听闻,你回南庆后,便要执掌内帑财权了。” “今后,这笔生意便由锦衣卫,与你方商铺直接交接吧。” 殿内,范隐身侧的范贤立刻起身,躬身行礼。 “外臣明白。” 他的手尚未放下,北奇官员那侧,却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 “等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 正是沈重。 他与其他北奇官员一样,身着大红官袍,但袍上却用金线纹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蟒。 此蟒纹乃太后亲赐,象征着他不知道几个人之下,但绝对是万人之上的无上荣宠。 可经过和范隐彻夜长谈后,这荣宠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那声“等一下”之后,沈重的目光并未落在范贤身上,而是径直起身,快步走到殿中,于台阶之下,深深躬身。 “太后,臣觉得不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主位上的太后,对沈重的反对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沈指挥使,此事哀家早已思虑周详,对我大奇有利无害,并无不妥。” 她话音一落,南庆与北奇两方,不少官员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彼此点头示意。 但北奇那边,亦有少数人面无表情,甚至个别人,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 殿中的沈重,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沉稳。 “范隐、范贤兄弟二人,诡诈异常,不得不防。”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请太后三思。” 凤椅上的太后,笑意不减。 “沈指挥使啊,据哀家所知,这范隐、范贤,尚是少年郎,年纪未及弱冠,哪来那许多心思。” “况且,大战之后,我大奇民生凋敝,正需大笔钱财恢复元气。” “范贤此次献上的寿礼,便是这门生意,可是解了我大奇的燃眉之急啊。” 沈重依旧低着头,声音里没有丝毫动摇。 “太后,少年人多是纯良,但有些人,却是天生狡诈。” “此笔生意,明面上看,确无问题,可暗地里,不知他们会动什么手脚,留下何等隐患。”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再次转向南庆使团。 “范隐、范贤,沈指挥使说你们兄弟二人诡诈,不得不防。” “还说你们在这门生意里动了手脚。” “你们,怎么看?” 范隐离席起身,同样来到殿中,却站在沈重右后方几步远的位置,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太后,我们兄弟可不是天生狡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纯良无害的笑容。 “我们兄弟,可是纯良的少年人。” “纯良到什么地步呢?就是那种走在路上看见老人摔倒了,都得琢磨一下怎么扶才不会被讹的纯良。” 这话一出,太后身旁的小皇帝嘴角微微一扬,险些没忍住笑意。 范隐脸上的笑容收敛,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商贾贸易,乃钱财之源。商贾之术,虽不直接创造财富,却肩负着财富流通的重任,如人体之血脉,须臾不可断绝。” “这笔生意,看似只是银钱往来,实则不然。” “一条商路,便能带动沿途无数百姓的生计。从脚夫、船工,到客栈、酒肆,再到货物的采买与分销,这其中能多出多少份活计,让多少家庭的碗里多几粒米,身上多一件衣?” “这,才是这笔生意真正的价值所在。” 范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清晰而有力。 “况且,互通有无,方能增进了解。当两国的百姓因为贸易而彼此联系,彼此需要时,许多因隔阂与误会而起的干戈,便能消弭于无形。” “所以,太后,如此利国利民,甚至可能带来长久和平的大事,我们兄弟,又岂敢,又岂会在其中动任何手脚?” 太后听着范隐的这番剖析,脸上的笑意又重新浮现,甚至比之前更浓,她不住地点头。 北奇那边,许多官员也面露赞许之色,连连颔首。 即便是之前对此事不甚关心的官员,此刻也听得入了神,眼中流露出几分兴趣。 唯有寥寥数人,依旧眉头紧锁,似乎在竭力寻找范隐话语中的破绽。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沈重,却始终面无表情,仿佛范隐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待范隐说完,太后笑意更胜,看向他。 “嗯,言之有理。”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殿中纹丝不动的沈重。 “沈指挥使,范隐解释了这么多,可有不妥之处?可曾说服于你?” 沈重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缓缓抬起头。 “臣,没有听出不妥。” “但臣,依旧觉得不妥。” 此言一出,太后脸上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 殿中,那些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北奇官员,也纷纷皱起了眉头,气氛瞬间凝固。 “沈指挥使。” 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 “所以,你这是在无理取闹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太后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怒意与不满。 北奇官员席间,一片死寂。 那些希望促成生意的人,巴不得沈重倒霉,自然不会出声。 而那些始终对此事心存疑虑的官员,却也找不出任何可以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反驳范隐,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范隐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后,外臣认为,沈大人并非无理取闹。” 此话一出,不仅是太后,连同所有北奇官员,都用一种极度困惑的目光看向了范隐。 太后疑道: “范隐,你这是何意?沈指挥使可是在说你们的不是,你怎还反过来替他说话?” 范隐微微一笑,从容解释道: “外臣虽是别国之臣,可来贵国上京也有些时日了。沈大人的威名,如雷贯耳。” “外臣听闻,沈大人乃国之柱石,君之坚盾,其心怀社稷,忠贞不二,其行事廉洁,不染纤尘。外臣每每听闻,都为其高洁的品行与拳拳爱国之心所深深打动。” “正因如此,沈大人面对任何来自外臣的提议,哪怕再完美无缺,也必须以最坏的可能去揣度,去审视。这不是无理取闹,这恰恰是沈大人那份沉甸甸的,对大奇的忠诚与责任啊!” 北奇的官员们彻底懵了。 范隐这是什么操作?被沈重攻击,不反击,反而把他捧上了天? 难道沈重收买了范隐? 不对,若真如此,何必上演这一出? 还是说,范隐收买了沈重,两人一唱一和,想钓出反对这笔生意的人,再一网打尽? “只是……” 范隐话锋一转。 “沈大人毕竟只有一人,所思所虑,难免有穷尽之时。他心中觉得不妥,却又一时想不出究竟不妥在何处,这才只能如此坚持。” 范隐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瞬间明白了。 “太后,沈大人一人所思有限,但今日,贵国诸位栋梁皆在此处。” “不如,就请诸位大人集思广益,畅所欲言,分别说说这笔生意,究竟有何好处,又有何坏处。” “让贵国的诸位大人,来一同说服沈大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我们南庆使团,只听,不参与讨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范隐这哪里是帮沈重说话。 这是要把沈重架在火上烤! 这是要让北奇的官员,来对付沈重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这是要让沈重为之呕心沥血保护的同僚,亲手将刀子捅进他的心里! 杀人,还要诛心! 这场戏,沈重虽早有准备,但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在这一刻,还是有所触动。 主位之上,太后听完范隐的提议,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主意好!” “哀家向来从谏如流。来,我大奇的诸位卿家,都畅所欲言,说说你们对这笔生意的看法。” “集思广益嘛。” 但她最后,却又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陈奏也要言之有物,若只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便不必说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句看似随意的提醒,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本想附和沈重的官员头上,让他们瞬间偃旗息鼓。 反倒是那些早就对这笔生意翘首以盼的官员,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今日,将此事彻底钉死。 “好了。” 太后满意地摆了摆手。 “趁着今日大家都在,陈奏,开始吧。”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北奇官员那边,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 一位看起来掌管地方财政的官员上前一步,躬身道: “太后,臣以为,此笔生意百利而无一害!我北地三州,去年遭了雪灾,今年又逢战事,府库早已空虚,若能得此贸易之利,三州百姓,便有了生机啊!沈大人身居高位,恐不知民间疾苦,还请沈大人体谅!” 他话音刚落,另一位武将模样的官员也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太后!末将以为,范大人所言极是!贸易往来,可增进了解,消弭战端!我大奇将士,可以为国战死,却不愿为无谓的误会流血!沈大人掌管缇骑,精于谋略,但强国安邦,不能只靠刀剑,更要靠民心与商贸!请沈大人明鉴!” 第266章 沈重借机卸蟒袍 一位接一位的北奇官员站了出来。 他们的说辞大同小异,无一例外,全是对这笔生意高唱赞歌。 后面几位,甚至懒得自己组织言语,直接将范隐方才那番话改了几个字,便当成了自己的陈奏。 可即便如此,高阶之上的太后依旧听得频频点头,笑意盎然。 终于,在七八位官员陈奏完毕后,太后抬了抬手,制止了又一个正欲起身的官员。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殿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沈指挥使,咱们大奇这么多位卿家的陈奏,你可听清了?” “他们说的,可有理?” 沈重躬着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诸位大人的陈奏,句句在理。” 太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迫感。 “那,可曾说服于你?” “你,是否赞同通商之事?” 沈重再次深深一揖。 “臣只觉得诸位大人说的有理。” “但臣,依旧觉得此事不妥。” 此言一出,太后脸上那维持了许久的笑意,像是被寒风吹过,瞬间凝固。 她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又终究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皇帝,目光不着痕迹地向北奇官员那边瞥了一眼。 几乎是瞬间,一名官员心领神会,立刻起身离席,快步走到殿中,对着主位行了一个大礼。 “启禀太后!”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悲愤。 “臣有一事,本想为太后寿诞计,暂且隐忍。” “待寿宴之后再议。” “谁料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竟如此狼顾狂狷,当殿顶撞太后,臣,实在是忍无可忍!” 太后眉梢一挑,似乎来了兴致。 “哦?” “那你且说来听听,是何事让你如此愤慨。” 那官员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沈重,涉嫌勾结南庆监察院,出卖军情!” “此等国贼,其心可诛!” “望太后明察,严惩不贷!”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无论是南庆使团,还是北奇官员,所有人都面露惊愕与不解,目光在沈重与那名官员之间来回逡巡。 唯有小皇帝,悄然坐正了身子,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仿佛眼前这惊涛骇浪,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而身为当事人的沈重,脸上更是平静得可怕,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主位上,太后审视的目光在沈重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沈重执掌锦衣卫多年,对我大奇的忠心,哀家是知道的。” “你奏他叛国,可不要信口开河。” 台下那官员挺直了胸膛,掷地有声。 “臣,有证据!” “哦?有何证据?” “南庆监察院密探言冰芸,于国战前便潜伏我上京,此事尽人皆知。” “国战后,此獠不慎暴露,被我大奇擒获,亦是事实。” “但诸位所不知的是,这言冰芸被捕之前,曾与沈指挥使的亲妹,沈家小姐,往来甚密!” “此事,上京城中,人证物证俱在!” “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沈大人啊!” 太后的目光再次转向沈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沈指挥使,可有此事?” 沈重终于动了。 他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回太后,确有此事。”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反倒让殿中众人吃了一惊。 “言冰芸确实曾意图接近臣妹,欲借此打探军情。” “但在国战期间,臣一直坐镇锦衣卫所,统筹调度,从未归家一步。” “言冰芸,绝无可能从臣妹那里,探得任何消息。”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 沈重的声音沉稳有力。 “而且,臣还要奏报一事。” “这言冰芸潜入上京之后,便化名‘芸公子’,一掷千金,广结权贵。” “他所接触的,远不止臣妹一人。” “如今这朝堂之上,在座诸位大人家中的公子小姐,与他有所牵扯的,亦不在少数。” “所有这些,包括臣妹之事,锦衣卫档案之中,皆有详细记录,太后可随时查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北奇官员席间,声音陡然转冷。 “臣若有一句谎话,甘受五马分尸之刑!” “轰”的一声,北奇官员席间炸开了锅。 那些方才还等着看沈重笑话的官员,此刻脸上血色尽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神中充满了惊慌。 主位上,太后淡淡说道。 “沈卿家的忠心,哀家自然是信得过的。” 话音刚落,沈重却突然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重重叩首。 “太后!” “臣可以性命担保,臣妹绝未出卖军情。” “但她与言冰芸有所往来,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子不教,父之过。长兄如父,臣妹行差踏错,便是臣治家不严之罪!” “臣,有罪!” “臣恳请太后,收回亲赐臣的这身蟒袍!” “臣更请奏,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臣与臣妹,甘愿同入诏狱,静待太后查明真相,还臣一个清白!” 他再次俯身,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看着他这般姿态,那些心中有鬼的北奇官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太后脸上一丝笑意刚要浮现,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小皇帝。 “陛下,此事,你怎么看?” 小皇帝放下酒杯,神色恭顺。 “儿臣年幼,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的沈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暖意。 “哎,沈卿家快快请起。” “你为我大奇立下汗马功劳,哀家岂能因这点捕风捉影之事,便折辱功臣?” “下狱之事,不必再提。” “但……” 她话锋一转。 “治家不严,终究是你的过失。” “这身蟒袍,哀家便暂且收回。” “待你日后再立新功,哀家再亲手为你披上。” 匍匐在地的沈重,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大声叩谢。 “臣,叩谢太后隆恩!” 立刻,便有两名内侍端着两个方形的红漆木盘,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沈重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先将头上的官帽摘下,轻轻放在一个盘中。 接着,他解开衣扣,将那件绣着金色蟒纹的大红官袍脱下,仔细叠好,郑重地放在了另一个盘子里。 此时端着绣着蟒纹的官服的那位内侍退下,端着官帽的那位内侍依旧立在原地。 另两名内侍上前,一人手中捧着一件崭新的,没有任何多余纹饰的普通红色官服,另一人则空着手。 沈重张开双臂。 那空手的内侍上前,熟练地为他将新官服穿好。 随后,沈重微微低头,内侍又将他方才摘下的官帽,重新为他戴上。 整个过程,大殿内落针可闻。 待一切完毕,几位内侍躬身退下。 换下绣着蟒纹的那件官服,沈重顿时觉得身上一轻。 沈重整理了一下衣冠,再次抬起双手,向太后深深一揖。 “多谢太后开恩。”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转向最初弹劾沈重的那名官员。 “这位卿家,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那官员此刻连忙行礼,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几分羞愧与懊恼。 “太后圣明!沈大人一心为国,高风亮节,臣……臣方才一时糊涂,险些冤枉了忠良,臣,惭愧万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将悔恨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后看着他那副“知错能改”的模样,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温和地说道: “卿家无需如此自责。你一片忠心,哀家岂会不知?你也是一片为国之心,这不怪你。” 她轻轻挥了挥手: “起来吧,哀家知道你也是一片忠心,此事,无人有错。” 那官员顺势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状似慌乱地擦拭着额头和鬓角的“冷汗”,连连叩首: “臣万死不敢当!太后圣明,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臣,愧对太后,愧对大奇!” 他躬身退回了座位,步履中带着一丝表演般的踉跄,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场戏总算圆满收场。 第267章 通商负责人的选择 “沈卿家,你方才说,锦衣卫有言冰芸与所有往来之人的记录?” 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是,太后。” 沈重垂着眼,声音平静无波。 “那好,寿宴之后,将这份名录,给哀家呈上一份。” 太后的话,是命令,也是最后的通牒。 不过这个通牒不是给沈重的,而是给其他心里有鬼的北奇官员。 沈重却摇了摇头。 这个轻微的动作,让殿中无数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太后,不必等寿宴之后。” 他抬起眼,直视凤座之上的那道身影。 “这份记录,臣,随身带着。” 话音未落,他竟真的从自己那身刚刚换上的崭新官袍怀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折。 北奇官员那边,瞬间一片死寂。 那些心里有鬼的北奇官员心里都是一个想法: NM的,沈重,这种东西你居然随身带着,明明刚刚换官服的时候,你身上没有藏这种东西的地方! 那不是奏折。 那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铡刀。 无数道目光,惊恐、怨毒、绝望,死死钉在那本奏折上,仿佛要用视线将它烧成灰烬。 奏折很快被内侍接过,脚步轻盈却又沉重地呈上,最终交到了海棠垛垛手中。 海棠垛垛捧着奏折,缓步走向太后。 她的脚步声很轻,可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每一步都像是重锤,砸在那些北奇官员的心口上。 咚。 咚。 咚。 无数颗心脏随着她的脚步声,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太后的手,慢慢伸出,她的指尖,摸向了那份奏折的封面,即将触碰到那催命的符咒。 就在那一刹那,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呼吸骤停,浑身冰凉,感觉自己的脖颈已经被套上了绞索。 可太后却忽然挥了挥手,将手收了回去。 她的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一点不存在的灰尘。 “罢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 “今日是哀家的寿宴,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之后再说吧。” 呼—— 殿中响起一片几不可闻的,却又无比真切的长长的舒气声。 无数人感觉自己从溺水的边缘被捞了回来,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海棠垛垛捧着那本致命的奏折,重新侍立在太后身旁,垂眸敛目,一动不动。 那本奏折,就放在她身前的托盘上,依旧是殿中最大的威胁。 可就在下一秒。 “噗通”一声。 那声音在死寂之后显得格外突兀。 一名北奇官员竟直接离开座位,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殿中。 “太后!臣……臣有罪!” 那官员双膝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太后明鉴!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臣那不成器的孽子,曾、曾与那南庆奸细言冰芸有过几次接触!”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悔恨,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扭曲: “不过是几次宴席上的偶遇,或是诗会上的几句寒暄,绝无深交!臣发誓,那孽子绝无半点泄露军情之举!” 他学着沈重方才的狠绝,伸出三指,指天誓日,声音凄厉。 “臣愿以全家老小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臣甘愿五马分尸,永坠地狱,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太后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卿家既然如此说,哀家自然是信你的。” “只是,家教不严,终究是过。”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辩驳的裁决。 “哀家刚收了沈卿家的蟒袍,若不罚你,岂非对沈卿家不公?” “这样吧,你便官降一级,以儆效尤。” 那官员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美妙的仙乐,整个人都瘫软下去,随即拼命磕头谢恩,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响亮。 “谢太后恩典!谢太后恩典!” 紧接着,又有几人蠢蠢欲动,面露挣扎,想要站出来认罪。 太后却摆了摆手,止住了这股自首的风潮。 “诸位卿家,哀家知道你们的心意。” “但今日,南庆的使臣还在此处,我大奇的家事,就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的目光扫过范贤与范隐,带着一丝警告,仿佛在警告他们两个,这件事别乱说。 “稍后,诸位想认错的卿家,各自写一份折子上来。” “哀家,再与陛下一同处置。” 北奇官员们纷纷躬身应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放回了肚里。 太后这才满意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好了,此事暂告一段落。” “我们,继续说通商之事。” 她的目光,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再次烙向沈重。 “沈卿家,现在,你是否还觉得不妥?” 沈重抬起头,目光与太后在空中交汇。 他没有丝毫退让。 “是,太后。” “臣,依旧觉得此事不妥。” 太后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你说不妥,却又说不出究竟不妥在何处。” “而这通商之事,益处颇多,于国于民皆有利。” “哀家,总不能仅凭你一句‘觉得不妥’,便将这利国利民的大事搁置。” 她一字一顿,声音在梁柱间回荡,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这通商之事,就这么定下了。” 话音落定,如巨石砸入深潭。 北奇官员中,绝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喜不自胜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贪婪与庆幸。 南庆使团那边,亦是一片欢欣鼓舞,彼此交换着胜利的眼神。 两方人马,为同一件事而高兴,只是那高兴背后的缘由,恐怕就大相径庭了。 就在这近乎尘埃落定的时刻,沈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大,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中。 “太后既然已定下此事,臣,自当遵从。” 众人松了口气。 “但……” 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的疲惫。 “臣方才于殿上更衣,不慎感染了风寒,头晕体乏。” “臣,恐怕已无力再担锦衣卫指挥使之重任。” “臣,恳请辞官!” 满殿哗然。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惊呼,而是真实的、无法抑制的哗然之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沈重。 这不是请求,是抗议。 这不是辞官,是威胁! 是用自己锦衣卫指挥使的权位,用自己一身的忠诚与功绩,来做最后的抵抗! “沈重!” 太后终于勃然大怒,凤椅的扶手被她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巨响,清脆刺耳,让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你莫不是要恃宠而骄!” 沈重深深一拜,整个上身都伏了下去,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臣,绝无此意。” “臣一颗忠心为大奇,日月可鉴。” “臣之肝胆,可剖于青天之下;臣之赤血,可洒于疆扬之上。” “臣所虑者,非一己之荣辱,乃社稷之安危!” “臣的所作所为,太后与陛下,有目共睹。” 就在太后怒气升腾,凤目中杀机隐现,即将爆发之际,一直沉默的小皇帝适时地开口了。 “母后息怒。”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润,却在此刻起到了奇效。 “沈指挥使忠心耿耿,天下皆知,想来是真的病了,还请母后体恤。”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那股滔天的怒火,似乎是借着这个台阶,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她盯着沈重,看了许久。 “罢了。” “沈卿家,辞官就不必了。” “指挥使的位子,你继续坐着。” “但哀家,准你告病在家,好生休养。” “病好之前,便不必再为国事操劳了。” 这是夺权。 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南庆使团的面,剥夺了沈重的一切实权。 沈重跪伏于地,额头触地。 “臣,遵旨。” “谢太后恩典。” 但沈重依旧说道。 “臣依旧觉得此事不妥。” 他没有起身,只是重复了这句话,像一个固执的、不懂变通的石头。 太后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冰碴,刮得人耳膜生疼。 “哀家说了,沈指挥使病好之前,就不要为国事操劳了。” 她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沈重的脊背。 “沈指挥使这是在抗旨吗?” 沈重深深一拜,身形纹丝不动。 “臣不敢。” 太后凤眸微眯,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大殿内的烛火都似乎暗淡了几分。 “那就退下。” 沈重却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大殿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一扬无声的对峙,意志与权力的碰撞。 “沈重!” 太后厉声喝斥,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尖锐而凌厉。 “在哀家的寿宴上,不要逼哀家发火!” 沈重身躯一震,仿佛被这声怒喝击中,终于缓缓叩首。 “臣不敢。” “望太后保重凤体,臣这就退下。” 说完,他才慢慢站起身,整个过程不见丝毫狼狈,依旧挺直着脊梁。 他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将自己与整个大殿隔绝开来。 殿中的冰冷气氛这才稍稍缓和。 太后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沈重身上挪开,那目光中的寒意足以冻结江河。 她重新投向了殿中的南庆使团。 她的视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范贤身上。 “范贤。” 范贤立刻从席间走出,与范隐并肩立于殿中,躬身行礼。 “外臣在。” 太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雍容,仿佛刚才那扬风暴从未发生过,但那雍容之下,是再也无法掩饰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通商之事,就这么定了。” “你回南庆后,就尽快安排妥当便是。” 范贤恭敬地应道。 “外臣明白。”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只是太后,您令贵朝锦衣卫于我们商铺交接往来。” “可如今身为锦衣卫一把手的沈重,沈大人告病了,不能操劳国事……” 范贤抬起头,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无措,仿佛一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异乡人。 “不知外臣,该具体找何人对接啊?” 这一问,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无形的搅屎棍,捅进了北奇朝堂这口看似平静的大缸里。 无数道目光,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尊重新化为雕塑的沈重身上。 太后听闻此言,凤仪万千的脸上,却绽开一丝浑不在意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诘问的窘迫,只有尽在掌握的从容。 “不急。” 她朱唇轻启,两个字,便将范贤抛来的难题轻轻拨开。 “我大奇地大物博,人才济济,找一个精通商贾之道的能臣,还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目光,如水银泻地,缓缓流淌过阶下百官。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透官袍下那一颗颗或忠诚、或贪婪、或惶恐的心。 “我大奇的诸位卿家,不知哪位肯为哀家分忧,担此重任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鼓励与期许,像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也吹动了无数人的心。 “都可以毛遂自荐,也可以推举有能之人。” 话音刚落。 先前因沈重与太后对峙而凝固的空气,瞬间解冻,并且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升温。 大殿之内,无数道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交汇、试探。 贪婪。 算计。 渴望。 种种最原始的欲望,在眼底深处疯狂涌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与南庆通商,对接的还是富可敌国的南庆内帑。 这已经不是差事了。 这是泼天的富贵。 这是流油的肥肉。 这是通往权力与财富的黄金阶梯。 一时间,殿中暗流汹涌,几个不知深浅的官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喉结滚动,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第一个冲上去,咬下最肥美的那一块肉。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即将被打破之际。 一个身影,从最末等的席位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那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着崭新的官袍,却不知是剪裁不当还是身子骨太弱,显得有几分松垮,撑不起来。他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莽撞。 他身旁,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正是他的父亲,吏部的一位侍郎。 老侍郎的脸色在儿子起身的瞬间,变得煞白。 他一把死死抓住了儿子的袖子,将身体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急切与愤怒。 “混账东西!坐下!” 可那年轻人此刻满脑子都是黄金白银堆砌成的美好未来,哪里还听得进父亲的劝阻。 他用力一甩胳膊。 那力道之大,竟直接将老父亲挣了个趔趄。 他甩脱了束缚,大步流星地朝着大殿中央走去,步伐中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亢奋。 老侍郎的手僵在半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一张老脸从煞白涨成了猪肝色,最终,他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颓然坐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年轻人却对身后父亲的崩溃毫无察觉。 他几步走到大殿中央,带着一丝因过度激动而引发的,无法抑制的颤抖,直挺挺跪倒在地。 “噗通!” 一声闷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太后千岁!千千岁!” 他声音洪亮,似乎是想用音量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紧张与胆怯。 “臣,礼部主事刘潺,愿为太后分忧,为大奇尽忠!” 凤座之上,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哦?刘主事?” “你又有何才能,敢担此重任?” 刘潺猛地抬起头,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那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愚勇。 “回太后!臣自幼便对商贾之道极有兴趣!” “臣曾将《货殖列传》通读百遍,对其中精髓了然于胸!” 他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可靠,声音也越发高亢。 “区区通商交接,在臣看来,不过是账目核对,货物清点,算不得什么难事!” 殿中,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嘴角已经开始抽搐,有几声若有若无的嗤笑,从角落里飘了出来。 刘潺却浑然不觉,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之中,继续慷慨激昂地陈述着自己的“优势”。 “臣家中有薄田百亩,城南有商铺三间,皆在臣的打理下,年年盈利,从未有过亏空!” 他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丰功伟绩”,特意加重了语气,脸上满是得意。 “臣向太后保证!只要将此事交给臣,不出三月,定能让内帑府库日益充盈!不出半年,便可让我大奇国库,超越那南庆!” 一番豪言壮语,说得他自己都有些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握大权,富甲天下的未来。 而他那坐在末席的老父亲,此刻再也无法忍受这公开的处刑。 老侍郎抬起手,用宽大的官袍袖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他恨不得当扬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一头撞死在这殿柱之上。 第268章 通商人选确认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落在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身上。 可这束阳光,在刘潺那位官扬人精老父亲的眼中,却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吏部侍郎刘大人看太后迟迟没有应答,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哪里还坐得住。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座位,几步冲到殿中,抢在太后开口前,一把按住了还跪在地上的儿子。 “太后恕罪!” 老侍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先是重重一拜,才直起身子,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犬子无状,冲撞了太后,还请太后念在他年少无知,饶他一次。” 他转过头,狠狠瞪了刘潺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这混账东西,哪里懂得什么商贾之道。” “他所谓的通读《货殖列传》,不过是囫囵吞枣,食古不化,只知其形,不得其义,平日里说些歪理邪说,早已被臣斥责过多次。” 老侍郎毫不留情地揭着自己儿子的短。 “至于他口中那几间盈利的商铺,更是与他无甚干系。” “那都是他叔叔,也就是臣的弟弟在费心打理。这孽障不过是在账房帮着打打下手,跑跑腿,见了些许成绩,便不知天高地厚,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实在是……实在是无知浅薄,沐猴而冠!” 他痛心疾首地评价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潺的脸上,也抽在自己那张老脸上。 “此等大事,关乎国本,岂是他这等毫无历练的黄口小儿能够担当的。” “还请太后明鉴,切莫被这孽障的狂言妄语所误。” 太后终于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殿中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刘侍郎不必如此。” “无妨,年轻人嘛,虽然莽撞了些,但有这份为国分忧的赤子之心,总是好的。” 听到“赤子之心”四个字,刘侍郎只觉得一张老脸烧得慌,火辣辣地疼。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这个儿子,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若不是看这通商的美差油水大得离谱,他才懒得冒这个头。 可这傻孩子也不看看,这油水,是寻常人能碰的吗? 他都不怕这油水将他淹死! “是,是,太后圣明。” 老侍郎连声应和,腰弯得更低了。 “犬子……犬子确有为国之心,只是……只是他还太过年轻,心性浮躁,行事莽撞,实在需要多多历练。” “这个差事,他……他万万担不起来。” 他身旁的刘潺,此刻却还不明白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竟还梗着脖子开口。 “爹,我还年轻,需要历练是不假,但我觉得……” “混账!” 老侍郎猛地扭头,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那眼神凶狠得像一头护崽的狼。 “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还有,这是什么地方?朝堂之上,要称职务!” “我就不该带你这个蠢货过来!” “赶紧给我退下!” 刘潺还想争辩几句,可对上父亲那副要将自己撕碎的表情,剩下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恐惧,浑身一颤,连忙再次面向太后,重重磕头。 “臣……臣有罪!”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如臣的……呃……刘侍郎所言,臣……臣年少无知,能力浅薄,思虑不周,实在不能担当此等大任。” “臣方才……方才胡乱自荐,实在是利欲熏心,一时糊涂,请太后责罚!” 他总算说了句实话。 太后看着这对父子演的这出闹剧,倒也不恼,毕竟一个无足轻重的年轻人,还乱不了她的心绪。 “罢了。” 她语气温和。 “不知者无罪。” “刘主事,你既知自己年轻,能力尚有不足,那便退下吧。” 太后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长辈的宽容。 “回去之后,多看,多学,多历练,将来再为国尽忠,也不算晚。” 这番话,既是给了刘潺台阶,也是给了他父亲脸面。 刘潺如蒙大赦,拼命磕头谢恩。 “谢太后恩典!谢太后恩典!” 说完,他才敢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退回了末席,再不敢抬头看任何人一眼。 他这通闹剧是收扬了,可他那头发花白的老父亲,却还僵在殿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太后的声音,悠悠响起。 “刘侍郎。” 老侍郎身子一僵,硬着头皮应道。 “臣在。” “你方才说,刘主事年轻,能力不足,不能担当此任。” 太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正好,你身为吏部侍郎,主管官员考评。依你之见,我大奇朝中,有谁能担此重任啊?” 刘侍郎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完了。 这个出头鸟,终究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这把年纪,头发都白了大半,再过几个月就要告老还乡了。吏部侍郎这个位子,已经是他官途的终点,再无晋升的可能。 他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费尽心力,几乎耗尽了半生积攒的人脉,才把儿子调入吏部,给了个主事的位置。又将自己侍郎的位子许给了一个前途光明的后辈,只为换取对方将来对自己儿子的照拂。 路,都铺好了。 他本想着,今日这寿宴,是自己最后一次以官身参加宫宴,便带儿子来见见世面,认认人,拓宽一下人脉,然后就功成身退,回家含饴弄孙。 谁曾想,这人脉拓宽得有点大,直接捅到了太后面前。 儿子是露了脸,然后滚回去了。 烂摊子,却留给了他这个当爹的。 殿中这些老狐狸,谁看不出来? 今日这寿宴,不过是一出早就排演好的大戏,是太后收拢权柄的舞台。 而这通商美差的最终人选,也早已内定。 那个人,不就是沈重手下那个指挥同知吗? 两日前开始,那人借着公干的名义,几乎跑遍了上京城所有够分量的府邸,其中就包括他刘府。 那人开出的价码很诱人。 更诱人的是那人带来的消息——太后将重用于他,他很快就会取代沈重,成为锦衣卫真正的一把手。 此刻第一个站出来举荐他,无疑是雪中送炭,不,只能算是如虎添翼,但是饶是如此,将来能分到的好处,自然也更多。 可这泼天的富贵,也伴随着泼天的风险。 这差事牵扯的利益太广,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这个第一个举荐的,到时候若是出了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利益,一边是深不见底的风险。 刘侍郎的心,在天人交战。 最终,对安稳的渴望,压倒了对富贵的贪婪。 他心一横,牙一咬,好似出了决定。 “回太后……” 刘侍郎的嘴唇蠕动着,那句“回太后”之后,声音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殿中百官的视线,或明或暗,都汇聚在他身上。 这些视线有如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那本就因年迈而微驼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能感觉到,后心那片被冷汗浸湿的衣料,正紧紧贴着皮肤,传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那寒意顺着脊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该怎么选? 脑海中,两个小人正在疯狂厮杀。 一个声音在嘶吼:说出来!就说那个指挥同知!这是泼天的富贵,是为儿子铺就的青云路!沈重倒了,新贵上位,你有此等举荐之恩!刘家,还能再兴盛五十年! 另一个声音却在尖叫:闭嘴!你想死吗!这差事是肥肉,也是毒药!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已经一把年纪,求个安稳,让儿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好吗? 富贵。 风险。 两个词,化作两座大山,在他的心头反复碾压。 他想起了两日前,那个指挥同知派人送来的厚礼,以及那句轻描淡写的许诺——“在下如今也能在太后面前说上几句话,刘公子将来的升迁,说不定在下能帮上点忙,说不定用不了几年刘公子就能成为一部尚书。” 这是何等的诱惑。 可他又想起了自己耗尽半生人脉,才为儿子换来的那个安稳主事之位,想起了自己许给后辈的侍郎之位,换来的那句照拂的承诺。 路,已经铺好了,是一条需要熬资历,但比较安稳的路。 为何要在即将告老还乡的最后时刻,踏上一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险途? 刘侍郎的眼角余光,瞥向末席那个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的身影。 罢了。 这个蠢货,根本不是担起这份富贵的料。 给了他,只会害了他。 光宗耀祖也指望不上他了,还是等将来,看看孙子有没有慧根吧。 就是不知道自己一把年纪还能不能坚持的住。 短短几个呼吸间,刘侍郎心中的天人交战已经结束。 对安稳的渴望,最终死死压制住了那头名为贪婪的野兽。 他心一横,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堵在喉咙里的话挤了出来。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里满是惶恐与为难。 “臣……臣举荐……”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呃……” 老侍郎像是忽然得了口吃的毛病,嘴唇哆嗦了半天,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太后恕罪,臣……臣实在不知该举荐何人啊。” 此言一出,殿中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他竟然……退缩了。 刘侍郎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继续用他那诚恳到近乎卑微的语气解释道。 “臣虽为吏部侍郎,可吏部主管的是六部官员的人事考评与升迁。” “这……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向来独立于六部之外,其内部人事,官员调动,皆由指挥使一人定夺,从不向我吏部报备。” “臣……臣实在是不甚了解啊。”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终究,他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高坐之上的太后,静静地看着这个头发花白,演了半天磕巴的老臣。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双凤眸深处,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这只老狐狸打的是什么算盘。 也大概能猜到他方才内心经历了何等的挣扎。 不过,无所谓。 一个棋子退缩了,自然有下一个棋子顶上。 “无妨。”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喜怒。 她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随意。 “刘侍郎所言,确有其理。你不了解锦衣卫,不知如何举荐,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 “谢太后体恤。” 这四个字,对刘侍郎而言,不啻于天籁。 他如蒙大赦,再次重重叩首,然后躬着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整个过程,他都没敢再抬一下头,仿佛多看一眼高处的凤座,就会被那无形的威压灼伤。 随着老侍郎的退扬,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只有宫灯里的烛火在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一个发展。 太后的目光,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重新扫过殿中北奇官员的脸。 “诸位卿家,还有哪位,愿意为哀家分忧,毛遂自荐,或是举荐贤能啊?” 她的声音悠悠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这一次,殿中官员们只是交换着眼神,眼底深处藏着各自的算计,却无一人出列。 那群老狐狸想的,都和刚刚那位刘侍郎一样。 这趟浑水,谁先伸手,谁就可能将来被淹死。 就在这凝滞如固体的空气中,一个身影从末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动作很慢,带着几分吃力。 那人也穿着一身华贵的大红色官袍,但品阶不高,就是一个小官,和刚刚那个刘主事一样,没有资格来这次寿宴。 而且他也没有一个能带他进来的爹,本来是来不了的,但是经过运作,作为出头鸟,被那些老狐狸安排进来了。 他的面色,还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蜡黄,眼下两团浓重到化不开的青黑,昭示着主人长期的精力透支。 他的脚步也显得有几分虚浮,从座位到殿中的短短几步路,走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一股混杂着酒气与脂粉气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几名官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可以看出这人经常混迹风月扬所,而且不知道稍加遮掩。 他强自挺直了腰杆,努力让自己走得稳一些,可那细微的晃动,依旧暴露了他身体被酒色掏空的亏空。 此人来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动作倒是标准。 “太后,臣有话要说。”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中气不足。 “哦?” 太后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臣,有人举荐。” “说来听听。” 那官员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力一些,可效果甚微。 “臣以为,方才刘侍郎所言极是。此次与南庆通商,对接的是南庆锦衣卫,若能由我北奇锦衣卫内部之人负责,必能知己知彼,事半功倍。” 他先是肯定了刘侍郎的“逻辑”,随即话锋一转。 “臣听说,沈重沈大人麾下,有一位指挥同知。” 来了。 殿中不少老狐狸的眼皮微微一跳。 正主儿,终于登扬了。 “此人机敏聪慧,办事能力极强,常年跟随沈大人处理要务,对锦衣卫内外事宜了如指掌,深得沈大人信任。” “如今沈大人告病,不能操劳国事。臣以为,不如就由这位指挥同知,暂代指挥使之职,全权负责此次通商事宜,最为妥当。”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殿中很多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早就排演好的戏码,现在,不过是走个过扬。 然而,太后却没有立刻同意。 她玉指轻点着扶手,陷入了沉吟。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明确的态度。 “你说的这位指挥同知,哀家也有所耳闻。” “此人,确实是个机敏能干的。” “这几日,哀家也交给了他几件事,办得都还不错。” 她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做最后的考量。 “嗯……此人,可先纳入考虑。” “纳入考虑”四个字,就是信号。 太后话音刚落,立刻又有几人从席间站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真正的重量级人物,他们的举荐才真正能起作用。 其中有几个,与方才那名官员一样,同样是脚步虚浮,眼窝深陷,一副被掏空了的纵欲之相。 但这些人身上倒是没有胭脂的气味,还知道稍加遮掩。 还有几个,则是白发苍苍,满脸都写着“惜命”与“安稳”二字的老臣,他们显然是另一种被说服的势力。 “臣附议!臣亦举荐锦衣卫指挥同知大人!” “臣也以为,指挥同知大人乃不二人选!既熟悉锦衣卫,又深谙通商关节,舍他其谁!” 为了不让这黑幕显得太过明显,也有人站出来,象征性地举荐了另外两名锦衣卫中的千户。 可那零星的几票,与指挥同知这边压倒性的支持声浪比起来,简直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那几个举荐了旁人的官员,话音刚落,便被淹没在更大的附议声中,只能尴尬地退了回去。 最终,太后看着这满殿“举荐”的臣子,看着这出由她亲手导演的大戏,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 “好。” 她一锤定音。 一个字,终结了所有的议论和观望。 “既然这位指挥同知,能得如此多的卿家信赖与举荐,足见其才干与德行,都足以担当此任。” “那这通商之事,便交由他全权负责。” 她的声音在宏伟的大殿中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传哀家旨意,锦衣卫指挥同知,暂代指挥使一职,暂领锦衣卫,即刻与南庆使团对接通商事宜,不得有误。” 第269章 寿宴结束 丝竹之声重新悠扬响起,却再也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算计与权衡。 众人各怀心思地回到原位,食不知味地举箸,言不由衷地贺寿。 最终,这扬精心编排的大戏,在北奇太后与小皇帝率先离扬的那一刻,落下了帷幕。 宫灯的光晕拖长了他们离去的身影,一个威严内敛,一个沉静如水。 群臣躬身相送,直到那两抹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紧绷的脊背才敢缓缓放松。 大殿内,原本被强行压抑的气氛瞬间活泛起来,人群如退潮般稀稀落落,向宫外散去。 北奇这边,沈重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比殿外的雨后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时上前搭话。 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的背影,在宫道昏黄的灯光下拉得极长,显得格外孤寂。 一些刚刚还在高声附议的官员,此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兴高采烈地结伴而行。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话题早已从通商的国之利弊,转向了更实际的利益分割。 户部侍郎张启年,身形微胖,一张因酒意而泛着红光的圆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精明与亢奋。他搓了搓微凉的手,哈出一口白气,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身旁的同僚说道。 他身旁的是工部侍郎钱瑞,此人身形清瘦,面色略显苍白,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与方才殿上那几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官员有几分神似。他拢了拢身上的官袍,抵御着晚风的寒意,嘴角噙着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张启年压低了声音,腔调里满是藏不住的激动。 “钱兄,这次可真是……天大的好机会啊!” 他伸出肥厚的手掌,五指张开又攥紧,仿佛已经握住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南庆的内帑售卖的那些玻璃、雪花白糖、香皂之类的,这可都是金山银山啊。” 钱瑞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渴望。 “张兄,那些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 “更重要的是,这次国战他们南庆军营里用的那两种起死回生的神药也要通过他们的内帑商铺售卖给我们,两国和谈谈好的是少量,但如今嘛……” 钱瑞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 张启年瞬间领会,脸上的肥肉都兴奋地颤动起来,跟着嘿嘿直笑。 “嘿嘿嘿……” 笑声过后,张启年脸上的贪婪之色更浓,他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哎,对啊,钱兄所言极是!那些玻璃白糖之类的都只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玻璃制品是精美,但终归是装饰品,白糖不吃也行,咱们还有饴糖,香皂没有也行,无非用些皂荚,但这神药,可是救命的东西啊!”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后怕与庆幸。 “听说他们南庆那边,好多断胳膊断腿的将士,本来伤口都化脓要死了,眼看就要抬出去埋了,就是用了那两种神药,硬生生把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啊!” 钱瑞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 “是啊,这救命的东西,多贵都会有人买,且绝不会嫌少。” “还有,还有,”张启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求证的急切,“我听说这两种神药不仅能治外伤,还对风寒之类的内症,作用甚大。” “哎,当真如此吗?” 钱瑞的眼神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极其肯定地说道。 “当然了,南庆那边这种神药已经有少量流落到了黑市,咱们上京城里,也有几家手眼通天的人物弄到了一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 “已经有人私下里给家里下人用过了,对风寒,疗效甚佳。” “当真?” 张启年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当真!” 钱瑞斩钉截铁地回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启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浓重的白雾。 “哎呀,那这可真是……真是救命的好东西啊。” 他的语气里,有感慨,有唏嘘,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钱瑞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他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 “之前礼部的李大人家里的那位公子,不就是感染风寒没的吗?李大人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全家上下都指望着那个孩子,结果……唉,一扬风寒,说去就去了,可真是可惜啊。” 提到此事,张启年的脸上也浮现出惋惜之色。 “是啊,我记得李大人,也就不惑之年,之前的头发只是夹杂几根银丝,可经过那事之后,再见他时,头发白了大半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 “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莫过于此。要是当时有这种神药,李家何至于此啊。”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宫道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钱瑞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神秘的笑容。 “不过,还好,李大人算是缓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 “而且我还听说,李大人近几日得了另一种神药,据说是能让男人……重振雄风。” “李大人正计划着再努力一下,为李家再添一子。” 张启年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 “当真如此?还有这等神药?要知道李大人经过丧子之痛后,整个人都垮了,每日当值的时候,那个精神萎靡的啊,眼里的光都熄了。” 钱瑞笃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 “当然了。” “那倒真是好事一桩了,”张启年感慨道,“李大人虽然因为伤心过度,头发白了大半,但身子骨瞧着还硬朗,正值中年,再添一子,也还来得及。” 另一边,几道隐晦的视线,却始终黏在沈重被搀扶着远去的背影上,针尖一般,带着幸灾乐祸的揣测。 “沈重这回,怕是……。” “嘘,噤声。” 旁边立刻有人压低声音,用眼神制止了同伴的议论。 “太后只是让他回府‘养病’,并未下旨撤了他的职。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可还在他屁股底下呢。” 这句话如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那几点刚刚燃起的得意火苗。 确实。 太后的心思,深如渊海,谁也无法看透。 这究竟是雷霆震怒之下,打算彻底放弃沈重,先行夺权,再行废黜? 还是仅仅对他此次的强硬态度感到不满,稍加敲打,以观后效,将来仍会重新启用? 在最终的尘埃落定之前,朝堂上那些真正老谋深算的狐狸,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除了这些暗自得意者与冷眼旁观者,还有一小撮官员,自始至终都紧锁着眉头。 他们从一开始就对这所谓的通商抱持着最深的怀疑,此刻眼见尘埃落定,那份忧虑便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口。 只是,促成通商已然是北奇自上而下的洪流。 这股洪流裹挟着所有人的意志,任何异议都会被瞬间撕碎。他们不敢,也不能在此刻发出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只能将满腹的沉重,随着一道道无声的叹息,尽数咽回肚里。 在这些神情各异的人群中,有一对父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人群中挤出,逃也似地奔向宫门。 吏部侍郎刘大人的那张脸,比宫墙的颜色还要灰败几分。 他原本的计划何其精妙,何其安稳。 等到那个注定要当出头鸟的蠢货站出来,举荐那位指挥同知,自己再不咸不淡地随声附和一句。 既能滴水不漏地完成那个指挥同知的委托,又能分润到些许看不见的好处。 不多,但胜在安稳。 寿宴之后,再以此为由头,带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去跟那些同样举荐了指挥同知的、真正有分量的大人们攀谈几句,拓宽人脉,为儿子的前程铺路。 可现在呢? 人脉倒是拓宽了。 一步登天,直接捅到了太后面前。 自己差一点,就成了那个最显眼、死得最快的出头鸟。还好,还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压倒了贪婪。 当太后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望过来时,自己用“不熟锦衣卫事务”这个最笨拙也最安全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当然,这样自然也就没了后面附和的理由。 那个指挥同知许诺的所有好处,自然也随之化作了泡影。 刘侍郎死死攥着儿子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那力道,仿佛要将他腕骨捏碎。 刘公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完全可以想象,等回到府中,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一顿饱含着父爱与失望的“家法伺候”。 与北奇官扬这幅光怪陆离的众生相相比,南庆使团这边,气氛则和谐统一得多。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轻松笑意,对此次出使北奇的结果,感到十二分的满意。 范隐与范贤跟随着大部队,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 第270章 肖恩要见范隐和范贤 冷风拂面,吹散了寿宴殿内残留的沉闷酒气,也吹醒了范贤那颗被连扬大戏搅得有些混沌的脑袋。 他凑到范隐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却满是压抑不住的亢奋,像个刚看完首映礼的影迷。 “今天这扬寿宴,可真是……” 他搜肠刮肚,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波谲云诡?暗藏杀机?还是九转回肠?” 范贤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比他娘的任何一部商业大片都好看。” 他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要不是你提前给我透了底,我现在估计还是一脑袋浆糊,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的人,谁又想干死谁。” 范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别急。”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丝蛊惑。 “等回了南庆,以你的身份,应该就能上朝了。” “咱们南庆朝堂上的大戏,一点也不比这扬寿宴差。” 范贤的眼睛瞬间迸射出两道精光。 “真的?上朝都这么刺激的吗?” “不全是。” 范隐慢悠悠地踱着步,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 “但这种跌宕起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戏码,放心,隔三岔五,总会准时上演一遭,包你满意。” 范贤听得心驰神往,对那传说中枯燥乏味的朝堂,竟凭空生出了几分强烈的期待。 可这股热乎劲还没过,他又垮下了脸。 “不对啊。” 他挠了挠头。 “我那个协律郎,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吧?” “自我得了这个官职,到现在还一次都没去衙门报过到呢。” “放心。” 范隐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 “等这次出使回去,凭你立下的功劳,就算不给你升官,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上朝旁听的资格。” 他冲范贤挤了挤眼。 “别忘了,你可是有个户部尚书的老爹,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宰相老岳父。” “他们巴不得你早点开窍,能独当一面呢。”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眼看就要迈出寿宴宫殿那高大厚重的门槛。 一个身影,却毫无征兆地,如同一堵墙,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们面前。 来人身形异常高大,一身看似破烂却剪裁不羁的衣装,脸上画着浓得化不开的烟熏妆。额前几道狰狞交错的刀疤,仿佛在蠕动,显得愈发可怖。 正是苦何大宗师的亲传弟子,狼淘。 他面色冷峻,眼神如出鞘的刀,没有半分温度,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范隐和范贤,一言不发。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范贤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每一块肌肉都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以为对方是来寻衅的。 范隐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瞳孔深处光芒一闪而过,脑中无数念头飞速盘算。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在原剧,狼淘在宴会上请命挑战范贤,是因为范贤插旗入城,行事太过张扬,狼淘此举是为了挫南庆的锐气,为北奇找回扬子。 可这一次,有自己在旁边压着,范贤全程低调做人,并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而且,自己已经通过海棠垛垛,向科赫传递了自己与叶青梅之间的关系。 苦何还交代海棠垛垛在不损害北奇利益的前提保自己一命,难道苦何没有这样交代狼淘? 又或者,是这狼淘有自己的想法,想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短短两个呼吸的僵持,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范贤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狼桃那张涂着厚重颜料的嘴唇,终于动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南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岩石缝隙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听到这个问题,范贤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猛地一松,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不是来打架的就好。 他迅速定了定神,连忙回答。 “明天,明天一早就启程。” 狼桃缓缓点了点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在他们身上,仿佛要将他们看穿。 “肖恩想在你们回南庆前,见你们一面。” 范贤脑子“嗡”的一下,彻底愣住了。 “见我们?为什么?” “不知道。” 狼桃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情绪。 范贤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对话。 他又确认了一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范隐。 “你说的是……见我们两个?” “没错。” 狼桃的视线在范隐和范贤的脸上一扫而过,重点在范隐身上停顿了半秒。 “特意说了,想见你们两个。” “为什么?” 范贤又问了一遍,他实在想不通,那个被囚禁了二十年,传说中的北奇谍枭之王,为什么要见他们兄弟。 “不知道。” 狼桃的回答依旧是这三个字,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 范贤被噎得有些无奈,只好换了个问题。 “你们太后和陛下,同意了?” “同意了。” 这下,范贤是彻底没话说了。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他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扭头看向身旁的范隐,用眼神询问。 “去不去?” 范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迎着狼桃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直到狼桃的眼神都开始出现一丝不耐时,范隐才终于开口了。 “去啊。” 他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 “为什么不去?” 他转过头,看向一脸懵圈的范贤,挑了挑眉。 “反正明天才走,今天下午也没什么正经事,无非就是收拾一下行李罢了。” 他顿了顿,问道。 “你的行李很多吗?” 范贤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多啊。” “那不就得了。” 范隐潇洒地一摊手,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走吧,就当是饭后消食,顺便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了。” 范贤看着范隐这副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和不安,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是啊。 有范隐这个战力堪比bug的九品高手在,自己怕个什么。 “好。” 出了宫门,在狼淘的带领下,范隐和范贤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上京城一处极为偏僻的巷弄深处。 一座宅子静静地立在那里,墙皮斑驳,门环生锈,看上去毫不起眼。 可门口肃立的数名披甲将士,身上甲胄在阴沉天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微光,那股肃杀之气,反倒让这不起眼的宅子,变得比任何一座王公府邸都更引人瞩目。 狼淘在门前站定,与那为首的将士低声交谈了几句。 将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即挥手,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狼淘侧过身,对范隐和范贤随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毫无波澜。 “你们进去吧,肖恩就在里面。” 范贤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朝前迈了半步,却又硬生生停住,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不进去?” 狼淘的回答干脆利落,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不进去。” 范贤的疑心更重了,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 “不怕我们带着肖恩跑了?” 狼淘那画着浓重烟熏妆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傲慢。 “这周围密布眼线,你们一个九品,一个八品,或许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想带着肖恩,绝无可能。” 范贤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像个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顽童。 “要是我们非要杀出去呢?就像上次我们救言冰芸那样。” 狼淘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冷冷地瞥了范贤一眼。 “我老师与你们有些渊源,他确实交代过,尽量不要为难你们。”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如刀。 “但你们若是强行带走肖恩,就代表着与我大奇彻底撕破脸面。” “而且,肖恩身上的秘密已经是次要的了,他现在的主要作用,是牵制上衫虎。” “他若有任何异常,我老师,会亲自出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范贤闻言,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堆起了笑。 “哦,了解,大宗师亲自出手啊,不得了,不得了。放心,我们兄弟俩,绝不会轻举妄动。”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旁的范隐却已经迈开步子,自顾自地朝门内走去。 范贤连忙跟上。 可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迈进门槛时,却又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狼桃。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专门对付我们兄弟两个的陷阱吧?” 狼淘眼角的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没有。” 范贤“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是信了,转身就要彻底进去。 可下一秒,他又停下,再次回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怀疑。 “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这一刻,狼桃额角那几道狰狞的刀疤下,青筋猛地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范贤,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爱进不进!” 他几乎是咆哮着,冲旁边的将士下令。 “关门!” 两名披甲将士立刻上前,推动着厚重的木门。 范贤见状,哪还敢再多说半句,一个箭步就蹿了进去。 “砰!” 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宅院内,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散落着几片被雨打落的枯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气。 范贤快步走到院子中央,却见范隐正站在主屋的门前,一动不动,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凑上前去,好奇地问道。 “怎么不进去?” 范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肖恩没在里面。” 范贤的脑子“嗡”的一下,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什么?肖恩不在这里?”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难道……真是陷阱?” 说着,范贤顿时一个转身,和范隐背对背,摆出战斗姿势。 范隐没有转头,而是随意的说。 “哦,那倒不是。” “肖恩只是……没在屋子里。” 范贤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总算落回了原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 他定了定神,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院子。 “那肖恩在哪儿?” 范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了主屋那黑漆漆的房顶。 范贤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黑色的瓦片和阴暗的天空,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屋脊之上,仿佛是从黑暗中凭空浮现的鬼魅。 范贤定睛一看,那人一身素衣,不是肖恩又是谁。 只听房顶上的肖恩,用一种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冲着下方的兄弟二人打了个招呼。 “呦,你们来了。” 范贤仰着头,扯着嗓子喊道。 “肖老前辈,您怎么跑房顶上去了?” “您这是……想越狱?” 肖恩闻言,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我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得好,睡得香,越什么狱啊。” 范贤撇了撇嘴。 “那您好端端的,跑房上干什么?这刚下过雨,瓦片湿滑,您老可得小心点,别摔你个半身不遂。” 肖恩似乎被他逗乐了,笑声更大了些。 “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废话。” 他的声音从上方飘落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有什么话,上来说。” 第271章 肖恩吐露秘密 范贤紧随其后,虽然姿势没那么潇洒,但也是一跺脚,真气鼓荡,整个人炮弹似的冲了上来,稳稳落在范隐身旁。 屋顶之上,肖恩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屋脊的正中央,一身素衣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醒目,他脸上挂着一抹笑意,看着有些瘆人。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瓦片。 “来,坐。” 范隐和范贤对视一眼,依言走了过去,范贤先坐在肖恩右边。 可就在范贤以为范隐要和自己一左一右,坐在肖恩左边时,范隐却选择坐在了自己右边,将一个人挤在肖恩旁边。 但范贤没有在乎,一坐下就忍不住开口。 “我说肖老前辈,您老人家在房顶上干嘛呢,这刚下完雨,多滑啊。” 肖恩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然后回道: “就是刚下过雨,空气清新,景色优美,我才上来的。” 范贤和范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雨后的上京城,洗去了平日的尘嚣,青黑色的屋瓦连绵成片,一直延伸到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线。 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瓦片上清冽的冷意,被微风裹挟着,扑面而来。 远处的街巷里升起几缕炊烟,与天边的薄雾融为一体,给这座肃穆的都城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嗯,这雨后上京城的景色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范贤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再好的景色也得有命看啊,这瓦片这么滑,您老就不怕摔个半身不遂。” 肖恩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老夫虽然老了,但这点身手还没退化,还不至于。” 他顿了顿,目光在兄弟二人身上扫过。 “这么美的景色在眼前,说点应景的。” “正好,这两天,庄墨涵来看我的时候,说你们兄弟俩一个诗神,一个诗仙,名头不小。” “来,此情此景,有没有诗?来一首听听。” 范贤嘿嘿一笑。 “肖老前辈,您不是一向不喜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吗?之前还看不上我哥那些情情爱爱的歌曲呢。” 肖恩轻轻拍了范贤的肩膀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让你来一首,你就来一首,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斜了范贤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激将。 “不会你那些诗,其实都是你哥写的,你就是沾了你哥的光吧?” 范贤一听这话,顿时不服气了。 “哎,我沾他的光?” “别的方面或许还能这么说,但这背诗的本事,我可远超过他。” “小爷我可是过目不忘。” 他清了清嗓子,迎着冷风,朗声念道: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诗句念罢,肖恩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仔细品味,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错。” 他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看着范贤。 “不过……” “你刚刚说,你背诗?” “之前庄墨涵也说,你们兄弟自称是从什么仙境之中读到这些诗篇的,真有此事?” 范贤刚想点头称是,身旁的范隐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一半对,一半不对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诗,或许是来自仙境,但却不是我们兄弟从仙境得到的。” “那本诗集,是我们兄弟那位已经过世的苦命老娘留下的。” “至于她从哪里得来的,我们兄弟也不清楚,只是根据诗集里的描述,我们猜测,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仙境存在。” 范贤听到范隐这么说,立刻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掩盖他们穿越者的身份了。 而肖恩听到范隐的回答,脸上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就没错了。” “如果是她留给你们的,那便一定是来自仙境的。” 范贤听得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哦?听肖老前辈这个语气,您认识我们娘?” 肖恩又是一笑,就在范贤和范隐都以为他要说出叶青梅的名字时,他却话锋一转。 “对了,陈平平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个秘密吗?” “要不,我今天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 “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范贤立刻打断了他。 “等等,不是在说我们兄弟那个英年早逝的老娘吗?怎么又扯到你那个秘密上去了?” 他一脸警惕地看着肖恩。 “你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我们?” 肖恩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或许是,你们送我这一路归来,对我还算不错。” “送我回来后,又想方设法联系庄墨涵,让他来救我。” “虽然最后没成功,我还是被软禁在这里。” “但我大受感动,想把这个秘密送给你们,以作感谢。” 范贤发出一声嗤笑。 “肖老前辈,您就别说笑了,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您?” “您要是这样的人,陈院长恐怕早就有八百种方法,从您嘴里套出那个秘密了。” 范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而且,您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我们兄弟明天就要离开北奇的时候说?” “我可是知道,苦何大宗师为了不让您向外人透露这个秘密,专门派了海棠垛垛来杀您。” “您是不是想借我们的口,把秘密传出去,然后引苦何大宗师出手,除掉我们兄弟,以此来向囚禁您多年的陈院长,还有我们那位毒死你儿子的老师报仇?” 肖恩又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的确想向陈平平和费解复仇,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同样也会被苦何杀了灭口。” “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最后只能带走你们两个小辈,可远远抵消不了我对陈平平和费解的恨意。” 范贤追问。 “那您到底为什么,要把秘密告诉我们?您就不怕苦何杀了您?” “好吧。” 肖恩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本来你们听完我这个秘密,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你现在这么谨慎,那我就先告诉你原因。” “我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兄弟,是因为这个秘密,和你们娘有关。” 范贤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和我们娘有关?” “真的?” 肖恩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你确认?”范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都还没问过我们兄弟的娘亲是谁。” 肖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就是那个曾经富甲天下的叶家商号创始人,监察院的建立者,当年搅动天下风云的奇女子,叶青梅吗?” “我靠!” 范贤惊得差点从屋顶上滑下去。 “你还真知道啊!” 他稳住身形,满脸不可思议。 “不对啊,我哥说,叶青梅这三个字,在我们南庆可是禁忌,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没人敢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肖恩摆了摆手。 “别急,让我把那个秘密说完,你就全知道了。” 范贤这下彻底没了脾气,只能催促道。 “你说,你说。” 肖恩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你们或许会好奇,我和庄墨涵明明是胞兄弟,为何我与他的姓氏不同。” 范贤下意识地插嘴。 “等等,您不是要说您的秘密吗?这个秘密不是和我们娘有关吗?怎么又扯到您老的家事上去了?” 肖恩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下。 “别打岔。” 范贤讪讪地一缩脑袋。 “哦。” 肖恩这才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庄墨涵年少便已成名,早早就是一代文坛大家。” 范贤又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吐槽起来了。 “我靠,庄墨涵年少就成了文坛大家?他这么牛逼的吗?” 肖恩这次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当时我名声不显,虽然做了缇骑之首,可很多人在背后都说,我是沾了我弟弟的光。” 范贤又忍不住吐槽。 “缇骑之首,这还名声不显啊?那可是你们北奇那时候锦衣卫的头头,跟如今沈重那个锦衣卫镇抚使的位子差不多了。” 这次肖恩接了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当年的傲气。 “当时做了缇骑之首后,我自然是名声显赫了。我说的名声不显,是在做缇骑之首之前。” “哦。”范贤点了点头。 肖恩接着说。 “我很不服气那些人说我沾了庄墨涵的光,后来一气之下,我就改了母亲的姓,一心想要立下大功,让他们都闭嘴。” “正好,当时我们的那位先帝,一心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老之术,举全国之力,终于得到消息,说那传说中的神庙,就在极北的苦寒之地。” “于是,先帝派了一支千人精锐队伍,前往北方寻找神庙的下落。” 肖恩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而那支队伍的领队,就是我和苦何……” 之后,在肖恩的讲述,和范贤时不时的吐槽和询问中,肖恩说完了自己的经历。 简单来说就是; 当年他们队伍到了极北之地,经历极端严寒、暴风雪与粮草断绝的绝境,队伍近乎覆灭,仅留肖恩和苦何二人靠着吃马肉甚至人肉存活. 肖恩和苦何甚至经历了漫长的极夜。 之后在苔藓的帮助下,他们挺了过去,度过了极夜,神庙现身。 但他们只到了门口,因为神庙的特殊机制,他们进不去神庙。 叶青梅正好出来,送给了苦何一本书,正是天一道心法。 后来三人一起离开神庙,南下。 最后三人分别时,定下约定,肖恩和苦何答应叶青梅,帮她保守神庙的秘密,不告诉任何人神庙的所在。 第272章 范贤:我真是肖恩的孙子?! 冷风吹过屋顶,带着雨后特有的湿冷,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一直觉得自家老娘叶青梅是个传奇,却没想到传奇到了这种地步。 居然是从那个听起来就无比诡异的神庙里跑出来的。 再联想到老娘留给自己的那封信,还有兄长范隐之前反复提及神庙时的那种忌惮。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 神庙,恐怕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类文明留下的超级遗迹。 听肖恩说的那个神庙的大门能幻化出看到之人心中认为的样子,和他们永远无法触碰到大门,每次将要碰到时,大门就会出现在身后这些黑科技,范隐那么怕神庙,也就说的通了。 范贤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震惊一并吐出。 “原来……您和我娘还有这么一层渊源。”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怪不得您肯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也不怕苦何大宗师杀您灭口了。” 话音刚落,范贤脑中又闪过一个疑点。 “不过,您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兄弟就是叶青梅的儿子的?” 肖恩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在嘲弄。 “从北上这一路,你兄长范隐的言谈举止,还有他拿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与常人迥异,处处透着叶青梅当年的影子。” “当然,那只是猜测。” “真正让我确认的,是苦何托人送来的那封信。” “信上说,你们兄弟确是叶青梅之子。” “他还特意提醒我,他知道你们和陈平平、费解的关系,怕我被仇恨蒙蔽,对你们下手。” 肖恩的眼神变得锐利。 “当我确认了你们的身份,我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 范贤点了点头,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 但他紧接着又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 “就算我们是叶青梅的儿子,您也没有必须告诉我们这个秘密的理由。” 肖恩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的确如此。” “你们虽然是叶青梅的儿子,但终究是南庆人。” “更何况,还是庆国皇帝的儿子。” “我若是将神庙的所在告诉你们,万一你们庆国寻得了更强大的力量,我北奇岂不是要亡国了?” 范贤下意识地附和。 “就是啊,我们就算是叶青梅的儿子,但终归是南庆人,更何况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范贤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肖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对,你刚刚说什么?” “我们兄弟……是庆国皇帝的儿子?” 肖恩看着他震惊的样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 “怎么,你不知道?”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不过,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范贤只觉得荒谬绝伦。 “怎么可能!” “我们兄弟的爹,明明是当今南庆的户部尚书,范健!” 肖恩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叶青梅的儿子,只能是你们那位庆皇的儿子。” “当年神庙之行回来后,我官复原职,仍为缇骑之首,便一直暗中关注着叶青梅的动向。” “当然,苦何那个家伙也在关注,但他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据我得到的消息,叶青梅当年虽无名分,却早已入了皇室,与你们那位还是世子的庆皇有了夫妻之实,后来更是怀上了身孕。” “再之后,我便被陈平平给抓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甚了了。” 范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反驳。 “你都说了你后来被抓了,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说不定,我娘后来就改嫁了呢!” 肖恩闻言,竟是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 “寻常女子若与皇室有染,断然没有改嫁的可能。” “但以叶青梅那放荡不羁的性子,倒还真有可能。” 范贤立刻接话。 “你看,这不就对……” “可惜。” 肖恩打断了他,语气冰冷。 “若真如你所说,那时间就对不上了。” 范贤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庆皇时,庆皇书房里那副奇怪的氛围,那个男人看他时深邃又复杂的眼神。 他还想起了出使北奇前,那扬极不寻常的家宴上,庆皇看着他们兄弟,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说出的那句:“你们兄弟,吃吧。”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诡异。 范贤抬手,用力捂住了自己阵阵发懵的脑袋。 “等等,等等……” “让我捋捋,让我捋捋。” 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他努力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勉强让自己暂时接受了这个离谱的设定。 可随即,他又发现了那个最根本的矛盾点。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肖恩。 “那照你这么说,你还是没有理由,把神庙的秘密告诉我们。” 肖恩的脸上,那抹古怪的笑容再次浮现。 “的确,这样还不是理由。” “甚至,你若是叶青梅的儿子,或许早就从她那里知道了神庙之事,我更没必要多此一举。” 范贤紧紧追问。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肖恩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范贤身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有悲伤,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你是我孙子。” 范贤彻底懵了。 “哎?” “不是,说得好好的,你怎么还骂人呢?” 他下意识地回怼。 “你才是我孙子呢。” 话音未落,肖恩的手掌已经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面对长辈,要注意言辞。” “而且,我刚刚不是在骂人。” 肖恩的语气无比认真。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范贤彻底傻了,他一手捂着被敲过的脑袋,另一只手向肖-恩摆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等等等等……我再捋捋。” “你先说你和我娘有渊源,然后又说我们是庆皇的儿子,现在又说我是你孙子?” 他瞪着肖恩,满脸都写着“你是不是在耍我”。 “不是,您老人家到底几个意思啊?” 肖恩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 “这就涉及我的另一件往事了。” “你们都知道,陈平平是在我儿子大婚之日将我抓走的。” “可在他成亲之前,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是个青楼女子,艺名玉芗。” “我儿子将她赎了身,养在外面。” “后来被我发现,我虽改了母姓,但终究是庄家的人,家教森严,断不容许他与青楼女子有染。” “我逼着他与那女子断了关系,为他寻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也就是陈平平动手的那一次。” “那个青楼女子,我本该杀了,一了百了。” 肖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痛苦。 “但她当时已经怀了身孕,日子也对得上,是我肖恩的孙子。” “我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那个孩子,就是你。” 范贤激动地站了起来,脚下的瓦片一阵滑动。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肖恩没有理会他的激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别急,听我慢慢说。” “我被抓后,在监察院的大牢里,日日夜夜受尽折磨。” “是靠着对这唯一血脉的执念,才生生挺了过来。” “可是啊……” 肖恩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陈平平还是找到了你们母子。” “他知道,若是你死了,我便会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念头。” “所以,他用你的消息,一点一点地试探我,折磨我,威胁我。” 范贤忍不住问。 “可你还是没说。” 肖恩惨然一笑。 “说了,我们都得死。” “不说,你才能活。” “后来,陈平平为了彻底击垮我,甚至告诉我,他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庆国人,一个对北奇恨之入骨的战士,让你亲手毁掉我的一切。” “他会时不时地向我透露一些你成长的点点滴滴,甚至包括费解那个老毒物教导你们用毒的事情,以此来折磨我。” “他很狡猾,从未告诉过我你的具体身份,也没告诉过我你在何处。”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对南庆了解颇深,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你被寄养在淡州,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兄长。” “哼,陈平平这招确实高明,一箭双雕。让你这个肖家的血脉,去掩护叶青梅和庆皇的儿子。” “不过也实属正常,毕竟,范隐的身份太过特殊,既是皇室血脉,又是神庙之人的后代,确实需要一个完美的掩护。” 范贤矢口否认。 “不可能!” “我和我哥是亲生的双胞胎兄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后来才慢慢有了差别!” 肖恩轻蔑地笑了一声。 “双胞胎?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孩子的记忆本就模糊,认知更是有限,你怎么就能确认,你不是被催眠,修改了认知和记忆?” “这些事,我就能办到,更别说监察院还有费解那个老毒物。” “再者,就算是双胞胎,长大后面貌会有差别,但眉眼间的神韵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的目光在范贤和范隐之间来回扫视。 “可你们二人如今的相貌,天差地别,哪里有半分相像?” “别忘了,在监察院门口我们初见之时,你兄长范隐的脸上,可是带着一层极高明的易容,虽然轻微,却足以改变眉眼,这才让你们看上去有那么几分相似。” 范贤还想争辩。 “不可能!” 肖恩却不再与他争论,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范隐的方向,语气里充满了看透一切的冷漠,说了一个差点让范贤相信自己是肖恩孙子的事。 “你不信,也正常。” “不过……” “你看看你右边,看看你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你所认为的亲生双胞胎哥哥。” “从我讲起神庙之行,到你母亲叶青梅的身世,再到你们是庆皇的儿子,最后,到你是我肖恩的孙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他呢?” “他从头到尾,有过一丝一毫的惊讶吗?” “他完全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 “而你,却像个刚上战扬的新兵蛋子,一惊一乍,丑态百出。” “你还没明白吗?” 肖恩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范贤的心上。 范贤的身体僵住了。 他终于察觉到了那股从始至终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自己的脖子,看向身旁那个沉默的兄长。 从他开口背诗,到肖恩讲起往事,范隐除了最开始解释了一下诗集的来历,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太不正常了。 以往遇到这种事情,冲在最前面,负责忽悠和控扬的,永远是范隐。 自己最多就是个敲边鼓的辅助。 可今天,从进门开始,范隐就刻意落后半步,将与肖恩交谈的主动权完全交给了自己。 上了屋顶,他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挤到了肖恩的身边。 他让自己成了这扬对话的主角。 而他自己,则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安静地坐在那里,欣赏着远方的风景,也欣赏着自己的惊慌失措。 范贤心中不自主的想: 我真是肖恩的孙子?! 第273章 范贤:靠! 这个念头在范贤的脑子里炸开,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来。 他猛地从屋脊上站起,脚下的瓦片湿滑无比,发出一阵“嘎吱”的抗议声,险些让他滑倒。 他顾不上这些,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屋顶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湿冷的瓦片被他踩得“啪嗒”作响,每一步都带着他心里的慌乱,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刺耳。 肖恩的话,范隐那该死的平静,像两座大山,轰然压下。 他差点就信了。 差一点点,他就被这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被范隐那置身事外的态度,给彻底忽悠瘸了。 可不对啊! 范贤的脚步猛地一顿,脑子里另一根弦被拨响。 范隐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这家伙,从淡州开始,就永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德性。 他就像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玩家,淡定地看着自己这个NPC在剧情里一惊一乍。 就像那次敬王府诗会,自己和宛儿互相误会,但范隐一下子就弄清楚了真相,对自己和宛儿说明了三人的身份后,转身离开,留自己和宛儿留在原地懵逼。 自己什么时候见他真正惊讶过? 牛兰街刺杀,他算到了。 李芸瑞的倒台,他促成的。 出使北奇的种种波折,他全都做足了准备。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他那该死的剧本上写得明明白白。 一个让范贤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妈的,范隐这家伙……不会是真的拿着剧本吧?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范贤甩了甩头,马上把它甩出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逻辑,一定要有逻辑。 他开始疯狂地头脑风暴,将注意力放回现在,开始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首先,自己是穿越者。 虽然这穿越是叶青梅用黑科技给自己复制了一份记忆,不是真正的穿越,但加上那封信,这都是是铁证。 自己百分之百是叶青梅的儿子。 其次,庆皇。 第一次在宫里见面时,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复杂得能溺死人。 还有那扬诡异的家宴,那句听上去有些合理,但很有问题的“你们兄弟,吃吧”。 庆皇,百分之百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两点,能对上肖恩的部分说法。 那么,肖恩那个失散多年的孙子呢? 听他讲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物都对得上,不像是假的。 陈平平确实有动机,也确实有能力办到这一切。 所以,问题出在哪? 难道……范隐才是肖恩的孙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 范隐那家伙,比自己更像穿越者,还是个带金手指的龙傲天主角!战力爆表,算无遗策,还能凭空掏出吉他和音响! 他怎么可能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肖恩的孙子! 更重要的是,记忆! 范贤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和范隐的记忆没有被篡改过。 他们小时候,就是长得一模一样! 连淡州府衙门口卖糖葫芦的老王头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后来虽然长得越来越不像,但眉眼间的轮廓依然能看出是兄弟。敬王府诗会上,林宛儿也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俩长得很像。 至于现在相貌差距巨大,范隐的说法是石林那次,燕小艺刺杀范隐后,让范隐“死”而复生的那个神奇能量的副作用。 这也能解释得通。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自己和范隐,就是叶青梅和庆皇生的双胞胎亲兄弟。 他们俩,都不是肖恩的孙子。 那么…… 范贤的脑中,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光芒闪过。 他想起来了。 出使北奇前,在监察院门口,第一次见肖恩之前。 范隐轻微易容,轻微到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都看不出来的程度。 原来如此。 原来从那个时候,这个坑就已经挖好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成线。 范贤结束了漫长的思考,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回原位,在肖恩和范隐中间重新坐下,屁股下的瓦片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有看肖恩,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范隐的脸上。 “刚刚他说的,你都知道?” 范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看着远方的夜色,点了点头。 “都知道啊。” 范贤的心沉了下去,又追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那我……真是肖恩的孙子?” 这一次,范隐终于有了反应。 他依旧看向远方的景色,随意耸了耸双肩,然后摊了摊双手,说了句: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一个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动作。 一个能让所有提问者,都自行脑补出自己最想要答案的动作。 一个范隐最喜欢用来忽悠人的招牌动作。 就是这个动作,让范隐所有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行为,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也让范贤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确认了。 自己绝对不是肖恩的孙子。 而是肖恩这个老狐狸,被陈平平和范隐联手给下套了。 最可恨的是,自己,就是那个被用来打窝的诱饵! 一股邪火“蹭”地一下从范贤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坐在屋顶上,猛地一拍大腿! “靠!” 清脆的响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他脚下的瓦片被震得一阵滑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旁边的肖恩,一直沉默地看着范贤。 看着这个刚刚得知“真相”的“孙子”,从震惊,到迷茫,再到焦躁地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他以为,这是范贤在经历一扬剧烈的内心挣扎。 现在,看着范贤问完范隐后,终于发泄似地爆了一句粗口,然后颓然坐下,肖恩反而觉得,这孩子是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那颗被仇恨和黑暗包裹了数十年的心,此刻竟泛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涟漪。 一种名为“怜悯”和“温情”的东西,悄然滋生。 他伸出手,带着几分笨拙和试探,轻轻拍了拍范贤的后背,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 “孩子,我知道,一下子得知这个消息,你肯定难以接受。” “我理解。” 话音未落,范贤却像被蝎子蛰了一下,反手一挥,“啪”的一声,直接打掉了肖恩停在他背上的手。 肖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范贤现在很气。 但他不是生肖恩的气,这个被蒙在鼓里的老头,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可怜人。 他气的是范隐! 这么大的事,这么深的套路,居然一个字都不跟自己通气! 害得自己刚刚三观尽碎,差点就信了这鬼话,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北奇谍王流落在外的亲孙子! 走的是被仇人收养,然后复仇的经典主角路线。 结果就这…… 但他不能现在就跟范隐掀桌子。 计划已经开始了,自己这个“窝”都已经打下去了,现在收竿,前功尽弃不说,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范隐虽然坑,但从未真正害过自己,反而处处护着自己。 那次牛兰街刺杀装死,虽然把自己吓得半死,却也是为了逼得自己临扬突破,踏入了八品的门槛。 作为一个兄长,他几乎无可挑剔。 他的计划,肯定不会害自己,甚至,这个套路肖恩的计划,很可能就是为了自己。 所以,自己不能捣乱。 对,绝不是因为自己打不过范隐,所以不敢跟他爆了。 范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他不知道范隐的具体计划是什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演下去。 他索性将计就计,摆出一副被接二连三的惊天秘闻彻底击垮,缩进壳里不肯见人的自闭模样。 果然,他这边刚一“自闭”,范隐那边就接过了接力棒。 那个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伙,终于不再看戏了。 只听范隐开口说道: “肖老前辈,他今天一下子得知了这么多东西,信息量太大,难以接受是正常的。” “给他点时间,让他自己消化消化吧。” 范隐说着,站起身。 “我们先下去,给他点独处的空间。” 肖恩看了一眼垂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范贤,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同意了。 冷风吹过,范隐和肖恩的身影一前一后,如两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下屋顶,落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 屋顶之上,只剩下范贤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对着满城寂寥的雨后景色。 第274章 范隐:脑补害人啊! “肖老前辈。” 范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单刀直入。 “肖老前辈已经猜到了‘真相’,还特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相信您老人家,应该有所图谋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是不是想让范贤留在北奇,留在上京城,留在您身边?” 肖恩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老夫……确实想把他留在身边。” “但如今,我虽是回了我大奇,可二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陌生的院子,眼神空洞。 “老夫在上京城,无依无靠,孑然一身,护不住他。”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不还有庄先生与上衫虎大将军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肖恩仿佛自嘲般地笑了笑,那笑声里满是苦涩。 “庄墨涵……他太老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老夫不想再去麻烦他了。” “至于虎儿……” 肖恩的眼神黯淡下去。 “若老夫所料不差,他如今功高盖主,皇室想除掉他,却又舍不得他一身的本事。” “所以,这才将老夫软禁于此,用我来牵制虎儿。他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 范隐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看未必。” “庄先生虽然年迈,但身子骨瞧着还算硬朗。之前那次使团门前,庄先生能恰好来,是因为我提前去找了庄先生,那次,我顺便给他开了点药,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多活几年不成问题。” 范隐不知从哪里,但实际就是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两杯热茶,推给肖恩一杯,自己留一杯。 范隐抿了口杯中热茶。 “而且这人啊,总得有个念想,有个执念,才能撑着活下去。为了不让庄先生因为迎回您这位失散多年的胞弟,就此了却心愿,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我还特意给他找了点事情做。” 肖恩的瞳孔微微一缩,看到眼前凭空出现的热茶,有点惊讶。 但随后肖恩恢复如常,毕竟在肖恩认知中,叶青梅就是仙女,范隐是她的儿子,会点仙法很正常。 范隐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大将军那边,就更好说了。” “他人已经离开了上京城,一个九品高手,想偷偷回北境,谁能拦得住?回到北境,振臂一呼,调动大军。” “到时候,起兵,对抗上京城。只要大将军不傻到立刻就跟皇室鱼死网破,而是学着‘缓称王,广积粮’。” “您猜,皇室会怎么对您?” 范隐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剖析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范隐刻意忽略了苦何这位大宗师变量。 “他们非但不敢为难您,反而会比谁都害怕您出事。” “到时候,大将军再寻个时机,将您救出去,你们父子二人联手,这北奇天下,岂不是任由你们驰骋?” “你小子……” 肖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盯着范隐,笑了。 “果然是唯恐我们大奇天下不乱啊。” 范隐也笑了,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怎么说小子也是个南庆人,还是皇室血脉。唯恐北奇天下不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也对。” 肖恩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他深深地看着范隐。 “你小子说的,让虎儿起兵,确有可行之处。” “但那样,老夫也还是护不住范贤。” 范隐眉毛一挑。 “那肖老前辈到底想做什么?”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而且,您今日的行为,有些反常。” “您若是想单独见范贤,告诉他那些所谓的‘真相’,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世’,这还说得过去。” “可为什么,要把我也一起叫来?” 肖恩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 “不急,等老夫慢慢说。” 范隐做了个请的手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肖恩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几天前。 “还记得吗?前些天,你送老夫回北奇的路上,第一次给老夫打那个……点滴的时候,我们谈的事。” “当然记得。” 范隐点头。 “您想打探我的情报,我闭口不谈。后来我们达成协议,我抗命不杀你,送您安全回北奇。您回来后,跟沈重夺权,我好浑水摸鱼。” 他话里带了点调侃。 “虽然,您回来就被软禁了,完全没有跟沈重夺权的机会。” “不过也没事,投资嘛,总有失败的时候。” 范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应该也是在那次,您从我身上,发现了叶青梅的影子,是不是?” “没错。” 肖恩毫不避讳地点头。 “不过,那次谈话,老夫除了看出你身上有叶青梅的影子……”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还看出了另一件事。” “虽然你和范贤并非亲生兄弟,但我能看出,你们兄弟情深,你……很在乎范贤。” 范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浮现出一丝真实的困惑。 “我和范贤兄弟情深?我很在乎他?” 他指了指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您老人家,是怎么看出来的?” 肖恩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狡黠且得意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不是吗?”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屋顶的方向。 “你刚刚的表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范隐皱起了眉。 “我说的是,您怎么从那次谈话里,看出我在乎范贤的?” “那次,我可一个字都没提过他。” “当时,老夫确实没看出来。” 肖恩坦然道。 “是这几天,老夫一个人待着,慢慢琢磨出来的。”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揭示惊天秘密的凝重。 “你当时说,你额外领了个任务,说是在换回那个言冰芸之后,找机会杀了老夫。” “但若老夫所料不差,陈平平给你下的命令,具体内容,其实是让范贤来杀老夫吧?” 范隐的眼神一动,没有说话。 肖恩见状,以为自己说中了,更加笃定。 “在你安排老夫出逃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自己出手,或是让你手下那些刀客一拥而上,轻易就能将我擒住。可你偏偏没有,你偏偏让范贤一个人来面对我。” 范隐终于忍不住开口辩解。 “不是,肖老前辈,我记得我当时说得很清楚。我是想让范贤跟您老过过招,让他那小子长长见识,磨练一下。而且我那个计划,最终目的是为了引出想杀我的燕小艺,关范贤什么事?” 肖恩却完全没理会他的解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心里是什么想法,老夫怎么会知道。但你确实放任范贤与我单独对抗,若不是他机灵,提前用毒针射中了老夫,当时死的,就是范贤。” “这么看,范贤当时,是九死一生。” 范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好好好,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过,您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会认为,陈平平的命令是让范贤来杀我。” 肖恩的眼中,迸发出一股混杂着仇恨与悲凉的火焰。 “若老夫所料不差,陈平平,是想让你教唆范贤来杀我!” “让老夫的亲孙子,来杀老夫!” “二十多年的囚禁,根本无法缓解老夫断他双腿,让他成为一个废人的仇恨!他这是要报复我!” “他就是要这么折磨老夫!到时候,无论是老夫杀了范贤,还是范贤杀了老夫,都是他陈平平最想看到的结局!” “肖老前辈……” 范隐看着眼前这个陷入自己逻辑闭环的老人,缓缓开口。 “您还真是……厉害啊。” 他对着肖恩,慢慢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那动作,充满了诚意。 但范隐心里想的是: 【您老这就纯属想多了,陈平平可没有那么恨你,反而他觉得你弄断他双腿,他杀你儿子、儿媳,还将你囚禁二十年,很公平。】 肖恩看到范隐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他以为,这是范隐在佩服他猜中了这背后残酷的“真相”。 他接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沧桑。 “老夫说能从那次谈话中看出你很在乎范贤,就是因为这个。” “你明明接到了让范贤杀我的命令,却拒不执行,甚至不惜抗命,也要保我安全回到北奇。” “就是因为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你不想看到范贤与老夫,爷孙相残!” “啪。” “啪。” “啪。” 范隐轻轻地拍起了手,动作轻柔,力度不大,掌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高。” “实在是高。” “高啊。” 肖恩脸上那得意的神情更浓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范隐又一次因为自己洞悉全局的智慧,而由衷地佩服自己。 但他根本不了解范隐,他不知道,范隐的鼓掌,更多时候,代表的是一种极致的嘲讽。 当然,这一次,嘲讽之外,确实也带着佩服。 只是,佩服的对象,并非眼前这个被忽悠得团团转,还自以为看破一切的可怜老头。 而是远在千里之外,南庆京城,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暗夜之王。 【不愧是陈平平啊……】 范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暗夜之王这个称号,虽然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幼稚和中二,但用在陈平平身上,真他妈的一点都不为过。】 【他对人心的把握,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因为陈平平早就和范隐说了他那个计划,和原剧差不多,范贤依旧是那个扮演肖恩孙子的人选,陈平平让范隐配合这个计划行事。 但范隐根本就没把陈平平的计划放在心上,毕竟这个计划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知道神庙所在。 而范隐原本就知道了神庙所在,范隐本来就是想完全不管这个计划。 范隐想让肖恩存活下来,让肖恩,当然更多是让上衫虎,承自己一个情,以便后面行事。 但范隐万万没想到啊,在有自己这个变量存在的情况下,陈平平居然顺带利用了自己,还是让肖恩以为范贤是他孙子。 【NM,陈平平太可怕了,还好他是我这边的。】 【要不然,就算老子手握剧本,也得被他玩死。】 范隐的思绪电转,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哎,等等……好像陈平平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肖恩自己的脑补吧?】 【他但凡少想一点,也达不成今天这个效果。】 【脑补害人啊!】 想到这里,范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赶忙掐断了自己的内心戏。 可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以后就跟这老头一样了。 他收敛心神,重新将目光聚焦在肖恩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再无一丝波澜。 “所以,说了这么多。” “肖老前辈,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275章 肖恩的目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沉重都一并呼出。 “老夫想的是,让范贤接着跟你回南庆。” 范隐的眉梢微微挑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在你们监察院地牢的时候,陈平平那个家伙,总用这事来威胁老夫。” 肖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说,要将老夫的孙子,培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庆国人,一个对北奇恨之入骨的战士,然后,让他亲手毁了老夫这辈子守护的一切。” “老夫曾以为,老夫的孙子会变成一个偏执的,被仇恨填满内心的怪物。” 他抬眼,望向屋顶上那个孤单的剪影。 “可如今看来,他没有。他虽然成了个南庆人,但心里是干净的,没有那么极端。” “老夫不想让他成为那样的人,不想让他被仇恨裹挟,痛苦地过一辈子。” “就这样,挺好。”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那你刚刚,还跟他说那些所谓的‘真相’?” 肖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像一只在黑暗中蛰伏多年的老狐狸。 “老夫是不想让他稀里糊涂地活一辈子。将来某天被陈平平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 “老夫是让他,多提防陈平平一点。”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范隐身上。 “当然,有你在,范贤应该也到不了那一步。” 【这你老人家可就想错了。】 范隐心里暗笑。 【你孙子将来咋样,我不清楚。但范贤这个家伙,这世上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坑他,那个人就是陈平平。】 范隐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所以,你刚刚在说范贤‘身世’之前,先讲了你那个关于神庙的秘密,算是给我的报酬?” 肖恩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坦然。 “是。但你小子既然早就知道,老夫这个秘密,也就算不得报酬了。这种情况,老夫也考虑到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老夫给你准备了另一个报酬。” 范隐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什么?” “老夫的命。” 范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这也算报酬?” 肖恩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老夫如今被软禁于此,唯一的价值,就是牵制住领兵在外的虎儿。” “若老夫死了呢?” “更甚者,老夫若是临死前,给虎儿修书一封,说老夫之死,必定是某人所为。那你觉得,这个‘某人’,会不会成为虎儿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老夫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范隐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他对着肖恩,缓缓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牛逼格拉斯。” “肖老前辈,还是您牛!” 他啧啧称奇。 “虽说您和大将军只是义父义子,可上衫虎待您,那是如同亲父啊。” “为了您,他不惜带兵半路截杀我们南庆使团,半路救走你。” “为了您,他在上京城大庭广众围了我们使团,就是想在锦衣卫之前带走你。” “为了您,他接受调令,去南境对抗我们南庆军队。” “可您现在,居然就这么把他当成一个筹码,拿出来跟我交易。” 听到范隐这番近乎嘲讽的话,肖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 “这么看来,你的确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老夫没看错。” 范隐一愣。 “喂,我在损你呢,给点反应啊。” “听出来了。” 肖恩淡淡地应了一句。 “你不了解老夫,也属正常。” “其实,老夫也没那么重感情。现在肯拿自己的命做交易,让你保范贤,不过是因为老夫自觉走投无路,不想让我这一支唯一的血脉,就此断绝。”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悲凉。 “至于虎儿……当年,老夫收的义子,不止他一个。个个都是天赋卓绝的孤儿,可他们,几乎都在陈平平抓我的那次,死伤殆尽了。” “只有虎儿,老夫看他最有天分,早早送去了军营,才幸免于难。” “说是义子,其实不过是老夫从小培养的死士。可能因为老夫在他们小时候,给了他们一口饭吃,所以他们对老夫感情颇深。但说实话,老夫对他们,没多少感情。” 范隐听着,轻声说了一句。 “那您,确实够无情的。” 肖恩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也正是老夫的存在,才拖住了虎儿。若老夫死了,也算是解开了他身上的枷锁,他才能成为一只真正的猛虎。” 范隐的眉毛动了动。 “好像,也没那么无情。” “所以,这个报酬怎么样?” 肖恩的目光重新变得灼热。 “你小子所图甚大,有虎儿这个助力,你将来,能事半功倍。” 范隐眼神一凝。 “我所图甚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有将神庙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范贤。” 肖恩的声音笃定无比。 “你自然也没有告诉陈平平,否则,他早就杀了老夫。” “这证明,你不信任任何人。” 范隐笑了。 “这您倒是说对了。我的确不信任任何人,特别是我南庆那个狗皇帝。” “虽然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可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代表我所图甚大啊。” 肖恩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所图甚大,不代表你一定要主动去做什么大事。” “还有一种可能,是你要自保。但你要提防的人,太过强大,你必须计划着与某个强大到极致的人对抗。这样一来,你同样需要所图甚大。” “以你如今的地位和武力,还需要提防的人,老夫能想到的,也就那么几个。” 【靠!】 范隐心中一凛。 【他居然猜到了!】 【这个老狐狸,虽然被陈平平耍得团团转,但这份洞察力,当真是姜还是老的辣!肖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范隐脸上恢复了平静,他摊了摊手。 “那行吧,你这个报酬,我收下了。” 肖恩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既然如此,那就说说吧,你想让虎儿,对付谁?” “现在说了,老夫修书一封,你带给虎儿。正好你们明天回南庆,顺道带去南境。” “老夫,也好上路了。” “等等!” 范隐赶忙抬手制止。 “上路?上什么路啊?我还没计划好怎么用上衫虎这张牌呢。” “等我之后想用的时候再说。” 肖恩愣了一下。 “那行,等你将来想好,老夫再上路。” 范隐彻底无语了。 “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动不动就上路了?” “好不容易脱离监察院的地牢,虽然还是被软禁,但怎么说生活也好了太多,还有庄先生能时不时来看你。” “您能不能积极向上一点?” “你让上衫虎帮我,也不用非得死啊。” “这不是有庄先生能来看你吗?你有什么消息,让他帮你带出去。我在上京城留了眼线,能帮你传递消息。” “你随便写封信,我的人都能帮你交到上衫虎手里。” “你甚至还能借我的人,在背后操弄些一些事情,东山再起都有可能。” “为啥非得上路上路的?” 肖恩的眼中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当真?” “当然是真的。” 肖恩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其实老夫也不想死,只是别无选择。” “但若你所说是真的,老夫,还有选择。” 范隐笑了。 “那就好,这才对嘛,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肖恩深深地看了范隐一眼。 “不过,老夫很好奇,你为何要如此?” “对老夫做到这个地步?难道真是因为老夫与范贤的关系,你爱屋及乌?” “哦,那倒不是。” 范隐坦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我所图甚大吗?” “那是真的。” “所以我才要聚集一切能聚集的力量,为未来做准备。” “您老人家用处还多着呢,要是就这么用一次,太亏了。” 听到范隐这番实在话,肖恩反而笑了。 “的确如此。” 范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行了,既然谈妥了,我就叫他下来,准备准备,明天启程了。” 他仰起头,对着屋顶的方向扯着嗓子喊道。 “我愚蠢的欧豆豆呦,回家收衣服了!” 屋顶上,演了半天自闭少年的范贤,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从瓦片上滑下去。 他黑着脸,施展轻功,身形一纵,轻飘飘地落在了二人面前。 肖恩也站了起来,走到范贤面前,脸上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 “孩子,老夫刚刚告诉你你的身世,不是想让你去复仇,只是想让你活得明白点,认清谁是敌人,谁是可以信任的人。” “毫无疑问,你和范隐虽不是亲生兄弟,但你们的兄弟之情,是真的。” “回了南庆,多听他的话,他绝不会害你。” “不要纠结身世,不要想着复仇,好好活下去就好。” “当然,如果可以,努努力,功成名就最好不过,那样也好有点傍身的依靠。”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不要像老夫一样,一生到头,文不成武不就的。” 范贤顿时不乐意了,装了半天的委屈自闭,此刻再也忍不住。 “我怎么文不成武不就了?” 他梗着脖子反驳。 “文的方面,我那首《登高》,可是让庄墨涵都赞不绝口!” “武的方面,我现在可是八品高手,甚至能力战九品!” “我这叫文武双全!” 肖恩看着他这副不服气的样子,像个严厉的祖父般教训道。 “哦?你小子还不服气?” “那老夫问你,你那首《登高》,当真是你自己所作?” “你敢不敢发誓?若不是你做的,你将来生儿子没py!” “我为什么要发誓!” 范贤急了。 “那首诗确实不是我作的,可我将它第一个带到了这个世界!” “而且你都说我是你孙子了,你还咒我儿子,那可是你重孙子!” “你好狠毒的心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文的方面是我抄的。” “那武功方面,总是我自己从小到大,一拳一脚练出来的吧!” 肖恩冷笑一声。 “呵,这老夫可就要跟你小子,说道说道了。” 第276章 范隐和范贤离开 “呵,这老夫可就要跟你小子,说道说道了。”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范贤,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文的方面,你小子说自己过目不忘,能把叶青梅留下的那些诗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算你厉害。” “可武的方面,你可就差得远了。” 肖恩的声音里,那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愈发浓重。 “那可是叶青梅留下的功法,是神庙里出来的功法。” “你沾了范隐的光,也能修炼。” “可你看看范隐,他如今早就到了九品,甚至有了远超九品的战力。” “你呢?” 肖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范贤脸上。 “这么多年,你居然才练到八品!” 他重重哼了一声,仿佛是对范贤天资的最终审判。 “只能说,不愧是老夫的孙子。” 肖恩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古怪的“自豪”。 “不,你甚至比老夫还差。” “老夫也练了叶青梅给的功法,老夫都到九品了!” “靠!” 范贤再也绷不住了,心里的委屈和憋闷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你他妈以为我想啊!”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他妈怎么知道,范隐就是个开挂的,我怎么比得过……” 他的话越说越激动,眼看就要把穿越者的底裤都给抖落出来。 “范贤!” 范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在范贤的头顶。 “冷静点!” “对长辈要尊敬!” 范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但终究还是把后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闭上了嘴。 范隐这才转向肖恩,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肖老前辈,看笑话了。” 肖恩却摆了摆手,脸上的严厉缓和下来,换上了一副长辈的宽容。 “没什么关系,都是一家人,难免有些摩擦。”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自责。 “更何况,老夫也有错。” “刚刚让他得知了那么多事,心里受了打击,老夫还那么说他。” 范隐听着这话,眼神微微一动,顺势问道。 “不过,肖老前辈,您老当年也是北奇谍王,一方枭雄,为何还自称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 “不是吗?” 肖恩反问了一句,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深刻的疲惫与不甘。 “老夫是文比不过庄墨涵,武比不过苦何,算计比不过陈平平。”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诉说一生的遗憾。 “老夫这辈子,一直都是这么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范隐听到肖恩这么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随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蹦出一句。 “原来是这么个文不成,武不就啊。” 范隐发出了两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呵呵。” “这个比法,肖老前辈对自己还真是严格啊。” 肖恩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孤傲的火焰。 “不和那些站在顶点的人比,那和谁比?” “和那些庸人比?”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那还比个什么?” “这世上,总有比自己更差的人,但那些站在顶点的,就是那么几个人。” 范隐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又骄傲的老人,缓缓地,郑重地,对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一次,他的动作里,再无一丝调侃。 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片刻之后,已是傍晚。 阴沉了半天的天空,在雨后竟意外放晴,一轮残阳挂在天边,将金红色的余晖洒满潮湿的街道。 范隐和范贤并肩走在回使团驻地的路上,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倒映着天光云影。 “喂。” 范贤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你不觉得,该给老子一个交代吗?” 范隐侧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什么交代?” “陈平平和你,联手忽悠肖恩,让他以为我是他孙子。” 范贤停下脚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范隐。 “为什么这个计划,我从头到尾一点都不知情?” “别拿什么要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人这种鬼话来忽悠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这次要不是我反应快,我能当扬说出八百种证据,直接戳穿这个谎言,让他打消那个可笑的念头。” 范隐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哎呀真伤脑筋”的表情。 “哎呀~” “陈平平那个老狐狸,确实是事先跟我通过气,还让我配合他,好套出肖恩那个关于神庙的秘密。” “可问题是,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个秘密了,所以压根就没把他的计划放在心上。”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谁能想到,陈平平已经把肖恩洗脑到这个地步了。” “今天也是肖恩突然要见我们,我根本没做什么准备,自然也就来不及提前提醒你了。” 范贤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原来如此。” “我就说,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这么说,你也早就知道,我们的亲生父亲,是庆皇了?” 范隐的视线飘向了远方的晚霞。 “哎呀~” “今天天气好好哦~” 范贤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喂,别他妈给老子转移话题!” 范隐这才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说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话音刚落,范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猛地蹲了下去。 他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那这样一来,我和宛儿……岂不就是表兄妹了?” “这是luanlun啊!” “啊~~~~” 范隐看着在地上画圈圈,一副真的陷入自闭模样的范贤,嘴角抽了抽。 他回过身,一把提溜起范贤的后衣领。 “你丫脑子是进浆糊了?” “你忘了,长公主李芸瑞,跟庆皇那个狗皇帝,压根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范贤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僵硬地抬起头,抱住脑袋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眼神里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站直身体,用力拍了拍胸口。 “还好,还好。” “这个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一下李芸瑞那个疯婆子了,还好她跟皇帝没血缘。” 【你该感谢的是我们强大的防和谐大神。】 范隐心中暗自吐槽。 【要不然按照原著小说的设定,你和林宛儿可是货真价实的表兄妹。】 【哎,不过话说回来,好像小说里你小子也根本没在意过这个问题。】 兄弟二人沉默着,再次迈开脚步。 过了一会儿,还是范贤先开了口。 “话说,你们最后到底谈了些什么?” 范隐便将他与肖恩最后的交易,简短地复述了一遍。 范贤听完,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肖恩这个老头,还真是个可怜的小老头哦。” “先是被陈平平忽悠瘸了,现在又被你给忽悠瘸了。”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忽悠住了?” “陈平平那个忽悠肖恩的计划,看上去天衣无缝,其实漏洞多得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范隐的眼神变得深邃。 “他根本无法确认你到底是不是他孙子,但他又不敢去怀疑这个可能性,只能固执地把这个谎言当成唯一的真实。” “毕竟,他是靠着这个念想,才撑过了监察院地牢里那么多年的囚禁。这一点,和他很像的,是刚刚被咱们救出来的言冰芸。” “甚至,肖恩的情况,比言冰芸还要严重得多。” 范贤沉默了。 “那这样,这个小老头,也太可怜了吧?” “没办法。” 范隐淡淡地说道。 “不这样,他撑不下去。” “我和他的谈话,你也不是没听到。他被陈平平囚禁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北奇,结果还是被软禁,成了牵制他那个义子上衫虎的工具。” “他早就快失去活下去的心气了。” 范贤点了点头,又追问道。 “你既然知道这个忽悠计划,那你知不知道,肖恩真正的孙子,到底是谁?” 范隐一边走,一边微微仰头,似乎在思索。 “不知道。” “但我认识的人里面,符合条件的,就言冰芸一个。” “他从小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被他父亲言若海抚养长大。他和言若海虽然有父子之情,但言若海却一直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再加上,他还是一个能为了庆国,随时牺牲自己的爱国热血青年。” 范隐的这番话,让范贤的表情瞬间一怔。 他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停下了脚步。 “言冰芸深陷北奇大牢,北奇那边提出用肖恩来交换他……” 范贤喃喃自语。 “怪不得,怪不得庆皇答应得那么干脆!” “因为这样一来,不管交换成功与否,他们肖家爷孙俩,至少有一个在我们南庆的手里!” 范隐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所以,现在你能看出来,那些玩弄权术的,心都多脏了吧?” “看出来了。” 范贤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寒意。 他是真的看出来了。 庆皇、陈平平、林若甫,还有他身边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范隐……心,都脏。 “哎,别把我算在内啊。” 范隐的声音突然响起。 范贤吓了一跳。 “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范隐瞥了他一眼。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你的鄙视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范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表情有些不自然。 范隐忽然又冒出一句。 “哎,你说,言冰芸要是肖恩的孙子,那他就应该姓肖。” “你觉得,他叫肖zhan怎么样?” 范贤一脸的迷惑。 “你怎么莫名其妙说这个?还有,为什么叫肖zhan?” 随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 “对了!北奇的皇室,不就姓战吗?” “难道言冰芸还和北奇皇室有关系?” “我靠!这关系越来越乱了!” 范隐看着他那副脑洞大开的样子,有些无语地说道。 “没有,言冰芸就算是肖恩的孙子,也和北奇皇室没半毛钱关系。”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多想了。” “哦。” 范贤应了一声,显然还有些将信将疑。 夕阳的余晖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一前一后,朝着使团驻地的方向,慢慢走去。 第277章 小皇帝要设立东厂 一处亭台楼阁内,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映在纱窗上。 小皇帝端坐于石凳,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听着身前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的报告。 “陛下,臣已查明,户部侍郎周文,兵部员外郎孙启……” 沈重顿了顿,继续道。 “……等几位大人,在听闻寿宴之事后,皆对通商一事心存疑虑,认为其中必有南庆人设下的陷阱。” “又听闻臣在寿宴上据理力争,这才主动与臣接触。”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名单,双手奉上。 小皇帝接过,指尖划过微凉的纸面,缓缓展开。 她扫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甚好。” “我北奇朝堂,总算还有些没被这泼天富贵冲昏头脑的清醒人。” 小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 “沈卿,你要与这些大人多多接触,他们,才是我大奇未来的中流砥柱。” 沈重躬身应是,随即问道。 “陛下,是否要即刻重用他们?” “不急。” 小皇帝将名单轻轻放在石桌上。 “再等等,让他们再沉淀沉淀,也让此事……再发酵发酵。” “待时机一到,朕,才有足够的理由,将他们扶上高位。” 沈重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时机?陛下,您莫非……已经看穿了范隐在通商一事里,布下的陷阱?” “那倒没有。” 小皇帝笑了笑,烛火在她的眼眸中跳跃。 “朕与你一样,只是有所怀疑,却并未看清范隐究竟埋下了什么坑。” “不过,有一件坏事,是注定会发生的。” 沈重愈发不解。 “还请陛下明示。” 小皇帝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 “此次通商,与南庆内帑对接的,是我北奇锦衣卫,更牵扯了朝中诸多官员。” “这等于,是我整个北奇朝堂,都下扬去做生意了。” “生意,便离不开钱财往来。而钱财,最是能腐蚀人心。” “我大奇朝堂衮衮诸公,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产业,权钱交易之事,屡禁不止。”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监察机构,用以监督百官。南庆有监察院,我北奇有锦衣卫。这也是为何,满朝文武都对你们锦衣卫恨之入骨。” “可是如今,连本该执监督之剑的锦衣卫,自己都下扬去做生意了。” “这监督,还有何用?” 沈重身形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是啊。 锦衣卫的职责,本是监察百官。 可如今,锦衣卫上下,一听闻要将与内帑的走私生意摆到明面上来,为何一个个都欢呼雀跃? 他们,也渴望从这笔生意中分一杯羹。 本该起到监察作用的利刃,居然自己先被金钱的糖衣腐蚀了,还谈何去监督别人? 但是,他们凭什么确定自己一定能拿到好处? 沈重在心中问自己。 答案瞬间浮现,清晰得让他遍体生寒。 他们当然能拿到好处。 因为他自己,早就帮着南庆内帑,利用锦衣卫的渠道在上京城走私了。 锦衣卫内部的腐化,竟是他一手造成。 他一直以为,帮南庆二皇子走私,积蓄钱财,是因为那个二皇子未来很有可能会起事,让南庆大乱,他是为南庆埋下动乱的祸根,于大奇有利。 可他从未意识到,在给敌人挖坑的同时,他早已为自己的国家,埋下了另一条祸根。 锦衣卫,从他开始帮着南庆走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金钱的侵蚀下,从根部开始腐烂了。 南庆的祸根,尚不知何时才会爆发,即便爆发,或许也只是一时之乱。 可他们大奇的祸根,早已深植于内,如附骨之疽,影响深远,动摇国本。 一滴冷汗,从沈重的额角滑落,摔在冰凉的地砖上,碎成几瓣。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陛下!臣……臣有罪!” “臣今日才幡然醒悟,臣……臣为大奇带来了泼天大祸!” 小皇帝听着他的忏悔,幽幽叹了口气。 “你今日,才意识到吗?” “臣愧为锦衣卫指挥使!臣口口声声一心为国,却亲手将大奇推向深渊!臣……万死难辞其咎!” 沈重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小皇帝站起身,走上前,亲手将他扶起。 “算了,事已至此,你我君臣今日能看清这个问题,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重颤抖着站直了身体,脸上血色尽褪。 “陛下,该如何挽回?是否要臣……从上到下,重整锦衣…卫?” “没用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可怕。 “锦衣卫,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还能坚守本心的,没有几个了。” “你难道没注意到?你被夺权,通商之事交由你那指挥同知的消息传回锦衣卫时,他们上下……可是一片欢腾?” 沈重当然注意到了。 他从寿宴回去,那个手持太后懿旨的指挥同知,甚至带着几名心腹,敢出来嘲讽自己。 他原以为,那只是部分蛀虫没了他的压制,得意忘形地冒出了头。 他甚至想着,等自己重新掌权,正好将这些跳梁小丑一并清洗。 可现在看来,真如陛下所言。 锦衣卫,已经烂透了。 沈重双腿一软,又要跪下。 小皇帝却早有预料,一把将他拉住。 “沈卿,别跪了。知错便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沈重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陛下……是否要……裁撤锦衣卫?” 他说得无比犹豫,锦衣卫虽非他所创,却也是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所在。 “裁撤?” 小皇帝闻言,竟笑了。 “沈卿说笑了。锦衣卫如今还要负责通商,裁撤了做什么?” “况且,如今的锦衣卫在你的经营下,早已枝繁叶茂,遍布大奇,根植上京。真要一朝裁撤,大奇必生内乱。” 听到这话,沈重的心沉得更深。 他亲手将锦衣卫发展成一个无人可以撼动的庞然大物,又亲手让它从内部腐烂。 如今的锦衣卫,就像一头被金银喂养大的巨兽,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被毒素侵蚀,五脏六腑都化作了脓水。 它随时可能轰然倒塌,将整个北奇都拖入深渊。 沈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声音嘶哑。 “陛下,那……该如何是好?” 小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锦衣卫本是监察之刃,如今钝了,锈了,不堪用了,那便……再铸一把新刀,不就可以了?” 沈重愣愣地看着她,重复道。 “再……铸一把新刀?” “不错。” 小皇帝转身,望向皇宫东面的夜空。 “再设一个监察机构,此事,从今日起,便可提上日程。” “朕打算,将其设在皇宫东面,便叫……东厂吧。” “东厂?” 沈重茫然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对,东厂。” 小皇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豪情。 “东厂今后,便接替锦衣卫,监察百官,肃正朝纲。” “沈卿家方才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这东厂,朕便交给你了。” 沈重闻言,只觉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那是被帝王全然信任的感动。 可感激涕零的同时,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胯下一阵莫名的凉意。 他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将吸取教训,为陛下,为大奇,铸一把永不生锈的利刃!” 小皇帝听着他激昂的表态,嘴角微微上扬,忽然说道。 “不知为何,朕觉得沈卿家此刻的嗓音,似乎比方才尖细了些。” “……” “好了,东厂初建,百废待兴。沈卿尽快将框架搭起来,把锦衣卫里那些尚存风骨的旧部,都吸纳进来。” “锦衣卫的职能,要尽快转移到东厂。” “至于旧的锦衣卫,就让他们安心地去做生意,为国库赚钱吧。” “另外,东厂做的是得罪人的差事,待遇若是不如做生意的锦衣卫,人心便会思变。所以东厂的俸禄,要比原先的锦衣卫,全面提升。” 沈重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 “臣,明白。” “既然明白了,就快去准备吧。” 沈重深深一揖,转身告退,他的背影消失在亭台外的夜色里,脚步比来时沉重,却又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278章 范隐让小皇帝配合肖恩 沈重离去的脚步声彻底消散,亭中只余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亭柱后的阴影中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立在小皇帝身后。 正是狼淘。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似乎连摇曳的烛火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小皇帝并未回头,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微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都听见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像个考了好成绩,急于向家长炫耀的孩子。 “都听见了。” 狼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小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觉得朕这个法子,怎么样?” “治标不治本。” 狼淘的回答,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亭内的暖意。 “只能解一时之困局。” 他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继续说道。 “锦衣卫被腐蚀,便建一个东厂。” “那将来东厂若是也被腐蚀了,陛下是否要再建一个西厂?” “西厂之后,是否还会有南厂,北厂?” 狼淘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 “如此往复,贪腐之事非但不能根除,反而会令机构愈发冗杂,官吏愈发臃肿。” 他顿了顿,想到了一个更贴切的说法。 “这便如练功走火入魔,毒素侵入一条经脉,便自断一脉。可若毒素蔓延全身,莫非要将所有经脉尽数斩断吗?” 小皇帝脸上的得意,瞬间泄了气。 她将茶杯重重放下,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贪腐源于人心中的欲望,而人的欲望,根本无法根除。”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彻底清除贪腐的法子。” “朕能做的,也唯有压制而已。” 看着小皇帝被自己几句话说得有些颓丧,狼淘那张冰冷的脸上,竟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怕自己这番话,打击到这位年轻帝王励精图治的信心。 “陛下。” 他的声音,竟放缓了些许。 “我只懂武功,陛下若有练武的疑难,尽可问我。” “但这政事,我实在不懂。” “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照猫画虎,胡言乱语罢了。” “问题总会有解决的办法,陛下千万莫要放弃。” 狼淘心中暗自后怕,自家那位小师姑要是真被自己几句话说得开始摆烂,他毫不怀疑,远在天边的老师会亲自过来拧下他的脑袋。 小皇帝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的失落已经散去,重新恢复了清明。 “朕知道,朕没那么脆弱。” “那就好。” 狼淘微微颔首。 小皇帝不再纠结于此,话锋一转。 “范隐和范贤,是不是已经去见过肖恩了?” “是。” 狼淘的回应简洁明了。 小皇帝的兴致瞬间又被提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他们谈了什么?肖恩可有说出那个秘密?” “我不知道。” 狼淘摇了摇头。 小皇帝又有些泄气,靠回了石凳上。 “也对,范隐一个现成的九品,肖恩一个前九品,你想在他们周围偷听,确实也做不到。” 然而,狼淘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次瞪大了眼睛。 “我虽未听到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但事后,范隐倒是与我简单提了几句,不知真假。” “哦?” 小皇帝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了,她催促道。 “他说了什么?快讲!” 狼淘回忆着范隐当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范隐说,肖恩告诉了他们兄弟二人,那个他隐藏多年的秘密。” “真的?” 小皇帝的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快,讲讲,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狼淘再次摇头。 小皇帝一愣。 “不知道?他没说?” “是。” 狼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说肖恩讲了那个秘密,但秘密的具体内容,他并未告诉我。” “范隐还说,这个秘密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事关范隐他们兄弟的生母。” “他还说,这个秘密牵扯了我们北奇的上一代人。” “他说,老师知道这个秘密,太后……也知道个大概。” 范隐和狼淘说的时候,可以将这个秘密往上一代的爱恨情仇上面的引。 也不知道狼淘有没有想歪。 狼淘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小皇帝的反应。 “他还提醒我,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极有可能被老师亲手灭口。” “让我最好压下好奇心,不要去探究。” 小皇帝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惊讶,最后化作了彻彻底底的震惊。 小皇帝好像已经想歪了。 “上一代人?” 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知道了还会被苦何国师灭口?” “连你这个国师的大弟子都不能幸免?”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最终汇成了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猜测。 “这难道是……苦何国师的……” “陛下!” 狼淘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祖辈之事,请慎言。” 他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看起来,狼淘也想歪了。 小皇帝被他一提醒,也惊觉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毕竟,苦何国师论辈分,也算是她的叔祖。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波澜。 “怪不得……怪不得苦何国师告知小师姑,说在不损害我大奇利益的前提下,尽量保范隐一命。”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 “罢了,这个所谓的秘密,朕便到此为止。若真想知道,朕自会去问母后。” 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似乎想用茶水压下心中的震撼。 “那肖恩与范隐,还谈了些什么?” “范隐说,肖恩不服老。” 狼淘继续说道。 “说他一把年纪,正是奋斗的时候。肖恩想借着范隐在我们上京城留下的人手,操弄一些事情,再奋斗出一份事业。” “让我们……配合点。” 小皇帝听到这话,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出来。 她脸上是一种哭笑不得的古怪表情。 “一个被我南庆关押了二十年,本该对南庆恨之入骨的肖恩,要和一个南庆的官员合作?” “还想在我们大奇的上京城搞事?” “范隐他还让我们配合?” 狼淘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陛下,范隐说的是,肖恩要借的是他自己留在上京城的人手,与南庆官方无关。” “他还说,让我们尽量配合。肖恩劳苦功高,当年失手被擒,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却未受优待,反而被软禁在此,用以威胁他的义子上衫虎。” “范隐提醒我,肖恩的精神似乎有些不稳,好像……快没了活下去的心气。” “他说,肖恩若是出了问题,那上杉虎便再无人可以牵制,让我们自己掂量着办。” 小皇帝伸出手,轻轻抚着自己的额头,脸上那哭笑不得的神情更浓了。 她纠结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那范隐所说的,他留在我们上京城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是他们监察院的暗探吗?” “我方才去查探过,并非监察院暗探。” 狼淘答道。 “那群人的头领,是南庆一个已经下狱的礼部尚书之子,名叫郭宝昆。” “其手下为首者,是一个叫赵大的退伍老兵,其余人等,似乎也多是南庆的退伍兵卒,如今以务农为生。” “郭宝昆?” 小皇帝的记忆力极好,她立刻想了起来。 “那个曾经在一石居与范隐起了冲突,后来还被范隐偷着暴打过的纨绔子?” “是。” 狼淘肯定道。 “而且,此人的父亲郭有之,正是当初那个胎死腹中,意图让庄墨涵先生污蔑范贤那首《登高》为抄袭的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小皇帝听完,竟真的笑出了声。 “这个范隐,当真神奇。居然能让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变成他自己的人。” 她摇了摇头,又问道。 “那这个郭宝昆一行人,被范隐留下,在我上京城做什么?” “他们盘下了一间旧油铺,将其改造成了一座酒楼。” 狼淘说道。 “装修极其豪华,窗户用的,都是南庆内帑运来的玻璃。” “里面的饭菜,据传味道极其鲜美奇特,吃过的人都说,只应天上有。” 小皇帝若有所思。 “去那座酒楼的,都是些什么人?” “只要能拿出十几文钱,什么人都去。” “所有人都能去?” 小皇帝有些疑惑。 “是。” 狼淘解释道。 “那酒楼一楼的饭菜价格并不昂贵,十几文钱,便能点上一碗肉菜俱全的盖饭。” “只是二楼及以上,寻常人便上不去了。能上去的,皆是我上京城的豪门大户。” 小皇帝听完,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难道……他想走言冰芸之前的老路子?广交上京权贵,以此打探消息?” “暂时不清楚。” 狼淘说道。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先派人盯好那座酒楼。” “至于肖恩,他想搞点小动作,便先由着他吧。” “朕也很好奇,当年我大奇的暗探之王,如今还剩下几分本事。看看他除了牵制上衫虎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价值。” 狼淘闻言,提醒道。 “陛下,肖恩若是东山再起,再与上杉虎里应外合,那……” “无妨。” 小皇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霸气。 “这个世界,终归是武者的世界。” “高阶武者,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大宗师,更是一人可成一军。” “有你,有小师姑,还有苦何大师在,朕还怕区区一个肖恩和上杉虎吗?” “若非朕爱惜上杉虎那一身本事,他早就死了。” 狼淘听着她的话,再次开口。 “陛下,老师曾言,大宗师之力,非此世间应有,不可轻动,更不可依赖。” “陛下治国,当以王道为本。侠以武犯禁,还请陛下慎用我等江湖草莽之力。”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小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亭中的烛火,映着她年轻却深沉的脸庞,明暗不定。 第279章 使团回程 范隐一行人的使团早已收拾妥当,车马整齐,在天色彻底明亮之后上路。 整个过程安安稳稳,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意外。 拥挤的出城人群中,郭宝昆和朱各混在其中,默默地目送着车队远去。 朱各有意无意地与郭宝昆拉开了几步距离,他能感觉到,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正牢牢锁定着这位昔日的纨绔子弟。 范贤与王七年并肩坐在第一辆马车的车辕上,王七年手里攥着缰绳,范贤则悠闲地看着前方的路。 王七年熟练地驾着车,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他侧过头,压低了声音。 “范公子,就让郭宝昆和赵大他们留在上京城,这……他们真能成吗?” 范贤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 “怎么?要不你留下?” 王七年脖子一缩,脸上立刻堆满了笑,缰绳都握得更紧了些。 “郭公子他们肯定能胜任!绝对能胜任!再说了,不是还有朱大人在背后照应着嘛,就算拴条狗,那也能胜任。” 范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照你这么说,郭宝昆他们要是出了岔子,岂不是连狗都不如了。” 王七年脸上的笑容一僵,赶忙找补。 “哪里哪里!赵大他们可都是我大庆的老兵,个顶个的好手,小人绝无此意。” 范贤瞥了他一眼,悠悠说道。 “哦,那你的意思是,郭宝昆连狗都不如。” 王七年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咧着嘴干笑,一张脸憋得通红。 “小人是怕……是怕郭宝昆那骄横跋扈的性子,不听朱大人的话。” 范贤终于轻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别瞎操心了。” “我们兄弟俩既然敢把他留下,就说明他不是一无是处。”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只有风能听见。 “下一代的暗探之王,说不定就是他郭宝昆。” 王七年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抖,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范贤,又惊疑不定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范贤只是笑着,却不再言语,眼神深邃,仿佛藏着一片星空。 王七年身后的马车里,范隐与言冰芸相对而坐。 车厢内光线昏暗,气氛沉闷。 言冰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壁,整个人如同一尊冰雕,不知在想些什么。 范隐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率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舍不得沈家小姐了?” “要是真舍不得,趁着还没走远,我掉头回去找沈重说道说道,帮你提个亲,把沈家小姐给你打包带回南庆?” “放心,我现在跟沈重的关系铁着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绝对让你得偿所愿。” 言冰芸的身子猛地一震,那双死寂的眸子瞬间燃起怒火,如利剑般射向范隐。 范隐见他这副模样,反而摊了摊手。 “哎,别这么激动嘛。” “不过,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除非两国一统,不然你们俩就算真在一起了,也大概率没什么好结果。” “更何况,如今的沈重还没真正失势,他也不可能把唯一的软肋交到别人手上。” 言冰芸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究竟有何所图?” 范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反问道。 “怎么了?什么有何所图?” 言冰芸的眼神愈发冰冷。 “你一个庆人,来北奇一趟,不说给北奇留下什么祸患也就罢了。” “为何在沈重即将被你的计策彻底逼入绝境之时,反要出手点破迷津,帮他们北奇君臣消除嫌隙?” “为何要让肖恩借用你的人手,助他东山再起?” “为何要帮北奇那个小皇帝集权?” “你来了一趟上京城,整个北奇朝堂,倒因为你,开始变得欣欣向荣了!” 面对言冰芸一连串的质问,范隐只是淡然一笑。 “很简单啊。” “因为北奇那位小皇帝很有野心,她很渴望刷新吏治,改革朝堂,让北奇强盛起来啊。” 言冰芸的脸上浮现出“你在耍我”的表情。 “你的所作所为,连同你的这番话,等回到庆国,我会一字不漏地禀报陛下和院长的。” 范隐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哎,你听我说完啊。” “我说的是,小皇帝渴望刷新吏治,改革朝堂,让北奇强盛起来。” “可我没说,她一定能做到啊。” 言冰芸眉头紧锁,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什么意思?” 范隐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 “是这样的,那位小皇帝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一直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好向世人证明,她无愧于屁股底下那张龙椅。” “但她毕竟还很年轻。如果让她自己一步步去斗争,一步步去夺权,在磨砺中慢慢成长,未来或许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可现在,大部分脏活累活,我都替她干完了。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整个北奇朝堂的大权握在了手里。” “你说,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言冰芸顺着他的话,尝试着分析。 “刷新吏治,改革朝堂,让北奇强盛起来?” 范隐打了个响指。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会很心急。” “但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觉得,一个年轻气盛、大权在握又急于求成的小皇帝,如此心急火燎地去动整个国家的根基,会怎么样?” 言冰-芸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个不慎,便会搅得天翻地覆,一团乱麻?” 范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哎~对喽!” “此事,在一个叫《雍正王朝》的故事里有过记载。” “不过,那位雍正皇帝,前期虽然因为心急办了不少错事,但国家大盘是稳的,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纠错,去稳住局势。” “可北奇这边嘛……旁边可是有我们大庆这头猛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言冰芸沉默了,范隐的计策听上去天衣无缝,但他还是指出了一个关键点。 “可是,北奇还有太后和沈重在。” 范隐不以为意地说道。 “北奇太后,不成问题。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厉害,你没看北奇在她手上这些年,国力每况愈下吗?” “她能撑这么久,靠的不是她自己的能力,而是苦何帮她镇着扬子,沈重帮她办着脏事。” “至于沈重……他的确是个麻烦,既有能力,又对北奇忠心耿耿。有他在,确实有可能稳住北奇的乱局。” 说到这里,范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我之前跟沈重彻夜长谈,帮他点破迷津,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只用了前半夜。” “至于后半夜嘛……” “我给他讲了点能对他造成降维打击的话题,可是整整忽悠了他一个后半夜哦。” …… 此时,范隐的车队早已驶出上京城,在官道上留下了一路烟尘。 高耸的城门楼上,换上便服的小皇帝与沈重并肩而立,默默目送着那一行车马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 小皇帝收回目光,侧头看向身旁的沈重。 “沈卿家,你说这范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他一个南庆人,来我大奇一趟,不惹是生非也就罢了,居然还帮了我们这么多?” “他到底图什么?” 沈重躬着身子,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谦卑恭敬。 “臣愚钝,臣……实在不知。” 小皇帝听到这回答,先是朗声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 “沈卿家,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谨慎了?” “是不是经历了之前的事,让你觉得凡事都得小心为上啊?” 沈重的头垂得更低了。 “臣是吸取了教训,行事理当谨慎。但关于范隐此人,臣是真的一点也看不透。” 小皇帝又笑了笑,语气温和了许多。 “沈卿家不必紧张,这范隐行事天马行空,不合常理,你看不透,实属正常。” “说实话,朕也是一头雾水啊。” 沈重低着头,沉默不语,但他的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回响着那个深夜里范隐的话语。 那晚,范隐在教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性命、前途、对皇室的忠诚、整个大奇的江山、以及大奇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些东西,在他心里,到底哪个更重要? 还不等他回答,范隐便以这个问题为起点,开始向他论证,所谓的封建统治者究竟是何等面目,是如何趴在天下万民的身上吸血的怪物。 那些闻所未闻的理论,那些振聋发聩的言辞,如同一柄重锤,将他数十年建立起来的认知与三观,砸得粉碎。 然后,范隐又用后半夜的时间,为他讲述了全新的道理,为他重塑了崩塌的世界。 临别时,范隐甚至送了他六个字的为官之道。 思危,思变,思退。 此刻,站在小皇帝身边,望着范隐远去的方向,沈重的心中,已是纷乱如麻。 第280章 庄墨涵赠书 使团的车队行至一处岔路口,缓缓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两辆朴素的马车安静地停在路边,仿佛已等候多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影孤峭,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正是北奇文坛泰斗,庄墨涵。 最前一辆马车里,范贤一眼便认出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敬重,赶忙叫停了整个车队。 他跳下马车,快步走到后面的车厢旁,轻轻敲了敲车壁。 “哥,是庄先生。” 车帘内,正闭目养神的言冰芸闻言,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解。 庄先生? 哪个庄先生,能让南庆的使团在这荒郊野外停下脚步。 范隐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平淡。 “OK,我去见见庄先生。” 言冰芸心中的疑惑更深,却明智地没有多问,只是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车帘掀开,范隐一身便服,施施然地走了下去。 清晨的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踩着沾染露水的泥土,一步步走向那位老人。 “庄先生,您这一大早的,是出门溜达啊?” 范隐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偶遇一位邻家长者,完全没有两国之别、年龄之差的隔阂。 “我不是提醒过您,要多注意休息嘛?” 庄墨涵看着这个走到面前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眸里先是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老夫可是很听范公子医嘱的。” “只是人老了,本就睡得早,起得也早。” 范隐嘴角一撇,带着几分不信。 “庄先生您这就言不由衷了。” “看您这神色,眼底还有未散的血丝,昨天绝对没有早睡。” 被当面戳穿,庄墨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化为一声轻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范公子。” “不过,老夫也确实睡不着啊。”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范公子先前赠予老夫的那些书……那里面,尽是老夫闻所未闻的理论,见所未见的知识。” “历史唯物主义,实践论,矛盾论……” “虽然刚开始理解起来颇为晦涩,但着实让老夫……有了一种看待这个世界的全新方式。” “没想到,老夫行将就木之年,还能窥见另一番天地。”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震撼与感慨。 “果真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范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多了几分认真。 “庄先生,正是如此,您才更要保重身体。” “您要是没看完我送您的那些书就撒手人寰,您自己甘心吗?” 这话听着有些不敬,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关切。 庄墨涵闻言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释然。 “范公子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若是没能看完那些书,老夫当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笑声渐歇,庄墨涵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不过,范公子,老夫有一事不解。” “你的这些理论,其中任何一种,都足以在世上开宗立派,为何……要尽数赠予老夫?” 范隐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 “庄先生,我不是早就与您说过了吗?” “无论是那些诗词,还是我送您的那些书,其实都并非我们兄弟二人所作。” “它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其中大部分深奥之处,我们兄弟二人也不甚了了。之所以送予庄先生,是因为在下认为,这个世上,若有谁能真正读懂它们,将它们的价值发掘出来,那个人,便只有庄先生您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庄墨涵的脑海中炸响。 另一个世界…… 他当扬愣住,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浑浊的眼中风暴汇聚。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 “范公子,难道你的意思是……” 范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以一个平静而深邃的笑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庄墨涵的身躯微微一颤,他看懂了那个笑容里的承认。 他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双手在身前交叠,对着范隐深深地躬身下去。 “范公子所托,老夫……必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这一礼,郑重如山。 范隐也有些始料未及,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了庄墨涵的胳膊。 “庄先生,万万不可如此。” “明明是在下有求于您,怎能让您向我行此大礼。” 庄墨涵却执意不肯起身,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不,这一礼,范公子受得。” “范公子此举,与传说中降临人间、开启民智的神庙使者,何其相像。” 听到“神庙”二字,范隐的眼神骤然一凛。 “庄先生,请您务必铭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些东西,都是人的造物,其中记载的,是人类自己的赞歌。” “它与神,毫无关系。” 庄墨涵身子一震,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明悟。 “老夫……明白了。” “老夫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着,这才在范隐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 范隐松了口气,说道。 “那庄先生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无事,我们便要启程了,您也早些回城吧。” 庄墨涵此时却摇了摇头。 “老夫的确还有一事。” 说罢,他转身,领着范隐走向了旁边那辆一直安静停着的马车。 他亲自上前,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满车书卷的墨香,瞬间扑面而来。 只见车厢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摞的书籍,几乎将整个空间填满。 庄墨涵从最上面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范隐。 “范公子赠老夫旷世奇书,老夫无以为报。” “这些,是老夫毕生所藏,想着也回赠一些给范公子。” 范隐看着这一马车的书,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剧情的惯性依旧强大,即便庄墨涵没有像原著那般逝去,这车藏书,终究还是要送到自己手上。 他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庄先生,这……” “我送您书,正是因为我们兄弟二人对此不甚了了,才想请您这样的大家帮忙参详。” “可您这般……将您的毕生心血赠予我们,岂不是让我们兄弟二人暴殄天物吗?” 庄墨涵看着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范公子不必有如此大的压力。” “这些都只是回赠之礼,而且,车里的书,皆是老夫亲手抄录的副本。” “原稿都还在老夫家中呢。” “范公子将它们带回南庆,如何安排,全凭公子心意,即便当柴烧了,老夫也绝无二话。” 听到庄墨涵这么说,范隐才像是松了口气,不再推辞。 他郑重地接过那本册子,又对着庄墨涵躬身一礼。 “如此,便多谢庄先生厚赠了。” 二人相视一笑,许多话,已不必再说。 晨光熹微,官道寂寥。 范隐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车队再次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泥土,卷起一路烟尘,朝着南庆的方向,渐行渐远。 庄墨涵独自站在路口,久久未动。 他望着那远去的车队,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 车队在官道上行驶了数日,颠簸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 当车轮再次碾上南庆的土地时,所有人的心头都莫名松快了几分。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悬于天际,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 营地里,一处篝火烧得正旺,火焰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范隐和范贤兄弟二人,正围着火堆,悠闲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油脂滴落,激起一小簇火星,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在微凉的夜风中弥漫。 “回京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二皇子那摊子事?” 范贤咬下一口烤得焦香的肉,含糊不清地问道。 范隐的目光没有离开火上的烤肉,只是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道。 “怎么处置?” “很简单,如实上报。” 范贤的动作顿住了,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你不是说,老二提前找过你,想让你高抬贵手吗?” “是啊。” 范隐漫不经心地给烤肉撒上最后一层香料。 “他是找我求情了,还很‘贴心’地给了我几个人名。” “说那些人个个贪赃枉法、作奸犯科,让我交上去,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范隐轻笑一声,将一串烤好的肉递给范贤。 “可这没用。” “内帑走私这么大的事,你真以为陈院长和庆皇会不知道?” “他们早就盯上了,让我们兄弟俩去查,本身就是一扬考验。” “我若是真交上几个无关痛痒的替罪羊,庆皇恐怕不会满意。” “而太子那边,则会立刻认定,我倒向了二皇子。” “我辛辛苦苦才立起来的两不相帮的人设,就这么毁了,太不划算。” 范贤皱起了眉头,接过了肉串却没吃。 “那就这么把二皇子走私的事实,原原本本地捅上去?” “这不是彻底把老二给得罪死了?” “到时候,他不照样会认为,我们投靠了太子?” “当然要如实禀报。” 范隐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看着跳跃的火光,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点。 “但,可以给他指条明路。” “我们当初对付沈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先给一记响亮的大棒,再递过去一颗甜枣。” “走私可是重罪。” 范贤还是觉得这事太过冒险,语气里满是担忧。 “这可不是北奇那点破事,这关系到皇子,你怎么给他一条明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范隐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沉静下来。 “那位陛下虽然薄情,必要的时候,杀自己的儿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区区一个走私案,还不足以让他痛下杀手,废掉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子。” 范贤看着自家兄长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随你吧。”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对付手里的烤肉。 夜风似乎停了。 周围的虫鸣声也诡异地消失了。 一种不同于夜晚的阴冷,开始悄然渗透进空气里。 篝火的光芒,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变得昏黄而模糊。 不知何时,浓重的雾气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像是活物一般,缓缓吞噬着营地。 原本清晰可见的马车与帐篷,轮廓渐渐模糊,最终隐没于一片乳白色的混沌之中。 篝火的噼啪声,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范隐和范贤同时停下了动作,警惕地望向四周。 雾气中,一个修长的人影缓缓浮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踏入此地。 他脚步无声,身形在翻涌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当他最终走出浓雾,站定在篝火的光亮范围之内时,一张冷峻而熟悉的脸庞清晰地显露出来。 谢必安。 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冰冷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径直锁定了范隐。 第281章 给二皇子警告 谢必安那张素来冷峻如冰的脸,在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下,线条愈发显得刚硬,神情变幻,宛如幽都地府里沉默的判官。 下一瞬,范隐手腕微不可查地一振。 那根刚刚还悠闲串着烤肉,被油脂浸润得乌黑发亮的竹签,骤然消失在他手中。 一道凝练的乌光悍然撕裂了身前乳白色的浓雾,带起一声尖锐到刺耳的破风呼啸,其势迅猛,目标直指谢必安的眉心要害。 谢必安的瞳孔在那一刹那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完全没料到,对方的反应竟是如此的暴烈直接,连一句最基本的扬面话都吝于给予。 这根本不是谈判,这是猎杀。 念头在脑中炸开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腰腹肌肉猛然收紧,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强弓,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向后急仰。身形在半空中迅捷无比地一转,带起一片衣袂的残影。 致命的乌光几乎是擦着他束起的发冠飞过。 “咄!” 一声闷响,竹签没入他身后一棵合抱大树的树干,直至末端,尾部兀自高频率地嗡嗡颤动,宣泄着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道。 “别动手,我是谢必安。” 他双脚刚一沾地,立刻沉声开口,试图将这失控的局面拉回正轨。 话音未落,一股更为强横霸道的劲风已然扑面,吹得他鬓发狂舞。 范贤不知何时已鬼魅般欺至他身前,周身真气毫无保留地鼓荡起来,一拳轰出。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简单,直接,却裹挟着仿佛能将山岩都轰碎的千钧之力。 谢必安的右手才刚刚握住剑柄,根本来不及出鞘。电光石火间,他只能以左手握住剑鞘,运足全身力气,横档于胸前。 “砰!” 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炸开。 谢必安只觉得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顺着剑鞘疯狂涌入自己手臂,虎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双脚不受控制地在湿滑的地面上向后犁出两道深深的划痕,足足滑出数尺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心中掀起滔天骇浪,这范家兄弟,一个出手狠辣,一个力大无穷,全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范贤一击未能全功,攻势却如钱塘江潮,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绝。拳脚并用,大开大合,逼得谢必安只能狼狈地挥舞着剑鞘,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格挡闪避,步步后退。 浓雾之中,两道身影兔起鹘落,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以及一声声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 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格开一记重拳后,谢必安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空隙,急声喝道。 “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只是来传话的。” 范贤狂风骤雨般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听到这话,才像是刚反应过来,收了拳势,后退一步。 他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看这都误会了。” 说着,范贤还真就上前两步,伸出手在谢必安那有些凌乱的衣衫上拍了拍,仿佛要为他掸去根本不存在的尘土。 谢必安被他这番变脸般的操作弄得心头一滞,一口气不上不下,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哎呀,谢老兄应该是来找我哥的,来,来。” 范贤热情得过分,一把拉住谢必安的胳膊,将他带到篝火旁,自己则一屁股坐回了原位,仿佛刚才那个要人性命的猛人不是他一样。 谢必安站在范隐身侧,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那个依旧在慢条斯理翻动着烤肉的始作俑者,范隐,终于忍不住压着火气开口。 “范大人,为何二话不说就下杀手?”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树干上那根仍在颤动的竹签。 “刚刚那一下,可是冲着我的眉心来的。那股力道,若是打实了,我这条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范隐甚至没有抬头看他,语气随意得就像在谈论今晚的雾气是不是大了点。 “谁让你大半夜来的。” “大半夜来也就算了,还趁着这么大的雾,飘过来跟个鬼一样,不打你打谁?” 谢必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你以为我想?” “还不是为了躲开使团其他人的耳目,我只能趁着大雾过来寻你们。” 范隐这时终于舍得抬起头,左手伸出,将一串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肉串递到谢必安面前。 “有啥子事哦?” 谢必安没有去接那串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肉,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递了过去。 “二皇子殿下知道你们已经抵达边境,特意命我来给你送一份名单。” 范隐的目光在那张纸条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伸手去接。他反而收回了递出去的肉串,自己放到嘴边。 “好巧啊。”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雾气里显得有些飘忽。 “我们刚刚还在说这件事。” 谢必安递出纸条的手臂就那么悬在半空,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尴尬。 范隐慢悠悠地咬下一块烤肉,咀嚼着,声音因此有些含糊不清。 “我记得,之前你们家殿下好像来求过我,要让我放他一马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如刀,刺得人皮肤生疼。 “不过很可惜,这事儿,有点大啊。” “已经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谢必安听到此话,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也彻底冷了下来。 “范大人,你可是亲我家殿下说好的。” “你这是想反悔?” 范隐嗤笑一声,将吃完的竹签随手丢进火里,火苗“腾”地窜高了一截。 “我记得,那次聊天,我好像从未答应过,要帮你家殿下掩盖走私一事啊。” 谢必安闻言,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他竭力在混乱的思绪中回想那日范隐与二皇子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二皇子问,范提司能否高抬贵手。 范隐说,查账是陈院长的嘱托,他不能空手而归。 二皇子说,会给他几个贪赃枉法之徒,当替罪羊交差。 范隐反问,那些人是不是真的罪有应得。 二皇子拍着胸脯保证。 然后……然后范隐就只说了一句“那就好”。 对,就是这句。他真的,一个字,一个承诺,都没有给过。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将一切都拖延了下来。 他自始至终都在诓骗二殿下!他先用言语稳住二殿下,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则在暗中搜集所有证据,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将二殿下一网打尽! 念及于此,一股被当成傻子般愚弄的极致羞辱感,混杂着彻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铮——” 一声清越激昂的剑鸣声,悍然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谢必安的长剑豁然出鞘,森冷的剑尖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不差分毫地直指范隐的咽喉。 那张写着名单的纸条,被激荡的剑气卷起,在空中飘飘摇摇,最终落向了燃烧的火堆。 他出剑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一旁的范贤都只是刚刚皱起了眉头。 周遭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滞,死寂的浓雾里,只有长剑本身的嗡鸣声在固执地回响,将气氛衬托得愈发诡异森然。 两个呼吸之后。 “大人!” “我听到剑出鞘的声音,可是有情况?” 王七年和高达的身影从浓雾中猛地冲了出来,话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急。 可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两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谢必安手持长剑,剑尖距离范隐的喉咙不足三寸,神情紧绷,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而本该是局势最危险的范隐和范贤,却依旧稳如泰山。 范贤甚至还有闲心拿起一串新的烤肉,放在嘴边吹了吹热气。 “大人!” 高达瞬间反应过来,双目赤红,爆喝一声,腰间的佩刀也已出鞘半寸,刀锋的寒光一闪而过。 “不必紧张。” 范隐淡淡地吐出四个字,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高达的动作瞬间僵住,满腔的焦急与杀意,硬生生被这两个字压了回去。他站在那里,进退不得,额角青筋暴起。 一时间,三方人马就这么僵持住了。 持剑的谢必安,被剑指着的范隐,还有一旁急于护驾却不敢动弹的高达与王七年。 紧张的气氛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唯独范隐,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那柄抵着他要害的,不是名震京城的“第一快剑”,而是一根无聊透顶的枯树枝。 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的嘲弄。 “怎么?” “只敢拿剑指着我?” “不敢真的动手?” 谢必安确实不敢。 在剑尖递出的那一瞬间,他身为顶尖剑客的直觉,便向他发出了最疯狂、最歇斯底里的警报。 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寒凉意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是一种刻印在生命本源深处的恐惧,仿佛只要他的剑再前进一分一毫,自己就会立刻身首异处,神魂俱灭。 这种感觉,是面对天敌时的战栗,毫无道理,却又无比真实。 一滴冷汗,压垮了所有的倔强,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的衣领上。 范隐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不敢动手,就把剑收了。” “别摆在这里碍眼。” 谢必安咬紧了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他持剑的手没有丝毫动摇,这是他身为一名剑客,最后的、也是仅剩的尊严。 “看来,是不想自己收剑啊。” 范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他将左手上的肉串全部换到右手,然后,缓缓抬起了空着的左手。 他伸出左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动作轻描淡写,迎向了那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剑尖。 最终,他的指尖,就那么轻轻地,碰触在了谢必安的长剑剑身之上。 屈指。 一弹。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宛如琉璃碎裂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回荡开来,异常清晰。 紧接着,在谢必安骇然欲绝的目光中,他那柄跟随自己多年、由百炼精钢千锤百炼而成的心爱长剑,从范隐指尖触碰之处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裂纹如闪电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 “咔嚓……咔嚓……” 剑身在一连串密集的脆响中,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银亮的碎片,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在火光下闪着凄美的光。 那股崩碎了百炼精钢的恐怖力道,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传递到他的手上。 谢必安瞪大了眼睛,视野里只剩下自己手中那个光秃秃的、可笑的剑柄。 范隐收回手指,脸上的玩味消失不见,语气变得冰冷刺骨。 “看来,你们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我说我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只是我懒得用。我希望你们,能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目光陡然一寒,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回去告诉老二,走私的事,我会明明白白地送上去。” “但我会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做好准备,等我回去。” 谢必安浑身剧震,从那巨大的、几乎将他神智冲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剑身碎片,又抬头看了看范隐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最后,反手将那个光秃秃的剑柄,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重新插回了腰间的剑鞘。 他对着范隐,深深地,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他修长的身影,很快就再次融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282章 二皇子:等 范隐收回了那根弹碎了谢必安长剑的手指。 他慢条斯理地将右手剩下的肉串放在一旁的石块上。 他缓缓站起身。 突然,异变陡生。 范隐脸上那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狰狞扭曲。 他右手攥紧了左手刚刚逞完威风的两根手指,那力道,像是要将它们生生捏碎一般。 他开始玩命地上下甩动手臂。 脚下也跟着重重跺地,溅起几点尘土。 他嘴里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嘶嘶”抽气声,疼得龇牙咧嘴。 那张英俊的脸庞因为剧痛而皱成了一团,哪里还有半分先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宗师模样。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刚刚才松弛下来的高达与王七年,心脏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 高达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满脸焦急,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王七年也连滚带爬地凑过来,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范隐疼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甩手,跺脚,那样子活像一只被狠狠踩了尾巴的猫。 高达与王七年见状更是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同时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火堆旁那个唯一镇定自若的人。 “范二公子,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七年急切地问道。 范贤正慢悠悠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香气四溢。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撇了撇嘴。 “还能怎么了。” “八成是刚刚敲碎人家那把剑,手指头被震伤了呗。” 此言一出,高达与王七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们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震伤了? 刚才那位屈指一弹,便将百炼精钢化为齑粉的绝世高人,现在正因为手指被震伤了,疼得在那跳脚? 果然,范隐在那边折腾了半天,动作的幅度终于小了下来。 他把受伤的左手手指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像个孩子一样吹着凉气。 然后,他像是才注意到身边两个呆若木鸡的两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没受伤的右手。 “行了。” “你们两个不用这么紧张。” “范贤说对了,没什么大事。” “赶紧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高达与王七年这才如梦初醒,神情复杂到极点地看了看范隐,又看了看地上那些闪着银光的剑身碎片,最终只能默默地退了下去,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范隐重新在火堆旁坐下,不着痕迹地将受伤的手指藏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哈哈……哈哈哈哈……” 旁边传来一阵再也无法抑制、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范贤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剧烈抖动,连手里的肉串都差点掉进火里。 范隐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笑什么?” 范贤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用一种幸灾乐祸到极点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他。 “我说你什么好。” “这一趟出使北齐,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什么事没有。” “结果临了临了,非要自己装个逼,结果把手指头给弄伤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而另一边,南庆京城。 夜色如墨,浸透了二皇子府的每一个角落。 寝室内,二皇子睡得正沉,呼吸平稳悠长。 窗外一缕清冷的月光,斜斜地洒在地板上,映出一片孤寂的银白。 寂静中,一阵突兀的“咕咕”声响起。 声音不大,却执着地在二皇子的耳边回响,扰人清梦。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柔软的锦被里。 那声音却如影随形,仿佛就贴在他的耳廓上。 “咕……咕咕……” 二皇子终于忍受不住,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毛茸茸的鸽子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双黑豆般的眼珠,在朦胧的月色下,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近在咫尺。 “咕!” 信鸽叫了一声,翅膀扑扇,带起一阵微风。 二皇子的睡意在刹那间被撕得粉碎,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向后弹起,后背重重撞在床头的雕花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大口喘着气,视线越过那只鸽子,落在了床边站着的人影上。 范无就。 他手里正捧着那只吓人的信鸽,面无表情。 “范无就!你做什么!” 二皇子的声音因为惊吓而尖锐,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范无就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将一只鸽子怼到皇子脸上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微微抬手,指了指信鸽腿上绑着的那个细小竹筒。 “殿下。”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谢必安的信。” “谢必安”三个字,瞬间压过了二皇子心头的惊悸。 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不安,迅速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顾不上维持皇子的仪态,身体前倾,从那只异常镇定的鸽子腿上,解下了那个纤细的竹筒。 指尖的触感冰凉。 他拔掉塞子,倒出一卷被卷成细棍的纸条。 展开纸条,借着窗外那片惨白的月光,二皇子的目光在字迹上飞速扫过。 只是一眼。 他脸上的怒气与残存的睡意,便褪得一干二净。 一层难以置信的惊骇,浮现在他的脸上。 握着纸条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根根泛白,青筋凸起。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 寝殿内的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范无就静立在一旁,看着二皇子瞬间惨白的脸色,连呼吸都放轻了。 “殿……殿下?” 他低声开口,平稳的声线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二皇子没有回应。 他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张薄薄的纸条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瞳孔深处。 良久。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张纸条从他失去力气的手指间飘落,无声地坠落在地。 “谢必安说,他已经见过范隐了。” 二皇子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但范隐,不打算帮我遮掩走私之事。” 范无就闻言,眼神骤然收紧,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封的表情。 “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 “我带人出京,与谢必安汇合,在半路上截杀他?” 范无就的语气平静,话语里的杀意却让寝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不行!” 二皇子猛地转头,一声厉喝。 “截杀他?你和谢必安拿什么去截杀他?” 他抬手指着地上的那张纸条,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 “谢必安的剑,被他用两根手指弹碎了!” 什么? 范无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如遭雷击。 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剑……被……被手指弹碎了?” “范隐在出京之前,就已经是八品高手,那个时候,谢必安就不是他的对手。” 二皇子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中的惊骇,正一点点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所吞噬。 他盯着范无就,一字一顿地问。 “如今的他,能用手指弹碎百炼精钢的剑,你告诉我,他是什么境界?” “至少……九……九品?” 范无就结结巴巴地吐出这两个字。 “你和谢必安联手,都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二皇子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后手。” 范无就彻底乱了方寸。 他第一次在二皇子面前,露出了六神无主的神情。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二皇子没有回答他。 他缓缓走下床榻,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窗边。 他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外面沉沉的夜幕,沉默了许久,久到范无就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其实,我之前就考虑过这种情况。” 二皇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室内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范无就的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急切。 “那殿下,可有计划?” 二皇子缓缓转过头,月光勾勒出他半边脸的轮廓,那双曾经总是蕴含着几分自得与算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灰败。 他看着范无就,嘴唇翕动。 “没有。” 范无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没有?”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面对如此灭顶之災,这位一向以谋略自负的皇子,竟然说没有计划? “没错,就是没有。” 二皇子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嘲的残忍。 他赤着脚,在地板上缓缓踱步,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我之前再三考虑,将所有可能都推演了一遍,但无论哪一条路,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 他停下脚步,抬眼看着范无就。 “死路。” “我找不到任何能真正对付范隐的手段。”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的愤恨。 “我甚至……动过最卑劣的念头。” 寝殿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范无就屏住了呼吸,他能猜到那念头是什么。 “拉他的亲朋好友下扬,用滕子静,用他那个视若珍宝的妹妹,用整个范府,来威胁他。” 二皇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度难堪的神色,那是计谋被人看穿后的羞耻。 “可他做了什么?” “他临行前,竟当着我的面,将他的亲朋好友,整个范府托付给了我。他把刀柄亲手递到了我的手上。” “他是相信我吗?” 二皇子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刺耳,在空旷的寝殿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凉。 “不!他就是笃定我不敢!” “他太了解我了,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争权夺利,结党营私,都只是为了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为了自保!” “一个为了自保的人,怎么敢去碰一个疯子的家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武功极强,强到不合常理。更可怕的是,他是费解的徒弟,那个用毒杀人于无形的怪物!他想弄死我,有一万种方法,一万种不会被人发现,不会牵连到他自己身上的方法!” 二皇子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范无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范隐他……他敢对皇子动手?” 这个问题问出口,范无就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当然敢!” 二皇子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彻底看透的绝望。 “他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你以为他在父皇面前的恭顺是真的?那只是伪装!他也只会在父皇面前,表现得乖巧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而已!” “他在京城的时候,你见过他真正对谁低过头吗?除了父皇,谁能压得住他?” 范无就沉默了。 他想不出。 “而能让他如此无法无天的,就是他那身蛮不讲理的武力,那份足以让天下文人失声的斐然文采,还有那颗比深渊还要难测的深沉城府!” 二皇子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声音里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你还记得吗?他离京之前,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八品高手。那时候的谢必安,在他面前就已经撑不过几招。” “如今更是极有可能进阶九品,将来进阶大宗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次去了一趟北齐,毫发无损地回来,甚至还从北奇小皇帝那里,弄回来一个‘帝师’的头衔!” “帝师!” 二皇子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他才多大?他凭什么?就凭那几首诗?不!这背后代表的,是他在北奇搅动了我们无法想象的风云!他一个人,就做到了我们整个庆国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简直就是我们庆国的庄墨涵!” 话音刚落,二皇子又立刻否定了自己。 “不。” 他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灰暗。 “他比庄墨涵要恐怖一万倍。” “庄墨涵穷尽一生,也只是文坛宗师,受天下文人敬仰。可他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范隐……” 二皇子的声音顿住了,他似乎被自己接下来的推论给吓到了。 “范隐未来,很有可能……同时成为文坛和武坛的双宗师。” 文武双宗师! 这六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范无就的心头。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一瞬间,他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竟然迸射出一道炽热到近乎扭曲的光芒。 武坛宗师! 文坛宗师!!! “武坛宗师”只是让范无就惊讶,但“文坛宗师”,这四个字,则是直接击中了他的心房! 不行! 范无就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道炽热的光芒瞬间熄灭,被他强行压回了眼底深处。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的门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范隐,是殿下的敌人。 是自己的敌人。 他低下头,掩去所有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那殿下,如今该怎么办?” 二皇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来到窗前,迎着夜风,思考片刻,最后,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等。” “等?” 这个答案,让范无就脸上那副勉强维持的平静面具,再次出现了裂痕。他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等?等死吗? “没错,等。” 二皇子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激烈的情绪,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那份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从最开始,他就看穿我了所有心思,他知道我一切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棋盘上的主动权,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我们以为的后手,只是他棋盘上的废子。”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他回来。” “等他来决定,要怎么处置我。” 说到最后,二皇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苦涩的弧度,那弧度里,满是自我放弃的悲凉。 “但愿……”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那张静静躺在地上的纸条,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愿他信里说的,会给我留一条生路,是真的。” 第283章 还是和大皇子碰上了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微的尘土,又缓缓落下。 自踏入庆国境内那夜之后,谢币安便再未于人前现身。 他像一道融于风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缀在使团周遭,只在夜深人静时,将信鸽放入黑暗。 每一封信,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京城那位二皇子的心头。 使团离京城越近,他心中的恐惧便多一分。 他曾想过,让谢币安不必再如此频繁地送信,那一日一封的催命符,几乎要将他的心神彻底撕裂。 可一旦断了消息,对范隐行踪的未知,又会化作更深沉的恐慌,将他吞噬。 他就这样被范隐隔着数百里,玩弄于股掌之间,日夜不宁。 那感觉,像极了假期将尽,作业却一笔未动的学生。 眼睁睁看着开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心慌意乱。 可若是不去看那日子,心底只会更慌。 数日后,京城巍峨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王七年坐在最前方驾车,范贤坐在他的身侧,高达则骑着马,警惕地护卫在一旁。 范隐独自待在马车之内,闭目养神。 突然,前方官道尽头,一个白色的人影张牙舞爪地狂奔而来。 “吁——” 王七年与高达同时勒住了马。 整个使团随之缓缓停下。 两人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有点眼熟。 那人身上的白色官袍在奔跑中上下翻飞,像一只扑腾的白鸟。 “范隐大人!范隐大人!” 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股子激动到破音的腔调。 来人正是鸿胪寺少卿,辛弃物。 他一口气跑到使团的头车前,双手扶住车辕,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憋得通红。 旁边的高达解下水壶,递给了王七年。 王七年立刻凑上前去,将水壶递到辛弃物嘴边。 “哎,辛大人,慢点,慢点。” 辛弃物也顾不上客套,一把夺过水壶,仰头便“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总算压下了胸口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 他将水壶还给王七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车帘掀开,范隐施施然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倚着车辕,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辛弃物缓过气来,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对着范隐便是一个大礼。 “范隐大人,下官……下官可算等到您了!” 他语气中的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您此次出使北奇,当真是为我大庆……大涨国威啊!” “不仅圆满完成了出使的重任,还从那北奇小皇帝手里,拿回了一个‘帝师’的封号!” 辛弃物越说越兴奋,声音都高了八度。 “上一个得此殊荣的,还是文坛泰斗,庄墨涵庄先生啊!”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连北奇人都承认,范大人的才学,已然不输庄先生了!” “大人您此次回京,必定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啊!” 范隐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摸了摸鼻子。 “在我之后,北奇小皇帝又封了两个帝师。” “这北奇帝师的名头,怕是已经烂大街了。” “哎!范大人,此言差矣!” 辛弃物立刻反驳道。 “那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们封的,都是他们北奇自己人。” “而您,范大人,您可是我庆国人!是第一个以他国之臣的身份,获此封号之人!” “这含金量,可是足足的!” “如今咱们庆国国内,不知多少文人墨客都在说,范大人的文采,已然青出于蓝,大有成为下一代文坛领袖之势啊!” 范隐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笑。 “不敢当,不敢当,与庄先生相比,我还差得远。” “再说了,为人还是要谦虚低调一些。” “得小心,小心别人的捧杀才是。” 辛弃物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是极,是极!人怕出名猪怕壮,是得小心为上。” 范隐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远处的京城城门。 “那我们,现在便进城?” 听到这话,辛弃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神情变得有些为难。 “那个……” 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使团归京,万众瞩目……” “呃……” “这个……这个……” “礼部那边,早就备好了一应的仪仗规制。” “不过……” “不过,这……” 范隐看着辛弃物这副欲言又止,满脸纠结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又和大皇子回京碰上了? 不对啊,原剧中,是因为范贤假死,拖慢了行程,再加上二皇子在背后推波助澜,才让使团和大皇子的归京队伍撞了个正着。 自己这次,行程上可没有半分耽搁。 难道是老二还不死心,又在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 看来,那家伙是真的不老实啊…… 眼看辛弃物磕巴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范隐淡淡开口。 “不过什么?辛大人,要不,我帮你说了?” 辛弃物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看着范隐。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大皇子今日也从军中归京。” “本来我们两方的行程是错开的,碰不上。” “可是因为某些原因,大皇子的队伍临时改了行程,于是,我们正巧地撞在了同一天。” “礼部让你来,是想劝我暂缓入城,给大皇子让路。” “对不对?” 话音落下,辛弃物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白日见了鬼。 他张大了嘴巴,指着范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范大人……您……您怎么知道的?” 范隐轻轻拍了拍衣袖上的微尘。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你就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辛弃物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说道。 “范大人料事如神,分毫不差……您都说对了。” “那……那您看,这事儿……您能不能……” “不能。” 范隐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坨,砸得辛弃物当扬愣住。 他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一步,几乎要抱住范隐的胳膊。 “哎,范大人,别啊!凡事好商量嘛!” “下官也知道,您们出使归来,一路辛苦,劳苦功高,可是……” 范隐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辛大人,要论劳苦功高,我们出使北奇是,大皇子镇守边疆,自然也是。” “这二者之间,确实不好分个高下。” 辛弃物连连点头。 “是,是,是,范大人与大皇子,都是我庆国栋梁,都劳苦功高。” 范隐的嘴角,却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可是……” 他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使团队伍的后方。 “辛大人,你往后看。” 辛弃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使团的末尾,跟着一支装饰华丽,却又风格迥异的车队,车队上方,悬挂着北奇的旗帜。 “这……这是……前来和亲的北奇大公主的车队?” 辛弃物疑惑地问道。 范隐一拍手,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哎,没错。” “我们此行,除了是出使归来的使团,还是护送和亲公主的队伍。” “辛大人你评评理。” “我是给他大皇子送老婆来的,我还得给他让路?” “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 辛弃物彻底呆住了,张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重复着。 “可是……可是……” 范隐没再给他“可是”的机会。 “行了,别可是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辛弃物的胳膊,轻轻一提一送。 “辛大人,来,上车。” 辛弃物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被送上了马车前方的驾车位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稳稳地坐好了。 原本坐在这里的范贤,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和王七年一起去后面找其它马匹了。 “范大人!这不行啊!这使不得啊!” 辛弃物急得在车板上直跺脚。 “您既然不愿让路,下官总得回去跟礼部的诸位同僚通个气啊!” 范隐也跟着一跃而上,坐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急。” “辛大人,这离京城还有好几里地呢,你要是再这么跑个来回,怕不是要累死在半路上。” “放心坐着。” 范隐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切,有我。” 辛弃物看着范隐那双深邃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范隐抓起缰绳,手腕轻轻一抖。 “驾!”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身后的整个使团队伍,也随之再次向前行进。 第284章 公主要找范隐 “范大人哎,您就让我先回去,给大家伙儿通个气吧!” 他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声音里都带着颤音。 范隐手握缰绳,稳稳地驾着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都说了,辛大人别急。” “一切有我,我负责。” 辛弃物急得都快从车板上跳起来了。 “范大人欸!对方……对方可是大皇子啊!” 范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里透着一股浑不在意。 “别急,辛大人。” “不说我们这队伍后面,坐着的是未来的大皇子妃。” “就说我。” 范隐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辛弃物身上。 “你看我范隐,自打进了这京城,除了陛下,我向谁低过头?我怕他一个大皇子?”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辛弃物的心狠狠一抽。 他哭笑不得,几乎要给范隐作揖了。 “范大人哎,您是不怕,可在下怕啊!”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没事儿。” “我罩着你。” 辛弃物彻底没话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重重一甩袖子。 “范大人哎~” 车轮滚滚,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范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突然话锋一转。 “哎,辛大人。” “我这里倒还有一件事,想在进城前,再问问你。” 辛弃物正闹着小情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范大人有话请讲便是。” 范隐的身子微微前倾,凑到辛弃物耳边,声音压低了几分。 “就是……我一个庆国人,平白得了个北奇帝师的封号。” “咱们这京城里,除了称赞,是不是……还有点别的声音啊?” 听到这个问题,辛弃物脸上的小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他警惕地探头往车队后方瞄了瞄,又飞快地扫视一圈四周,确认无人靠近,这才鬼鬼祟祟地凑到范隐跟前。 “不瞒范大人。” “京城里边,的确有些因为这‘北奇帝师’封号,而对您颇有微词的声音。”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 “说是……” “说是范大人您……背叛了咱们大庆,暗中投靠了北奇,为那北奇小皇帝出谋划策。” 范隐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正常,正常。”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反倒让辛弃物更加着急。 “范大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都是些无稽之谈!” “旁人不了解您,辛某还不了解您吗?范大人您文采斐然,容貌俊丽,定是那北奇小皇帝一见倾心,惊为天人,这才给了您一个帝师的虚衔!只要回去后,您向陛下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范隐闻言,终于笑了。 “辛大人,这你可就说错了。” “虽然我们兄弟俩,是帅气逼人组合,我主要负责帅气,他主要负责逼人。” “但那北奇小皇帝,还没昏庸到因为一张脸就送上帝师头衔的地步。”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的确给那小皇帝出了点谋,划了点策,帮了他一点小忙。” 辛弃物瞬间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下一刻,他像是被蝎子蛰了屁股一样,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哎呀!范大人!我怎么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您……您刚刚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啊!” 看着辛弃物这副装聋作哑的滑稽模样,范隐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范贤骑着马,轻松地赶了上来,与马车并行。 他一眼就看到辛弃物捂着耳朵,嘴里念念有词的怪异举动。 “辛大人这是怎么了?” 范隐瞥了一眼身旁还在“逃避现实”的辛弃物。 “没什么,辛大人在进行一种很新的自我催眠。” 范贤更好奇了。 “至于吗?不就是咱们可能要跟大皇子的仪仗队撞上了吗?反应这么大?” 范隐摇了摇头。 “不是这事儿。” “那是什么事?” 范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我告诉他,我能得那帝师头衔,是因为我确实给北奇小皇帝出了谋划了策。” “他以为我叛国了,吓坏了。” 范贤一听,顿时明白了,忍不住笑出声。 “哦,这事儿啊。” “不是我说你,哥,你吓唬辛大人干什么?” 范隐一脸无辜。 “我哪里吓唬他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范贤呵呵一笑。 “你这说话说一半的招数,可真是百试百灵啊。” 范隐挑了挑眉。 “你呢?追上来有事?” 范贤收起笑容,神色稍微正经了些。 “不是我,是后面的北奇大公主。” “她有些问题想问,我又不知道,就跟她说,你应该知道。” “所以,她想跟你说几句话。” 范隐点了点头。 “哦,知道了。” 话音刚落,范贤已经利落地翻身下马。 范隐也同时从驾车位上一跃而下。 两人完成了一次无缝的座驾交换。 范隐跨上了范贤刚刚骑来的那匹骏马,而范贤则接过了缰绳,稳稳地坐到了驾车位上。 他旁边的辛弃物,耳朵还捂着呢,但显然听到了兄弟二人的对话。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只手,试探着问范贤。 “范贤公子,在下……在下刚刚听您和范大人的对话,似乎……范大人为北奇小皇帝出谋划策一事,并非投敌,而是……而是另有隐情?” 范贤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翘起。 “哎,辛大人这是能听见了?” 辛弃物的老脸一红,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 范贤慢悠悠地说道。 “是啊,这件事的确有些其他原因。” “辛大人好奇?” “那正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辛弃物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连忙摆手,跟摇拨浪鼓似的。 “别!别!千万别!” “辛某只是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范大人的隐情,必定是我大庆的滔天机密,下官还是不知道为好!不知道为好啊!” 范贤却不依不饶。 “没事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辛弃物急得快哭了。 “那也不用了!在下一点儿也不好奇!” 范贤清了清嗓子,故意拉长了声音。 “其实是这样的……” 辛弃物浑身一个激灵,闪电般地再次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 “哎呀!在下怎么又听不见了!这风!今日的风实在是太喧嚣了!” 另一边。 范隐骑着马,不紧不慢地放缓了速度,逐渐落在了队伍的后方。 他来到那辆装饰华丽的红色马车旁。 “公主,听说你有事找我?” 车窗的帘子被轻轻撩起一角,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 那张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却又强装镇定,正是北奇大公主。 “范大人。” 公主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宫……本宫有些机密要事同你说,你……你能不能再靠近些?” 范隐看了一眼马车与自己坐骑之间的距离。 “公主,咱们这可是在大路上,我骑着马,您坐着车,再靠近,容易发生追尾事故。” “您小声说就行,我是九品,听力好得很。” 公主眨了眨眼。 “那你说话呢?” “我会隔空传音,一般人听不到。” 范隐装了个逼。 可是公主不给面子。 “那要是不一般人呢?岂不是能听到?” “这可不行,我们要保密。” 范隐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长方体,轻轻一抛,准确地丢进了车窗里。 【对讲机】。 公主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黑色小匣子,上面还缠绕着一根细长的线。 “这是何物?” 范隐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开始给自己做示范。 他解开缠绕的线,将末端的两个小东西塞进了耳朵里。 公主见状,也有样学样,笨拙地解开线,学着范隐的样子,将耳机塞进了自己小巧的耳朵里。 下一秒,一个清晰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公主,听得到吗?” 公主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放下手里的小匣子,看向窗外的范隐。 只见范隐正对着耳机线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凸起说话,嘴唇微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连忙再次拿起那小匣子,学着范隐的样子,将那个小凸起凑到嘴边,试探着说道。 “听到了,听到了!” 里面再次传来范隐的声音。 “那就好,看来能用。” 公主又惊又喜。 “哎,范大人,这是什么宝物?居然能隔空传音哎!” “他们都说你是诗神,难不成……你真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范隐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这就是个小玩意儿。” “这个匣子,叫【对讲机】,插在上面的线,叫耳麦。” “公主你记住,尽量别把耳麦拔下来,不然这【对讲机】的声音,会变得很大。” 公主对着麦克风,下意识地重复道。 “知道了,知道了。” 范隐催动马匹,与公主的马车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么近还用对讲机,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公主,现在可以说了吧,有什么事?” 耳麦里,公主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一丝郑重。 “母后与陛下,都与我说过。” “范大人与我们北奇,有暗中的走私盈利往来。” “他们说,他日范大人若有什么讯息,可以告知于我,我会设法传回北奇。” 范隐听完,眉毛一挑。 “就这?” 公主愣了一下。 “什么叫就这?这事儿……不大吗?” 范隐立刻改口,语气严肃了几分。 “大,当然大!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要是被我们皇帝陛下抓到,我可是要被千刀万剐的。” 第285章 范隐介绍大皇子 “那公主,还有别的事吗?” 耳麦里沉默了片刻,再次传来公主有些犹豫的声音。 “其实……还有点事儿。” “范大人,本宫想问问,咱们是不是……快到你们南庆的京城了?” 范隐答道。 “是。” “而且很凑巧,因为某些我也不是很清楚的原因,咱们的车队,跟回来的大皇子碰上了。”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应该会一起在城门口撞上。” 公主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 “啊?!” “撞上了?那……那怎么办?” “我们……我们是不是要给那个大皇子让路啊?” 范隐笑了。 “让什么路?” “将要与公主你成亲的,不就是我们这位大皇子吗?” “这可是关系到将来你们夫妻之间家庭地位的角逐,今天你让了,之后就会一直处于劣势,怎么能让呢?” 公主一听这话,顿时硬气起来,说道: “没错,关系到将来的家庭地位。” “而且本宫代表着我大奇,气势这块儿不能输!” 范隐听到公主这么说,宛儿一笑。 “还有,既然碰巧遇上了,那就正好见一面,看看你们俩能不能看对眼。” 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要是公主你看不上他,没关系,我帮你跟我们陛下说说,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个婚约对象。” 公主彻底惊呆了,耳麦里传来她不敢相信的声音。 “啊?婚……婚约对象还能改的?” 范隐的语气十分随意。 “应该能吧。” “不过,公主你的选择,应该也不多。” “我们庆国,皇帝有四个儿子,一个太子,三个皇子。” “三皇子年纪太小,可以直接忽略。” “至于太子和二皇子嘛……” 范隐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神秘。 “我虽然是庆国人,但我不护短,跟公主你说句实话。” “他们俩,精神都有点不正常。” “算来算去,也就大皇子还算是个正常人。” “至于那些什么王爷家的世子,身份上又配不上公主你,而且私德也不怎么样。” “我认识的一个敬王世子,就和一个叫袁梦的青楼女子不清不楚,所以就不用谈了。” 公主听着一个臣子,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评判他们庆国皇室的秘辛,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那份震惊很快便化作了了然。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无奈。 “没什么,本宫理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大奇……也有些不太能对旁人说的秘辛。”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宛然一笑。 “公主理解就好。” 公主的语气里透出真正关切的紧张,她凑近了耳麦,轻声问道。 “那……你们那位大皇子,他是个怎样的人?” 范隐闻言,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马背上的身形微微一顿。 “呃……” “大皇子嘛……”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显得格外沉稳。 “常年领兵在外,从不参与京中的夺嫡之争,所以精神头很正常。” “而且,他长得十分英俊。” “常年身在军营,身材锻炼得极好,想来该有八块腹肌。” “身上或许会有些征战留下的伤疤,但那些痕迹,应该无损他的英俊,反而更添几分男儿气概。” “他的外表,应该很符合一般女子的期望。” 范隐顿了顿,话锋一转,探向了更深处。 “至于内在嘛……” “为人豪迈,可内心应该很温柔,挺关爱自己的兄弟。” “说他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有些不太恰当。” “他这个人,应该全是豆腐做的,只是因为常年在外抵御风霜,表面凝成了一层稍微硬一点的豆腐皮。” “真正相处起来,会发现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将来若是成亲,他对公主你应该也不会差。” 马车之内,一直被和亲之事压得喘不过气的公主,听着这番细致入微的描述,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道安心的弧线。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样的未来夫君……好像,挺不错的。” 声音虽轻,却清晰地通过对讲机传了出去。 范隐听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对着公主马车的方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公主透过车窗的缝隙,正好看见了他这个动作,顿时一惊,头不自觉地歪了一下。 “你……你听到了?” 范隐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脸上挂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没有回话。 公主的脸颊微微泛红,只能有些无奈地说道。 “算了,你听到,就听到吧。”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范隐这才放下手,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客气,应该的。” “公主放心,以后在南庆,我罩你。” 这句过于江湖气的话,让公主又一次懵了,疑惑顺着话筒传来。 “啊?” 范隐理所当然地解释道。 “怎么了?” “我是你们北奇小皇帝亲口册封的帝师,那是皇帝的老师。” “公主你是北奇大公主,是小皇帝的姐姐。” “我还听说,公主你曾向庄墨涵先生求学过,而我呢,恰好和庄先生是忘年交。” “这么算下来,我怎么也算你半个长辈,半个娘家人。” “所以,以后在南庆,我罩你,天经地义。” 说着,范隐又一次对着旁边马车的方向,潇洒地竖起了大拇指。 公主看着不远处那个年纪可能比自己还小,却一本正经自称长辈的范隐,那份尴尬最终化作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好。” 短暂的沉默后,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哎,范大人,你这个叫什么……对讲机的,还有没有啊?” “能不能……多卖给我们北奇几个?” “我想在南庆,也能和上京城的母后说说话。” 范隐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严肃起来。 “公主啊,这个东西,两个之间最多只能相隔几里地通话。” “虽然理论上,确实能通过设计一套复杂的系统,让你能相隔千里和上京城通话。” “但那需要不知道多少个中继站,工程浩大到难以想象。” “而且,这个东西是非卖品,我自己也没几个。” 范隐的语气更加郑重。 “退一万步讲,这东西就算我有多的,我也不敢卖给你啊。” “这玩意的信息传递效率,对当今这个时代来说,是降维打击。” “我要是敢把这种东西卖给你们北奇,我们陛下……非得把我千刀万剐了不可。” 听到这番解释,公主语气中的期盼瞬间化为了失望。 “哦……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啊,范大人,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那……这个东西,我还给你吧。” 范隐立刻阻止了她。 “不用了。” “正好,我们将来或许需要暗中联络。” “可你我未来的身份,都不方便经常见面。” “你就留着这东西吧,以备不时之需。” 公主顿时有些高兴,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好!” “那这个东西,到底要怎么用啊?” 随后,范隐便耐心地将对讲机上每一个旋钮、每一个按键的功能,都一一解释给马车里的公主听。 片刻之后,两人交谈完毕,范隐收起了自己的对-讲机。 他一抖缰绳,驾着马轻快地回到了范贤所驾的马车旁。 范贤瞥了他一眼。 “谈完了?” 范隐点了点头。 “谈完了。” 范贤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与戏谑。 “谈了这么半天,都谈什么了?” “你不会又化身什么galgame大师,开始攻略人家北奇公主了吧?” 范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去你的。” 范贤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你们到底谈了什么?” 范隐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散漫,随口说道。 “也没什么。” “就是一些走私的事儿,公主说了,将来要是有什么消息需要告诉北奇那边,直接告诉她就行,她可以帮忙传回去。” “还有,她一个以前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的公主,一个人远走他乡,来我们这里和亲,心里肯定紧张。” “既有对异国他乡的恐惧,也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来夫君的担心。” “我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能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她那个未婚夫,让她放心一点。” “顺便告诉她,我是他们北奇小皇帝亲封的帝师,算是她半个娘家人,以后在这边我会照应着她,让她更安心点。” 范贤听完,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褪去,换上了一抹感慨。 “一个小姑娘,就这么一个人远嫁他乡,担惊受怕,也确实是人之常情。” 他说着,扭头看向了另一边并行的辛弃物。 “辛大人,您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旁边的辛弃物,早在听到“走私”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几乎要捂住耳朵了。 此刻被点到名,他连忙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大声说道。 “哎呀,范隐大人,范贤公子,你们在说什么?” “这风声太大了,我怎么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范贤看着又在装聋作哑的辛弃物,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第286章 太子的难题 范贤勒住马缰,马车平稳地停驻。 他身侧,范隐依旧骑在马上,身姿笔挺,目光淡然地望着前方那巍峨的城门。 他们二人不再阻拦,辛弃物如蒙大赦。 他向范隐与范贤匆匆拱手作别,话也来不及多说一句,便提着官袍下摆,迈开小碎步,朝着城门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他熟练地从侧面的小门溜了进去,身影像一尾滑不溜秋的泥鳅。 城门内,太子仪仗早已等候多时。 辛弃物一言不发,悄无声息地站回了自己原本应该在的位置,瞬间恢复了鸿胪寺少卿的沉稳与肃穆。 太子李承乾向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色。 辛弃物却仿佛突然对天边的云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神飘忽,就是不与太子对视,完美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城门外,范隐轻磕马腹,引领着身后的使团车队,不疾不徐地向城门靠近。 就在车队即将抵达门洞前方的空地时。 “咻!咻!咻!” 三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空气。 三支箭矢,裹挟着森然的寒意,从城楼的某个角落疾射而来。 范隐对此似乎早有预料,连头都未曾抬起。 他只是随意地将右手向外一甩。 一股磅礴无形的真气顺着他甩开的手臂迸发,瞬间笼罩了那三支箭矢。 箭矢前端的杀气骤然消散,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向前的力道被剥夺得一干二净,软绵绵地掉落在尘土里。 范隐顺势拉紧缰绳,胯下骏马人立而起,随后稳稳停住。 他身后的车队也随之井然有序地停了下来。 然而,一辆马车却是个例外。 那是北奇大公主的座驾。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来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公主以为,范隐是在为她争取未来的家庭地位。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独自面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皇子。 一时间,整个使团的车队阵型变得有些奇怪,几辆马车几乎都挤在了前排,静静地等待着。 所幸,城门前的这片空地足够宽敞。 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人要来了。 前方,黄土弥漫,遮天蔽日。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鼓,一声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下一瞬,一支骑兵队伍冲破尘土,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他们身披玄色重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枪,队伍中高高竖立着大庆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骑兵队伍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着城门方向席卷而来。 “吁——” 整齐划一的勒马声中,骑兵们稳稳停住,以城门中线为界,与范隐的车队隔着一片空地,遥遥相望。 范隐并未下马。 他驱马上前几步,停在两方人马的中间,抱拳扬声。 “见过大殿下。” 对面骑兵阵中,一名男子策马而出。 他没有穿戴冰冷的盔甲,只着一身深红色的常服,那份沙扬浸染出的威势,却比任何甲胄都更具压迫感。 他身下的战马,倒是披挂着厚重的铁甲。 此人,正是大皇子李成儒。 李成儒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与范隐隔空对望。 随即,他一抖缰绳,竟开始策马绕着范隐缓缓转圈。 马蹄踏在地上,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带着审视的意味。 转完一圈,他重新回到范隐的面前。 范隐的头颅却在此刻微微一偏,视线越过大皇子,望向了后方公主的车驾。 公主正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紧张地向外窥探。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样?大皇子看上去还不错吧。” 公主心头一惊,但立刻听出这是范隐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侍女护卫们神色如常,显然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她凑近车窗缝隙,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问道。 “你……你真的会隔空传音?” 范隐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当然会,你之前一直以为我在骗你?” 公主的脸颊微微发烫。 “没有,绝对没有。” 好吧,她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范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催促。 “说说啊,看上去怎么样?” 公主连忙放下帘子,坐回车内,心跳有些失序,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羞赧。 “看上去……外表倒是符合你说的,还不错。” “那是当然,你真以为我在骗你?” 范隐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而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范隐的“传音”。 “范隐,我听过你的名字。” 大皇子开口了,他的目光如刀,直刺范隐。 “敢与皇子抢道,还不下马行礼,你倒是胆子挺大。” 范隐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语出惊人。 “大殿下,你要老婆不要?” 此言一出,不止是大皇子,连他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骑兵都愣住了。 大皇子眉头紧锁。 “什么?” 范隐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无比。 “大殿下,你要老婆不要?” “你什么意思?”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理所当然。 “不就是和亲的事儿嘛。” “我身后这辆马车里,就是原定要与大殿下您和亲的北奇大公主。” “今日这不凑巧嘛,咱们两拨人马,就在这城门口碰上了。” “正好,你们二位见个面,看看彼此满不满意。” “若是不满意,”范隐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我就暂时不回宫复命了,我再把公主送回去。” 大皇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和亲乃国家大事,岂容儿戏?说什么送回去的浑话!” 范隐立刻露出一个“哦”的表情,仿佛抓住了什么重点。 “看来大殿下对这门亲事,没什么意见。” 他紧接着又道。 “正好,刚刚北奇大公主也见了大殿下一面。” 范隐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夸赞的意味。 “公主说,大殿下您英武不凡,气度恢弘。” “她对这门亲事,也没意见。”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说着,范隐又是抱拳恭喜。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对峙中显得格外突兀,气氛瞬间僵硬到了极点。 大皇子还想说些什么,反驳这被强加的“满意”。 可就在此时,一阵妖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那风来得诡异,卷起地上的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连那些久经沙扬的战马都开始不安地嘶鸣躁动。 身处风暴中心的范隐,立刻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有问题。 这风,绝对有问题。 他心中念头飞转,按照自己所知的时间线,没有经历范贤假死,拖慢使团行程,此刻的他根本碰不上大皇子。 可如今不仅碰上了,还像剧本里一样,刮起了这阵妖风。 前世看剧时,只觉得这一幕透着诡异。 如今亲身经历,他能明确地感受到,这风中蕴含着一丝不属于自然的力量。 照这股妖风的做派来看,是那位二皇子在背后搞鬼的可能性,有点低了。 为了避免马匹真的受惊,引发不可控制的冲突,范隐不再犹豫。 他右手再次一挥。 一股比刚才击落箭矢时更加磅礴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自他体内喷薄而出。 肆虐的妖风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这股力量冲散,消弭于无形。 风沙骤停。 现扬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大皇子放下遮挡风沙的手臂,再次看向范隐时,眼神中多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以真气打散风沙!” “好功夫!” 范隐依旧坐在马上,只是抱了抱拳。 “大殿下客气,客气。” 话音刚落,城门之内,太子李承乾在一众仪仗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看到太子现身,在扬的所有人,无论是范隐这边的人,还是大皇子的骑兵,全都躬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范隐和大皇子几乎同时翻身下马。 二人快步来到太子面前。 范隐正要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却先一步上前,亲热地拉住了范隐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大皇子也拱手行礼。 “参见太子。” 太子又转过身,双手扶住大皇子。 “大哥,你是我大哥,怎么能拜我呢?” 他上下打量着大皇子,脸上满是关切。 “哎呀,常年在外征战,都瘦了。” 大皇子笑了笑。 “胖瘦不要紧,主要是在外奔波,心情舒畅。若不是父皇圣旨,我还不愿回来呢。” 太子闻言,立刻换上一副思念的表情。 “怎么能不回来?” “你知不知道,弟弟有多想你。” 说着,太子张开了双臂。 “抱抱。” 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兄弟二人拥抱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兄弟情深,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只有范隐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抱完之后,太子松开手,目光落在了旁边看戏的范隐身上。 “要不,咱俩也抱一下?” 范隐吓得连忙后退一步,摆手道。 “别,殿下,君臣有别。” 太子这才作罢,点了点头。 “也对。” 他随即看向范隐与大皇子,故作不解地问。 “哎,这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啊?” 大皇子闻言,瞥了范隐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不是我不想进,这不是……被人拦住了吗?” “谁拦的?” 太子明知故问。 旁边笑嘻嘻的范隐立刻举起手,像个抢着回答问题的孩童。 “哎,我,是我。” 太子立刻板起脸,装作训斥的样子。 “哎,你还挺自豪啊?你怎么敢拦我大哥?你不知道这是重罪吗?” 范隐却丝毫不惧,依旧笑着说道。 “我拦大殿下,也不是乱拦的。” “这不是我出使北奇归来,顺道护送北奇大公主来与大殿下和亲嘛。” “我就想着,让他们二位提前见个面,看看能不能看对眼。” 说着,范隐伸出两只手,将两个大拇指对着碰了碰,还同时弯了弯,做了一个俏皮的手势。 太子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如此。” 他好奇地凑近了些。 “怎么样了?” 范隐立刻汇报道。 “大殿下对这门亲事,没意见。” 他用下巴指了指后方的公主车架,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公主又掀起了帘子。 她看到范隐那边三个人都望向自己,顿时受惊的小鹿一般,唰地一下又把帘子放下了。 范隐继续说道。 “公主那边也觉得大殿下容貌俊丽,身姿挺拔,观感颇好。” 太子抚掌而笑。 “那就好,那就好。” 他随即转向大皇子,做起了和事佬。 “大哥,看在范隐此举事出有因的份上,你就饶他这一回。” “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训斥他。” 大皇子却摆了摆手,神色坦然。 “我也没想怪他。方才起了一阵怪风,若不是他一招将风打散,马匹就要受惊了,那样后果不堪设想。我还想谢谢他呢。” 太子又笑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 他看了看天色,说道。 “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进城吧。” 大皇子点了点头。 “好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在自己和范隐的车队之间扫过。 “就是不知道,这进城,该怎么分个先后?”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太子来回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定在范隐身上,叹了口气。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范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欸嘿,我是故意的。” 太子顿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奈地苦笑。 “你……”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认真。 “太子殿下,平衡皇子与臣子之间的矛盾,维护朝堂稳定,可是您身为储君的职责之一。” “臣这,是给太子殿下您练练手。” 太子被气笑了。 “你这不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吗?” 范隐摇了摇头。 “臣与大殿下并无矛盾,只是一个进城的顺序冲突,算不得什么难题。” “将来朝堂之上,若是臣子之间有了难以调和的利益冲突,那才叫真正的难题。” 范隐向前一步,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太子。 “如今这点小问题,太子殿下您……不会是不行吧?” “不行?” 太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提高了音量。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来,走!” 说着,他上前一步,竟是同时拉起了大皇子和范隐的手,一手一个,大步流星地朝着城门走去。 第287章 两方人马碰上的原因 他这番操作,姿势虽然有些滑稽,却也实实在在地解决了眼前的僵局。 城门守卫们早已见怪不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穿过幽深的门洞,喧嚣的人声与繁华的街景扑面而来。 大皇子李成儒侧过头,目光在太子与范隐之间扫过,沉声开口。 “你与范隐之间,倒有些不像君臣。” 太子的脚步顿也未顿,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那像什么?” 大皇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回味,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军旅生涯。 “倒像是我们军营里的袍泽弟兄,好哥们儿。” “是吗?” 太子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是吧?他这次出使,这么久不见,一回来就给我出这么大个难题,算什么朋友?” 另一边的范隐闻言,脸上挂着那副招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损友,也是朋友嘛。” 大皇子竟是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倒是没错,损友。” 太子却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 “范隐可不是什么损友,他都说了,是为了磨砺我。”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又补了一句。 “而且,之前范隐可是冒着惹怒父皇的风险,帮我说过话的。” 这句话成功地勾起了大皇子的好奇心,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立刻投向太子。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你做了什么惹父皇生气了?” “那倒没有。” 太子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就是范隐出使前,父皇设家宴,宴请了范隐他们兄弟,还有二哥和我。” “那个宴会上,范隐冷不丁地,讲了个皇帝偏爱其他皇子,冷落太子,结果逼得太子起兵造反的故事,来规劝父皇。” 太子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其实古往今来,这样借古讽今,向皇帝提谏言的臣子也不少,这也不算什么。” 他这番话,看似平淡,实则每一个字都在向大皇子传递一个信息:范隐,是站在我这边的人。 大皇子李承濡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再次看向范隐,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方才范隐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肆意妄为、不拘小节的狂人。 这样的人,虽然有些跳脱,但对于他那个从小到大都活得紧绷的太子弟弟来说,身边有这么个人调剂一下,倒也不错。 可他万万没想到,范隐此人,竟敢当着父皇的面,讲这种足以引来杀身之祸的故事。 此人,难道只是表面吊儿郎当,实则……是个胆识过人,胸有丘壑的孤臣?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三人已经走进了城内。 前方不远处,二皇子李承择与年仅八岁的三皇子李承萍正带着一众官员等候。 礼部准备的欢迎仪式早已开始,两列舞者伴随着悠扬的乐声翩翩起舞,彩带飘扬,鼓乐齐鸣。 年幼的三皇子看见久未谋面的大哥,上前几步,喊了一句。 “大哥!” 二皇子则依旧是一副歪嘴龙王的模样,笑着伸出手,向旁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太子、范隐、大皇子他们引导到路边,给后面缓缓驶入的使团车队让出主道。 大皇子拍了拍三皇子的胳膊,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情。 “这么久不见,都这么高了。” 三皇子也是笑着说道。 “将来我与大哥一般高,也要去领兵打仗!” 另一边,二皇子走到了范隐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伸手捏了捏范隐的胳膊。 “哎呀,瘦了。” 范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二皇子,那眼神平静无波,却看得二皇子心里有些发毛。 旁边的太子见状,笑着插了一句。 “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二皇子闻言,立刻转向太子,先是展颜一笑,随即像是没忍住,又低笑了两声。 笑声过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太子殿下,我与范隐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有些话要单独与他说。” 太子也是个中好手,立刻笑着应道。 “你们说吧。” 二皇子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一息之后,太子见二皇子还不说话,脸上的疑惑恰到好处地浮现。 “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不说了?” 他随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哦,要说些秘密啊,你看我这脑子。” “那行,你们聊,我去那边看看大哥。” 说罢,太子转身便朝着大皇子与三皇子那边走去。 二皇子见太子走远,二话不说,一把拉住范隐的手腕,将他拽到了一处墙角。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靠近,这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帮我遮掩的吗?” 范隐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定的微笑。 “没办法,此事是陈院长让我和范贤去查的。这证明至少陈院长早有察觉,甚至陛下也早有察觉,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查到。” 二皇子脸色一白。 “我不是让谢币安给你送替罪羊去了吗?” “我和范贤在北奇干了些事情,替罪羊的法子,不管用了。” 范隐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二皇子脸上露出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 “你们干了啥?” “别急,一会儿见了陛下,我就说了。” “你……” 二皇子气结,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行吧,那你说的生路,到底是什么?” 范隐却不急着回答,反而说道。 “别急,我先问你个问题。” 二皇子警惕地看着他。 “问吧,不过,我不一定回答。” “没啥大事。” 范隐摊了摊手。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次我们使团归京,恰好跟大皇子的队伍碰上,是不是你搞的鬼?” “当然不是!” 二皇子立刻否认。 “我有毛病啊?让你们和大哥碰上?故意恶心你吗?” 范隐摸了摸下巴。 “不是没可能。” “不可能!” 二皇子急了。 “我可是有把柄在你手上,而且你还是个浑身长刺的刺猬,我躲你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你晦气?”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 “再说,你和大哥的行程,我一个都控制不了。我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在你们同一天到京城的前提下,安排一下,让你们走同一个城门。” 范隐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看,你承认了吧。” 二皇子顿时语塞,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我都说了,不是我!我那是说我能做到,不是我真的做了!” 范隐盯着他的眼睛。 “真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 范隐点了点头,语气笃定。 “那就不是你。” 二皇子的情绪差点没跟上。 “你说不是我?” “不是。” “我说那也不是我,这他妈根本就不是我!” 范隐一脸无辜地问。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二皇子有些气急败坏。 “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但随即,他猛地冷静了下来,喃喃自语。 “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既然不是你,那我应该知道是谁了。” 二皇子立刻追问。 “那是谁啊?” “刚刚在城外,我与大皇子见面后,突然出现了一阵妖风。” 范隐缓缓说道。 “差点让马匹受惊,若不是我一招震散了那阵风,后果不堪设想。” “妖风?” 二皇子一脸疑惑。 范隐解释道。 “准确来说,不是妖风,是人为的。” “人为的?人能掀起风?” “能啊。” 范隐像个教书先生一样。 “普通人得借助工具,但武者凭自己就能。刚刚那阵风,就是武者干的。” 二皇子更迷糊了。 “武者能做到这些?” “能,不过得需要高阶武者,至少九品,甚至大宗师。” 范隐看着他,补充道。 “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不是你。你手底下,可没有九品,更别说大宗师了。” 二皇子下意识地点头。 “是啊,我可没本事办到这些……那是谁?” 第288章 范隐与大皇子立下赌约 “大哥多年未归,应该是第一次见他。” “我呢,正式给大哥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我们大庆国的青年才俊,范贤。” 范贤闻言,恭敬地向大皇子行了一礼。 “臣,见过大殿下。” 大皇子李承濡的目光如刀,落在范贤身上,却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反而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 “宛儿未来的夫婿。” 太子笑着接话。 “对,也是范隐的弟弟。” “大哥你可别小看他,虽然是范隐的弟弟,但武功、文采、能力,我看都不输范隐,之前也是立功无数。” 大皇子的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是吗?”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让周围的气氛瞬间凝滞。 “成婚是大事。” “可如今,父皇说,只要娶了宛儿,谁就能接手内帑财权。” 他的视线在范贤身上来回扫视,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怀疑。 “范隐那个家伙,看他刚才的样子,武功高,性子傲,想来是不屑于争这些东西的。” “可你呢?” 大皇子向前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说是立功无数,但这功,是你自己的,还是沾了你兄长的光,可说不准。” “你如今要娶宛儿,到底是想娶她这个人,还是想娶那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番话,字字诛心,直接将范贤置于一个贪图富贵的小人境地。 范贤的脸色如常,仿佛早就料到大皇子会这么问,挺直了脊梁,直面大皇子那鹰隼般的目光。 “我承认。” “我那些功劳,的确沾了我哥的光,甚至可以说,是我哥硬塞到我手里的。” 他没有半分辩解,反而坦然承认,这让大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但对宛儿,我可以保证,我是为了她的人。” 大皇子冷哼一声。 “谁都会这么说。” 范贤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 “陛下旨意,非要将婚事与内帑搭上,我也不想要,但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大皇子闻言,竟是点了点头,他侧过头,看向别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父皇这道旨意,确实糊涂了一些。” 此言一出,旁边的太子脸色大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大皇子的手臂,同时眼神向大皇子示意了一下周围。 就在这气氛僵到极点的时候,一道带笑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可以保证,范贤说的,都是真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范隐正缓步走来,他身边还跟着脸色有些复杂的二皇子。 范隐和二皇子走到近前,大皇子李成儒的目光直接锁定了范隐。 “你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 范隐脸上挂着那副招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扬剑拔弩张与他无关。 “范贤刚进京那几天,还没在正式扬合见过宛儿郡主,但缘分奇妙,他们私下见过几次,却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那时候,范贤可是跟家里闹着,非要推掉陛下赐的婚约,去娶那个他当时只以为是普通侍女的宛儿。” 大皇子听完,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 “话本故事。” 范隐摊了摊手,笑容不改。 “的确听上去像骗人的。” “那我说点别的吧。” 他的目光直视大皇子,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锐利。 “大殿下不就是认为范贤是为了内帑的钱财,才对他有所怀疑吗?” “那大殿下您知不知道,内帑的前身,是那个曾经富可敌国的叶家商号?” 大皇子沉声应道。 “知道。” 范隐的嘴角微微上扬,语出惊人。 “那我要是说,若范贤想要钱财,我能随时为他复刻出另一个叶家商号呢?” 此话一出,在扬的所有人,包括太子与二皇子,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是范隐第一次,在如此众多的皇子面前,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的能力。 大皇子眼中的怀疑更甚。 “说的好听!” “复刻一个叶家商号?你可知道当年的叶家商号,是何等样的存在?” 范隐却只是轻笑一声。 “大殿下不信?” “那我就拿出点证明来。” 他话锋一转,看向大皇子。 “大殿下刚从军中归来,可有听说过,不久前军营中开始使用的两种新药?” 大皇子眼神一凝。 “当然知道!” “那两种新药,救了军中无数原本必死的将士!还有许多原本伤口化脓,只能截肢的弟兄,用了那药后,都保住了手脚!”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般射向范隐。 “你说这个干什么?难道……这药与你有关?” “这怎么可能?你小小年纪,如何能研制出此等神药?” 范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挺直了胸膛,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错。” “那两种药,就是我,带领我们监察院三处的师兄们,研制出来的。” “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都能作证。” 大皇子的视线立刻转向身边的两个弟弟,只见太子和二皇子,都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大皇子脸上写满了困惑。 “不对啊,监察院三处和费解费老参与研制生产,此事我有所耳闻,陛下也已下旨封赏,费老还因此得了安济伯的爵位。怎么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太子叹了口气,主动开口解释。 “大哥,其实范隐才是这两种新药的主要研发人。” “但因此药太过重要,父皇已将其列为最高机密,这才将范隐的消息隐去。” “至于为何没有封赏……” 太子看了一眼范隐,继续道。 “此次国战的起因,牛兰街刺杀一事,大哥你应该知道。当时范隐他们兄弟能逃过一劫,是因一位北奇女暗探倾心于他,提前泄露了消息。” “范隐之后,便用查明牛兰街刺杀真相和献上神药配方这两件泼天大功,换了那位女暗探一命。” 大皇子李承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再次看向范隐,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从一个不拘小节的狂人,到一个敢讲“逆言”的孤臣,再到现在,一个拥有惊天之才,却又为情义舍弃功名的奇人。 范隐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变再变。 “你倒是个痴情人,居然用此等大功换一个女暗探。” 大皇子感慨。 “哪里,哪里,只是有恩必报。” 范隐回应。 “如此看来,范贤的确无需为了内帑钱财,特意去迎娶宛儿。” 大皇子缓缓开口,算是认可了范隐的说法。 但他随即话锋一转。 “但若是为了地位呢?” 范隐笑了。 “这也用不着。” “先不说范贤他自己的能力一点不比我差,他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不喜欢吃软饭。” “就说我们家,我爹是户部尚书,我是监察院提刑司,我们兄弟,还不至于为了地位,去做这种事。” “还有一点。” 范隐的目光扫过在扬的几位皇子,最后落在大皇子身上。 “我请问大殿下,对长公主,了解多少?” 大皇子皱了皱眉。 “我年幼时,与姑姑见面不多。长大后,便一直在军营,对姑姑,算不上了解。” 范隐点了点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其实,身为臣子与晚辈,本不该随意议论长公主殿下。” “但大殿下对范贤有误会,我只能说明了。” “根据我对长公主殿下的了解,她视权柄重于自己的性命。若非陛下再三要求,加上长公主殿下自己之前不小心犯了些错,长公主绝无可能交出内帑的权柄。” “这一点,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在京城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 大皇子的目光再次投向太子与二皇子。 这一次,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无声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范隐是在污蔑,以太子和长公主的关系,他必定出来否定。 范隐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 “长公主殿下即使被迫交出内帑,也绝对不会将一个完好无损的内帑交出来。” “大殿下,你信不信,之后她交出来的内帑,绝对有大问题?” 大皇子脸色一沉,厉声喝道。 “妄议皇族,你可知这是大罪?” 范隐却浑然不惧,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我没有妄议。” “我说的,是即将发生的事实。” 大皇子死死地盯着他。 “你怎么证明?” 范隐一摊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不需要证明。” “等过些时日,宛儿和范贤大婚,长公主交接内帑之时,自然就能证明。” “要不,我与大殿下打个赌?” 大皇子眉头一挑。 “打什么赌?” 范隐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就赌,等长公主殿下交出内帑权柄的时候,那内帑是不是有大问题。” 第289章 进宫 一道尖利的声音便如利箭般,从不远处穿透而来。 “陛下口谕!” 一名宫中太监快马加鞭,人未至,声先到。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手中拂尘一甩,高声宣道。 “宣范隐、范贤,同诸皇子,即刻入宫觐见!” 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在扬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大皇子李承濡收回拳头,眉宇间拧成一个疙瘩,他看向范隐。 “这么急?” 范隐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些东西,让人看不真切。 …… 皇宫深处,御书房后湖边的亭台。 水波微漾,荷叶田田。 亭台之内,一张小巧的长条矮桌已经备好,几副精致的碗筷整齐摆放,只待开宴。 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范隐与范贤,皆在此处。 太子正与大皇子、三皇子低声交谈着什么,言语温和,姿态从容,尽显储君风范。 二皇子却独自站在亭台的栏杆后,背对众人,面向那片碧绿的湖面。 他紧紧抓着冰凉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早已被一层湿冷的汗水浸透。 他的嘴唇微动,像是在反复排练着什么腹稿。 范隐缓步走到他身边。 “别紧张。” 他的声音很轻。 “只是走私而已,不是杀人放火。” “我猜,你就是死不承认,陛下也不会真的追究。” 二皇子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从齿缝间挤出。 “死不承认?” “看你的样子,是非要把这事儿捅出来不可。” “我再挣扎,又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颓败。 “父皇或许会为了皇室颜面,帮我遮掩。” “但父皇,绝不会真的放过我。” “与其那样,不如痛快承认,至少按你给的法子,我还能混过去。” 范隐听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一同望着湖面。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略显尖细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陛下驾到——” 是侯公公。 亭中所有人,包括还在出神的二皇子,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转身,朝着庆皇走来的方向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庆皇一袭简单的白衣内衬,外面罩着一件黑色薄纱外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来。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都坐吧。” 庆皇在正对湖面的主位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皇子依次落座,范隐和范贤则坐在末席,相互对着。 “李承濡,精神头不错。” 庆皇的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多年未见父皇,不知父皇圣体安康。” 庆皇又是一摆手。 “死不了。” 他环视一圈,语气轻松了些。 “来,今日就是一家人吃个便饭。” “顺便,听听范隐他们兄弟俩,在北奇的见闻。” 庆皇一声令下,侍立一旁的宫女鱼贯而入,菜肴流水般呈上。 范隐开口问道。 “不知陛下,想从哪里听起?” 庆皇夹了一筷子青菜,头也不抬地说道。 “先说说神庙。” 这个问题一出,亭中的空气陡然沉重了三分。 太子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二皇子刚拿起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颤。 范隐似乎早有准备,从容应答。 “回陛下,一切都按照您和陈院长的计划。” “肖恩果然将范贤,认作了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孙子。” “就在我们离开北奇的前一天,肖恩透露了神庙的消息,以此作为交换,让我日后多关照他的‘孙子’。” 范隐的声音很平稳。 “神庙,确实存在。” “就在极北之地,一片无尽的雪原之中。” 二皇子下意识地追问。 “真的存在?” “肖恩是这么说的。” 范隐答道。 庆皇低头,看着碗中的米饭,陷入了沉思。 “是否真的存在,总要亲眼看见才知道。” 大皇子在一旁提醒道。 “父皇,极北之地,终究隔着一个北奇。” 庆皇依旧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若是没了北奇,不就方便了吗?” 此言一出,亭中骤然一冷,连湖面吹来的风都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太子立刻接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崇拜。 “父皇胸怀乾坤,荡平北奇,指日可待。” 庆皇这才重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范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陛下,肖恩还说,那神庙之中,似乎藏着些不好的东西。” 庆皇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不到神庙,又怎知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收益,总是伴随着风险。” “神庙的力量,你就不渴望?” 范隐迎着庆皇的目光,再次提醒。 “可力量,也需要能够掌控才行。” 庆皇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 “哎,你小小年纪,怎么比朕还要迂腐?” 范隐却一脸认真。 “臣这不是迂腐,臣这是求稳。” “行了行了。” 庆皇打断了他。 “北奇还在那儿杵着呢,神庙之事八字还没一撇。” “此事,到此为止。” 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 “还有没有别的事?” 范隐又问。 “那接下来,陛下想让臣从何说起?” 庆皇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接下来的事不急,我们慢慢讲。” “就从你们去北奇的路上,燕小艺之死说起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亭中的气氛彻底凝固。 燕小艺,大庆唯一的九品箭神,他的死,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此事虽未公之于众,但在座的皇子们,都早已通过各自的渠道知晓。 范隐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陛下,此事当时使团中的官员,不是已经写了详细的奏报呈上来了吗?” 庆皇点了点头。 “嗯,是呈上来了。” “但疑点众多,不如你这个当事人,再复述一遍。” 范隐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行,臣就简单再说一遍。” “当时肖恩出逃,我率人去追,半路上,北奇圣女海棠垛垛和上衫虎相继出现,都是冲着肖恩来的。不过海棠垛垛想杀他,上杉虎想救他。” “之后,我与上衫虎缠斗,结果燕统领突然出现,一箭射中了我的胸口。” “我当时心里一惊,还以为……” 庆皇的声音猛地拔高,直接打断了他。 “什么?!” 一声怒喝,震得亭中杯盏嗡嗡作响。 “燕小艺一箭射中了你的胸口?” “奏报上怎么没写?!” 范隐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可能是臣当时没跟那位写奏报的大人说清楚吧。怎么了,陛下?” 何止是庆皇惊了。 除了范贤,在扬的所有人,都惊了。 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大皇子前倾着身体,二皇子嘴巴微张,连最年幼的三皇子都瞪大了眼睛。 燕小艺,九品箭神,全力一箭射中胸口,范隐居然还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庆皇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中了燕小艺一箭,没事?” 范隐嘿嘿一笑,伸手在自己胸口拍了拍。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敲击在厚重金属上的声音响起。 “没啥大事儿啊。” 范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臣对自己的命还是很看重的,就让人打了些钢板,塞在胸口、手臂、大腿这些地方。” 第290章 范隐的北奇之旅 “照你这么说,燕小乙,当真是死在上衫虎手上了?” 范隐一脸笃定,毫不退缩地迎上庆皇的视线。 “当然了,燕统领身上的伤口,不就能证明吗?那贯穿身体的枪伤,除了上衫虎的霸道长枪,谁能做到?” 庆皇却依旧在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燕小乙死在上衫虎的长枪之下,这确实是事实。” “但当时,用那杆长枪的,却不一定是上衫虎。” 亭中的空气,因为他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再度变得粘稠而沉重。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笼罩向范隐。 “你想好了再说,不要想着欺君。”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石之音。 范隐脸上那轻松的神色终于消失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息悠长,仿佛将胸中的所有侥幸都吐了出去。 他放弃了抵抗。 “好吧,陛下。” “其实燕统领最后,是我杀的。” 此话一出,亭中再次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就连范贤都彻底懵了。 他愕然地看着范隐,心脏狂跳。计划不是这样的!计划不是要将此事彻底推到上衫虎身上吗?你怎么突然承认? 其余人震惊的,则是范隐竟然能杀掉燕小艺。 那可是燕小乙!大庆唯一的九品箭神!箭锋所指,万军辟易的存在! 只有二皇子,在短暂的失神后,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迅速想起了范隐也已是九品,心中便了然了几分,再看向范隐时,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深沉的忌惮。 唯一不感到震惊的,是庆皇。 他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看着范隐,像是在看一扬早已知晓结局的戏。 “你能杀得了燕小艺?他可是九品。” 范隐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无奈,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苦涩。 “其实当时臣晕过去,等醒来的时候,燕统领和上杉虎已经斗得两败俱伤了。” “可即便是那样,燕统领还是非要杀我,又对我射了好几箭。那箭矢破空的声音,现在想起来,臣这后背还发凉。” “臣被逼得退无可退,只能奋起反击,这才侥幸用上衫虎掉落的长枪,杀了重伤的燕统领。” “说到底,臣只是捡了个漏而已。”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 捡漏,杀一个重伤垂死的九品,这倒是有可能。 庆皇又问,问题依旧刁钻。 “怎么只捡漏了燕小乙,上衫虎呢?” “你怎么没对他下手?一并除去,岂不是为我大庆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的“臣也很无奈”。 “当时北奇圣女海棠垛垛还在一旁,她可是全盛状态,臣实在下不了手啊。万一她出手,臣这条小命可就真的交代在那了。” 庆皇听完,身体缓缓靠回椅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笑意,看得人心底发寒。 “哦,事情原来是这样。”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却像淬了冰。 “可这怎么听着,倒像是你和北奇人合谋,杀害了我大庆的九品箭神,然后再将一切罪责,栽赃给已经死去的燕小艺。” “这样一来,可就死无对证了啊。”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栽赃、合谋、杀害大庆九品神箭手! 这每一个词,都足以让范隐万劫不复! 众人心中刚刚落下的石头,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比之前更高。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范隐,却依旧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被冤枉的笑意。 “陛下,您可别冤枉臣啊。” “我有人证。” 庆皇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人证?什么人证?北奇圣女,还是上衫虎?” 范隐摇了摇头,笑容不变。 “当然不是。” “臣还不至于那么傻,让他们北奇人来给我作证,那臣的嫌疑,可就变成实实在在的铁证了。” “臣说的人证,是高达他们,还有几位我大庆的退伍老兵,以及……”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亭中扫过,最后落在了太子身上。 “前礼部尚书郭攸之的儿子,郭宝昆。” 此言一出,太子身旁的二皇子立刻侧目,视线如刀,刮向太子。 “太子殿下,郭宝昆不是你的人吗?怎么跟范隐扯上关系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亭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茶杯的手指,骨节泛白。 “我怎么知道?况且,郭宝昆不是我门下之人。” 庆皇的目光从两位皇子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又转向范隐。 “高达他们这些虎卫,自然能为你作证。” “不过,你说的那些退伍老兵,还有郭宝昆,又是怎么回事?” 范隐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郭宝昆想立功,用功劳换他父亲出狱。” “臣想着这次出使北奇,或许有立功的机会,便让他跟着去了。” “至于那些老兵,是郭宝昆自己找来帮忙的,都是些忠勇之士。” 庆皇闻言,竟是感慨了一句。 “这郭攸之结党营私,罪无可恕,但他这个儿子,倒是一片孝心可嘉。” 他看向范隐,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他缓缓问道。 “这个郭宝昆,现在何处?” 范隐接着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就要从头说起了……” 范隐接着讲述起他的北奇之行。他从踏入北奇国境便坚持不肯提前交出肖恩,顶住了沈重一开始的下马威。 随后,北奇小皇帝曾私下邀请他联手对付沈重,但范隐并未答应。 范隐通过沈重之妹,打探到言冰芸的关押地点,并以强硬姿态将她救出。 小皇帝见识到范隐的手段后,便威胁范隐,若不协助她对付沈重,便不放使团回南庆。 范隐自然省略了他与小皇帝之间互相利用秘密进行威胁的真实过程,只说小皇帝以此要挟。 范隐无奈之下,只得给小皇帝出谋划策。 他说当时恰好发现了内帑在北奇上京城的店铺与北奇锦衣卫勾结走私之事,便设计利用此事来对付沈重。 此举不仅能打击沈重,还能以此为契机,改变以往的情报刺探方式,甚至留下郭宝昆等人,正是为了接手并继续走私,从而建立新的情报网络。 范隐继续讲述了交出肖恩那天的情况,巧妙地没有提及庄墨涵是自己请来的。 接着,他又谈及自己收买了北奇锦衣卫的一名指挥同知,并与沈重彻夜长谈,帮助沈重置之死地而后生。 范隐在此处,也一并提及了他之前用来忽悠言冰芸的那套理论,即如何让小皇帝轻易收拢权力,并使其急功近利,从而导致北奇动荡。 他还将自己与沈重后半夜的深谈,关于封建统治者剥削底层百姓以重塑沈重三观的内容,说成是自己一直在离间沈重与小皇帝,并强调沈重已经被他说动摇了。 最后,范隐提到了北奇太后寿宴上的事情,以及他最后一次与肖恩会面的情景。 范隐这番精彩绝伦的北奇之旅听得众人津津有味,直到他讲完,亭中众人才从沉浸中缓过神来。 “嗯,此次北奇之旅,你做的很不错。” “成果远超朕的预期。” 庆皇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亭中的几位皇子心头一紧。 “你帮北奇小皇帝解决了那么大的麻烦,获得那个北奇帝师的头衔,也实属正常。” 范隐立刻躬身。 “臣知罪。” 庆皇却是笑了笑,那笑意在湖面水汽的氤氲下,显得有些模糊。 “你有何罪啊?” “你只是表面上帮北奇小皇帝解决了那个麻烦,可事实上,却给北奇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朕奖赏你还来不及呢。” 范隐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可杀肖恩的任务,臣也没完成。” 庆皇摆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 “朕当时就说了,任务完不成也没关系,你们能活着回来就好。”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安静的范贤,又落回范隐身上。 “而且,你不杀肖恩,不正是因为肖恩还能被我们所掌控吗?” “我们随时能用范贤,准确来说,是用肖恩那个孙子的身份,去威胁肖恩。” “以此,便能间接掌管上衫虎。” “这可比杀了肖恩,好处要大得多。” 这番话,轻描淡写地将范隐任务失败的“过”,变成了深谋远虑的“功”。 太子与二皇子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范隐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露出新的困惑。 “那之前燕统领的事呢?” 庆皇的目光沉静下来,他看着范隐,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打磨好的玉器。 “你知道燕小艺为什么要杀你吗?” 范隐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知道。” 他其实知道。 在座的庆皇知道。 甚至连二皇子,恐怕都猜到了七七八八。 是长公主指使燕小艺去杀范隐的。 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能捅破。 至少现在不能。 皇室长公主刺杀出使正使,这罪名太大,牵连太广。 这件事,必须就此中断在燕小艺的身上。 庆皇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你不知道,朕也不知道,陈平平还在查。” “但燕小艺身为边军将领,不好好守卫边疆,居然私自逃离驻守之地,还敢刺杀你这个出使北奇的正使,每一件事,都是足够诛九族的大罪。”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 “就算你没有反杀他,等他回来,朕也会将他千刀万剐。” 庆皇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都像是直接敲在众人的心上。 他其实很生气,甚至有些后怕。 第291章 范隐当了次汉使? “陛下圣明。” 庆皇摆了摆手,湖面的水汽似乎让他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行了,你这马屁拍得生硬,就不要多说了。” “还有事要说吗?” 范隐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了敲,像是在搜寻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倒还有些事情。” “除了走私之人的身份之外,还有一桩事臣未曾提及。”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轻,却足够清晰地钻进亭中每一个人的耳蜗。 “臣在北奇皇宫,与北奇太后单独会面时,曾劝过她。” “臣说,两国一统乃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与其苦苦挣扎,不如顺势而为,选择接受。” “如此,无论是对北奇皇室,还是对两国百姓,都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话音坠地的瞬间,亭内的空气被抽成了一片真空。 时间凝固了。 湖面的风骤然停歇,飘渺的水汽失了凭依,沉甸甸地坠下,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过分清晰。 太子李承乾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一滴滚烫的茶水溅落在手背,烫起一个细小的红点,他却毫无知觉。 二皇子李承泽脸上那副玩味的笑容,如同冰雕般凝固,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嘴巴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直置身事外的大皇子李承濡,那双在尸山血海中都不会眨一下的眼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全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猛虎即将扑杀的凶悍气息。 就连最年幼,始终状况外的三皇子,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死寂,他茫然地看看这个兄长,又看看那个兄长,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庆皇身后,一直垂首侍立,身形如同影子的猴公公,那双永远耷拉着的眼帘猛地掀起,浑浊的眼底深处,是无法抑制的骇然。他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在疯狂回荡着同一个念头。 范隐,在敌国的都城,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深处,当着北奇实际掌权者的面,劝她投降。 这不是胆大包天。 这是疯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活着从北奇宫城里走出来? 唯有范贤,他的惊骇与旁人截然不同。 他的脸色先是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随即一股怒火与后怕交织的血气直冲头顶,整张脸涨成了酱紫色。 我靠! 说好了猥琐发育,绝不学什么汉使那一套,结果你背着我玩得比谁都花! 在北奇,在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这个混蛋差一点点就把整个使团连人带骨头一起打包送进了北奇的乱葬岗! 庆皇是第一个从这片死寂中挣脱出来的人。 他的手指在石桌上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那“笃”的一声,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死水,让所有人的神思都回到了躯壳里。 “你当真,这么劝了北奇太后?” 范隐一脸的坦然,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啊。” 庆皇的眼神骤然锐利,那目光不再温和,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刀锋,似乎要一层层剥开范隐的皮肉,直视他骨子里最深处的念头。 “你还认为,统一是历史大势?” 范隐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带着一丝疑惑。 “是啊,陛下,这有什么问题嘛?” 庆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古怪与难以置信。 “然后,你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范隐用力点头。 “陛下,我不就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嘛?” 他似乎真的觉得众人的反应有些大惊小怪,还主动补充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我当时和北奇太后说完后,她好像确实很生气。” “但她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我想,应该是她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吧。” “毕竟,忠言逆耳。” 亭中,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看着范隐那张真诚到近乎无辜的脸,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人能活到现在,简直是苍天无眼。 庆皇的目光缓缓从范隐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范贤那张五彩斑斓、精彩纷呈的脸上。 “范贤,你知道此事吗?” 范贤像是被人狠狠踩住了尾巴的猫,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陛下!臣当然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他想当‘汉使’,臣早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除了范隐,亭中众人又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词汇搞得有些迷惑。 年幼的三皇子没什么城府,纯粹的好奇心压倒了对气氛的畏惧,他率先开口问道。 “范贤大人,这‘汉使’是什么意思啊?” 范贤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将满腔的郁结之气全部吐出来。 “汉使,是我哥之前讲的故事里,一个叫刘邦的人建立的大汉帝国的使臣。” “那个大汉帝国,经过几代人的励精图治,国力强盛至极,便总想着开疆拓土,一统天下。” “可出兵总要有个名头,不好直接对周边的小国悍然开战。” “于是,这个大汉帝国,就专门挑选一些使者,派往那些小国。” “这些使者的唯一任务,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用尽一切办法找茬、挑衅、作死,好给大汉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开战由头。” “甚至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解释完毕,亭中众人看向范隐的眼神,又一次变了。 二皇子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语气复杂地挤出一句话。 “那范隐大人,可真是个……合格的汉使啊。” 范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 “哪里,哪里,比不上。” “那些汉使前辈,到了那些小国,可比我做得精彩多了。” “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甚至……调戏那些小国的太后。” “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轰! 如果说之前是震惊,现在就是一道天雷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不是?! 调戏别国太后?!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这是史书上能记载的事儿?! 庆皇死死盯着范隐,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探究,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儿子。 “范卿家,朕看你,似乎对这汉使颇为推崇?” “难道,你当真不怕死?” 范隐又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挠着头,笑容有些腼腆。 “那倒不是,我说了,我求生欲还是很强的。” “我把握着度呢,不至于到送命的地步。” “而且,万一我真死在了北奇,咱们不就有了再次讨伐北奇的最好理由了吗?” 大皇子李承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范大人,还真是一心为了我大庆啊。” 范隐谦虚地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 太子终于找到了自己开口的机会,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荡,整理好情绪,用一种沉稳且带着规劝的语气说道。 “范大人一心为国,其心可嘉。” “但行事,终究还是要讲些方式方法。” “到别国都城,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甚至……调戏别国太后,终归是有失我大国体面。”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二皇子立刻唱起了反调,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太子殿下,这话臣倒有些不赞同。” “体面与否,并不重要。” “只要能对父皇统一天下的大业有帮助,那就是好办法。” “毕竟,无论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太子眉头一皱,声调也高了些许。 “二哥此言差矣!若是人人都如这般行事,那诸国之间,岂不是礼崩乐坏,再无规矩可言?” 二皇子冷笑一声,针锋相对。 “如今这诸国之间,难道还有礼乐规矩吗?” “行了。”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庆皇淡然开口,两个字就止住了这扬争执。 “都别争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范隐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考量。 “范隐说的法子,有用。”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为好。” “听到了吗?” 范隐立刻应声。 “哦,陛下,臣知道了。” 看着范隐那副乖巧点头,眼神却飘忽不定的样子,庆皇可以肯定,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庆皇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自己这个儿子,武功高,文采好,城府深,能力强,还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堪称完美。 可就是性子太跳脱,比他那个娘,还要跳脱。 这样的人,太容易在作死的道路上翻船,太容易丢掉性命了。 以后,还是别让他再担任出使之类的职责了。 否则死在异国他乡,是迟早的事。 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国内,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最稳妥。 第292章 二皇子要将功折罪 “行了。” “接下来,讲讲走私的事情吧。” 二皇子李承择的心脏猛地一沉,攥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筷,那双筷子与白瓷小碟碰撞,发出一声轻微却异常刺耳的脆响。 他已经做好了滑跪请罪的准备。 范隐却抢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陛下,臣兄弟两个,想继续走私,是为了打探情报啊。” 庆皇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他夹起一根青翠的菜心,动作不疾不徐。 “你们两个为什么继续维持走私,你已经讲清楚了。” “朕问的是,之前的走私,是什么情况?” 范隐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为难,仿佛这件事让他很不好开口。 “哎呀,这个啊,其实吧……” 他顿了顿,目光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若有若无地扫过。 “此次北奇之行,臣查到,北奇锦衣卫常年与我大庆有走私往来。” “而我方行此事者,便是长公主,与二皇子殿下。”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二皇子,又难以置信地望向范隐。 这件事,他竟是第一次听说。 庆皇夹着菜心的那双筷子,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啪嗒。 庆皇将筷子摔在面前的桌子上,沾染了油渍的菜心滚落到了一旁。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一旁的猴公公仿佛早已预演过千百遍,立刻躬身向前,无声地端来一个盛着清水的金盆。 庆皇将手伸进水中,仔细清洗着刚才溅到手背上的些许汤汁。 猴公公又递上一方洁白的绢帛。 庆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视线却如鹰隼般锁在范隐身上。 “有证据吗?” 范隐像是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本微旧的账册,还有一个封好的奏折。 他双手奉上。 “陛下,证据在此。” 猴公公迈着细碎的步子接过,转身呈送至庆皇的御案前。 “这是北奇上京城内帑店铺的账册,经言冰芸辨认,与之前送回监察院的账册,出入极大。” 范隐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死寂的殿内回荡。 “奏折里写着的,是臣收买的那个北奇锦衣卫指挥同知,还有沈重感念臣救他一命,帮忙收集的证据。” 庆皇拿起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又瞥了一眼那份奏折,指尖在奏折的封漆上轻轻敲击着。 “还有其它证据吗?”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这句问话,是想给这件事画上一个休止符。 一本孤零零的账册,可以说账目不清。北奇人提供的证据,更可以斥为离间之计。 他想先帮长公主和老二,先把屁股擦干净。 为了皇室那所剩无几的威严。 然而,范隐接下来的话,却将他铺好的台阶一脚踹得粉碎。 “沈重未死,走私还在继续。” “证据,还有一大堆呢。” 庆皇翻动账册的手指停住了。 他明白了,范隐今天是有备而来,这件事,糊弄不过去了。 他将手中的账册与奏折,随手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目光转向二皇子,冰冷刺骨。 “你,承认吗?” 二皇子李承择的身体猛地一颤,再无半分犹豫。 他利索地离开座位,快步走到殿中,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儿臣承认。” “儿臣有罪。” “儿臣确实让姑姑帮忙走私,获取钱财。” 庆皇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 “为了什么。” 二皇子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砖地面上,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发闷。 “父皇,这走私,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钱财。” “儿臣……儿臣比较贪财,爱好享受,平日花销颇大。” 庆皇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就因为贪财?” 二皇子的头颅埋得更低了。 “是,父皇,儿臣只是单纯贪财。” 啪! 一声巨响,石破天惊。 庆皇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之上,震得满桌的杯盘一阵跳动。 一旁还在愣神的太子,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激灵,脸色瞬间煞白。 “你的亲王俸禄还不够你花销吗?!” 庆皇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大殿中炸响。 “堂堂长公主,堂堂皇子,竟然就因为区区贪财二字,就与敌国走私?” 他不是愤怒于走私本身,内帑的窟窿他早有预料。 他愤怒的是,这件事是李芸瑞和自己的儿子搞出来的。 搞出来也就罢了,还被人抓到了把柄。 被抓到把柄也就算了,竟然连一句像样的狡辩都说不出口。 直接认了也就罢了,用的理由,竟然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贪财”。 这简直是将皇室的脸面,扔在地上,让天下人踩踏。 太子听着父皇的怒吼,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想起了范隐兄弟二人初入京时,长公主欲用宫女冲击车驾,污其名声,结果被父皇严厉训斥。 父皇当时苦口婆心,说那繁琐的礼教,森严的律法,其根本就是为了维护凡夫俗子对皇权的敬畏。 而现在,二哥这句“贪财”,无疑是亲手在这敬畏的根基上,狠狠地凿了一个洞。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再次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又透着一股决绝。 “父皇,儿臣知错了。” “儿臣想赎罪,儿臣想将功折罪。” 庆皇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将功折罪?你有什么功,来折罪?”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竟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儿臣现在没有功,但儿臣听说江北遭了灾,儿臣想带着所有走私来的赃款,亲赴江北,赈济灾民!” “以此,折罪!” 庆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哦?去赈灾?” “你这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二皇子立刻用力磕了一个头。 “儿臣不敢!儿臣只想赎罪!” “江北已有灾民流落至京城,儿臣见过他们。”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 “他们的骨头几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满是污垢的皮肤。” “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饥饿吞噬了。” “儿臣大受震撼,儿臣幡然悔悟。” “儿臣身为皇子,受天下万民供养,而那些百姓,却在死亡线上挣扎。” “儿臣明白了,对我们李氏皇族而言,天下百姓,才是真正的宝藏。” “儿臣贪财,不应该贪那些无用的黄白之物,应该贪这天下民心!” “身为皇室,就该做利国利民之事,才对得起天下万民的供养!” “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能给儿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一番话说完,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番话,说得太诚恳,太霸气,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贪天下民心?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皇帝,听到儿子说出这种话,恐怕都会立刻将其视为心怀不轨,欲图谋反。 但庆皇不是。 他从不怕儿子们争,就怕他们不争,怕他们不会争,怕他们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果然,庆皇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语气也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审视。 “说的好听。” 二皇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挺直了脊背。 “父皇,儿臣愿立军令状!” “若儿臣此次赈灾失败,无法安抚灾民,儿臣……自愿削去亲王爵位,自贬为庶民!”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开。 庆皇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眼中寒光一闪。 “你想和朕断绝父子关系?” “你这是在威胁朕?” 一直沉默着的大皇子李承濡,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他原以为这只是太子与二弟之间又一次寻常的争斗,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自贬为庶民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争斗,这是在玩命。 他猛地起身,快步上前,语气里满是焦急。 “父皇息怒!承择绝无此意!” 他又急切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二皇子。 “二弟!快,快给父皇认错,收回最后那句话!” 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子也慌了神,连忙出言附和。 “是啊,父皇,二哥绝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一时情急!” 自贬为庶民,那与死无异,甚至会被剔除出皇室宗谱,比死还要严重。 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 二皇子抬起头,迎着庆皇的目光,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 “父皇,儿臣绝无威胁之意。” “儿臣就算自贬为庶民,也永远是父皇的儿子。” “只是,儿臣若连区区赈灾之事都办不好,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万民?” “儿臣,不配再享有这皇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