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我嫁废物,我扶他称帝你们怕什么》 第74章 螳螂捕蝉 二月十四,会试第二场考完,宋怀壁亲自去贡院门外接了宋允还家。 “我儿,府中出事了。”马车上,宋怀壁面露忧愁地道,“那夜你去过碧梧院,你母亲就病得吐血晕厥了,鸢姐儿那丫头非说是被你给气的。” 宋允那晚从碧梧院回去命进忠送他去了贡院附近的客栈,并不知谢桐被他气得吐了血。 骤然闻听此言,他有些怔然,谢桐竟被他给气吐血了? 她不是不要他这个儿子,根本就不在意他,怎么会被他给气吐血呢? 宋允脸色微沉,该不会是谢桐想要给他扣上不孝不悌的名声,故意做出被他气吐血的样子来。 他有些烦躁因,蹙眉问道:“母亲如何了?” 宋怀壁窥着他的脸色,气道:“昨日还昏睡未醒,鸢姐儿把持着碧梧院不叫我进去,防我跟防贼似的,这也便罢了,她竟还出去败坏我的名声,说是我要迎娶周氏入府,将你母亲给气得吐血昏厥的,以至于都察院的人在早朝上参我,我被皇上训斥了一番,如今已是赋闲在家。” 宋允有些惊愕:“您被罢官了?” 宋怀壁摇了摇头:“倒也没这么严重,圣上要我将内宅的事处理好了,再去上朝。” 宋允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里,但也十分恼怒宋十鸢的所作所为,“她真是不知道轻重,差点害您丢了官职,从前蠢也就罢了,现在清醒了反倒祸害起您来了。” 周炳昌提起宋十鸢那个犟骨头的孽种,也是一脸的厌烦,“我这手背上的伤就是她给弄出来的,她还要弑父杀我,你这个妹妹我是管不了了,我已经给初意递了消息,让她赶紧去求皇后娘娘的懿旨,赶紧跟五皇子成婚,省得哪日她再捅我一刀。” 宋允瞧见周炳昌手背上深得有些骇人的伤口,脸色变了几变,“她竟还敢对您动刀子?” 宋怀壁挽起袖子,又将手臂上的伤口揭开给宋允看,大吐苦水地道:“何止,这已经是那孽障第二次对我动刀了,前次我不过是教训她两句,她就敢顶撞我,我气不过给了她一巴掌,她就给了我一刀。” 宋允实在想象不出宋十鸢持刀的样子,他印象中的宋十鸢总还是从前那副蠢笨不堪的神态。 他倒是小看她了。 宋允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之心来,倘若宋十鸢知道那夜小西山的事,会不会伺机报复他?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他又放下心来,就算宋十鸢知道了,她一个寻常女子,没有宋初意的聪慧和才能,又能如何报复他呢? 何况她很快就要嫁给裴岐野那个弃子,去往北洲了。 “父亲教训子女实属应当,她那蠢货自小痴傻,没有教养,才会做出这样忤逆人伦的事情来。” 宋允一番话听得宋怀壁舒心极了,宋允不在府里,谢桐母女俩都跟他作对,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好在儿子是跟他一条心的。 “儿啊,回到府里,你去碧梧院看看你母亲。”宋怀壁一脸为他着想的模样,“虽然外面都以为你母亲是被我气吐血的,但保不齐再传出什么闲话,对你不利,你还是去你母亲床前尽尽孝。” “好。”宋允歉疚地道,“让父亲为儿子蒙冤了。” 宋怀壁笑了笑:“这有什么,你我父子之间,不必说这些,我只盼着我儿好。” 两人父慈子孝,再一条心不过。 回到宋府,宋允推说要先沐浴更衣,宋怀壁也要有所准备,就让他先回明心阁更衣。 宋允回到明心阁,叫来进忠,仔细询问这两日府中发生的事,以及谢桐的病情。 进忠照实说完,宋允要了热水,挥手示意他退下。 看来他那日从碧梧院离开后,谢桐的确吐血昏厥过去了,而父亲恐怕是想要趁机夺去掌家之权,幽禁谢桐,这才逼急了宋十鸢动刀。 他和谢桐母子之间无论怎么闹,怎么生分,但他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只有谢桐坐稳了府中主母的位子,他这个嫡出少爷的身份才不受动摇。 父亲想要夺去掌家之权交给进府的周氏,这一点上宋允不会任由他这么做的。 他得去碧梧院看看谢桐病得如何,不为别的,只为他现在在府里的地位还没到不可撼动的地步,他还需要谢桐活着。 宋允匆匆沐浴完,穿衣的时候,他略一犹豫,在衣橱里选了一件谢桐为他做的锦蓝长袍直裰。 他带着进忠刚出明心阁,被等在院门外的金福给叫住了。 “老爷说后厨熬着夫人的药,少爷空手过去许会被小姐给拦着不让见夫人,不若端着药去,如此一来小姐便不好拦您了。” 宋允点点头,带着进忠去了厨房。 一进门就闻见了浓重的药味,他皱了皱眉,在灶房里扫了一眼,看见两个小丫鬟正在药炉旁扇风看火,问道:“这是给母亲煎的药?” 小丫鬟恭敬地唤了一声大公子,回道:“是夫人的药。” “熬好了吗?”宋允走近,看着那汩汩冒着热气的陶皿。 小丫鬟道:“刚煎好,奴婢们正要送去碧梧院。” 宋允:“倒出来,我去送。” 小丫鬟有些为难:“小姐吩咐了,说这药不能过旁人的手,要我们煎好就送去。” 宋允皱眉,面色一冷:“我是这府里的大公子,不是旁人,我是去给母亲侍疾的。” 小丫鬟还要说什么,被宋允喝斥了一句:“再敢多嘴,自去掌嘴。” 他指使另一个丫鬟将药汁倒进碗里,装进食盒,提着汤药去了碧梧院。 来到碧梧院,两个守门杂役将他拦了下来。 “去跟宋十鸢说,我来给母亲送药侍疾,母亲的汤药在我手上。”宋允直接道。 有人进去通禀,不多时,杂役小厮就放了宋允进去。 宋允看了一眼被砸毁的院门,带着进忠直接去了正房。 听到他进来,宋十鸢头也未抬,“药放下,你出去。” “我来给母亲侍疾。”宋允径自将食盒放在桌上,端着汤药,来到了架子床边。 见谢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他心里一突,“大夫怎么说?母亲身体如何了?” 宋十鸢冷笑一声:“就是你将母亲气病的,不需要你侍疾。” 宋允很沉得住气,并不跟她争吵,他用汤匙盛起汤药,吹了吹,往谢桐唇边喂去。 “慢着!”宋十鸢喝止住他,拔下了头上的银簪。 第75章 下毒谋害 宋允见状,冷声道,“我还会谋害母亲不成?” 宋十鸢嗤笑:“你都能联合外人杀害我这个亲妹妹,以死逼迫母亲同意周氏进门,气得母亲吐血昏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宋允微怔,她果然早就知道了,知道是他在小西山谋害她。 在他怔愣的瞬间,宋十鸢将簪尖放进了药碗里,宋允回过神来,也嗤笑了一声,他倒要看看她能测出什么来。 “这汤药根本不可能……”他话未说完,就看见那银簪突然变黑,他脸色骤变。 宋十鸢也一脸不敢置信,矛头直指宋允:“你给母亲下毒?” 宋允捏着碗沿的手用力到指腹有些泛白,他大声道:“我没有!不是我!这药是我从灶房端来的,装进食盒后,这一路上我根本没有碰过,进忠可以为我作证。” 他看向进忠,进忠赶忙出声道:“少爷的确没碰过这碗药。” 宋十鸢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宋允,“不是你还会是谁?厨房煎药的丫鬟总没胆子谋害母亲!进忠是你的贴身小厮,他为你作证有什么可信度?你前脚才将母亲气吐血,这会儿想要害死母亲也不出奇!” 宋允蹙眉,猛然想到什么,他对进忠吩咐道:“赶紧带人去厨房将熬药的陶锅端来,连同药渣一并留着,看看灶房里可有谁鬼鬼祟祟,一并拿下。” 听了他的话,宋十鸢立刻道:“怜双,你带些人一同过去,仔细某些人趁乱抹平了证据。” 见宋十鸢仍是不相信自己,宋允有些烦躁,但仍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谋害母亲于我有什么好处?” 宋十鸢冷笑:“你这样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为了外室生的妹妹,谋害自己亲妹妹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前些日子以死胁迫母亲退让,同意周氏进门做平妻的人不是你吗?这毒若不是你下的,还会有谁?难道还是周氏不成,她们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这府上恐怕只有你会有这样的胆子和动机!” 周氏?是了,最盼着谢桐死的人恐怕是周氏母女,她们怎么敢!宋允顿时心生恼怒,他可以让周氏入府,让宋初意嫁给安王,这些于他没有损害,他可以纵容甚至帮扶她们,但她们怎么可以野心膨胀到擅自谋害谢桐? 甚至还将这下毒的罪名栽赃在他的身上,这是过桥抽板,想要连他一并给除掉? 宋允本就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想到这里,他心中怒了起来。 周氏母女俩该吃些教训,明白什么东西是他给才能要的,他不给就是不可以觊觎的。 宋允手指握得咯吱作响,他眸色冷了下来,对宋十鸢道:“那就去顺天府报案,我好自证清白,再查出那真正的下毒之人!” 宋十鸢眸中划过一丝暗芒,吩咐道:“纤云,你带人去顺天府报案。” “老爷若是拦我……”纤云面露难色。 宋允突然道:“我亲自带人去,这碗药和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你看紧了。” 只是小厮丫鬟去报案,顺天府未必会当一回事,他身上有举人功名,不怕请不来顺天府的人。 “纤云你带着人一起去。”宋十鸢故意道,“万一有人畏罪潜逃也是说不准的。” 宋允懒得跟她争执,他带着纤云等人朝外走去。 不多时,进忠和怜双带着煮药的锅子回来,宋十鸢看了一眼药渣,问两人:“可见到有什么可疑之人?” 怜双摇了摇头。 宋十鸢心知肚明,这几日宋怀壁没少去厨房,她提前交代过熬药的丫鬟,故意在他面前,倒出熬好的药汁后,将药渣倒进泔水桶里。 如此让宋怀壁撞见几次,想必他就会以为每次丫鬟熬好药,药渣都会倒进泔水桶里,便不必费心再去损毁药渣了。 前院,宋怀壁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房里,两耳却竖起来听着府内的动静,碧梧院离得太远,其实根本听不见什么声响。 但许是做了亏心事,他心里不安地厉害,总是幻听到什么声音。 他深深吐了一口长气,在心中安抚自己,那药并非立刻发作的,服下后,要过上一些时辰才会有惊厥之症。 况且就算发作了,也是急惊风的症状,谢桐本就吐血昏迷了,急惊风发作也是有可能的,就算是后院请了大夫,想必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饶是在心中一遍遍地这样想,可宋怀壁还是心神不宁。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急忙起身,脚下却有些发软,原是坐得太久,腿脚竟有些发麻,他猛地一跺脚,急急朝外面走去。 看见宋允带着好些个下人竟是要出府,他三两步走上前,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发现这些下人里还有宋十鸢的贴身侍婢,宋怀壁心口一跳。 宋允看向他,窥见了他面容下的一丝紧张,他心中不由得沉了沉,倘若父亲也是知情者之一,那他就更得让周氏母女吃个教训,否则来日他在府里的地位必然不稳。 就算父亲不知情,但若猜到是周氏所为,他会不会为了维护周氏母女阻拦他去报官? 于是宋允选择了隐瞒,“母亲还昏迷未醒,我带人去请大夫,好表一表孝心。” 宋怀壁闻言心口大松,忙道:“那你快去,明日还要回贡院,别折腾得太晚。” 见他不曾有疑,宋允点点头,套好马车,带着人出了府。 宋怀壁在影壁处站了一会儿,又回了书房。 虽然他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谢桐服完药如何了,但谨慎起见,这两日他不打算接近碧梧院。 可他万万没想到,半个时辰后,宋允竟会带着顺天府衙的官兵回来。 听见金福过来说官兵围住府门,他吓了一跳,起身时带翻了书案上的砚台,差点被砚台砸住脚。 他急急出了书房,就看见宋允一脸恭敬地请了顺天府的府尹方继明走了进来。 宋怀壁心里一紧,忙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惊动了方府尹?” 方继明诧异地看了一眼宋怀壁,宋允适时开口解释道:“有人在母亲的汤药里下毒,欲谋害母亲性命,儿子这才去请了方府尹来府上彻查此事。” 第76章 渣爹入局 宋怀壁听得心惊肉跳,脸色控制不住地发白,他竭力控制住表情,做出震惊的模样:“竟然有这种事?” 心里却气急败坏,宋允怎么敢对他撒谎,转头就去请了顺天府的人来府中查案? 旋即宋怀壁沉吟道:“应是府上哪个下人对主子怀恨在心才故意下毒,这样的小事怎好惊动顺天府府尹?顺天府历来忙碌,我们家中的内宅之事,自个儿查一查便是了,就不劳烦方府尹兴师动众地查案了。” 方继明神色淡淡道:“无妨,顺天府本就掌管狱讼案件,府上的案子既是未遂便非重案,不用上报大理寺,还是由我顺天府来查吧。” 顺天府掌管着西京的民政、治安、司法等事务,还负责大兴县、宛平县、通州、涿州等24个州县,可承接全国各地诉状,相当于一个小刑部,且有专折上奏特权,无需经内阁处转呈,即可面见皇帝直接陈情。 非是重大案情无需转呈大理寺和刑部,西京一些小案子都可由顺天府直接审理。 宋怀壁脸色一滞,他哪敢惊动大理寺,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方继明这是故意抬出大理寺来堵他的嘴? 宋允适时道:“方府尹这边请。”他带着方继明朝后院走去。 宋怀壁见状只得跟上去,心中却七上八下,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 过了垂花门,到了碧梧院,方继明一眼就看见了那被是劈砍的破烂不堪的院门,他微微顿步。 宋怀壁赶忙道:“这院门年久失修,有些破败,我打算换两扇新的,就吩咐下人把这旧门劈砍了打算当柴烧的。” 他生怕晚一步等方继明发问,有多嘴之人将实情给说出来就丢死他这张老脸了。 方继明不置可否,抬步进了院子。 一行人进了正房,看见谢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着,宋十鸢站在她身旁。 宋怀壁脸上划过一抹惊讶之色,谢桐竟醒了? 宋允面露喜色,他此刻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因为谢桐一旦病重,那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母亲,您醒了可太好了。”宋允主动出声介绍道,“这是顺天府的府尹方大人,儿子请了大人过府,彻查您的药里被投毒一案。” 谢桐站起身朝方大人淡笑见礼,“我这几日病了,刚刚醒转过来,不想府上竟有人胆大包天到要害我性命,实在叫我胆寒,有劳方大人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头,揪出那心术不正的投毒之人。” 宋十鸢也跟着欠身行礼。 方继明颔首道:“夫人客气了。” 他转过身对带来的衙差道:“去跟宋公子把府中所有下人都召集到院子里来。” 而后,他看向桌上摆放的药碗和熬药的陶锅,询问道:“这就是被下了毒的那碗药和药渣?” 宋十鸢点头,并将用帕子裹着的那支发了黑的银簪放在桌上。 宋怀壁看见桌上放的药渣,倒是老神在在。 他下药下得十分隐秘,恐怕轻易查不出来。 方继明朝他带来的人中看了一眼,有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他是顺天府的仵作,验尸验毒都是老手。 他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银针,在汤药里试是试,见银针发黑,又验了药渣,发现后者无毒后,他拿出一柄特制的银勺,将汤药送到鼻子前闻了闻,又一一分辨了下药汁中所含有的药材。 对方继明道:“大人,这药渣无毒,汤药所含的毒名为全蝎,过量使用,会使人头晕恶心,胸闷气短,呼吸不畅,伴随惊厥症状猝亡。” 说着他又凑近药碗,对着碗壁嗅了嗅,他皱了皱眉,凑到方继明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方继明颔首,看向宋十鸢问:“这碗药都有谁接触过?” 宋十鸢照实说道:“厨房熬夜的两个丫鬟,还有我兄长宋允。” 方继明带着人去了院子里审问被召集过来的宋家下人。 在听见那仵作一下就指出毒是全蝎的那一刻,宋怀壁心里一咯噔,紧接着看见仵作嗅向药碗的动作,他脊背上一时间布满了湿冷的汗液。 宋怀壁悄悄挪动下脚步,转身也出了房间。 对跟在身旁的金福招了招手,待金福走近,低声道:“金福,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入府跟在我身边有三十多年了,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今儿你帮老爷一回,往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金福垂首不敢看他,只是道:“老爷您折煞小的了。” “金福,下毒未遂不是多大的罪名,至多也就是坐几年牢。”宋怀壁看出他的不情愿,压低声音道,“你顶了这事儿,来日我让你儿子读书做官。” 金福抬起头,明显有些心动。 见他意动,宋怀壁松了一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多想想你家里人。” 金福苦笑一声,他家里人都在大小姐手上,宋怀壁开出的条件固然诱人,可他若顶了这事儿,小姐恐怕绝不会放过他,他得先保住家里人的命,命都不在了,如何去想后头的富贵日子。 “老爷这事儿恐怕不成。” 宋怀壁脸色一变,凶恶起来,软的不行他便想着来硬的,“药是你买的,我指认是你,是不是都得是你!” 这话让金福觉得心寒,他想起先前小姐与他说的那句‘我这人护短,你为我做事,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下你的命来’,两厢对比,他伺候了三十多年的老爷,竟还不如大小姐。 宋怀壁仍在低声威胁:“金福,我是这府里的大老爷,还有官职在身,不想你家里出事,就乖乖去认罪,你放心我会打点好牢里上下,不叫你吃什么苦头。” 余光瞥见方继明带着人朝他走了过来,宋怀壁又用眼神威慑了下金福,转过头去,假笑着道:“方府尹,可盘查出什么来了?” 方继明一句话使得宋怀壁笑意僵在脸上。 “宋大人,有下人瞧见你申时末的时候曾去过后院厨房。” 宋怀壁心中一颤,应答道:“的确去过一趟,允儿今晚要从贡院回来,我去交代厨娘们晚上多烧些饭菜。” 方继明点点头,忽然声音一厉:“可下人们说不慎撞到了一摞碗碟,好巧不巧,所有药碗都被摔碎了,后来又叫你的管家金福采买了一些新的药碗送去后厨。” 第77章 黄雀在后 方继明问他:“是也不是?” 宋怀壁镇定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方继明指着金福:“将他拿下。” 顺天府的衙差立刻上前,将金福押到方继明跟前,方继明厉声道:“老实交代,你是如何谋害宋夫人的!” 金福吓得脸色一变,跪在地上道:“小的从未谋害过夫人,还请大人明鉴。” “宋夫人那碗汤药中的毒,并非下在汤药之中,而是用毒药熬煮了药碗,使得碗壁中浸透了毒汁。” 方继明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宋怀壁,直将他看得额上不住地往下淌冷汗,才扭头看向跪地的金福,继续道,“新的药碗是你采买的,仵作已经去验过了,那一摞药碗全都被浸了毒,独你这个采买碗碟的管事有作案时间,不是你下毒还会是谁?” 金福连连摇头:“不是我,我不曾做过这些,那些碗碟不是我买……” 宋怀壁猛然拔高声音,勃然大怒道:“金福!给夫人下毒的事竟是你做的?我待你一向不薄,念你跟了我多年的情分上,提拔你做府中管事不说,月例银子也是府上的独一份,你怎么敢丧尽天良到去毒害夫人!” 他一脚踹在金福身上,喝斥道:“方府尹都已经查出是你,你还敢狡辩?还不速速招供!” 宋十鸢静静看着他做戏,杏眸里闪烁着寒光,宋怀壁既然这么喜欢演大戏,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要让他尝一尝头顶悬着一把刀,却不知刀会何时落下,会不会落下的滋味。 金福梗着脖子:“不是小人做的,老爷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会认罪的。” 宋怀壁心中大急,真想立时弄死金福,好让他将罪给认了。 方继明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踹人的动作,半蹲下身子,直视着金福:“你说不是你,但那摞碗碟只有你单独接触过,厨房的小丫鬟们都有互相的人证,可以证明并未单独碰过那一摞药碗。” “可小的一拿到那摞碗碟就送厨房去了。” “你是在何处买来的碗碟?”方继明道,“若不是你,那就只能是卖碗碟的铺子所为,本官倒要看看哪家碗碟铺子与宋夫人竟有这么大的仇怨。” 金福觑了一眼宋怀壁,对上宋怀壁怒瞪过来的视线,他瑟缩了下,嗫嚅着不敢作声。 “不说?”方府尹神情冰冷下来,对着衙差们吩咐道,“撬开他的嘴。” 两个衙差拿着刺棍朝金福走近,金福吓得直哆嗦:“是老爷……” 宋怀壁脸色骤变,朝他疾言厉色地吼道:“金福!犯了罪你就认,少攀扯旁人。” 方继明面露不悦:“宋大人,是本官在办案。” 宋怀壁讪讪一笑,忍不住揩了揩额上的冷汗,心里却快要担惊受怕死了,不住地用眼神去给金福施压。 方继明皱了皱眉,朝金福继续问道:“是什么?若再不老实回答,直接动刑。” “那些碗碟是老爷从书房里拿出来给我的!”金福语速极快地回答道。 这话一出,宋怀壁只觉得压在头顶的那一丛乌云,化作了惊雷,终于落下,劈在了他的脸上。 “宋大人?”方继明看向他,面带意外,对衙差们道:“去搜搜前院书房,” 宋怀壁到底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年,惊雷落在头上,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书房里什么都没有,煮碗碟的提梁壶已经被他摔碎吩咐下人收拾了,就算衙差们去搜也搜不出什么来。 他面不改色地道:“我从未给过他碗碟,这恶仆在胡乱攀咬。” 金福却像是豁出去了,道:“大人可以去问守门小厮,今日申时过后,小的并未出过府。” 方继明看向院中被召集过来的宋府下人。 人群中有个小厮站了出来,他出声道:“小的是府上守门的,申时以后金管事的确没有出过府。” 宋怀壁神色中多了一丝惊慌,他后悔当初思虑不够周全,已经在脑中想了一遍又一遍,竟还是留下了这诸多的漏洞。 但他最意想不到的是宋允竟会去顺天府报案,还将方继明给请了过来。 他拧着眉头不满而又恼火地看了一眼宋允,心下思虑着对策。 宋允看到他这个眼神,这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下毒的人原来是他父亲。 他心中一紧,若早知下毒的人是宋怀壁,他绝不会冲动到去顺天府报案,还特意请了方府尹过来查案。 毕竟眼下宋府一门的荣耀都维系在宋怀壁的身上,倘若因为这桩下毒案,毁了宋怀壁的官身仕途,那……他的锦绣前程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完了? 宋允心里也跟着惊慌着急起来,甚至想要出声阻拦方继明继续查下去。 “方大人,这两个小厮也不知生了什么歪斜心思,竟串通一气污蔑构陷我父亲。” 宋允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方继明道,“先前是我一时冲动,才去了顺天府报案,如今看来只是恶仆生事,好在母亲无事,我们私下惩治了这两个恶仆便可,劳烦大人兴师动众地走了一趟,实在是我的不是,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方继明口吻冷淡地道:“宋公子,顺天府没有无果之案,既然本官已经接了案子,必要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宋允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他便是知道方继明问案素有百折不挠的名声,才特意将他请了过来,本想着借机查到周氏母女的身上,好给她们一番警告。 可哪成想下毒的人竟不是周氏,而是他父亲宋怀壁。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桐截住了话头:“宋允,顺天府查案并非儿戏,既然已经报案交由官府查案,你就不要似稚子一般出尔反尔,阻拦方大人办案了。” 宋允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在原地,他不信到了这一刻,谢桐还不知真正下毒的人是谁,继续查下去,对宋府有什么好处?家丑闹得人尽皆知不说,还会毁了父亲的名声。 他很想提醒谢桐识大体,到此为止,但谢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第78章 有口难辩 谢桐面向方继明,十分有礼地道:“我这个苦主并不相信下毒之人是这两个奴仆,我素日待他们不薄,不信他们以怨报德要害我的命,况且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还请方大人为我查明真凶。” 方继明颔首:“夫人放心,方某既然接了这桩案子,便会追查到底。” 见宋允一脸急躁不安,宋十鸢靠近他两步,无比真心实意地道:“多谢兄长代劳去顺天府报案,还请了审案严明的方大人过来。” “是你!”宋允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一个局,一切都是宋十鸢早就算计好的。 她装蠢怀疑他是下毒的人,再故意将嫌疑往周氏母女身上引,搅乱了他的心神,令他想要给周氏母女教训,所以顺着她的意,往顺天府报了案。 在顺天府的时候,她那个丫鬟还故意说,“方继明方大人审案素有名声,若能请来方大人查案,背后使坏的人一定能查个清清楚楚。” 他当时想着若是寻常官吏查到周氏母女的身上,多半会怕得罪周家和安王府,敷衍了事。他要让周氏母女吃点苦头,所以就去请了方继明过来。 现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猫狗戏耍,一步步全都被别人放好的饵吊着走,竟然蠢出生天了。 宋十鸢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淡淡笑道,“兄长这一番孝心,想来父亲会长记于心,念兹在兹。” “我倒是小看了你!”宋允面容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宋十鸢轻嗤一声,这才哪到哪,好戏刚刚开场,明日才是宋怀壁父子和周家付出代价的重头戏。 亏欠了她母亲的,她要全部讨还回来。 被派去搜前院书房的衙差们回来了,宋怀壁紧紧盯着他们,想着捉贼拿赃、捉奸见双,他是三品大员,只要没有证据,方继明就算有所怀疑,但也不能枉断他就是案犯。 “大人,在书房里搜出来了这些。”衙差打开帕子,帕子里包裹着一块碎紫砂陶片,还有一个空纸包,纸包上还残余着一些药粉。 宋怀壁看清后,眉心一跳,慌乱得有些不知所以。 他明明已经损毁了这些东西,衙差不可能从他书房里搜出这些东西! 方继明神情一正,招手示意,顺天府的仵作立刻上前,接过东西,细细辨认了好一会儿。 仵作道:“这碎紫砂陶片熬煮过全蝎,空纸包上沾染的药粉正是全蝎。” 方继明眸如鹰隼,直视宋怀壁:“宋大人,这些罪证都是从你的书房里搜出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是栽赃!”宋怀壁又急又怒,想要借着怒意来遮掩他心中的惊慌,“这些东西我从未见过,不可能会出现在我的书房里!” 方继明与宋怀壁同为三品官员,他不好像审问寻常案犯那般审问于他,淡淡说道:“宋大人,你也是为官之人,应当知道我们顺天府判案会根据案犯的坦白自首程度,酌情从宽处理。” 宋怀壁一口咬死:“不是我做的,我是被人陷害了。” 他猛地抬眼,扫视过宋允、宋十鸢和谢桐,恨恨地盯着谢桐和宋十鸢:“是不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母女害我!” “父亲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宋十鸢脸上流露出懵懂害怕的表情,伤心地道,“难道真的是您往药里下了毒?女儿不相信您会这么心狠手辣。” 她看向方继明:“还请方大人继续彻查,这毒药究竟是从何处来的,是不是有人在栽赃我父亲。” 方继明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被自己父亲那般对待,并未失态不说,还将重点放在案子的本身。 方继明问道:“宋大人,你的书房平日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进出?” 宋怀壁又看到一丝希望,他立刻愤慨地伸手指着金福:“他是我的贴身小厮,书房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能进了,那些东西一定是他放进去的,是他在害我!” “老爷,事到如今,您还要奴才继续为您隐瞒下去吗?”金福似被逼得没了办法,对着方继明道,“方大人,这碎紫砂陶壶是老爷亲手打碎的,让我去丢掉的,我应是打扫得不够仔细才留下这枚碎片。” 方继明睨了一眼又要上来踹人的宋怀壁,挥手示意两个衙差控制住他,对金福沉声道:“你继续说。” 金福一边回忆一边道:“前些时候,老爷逼着夫人将外室生的女儿记在名下,从祠堂回来后,就说工部衙门里有人养了一只狸奴,吵闹人的很,让我悄悄去药铺打听打听,有什么药能立时见效叫狸奴不治而亡又瞧不出痕迹的。” “后来我就在药铺打听到了全蝎这味药,前几日老爷跟夫人索要库房钥匙和银子去外室家中下聘,被夫人拒绝后两人吵了一架,老爷回到书房就交代我去城外一趟,找乡野郎中买一些全蝎。” “我当时心里头不安劝过老爷,说这药终究是毒,讨厌狸奴赶走便是了,别一不小心伤到了自个儿,但老爷说那狸奴可恨的很,眼下这个时候又不能赶走,还是药死落个清净。” 金福学着宋怀壁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熟悉宋怀壁的人一听就能听出这绝对是他说的话。 “后来我被老爷训斥了一番,瞧见他将药包放进了桌案下的屉匣里。”金福一脸的后怕,恐惧的道,“我不知老爷是要用全蝎给夫人下毒,若是早知道,我定不敢帮老爷去买这全蝎。” 方继明审问道:“用茶壶煮药碗的时候,你不在?” 金福摇头,“奴才不在,老爷将我叫进书房,给了我一摞药碗,只吩咐我送去厨房,旁地什么都没说,我送完药碗回来,老爷说不慎摔碎了提梁壶,让我将地上打扫干净。” 方继明示意衙差松开捂住宋怀壁嘴的手,看向他:“宋大人,你还不认吗?金福没出府买过碗碟,我只要明日派人去查一查这药碗出自哪个铺子,就能问出宋大人是否近日去采买过碗碟。” 方继明语气转厉:“还有这空药包,出现在你的书房里,便是铁证。” 宋怀壁脸色青白交加:“那空药包是有人栽赃我,不可能装过全蝎,否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为什么不可能?”方继明逼问道。 宋怀壁:“因为……” 他话音一滞,因为他明明已经烧掉了装过全蝎的纸药包。 第79章 渣爹自扇巴掌 “因为什么?”方继明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 他不能说,说了岂不是不打自招,可他不说,眼下也已经无法自辩清白。 有金福的指证,在他的书房里搜出下毒的证物,已是铁证如山。 见他支支吾吾,不再申辩,事情到这里,已经是真相大白。 谢桐声音发哑:“宋怀壁,我都已经答应让你娶周氏进门,你竟还要谋害我的性命,你这人好生歹毒!” 她双目通红,伤心欲绝:“你还让宋允将药端去给我喝,你安的什么心?害死我还要让宋允背负上毒杀亲母的罪名被人唾骂?我谢桐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样狼心狗肺心黑手辣的男人!” 宋允还未曾想到此处,被谢桐一点,他脸色变了变,想起宋怀壁在马车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他的好父亲,竟是要让他背上弑母的罪名! 他这是要一箭双雕,杀了谢桐,让他背上杀母的罪名入狱,好给周氏母女腾地方吗? 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宋怀壁,心中生出怨恨来。 宋怀壁常说他们父子才是一条心的,说得多了,他竟也信了。 却原来,只是在哄骗他罢了。 为了周氏,他竟连他这个儿子都要舍弃了。 宋允垂在袖中的手指捏得咯吱作响,站在他身旁的宋十鸢不冷不热地挑拨道:“母亲爱护你,你偏要戳烂她的心再踩上一脚;宋怀壁拿你当弃子,你倒上赶着,跟狗似的爱吃屎。” 宋允狠狠皱了皱眉,讥讽道:“粗鄙不堪!” 宋怀壁只觉得今日他的脸全都丢尽了,先是被方继明查到自己毒害妻子,又被谢桐当着方继明的面这般叱骂诘问,如果闹大到顺天府传扬出去,他往后在同僚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好在如今还在自家府里,也只方继明一个人看了笑话。 最紧要的是顺天府如何判这桩案子,只要谢桐不深究,想来顺天府也不会抓着不放。 想到这一点,他撩开袍角,朝谢桐跪了下去,将面子先放在了一边。 “夫人,我知错了,我鬼迷心窍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看在鸢儿和允儿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回。” 看出他打的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主意,方继明面皮抖动了下,他遇见过一些类似的案子,那些妇人被好赌的丈夫或是逼良为娼、或是毒打交出嫁妆,或是卖掉儿女,但只要这个好赌的丈夫下跪痛哭,妇人们就会轻易原谅男人,没几日,那些好赌的男人又变回原样,循环往复,那些妇人们往往下场都很凄惨。 “不可能!枕边人要害我的命,我这次能侥幸活下来,已是天大的运气,这样的运气我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能活下来,是靠鸢儿。 她的鸢儿能在小西山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施舍的垂怜,这样的垂怜她不想要第二次,也不敢要第二次。 她不会让鸢儿再活在这满是算计人心肮脏的宋府。 “云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宋怀壁膝行到谢桐身旁,抬手自扇巴掌,“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混账事了!” 谢桐见他又来这一套,只觉得恶心,夫妻情分早就被消磨殆尽了,如今看他自扇巴掌,心中只有痛快。 “鸢儿的亲事被你和外室生的贱种顶替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巴掌,一遍遍地说你错了。” 谢桐后退两步,似嫌瘟疫一般远离了宋怀壁,“人可以蠢一次,但不能蠢两次,否则我就是死有余辜!” 谢桐用手背揩去眼泪,用那双水洗过的眼睛看向方继明:“方大人,求您为我做个见证,他不仁不义,毒害正妻,我要与他和离!” 宋十鸢在心中为谢桐欢呼鼓掌,她的母亲终于可以远离这个烂人,去过本该属于自己的灿烂人生了。 宋怀壁自扇嘴巴的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谢桐,似乎不相信她竟会与自己和离。 和离虽比被休好听,但终归都是弃妇。 方继明有些意外,见谢桐眸光坚定,一脸的心意已决,他不似旁人那般劝说,反倒点头答应道:“本官愿为夫人做这个见证。” 谢桐感激道:“多谢大人,明日劳烦大人再来府上一趟。” “我不同意。”宋怀壁猛然起身,若是谢桐与他和离,那岂不是坐实了他为娶周氏,逼迫贤妻下堂,做实了他想要攀附周家,都察院岂非更要攻奸于他? 谢桐还未来得及开口,方继明就冷冷提醒道:“宋大人,大景律条有言,丈夫意图谋杀妻子,妻子可以义绝和离。” 宋怀壁脸色一滞。 方继明徐徐道:“你为了一房外室,意欲毒害发妻,虽是未遂,但若宋夫人这个苦主要追究下去,你是要入狱服刑的,但你是三品朝廷命官,此案我会直禀圣上,看圣意如何定罪。” 宋怀壁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急忙朝谢桐求道:“云萝,我答应和离,你不要再追究下去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见谢桐不为所动,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扭头朝呆愣着的宋允道:“允哥儿,快来帮我求你母亲,今夜的事不能闹大,要是闹到皇上面前,咱们宋家可就算完了。” 宋允此刻还未从谢桐要和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从未想过谢桐会和离。 毕竟他和宋十鸢还在宋府,他不觉得谢桐会和离,是因为他不觉得谢桐会舍得抛下他和宋十鸢。 不对,宋十鸢很快就要跟五皇子去北洲了,所以她没了牵挂,她这是当真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想到这里,宋允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慌,他被抛弃了。 听到宋怀壁的话,他从那股不安恐慌中抽离出来,权衡利弊后,撇开了对宋怀壁利用他下毒的芥蒂和不满,朝谢桐道:“母亲,父亲是一时糊涂,您有什么怨气我们关上门自家人一起解决,就不要闹得众人皆知了。” 旁观的方继明听了这话,诧异地看了一眼宋允,心中暗道:枉为读书人。 第80章 你去死行不行 谢桐却像是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她这个白眼狼儿子与宋怀壁从来都是蛇鼠一窝,一次又一次,她已经彻底看透了他的自私本性,不过她已经不是为此而伤心了。 前几日吐了那口血,虽然痛,但吐出去让她神清志明,已经将与宋允的母子之情完全看淡了。 此刻她分毫情面不留地讥讽道:“你的好父亲要下毒杀我,你说他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能布置得这般谨慎周全?宋允,我早说过你不要再去考科举了,你读书虽多,但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有才无德,便是考中做了官,也不会是什么好官。” 宋允被她这番直白数落,弄得又羞又恼,当着方继明的面,却也不敢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道:“儿子也是为了宋家着想,父亲若出了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宋怀壁急忙附和:“是呀,云萝,允哥儿还在会试,看在允哥儿和鸢姐儿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关上门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你提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就不要闹到公堂之上了。” “什么条件都行?我让你现在去死行不行?”谢桐冷笑着看他。 宋怀壁面色讪讪,讨好地笑了笑,却不敢作声。 谢桐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方继明:“方大人,今夜为了我们府里的这桩案子您辛苦了,我还未想好要不要深究,需等明日和离之后再说。” 方继明颔首:“无妨,明日巳时我会带人来府上。” 说罢,他带着顺天府的仵作衙差们离开了宋府。 方继明一走,宋怀壁就换了副嘴脸,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巴掌就甩在了金福的脸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然帮着她们来害我!”紧接着提脚就要去踹他。 宋十鸢看了谢蛮子一眼,谢蛮子立刻上前,一把拦住了宋怀壁。 “果然是你们在陷害我!”见状宋怀壁哪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他扭头愤恨地看向谢桐和宋十鸢,已经明白过来他这是落入了谢桐母女设计好的圈套里。 她们恐怕早就买通了金福,知道了他想要毒杀谢桐的心思,专程等着今日这一出好戏。 谢桐嗤笑道:“陷害?毒难道不是你下的?你心里起恶念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这个下场!” 她已经不想再看宋怀壁的嘴脸,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挥手赶人:“赶紧滚,明日和离别忘了把你们宋家的宗族耆老都请来。” 景朝和离,需要姻亲长辈主持,共同商议,谢桐的父母已经去了,兄长又远在朔北,谢家旁支族老远在安南,谢桐根本不打算去信给他们。 订立和离书,分割财产后,需要带着婚书、合理文书、以及见证人签字,去官府备案。 宋怀壁饶是恼火得脸色铁青,却不敢跟谢桐发作,毕竟顺天府已经介入了这桩案子,若是谢桐深究不放,依照方继明那个死板的性子,定然会抓着此案不放,禀到圣上跟前。 杀妻这样的名声一传出去,他的仕途就要彻底完蛋了。 他只能一身狼狈,灰溜溜地离开碧梧院。 宋允跟了上去,父子俩刚出院子,就争吵起来。 “父亲,您该给我一个解释。”宋允质问道,“您为何要让我将那碗下了毒的汤药端去给母亲喝?是想让我当替死鬼?” 宋怀壁心虚道:“我没有,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出事,我只是觉得没人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宋允冷笑一声:“您要迎周氏入府,我用尽心思帮你求母亲同意,这些年我帮你养着周氏母女,我竟不知您何时生出了要害死母亲的心思,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您竟让我去送毒药弑母!您是不是觉得我在这府里也碍了周氏母女的眼,想要一举除去了我们母子,好给周氏腾地方?” 宋怀壁从没这样想过,他低声吼着辩白道:“我想除去谢桐不假,但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舍得害你!在我心里,周氏再如何重要,也绝不会越过你去。” 见宋允脸色冷的厉害,宋怀壁放缓了声音,“儿子,咱们父子俩才是最亲近的人,周氏是女人,你是我们宋家的根,我还指望着你为宋家光宗耀祖,为我养老送终,怎么可能会如此算计你。” “眼下,你母亲拿着我的把柄,又提出要与我和离,我觉得她设下今日的圈套等着我上钩,就是为了逼迫我答应与她和离。” 听他提到关键之处,宋允脸上的冷意褪去了一些,他是不想谢桐和离的,一旦谢桐和离了,周氏后来继上,做了府里的主母,那他嫡子的身份也就岌岌可危了。 但眼下,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让和离有转圜的余地。 他能看出来,谢桐是真的不要他这个儿子了,不然不会那么坚定地说出和离二字来。 “只能等明日再看了。”宋允揉了揉眉心,“父亲去托一些长者明日过来劝劝母亲吧。” 他明日还要考第三场,夜色已深,实在没有心力再去想这些。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此次应当能高中,只要高中后能入朝为官,他走到足够高的位置,就算周氏入府做了主母,也妨碍不到他什么。 “儿子明日还要去贡院,就先回去歇息了。” 宋怀壁还想让他出一出主意,见他转身就走,明白宋允心里这是起了疙瘩,不再像从前那般肯为他分忧解难了。 在夜色中苦站了片刻,宋怀壁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他跺了跺脚,无奈又气恼地回了前院书房。 翌日一早,宋十鸢带着谢桐昨夜写的帖子分别去请了张夫人、冯老夫人,魏老夫人。 而后她又拐去了周府,将一封信递给了门房:“帮我交给周景安,就说是宋侍郎府上的人送来的。” 帖子上清楚地写了周念诗欺人太甚,谢桐要与宋怀壁和离,请周家人务必到场,否则后果自负。 宋十鸢估摸着,周景安看了一定会赶来,毕竟牵连了周家的名声。 第81章 烫手山芋 宋十鸢从周府回到家,在影壁处还未下马车,外面就传来一道声音:“妹妹,一大早这是做什么去了?” 宋十鸢撩开车帘,就看见宋初意站在马车旁,只她一个人,安王裴驰洲不在。 她还担心周家的人不来,不过宋初意既然来了,周家的这笔账一样能算。 宋十鸢下了马车,故意道:“去了一趟周家。” 宋初意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你去周家做什么?” 宋十鸢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猜我去做什么了?” 宋初意被她笑得心里有些不安,勉强笑了笑,“我怎么能猜得出妹妹的心思。” 宋十鸢但笑不语。 宋初意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感,看了眼跟在宋十鸢身后的丫鬟:“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十鸢睨了她一眼:“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宋初意顾不得下人在场,忙说道:“你劝劝夫人好不好?父亲已知道错了,他不过是一时行差就错,妹妹,夫人若是走了,往后你我还有兄长,如何在西京府立足?” 宋十鸢意外地看了一眼宋初意:“你们母女不是巴不得我娘腾位置,好鸠占鹊巢,眼看就要志得意满了,你这话倒是有意思。” 宋初意是巴不得谢桐成为下堂妇,好给她母亲腾位置,甚至在昨夜宋怀壁去找她的时候,听到他给谢桐的汤药里下了毒,她还想怎么就没毒死谢桐。 可昨日宋怀壁在朝堂上被都察院参了后,裴驰洲回府后,脸色阴沉地警告了她一番。 要她和母亲头脑清醒一些,早点将宋府的闹剧压下去,朝堂上已经有人参了宋怀壁,并借此做筏子去攻奸他外祖父持身不正。 若是再闹出什么来,即便皇上有心袒护周家,但都察院和其他朝臣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如此一来,她外祖父恐怕很难在朝堂站稳脚跟。 后来裴驰洲许是觉得他语气太沉,又安慰她若是春闱不出什么岔子,她外祖父就是今科进士们的座师,等殿试一过,这些门生便是她外祖父在朝堂上的坚实助力。 宋初意听完更是心虚害怕,她从外祖父的书房里偷出了考题,用考题换了一笔银子,又透露给了宋允。 做的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想来却觉得十分后怕。 不过好在她只将考题卖给了三个人,那三人应当不会自掘坟墓,宋允也绝不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春闱眼看着就要考完了,她在心中安慰自己,应当不会出事的,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哪知道到了晚上,宋怀壁去安王府找她,又告诉了她一桩闹心事。 起初听到宋怀壁给谢桐下药想让她暴毙而亡的时候,她还十分高兴。 可后来听完,她才知道宋怀壁这事儿做的有多蠢,闹得顺天府都掺和了进来,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宋怀壁的官职必然不保。 宋怀壁要她帮忙想想主意,可她也想不出主意来,他们现在陷入了两难之地,若是不答应谢桐和离,谢桐就会让顺天府深究下去,下毒杀妻一旦传开,宋怀壁名声不保,官声也要受到牵连。 但若是答应谢桐和离,必定会有人以此来攻奸他外祖父持身不正。 她甚至都不敢将这事告诉裴驰洲,今日只好独自一人来了宋府。 饶是知道宋十鸢不可能会去劝说谢桐,但宋初意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低声下气地道:“好妹妹,我母亲便是入府,也不会妨碍到夫人什么,夫人仍是这府上的当家主母。” 她咬了咬牙,痛下决心道:“夫人若是能不和离,我娘愿意以妾名入府。” 宋十鸢笑了起来,看着她忍痛的表情,好似她母亲进府做妾是多大的让步似的。 “不给你们的时候,你们偏要来争抢,让给你们了,你们又不敢要。”宋十鸢冷嘲一笑,“等我娘和离后,你母亲想继续做外室,还是做妾,都与我娘无关了。” 她转过身带着怜双就走,懒得再与宋初意费口舌。 宋初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双眼睛里满是恼火,是她们不想要吗? 烫手山芋怎么要? 谢桐头脑简单,宋初意不觉得昨夜的事会是她布置的,那就只可能是宋十鸢,她想起了上一世安王进献救国良策后,坊间有传言说那救国策其实是安王妃宋十鸢的功劳。 宋初意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大婚之日,没在小西山直接要了宋十鸢的命。 而是为了测试宋允,让他出手,否则怎么会有今日这棘手的局面。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如果再留着宋十鸢在西京,她重生后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很有可能会被她再次夺走。 宋初意紧紧揪着帕子,恨恨地收回视线,她绝不允许宋十鸢抢走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得让皇后赐婚的旨意尽早颁下来,让她跟裴岐野那个疯子滚去北洲,去遭受夷族人的折磨。 宋十鸢回到碧梧院,看见谢桐一身飒爽的束腰劲装,长发高高地束起,她眸中划过惊艳之色。 谢桐正在绑袖口,见宋十鸢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娘穿这个不好看吗?我也有些不习惯,好多年没穿过了。” 这是她从岭南带来的衣裳,过门后,宋怀壁说西京妇人没有穿这个的,穿这个去筵席,会被人瞧笑话的。 她后来就再也没有穿过,今日过后,西京的规矩,为人妇的规矩,统统都不能再束缚她了,她要做回自己。 “好看!”宋十鸢走近,笑着夸赞道,“娘这么穿实在英姿飒爽,让我想到了峨眉亦有豪杰气,飒爽风姿胜儿郎。” 谢桐闻言开怀一笑,拿起架子上的梅花银枪,耍了个枪花给宋十鸢看。 宋十鸢满眼欣赏,笑着说:“以后我也要跟娘练武。” 她想练武是为了危急关头,能够有自保的能力。 谢桐一口答应,将梅花枪放回原地:“走吧,去祠堂。” 刚拐过垂花门,便撞见了裴岐野,他似刻意等在此处,旭日洒落的阳光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英俊的眉眼愈发立体,犹如斧凿刀刻一般。 他朝谢桐颔首见礼,而后看向宋十鸢:“借一步说话。” 第82章 和离不行 宋十鸢停下脚步,谢桐看了裴岐野一眼,对宋十鸢道:“娘先去祠堂。” 她带着下人们先行离开。 “五殿下。”宋十鸢朝裴岐野走近,低声询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裴岐野听她又叫回了五殿下,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拉他入伙合作的时候就是裴岐野,用不到他了就是疏离的五殿下。 他用那双茶色的眸子看着她,缓缓说道:“我要回宫了。” 原来是过来辞别,宋十鸢点点头,见他仍看着自己,想了想,道:“殿下来日出宫若是寻不到住处,可以再来宋府。” 不过距出使北地只剩下十几日,想来裴岐野应当不会再有机会出宫了。 听着她敷衍的话,裴岐野压着心底的那一丝失落,对她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宋十鸢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裴岐野不冷不热地道:“别让自己挨欺负受伤,去北洲的路上我可不想带着伤患上路。” 看着他冷硬的面容,宋十鸢弯唇笑了笑,裴岐野这个人似乎有些面冷心热,嘴硬心软。 “好,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了。”想到裴岐野在宫里的处境,她补充道,“你也是,不要被人欺负了。” 裴岐野眉眼间的冷意冰消雪融,他别过脸,声音有些低沉:“我不能保证。” 宫里跟红顶白,就连太监和宫女都看人下菜碟,宋十鸢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尽量保护好自己。” 裴岐野嗯了一声,那双凶戾的眸子里多了些笑意,他好像无师自通了让宋十鸢心软的方式。 约莫是心情好了起来,裴岐野道:“裴元正已经去贡院抓人了。” 宋十鸢立刻反应过来,她低声道:“这么快?” 裴岐野:“能抓住裴驰洲和周家的把柄,他自然迫不及待。” “会试要中止了?”宋十鸢追问道。 裴岐野点头,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他道:“我走了。” 宋十鸢目送他离开,明白过来裴岐野特意等在这里,应是为了告诉她这个消息。 那日裴岐野给她出了主意后,她就去了一趟东陵侯府,在与魏岚在魏府亭子里喝茶的时候,假装不慎说漏了嘴,将宋初意泄题的事说给了魏怜听。 上次的魏老夫人寿宴上的事让魏怜对裴驰洲因爱生恨,转头与二皇子定了亲,这次牵连到裴驰洲,魏怜果然将消息递给了二皇子。 至于为什么出手的是四皇子,宋十鸢不觉得奇怪,魏府房山那日,她就看出那位二皇子擅长挑事躲在后面,而四皇子性子要更莽撞爱出头一些。 她那个‘好’兄长一大早就去了贡院,这会儿恐怕正在奋笔疾书,也不知考试突然舞弊而中止,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裴岐野刚离开,怜双就走了过来。 “小姐,人都到齐了,夫人叫我来催您过去。” 听到她强调催这个字,宋十鸢无奈地笑了笑,她娘总担心她与裴岐野多说几句话,就会爱慕上裴岐野。 宋十鸢一边往祠堂走,一边问道:“魏老夫人也来了吗?”今早她去东陵侯府送帖子的时候,门房说魏老夫人又病了。 怜双道:“魏老夫人来了。” “那魏岚姐姐呢?”宋十鸢追问道。 她上次去找魏岚的时候,魏岚好似更憔悴了一些,她知道症结所在,却无从安慰。 知道母亲是被亲生父亲毒杀,换做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何况魏岚并不知道她知道这桩秘事,她也不能说漏嘴。 怜双回忆了下,“好像没有见到魏大姑娘,应是没有同魏老夫人一起过来。” 宋十鸢叹了口气,她隐隐觉得魏府很可能要起波澜了,换做她是魏岚,也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 祠堂里已经人满为患,前次给宋初意上族谱时的那几个宋家族老也全都到了。 宋十鸢到的时候,刚巧听到宋家那位头发花白的二叔公在说话:“和离?不可能!我们宋家只有休妻,谢氏你连怀壁的一房外室都容不下,害得她们母女两人在外流落多年,犯了七出善妒之条,还几次殴打丈夫,我宋家容不下你,今日不是你和离,而是我宋家要休了你这个妒妇!” 几个宋家族中的人立刻跟着附和,细数谢桐的不是,什么苛待族中子弟,不敬族老的话都说了出来。 宋十鸢走到谢桐身旁站定,见谢桐气定神闲,并未被宋家族中这些人给气到,她脸色好看了一些。 谢桐不理会宋家二叔公,而是看向宋怀壁:“你也是这个意思?” 宋怀壁如今哪里敢提休妻二字,他生怕谢桐将他下毒杀妻的事抖露出来,见堂上的方继明冷冷地看着他。 宋怀壁只好将面子踩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道:“是我犯了错,伤了云萝的心,二叔公,云萝这些年为我操持家业,生儿育女,是我混账,在外头有了人,负心于她,今日她要和离,都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宋家二叔公听了这话脸都快气青了,他一心维护宋怀壁,维护宋家的脸面,为他撑腰,可宋怀壁倒好,竟反过来把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 宋家大伯宋书中沉着脸道:“怀壁,你糊涂啊,到这会儿竟然还要护着这个女人,她犯了七出之条,想要和离,我宋家给她一封休书就是了!”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开口道:“云萝远嫁西京,爹娘都已经故去,你们宋家莫要欺负她无长辈到场,老身与谢老夫人交情颇深,今儿就托大做一回云萝的亲长,容不得你们宋家仗着人多欺负云萝势单力薄。” 谢桐朝魏老夫人感激一笑,紧接着道:“你空口白牙就说我犯了七出之条的善妒?” 谢桐讥讽一笑,“他养着教坊司出来的娼妓,养了那个贱人二十多年,将我一直蒙在鼓里,与那贱人生出的孩子比我的鸢儿都要大,我若是早知道,绝不会嫁进你们宋家,因为我嫌脏!” 宋初意脸色一白,根本听不得她母亲被人直咧咧地说是娼妓,可她娘是罪臣之女没入的教坊司,的确是官妓出身。 第83章 和离文书 谢桐那一句‘贱人生出的孩子比我的鸢儿还要大’,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好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根本就不是宋家流落在外的嫡女,就是一个外室生的见不得光的庶女。 就像上一世,她用尽手段终于和她娘进了宋家,可是没人看得上她,都知道她娘是外室进门的贱妾,几个跟她示好的公子哥竟也只是想纳她做妾,说什么凭她的出身至多只能做个妾。 她不甘心,凭什么宋十鸢那个傻子能嫁给安王裴驰洲,她就只能给那些寻常的公子哥做妾? 便是做妾,她也要做裴驰洲的妾,去恶心宋十鸢,跟她争。 后来她铤而走险给裴驰洲下了药,本来都已经得手了,哪想到裴岐野那个疯子横插一脚,等她安排好的人引着宋十鸢来撞破奸情的时候,却不想睡在身旁的人竟变成了裴岐野。 以致于她不得不嫁给裴岐野,随他去北洲吃尽了苦头。 好在这一世,她已经扭转了命运,现在嫁给裴驰洲的人是她,做了安王侧妃的也是她,要去北洲吃苦受罪的人是宋十鸢。 宋初意昂起头来,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外室生的庶女又如何?皇家愿意为她遮掩出身的瑕疵,这些人哪怕心知肚明,也影响不了她是尊贵的安王侧妃。 “你们宋家向来自诩是诗书人家,家风清正,便是纳妾也该是寻良家出身,却干出在外头私养娼妓的事来,真是不知羞耻,败坏家风,我谢桐不愿与娼妓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谢桐声音铮铮,宋家二叔公和宋书中脸都绿了,二叔公握着拐杖敲打地面,声音气得发颤:“一口一个娼妓,谢氏你也是名门之后,怎么说话如此粗鄙不堪!” 魏老夫人听后冷哼一声:“做出这事的人都不嫌丢人,我这侄女不过说上一嘴就粗鄙不堪了?再者她可有说错?外头那个难道不是教坊司出来的官妓?” 有魏老夫人帮言,二叔公也不好再拿出那副倚老卖老的架势,气得拄拐的手微微发颤,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桐看向方继明:“方府尹,我记得有罪官员子女没入教坊司贱籍的官妓轻易是不能赎身的吧?” 这话一出,宋怀壁心中一紧。 方继明颔首:“的确如此,即便离开教坊司,也不会消除贱籍,除非是特赦。” 谢桐讥讽一笑:“宋怀壁,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给周氏脱了贱籍的,你当年又是如何给她赎身的?” 教坊司隶属礼部,获罪官员的子女有些会被送进教坊司,里面男女都要学乐器舞技,在庆典或者接待使宾时演奏乐曲,除此之外那些贱籍女子也是官妓。 贱籍难消,但也不是不能操作,只是教坊司的贱籍女子多是罪臣之后,为她们赎身脱籍,会授人以柄,甚至遭受牵连。 眼下周家已经洗清罪名,但若真的深究起来,宋怀壁二十多年前给周念诗赎身的时候,周家可还是罪臣呢。 宋怀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着求饶道:“云萝,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终归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同我和离,是我活该,我答应同你和离。” “怀壁!”二叔公一脸地怒其不争。 宋怀壁却害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激怒谢桐的话,担心谢桐当着众人的面抖露出他下毒杀妻的事来,急忙对二叔公道:“叔公,是我对不起云萝,做出了许多让她伤心之事,您不要再说了。” 二叔公闻言脸色铁青,恼火宋怀壁在众人面前立不起来,被谢桐一个妇人压制得死死的,丢了他们宋家的颜面。 宋怀壁昨夜几乎没合眼,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与谢桐和离被人在朝堂再参上几本总比谢桐深究杀妻案他要丢官入狱的后果要好上一些。 虽然和离会牵连上周炳安被攻奸,可他如今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先自保再说。 这一点上宋初意也是赞同的,宋怀壁是她父亲,她不能有个杀妻入狱的父亲,谢桐和离虽然会牵连到外祖父的名声,影响他入内阁,但等新政有了成效,名声还是能再赚回来的。 况且谢桐和离之后,这宋府主母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她娘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嫁进宋家,不用再做那劳什子平妻。 这般一想宋初意心中安定下来,好在今日她外祖父人在贡院,等会试考完他收到消息,宋家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届时至多震怒一场。 周炳昌震怒,宋初意并不担心。 毕竟周炳昌能够从流放之地回朝,是靠着她给的新政之策,周家所有人都欠着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宋十鸢看了眼神色放松下来的宋初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真以为和离就万事大吉了?真以为她娘就这么腾出位置来让她们母女两个鸠占鹊巢? 她碰了碰谢桐,小声道:“娘,和离文书。” 谢桐还没骂过瘾,没想到宋怀壁这么早就认怂了,被鸢儿一提醒,她道:“嬷嬷,把和离文书给他。” 谢嬷嬷捧着一式三份的和离文书并笔墨送到了宋怀壁跟前,和离文书需要双方各留一份,另一份送去官府备案。 宋怀壁接过和离文书,拿起了笔,没有犹豫,就要签字画押。 围过来的宋家族人却突然指着和离文书中财产处理部分,道:“这是什么意思?” 宋家大伯宋书中看着文书,皱眉念了出来:“需得如数归还女方嫁妆,包括由女方嫁妆购置的产业进项收益以及物品?” 宋怀壁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看向谢桐问:“女方嫁妆购置的产业进项收益具体是指什么?” 他不记得谢桐用嫁妆在外头购置过什么产业,物品莫非是指为府里添置的物件和首饰? “枉你还是三品官员,读书人出身,这都看不懂?”谢桐讥讽道。 她自然不会给宋怀壁详细解释,只看着宋家人,高声道:“众所周知,女方的嫁妆本就是私产,不论休妻还是和离,夫家都需得归还女方的嫁妆,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们还想霸着我的嫁妆不给?方府尹可在这坐着呢!” 第84章 带走所有私产 方继明开口道:“景律的确明文写着女子出嫁的嫁妆乃是女子私产,丈夫不得霸占,和离休妻也需得归还女方嫁妆。” 宋怀生怕众人以为他想要吞掉谢桐的嫁妆,纵然心底有这个念头,可他也不敢表露出半分来,这要是传出去只会让他名声更加不好听。 他急忙道:“云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签就是。” 他依次在三份和离文书上签字画押,宋初意在一旁看着,心里十分的不舍,她见过谢桐为宋十鸢备下的那份嫁妆,丰厚到让她不得不归还回去的时候肉疼了很久。 那还只是谢桐的一部分财产,谢桐的全部私产只会更加富有。 见宋怀壁停笔,谢桐示意谢嬷嬷将另外两份拿了回来,当堂交给了方继明一份。 谢桐:“方大人,这一份交由顺天府留存。” 方继明让人收下。 谢桐看向宋怀壁,露出一个笑容来:“既然和离文书已经签了,那我们可以清算财产了。” 宋怀壁看见她这个笑容,莫名心中不安。 谢桐话音落下,谢蛮子命人抬了一个箱笼进来。 谢桐起身,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沓沓契纸来。 宋怀壁右眼皮狠狠跳动了下:“这……这是什么?” “不眼熟吗?”谢桐冷笑道,“这些可都是我当初嫁过来,用我的嫁妆帮你们宋家填的窟窿,这里面有契书凭证、欠条借据、典当文书等等。” 屋内众人都有些瞠目结舌,这一箱笼纸只粗略一看,便知数百张不止,这宋家当初得亏空成什么样子,花了谢桐多少嫁妆,才能积攒出这么一箱子的契书借据? 谢桐不紧不慢地给众人解惑:“当初我嫁进来的时候,宋家除了这一处空宅子,几乎毫无家底,外头所有的产业全都抵押变卖,就连家中的物件也都典当了出去,下人也只剩下了四个,穷得可谓是捉襟见肘,家徒四壁。” 宋怀壁被谢桐当着众人的面揭短,颇有些觉得丢脸,却又无可奈何。 只听谢桐继续道:“宋家外头的那些产业是我进门后用自己的嫁妆赎回来的,还有那些典当抵押的物件也全都是用我的嫁妆赎回来的,这一箱子契押文书便是凭证。” 听到这里,宋怀壁意识到了不对,就连宋家旁支族人也都变了脸色。 只是他们不知道谢桐突然提起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要让宋家赎回这些凭证?那可是万万不成的,这一箱笼的契约文书换成真金白银那可是巨大的一笔钱财。 谢桐看着宋家众人惴惴不安的脸色,继续道:“这些凭证足以证明宋府外头的产业全是用我的嫁妆所购置,这些年那些产业也一直是我从谢家带过来的人在经营。” “方才和离文书有言在先,需得如数归还女方嫁妆,包括由女方嫁妆购置的产业进项收益和物件,自然也就包括我用嫁妆购置回的宋家产业、铺子、物件!” 此言一出,宋家旁支族人顿时急了,宋书中急吼吼地道因:“谢氏,外头的铺子产业即便是你用嫁妆赎回来的,可终归都是我宋家的,在我宋家名下,怎么能算作是你的私产!” 宋家其他族人也急忙出声附和,他们心里都惦记着宋家外头那几间生意红火的铺子,尤其是百食居的酒楼。他们听宋怀壁提起过光是百食居一年的进项,就有几万两,早就眼馋得不行。 奈何谢桐只用她从谢家带来的人,从不肯用宋家族人,这些人捞不到油水也占不到便宜,心中早就不满已久,都想着谢桐和离后,宋家的这些产业就能从她手里收回来,以后可以由自己人打理了。 这美梦还没能做上片刻呢,哪想到就被谢桐这一箱笼的契纸凭据给碾碎了。 谢桐讥讽道:“你也知道是用我的嫁妆赎回来的,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是你宋家的,你有何凭据证明那是你宋家的产业?” 宋书中脸色涨红,他当然没有凭证,他急忙给宋怀壁使眼色。 旁人或许不清楚,宋怀壁和宋氏族人心里却十分明白,若是让谢桐真的将这些全部算作私产带走,那宋家就只能剩一个空壳子。 宋怀壁心里比旁支族人还着急,只是当着众人,他不能像宋书中那样不要脸面。 “云萝,我知道你嫁进来的时候,我们宋家不富裕,让你吃了亏,可这些都是我宋家的祖产,让你带走实在愧对先祖。” 宋怀壁拿祖产来说事,做出可怜状,“再说,当年我也给谢家下了聘礼,你嫁过来后我们成了夫妻,夫妻之间哪里能算得清,花用都是一块的。” 谢桐火力全开:“祖产?知道是祖产,你们还典当抵押变卖?当初变卖的时候不觉得愧对先祖?怎么成了我谢桐的私产就成了愧对先祖了?” “聘礼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谢桐抬手拍了拍手掌,很快明安带人带了十抬箱笼进来,一一打开,露出里面寒酸的东西来。 谢桐从明安手中接过一张纸念了起来,念完后,讽刺一笑:“这就是你当年下聘的聘礼,一件不少。” 堂上坐着的众人听完只觉得当初的宋府实在是太寒酸了,给堂堂安南大将军府的嫡小姐下聘,竟就只有几副银饰头面,几匹普通杭绸,一些丹青字画,几个凑数的瓷器花瓶。 一套鎏金首饰已经算是其中最为贵重的了。 张夫人咂舌道:“这样的聘礼,当初你怎就肯不远千里嫁了过来?” 若来日她女儿长大了,遇到个带着这些寒酸物件来下聘的,她非得将人给轰出去不可。 谢桐轻叹一声,当初他父亲看了聘礼气的直说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惜当时眼瞎心盲,只觉得聘礼不能代表什么,她看中的是宋怀壁这个人对她的一番真心。 现在想来她真是傻得可以,什么真心不真心,宋怀壁接近她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专门设圈套等着迎她进门,好用她的嫁妆来填补宋家的窟窿。 “当初瞎了眼,错把心怀不轨当成了真心相待。” 第85章 渣爹后悔和离 这么一个烂人,根本不值得她离家千万里地嫁过来。 谢桐直视宋怀壁,目光犹如直刺过去的梅花枪:“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们宋家怎么成的空壳子?你接近我,求娶我,本就是冲着我的嫁妆和谢家的门楣去的。” 宋怀壁瞳孔倏然放大,谢桐竟然知道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查到了那桩案子? 宋家族人也跟着脸色微变,他们都听出了谢桐是在说什么,一时间神情各异。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宋家人身上,并未注意到魏老夫人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谢大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夫人见宋家人全都讳莫如深,好奇问道。 谢桐正要说话,宋怀壁急忙出声:“都是些家里的私事,不方便与外人道。” 谢桐讽刺一笑,要不是顾忌着鸢儿还未脱离宋家,谢桐真想直接就扒开宋怀壁那虚伪的面皮,将宋家的老底全都给揭开。 她看着宋怀壁:“如今你们宋家的聘礼我已经尽数都还了,你们宋家是不是也该依律如数归还我的私产?” 宋怀壁一时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但宋家人的脸皮要比他厚上许多。 宋书中嚷嚷道:“我们宋家是不如你们谢家富裕,可供养允哥儿读书,还有你那个痴傻了十几年的女儿整日都要看诊吃药,这哪一样不得花钱?正如我侄儿所说,府里的花用哪里是能算得清楚的?” 宋家族人连忙附和道:“就是!你光说你的嫁妆私产,怀壁这些年的俸禄都花在了你们母女三人身上,你怎么一句都不提?和离就要掏空整个宋家,你这心思未免太狠了些。” 谢桐最痛恨别人拿十鸢的痴傻说事,她冷冷扫了一眼宋书中。 看着宋家族人厚颜无耻的嘴脸,反唇相讥:“你们也好意思提宋怀壁的俸禄,你问问他的俸禄可够他一个月的花用!可够他在外头养活那穿金戴银的娼妇母女!” 宋初意脸色一白,恨得暗自咬牙,却不敢作声。 宋二叔公思索着如今的情况,出声道:“谢氏,你与怀壁终究是夫妻一场,纵然散了也还有一双儿女,往后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合该好聚好散才是。” “这样吧,府里你的嫁妆私产皆由你带走,但是宋家祖产还是留给允哥儿,允哥儿这孩子一向出息,你做母亲的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给孩子留,再说鸢姐儿还没出嫁,总也要为鸢姐儿留一份嫁妆。” 他看似和事佬一般,实则用一双儿女将谢桐给架了起来。 谢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你们也敢拿宋允和鸢儿来说项,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府中这些年的花销拿出来,让大家看一下宋怀壁的俸禄都花在了什么地方,又从我手里骗去了多少银子!” 纤云早就抱着箱笼等在一旁,闻言当即打开箱笼,将一沓沓明细分发给堂上坐着的诸人。 这些纸张上是用表格誊抄出的账目明细核对,并非厚重繁杂的账簿原册。 表格一列,每一笔都清晰明了,且一目了然,座上的几个夫人都曾是当家主母,一眼就能看分明。 宋怀壁是从三品官职,一个月的俸禄不过百余两,但他每个月的花用都超出了他一年的俸禄。 这样一看,别说养家了,光靠着宋怀壁那点俸禄恐怕连他自己都养不起。 上面还有宋家族人时不时地上门打秋风,张夫人看完,脸色复杂无语,忍不住道:“这整个宋府分明是靠你养着,除了那些白狐脸吃软饭的,哪有靠女人养家的男人啊。” 宋怀壁听出这是将他比作秦楼楚馆吃软饭的小倌,顿时脸色涨红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和宋家族人也分到了一两张纸张,虽然不是原账簿,但这些纸张足以证明谢桐手里有她入府以来府中每一笔银子的进出。 谢桐朗声道:“还请诸位评判一二,除了宋家的空宅子,旁的我谢桐是不是可以全部算作私产带走?” 方继明站起身来,走到那装着谢桐赎回宋家祖产的凭证文书的箱笼前,翻看了下里面的赎买文书。 “凭证条子和账簿足可以证明这些产业和宋府的物件是谢大姑娘用嫁妆购置的私产,按律理应归属谢大姑娘所有。” 到了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今日和离分家产,谢桐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些典当赎买契纸都是谢桐刚嫁进来时的,她竟留了二十多年,这妇人好深的心机。 意识到那些他们惦记着的产业很可能留不住了,宋家族人脸色都愈发不好看起来。 紧接着方继明的话让宋氏族人更是难受。 “不光如此,宋家旁支写的欠条借据,也应当如数还清。否则,谢大姑娘可以告到官府来,本官会依法论罪。” “怀壁,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宋书中听了这话,又是着急又是担忧,他可没少去宋府打秋风。 方才丫鬟给他那张纸好巧不巧就有他这些年在谢桐那打欠条欠下的银两总数,往日不觉得拿了多少,但汇总起来竟也有上万两。 宋怀壁又能有什么办法?谢桐都将铁证拿了出来,都察院冯老御史的夫人在堂上坐着,他要是耍横胡搅蛮缠霸占妻子私产不放,那都察院参他的折子不得跟雪花一样多。 况且谢桐手里还握着他蓄意杀妻的把柄。 宋怀壁心里乱糟糟的,又怨憎上了方继明。 他不明白方继明为何会这么维护谢桐,明明他们两人才是同朝为官的同僚。 虽然这人平日里独来独往,但前次周念诗被人诬告闹去府衙,他还好心派人来府上提醒,怎么昨夜和今日就清正严明了起来。 他又依稀想起谢桐没嫁进来那一年府上的寒酸和艰辛,好像四季的衣裳都典当了出去,只剩下一身常服洗得都有些泛白磨毛了,肉菜更是许久都吃不上一顿。 族人们也整日上门抱怨,埋怨受到他的连累,日子一贫如洗,根本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可当初他贪墨的时候,旁支族人也没少跟着捞好处,他们肯拿银子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免罪罢了。 后来谢桐进门,一切都好了起来,她不嫌弃宋家是个空壳子,用嫁妆将那些宋家变卖抵押了的产业一一赎买回来,给他赎回了典当的文房四宝。 那时候的他对谢桐这样好的女人,也曾有过片刻动心的吧? 他怎么就和谢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宋怀壁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他突然朝着谢桐跪下,红着眼眶道:“云萝,我错了,我不想同你和离,我后悔了……” 第86章 算周家的账 宋怀壁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与前几次下跪自扇嘴巴的虚伪不同,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求谢桐回心转意。 宋氏旁支族人还当他是想用这个法子,来挽回要损失的家产。 宋二叔公帮言道:“谢氏,你和怀壁成婚将近二十年,一双儿女也都这么大了,没必要闹到妻离子散的地步,男儿膝下有黄金,怀壁都朝你下跪了,这和离还是作罢算了。” 刚走到屋外的周景安和周念诗闻言停在了院子里。 周景安收到信后,原是想置之不理,奈何被周念诗给瞧见了。 在周念诗的央求下,他才不得不带着周念诗过来。 哪知刚到宋家西院祠堂的外面,就看见了宋怀壁下跪求谢桐回心转意的这一幕,周念诗不由得面露伤心之色。 屋内谢桐冷冷一笑:“少在这惺惺作态,你们是后悔没了摇钱树,没人再养着你们宋家这群白眼狼了!和离文书已签,财产也分割清楚了,从此以后我和你们宋家再无瓜葛!” “云萝,纵使我有千错万错,但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连两个孩子都不要了吗?”宋怀壁流着泪道。 谢桐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你愿意让我带两个孩子走?” 宋怀壁:…… 他自然是不可能会答应的。 “宋家的孩子怎么能让你带走?”宋家二叔公先不愿意了,“允哥儿是我们宋家的子嗣,是要给怀壁传宗接代的。” 谢桐立刻道:“你们看重男丁,不稀罕女孩儿,从前就嫌我的鸢儿痴傻,那让我把鸢姐儿带走?” 宋初意急了,皇后娘娘赐婚的懿旨还没下,宋十鸢要是走了,这桩婚事不就成不了了。 她赶紧给宋怀壁使眼色,宋怀壁一脸为难道:“鸢姐儿也不能让你带走……” 宋家二叔公:“鸢姐儿也是我宋家的血脉,宋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宋家二叔公不知道宋怀壁和宋初意的眉眼官司,他瞧出谢桐根本不可能回心转意,想着两个孩子留在府里,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至于心狠到真的一丁点儿东西都不给孩子留。 谢桐早知宋家不会放十鸢跟她走,闻言也不纠缠,直接对明安吩咐道:“既然财产已经掰扯清楚了,你带人现在就去将我的私产全部搬走。” 明安早就安排了不少人在门外候着,听了谢桐的话,当即去府门外叫人进来搬东西。 宋氏族人都慌了起来,想要去阻拦,但顺天府的府尹就在屋内坐着,还有德高望重的冯老夫人,他们根本不敢造次。 谢桐看着宋氏旁支急的抓耳挠腮的表情,提醒道:“别忘了归还欠银,否则别怪我拿着欠条告到官府去!” 宋氏族人一时间脸色如丧考妣。 他们这些旁支没什么经营头脑,在宋府打秋风要来的银子根本就没想过还有要还的一天。 积攒下来的数目足够掏空他们的家底,让他们穷得和景元十三年一样捉襟见肘。 宋氏族人不想再过从前的苦日子,但又别无办法,一个个都围到宋怀壁身边,想撺掇他再闹一闹,宋怀壁一脸失魂落魄,低声吼道:“你们是想要让我丢了官职?” 宋氏族人顿时不敢再作声。 众人都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告一段落,谢桐在宋十鸢的提醒下,发现了站在祠堂外的周景安兄妹。 她高声道:“外面的两位既然接了我的信过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的,我与你们周家还有一笔账目要算,正想着你们若是不来,那我就只能写状子递去官府了。” 众人闻言都朝屋外看去。 周念诗心里有些慌,怯怯地躲在周景安身旁,周景安见状安抚她道:“小妹别怕,有我在,她不敢对你怎样。” 周念诗点点头。 周景安沉着脸迈步进了祠堂,周念诗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副怯生生又柔弱的模样。 周景安倒是不躲不闪,直面谢桐质问道:“谢氏,你与我们周家有什么账可算?” 见他竟一副堂堂正正的样子,谢桐简直要气笑了。 “宋怀壁的俸禄连他自个儿都养不起,哪有钱去养外室?你这好妹妹做他外室,母女两个住的宅子、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花的我谢桐的钱。” 谢桐反问他,“你说我与你们周家有什么账可算?” 周景安神色一滞,嘴硬道:“那是你与宋怀壁之间的账,我妹妹的花用是宋怀壁给的,又没有经过你谢氏的手,况且哪有做人外室花了些银子,当家主母还要讨要回来的?” 一直未曾说话的冯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小周大人,你这话恐怕有些强词夺理了,宋侍郎养外室花的是谢大姑娘的私产嫁妆,当家主母自然可以讨要回来。” 周景安拧了拧眉,阻拦他父亲入阁的便有都察院的冯老御史,前几日都察院借着宋怀壁去周家下聘的由头,又在朝堂上想拉他父亲下水,真是惹人心烦。 因而,他对冯老夫人并不算客气:“冯老夫人未免太过偏颇,她两嘴一碰就说我妹妹吃穿用度全是花的她的私产嫁妆,有何凭证能证明我妹妹花的不是宋怀壁的俸禄,而是她谢氏的钱?” 冯老夫人保持着气度,淡淡一笑:“小周大人,你来晚了,你还是先看看这些账目再说话吧。” 有下人将方才众人都看过的账目送到了周景安和周氏的手上。 冯老夫人见周景安看完账目,讥讽道:“宋大人一年的俸禄还抵不上他一个月的花销,那点俸禄如何能养得了你细皮嫩肉的妹妹,又给她置办宅院?” 周景安被噎得一时间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嘴硬道:“那也未必是谢氏的钱,当官哪有只靠着俸禄过活的,宋家的家底和产业还养活不起我妹妹母女俩不成?” 这话更是引得屋内众人发笑,周景安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见宋家人全都哭丧着脸不说话,宋怀壁一脸的心虚,他隐隐有些不安。 第87章 你还能理直气壮? 张夫人说道:“小周大人,你有所不知,谢大姑娘嫁进宋家的时候,宋家毫无家底不说,产业也全都典当变卖了,宋侍郎是和整个宋家都是靠谢大姑娘的嫁妆私产养着,他花在你妹身上的钱,自然是谢家大姑娘的钱。” 冯老夫人补了一句:“小周大人可不要再说没有证据了,凭证就在堂下的那口箱子里,满满一箱子的赎买文书。” 周景安看向地上敞开口的箱子,他僵在原地,只觉得分外难堪,恼羞成怒地将矛头指向宋怀壁: “我妹妹给你做没名没分的外室二十多年,吃穿用度花上一些银子理所应当,谢氏没有找我们周家要银子的道理,她便是算账,应当找你要才是!” 宋怀壁闻言不免生怒,这屋内的旁人不清楚他这些年给周家花了多少银子,周景安难道还不清楚? 没有他给周念诗的银子,周家老小能在流放地好好活下来? 周家不感激他也就罢了,周景安竟然能说出这么过桥抽板的话来?实在让宋怀壁有些心寒。 周念诗一向对宋怀壁脸色十分敏感,她是了解宋家的情况,知道这些年宋怀壁给她的银子都是从谢桐手里要来的。 她眼圈一红,颇有些委屈地道:“谢夫人,我知道我对你不起,但你又何必如此得理不饶人,非要用这些黄白之物来轻贱人?” 谢桐听得牙酸。 周念诗抹泪道:“既然你如此斤斤计较,怀壁给我的宅子和宅子里的东西你尽数搬走,我身上的东西也都还你便是。” 说着她便摘下手上的玉镯子还有头上的首饰,往桌子上丢去。 宋初意眸光亮了亮,头次发现母亲原来竟这般聪明,如此既显得谢桐咄咄逼人,又能将算账一事避重就轻。 谢桐气笑了:“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还了,你以为就能抹平了?” 周念诗用帕子擦着眼泪,柔弱娇怯地出声:“那你还想如何?莫非是要逼着我去死不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和怀壁比你相识的要早,我们两个本就是青梅竹马,当年若非是家里突逢大变,我们两个说不准早就成亲了,我又何须自轻自贱地做一个外室……” 宋怀壁看她哭的眼圈通红,好不委屈,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从袖中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周念诗接过帕子,含泪看了一眼宋怀壁,紧接着又对谢桐道:“同样都是女人,还请谢大姑娘宽容大度,莫要锱铢必较因。” 谢桐被气得一脸无语,她还没说什么,这位就哭哭啼啼起来,又是自贬,又是要去死的。 宋十鸢忍不住幽幽说了一句:“这茶泡得真浓。” 谢桐:? 宋十鸢低低讽刺道:“这位周夫人真是茶艺高手,瞧瞧这一番茶言茶语,真是装无辜又倒打一耙的高手。” 谢桐听后连连点头,她听了周念诗的话就是这个感觉,但又说不出来。 “娘,是时候了。”宋十鸢提醒道。 那边宋怀壁见周念诗哭得梨花带雨,忍不住出声道:“云萝,算了吧,你别这般盛气凌人,虽然你我已经和离,但你也该多少顾忌着些自己的名声。” 魏老夫人低声劝道:“云萝,再计较下去恐怕对你不好,还是到此为止,就这样吧。”本来谢桐是占了理的,但这般咄咄逼人,的确会显得有些不依不饶,太过强势。 谢桐站起身来:“请各位再看一本账簿,就会明白并非我谢桐咄咄逼人,而是他周家敲骨吸髓,欺人太甚!” 她说着抬手拍了拍巴掌,明安立刻又捧了几本账簿递给上首的冯、魏两位老夫人,方府尹、张夫人。 这些账本都是明安按照从宁州得来的账簿誊抄的复本,只有冯老夫人手里的是原账本。 冯老夫人拿到账本,只是粗粗一看,神色就认真起来,她掀到最后一页,看到总数额,不由得咂舌:“这么大一笔银子,恐怕养活上十房妻小都使得,怪不得谢大姑娘要跟周家算这笔账!” 张夫人也是一脸的惊讶:“养一房外室罢了,怎么能花得了这么大一笔银子?” 魏老夫人捏着账本:“原来如此,这还真怪不得云萝得理不饶人。” 方继明一脸疑惑:“现在养上一房外室竟要花上一座金山银山?” 接连的诘问,让周景安心中一紧,周念诗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挨到宋初意身边,低声道:“意儿,是不是咱们往崖州送银子的事儿被她知道了?” 宋初意也不安起来,她低声道:“二叔不会出卖我们的。” 这话既是在安慰周念诗,也是在宽慰她自己。 然而紧接着谢桐的话,就让他们心存的侥幸彻底没了。 谢桐看着周家三人慌张的神色,嗤笑道:“这账目已经足够清晰明了,若只是周念诗母女的吃穿用度哪里能得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可恨他们周家拿我当傻子,不光让我谢桐养活她们母女,连带着整个周家都在吸我的血食我的肉!” 谢桐看了一眼谢蛮子,厉声道:“把人带上来!” 周景安无法再保持体面,他彻底慌乱起来,外强中干地道:“什么账本,什么人?谢氏你莫要无中生有,诬陷中伤我周家,否则我周家定要跟你讨个公道!” 谢桐冷冷一笑:“好啊,周景安,但愿你待会见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谢蛮子当即去押着周家二老爷来到堂上,看见周老二,周家三人脸都白了。 宋怀壁神情也是有些惊讶慌张,他没想到谢桐竟然暗中已经将一切都查清楚了。 看见周景安和周念诗,周老二急忙朝他们求救道:“景安,快让他们放了我。” 周景安别开脸,他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周念诗一脸害怕,紧紧拽住了宋初意的手,六神无主地道:“怎么办?意儿,怎么办?” 宋初意心中烦躁又无奈,每次遇到事她娘就总是这个样子。 冯老夫人赶紧问道:“这人是谁?” 第88章 周氏下跪发毒誓 “这就是替周念诗往崖州给周家送银子的人,周氏旁支的二老爷。”谢桐拿出一张画了押的供状,先是递给方继明,方继明看完后,几人传看起来。 看完供词,冯老夫人眼神明亮起来,一脸愤愤不平地道:“你们周家好一窝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女儿做外室,勾搭人丈夫,合伙从谢大姑娘手里骗去了这么多银子,一家老小才能从流放之地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 “竟还惦记上正室的位置,恩将仇报,逼得谢大姑娘不得自请和离,枉他周炳昌自称立身持正,一心为国为民,却原来如此道貌岸然,品行不堪,你们周家等着被参吧!” 周景安脸色彻底灰败起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否则……否则他们周家恐怕要毁在这件事上。 周念诗急得又开始抹泪,躲在宋初意身后哭哭啼啼,完全没了主意。 张夫人也是一脸的不齿:“你们周家人能从西京回来,不说对谢大姑娘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狼心狗肺地欺上门惦记着人家正妻的位子,想出让外室女儿以平妻的身份嫁进宋家膈应人,简直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魏老夫人也忍不住出声:“难怪云萝宁肯和离,都不愿与周氏共处一个屋檐之下,你们周家实在是十足的小人行径!” 周家三人被当面如此痛骂,却无话可说,谢桐实在太狠,人证物证齐全,根本让他们辩无可辩。 谢桐看着三人一脸心虚慌乱,脸色苍白如纸,心中只觉痛快。 幸好她的鸢儿聪慧,早就派人查到了周二老爷的头上,又叫人将账本拿了过来,才能让她在今日大杀四方。 否则她恐怕一辈子都要被人蒙在鼓里。 她高声问道:“如此,你们周家还有什么话可说?这笔账,你们周家还还是不还?” 周景安闭了闭眼,突然看向周二老爷,见他鼻青脸肿,身上也明显有伤,突然道:“谢氏,你私设刑堂,私掳百姓,严刑逼供,这供状又如何能做得了真!” 见他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方继明都有些看不过眼了,他不等谢桐说话,抢先一步道:“谢大姑娘早就知会过我顺天府,为了便宜从事,是我命谢大姑娘将人抓去审问的。” 他脸色一沉,冷冷地盯着周景安:“你的意思是我顺天府私设刑堂?” 周景安被堵得哑口无言。 谢桐朝方继明感激一笑,转而冷嘲出声:“看来你们周家是不肯还账了?” 周景安梗着脖子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他清楚家里这些年在崖州所收到的钱财累计起来的数目巨大。 答应还钱的话,他们周家根本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银子,若是不还的话,谢氏拿着手里的罪证对簿公堂,那他们周家官司缠身,恐怕就要名声扫地。 “宋夫人,息怒。”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急急走来一人,他身上穿着官袍,约莫五十岁左右,两鬓斑白。 此人正是周炳昌,贡院出了事,四皇子带人在查舞弊,考试中止。 守在贡院门外的家中下人给他传了消息,他就急急从贡院赶来了宋家,是以身上还穿着官袍。 周景安见是父亲来了,慌乱的神色安定下来。 哭哭啼啼的周念诗也像是有了主心骨,擦着眼泪,一脸委屈地看向来人,指望着她父亲能为她撑一撑场面。 周炳昌气度儒雅,走进祠堂后,就对着谢桐施了半礼:“是老夫管教不严,对不住宋夫人,我这一双儿女实在不成器,女儿多年未在老夫身边,性子被养坏了,诸般对不起宋夫人之处,我定会给宋夫人一个交代。” 他扭过头,对着周念诗厉声道:“跪下!” 周念诗膝盖一软,看着他严厉的面容,含泪委屈地唤了一声:“爹……” 面对着周炳昌的威压,她只得跪了下去。 周炳昌面沉如水,摁着她的头朝着谢桐的方向跪去。 “给宋夫人道歉,发誓自此以后你去城外寂照庵中修行,青灯古佛度余生,与宋侍郎再无瓜葛,绝不会介入宋侍郎夫妇之间,如违此誓,家破人亡,天地不容!” 此言一出,满屋子人神色惊讶。 没想到周炳昌竟对自己的女儿这般疾言厉色,能押着女儿道歉发如此毒誓。 冯老夫人轻嗤一声:“不愧是周尚书,放低身段到这样的地步故作谦逊,莫非以为如此大义灭亲,就能搏回尊礼重法,立身持正的好名声了?” 周炳昌被讥讽后,仍是面色如常,只押着周念诗沉声重复:“给宋夫人道歉,发誓!” 周景安一脸的不敢置信,见周念诗脸色惨白挣扎着要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急忙去搀扶妹妹。 “父亲!您怎能让妹妹发如此毒誓?您不是不知道妹妹还给宋怀壁生了一个……”周景安险些失言说漏嘴,急忙转了话音,“生了个女儿,她忍辱负重做了二十多年的外室,您怎忍心这样对她?” 周念诗震惊失望地看着周炳昌,哭成了泪人一般,怨愤交加:“父亲,我为了周家呕心沥血,别人作践我,嫌弃我是上不台面的外室,您也要舍弃我?” 难怪初意总说她外祖父心硬如铁,眼里只有周家,只有他的官职和体面,只一心盼着周家好,却根本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 原来真是如此,只要周家能好,她父亲就能送她去尼姑庵里做姑子。 周炳昌对上儿女失望伤心的神情,轻轻一叹,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进了贡院七八日,他这一双儿女竟然蠢到如此地步,背着他威逼宋怀壁娶念诗做平妻,还偷偷收了宋怀壁的聘礼,给都察院主动递上把柄不说,竟还逼得谢氏主动和离,被人掀开了老底。 到了如今这一步,竟还只顾着一个正妻的位子。 一旦今日不能善了,那么他们周家将迎来满朝堂无尽的攻奸,而他周炳昌在士林间的名声也势必一落千丈,新政救国策便没了拥护者,推行不了新政或是士林之人追捧他的新政,那他于天子便成了无用之人,他们周家便真的要完了。 第89章 周氏去尼姑庵 但凡女儿愿意等上一年半载,等他将官位坐稳,在朝堂中有了根基,何至于会走到如今要大义灭亲的艰难局面? 他压下心底的那一丝不忍,面色冷硬如铁:“念诗,你连为父的话都不肯听了?是要逼我与你断绝父女关系吗?” 周念诗如坠冰窟,失声痛哭起来。 宋初意却明白过来周炳昌此举是壮士断腕,不得不为之。 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儿,但是看着自己母亲如此狼狈卑微,而谢桐母女坐在一旁壁上观,她心中属实难受。 “父亲不如让我去死算了。”说着,周念诗就要去撞桌角。 宋怀壁脸色一变,想要上前阻拦。 周景安一把拽住周念诗,急声道:“父亲,您难道真的要逼小妹去死不成?” 周炳昌低声怒道:“闭嘴!要不是你犯蠢背着我做出那些事来,会惹来如此大的麻烦?有今日这番不堪?” 周景安顿时心虚地低下头。 前些时候妹妹哭着找上他,细数这些年吃的苦头,百般委曲求全,又提起这些年为了往崖州给他们送银子打点,她和初意母女俩省吃俭用,用尽手段地跟宋怀壁要银子。 如今周家拿着新政救国策顺利还朝,父亲官复原职,周家眼看着好起来了,可她却还要继续给人做上不台面的外室,她还有一个儿子,不愿意将来连儿子也只能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庶子。 周景安实在心疼小妹这些年为周家的辛苦付出,这才威逼宋怀壁父子俩给周家一个交待,他以为有宋允这个做儿子的好言相劝,谢桐只能答应念诗入门做平妻。 却没想到谢桐竟然性子刚烈到宁愿舍弃一双儿女,也要同宋怀壁和离的地步。 其实在谢桐让人将周家二老爷带上来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后悔了,后悔他不该由着小妹的心意乱来,背着父亲捅下这么大的篓子。 周炳昌低声警告:“不要再胡闹下去了,除非你们想毁掉我,毁掉整个周家。” 周景安闻言头脑冷静了一些,也意识到今日谢氏若是不肯善罢甘休,那他们周家恐怕就要惹上大麻烦,顿时噤声不敢再乱说话。 周炳昌看着满脸泪水的周念诗,放缓了声音,劝她:“念诗,识大体一些。” 他心里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女儿为了他们周家做人外室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更何况是亲自逼着女儿去尼姑庵中修行? 他知道今日这毒誓一发,他就彻底绝了女儿的后路,但是如今周家这进退维谷的局面,他实在是别无办法,必须得做出这样的取舍来。 周念诗根本听不进去,她为了周家人能在流放地活下来隐忍求全二十年,女儿为了周家人能回西京,苦思冥想写出救国策。 周家有了风光无两的今日,全是她们母女俩的功劳,她不过是想要个正妻之位,谢桐都已经主动和离腾出了位子,亲生父亲竟要逼着她绞了头发去做尼姑? 还要她识大体? “父亲,我这二十年还不够识大体吗?”周念诗声音哽咽,一脸幽怨,“您心里有我这个女儿吗?” 周炳昌听后心酸得厉害,他又何尝愿意忍心这么作践自己的女儿? 但凡他在朝中站稳脚跟,大权在握,今日绝不会叫女儿受一星半点的委屈,也不用这般低声下气。 宋初意走上前来,她原本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与周家人有什么牵扯,毕竟她已经上在了谢桐的名下,纵使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她是周念诗的女儿,但有一块遮羞布在,谁也不能放在明面上揭破她是外室私生女。 眼见母亲一直寻死腻活,根本不顾全大局,实在拎不清,她只能站出来,轻声去劝周念诗。 “娘,听外祖父的,有女儿和周家在,怎么会让你青灯古佛一生?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周念诗不明白为何就连女儿也突然不站在她这边了。 明明前些时候,女儿还怨怪她不肯争,又教她如何去争。 现如今她争了,怎么出了事全都要将她推出去来承担后果? 她委屈难过地质问:“我去城外尼姑庵做姑子,难道谢氏就愿意抹平那些账,不跟周家讨要银子了?” 这话一出,周家几个人都没了话。 周念诗的声音并不低,谢桐扬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不是使个什么苦肉计就能搅浑水的,周大人饱读圣贤书,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周炳昌苦笑一声,却不敢答话。 宋初意暗自咬了咬牙,她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竟还是接连在谢桐母女身上栽了跟头,先前筹谋的大好局面,全都随着今日和离要账而付诸东流。 她耐着性子对周念诗道:“不要争一时的意气,今日我们已经落了下风,否则你让外祖父如何收场?难不成真让外祖父在朝堂上丢了官职不成?” 周念诗双眼哭得通红:“可你不是说……” 宋初意急忙打断她的话:“您放心,我会想法子尽快接您回来的。” 周念诗流着眼泪,在心里补充上未曾说完的话,是你说你外祖父年纪大了,即便天子重用他,周家又能煊赫几年?你弟弟若是没个好出身,往后读书入仕都成问题。 她要是不争,那儿子就只能做个野种。 就是这些话,才让一向软弱的她起了嫁进宋府做妻室的念头。 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听信女儿的话,否则又怎会被自家人舍弃逼去尼姑庵。 屋内众人看着周家人的闹剧,都当乐子似的。 周念诗哭得跟泪人一般,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宋怀壁,缓缓朝谢桐的方向贵跪去。 “周尚书,不可啊。”宋怀壁急声阻拦,“念诗为我生了一女,又与我已经定了亲,怎能叫她去寂照庵中做姑子?” 谢桐与他已经和离,闹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他不能再失去周念诗,失去周家这座靠山了。 周炳昌一脸愠怒,若说对自己这一双儿女是恨铁不成钢,那对猪脑子的宋怀壁,他就是真正的恼怒了。 第90章 周家还账 枉他还做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竟能蠢到如此地步,将整个周家架在火上烤。 到如今竟还看不透他此举的用心良苦,否则今日过后,他们两个的仕途恐怕接连都要断送。 “宋侍郎,你有明媒正娶的贤妻,又有一双嫡子嫡女,与我周家何谈定亲之说。”周炳昌沉怒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暗藏警告。 宋怀壁脸色一白。 周炳昌看向谢桐道:“周家落难,念诗年幼离开双亲,没有双亲教养才无知无礼,周家绝无乱了尊卑礼法的意思,还请夫人海涵。” 他此言将周念诗给摘了出来,周念诗没有双亲管教才异想天开要以平妻入府,但罪魁祸首是宋怀壁,宠妾灭妻的是宋怀壁。 宋怀壁也听懂了,他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老夫为自己教女无方给宋夫人赔不是了。”周炳昌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周炳昌这么低三下四,谢桐竟有些不知说什么。 宋十鸢附耳与谢桐低语了几句。 谢桐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炳昌道:“你们周家收了他的聘礼,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你们周家若真没这个意思,为何要教唆我儿宋允要自戕来逼我答应周氏以平妻入府?” 此言一出,众人皆满脸震惊。 谢桐神情中有愤恨,“周景安以会试做要挟,要宋家迎娶周氏入府,否则便要毁了宋允的考试,宋允只得求我为了他的前程,委屈一些,接纳周氏入府。” 周景安脸色一白,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抬眼去看他父亲。 冯老夫人见状,高声道,“你周家竟以权谋私到如此地步!周尚书,你周家以权压人,逼迫他人迎娶你那外室女儿进府为妻,逼得谢大姑娘自请和离,这就是你周家的行事作风?这就是你周炳昌的持正为民之心?” “指使别人儿子自戕去逼迫自己母亲,这简直是诛心之举,你周家好歹毒的心思,眼里还有天理王法吗?” 周炳昌心中发苦,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周景安的脸上,怒声道:“混账!是谁让你做出这样的下作之事?” 周景安不敢躲闪,任由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发冠被打得歪斜,好不狼狈地低下头解释道:“我不曾让宋允自戕去逼迫谢氏答应小妹入府……” 他似想起什么,愤愤不满地瞪了一眼宋怀壁,一定是这个蠢货想出的法子! “那你有没有仗势欺人,用会试和前程来要挟我儿子宋允?”谢桐冷笑着问他。 当着众人的面,周景安自然是想要否认,但他不敢,短短时间他已经见识到了谢氏的手段,他怕自己刚‘理直气壮’地否认完,谢氏又会像与周家算账时那般,直接送上人证物证,再次狠狠地打他的脸。 见周景安心虚到不敢回答,意思再明显不过。 “孽障!”周炳昌抬脚又踹了过去,“明日你就去自请辞官,如你这等是非不分,以权谋私的人做了官,也只会贻害百姓!” 周景安生生又挨了一脚,这时候他终于清醒了一些,不等周炳昌再开口,朝着谢桐的方向就作揖道:“谢夫人,我先前为了自家小妹动了私心蠢念,背着父亲以权压人,我父亲并不知道这些。” “当日我在宋允跟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狂语,不过是想要吓唬他一下,我给您赔不是,望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周景安额上满是冷汗,闭了闭眼咬牙道,“明日我会辞官抵过。” 冯老夫人眸光闪了闪,暗叹周炳昌这个老狐狸竟是连儿子都舍出来了,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他倒是有余力辨明自身了。 谢桐看着周家人一个个都十分难受的脸色,心中快意极了。 “周景安,以权压人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谢桐冷眼睨着他,缓缓道,“我儿那日下跪自戕逼我接纳周氏入府时,我比你此刻还要难受千百倍!” 周景安忍着屈辱,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景安多有得罪,还望夫人见谅。” 冯老夫人没想到周景安竟能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这人虽不够聪明,但却也不是个蠢货。 周念诗含泪震惊地看着兄长,不敢相信他竟然会给谢桐下跪认错。 宋初意觉得十分屈辱,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心。 周炳昌沉默无言,倒是高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 他看了眼自己蠢笨的女儿,再次表态:“念诗,跟宋夫人赔不是。” 周念诗见自己兄长都跪了下来,这一次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已经严重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面露绝望之色,屈膝跪了下去,哭着举手发誓道:“谢夫人,对不起。” “我周念诗不该搬弄是非,让兄长为我以权谋私,自此以后我愿去寂照庵中修行,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与宋怀壁再无瓜葛,绝不会再介入宋怀壁与宋夫人二人之间,如违此誓,家破人亡,天地不容!” 每念一句,她痴痴不舍地望一眼宋怀壁。 宋怀壁满脸心痛,神情恍惚,恍然间意识到他费劲心机手段折腾一场,最后却落了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谢桐搬空了整个宋府与他和离,周念诗也不可能再嫁他为妻,周家为了自保与他划清界限,更别说以后会有什么锦绣前程更进一步了。 周炳昌大义灭亲,舍弃一双儿女来跪求原谅,倒是叫人再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都等着谢桐表态。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谢桐神色淡淡地道,“我与宋怀壁已经签了和离文书,分割了财产,往后便是陌路人了。” 她示意下人将周二老爷的口供和账本拿去给周炳昌,道:“你们周家能从崖州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我谢桐功不可没,我不要你们感恩戴德,也不要你利银,只要将这些债尽数还了,自此以后我和你们周家便再无瓜葛。” 周炳昌早就看到了旁支的周家老二,不用看口供和账本就知道谢桐跟周家算的是什么账,他也记了一本账,心里清楚这笔银子加起来的数目之巨。 谢桐清凌凌地问:“你们周家还不还这笔银子?” 周炳昌捏着账本,手指发颤,终是点头道:“还。” 第91章 安南谢家来人 “外祖父……” 宋初意忍不住出声阻止,这么大一笔银子周家要怎么还? 周家刚从流放地回来,根本就没有任何赚钱的法子,宋家的银子都被搬空了,就这么答应还钱,可他们周家要怎么还,如何还? 周炳昌闭了闭眼,没有理会宋初意。 他又有什么法子?若是不还钱,难道真要让谢氏一纸诉状将他告去官府,那他的名声和体面就彻底没了。 好在朝廷为他平反,圣上又下了召他还朝的圣旨后,崖州那些官员怕他起复得势后追究,凑了一笔银子还给了周家。 但那笔银子不过八九万两,根本凑不够周家这二十年积攒下的巨债。 周炳昌声音艰涩地道:“只是我周家现在手里拮据,还请谢夫人宽恕些时日,容老夫凑一凑银子。” 谢桐看向宋十鸢,低声问:“鸢儿,我要是不答应是不是显得咱们穷追不舍,强人所难?” 宋十鸢朝她眨了眨眼,轻声提醒道:“娘您如今已经和离了,着急归家回安南。” 谢桐眼睛一亮,朝周炳昌道:“周尚书既然这样说了,我宽限你十日时间,不是我不肯再多给些时日,我已是和离妇,不愿在西京这个伤心地再久留,着急归家。” 十日时间够干什么的?周家才刚刚回京,根本没什么捞银子的机会,周炳昌为了士林中的救国能臣的名声,也做不出贪墨之事。 周炳昌僵硬地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多谢夫人体谅。” 事情到了这里,应当是可以收场了。 但是冯老夫人突然开口道:“我看周尚书心里清楚得很,你们周家这些年能活下来,是靠着做人外室的女儿哄男人一起骗取正室的钱财,那老身就不得不问上一句了,周尚书既然清楚是靠谢大姑娘的私产才活着回京,为何只字不提?” “老夫……”周炳昌想否认,可这哪里是能否认得了的,周老二的口供上清清楚楚地写了钱是送到了周家人的手里。 “要是谢大姑娘不拿出这些人证物证来,你们周家是不是就心安理得地装作无事发生?还狼心狗肺地由着儿子女儿觊觎人家正室的位子?如此忘恩负义、捶骨沥髓,周尚书你这样的品行,怎堪配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周炳昌每听上一句,脸色就白上一分,简直像是被人扒下了面皮,被指着唾骂。 “这些钱是我瞒着父亲收下的!我父亲不知情,是我背着他收了小妹送来的银子,是我害怕吃苦受罪,背着父亲拿银子打点官差。”周景安又聪明了一回,想着自己已经断送了前程,索性将一切都认下来,以保住父亲的声誉。 “你放屁!”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从外头传来,伴随着这道声音,几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三叔!”谢桐看见来人,一下站起身来,神情中难掩激动,“您怎么来了?” 说话之人身形魁梧,皮肤黝黑,年纪约莫四十多岁,一身军中历练出的威武之气。 他带着人走进祠堂,眸光落在谢桐的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云萝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岂能没有娘家人过来撑腰,三叔来晚了。” 谢桐因这一句话红了眼,董勇虎是她父亲的结拜兄弟,因排行第三,谢桐自幼就唤他三叔,虽然不是亲的,但已经胜过血脉关系。 董勇虎冷冷地睨了一眼宋怀壁:“谢老将军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谢家人还没死绝!” 他朝宋怀壁狠狠啐了一口:“混账玩意儿!当年你求娶云萝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在谢老将军跟前发过誓,说你宋怀壁此生只娶云萝一人为妻,视若珍宝,不离不弃,绝不纳妾,若有背离之心,生为人彘,死不入轮回!” 他浓眉一竖,手中长刀出鞘,朝宋怀壁劈砍而去:“如今你负了云萝,我来实现你的誓言,将你削成人彘!” 宋怀壁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狼狈躲闪。 但他一个文臣,哪能躲得开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董勇虎,根本躲不开那锋利的刀锋,发冠被劈碎后,他被吓得瘫软在地,披头散发的跪地求饶。 董勇虎收回刀,嗤笑一声:“懦夫!” 戏弄过宋怀壁,董勇虎这才看向周家人,对手下人示意道:“把人带过来,给周尚书过过眼!” 他带来的手下推搡着两个人,将人送到周炳昌眼前。 周炳昌和周景安看清这两人的长相,顿时脸色骤变,一脸的震惊意外。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周景安刚问出这话,就想自扇嘴巴,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谢家的人从安南崖州将人给带过来的。 “这两人是崖州管理流放犯人的官员,跟你们周家打交道多年,从周尚书手里可没少捞油水。”董勇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周炳昌,“周尚书不会不认识这两人吧?” 谢桐心中淌过暖流,眼角不受控制地变得湿润。 她明白过来,三叔之所以迟迟没有传信过来,原来是收到她的信就去了崖州捉人,然后快马加鞭地赶来西京。 “这两人可什么都招认了。”董勇虎拎着其中一人的衣襟,问他,“你们收的那些贿赂,是周景安给的?还是周尚书?” 这人早就被董勇虎整治过,这会儿不敢不说实话,哪怕有些畏惧周炳昌如今的官职,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是周尚书给的。” 这话一出,恰好佐证了方才冯老夫人说的话,证实了周炳昌对周念诗送银子的事是心知肚明的。 而周景安想要将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说是背着周炳昌收银子打点官员的话就成了无稽之谈。 周炳昌被掀了老底,面如死灰,一张老脸在今日全都丢尽了。 冯老夫人鄙夷道:“什么忧国忧民的圣贤名声,老身看不过是沽名钓誉!” 周炳昌身子一晃,有些摇摇欲坠,多了些老态龙钟之相。 周景安急忙去搀他,却被周炳昌给推开,他躬身弯腰道:“老夫愧对谢家,十日之期,必将银子如数奉还。” 第92章 没吃够苦头 说罢,周炳昌转身朝外走去,根本不敢回应冯老夫人的话。 周景安和周念诗也急忙跟了出去,宋初意用憎恨的目光死死地盯了谢桐和宋十鸢一眼,才朝外走去。 冯老夫人朝着周家人离去的身影,高声道:“周尚书莫非以为还了银子事情就能一了了之,朝堂上你等着被参吧。” 周炳昌脚步未停,冯老御史一直阻拦他入内阁,冯老夫人出现在这里,周炳昌就知道自己必然会被参奏。 这么好的把柄,都察院那些人不会放过攻奸他的机会。 但他已经折损了一双儿女,又答应偿还谢氏的欠银,在圣上跟前已经能够交代过去,圣上要用他的救国新政,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的。 走到前院,周炳昌猛地停下脚步,回过身狠狠掴了周景安一巴掌,又气又怒道:“你小妹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是在崖州没吃够苦头,还是嫌我命太长?我多次耳提面命,叫你到了西京要谨慎低调行事,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周景安挨了打,面色讪讪,根本不敢说话。 周念诗有些不忍心,护着周景安道:“兄长都是为了我,是我求兄长帮我的。” “你……”周炳昌脸色铁青,他其实最恼火的是这个没脑子的女儿,为了后宅的那点蝇头小利,差点把他的仕途给断送了。 但一想到就要送女儿去寂照庵为尼,责备的话他就说不出口来,周炳昌甩袖转身而去。 “大哥,对不起……”周念诗红着眼,又开始落泪。 周景安有些烦躁,后悔当初不该看见小妹哭就一时心软,替她出头去逼宋怀壁娶平妻,一个宋府平妻的位子哪里比得上他和他父亲的仕途重要。 周景安不耐烦地道:“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凑银子还给谢氏吧。” 他丢下周念诗,急忙朝父亲追去。 周念诗流着眼泪怔愣在原地,宋初意跟了上来,周念诗含泪幽怨地看向她:“我当初不想争,你非要让我与谢氏争,还想出平妻进门的主意,现在可怎么办?我要去寂照寺做出家为尼了。” 宋初意听了她的埋怨,有些心虚:“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地步,这都怪谢氏母女,她们手段实在狠辣,一出手就想要置我们周家于死地。” 她掏出帕子递给周念诗,放缓了声音:“不过娘你放心,等过两年这事儿淡下去,人们很快就会忘了,届时外祖父在朝堂上位子稳了,手握重权,接您回来还不容易吗?” 宋初意安抚周念诗,又哄着她道:“我会盯着父亲的,保准他身边不会出现别的女人。” 周念诗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好在你已经嫁进了安王府,我去寂照庵后,你要多多照拂你阿弟,别让他受了委屈和欺负。” 宋初意一口答应:“娘你只管放心,阿良是我亲弟弟,我会待他好的。” 周念诗想了想又说道:“意儿,这次的篓子是咱们母女俩捅出来的,还连累了你舅舅的仕途,这么大一笔银子,十日之内你外祖父定然是凑不齐的,要不你去跟安王张口借些银子吧。” 宋初意脸色淡了下来,“我今日过来都没敢告诉安王,父亲下聘被参那日,裴驰洲就给了我脸色看,让宋家别再闹出什么事端来,哪想到父亲做出在谢桐汤药里下毒的蠢事来。” 说到这里,她的话里多了些抱怨:“人要是毒死也就罢了,偏生事情没办成,还叫谢桐给发现了,反抓住了他一个把柄。” “什么?”周念诗一脸的震惊,宋怀壁竟然给谢桐下毒,意图杀妻? 宋初意抱怨道:“要不是他干出杀妻的事来,何至于激怒谢桐到和离的地步,连带着我们周家也被一同算账。” 周念诗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虽然乐于见到宋怀壁厌弃谢桐,但宋怀壁意图杀妻这事儿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谢桐和宋怀壁可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还给他生了一子一女,便是看在她是孩子母亲的份上,也不该起杀心。 厌弃了丢在后院置之不理或是休妻就是了,为何要下毒谋害她的命? 周念诗心里有些发寒,甚至是对宋怀壁起了一丝怕意。 宋初意没看出她心里的念头,想了想道:“你回去跟外祖父说一声,女儿会尽力请安王帮忙的。” 宋初意想得十分清楚,裴驰洲知道今日的事后就算再恼火,但他也会出手帮周家。 毕竟他娶了她,与周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况且他还想在新政中分一杯羹。 周念诗点点头,出了宋府的大门,看见周家的马车并未丢下她独自离开,周念诗松了一口气,急急朝马车走去。 却不想马车里空无一人,驾车的车夫出声道:“二姑奶奶,老爷和大少爷有急事先走了,交代小的送您回府。” 周念诗明白父亲恐怕对她是万分恼火,只是又自觉周家这些年亏欠了她,才不好直接于她发火,但心里还是恼了她的。 她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与宋初意挥手作别。 宋初意上了安王府的马车,一路上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她虽然清楚从利益的角度来看,裴驰洲绝对会帮着周家将事情摆平的。 但她害怕裴驰洲会冷落她,裴驰洲后院是有侍妾和通房的。 前些时候,她被谢桐削秃了头,裴驰洲一连七八日都未宿在她房里,那会子她才大婚没多久,府里的下人拜高踩低,又听了外头的流言,一个个都以为她不得裴驰洲喜爱,私下里侍奉她便敷衍了事,连房间里的炭火都敢少给。 她不想闹到裴驰洲跟前,让裴驰洲给她出头,这样会显得她没做当家主母管教下人的本事,索性从谢桐给的陪嫁里支用了银子来收买下人。 可谁想到后来谢桐在祠堂闹了一出,将那些嫁妆全都要回去了,还清点出了那么大一笔亏空,裴驰洲虽然帮她将亏空补上了,但回府后,又连着好几日没有去她房里。 她慢慢就体会出来,只要她让裴驰洲不高兴了,他就会变相冷落她,以示惩罚。 宋初意恨恨地揪了一把车帘流苏,细想起来,除了换亲嫁给裴驰洲这一桩事之外,她其实接连吃了谢桐母女的很多亏,根本就没算计到什么好处。 谢桐擅武脑子单纯,今儿这一出又一出的人证物证,显然不可能是她的手笔,那就只能是宋十鸢了。 宋初意眉头紧锁,如果宋十鸢有这样的心机,那必须得赶紧让她和裴岐野的亲事确定下来,否则依照她今日不声不响竟谋划这么大一出好戏的手段,还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逃避婚事。 就在宋初意思绪万千的时候,马车到了安王府,停了下来。 宋初意还未下车,就听到裴驰洲的声音:“是侧妃回来了?” 宋初意以为裴驰洲特意在等她,急忙撩开车帘,看见外头围过来的官兵整个人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