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囚我为外室?重生改嫁他死敌!》 第35章 打嘴仗 陈宴自认为和他的未婚妻已经熟悉了,毕竟已经授了一个多月的课。 他有时觉得她聪明大胆,有时觉得她调皮可爱,有时觉得她不按常理出牌,也觉得她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别有韵味。 但此刻的她,明明白白显露她的一个新特性——离经叛道。 她逼视着他,眼神甚至是挑衅的,她把他当做是世俗来对抗了。 她眼睛里既有少女的明亮澄澈,也有超出年龄的勇敢豁达,像是一柄利剑,要刺破这世俗对女子的规束。 陈宴说:“女子出嫁从夫,夫为妻纲,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人人都如此。” 叶绯霜反问:“人人都如此,就证明是对的吗?” “对与不对,不是你我一言可以决定的。五姑娘当然可以认为自己没错,但家法族规会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陈宴盯着她,缓缓道:“要是五姑娘去了醉红尘这件事传到郑老太太耳朵里,首先你那丫鬟就性命难保,你爹娘、落梅小筑的所有人都要因为你而受罚。至于你说的不想被关在深宅里绣花……” 他扬唇,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轻笑:“由不得你不想。你知道世家大族会怎么惩罚自家那些不听话的姑娘吗?关在房间里,门窗全部用木板钉住,落一把大锁,门外数名家丁看着。此后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八年,你都别想踏出这个房间一步。什么时候你想通了、老实了,什么时候就可以重见天日。” 叶绯霜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变得苍白。 陈宴以为她是被吓到了,震慑之后便开始安抚:“不过五姑娘在长辈面前一直表现得乖巧恭顺,只要今日之事不被她们知道,你就不会得到这样的惩罚,别害怕。” 叶绯霜并不怕。她只是忽然想到,这就是前世陈宴把她关在那个小院里的原因吗? 关她十一年,任由她有什么心气也磨平了。 可是她有什么心气呢?她本来就很老实啊。 叶绯霜更加不解了。 “世间女子,和五姑娘有一般想法的,绝不在少数。只是有的藏于心底不敢表现,有的表现出来便是我刚才说的那般遭遇。所以这个世道依然如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三纲五常。对错并不要紧,世道就是这样。” 叶绯霜抿紧了唇角,深吸一口气。 她不得不承认,陈宴说的是对的,他揭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是,世道如此,反抗便要付出代价。”叶绯霜一副听不进话的样子,“但总要反抗。要是连反抗都不敢,何谈改变呢?我这一生要是再循规蹈矩,岂不是白活了?” 她都这么说了,陈宴该觉得她冥顽不灵了吧?利弊好坏都掰开了揉碎了告诉自己了,可还是没用。 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叶绯霜摆出一副不听教诲的姿态,看着陈宴,用眼神告诉他:这种未婚妻要来干什么?赶紧退婚啊! 陈宴的唇角一点点扬了起来。 叶绯霜的唇角一点点落了下去。 什么情况?还不讨厌她吗? 陈宴不是最讨厌这种人了吗? “五姑娘这个心态,倒是让我生出了几分敬佩。”陈宴缓缓道,“我分析利弊后,五姑娘还能不改志向,可谓勇士。五姑娘说得对,这世间需要勇士。” 叶绯霜:? 她忙道:“世间需要勇士,陈公子不需要。我自觉不堪,不配做陈公子的未婚妻。” 叶绯霜捂住脸,情真意切地说:“陈公子刚才一席话,让我很是羞愧。我虽然觉得自己没错,但觉得不该拖累陈公子。就拿今日的事情来说,要是我逛青楼的事情传出去,连累陈公子惹人非议,我实在不忍心。” 陈宴轻哼一声:“不忍心,你不还是来了?” “我不想委屈自己,我也不想委屈陈公子。”叶绯霜看着他,“陈公子,我们的婚约,要不还是算了吧?” 陈宴温润如玉的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他斟了一杯凉茶,递给叶绯霜,然后才问:“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五姑娘对这门婚约这么不满意?从见我的第一面时,就想解除了。” 叶绯霜保持微笑:“我有自知之明,自觉配不上陈公子。” “我自认为看人的水平还可以。”陈宴道,“通过这阵子和五姑娘接触,便知五姑娘并非一个自轻自贱之人。所谓的不配,怕是五姑娘的借口吧?” “陈公子不觉得你应该配更好的人吗?比如公主郡主,第一才女什么的?” 陈宴倒是干脆:“不觉得。” 他还拿她刚才的话回过来堵她:“五姑娘愿意替青楼中的娼……人说话,便是认为人无高低贵贱之分。现在怎么又拿自己和天家贵女比?要是能选择,谁不想当天家贵女呢?” 叶绯霜这下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她怎么会和陈宴争论呢? 这可是把一群饱读诗书的贡生辩得哑口无言的人啊! 见她露出懊恼之色,陈宴笑容愈深,青楼里带出来的那点气早就没了。 很有趣,他想。 说实话,他也不太想要一个循规蹈矩、处处恪守三纲五常的妻子。那样的生活虽然平和,但失了乐趣。 她这样的,可以为他的生活增添许多趣味和惊喜。 他的目光和声调一起柔和下来:“五姑娘刚才还说,不愿意依靠我,是我不相信我吗?” 那可太不相信了! 上一世就是信了你的鬼话,倒霉一辈子。 “五姑娘放心,你嫁我为妻,我定好好对你,一生护你,让你无忧无惧,平安顺遂。” “那陈公子有没有听过另一句话?”叶绯霜说,“承诺就是用来违背的。” “我不会这样。”陈宴道,“我陈宴,言出必行。” 马车缓缓停下,锦风的声音传来:“少爷,前边就是郑府了。” 叶绯霜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问陈宴:“你把我强行带上车,我的丫鬟呢?” “稍后会有人送她回来。五姑娘不是从正门出来的吧?” 意思就是哪个门出来还从哪个门回。 叶绯霜不得不承认,陈宴这人还是稳妥细腻的。 叶绯霜跳下马车往角门去,却被陈宴叫住了。 他走过来,把她的前襟整了整,笑道:“以后退婚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他说:“我不可能同意的。” 第36章 来闹事 小桃回来之后告诉叶绯霜,那个缠着清溪的男人叫曹寒,是荥阳知府的儿子。 叶绯霜记得曹知府的女儿是个很有才气的女子,那次诗会上还有人押她会得第一名来着。 不过这个曹寒看起来脑满肠肥,不务正业。 “曹公子还和卢四公子打听姑娘你呢,问你是哪家的郎君,被卢四公子三言两语就给搪塞过去了。” 小桃又说:“桑彤姑娘让我转达谢意,谢谢姑娘护住了她弟弟。” 叶绯霜知道自己只是护了清溪一时。 要是想真的把清溪护好,彻底打消曹寒之流的念头,还是得更有身份的人出手。 比如璐王世子。 叶绯霜不是在给桑彤画饼,她是真的打算借璐王世子的势。 而且不久后就有一个不错的契机。 璐王父子在今年年初就进京给太后祝寿了,会在中秋时回到荥阳。 前世,璐王父子在距荥阳八十里的庇阳山遭遇了一次暗杀,幸得陈宴相救,才免遭横死。 虽然命保住了,但璐王父子还是受了很重的伤,将养了大半年才好,璐王世子一条腿此后不良于行。 但这并不妨碍陈宴被璐王父子视为救命恩人,奉为座上宾。 叶绯霜便想,这一世,要是她去得早一点,抢在陈宴之前把璐王父子救下,那对璐王父子有救命恩人的就是她了。 这一份恩情,就足够她在荥阳横着走了。 对,这份功劳,她一定要。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她该如何在中秋那天赶去庇阳山。 因为中秋是要开家宴的,她也得出席。 如果装病,娘亲一定会守着她,绝对不会放她出门。 叶绯霜思考起来。 第二天晨练时,叶绯霜多练了一个时辰。 小桃抱着手巾茶壶坐在一棵杨树下,看她家姑娘把一根稠木杆子舞得虎虎生风。 即使每天都陪她家姑娘来晨练,已经看习惯了,但小桃还是掩饰不住惊艳。 她家姑娘舞棍子实在太好看了,又长又重的棍子在她手里就和有了生命似的,像一条灵活的蛇。 不敢想象这根棍子要是换成长枪,她家姑娘该是多么的英姿飒爽。 但也累啊,每次练完,姑娘的汗就和雨似的往下掉。听姑娘说,她三岁就开始练棍子了,一天都不曾懈怠过,啧啧啧。 小桃自认为很能吃苦了,她家姑娘更能吃苦。 天不亮的时候叶绯霜就来练了,两个时辰练完,日头已经老高了。 擦完汗,手巾就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叶绯霜一口气灌了半壶茶,浑身舒爽通畅。 “你太刻苦了,姑娘,练这么久。”小桃说,“你又不像话本子里的女将军一样要上场杀敌。为了强身健体,每天练半个时辰其实就够了。” 叶绯霜扬起眉梢,逗她:“万一你家姑娘我将来就是女将军呢?” 小桃立刻道:“那我要当副将军!姑娘,你要不教教我吧,我跟你学,以后保护你!” “你啊,不行。” 小桃鼓起嘴巴:“你都没有教我怎么知道我不行?” “一看就能看出来。习武之人讲的是根骨天赋,你没有这根骨,不是这块料。哪怕下功夫练了,也练不出名堂来,上了战场就是白送死。” 养父经常夸她根骨好,说她只要不懈怠,勤加练习,将来必能成大器。 自然,陈宴于武学一道上也是有天赋的,否则他不会练出那么出神入化的剑法。 叶绯霜叹了口气。 老天真是厚待陈宴。 回了落梅小筑,沐浴完,换下练武时穿的短打,换上一件清凉的纱裙。 日头正盛,叶绯霜搬了把躺椅在院中晒头发。 隐隐约约听见有吵嚷声传来。 落梅小筑偏僻,离西北角的角门很近,吵嚷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叶绯霜闲来无事,过去看了看,见看见一群人聚集在门外吵嚷,叫喊着要见“四老爷”。 门外那群人都是庄户打扮,好几个人裤腿挽到了膝盖,小腿上都是泥,赤着脚,倒像是从地里直接过来的。 他们群情激奋,满口污言秽语,对郑涟破口大骂了起来。 小桃听不过去了,问叶绯霜:“姑娘,咱们要去制止他们吗?他们骂得也太难听了。” 叶绯霜摇头:“你我震慑不住他们。” 一群农户出身的中年汉子,怎么会怕她们两个小姑娘?她们露面,只会让他们骂得更难听。 叶绯霜对小桃说:“让你三哥来见我。” 小桃的三哥叫铜宝,就是在这个角门看门的,叶绯霜这几天出府找的就是他。 很快,铜宝就匆匆赶来了。 铜宝给叶绯霜解释来龙去脉:“那些来闹事的是张庄村的村民,四老爷在张庄村有一处别院,是族里给分的。看院子的大管家去年强行征收了张庄村的半数良田,今年又要收另一半,村民们手里不能一块儿地都没有啊,所以来要说法了。” 田为民生之本,一块田就是一个农家的一切。那个别院的大管家,此举简直是断人活路。 “这个大管家,是四夫人的人吧?”叶绯霜虽然在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爹郑涟缠绵病榻多年,她娘又是个姨娘,四房的所有家产都在四夫人秦氏手里,她肯定早就全换成了自己的人。 铜宝点头:“是。” 他在角门看门,见过那大管家来往郑府很多次,每次都是四夫人身边的丫鬟送出来的。 叶绯霜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小桃:“把信给你三哥,让他送去张庄村的村长手里,此事办好我有重赏。” 铜宝从妹妹手里接到信,毫不犹豫:“你告诉五姑娘,我马上就去。” 小桃拽住他问:“三哥,我和姑娘第一天出门的时候,姑娘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那么爽快地就放我们出去了?” 那天吗? 那天五姑娘一身男装,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笑着问他:“你愿意一辈子只当一个看门的下等奴才吗?” 没人愿意。 人往高处走,奴才更想翻身。 五姑娘又说:“让我出去,我会记住你的好处。以后你若是愿意为我办事,我定会提拔你。” 古往今来,有的是奴才跟对了主子逆天改命、一飞冲天的。 只是他一个看角门的下等奴才,连跟主子的机会都没有。 五姑娘主动示好,他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从他放五姑娘出府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五姑娘的人了。 铜宝每天在角门迎来送往,见的人太多了。 良禽择木而栖。看到五姑娘的第一眼,看到她眼中的晶芒和灿光时,他就觉得,这定是他要找的那根良木。 第37章 赶出府 下午,陈宴来了,继续上课。 “鉴于五姑娘假期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以后没有假期了。”陈宴说。 切,那又如何,她可以逃课。 心里这么想,叶绯霜脸上却做出一副无比伤心的表情,还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那我真是太难过了。” 陈宴静静地看着她装,懒得拆穿。 她能老实才有鬼了。 “以后,若是再让我在青楼撞见五姑娘,尤其再看见你和哪个小倌拉拉扯扯。”陈宴说,“别怪我真的告诉郑老太太,让你垂花门都出不去。” 叶绯霜立刻表明心志:“放心吧,不会的。” 她还加了一句膈应人的话:“那些小倌也就那样。若论容色,天下谁能比得上陈三郎你呢?看你就很能饱眼福了。” 诶,不对。 叶绯霜忽然想到了回程路上遇到的那位贵公子。 那位的容貌气度,还真不输陈宴。 陈宴冷冷地说:“你拿我和秦楼楚馆里的那些人相比?” 叶绯霜一副老实又无辜的样子:“我是在夸你。” 陈三郎轻哼一声,摊开书本。 这养气的功夫真是练到家了,这都不生气。 授课结束,靳氏留陈宴用膳。 饭后甜点是一道茉莉花糕,做得蓬松暄软,不甜不腻,吃后齿颊留香。 很合陈宴的口味,他多用了两块。 靳氏见陈宴喜欢,立刻让小桃把剩下的花糕都装起来,让陈宴带走。 陈宴婉拒,靳氏说:“你们做学问做的晚,饿了就吃两块填填肚子,方便。” 在靳氏看来,这是他女婿,她得和养儿子一样养女婿。 “那就却之不恭了。”陈宴说,“这糕点味好,不像郑府厨房里点心娘子的手艺。” “是霜儿做的。”靳氏很自豪地说,“霜儿自打回来,就变着花样地给我和她爹做好吃的。说我们太瘦了,非要把我们吃胖一点。” 陈宴略一打量,发现靳氏的确比一个月前胖了点,看起来气色也好了。 他扬唇笑道:“五姑娘很好。” 若是男子,可撑门楣。 “三郎,你教霜儿念书时,她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别嫌麻烦,更别生她气,给她多讲讲,她就能明白的,我们霜儿很聪明的。” 陈宴说:“五姑娘很可人,从不惹人生气。” 这话陈宴说得违心。他养气功夫还不错,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所以面对她时不时崩出的惊世骇俗之语能淡然处之。 要是换成一般的夫子,或者乡学县学里那些老秀才们,估计早被她气得吐血了。 叶绯霜并不知道陈宴和自己娘亲在谈论自己,她一吃完饭就去见铜宝了。 铜宝已经把信送给了张庄的村长,村长当时就看了,犹豫着说要考虑考虑。 铜宝不知道信上的内容,只负责传话。 叶绯霜说:“但愿他能信我。” 她给村长的信上写了,她和郑家四房也有仇,会帮他们处理这件事,但让他们先把田卖给那名大管家,不要和他争执,也不要再来郑府闹事,更不要想着去告官,保护好村民。日后,她定会帮他们把地拿回来。 她还解释了这么做的原因。那名大管家是个恶奴,若是不能得到地,必定要强买强卖。到时候张庄丢的就不只是地了,还有人。 她还在信里附带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让村长囤一些粮食,拨给村里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度过这一难关。 但事实证明,村长并没有相信叶绯霜。 因为半个月后,又来了一批人来郑府门口要说法。 他们这次还拉着两辆板车,车上放了六具尸体。 大管家强行征收土地的时候和村民起了冲突,这六个人是被大管家手底下的恶仆活活打死的。 很快,官兵就来了郑府门口,把义愤填膺的村民都带走了。 叶绯霜立刻让铜宝去府衙打听,铜宝很快带回来消息,要那些村民们包括村长都被关在了州府大牢里,短时间内不会放出来了。 前世,叶绯霜就知道了秦氏、乔大夫和荥阳知府沆瀣一气。 张庄这件事,最后肯定会被压下去。州府的那些官员,就是秦氏、郑家的爪牙。 叶绯霜觉得她有必要去一趟张庄,拿到荥阳知府欺压百姓的证据。 荥阳知府要是倒了,秦氏就少了一个凭仗。 第二天去鼎福居请安的时候,叶绯霜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地就是庄稼人的一切,没了地他们怎么活呢?”叶绯霜说,“我是在乡间长大的,知道老百姓有多难,母亲应该管好手底下的人,实在不该抢他们的地。” “你懂什么?”秦氏翻了个白眼,“那本来就是我们郑家的地,我们只是收回来而已!你是郑家的姑娘,怎么还替外人说话?” 郑老太太也不赞同地说:“既然都回家了,就别一口一口乡间长大的,不嫌让人笑话吗?” 这事轻飘飘的就翻了篇,郑老太太和秦氏、卢氏又开始讨论中秋各家铺子会上什么好东西,到时候各房怎么分。 一村人的性命在这群高门贵妇眼中,连绸缎花样、胭脂香料都比不上。 叶绯霜冷声又道:“既然有这么好的绸缎、这么贵重的香料,为何还要打庄稼人的主意呢?郑府缺钱吗?还是母亲缺钱?我们过得这么好,为何要纵容手下的大管家,逼得别人没了活路呢?” “放肆!”郑老太太一拍桌子,“反了你了,竟敢指责你嫡母!” 小桃第一时间就跪下了,还拽了拽叶绯霜的衣角,示意她也跪下请罪。 叶绯霜当然不跪,继续替张庄的村民说话,还含沙射影地骂了秦氏和郑府草菅人命,听得满屋子丫鬟跪了一地,胆战心惊。 郑老太太对她怒目而视:“成何体统!我郑家怎么会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姑娘!不明事理就罢了,还顶撞长辈,简直毫无教养!从明天起,你不必来鼎福居请安了,跟着你嫡母好好学规矩,什么时候知道上下尊卑了,再来我跟前!” 秦氏眼珠子一转:“母亲,既然你看她不顺眼,也不必让她呆在府里了。她不是替张庄的人说话吗?我就把她送去张庄的别院里,派几个嬷嬷教她规矩,等她什么时候学乖了,再把她接回来。” 郑老太太冷声道:“就这么办!” 秦氏志得意满,庆幸叶绯霜犯了蠢,让她拿捏了错处把她赶到了别院里。 殊不知,正中叶绯霜下怀。 第38章 我陪你 叶绯霜要被发配去别院的事情很快传到了陈宴住的映竹轩里。 卢季同乐了,看向对陈宴:“你这小未婚妻可真够点背的,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她?” 陈宴依然看着手中书,并不在意的样子:“想必又是什么无妄之灾,她能处理。” 卢季同从贵妃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得了,我就替你跑一趟,问问我姑母去。” 他去了三房找卢氏,很快就回来了。 见陈宴的书还是他离开的时候翻开的那一页,卢季同吭哧吭哧地笑了两声。 他把打听到的消息和陈宴分享:“你这小未婚妻倒是个性情中人,她是替张庄村的百姓说话,才得罪了老太太和四夫人。四老爷有一个别院在张庄村,别院的大管家强行征收村民的地,村民们闹到郑府门口时被五姑娘看见了。” 陈宴放下手中半天没有翻的书,思忖片刻,起身往落梅小筑的方向去了。 卢季同连忙跟上来:“等等我啊!” 叶绯霜此时正在收拾行李。她面露愁容,内心早已开心到飞起。 小桃看不出她家姑娘内心所想,嘴里一味地替她家姑娘抱不平。 靳氏则在一边垂泪,说自己要去求老太太和秦氏,叶绯霜拦住了她。 “放心吧娘,我很快就回来。” 这句话并不能安抚到靳氏:“那些犯了天大的错的姑娘们才会被关到别院去,你不过就说错几句话而已,哪用得着这样呢?万一老太太和夫人想不起你,岂不是你一辈子都要被关在那地方?” 在靳氏看来,女儿这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娘,你放心,中秋一过,女儿一定就回来了。” “我去求老太太……” “娘!”叶绯霜用力握住靳氏的手,压低声音道,“您和我爹两情相悦,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老太太将您贬妻为妾,把四夫人的位置给了秦氏。您已经受了这么些年委屈,还要继续受下去吗?” 靳氏腿一软,后退几步,跌坐进椅子里,脸色煞白:“霜儿,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叶绯霜说,“娘,您信我一次,我会把属于您的都拿回来。实话告诉您,我就是故意激怒的老太太和秦氏,我就是要去张庄别院一趟,我有要做的事情,很重要。” 望着女儿坚定的面容,靳氏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把泪擦干净,选择相信女儿:“娘给你多准备点东西,省得别院里缺了少了让你吃苦。” 阿夏忽然跑进来禀报:“二姑娘来了!” 帘子打起,郑茜静扶着月影走了进来。 她脸色不太好,身上围着件披风。 叶绯霜扶住她的胳膊:“二姐姐,你怎么大老远过来了?” 郑茜静眨了眨眼,苍白羸弱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这就远了?要是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张庄别院呢?” 叶绯霜面露惊愕,靳氏忙道:“二姑娘,这可使不得啊。” 郑茜静对靳氏说:“姨娘放心,我和五妹妹一道去,庄子里的人就不敢怠慢,我不会让五妹妹吃苦的。” 靳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喉头哽住,就要跪下给郑茜静磕头。 叶绯霜和月影立刻扶住她。 “二姑娘,您这让我说什么好。”靳氏哽咽着说,“我们霜儿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她的福气。” “二姐姐,你不必去啊。” “你劝不住我。”郑茜静说,“我就要去。” 叶绯霜百感交集。郑茜静这身子骨,何必折腾这一趟,不都是为了自己么?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前世,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对于善意有些手足无措。 “我已经征求祖母的同意了,我连东西都收拾好了。”郑茜静得意地说。 叶绯霜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二姐姐。” 另外一头,郑茜媛听说叶绯霜被发落去别院了,高兴的不行,感觉终于出了口恶气。 “娘,可不能让她再回来了!就让她死在别院里才好!”郑茜媛对秦氏说,“你记得打点别院的人,让他们好好磋磨这个小贱人,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磋磨不了了。”秦氏说,“二姑娘要和她一起去。” 郑茜媛惊叫起来:“二姐姐?她疯了?祖母怎么没拦着?!” “二姑娘提出让她的奶娘梁妈妈教叶绯霜规矩礼仪,那梁妈妈从前可是宫里尚仪局的司赞,没有人比她更懂礼仪了。你祖母要是拒绝,岂不是让人觉得她看不起宫廷女官?” 郑茜媛一屁股坐在榻上,愤愤道:“真不知道那个小贱人给二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秦氏搂着女儿安慰她:“你放心,这么好的机会,娘定会替你出气的。” 凭什么她女儿在诗会上丢了那么大的脸,叶绯霜和郑茜静出了那么大的风头? 郑茜媛又高兴了:“娘,你是不是有办法了?太好了,必须好好收拾她,不死也要让她残废了!” 下人们从角门往出搬行李,铜宝指挥着装车。这次去张庄,叶绯霜让铜宝和她一起。 郑茜静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叶绯霜,一抬下颌:“看谁来啦?” 叶绯霜望去,见陈宴拨开一丛海棠花枝,自幽静深处走了过来。 他步子很快,身姿依旧笔挺沉稳,不见丝毫忙乱。流云锦的道袍迎风摆动,一派松姿鹤骨。 郑茜静低声感叹:“陈三郎这副皮囊啊……” 叶绯霜闻到了陈宴身上的雪中春信香,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这款香以梅香为基调,在这夏日格外的幽凉清新。 “别搬了。”陈宴说,“我去找郑老太太,你不必去别院。” 那哪儿行呢! 叶绯霜面露哀容,假惺惺地说:“陈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祖母让我去别院静心,是为了我好。我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太浮躁了,是该好好沉淀沉淀。” 之前在马车上铿锵有力地说“我偏不守规矩”的人,今天就突然开始反省自己了? 陈宴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盯着叶绯霜看了片刻,缓缓开口:“五姑娘,你别是故意的吧?” 第39章 遇危险 叶绯霜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陈宴这双眼,这洞察力,即便她重生一世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陈公子在开什么玩笑?谁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去别院吃苦?” “别人当然不会。但五姑娘与寻常人不同,行常人不行之事,倒是合情合理。” 陈宴逼近一步,微微倾身,贴近叶绯霜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院比郑府自由多了,五姑娘肯定能找到机会溜出去,上醉红尘等地方逛一逛,找一找自己看上的那位小倌。” 叶绯霜“哈”的假笑一声:“怎么可能呢陈公子,我是去学规矩的,师傅都定好了,是梁女官。我哪有时间玩闹呢?” 陈宴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幽沉似海,带着种极具威慑感的沉寂。 叶绯霜垂下眼睛掩去心虚,叹了口气,无奈又委屈地说:“陈公子,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陈宴:“……” 怎么弄得他在泼人脏水似的? 郑茜静以为陈宴怕叶绯霜在别院受委屈所以在安抚她,于是飘了过来,对陈宴保证:“陈三郎,你放心,有我在,五妹妹不会有事的。” 卢季同也凑上来说:“要不我一块儿去吧,还能保护二位姑娘。” “好呀!”郑茜静眼睛亮了。 人多热闹,多好玩啊。 叶绯霜:“……” 这是想干嘛? “你去也好。”陈宴颔首,“可向三夫人说过了?” “还没,你待会儿替我说一声,姑母会同意的。” 铜宝过来禀告:“二位姑娘,可以起程了。” 卢季同朝陈宴抛了个媚眼,意思就是你放心,你的小未婚妻我定替你看好。 能去青楼的姑娘,实在不太老实,他必须替兄弟看住了。 “陈公子,你要是有时间,可否帮忙照看一下我爹娘?”叶绯霜充分利用一切便利条件,“我不求别的,他们吃好喝好、平平安安就行。” “你放心,我会的。”陈宴说,“照顾四老爷和靳姨娘也是我的应尽之义。” 叶绯霜上了马车,陈宴在外边又叫了她一声。 叶绯霜撩起帘子,陈宴看着她说:“若是遇到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情,给我传信。” 叶绯霜点头:“多谢。” 马车行驶起来。 她坐的是郑茜静的马车,比起陈宴那辆来不遑多让,舒服得很。 “哎呦呦,难舍难分啊。”郑茜静打趣叶绯霜。 月影抿唇笑了一下,和郑茜静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陈三郎是真挺喜欢她家五姑娘的。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到了张庄别院。 有郑茜静在,自然没有任何怠慢的地方。房间能看出是临时整理出来的,但干净又舒适,吃食也是顶好的。 晚上,小桃偷偷和叶绯霜说:“姑娘,我打听了,说大管家本来想让你住西边那个又小又冷的破院子。谁知道二姑娘一起来了,才临时换成这个大院子。” 叶绯霜赞道:“可以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你就打听出来了。” 小桃很得意:“那可不,姑娘不是夸我机灵吗?” 叶绯霜给了她一碟点心让她去一边吃了,把铜宝叫了过来,让他帮忙去买几匹马,几套弓箭。 “买好之后你在村里找一户靠谱的人家,就藏在他们家里。悄悄地办,不要被人发现。”叶绯霜叮嘱。 铜宝立刻应了。 叶绯霜又让小桃这些日子多在张庄村里转转,听村民们诉诉苦,有什么异常一律回来告诉她。 小桃每天尽职尽责,替叶绯霜监视张庄村一切动向,连谁家的羊生了崽都要禀报。 叶绯霜从小桃的转述中挑出几户胆子大的人家,找时间上了门,问清了大管家做的恶事。 原来除了收他们的地,这大管家还欺男霸女,简直就是一方恶霸。 一名村妇哭道:“他们还掳走了我的女儿,逼她去做那种事!可怜我的女儿才七岁!就被他们活活折磨死了。” “他们?除了大管家还有谁?”叶绯霜追问。 村妇苍老的眼中布满血丝,恨声道:“知府公子。大管家掳走的很多孩子,就是给那知府公子玩的!” “我知道了。”叶绯霜说,“你放心,我定让他们还你女儿一个公道。”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稚嫩,叶绯霜特意装扮得成熟了一些,看起来像是十五六的小郎君了。 村妇给她跪下,哭道:“要是能让我女儿瞑目,我死了也愿意!” 安全起见,叶绯霜没有再偷偷出别院见村民,她知道那名大管家肯定暗中盯着她。 大管家白白胖胖,在面对郑茜静和叶绯霜的时候笑容满面、毕恭毕敬,看着还挺慈眉善目。 谁能想到他背地里做的都是草菅人命的勾当? 梁妈妈每天都来教叶绯霜规矩礼仪,本以为这乡下长大的五姑娘会很难教,谁知她悟性极高,学得特别快,倒是给梁妈妈省了不少事。 拜前世所赐,前世的叶绯霜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礼仪规矩下了可多功夫。 郑茜静每天和叶绯霜、卢季同在一处玩,和她学打弹弓,打下来的麻雀叶绯霜就直接烤了,香的厉害。 天气好了,三人去庇阳山玩。这是郑茜静第一次骑马,叶绯霜给她稳稳当当地牵着,郑茜静起初有点害怕,后来便觉得只剩新奇快乐了。 卢季同和叶绯霜下了河里摸鱼,卢季同使坏给叶绯霜泼水,叶绯霜睚眦必报地还回去,两人在河里打水仗,都成了落汤鸡,郑茜静坐在岸上笑得不行。 摸上来的鱼就地烤了,郑茜静吃得满手是油,不住赞道:“五妹妹,你烤东西真的太好吃了。” 树上结了果子,叶绯霜和卢季同利落地爬上去摘,郑茜静就在下边把掉下来的捡起来。回去后放进井里,第二天吃,又凉又甜。 大管家给秦氏传的信里详细写了叶绯霜的动态,还叫苦说有郑二姑娘和卢四公子在,实在磋磨不了叶绯霜,只能看着她吃喝玩乐。 秦氏的回信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郑茜静这段时间已经学会骑马了,虽然骑不快,但已经不用人牵着了。 三人起了个大早,上山看日出。黄澄澄的太阳从山头跳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亮了。郑茜静满眼霞光,深吸一口气,只觉胸腔舒朗,说不出的豪迈畅意。 卢季同带了画具,非得让叶绯霜画一幅日出图。 前世的陈宴还真画过日出,叶绯霜按照记忆照猫画虎,虽然只得三分相似,已经相当不错了。 “有灵气。”卢季同说,“五姑娘,我收你为徒吧。你跟我学画,我保你成为当世大家,流芳百世。” 叶绯霜心说她有个屁的灵气。那是陈宴的灵气,可不是她的。 “你和陈宴这是一个毛病?喜欢给人当师父?” 卢季同躺在地上,叼了根草,懒懒散散地说:“要么说我和陈三能玩到一块儿去呢?霜儿表妹,叫声师父听听。” 这些日子混得熟了,卢季同便开始以表哥自居,动不动就让叶绯霜叫。 叶绯霜想着他是三房卢氏的侄子,自己是四房的女儿,这是什么一表八千里的关系,不叫。 收不到可心的徒弟,卢季同颇为遗憾。 三人在山上呆了一上午,临近晌午的时候才回别院。 在山脚,遇到一群扛着锄头铁锹的村民。 村民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他们是郑府的人!” 就像水溅进了油锅里,一群村民顿时沸腾了。愤怒和憎恨爬上每一张脸,他们大喊着“姓郑的还我兄弟的命来”,举起手中的东西就朝他们砍了过来。 叶绯霜神色一凛。他们出门时都会换上普通的衣服,还会蒙住脸,绝对不会暴露身份。 这群人有问题。 第40章 受重伤 一个高壮的男人挥舞着锄头朝叶绯霜砍来,下了死手,想要一锄头解决她。 不料锄头的另一端反被叶绯霜握住,她借着坐在马上的高度优势一拧,锄头转眼间便到了她手里。 扬手一砍,重重敲在男人脖子上。男人连痛呼都没发出来,便轰然倒下。 郑茜静的马受了惊,她又不会控马,惊叫着从马上栽了下来。 幸好叶绯霜一直注意保护着郑茜静,第一时间接住了她。 她把郑茜静护在身后,手中的锄头舞得虎虎生风。 一柄钉耙从后边照着卢季同的脑袋拍了下来,等卢季同察觉到时,已经晚了。他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这钉耙拍得脑浆崩裂。 关键时刻,一根木棍从旁边伸过来,卡住了钉耙的齿牙。叶绯霜手腕一翻用了个巧劲,直接掀飞了那人手里的钉耙。同时锄头狠狠怼上那人的胸口,打得对方顿时就喷出一口血来。 叶绯霜不用想也知道这群人是秦氏派来的,不过他们的功夫都很一般。 拜落梅小筑偏僻所赐,没人看到她晨起练棍子。秦氏显然不知道她的本事,所以没有派什么高手来。 很快,十几个人全都被叶绯霜的锄头撂倒,有几个已经断了气。 叶绯霜拄着锄头冷眼扫视,察觉到背后有阴风袭来。 卢季同的惊叫声同时响起:“小心!” 叶绯霜余光扫见是一根木棍照着郑茜静的后背敲来,她本可以将郑茜静拽开,但是千般思绪涌上心头,叶绯霜当机立断,选择扑过去用后背为郑茜静挡下了这一击。 血腥味涌到喉头,叶绯霜跪在了地上。把手中的锄头向后用力掷出,锄头钉入偷袭者胸口,那人抽搐之下便咽了气。 郑茜静眼中惊惧和愤怒交织,惶然叫她:“五妹妹!” 叶绯霜脸上的血色顿时全都褪去,煞白一片,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朝郑茜静露出一抹笑:“二姐姐,你没事就好。” 郑茜静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五妹妹,你没事吧?我们回去,我马上叫大夫来!” 卢季同把叶绯霜抱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别院。 处理伤口、请大夫、给主家传信……别院顿时人仰马翻。 大夫还没来,却听到小桃的哭喊:“不好了,我们姑娘吐血了!” “什么?”郑茜静一惊,一口气没提上来,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 卢季同是个很合格的眼线,每三日便给陈宴传一封简信,把他们在别院都做了什么告诉他。 【梁妈妈夸五姑娘聪慧,礼仪学得极好】 【今日以弹弓打雀,五姑娘四枚石子得五只麻雀,一石二鸟实在精彩。】 【今日摸鱼,五姑娘轻松抓到三条,我在她的教导下也抓了一条。学会了新本事,本人心悦。】 【跑马输给了五姑娘,实在丢人】 【二姑娘上山的时候被毒草划伤,幸亏五姑娘处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五姑娘能分辨毒草,她说是她养父所教。看来在乡下长大,也能学到真本事】 【五姑娘野味做得极其美味,陈三,你以后有口福了】 …… 【今日上山看日出,我准备收霜儿表妹为我的关门弟子,授她丹青,哈哈哈】 陈宴把刚收到的简信扔到抽屉里,轻哂:“我就知道。” 就知道她去了别院不会老实。 看这日子多滋润。 卢季同的简信只有三言两语,陈宴却可以想象出叶绯霜打鸟摸鱼、跑马作画的样子,定然潇洒肆意。 捏了下眉心,自语低喃:“早知道我也去了。” 锦风一进来就听见他家公子嘟囔,但没听清:“公子,您说什么?” 陈宴看向他:“何事?” “公子,傅姑娘来了。说她为即将到来的中秋作了一篇赋,想请公子指点。” 陈宴把卢季同的简信收好,说:“请她去书房。” 傅湘语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如弱柳扶风。 陈宴从小见到的大家闺秀基本都是这样,家中女性长辈也都仪态淑雅,他以为自己的未婚妻定然也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但见了真人,陈宴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世间女子并非千篇一律。 这一刻,陈宴忽然很想去张庄别院。 “陈公子?”傅湘语轻声叫他。 陈宴回神,朝傅湘语礼貌地颔首,示意她把作的赋拿出来。 傅湘语却红着脸拿出一个香囊,递给陈宴:“陈公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见陈宴接过,傅湘语顿时窃喜起来。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露出来,便听陈宴道:“做工精巧,傅姑娘女红不错,但是你送错人了。” 傅湘语忙道:“中秋将至,我给府里的人都做了,不止陈公子有。” 其实她就是为了有一个名正言顺给陈宴送礼物的理由,才给每个人都做了。 陈宴颔首:“那就多谢傅姑娘了。” 傅湘语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她拿出自己作的赋,刚想站在陈宴身边和他好好讨论一番,展示一下自己的才情,忽听锦风的声音亟亟传来:“公子,卢四公子差人来报,他们在庇阳山脚遇袭,郑五姑娘重伤。” 傅湘语还没把这句话完全消化,只觉身边一阵清风飘过,身边哪里还有陈宴的影子? 她急忙追出门,却听说陈宴已经出府了。 陈宴路上听卢季同的人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他们遇险时只有三人,卢季同当时着急带着郑五姑娘回别院,没来得及管那群暴民。等他再派人过去时,那群人已经跑了,就连尸首也带走了。 “锦风带人去找。”陈宴冷声吩咐,“务必抓到活口。” 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别院。 他带来两名大夫,两名大夫差点被马巅得吐出来,顾不上自己,连忙去为叶绯霜看诊了。 进去的时候已经有村医在处理了,陈宴看见叶绯霜双目紧闭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看似已经晕过去了,露出的后背有一大片骇人的淤青。 陈宴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了两下,无比酸疼。 第41章 苦肉计 叶绯霜一开始是在装晕,后来还真晕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内点了灯,小桃正在她身边哭。 “姑娘,你醒了!”小桃惊叫起来。 “嘘,别叫。” “呜呜呜,姑娘,你吓死我了。” 叶绯霜略微动了动,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不过完全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扑过去为郑茜静挡的时候,她调整了一个让自己受伤程度最轻的角度。 所以她后背上的伤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至于所谓的吐血,更没有。她只是咬破了舌头,让血丝从嘴角流出来,看着更骇人一点罢了。 要是不让自己伤得严重一点,她铁定要被带回郑府,然后被人严加看管,到时候她还怎么出来?眼看着这就中秋了。 于是叶绯霜虚弱地说:“小桃,我难受,你快去叫大夫。” 听说叶绯霜醒了,一群人涌进房间。和陈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叶绯霜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这么快就来了? 陈宴走到她床边,蹲下,温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叶绯霜说:“好难受。” 她看向满脸担忧的郑茜静:“二姐姐,你没事吗?” “傻妹妹,我当然没事了,你都那么护着我了。”郑茜静眼睛肿肿的,可见一直在哭。 “咳咳,二姐姐你没事就好……”她咳了两声,嘴角又溢出血丝。 郑茜静见状大哭:“五妹妹,你……” 小桃大叫:“大夫,大夫你快看看我们姑娘啊!” 大夫虽然觉得这郑五姑娘的脉搏强健有力,可见没什么大碍,但想到她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于是习惯性地往严重说:“郑五姑娘吐了血,可能重击之下伤到了肺腑,必须好好将养着。” 郑茜静忙道:“那我们赶紧回府。” “不可。”大夫说,“郑五姑娘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挪动的好,以免肺腑再出血。” 给贵人看诊有赏钱拿。要是真让他们回了郑府,换了大夫,自己不是平白丢了银子吗? “对,对,那就在这儿养着。”郑茜静又说,“大夫,一切药材都用最好的,不怕费钱,必须把我五妹妹养好。” 叶绯霜这伤是替她受的,郑茜静自责内疚得不行。同时又对她无比感激,要是这一下子挨在自己身上,她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装一会儿可以,一直装就太累了,于是叶绯霜说自己难受想歇着,想把这群人都打发了。 谁知陈宴说:“你睡吧,我守着你。” 叶绯霜:“……” 他守着她还睡个屁啊。 叶绯霜眨巴眨巴眼睛,泫然欲泣:“陈公子,到底是谁要杀我?” “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些歹人了,你放心,我定会弄明白这件事。” “对,五妹妹,你现在养好身体才最重要,别的都不用管。”郑茜静磨了磨牙,“今日之事,我定和那群歹人没完!” 叶绯霜知道,有陈宴、郑茜静和卢季同在,定能查出这件事是秦氏做的。 要是他们三个都安然无恙,依照郑老太太对秦氏的袒护程度,这件事最后可能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只有她受了伤,而且是很严重的伤,旁人才会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尤其是郑茜静,这伤本该是在她身上的。那么她会后怕,越后怕就越愤怒,越愤怒就越不会让这件事简单翻篇。 苦肉计虽然是有点苦,但有用。 果然,当天晚上,锦风就把那群歹人抓了回来,一个都没落下。使点手段一拷问,他们就老老实实交代了。顺着一查,就查到了秦氏头上。 “她真是太恶毒了!她竟然想让你死!”郑茜静一有消息就来和叶绯霜分享,气得她胸口疼。 叶绯霜适时落下眼泪:“母亲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要残害子女吗?有她这么当母亲的?”郑茜静义愤填膺。 “这次是我命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叶绯霜苦涩地说,“回府后我便和母亲请罪认错,希望母亲留我一命。” 郑茜静气得差点厥过去。受伤卧床的是叶绯霜,她竟然还得回去给杀人凶手请罪? 叶绯霜继续道:“母亲是我嫡母,上边还有祖母,我……” 她说不下去了,只一味地哽咽。 郑茜静轻轻抱住她:“五妹妹,姐姐知道你委屈,你放心,姐姐一定替你做主。我这便给母亲去信,请她主持公道,绝不让你受委屈!” 郑茜静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国公夫人若是知道自己爱女差点死在秦氏手下,肯定要气疯。 叶绯霜轻轻扬起唇角:“二姐姐真好。” 接下来几日,她便安心卧床养伤。 其实她早没有大碍了。以前和养父一起打猎,遇到猛兽时伤也受得不少,她皮实得很。 不用上课,不用学礼仪,好吃好喝地被人伺候着,其实是神仙日子。 要是陈宴别天天在她眼前晃就更好了。 “听卢四讲了当日情形,原来你功夫还不错。”陈宴说。 叶绯霜哂笑:“要真不错,也不必伤成这样了。三脚猫的功夫罢了,就是为了和我养父一起打猎才练的,为了养家糊口。” “你还小,能护着二姑娘从一群男人手底下活命,已经相当不错了。” 叶绯霜是觉得挺有意思。前世,陈宴对她多有鄙夷,她没有一点能入他的眼。而这一世,他似乎总是夸她,仿佛她什么都好的。 多新鲜。 “明日就是中秋了,我已经命人为四老爷和靳姨娘送了节礼过去,你不必牵挂他们。”陈宴又说。 “多谢陈公子。” 然后两人无话。 陈宴便坐在榻上拿一本书看,偶尔为叶绯霜倒一杯水端一碗药,取代了小桃的位置。 叶绯霜觉得好惊悚。前世她最后缠绵病榻的那一年,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中秋那天,郑茜静说要热闹热闹,除除晦气。 “你可知,璐王父子回来了。”卢季同说,“他们今晚应该会连夜赶路,不住驿站。” 陈宴点头,转而说:“上个月在沧县闹事的那群人,我已经查明白了。” “哦?他们是谁?” “是马黑天手底下的人。” 卢季同扬眉:“马黑天那群山匪不是已经被璐王剿灭了吗?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他转而便明白了陈宴为何忽然提起沧县之事:“你怀疑马黑天团伙的漏网之鱼不止一拨?你怕璐王父子有危险?” 陈宴颔首:“今晚,我会带人去接应璐王父子。若一切平安,我便不露面。若真有险情,我当然得出手相互。” 卢季同表示赞同:“璐王是个仁王,对荥阳百姓还不错,值得你护。要是换做我们范阳那个固王,我才懒得管他,他死了我还要上去补几刀。” 卢季同反应过来:“等下,你刚说你要亲自带人去接应?不用吧,派锦风去不得了?” 陈宴却很固执:“我要亲自去。” 第42章 救世主 庇阳山山体辽阔,绵延千里,是荥阳城的一面天然屏障。 车马粼粼,一道亲王仪仗自官道转来。 仪仗最中间是一架高大的金顶马车,车里坐着璐王和世子宁衡。 宁衡刚一觉睡醒,还有些迷糊,聊起帘子往外一看,顿时精神了:“看见村里的灯火了,证明马上就要到荥阳城了。哎呀,可算是回来了。” 他坐直身子,抖了抖肩膀:“太好了,又三年不用进京了,舒服!” 璐王没搭理儿子,依旧闭目打坐,两只手在空气中画圈,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做法。 要是让不认识的人见到,绝对不会认出这是位身份贵重的藩王。 因为璐王潜心修道,一整个道士打扮。就是平时养尊处优吃得太好,身材有点富态,没有仙风道骨那种劲儿。 但宁衡还是很怕自己父王哪天想不开出家了,他就得继任王位了。 当世子,还能偷溜出封地玩一玩。 当了藩王,除非进京,否则平时连荥阳城都不能出。 进京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璐王世子的身份在荥阳好用,可进了京他就屁都不是了。 大昭藩王多,世家也多,那些显赫世家的公子小姐不比他们王孙贵胄差。京城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大街上随便扔一块儿石头就能砸到一个天家女世家子。 他爹没有实权,还一心修道,宁衡都不愿意回想京城那群人是怎么笑话自己的。 荥阳多好啊,在荥阳当个土皇帝,呼风唤雨。郑家又很老实,和他们璐王府处得相当不错。 不像封地在博陵的晟王,晟王叔虽有实权,但博陵还有个崔氏。博陵崔氏可比荥阳郑氏还要基业深厚,成王几乎每天都在和崔氏斗法,多闹心。 宁衡对自己的日子再没有什么不满的了。 他一把握住璐王的手,情真意切地说:“父王,您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啊!在这王位上稳稳地再坐他五十年!” 璐王终于睁开眼,一双不大却满含精光的眼睛看着爱子:“我的儿,为父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赶紧继承王位,为父也好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 “不,父王,您是最好的璐王,儿比不上您!” “长江后浪推前浪,父王老了,该退位让贤了。” 宁衡大惊:“父王,你不能退!” 璐王欣慰:“衡儿,你可以的!” 宁衡想了想,恳切地问:“父王,您有没有什么流落在外边的私生子?可以抓回来继承王位的那种?” 璐王直拍大腿,叹道:“没有啊!儿,都怪父王对你母妃一心一意,用情至深。从不在外留情,如今竟无人可替你我分忧!” 宁衡怒其不争:“父王,你怎么这么没用!” 璐王恨铁不成钢:“我的儿,你怎么也这么没用!” 此时,忽听外边“咚”的一声巨响,马车晃了晃。 宁衡扶着车壁稳住身子,惊叹:“父王,你气功大成了?” 璐王两只手又开始挥舞,外边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巨响。 宁衡瞪大眼:“父王,你在隔山打牛吗?” 璐王收了手,捻了捻山羊胡,不紧不慢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遇到意外了。” 紧接着就响起卫队士兵的大喊声:“有埋伏,有刺客!快快保护王爷和世子!” 骏马一声嘶鸣,拉着马车狂奔起来。 宁衡刚想撩开帘子看一看外边,一支箭就嗖的一下透过窗户飞进来,从他脸侧划过,钉在了车壁上,箭尾的羽毛还在不断震颤。 宁衡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剧烈颠簸的马车震得他话都说不连贯了:“这……这是……谁要刺杀我们?” 他和父王都是老实人,没有得罪过谁啊? 璐王把宁衡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抱着他,安抚儿子的同时条理清晰地问了车外的侍卫几句话。 得知对方来势汹汹,刚才的巨响就是山上的滚石,前边的官道可能被封住了,马车应该过不去。 璐王当机立断:“骑马!” 他是个灵活的胖子,当即就出了车跳上马。宁衡也素爱跑马,骑术不错,父子二人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离了官道,奔入一条小路。 宁衡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很快,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踏踏声,只见一群黑影朝他们袭来,像是一团要将他们吞噬的黑云。 宁衡吓得声音发抖:“父王,他们追上来了!” 王府护卫很快和后边追来的人厮杀起来,谁知前边也来了人,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护卫首领立刻说:“王爷,世子,快进密林!” 月黑风高,密林中的一棵棵树木有如鬼影,树枝掠过,勾烂了宁衡的锦袍,勾散了他的发髻,划破了他的脸。 宁衡自小顺风顺水,是蜜糖罐里长大的,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险情。 当黑巾覆面的歹人追上来,一个个将王府护卫砍落马下时,宁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境地。 他一边策马一边大喊:“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我可以给你们银子,很多很多银子,你放过我们!”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近的黑影,月光将长剑照出令人肝胆欲裂的寒光。 一个黑衣刺客打马追上,举着长剑便朝宁衡砍来,璐王小小的眼睛瞪得巨大,眼眶几乎要都撑裂,凄厉大叫:“衡儿!” 这一刹那,宁衡完全僵住,时间都好像静止了。他不会赶马逃命了,也不会大喊着谈条件了,他成为了一尊雕塑,颓然又绝望地看着那柄长剑落下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却有一道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似是穿云而来,从那举剑的歹人脖颈右侧钉入,箭头从左侧钻出,直接将他横贯。 离宁衡面门只有寸余的剑刃颤了颤,便颓然落地。 他呆呆地转头,明明是这么暗沉的夜晚,可他还是那么清楚地看见一人一马,从密林深处疾驰而来。 马上的人轮廓纤细,左手持弓,右手拿箭,一拉一放,三支箭一齐袭来,从宁衡身侧飞过,钉入他身后的几名歹人胸中。 转眼间那人便至身前,可对方连他和父王都没有看一眼,便从马侧抽出一杆长棍,弯腰倾身,重重敲在那些歹人的马腿上。 几匹马嘶叫着跪地,把马背上的人甩下来,长棍再次敲下,每一击都仿佛敲碎了他们的脊骨。 宁衡愣愣地看着那救世主一般、纤柔却又仿佛坚不可摧的身影,耳边只有自己剧烈震颤的心跳声。 第43章 他来了 陈宴远远地听见了厮杀声。 卢季同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拧起眉头,桃花眼里满是凝重:“不好,璐王父子遇袭了!” 陈宴立刻派随从回去叫人,自己则带着一队侍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的侍从都是从陈氏暗卫中挑出来的,经由他一手调教,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官道上尸体横陈。 锦风下马一看,有的很明显是王府护卫,其它的无法辨认身份。 “去找王爷和世子的踪迹!”陈宴冷声吩咐。 一众护卫齐声应是,向四面八方散开。 片刻便有人回来禀报:“公子,前方官道被滚石堵住了。” 陈宴即刻打马:“那边,走!” 他转向一条小路,行出一段,看见了更多的尸体。 陈宴曾练习百步穿杨,练出一双好目力,漆黑的夜色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瞧见一名王府护卫还有余气,他即刻下马过去,说:“我是颍川陈氏陈宴,你家王爷和世子呢?” 王府护卫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认出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陈三郎,眼中流露出等到救援的慰藉。 艰难地朝着密林的方向指了指,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这群人不同于秦氏找的那些半吊子,是真正的高手。 好在叶绯霜一开始出其不意射杀了几个,剩下的这几个她还能应付。 她从小就跟着养父上山,对山林无比熟悉。而且前阵子经常来山上玩,她对这里的地形已经不陌生了。 她一边应付着敌人,一边带着璐王父子以树木为掩护躲藏。她身姿灵巧,出招刁钻,让对方捉摸不透,即便他们人多势众,竟也在叶绯霜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叶绯霜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她每天练习从不懈怠,但这具身体毕竟只有十岁。哪怕她身量再高,再不像十岁,也在力量上有天然的弱势。在这样高强度的缠斗下,她的四肢已经开始发酸了。 叶绯霜带着璐王父子往东边跑,出声叮嘱他们:“王爷,世子,你们跟紧我,弯腰,多往树后边躲。” 宁衡震惊无比:“你是女的?” 他以为她是个年轻的小郎君。 “世子千万小心脚下,仔细看着点。”叶绯霜没理会他的疑问,飞快地说,“密林里有很多猎户挖的陷阱,你千万别掉进去。” 前世,宁衡就是掉进了陷阱里,被里边放着的竹刺扎穿了腿骨,此后不良于行。 宁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知道了。” 叶绯霜计算着时间,再撑一会儿,铜宝就能带着府衙官兵到了。 可谁知,支撑了很久,已经过了她预留的时间,她连一丝援兵的气息都没有嗅到。 她今天下午就派了铜宝回荥阳城,并且和郑茜静借来了成国公府令牌给铜宝,让他对荥阳知府说派些官兵来张庄村,保护成国公府的郑二姑娘。 难道荥阳知府不愿意调人?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耳边忽然传来宁衡的一声惨叫,叶绯霜一看,只见他还是踩到了猎户们挖的陷阱,半边身子已经滑了下去。要不是被璐王扯住,怕是人就已经掉进去了。 可是璐王矮小又臃肿,哪里拽得住高大壮实的儿子?竟也差点被拉进去。 关键时刻,叶绯霜扯住了宁衡肩头的衣服,捞住了他。 她握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边带。 可这样一来,她的后背就留给了后边的敌人。 感受到危险袭来,她急忙侧身躲避,这样手上就卸了力,宁衡惨叫一声又往下滑去。 最后一刻,叶绯霜没有完全松手,拉住了宁衡。可是本能躲开的那支箭没有躲过去,擦着她的肩头划过,溅起一片血雾。 叶绯霜顾不得新添的伤,大喊一声:“王爷,用力!” 她和璐王一起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宁衡从陷阱里拽了出来。 璐王跌坐在地,叶绯霜捞起稠木棍子,迎上已经追来的敌人。 叶绯霜不怕近身战,她猎杀过那么多猛兽。 可那是她自己一个人,只需要顾好自己就行。现在还有璐王和宁衡两个拖油瓶。 可她又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等价交换的。她要当璐王父子的救命恩人,就要付出代价。 危险和恩情是对应的。情况越凶险,璐王父子就会越感激她,就和郑茜静一样。 叶绯霜死死咬紧牙关,挡住一柄又一柄刀剑,稠木杆子伤痕累累。 她瞅准一个人的命门,全力挥棍捅去,可谁知手上却忽然使不上力,差点连棍子都没握住,眼前更是一阵黑白眩晕。 宁衡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大叫:“姑娘!” 叶绯霜晃了晃脑袋,可眩晕感更重,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她听见宁衡大叫:“姑娘,小心!” 但是她已经看不清危险来自哪个方位了。不过感知尚在,她靠着敏锐的直觉就地一滚,躲开了那致命一击。 一击不成又是一击,叶绯霜眼中的天地已经颠倒过来,她彻底分不清了。 关键时刻,一柄银白色的长剑破空而来,剑身是软的,如灵蛇一般,却在和砍她的那柄刀相撞时,陡然绷紧,仿佛玄铁浇筑的利刃,发出令人头脑刺痛的铮鸣声。 天是暗的,夜是黑的,就显得这突然出现的一抹白影格外的清晰。 叶绯霜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她闻到了雪中春信特有的清冽梅香。 她隐约听到宁衡劫后余生、惊喜到几乎哽咽的声音:“父王,是陈宴!” 厮杀声再度响起。陈宴带来的人多,再加上那群人已经被叶绯霜耗去了许多气力,没有支撑多久,就彻底败落。 陈宴第一时间回到叶绯霜身边,把她抱起来,喊她的名字:“叶绯霜?” 她脸色白得像纸,瞳眸中没有一丝焦距。她看着他,却又好像没有在看她,胸脯起伏几下,口中忽然涌出一大股鲜血。 手心濡湿,陈宴一看,自己已是满手的血。 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和秩序,他被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惧怕裹挟着,没了矜雅风度,叫她名字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叶绯霜,你坚持住!” 叶绯霜却闭上双眼,头往他怀里一侧,手也垂了下去。 第44章 醉与醒 叶绯霜一会儿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一会儿又觉得被扔进了冰天雪地里。 浑身血液像是在逆流,太疼了,哪里都疼。头疼,心肝肺疼,每一根头发丝都疼。 看来她真的快死了。 她已经病了一年多了,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不怕死,她这枯燥又失败的人生早就没了活头。 视线黑漆漆一片,瞎了似的,于是嗅觉分外敏感,她闻到了雪中春信的味道。 陈宴来了? 怎么可能。 自从得知私通之事是陈宴一手设计后,他们的关系就急转直下,现在已经跌至冰点。 现在她病入膏肓、没了人样,陈宴估计看她一眼都嫌晦气。 可是那味道那么浓烈,包裹着她。就像之前无数个同床共枕的夜,他那么真实地在她身边。 她试着抬手,在空中摸索着,想要握住什么。 什么都摸不到,于是她出声喊他:“陈宴,是不是你来了?” 下一刻,她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 她听到一个无比温柔的嗓音:“对,我来了。” 她扬了扬唇角,自嘲:“我果然要死了。” 否则陈宴不会这么温柔地和她说话的。 她感觉到陈宴握她的手忽然变得用力:“你不会死的,别怕,会没事的。” 她看向陈宴的方向,央求他:“陈宴,看在我快死的份儿上,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陈宴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问:“和我的这纸婚约,就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到刚从两天两夜的昏迷中醒过来,就让他放过她。 可是她的痛苦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不是肩上的伤带来的痛苦,也不是箭头上的毒来的。她的痛苦源于内心,仿佛已经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深入骨髓之中,让她痛不欲生。 这桩婚约于她而言,好似一剂见血封喉的毒药。 “陈宴,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最后的时刻,你放我回家去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陈宴陡然愣住,而后自嘲哂笑。 她受了伤、中了毒,高热不退,大夫说她醒来后可能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可陈宴没想到她开口就污蔑自己。 她到底把自己想成了怎样的恶人? “我什么时候折磨你了?”陈宴惩罚似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让你读书习字,就是折磨你吗?还这么多年,你统共才多大啊,哪来这么多年?” “十一年,还不够?人生有几个十一年!” 陈宴只觉得越来越离谱:“你今年过完年才十一岁,难道你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我就开始折磨你了?” “你不让我念书、识字,不让我学画画、弹琴,我只能自己偷偷学。你凭什么不让我学啊?否则我的日子也不会这么枯燥。” 陈宴自知不该和个病人计较,可这颠倒是非的话谁能忍? “我什么时候不让了?叶绯霜,你凭良心讲,我给你授课的时候认真不认真?我是不是用了十分的心思?我就收过你这么一个学生,是你不好好听我的课!” “你放屁!”叶绯霜骂道,“你就是个道貌岸然,满嘴胡言的伪君子!” “你还不让我练棍,否则我那一身本事也不会荒废了。爹爹总是夸我根骨好、有天赋,可我的天赋就是被你毁了!” 陈宴被这一条又一条的莫须有罪名气笑了:“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练棍了?我都不知道你会使棍子!” “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凭什么把我像狗一样关着!” “我关着你是为了让你养伤,不想让你小小年纪就落下病根。谁知道你伤刚好,就偷摸又往出跑了?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 “你摸着你的良心讲,陈宴,我还不够安分吗?天底下,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比我安分的人吗?” 叶绯霜又气又怒又委屈。她一直在讨好陈宴,想成为他喜欢的样子,她都那么老实本分了,他竟然还嫌她不够安分。 “叶绯霜,你说你安分?”陈宴这下是真的笑出声了。 不是,哪有这样的人。一味地抬高自己,一味地贬损别人,歪曲事实,黑白不分。 叶绯霜呵地笑了一声,有种万念俱灰的死寂,又有着无从言说的委屈:“我就知道,不管我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满意。” 陈宴:“……难道该委屈的不是我?” 把她从鬼门关救下,带回来,她昏迷了两天两夜,他就守了两天两夜。终于等她清醒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还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陈宴也看过不少医书。书上说人生病之时,神智容易被心魔控制,说出的胡话一般都是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所以,他和她的婚约竟成了她的心魔,让她恐惧至此。 甚至,她还把他幻想成了一个折磨她许多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恶人。 陈宴捏了下眉心,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解。 他从小在赞誉声中长大,实在不理解为何在她眼里就那么差。 “都无所谓了。”叶绯霜放开了陈宴的手,“反正我要死了。” 陈宴手一空,心也莫名跟着空了一下,他反握住叶绯霜的手,比她刚才还要用力。 算了,他不和她计较。 他的语调再次温柔下来:“我说了,你死不了,你的伤不严重,主要还是累着了。” 陈宴很庆幸,那根箭头上带的是麻痹散而非见血封喉的毒药,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他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巾,给叶绯霜擦她头上的冷汗。 这样的动作,这两天他都做过很多次了。 初夏相见,现在已过中秋。这几个月里,陈宴见的都是她充满生命力的模样。她身上有少女的蓬勃朝气,也有超出年龄的稳重聪颖,总让人忘记她还是个孩子。 现在,她却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精神气一下子就没了,让人见之不忍,很是心疼。满嘴说些不讲道理的话,倒真有几分孩子气了。 陈宴的手指轻轻在她脸上勾了勾。她闭着眼睛没动,不知道是感觉不到还是懒得理会。 过了良久,陈宴以为她又睡过去了,却听她忽然开了口:“我这一辈子虽然失败,但到底没有伤天害理。死后不说成仙成佛吧,起码转世不至于沦落畜生道,应该还能投胎当个人。希望我下辈子,能过得好一点。” 怕死是人之常情,陈宴理解。所以并没有觉得不耐烦,依旧耐心地安抚她:“你不会死的,叶绯霜,你会好好的。别管下辈子了,先把这辈子过好吧。” “我这辈子已经到头了。” “胡话,你这辈子才刚刚开始。” 第45章 说清楚 叶绯霜睁开眼,看见繁复的床顶时,有些迷茫。 过了好一会儿,脑子才重新转起来。她终于想起自己这是在哪儿,经历了什么。 稍微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被打碎重组了一样,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她“哎呦”了一声,脸皱成一团。 正在窗边发呆的郑茜静立刻跑过来:“五妹妹,你醒啦?” 她摸了摸叶绯霜的额头,高兴道:“高热退了!” 急忙出去叫人,很快进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大夫。 老大夫穿着一袭粗布葛衣,面容清癯又慈祥,身上染着淡淡的药香,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 郑茜静介绍说:“五妹妹,这位是谭大夫,以前是御医,现在是璐王府的府医。谭大夫医术高超,这几天都是他照顾你的。” 谭大夫给叶绯霜号完脉,说她已无大碍。但经此一役劳心伤体,身体透支严重,必须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叶绯霜谢了大夫,又问:“王爷和世子还好吗?” 谭大夫还没回答,门口就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我和父王都好。” 宁衡踏入房中,锦衣在日光下潋滟生辉,让整个房间都亮了。 宁衡今年十六岁,高大健硕,剑眉星目,相貌十分周正。眼睛里有种没有被世俗所污的清澈,一看就是顺风顺水、锦绣堆中长大的夫家公子。没遇到过糟心事,保持着原本的纯良。 叶绯霜作势就要下床给他行礼,宁衡紧走几步拦住了她。 “姑娘是我和父王的救命恩人,不讲这些虚礼。” 叶绯霜关切地看着宁衡,故意提起了当时的凶险:“世子没有吓到吧?当时那个陷阱真挺吓人的。” 宁衡拍了拍胸口,也不掩饰自己的后怕,坦然道:“我还真有点吓着了。我昨天和人去看了那个陷阱,好深,里边还放着竹刺,特别尖。我要是真掉下去了,非死即残。” 宁衡吞了吞口水,望着叶绯霜的目光更真诚了:“要不是姑娘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我现在肯定就躺床上起不来了,说不定还见阎王了。” 叶绯霜也不居功,谦虚地说:“是王爷和世子吉人自有天相。” 刚过来的陈宴脚步一顿,想着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怎么和他说话时就那样? 叶绯霜看见了陈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好像有点幽怨? 宁衡大咧咧地坐在凳子上:“多亏了姑娘你和陈宴,要不是你们,我和父王最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他又道:“我父王这几天一直专心炼丹,等炼好了就给姑娘你拿过来,保证你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叶绯霜嘴角抽了抽:“……谢谢王爷好意,其实不用麻烦的。” 前世她就知道了璐王是个潜心修道的闲王。陈宴还和她说过一些古话,说喜欢吃仙丹的帝王都死得挺早的。 宁衡眼睛亮亮地看着叶绯霜:“那天晚上我都没认出你是个姑娘,你的棍子耍得太俊了!不过我父王说你练的是枪法?” 叶绯霜点头:“我练的是长枪,但我没有枪,只有一杆棍子。” 宁衡一拍大腿:“这好办啊,我送你一杆枪就是了!你想要什么枪?芦叶枪?梨花枪?虎头湛金枪?梅花亮银枪?还是都要?你只管说!” 陈宴清楚地看见宁衡每说出一个名字,叶绯霜的眼睛就亮一分。 看来她是真喜欢枪。 但他的未婚妻凭什么要由别的男人来送枪? 陈宴出声:“世子。” “呀,三郎来了。”宁衡起身,朝陈宴抱了抱拳。 他不是个自矜身份之人,对于厉害的人,他从来都很敬重,更何况对方还是颍川陈氏的世家子。 陈宴回了一礼:“王爷请世子过去。” “哦哦,行,我这就过去。”宁衡又转向叶绯霜,“姑娘想好要什么枪,就差人告诉我,我定给姑娘打一杆顶好的。” “不劳世子费心。”陈宴说,“她若是喜欢,我会给。” 宁衡笑得清澈又单纯:“你给你的,我给我的,不冲突。” 宁衡是个老实人,他就是觉得叶绯霜厉害,又对她感恩戴德,总想送她点什么。 他走到叶绯霜床边,蹲下,仰头望着她,满脸崇拜:“姑娘,我送你枪之后,你可以教我练枪吗?” 这话让叶绯霜有些惊讶:“应该有很多人想做世子的师傅,世子犯不着和我学。” 宁衡摇头:“不行,他们的枪法太粗鲁了,没你的好看。” 他是个喜欢美好事物的人,不管干什么都要把“好看”排在第一位。 宁衡诚恳地说:“姑娘,那天看你打那些人,我都看呆了,你真的太好看了!我不是说你长得好看,是你枪法好看!哦不对,你长得也好看,对,你什么都好看,我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救我和父王的仙女……” “世子。”陈宴温和地打断了宁衡的话,轻轻拍了拍他背,“别让王爷等急了。” “那我先过去,等枪打好了,我们再说拜师的事。”宁衡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叶绯霜不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怎么了。 有上赶着给她当师傅的,现在又来了上赶着给她当徒弟的。 哈。 郑茜静很有眼色地也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叶绯霜和陈宴。 陈宴垂眼睨着她:“好些了吗?” “好多了。” “你先是昏迷两天两夜,又昏睡了三天。” 都这么多天了?怪不得她脑袋涨涨的。 其实没太休息好,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梦,全是前世。 是的,她在梦里又回到了悲惨的前世,好似把那些痛苦又经历了一遍,搞得她身心俱疲。 尤其梦里的陈宴还是个混账,竟然还和她争论,还对自己做过的事死不承认! 脑袋晕晕乎乎的,叶绯霜晃了晃头。 陈宴上前一步,手掌抚上她的后脑。 叶绯霜激灵了一下,浑身僵住,眼睛里满是戒备。 陈宴的手掌扣着她的后脑,拇指在她的太阳穴上轻柔又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他把她的紧绷和防备看在眼里,却更加往前,腿贴住床沿,几乎和她挨到了一起。 叶绯霜的鼻尖蹭到他的衣袍,寸金的流云锦丝滑如冰。 雪中春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将她包裹起来。 叶绯霜扣住他的手腕,想将他的手拿开:“可以了,陈公子。” 陈宴并没有放手,反而手腕一用力,捏着她的后脖颈迫使她扬起头来,自己则俯下身,两人间的距离只剩寸余,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叶绯霜,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明明白白给我个理由。”他盯着她,一字一顿,“我到底哪里招惹过你,以至于你这般厌我。” 第46章 意中人 她昏迷的这几天,陈宴就一直在思考,叶绯霜对他的敌意到底是哪里来的。 虽然她努力表现得很正常,有时候也会对他笑脸相迎,但是她的疏离、躲避仿佛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一靠近,她就会自动筑起高墙来阻挡伤害。 但他又不曾伤害过她。 陈宴感觉自己遇到了最令人困惑的一道题。 叶绯霜笑得很真诚:“陈公子真是误会了,我和你无冤无仇,怎么会讨厌你呢?” 陈宴垂眸睨着她,锋锐的目光让叶绯霜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轻启薄唇:“撒谎。” 叶绯霜的手指扣住了袖口,指尖泛起了青白色。 她的确无法对“讨厌陈宴”这一行为作出合理解释,因为目前的陈宴,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形象。 前世的经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万一陈宴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把她烧了怎么办。 万一陈宴信了,那他岂不是更不会放过她?毕竟谁愿意放过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呢? 叶绯霜深吸一口气:“陈公子的确误会了,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这门婚约。” “嫁我不好吗?还是你怕和我在一起过不上好日子?” 叶绯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陈公子,难道你没有发现,这桩婚约给我带来很多麻烦吗?” 也不待陈宴回答,她就自己给出了答案:“为什么我嫡母和我六妹妹对我那么大敌意呢?因为她们觉得我鸠占鹊巢。” “为什么傅湘语非得让我在诗会上出丑呢?因为她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的未婚妻这个名号,给我带来很多无妄之灾。” “如果这是我想要的,那我无话可说,为了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但我并不想嫁你,还要为此被针对,实在没意思。” “这件事情很好解决。”陈宴说,“我可以和家族提议,让你跟我回颍川,以后住在陈家。或者你可以和我一道去京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便不能再烦扰你。” “陈公子,我刚才表达的重点是,我不需要这门婚约,也不需要你。”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被她这么清楚明白地说出来,陈宴心里划过一抹难言的苦涩。 他惯来清润的眸光暗沉下来,因为背光而甚至显得有些阴鸷,但是他的嗓音依旧是清润平静的:“所以,你因为这桩婚约而讨厌我。” “你这么理解也行。”叶绯霜发现自己差点又和陈宴辩起来,索性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你要是和我退了婚,我肯定不讨厌你了。” “那如果退了婚,你会喜欢我吗?” 叶绯霜毫不犹豫:“不会!” 陈宴松开了一直扣着她后脑的手,改为抱臂,一个压迫感少了几分的姿势:“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叶绯霜无语:“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呢?” “为什么不呢?我哪里不值得你喜欢?” 叶绯霜:“……” 好吧,她承认,这的确是陈宴该有的自信。他各方面条件都太好,喜欢他的人又那么多,助长了他的气焰。 叶绯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朝陈宴露出一抹灿烂的假笑:“好的陈公子,那我就明说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陈宴薄唇微抿:“你喜欢什么类型?” 叶绯霜索性放飞自我,开始胡说八道:“我喜欢高大威猛的,壮实的,可以让我有安全感。还要五官浓烈,我喜欢英气一点的长相。最重要的,要审美和我一致,喜欢亮丽的颜色。啊对,还要心思单纯,我不喜欢城府太深的,相处起来太累。文化水平不用多高,和我半斤八两就行。最好呢,可以对我言听计从,一切以我为尊。最好黏人一点,对,我喜欢黏我的,会撒娇的!” 陈宴沉默片刻:“你是认真的吗?” 他怀疑她在故意气他,否则他怎么一条都对不上。 “我当然是认真的。” “不存在这样的人。” 首先他就不信有男人会撒娇。 话音刚落,外边忽然传来爽朗的一声:“郑五姑娘,听说你醒啦?” 下一刻,宁衡大步流星地踏了进来。 宁衡穿着件墨绿色的锦袍,上边用金线勾着鸾鸟,阳光一照,整个人金光闪闪。 陈宴微眯起眼睛,又扫了一眼叶绯霜银红色的裙子。 ……审美一致? 宁衡往床边一站,顿时把光线全都挡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将叶绯霜完全笼罩了起来。 其实宁衡和陈宴身高差不多,但宽度差距明显,就显得宁衡大了两号。 ……高大威猛? “郑五姑娘,看来你真的好了,气色都好了。”宁衡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他肤色偏深,五官也深邃,显得眼睛尤其的黑。 ……剑眉星目? “谢谢世子关心,的确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叶绯霜客气地说。 宁衡满脸真诚:“好了那就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你可是仙女!你好了比什么都好!” 叶绯霜被他朴实的话逗笑了,陈宴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说的这都是什么…… 不对。 文化水平不用多高? 宁衡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塞给叶绯霜,殷勤道:“郑五姑娘,我爹的仙丹炼好了,你赶紧吃吧。” 叶绯霜没接:“呃,我已经好了,再吃仙丹就浪费了,世子拿回去吧。” 宁衡卖力推销:“这是养颜的,能让你青春永驻。” “没这功效。”陈宴冷冷道,“所谓的仙丹都有毒性,害人的。” “三郎,你有偏见。要是我爹的仙丹没用,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花大笔银子来买?他们用过的都说好!” 陈宴冷嗤,那是为了变相给你们璐王府送礼。 这都不知道,璐王府真是要后继无人了。 ……等下,心思单纯?没有城府? 宁衡把仙丹强行塞进叶绯霜手里,不容她拒绝。 他弯腰看着叶绯霜,满怀期待地问:“仙女,既然你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教我练枪了?” 叶绯霜:“……我好像没答应要教你。” “答应我吧,仙女,求求你了。”宁衡蹲下来,下巴掸在床沿上,可怜巴巴地央求,“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枪法,真的太好看了。你就教教我吧,好不好?” 他一个大男人把自己缩成一团,还这么一副语气说话……陈宴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世子,我不会教人啊。” “我很好教的,因为我听话!”宁衡连忙表态,“真的,仙女,你让我怎么练我就怎么练,我不麻烦的。别看我是王府世子,我一点都不骄矜!仙女,我一定把你的教导当做圣旨,好不好?” 陈宴:“……” 言听计从? 宁衡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股凉意,像是有刀架了上来。 他仰头望着陈宴:“三郎,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陈宴:……呵。 你真有脸问。 叶绯霜看了看陈宴,又看了看宁衡,又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 ……老天爷,好像不对! 第47章 伸民冤 宁衡虽然块头大,但并不妨碍陈宴拎着他的后脖领把他拽起来、拖到门口、推出去、甩上门。 宁衡砰砰拍门:“干嘛啊你陈三郎,我这正拜师呢!” “没人想收你当徒弟,滚。” “你一个凡人,不能替仙女做决定!” 陈宴懒得再搭理他。 他回到叶绯霜床边,朝着外边抬了抬下颌,慢条斯理地问:“就这种?你喜欢的?” 叶绯霜:“……” 感觉被鄙视了。 她发誓她刚才真的是按照陈宴的对立面信口胡说的,谁能想到还真能来个对的上号的。 关键是,说的时候感觉没什么问题。现在见到真人,就感觉放着陈宴不喜欢喜欢这种傻大个…… 显得她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没错,就是这种。”叶绯霜索性一条路走到黑了,“不错吧?啊,世子挺好的吧?” 陈宴撩袍坐到圆凳上,动作斯文又优雅。 就显得在外边拍门的宁衡更加惨不忍睹了。 陈宴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叶绯霜。 叶绯霜说了半天话,也的确渴了,接过来喝了一大半。 剩下半杯,陈宴直接喝完了。 叶绯霜瞪大眼:“……喂!” “怎么?” 叶绯霜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不是洁癖?” “是。但有句话叫夫妻一体,没有自己嫌弃自己的道理。” “谁和你夫妻一体?”叶绯霜被这词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宴,我已经把话和你说明白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们最好把婚退了,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陈宴吐出轻飘飘却不容反驳的两个字:“不退。” 叶绯霜太阳穴突突跳了跳:“陈宴,你怎么还非我不可了呢?” 陈宴反问:“不可以吗?” 叶绯霜觉得荒谬:“别告诉我你喜欢上我了。” 陈宴歪了歪头,还是那四个字:“不可以吗?” 叶绯霜语重心长:“不可以!陈宴,世界上比我好的姑娘多的是,她们才是你该喜欢的。” “比你好,我就应该喜欢吗?” “对啊,谁不喜欢好的呢?” “那我也比宁衡好,你是不是也该喜欢我?” 叶绯霜:“……” 她咬牙:“你没有比宁衡好!在我看来他就是最好的!” 陈宴:“那在我看来你也是最好的。” 叶绯霜直挺挺地倒回了床上。 为什么,她为什么又和陈宴辩起来了。 她一个大字都没认全的,怎么又和人家堂堂探花郎辩起来了! 陈宴走到床边,垂眸望着挺尸的叶绯霜。 叶绯霜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身面向里边。 他还补了一刀:“知道你喜欢的是那种类型,我就放心了。” 叶绯霜咬牙:“……你少看不起人了。” 陈宴弯腰,轻声说:“你是我徒弟,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怎么,陈公子要对我倾囊相授吗?” “有何不可呢?”陈宴说,“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当然要把我会的都教你。” 陈宴把她沿着床沿垂下的长发收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比如,你不会喜欢我,我也可以教你。” 叶绯霜猛然一个翻身,瞪着他。 陈宴拱手,施施然一礼:“五姑娘好生休息。” 广袖一甩,他就这么步履从容、志得意满地走了。 叶绯霜还听见他和宁衡说话,十分客气,语调含笑:“世子还在啊?那进去吧,愿世子心想事成,成功拜师。” ……是他陈宴的风格。永远自信笃定又从容,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是对手。 叶绯霜被宁衡磨了三天,最终答应了教他枪法,但要等自己彻底好起来。 叶绯霜看着宁衡的眼神很复杂,还有些羡慕。他真的太黏人也太爱撒娇了,可见璐王和王妃有多疼他。 和宁衡彻底熟悉了,有些事就可以说了:“世子,我有一事相求。” 宁衡大手一挥:“师傅,你有事直说。千万不要和徒儿这么客气,徒儿会折寿的!” 叶绯霜让小桃带了个妇人进来。 这妇人一进来就砰砰磕头。 “这是张庄村的刑娘子。”叶绯霜给宁衡介绍,“她的女儿七岁的时候,被这座别院的大管家秦鲤带走,献给了荥阳知府之子曹寒,而后被曹寒折辱致死。这样的人家,在张庄村里还有很多。” 宁衡一拍桌子,怒道:“这个曹寒,本世子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枣!” “还有一事。” 宁衡忙道:“师傅,你尽管说。” “就在上个月,我遇到了一次意外,受了点伤。” 宁衡点头:“我听说了,师傅,你受苦了!” “那群歹徒让我二姐姐很后怕,所以我就让人去找知府大人,想请他派些府兵来这里,保护我们。结果我那随从一直都没回来,其实他就是中秋那天去的。要是他那天成功带了府兵过来,就能早早上山找我,说不定王爷和世子早就脱险了,我也不会受重伤。” 宁衡大怒:“这对姓曹的父子,都不是东西!” 叶绯霜继续道:“他不肯派兵过来,无非是不把我二姐姐放在眼里。可我二姐姐代表了成国公府,他是不是看不起国公府?他今天看不起国公府,明天是不是就要看不起璐王府?” 宁衡咬牙:“这群狗官,他们敢!” “他们无非觉得王爷是一个闲王,不理政事,才会这般造次。”叶绯霜说,“各路藩王就藩,其中一个职责就是代表天家监督各方官吏。世子,恕我直言,威严是要显露出来,才能让人畏惧的。” 宁衡问:“师傅,你想怎么做,只管说?” 叶绯霜低声说了几句,宁衡点头:“好!” 于是第二天,荥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庄村的刑娘子敲响府衙门口的鸣冤鼓,状告张庄别院大管家秦鲤和知府之子曹寒草菅人命。 她身后还有张庄村的百余名村民,都在喊冤,说他们的兄弟父伯都被关在府衙大牢里,真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府衙门口顿时热闹起来,围观的百姓把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知府曹崖立刻让府兵去驱散门口闹事的村民,和往常一样暴力镇压。 正混乱着,一架金顶马车驶过,宁衡探出头来:“这是在闹什么!” 百姓们顿时奔到车边,跪地大喊:“世子,您要为我们做主啊世子!” 端坐高堂的知府曹崖看见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宁衡,眼皮子都跳了跳。 璐王府不是从来不管事吗?这是要干嘛? 曹崖笑面虎似的拱手:“世子殿下,这什么风把您……” 话还没说完,宁衡抬腿就是一踢:“滚下去吧你。” 宁衡坐在曹知府的位置上,惊堂木一拍:“来啊,把张庄村的村民带上来!” 叶绯霜混在人群中,看着上方的宁衡。别说,气质在那里,还真挺像回事的。 第48章 交给她 府衙门口的热闹并没有传到后边的牢狱里。 因为这个牢狱不是关押一般犯人的府牢,而是知府曹崖设的私牢。位置隐蔽,专门关押一些特殊的犯人。 一般进了这个牢里的,就出不去了,会悄无声息地死掉,然后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几名狱卒还不知道他家知府大人已经被人从高座上踹下来了,还在大口大口吃酒喝肉。 有一间牢房很大,里边关了足足几十人,只是这些人现在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年扒着牢门哀求:“各位大哥,给口吃的吧,我爷爷真的不行了!” 一个嘴角长了颗大痦子的狱卒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把手里油腻腻的大鸡腿在少年面前晃了晃:“想要?” 少年急忙点头:“想,想!大哥,等我们出去了,我会报答你的!我把我家里的银子都给你!” 大痦子哈哈大笑起来,把鸡腿扔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油滋滋的鸡腿顿时沾满血污和灰尘。 大痦子把脚往前一伸:“你把老子鞋底的油舔干净了,这块肉就给你那短命爹了。” 少年枯槁憔悴的脸上顿时涌上愤怒之色:“你侮辱人!” 大痦子把头发一撩,脸贴上栅栏:“侮辱你咋了?小瘪三,还记得老子是谁没?” 一道光线从高高的天窗上照进来,把他那张凶神恶煞的方脸和嘴角那颗大痦子照得清清楚楚。 少年认出了他:“原来是你!” 大痦子笑道:“去年在你们村,你敲爷一棍子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现在怎么和条狗似的?” 少年咬牙:“是你们先欺负我们村的刑婶子!你们不讲王法!” 大痦子嘿嘿地笑:“王法?我们大人就是这荥阳城的王法!” 牢房里边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利子。” 张利急忙跑到牢房深处那个稻草搭起的床边,看着上边已经没了半条命的老者,哭喊:“爷爷!” 这位老者正是张庄村的村长。 他的老眼里流下浑浊的泪:“都是爷爷的错,爷爷不该不听旁人劝。利子,曾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上边劝我把地给了秦鲤,不要去郑府闹。我没听,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他们凭什么把我们糊口的地拿走呢?我就想讨个说法啊!” 情绪一激动,村长就剧烈咳嗽起来,唾沫星子还混着血沫子。 张利急忙给村长顺气:“爷爷,你别急,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村长吭哧吭哧地喘息:“是啊,我们拿什么斗呢?谁会给我们说法呢?我不该带你们去郑府啊……完了,全完了,出不去了……” 牢房里几十人,却无一人应声,隐隐有人哽咽起来,压抑得厉害。 “家里怎么办,都是些老幼妇人,又没了地,她们拿什么活命啊?”村长不断捶着身下的稻草,“活不了了,都活不了了!张庄没活路了!” 张利泣不成声:“爷爷,您坚持住,一定会有人给我们做主的。” 村长紧紧握着孙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利子,你要活着出去,好好念书,考功名……当大官!当好官!你不能当曹崖,你下头也不能出第二个张庄……你要护好你下头的百……百……” 村长这句话终是没有说完。他双眼瞠得极大,带着无尽的悔和恨,死不瞑目。 张利握着爷爷枯瘦的手,嚎啕大哭。 外头的几名狱卒听见这动静,随口道:“死了?” 大痦子喝了口酒:“死呗,早死还少受罪呢!” 狱卒们都默认了这话。 反正那些村民没活路了,估计估计用不了多久,“张庄”这个村子就不会存在于世界上了。 忽然,大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走进来一个高挑健瘦的年轻男子。 大痦子眯眼看着:“谁啊你?” 锦风举起一块令牌:“奉璐王之命,提审张庄村的村民。” 大痦子还在吃菜:“有知府大人命令没?” “璐王的令牌难道还比不上你们知府的命令?” “嘿,对不住了,这个牢啊,就认知府大人的命令。其它的,天皇老子来了也白搭!” 刚走进来的叶绯霜听见这嚣张的话,定睛一看:“呦,原来藏这儿了?怪不得外边的人都说没见过。” 陈宴也瞧见了大痦子,扬了扬眉梢,这不就是刑娘子说的那人? “锦风。”陈宴说,“把那个人带出来。” ——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宁衡如坐针毡。 怎么办,他根本不会审案。一腔热血就坐上来了,结果骑虎难下。 下边的两拨人吵得他头痛。 刑娘子不断哭诉:“我女儿就是被知府公子曹寒害死的!” 知府曹崖捂着肚子:“世子,我儿子不是那种人啊!不要听这妇人信口开河!” 刑娘子继续大哭:“我去年就来告过状,可他们根本不接我的状子,还派人把我家抄了,警告我不许再来告状!” 曹崖怒道:“污蔑,这简直就是污蔑!本官何曾派人抄过你的家?证据呢?” “证据就是去抄我家的那个人是你们的府兵!”刑娘子指着自己嘴角,“他这里有颗大痦子!” “我们府衙里根本没这号人啊!”曹崖对宁衡说,“世子,您要是不信,我就把府兵全都召集过来,就让这妇人好好找找,看到底有没有那号人!” 宁衡胡乱点头。 府兵们很快召集过来,满满当当挤了一堂,还有几排站到了外边。 曹崖瞪着刑娘子:“你好好找找,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人!要是找不到,你就是诬告朝廷命官,要砍头的!” 刑娘子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大痦子。 她哭得撕心裂肺,曹崖却得意扬扬。 “世子,这妇人就是污蔑!”曹崖对宁衡拱手,“这等刁民就该赶紧拖下去砍了!” 宁衡觉得屁股下的椅子上边好像长了钉子。 师父呢?他师父呢? 救命! 师父告诉他,他要是实在不会审,就保持沉默,一会儿看看刑娘子,一会儿看看曹崖,就行了。 他只需要拖着时间,其它的事情交给她。 可他已经看不了一点儿了,刑娘子哭得太惨看得他难受,曹崖长得太丑看得他反胃。 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宁衡内心在咆哮,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相貌配着他的气质,不说话的时候,是很吓人的。 曹崖都被他看得心虚了。但转而一想,大痦子和张庄村那些人都在他的私牢里,那位置那么隐蔽,不会有人找得到的。 后院,叶绯霜走得越来越快:“快点快点,我徒弟在呼唤我。” 陈宴把手中的斗笠扣她头上:“怎么着,他还会千里传音?” “什么千里传音,这叫师徒连心。” 陈宴轻哂:“我和你也是师徒,怎么不见你和我连心?” 叶绯霜:“……” 陈宴自己给出了答案,懒洋洋却又阴阳怪气的:“也对,他可是你的意中人呢,不是我能比的。” 叶绯霜:“……” 有毒。 第49章 骂狗官 刑娘子和曹崖没争出个所以然来,就轮到村民和别院大管家秦鲤开始争了。 村民们说秦鲤欺男霸女,强征他们的地还不给银子。 秦鲤说银子早就给了,是这些村民贪得无厌,还想要。欺男霸女绝不存在,他秦鲤是个老好人,村里那菩萨庙就是他捐钱修的。 甚至秦鲤还拿出了证据——一沓地契和一纸土地转让的文书。 地契上边加盖了张庄村村长的私印和秦鲤的私印,文书上边也明明白白写着土地转让的事宜,不光有双方私印,还有荥阳知府的官印。 宁衡不会断案,但这些东西还是能看明白的。张庄村的土地转让手续上的确不存在问题,至于银钱,那就不好证明了。 这次来的村民都是些老人孩子和女人,说家里的男人跟着村长来讨说法,就被知府大人关到了大牢里,再也没有回去。 曹崖说放屁,他早就把人放了。 村民说要是真放了,怎么可能几十个人一个都没回去。 曹崖说或许都去外边做工挣钱了吧,毕竟家里已经没地了。 太吵了,宁衡的脑壳就要炸了。 师父呢?他的师父呢? 他要怎么办? 宁衡久久不下论断,刑娘子真要绝望了。自打女儿没了之后,她的精神就不太好了。 现在的刑娘子失了智,扑过去要和曹崖同归于尽。 府兵们护着知府,村民们护着刑娘子,双方打成一片。 宁衡惊堂木都拍烂了也没用。 曹崖给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心领神会,握紧手中的刀悄悄朝刑娘子靠过去。 护卫刚举刀,便飞来一颗石子打在他手背上,震得他半边膀子都麻了,长刀哐啷掉在了地上。 曹崖一怔,连忙抬头,一眼便看见了陈宴。 他身边站着个戴着斗笠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手里拿着一把弹弓。 让他眼珠子差点调出来的是那个大痦子! 他怎么被抓来了?这些人为什么会找到他的私牢? 曹崖双腿一软,差点摔地上。 陈宴开口:“刑娘子,这人你可认得?” 他的声音温润舒朗,声调不高,却压住了这满堂的喧闹。 刑娘子尚且不知道自己鬼门关走了一遭,看见那个大痦子时,瞪眼叫嚷起来:“是,就是他!就是他带人去抄了我的家!” 外头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这人嘴边那颗大痦子太明显了,真应了刑娘子刚才说的。 大痦子还不承认,宁衡立刻让人打板子。几板子下去,大痦子就交代了,他去年的确带人去抄了刑娘子的家。 “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宁衡问。 “是曹大人。”大痦子说。 外边的百姓们瞬间炸了锅。 宁衡一喜,看向叶绯霜,用眼神询问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叶绯霜却看向曹崖:“曹大人,你刚才你说你把张庄村村长他们都放走了,对吗?” 他们能把大痦子带来,肯定也把关在私牢里那些村民带来了。 曹崖自知反驳无用,只是问:“你是何人?” 叶绯霜轻笑:“曹大人还欠我一个人呢。我的随从来和曹大人求援,结果援兵没有求到,他人也一直没回去。现在,可否把我的随从还给我了?” 曹崖恍然:“你是郑二姑娘?” “正是呢。”叶绯霜说。 曹崖顿时松了口气,既然是郑家人,那就好办了。 他顿时腿也不软了气也不虚了,打起哈哈来:“真是郑二姑娘派人来求援啊?我还以为是那小子瞎说的呢,这才把人扣下了,误会,都是误会。” “那我在庇阳山遇袭之事,曹大人可查明白了?当晚我可就报官了。” 曹崖当然查明白了,是郑府的四夫人对那位郑五姑娘下手,连累了这位郑二姑娘。 可这是他们郑家自己的事情,怎么轮得到他一个外人说呢? 曹崖暗示:“等二姑娘您回了郑府,就一切都明白了。” 叶绯霜却和听不明白暗示似的:“我现在就要知道!” 曹崖一头冷汗,这里这么多百姓,让他怎么说?难道他要把世家大族内部的腌臜抖落出来让百信们看笑话吗? 郑老太太不得活剥了他! 曹崖擦了擦额角,只能道:“二姑娘,事情还没完全弄明白,您再通融几日。” “那你可真是个废物。”叶绯霜冷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种小事都查不明白,你怎么做的一方知府?怎么当的父母官?” 她上前一步:“去年京城,文远伯府的七姑娘遇刺,京兆尹周大人三个时辰便将凶手捉拿归案。前年,博陵银库遭贼,博陵知府崔大人第二日一早便将已经逃出四百里的贼人诛杀。大年前,弘农出了一起灭门案,佥都御史杨大人仅花半月时间,就将已经逃至岭南的凶手。”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把曹崖逼得步步后退:“我以上说的几位大人,和曹大人一样,都是四品官。有道是能力越大官职越大,可都是一样的四品官,曹大人的治理办事能力和那几位大人,就差这么多呢?” “刺杀我的凶手找不到,手底下的人管不好,张庄村的案子结不了。曹崖,这一方知府的位置,你还有脸继续坐下去吗?你配吗?” 话落,整个府衙落针可闻。 刑娘子不哭了,村民们不闹了,百姓们也不嘀咕了,所有人全都怔怔地看着这位言辞犀利的年轻姑娘。 百姓们看多了衙门断案,都是下头人对着上方的知府老爷三拜九叩,这还是头一次看有人对父母官贴脸大骂,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姑娘。 是啊,都是地方官,凭什么别的地方的百姓就是那么好的父母官,他们荥阳的知府就是个什么都查不明白的废物呢? “啧啧。”卢季同靠近陈宴,悄声说,“你家五姑娘,好勇。” 陈宴扬了扬唇角,满意他的这个前缀。 他盯着叶绯霜的背影,眸光漆黑,眼底却越来越亮。 忽然,刑娘子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曹狗,你不配当我们父母官,你滚下台!” 张庄村的村民立刻跟着喊起来:“曹狗,滚下台!” 外边的百姓们也跟着喊起来:“曹狗,滚下台!” 越来越多的百姓跟着喊起来,民意沸反盈天。 曹崖面色煞白,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你们……你们……” 他踉跄后退,被一把椅子绊倒在地,拽住身边一位亲信低声说:“快,快去郑府报信,告诉郑老太太!说她家二姑娘要逼死我了!” 第50章 我抱你? 亲信刚跑出两步,就被一颗石子打到腿,狠狠跌了一跤。 叶绯霜左手拿着弹弓,右手还搓着两颗过来路上捡的小石子,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话落,她看向上头的宁衡。 宁衡顿时心领神会,一拍惊堂木:“来啊,把曹崖和他身边的人都严加看管起来,一个都不准离开府衙!” 府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 宁衡真火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这些人大骂:“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认认爷是谁!爷是璐王世子,皇家人!还比不上曹崖这狗贼?你们连爷的话都不听,小心爷写信给皇伯伯,把你们一个个的满门抄斩,不对,株连九族!” 以前,宁衡光顾着吃喝玩乐了,觉得日子还不错。 现在坐在这代表一府最高权力的宝座上,他才明白,原来璐王府就是个纸糊的老虎。 对他这种天潢贵胄来说,这就是巨大的侮辱! 府兵们吓了个够呛,顿时举着兵器把曹崖和他的亲信们团团围了起来。 这时,一群人从外边涌入,正是刚从私牢里放出来的张庄村的村民。 堂内的村民看见自己的丈夫儿子、叔伯兄弟,顿时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叶绯霜盯着面如金纸的曹崖:“这就是你所谓的,把张庄村的村民都放了?” 曹崖肥厚的嘴唇不断颤抖,有种大势已去的绝望,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惊恐地看着叶绯霜,疑惑竟大过了害怕:“你……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就连他的妻妾、他的子女都不知道那个私牢的存在,这个郑二姑娘,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确做得很隐蔽了,把私牢建在地下,还在地面上栽了密林以作掩饰,就连入口也藏在了一座假山里。”叶绯霜说,“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曹崖,做过的恶、欠下的债,就总有要还的一天。” 宁衡下令,把知府曹崖以及张庄别院的大管家秦鲤收监,搜查曹府以及张庄别院,寻找这二人作恶的证据。 陈宴转身看向外边的百姓:“这几日,荥阳府衙昼夜不歇,但凡有冤情的,无论大小,尽可来递状子,王爷和世子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宁衡瞪大一双眼:什么,他还? 他拿什么还? 宁衡鬼鬼祟祟地蹿到叶绯霜身边,缩着膀子小声问:“师父,我真不会办案啊!” 没有得到回答。 尽管斗笠上的轻纱把叶绯霜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可宁衡有种清晰的感觉——他师父在看陈宴。 的确。这一刻,叶绯霜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在刑部查案翻案、为民伸冤的铁面郎君。 前世的陈宴对她有诸多不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是个好官。 他入仕以后,翻旧案、修律例、改官制……桩桩件件,上不负天子,下无愧百姓。 她不知道她死后陈宴的青云之路走到了什么高度,想必是万人敬仰、流芳百世吧。 宁衡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师父?” 叶绯霜回神,说:“你别怕,卢四公子会帮你。他父亲现在是督察院左都御史,他会查案。” 宁衡松了口气:“那就好。” 张庄村的村民还有外边围观的百姓们齐齐跪下,不断磕头,高喊青天大老爷。 宁衡有些心潮澎湃。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原来受人拜服,是这样一种畅快的感觉! 叶绯霜准备和村民们一起回村里。 宁衡呆愣愣的:“师父,你还回别院干嘛啊?你都进城了,不直接回家?” 叶绯霜道:“我是被发配去别院静心思过的,没有祖母和嫡母的宽恕,我不能回郑府。” 陈宴不急不慢地拆穿她:“是不能还是不想,五姑娘自己心里清楚。” 卢季同给他传的那些简信可都在他抽屉里收着呢。她在别院过得多么的乐不思蜀,想回郑府才怪了。 叶绯霜还是假惺惺地狡辩了一下:“当然是不能啊。要是能回郑府,谁愿意在别院呢?” 到了府衙门口,她刚准备上马,就被陈宴按住肩膀。 她踩着马蹬子晃了两下又掉了下来:“怎么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完全,不宜骑马。”陈宴朝他那顶古朴又不失华丽的宽大马车扬了扬下颌,“坐车去。” 叶绯霜争取:“其实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本来就爱策马奔腾,在别院这段时间把她热情全都勾起来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她有点憋得慌。 陈宴来扯她手里的缰绳,吐出不容置喙的两个字:“上车。” 叶绯霜把斗笠上的轻纱扬开,瞪着他,得到一句:“需要我抱你上去?” 叶绯霜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膀子后退两步:“你有毒啊陈宴?” 陈宴当真朝她伸出手,叶绯霜电光火石间估摸了一下现在的自己是否打得过他,得出否的结论后,她麻利地转身上车了。 宁衡跟出来:“师父,等等我,咱一块儿走!” 陈宴拦住他,露出一抹温润儒雅的笑:“世子,荥阳百姓的冤情还等着您来处理呢。” 宁衡:“不是有卢四?” “他没有功名,不适宜坐高堂,得世子这样的皇权贵胄来震着。” 宁衡:“……哦,好像很有道理。” 见陈宴也准备上马车,他拽住陈宴:“不是,你为什么不在这儿坐镇啊?你陈三郎的名号不比我俩加起来都好使?” 陈宴干脆利落又不失礼数地拂开宁衡的手:“世子是天潢贵胄,卢四是左都御史之子,而我一介白身,实在不宜插手官场之事。” 宁衡挠了挠头:“哦?”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陈宴鼓励地拍了拍宁衡的肩膀,转身进了马车。 宁衡疑惑,陈宴明明比他小一岁,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好像比他大一辈? 父王和母妃总说希望他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娘的,可能被他们盼中了,他真的长不大了。 宁衡回了府衙里,看着已经被百姓们团团围起来的卢季同,不禁打了个激灵。 卢季同挣扎着问:“世子,陈三呢?” “他走了啊。” 听宁衡转述完陈宴给出的理由,卢季同顿时气得青筋暴起:“胡扯,我还不知道他?他明明就是躲清静去了!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混蛋!” 要是让陈宴知道卢季同的话,他一定会说冤枉。他不是躲清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马车里,陈宴给叶绯霜倒了一杯茶。 叶绯霜警惕地看着这杯极品君山银针,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陈宴慢条斯理地喝完半杯茶,他开口了:“五姑娘,说说吧。” 叶绯霜明知故问:“说什么?” 陈宴思忖一瞬:“那就先说说,五姑娘是如何得知曹崖私牢的位置的?” 第51章 起疑心 叶绯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公子怎么不先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自然是怕五姑娘有危险。”陈宴说得冠冕堂皇,“五姑娘为了郑二姑娘受的伤害还没完全好,又因为王爷和世子添了新伤。这新伤旧伤加一块,我怎么放心让五姑娘单独行动?” “陈公子真是关心我。” “那是自然。”陈宴道,“别转移话题,五姑娘,回答我的问题。” “你别管那么多。”叶绯霜手一挥,“我自有我的办法。” 从私牢门口,陈宴出现在她身后那一刻起,叶绯霜就知道这他娘的完了呀! 这是真不好解释,因为曹崖这个私牢真的非常隐蔽。 前世,曹崖倒台后,上边派人来查封他的府邸,都没有发现这个私牢。 还是几年后,荥阳发了一次大水,府里的林子塌了,大家才发现林子下边竟然别有洞天,仔细一看是个私牢。里边白骨皑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得知此事的陈宴很生气,把曹崖狠狠骂了一通。每句话前边都加了“你们荥阳”四个字,让叶绯霜觉得他把自己一块儿骂进去了。 “牢房怎么能建在地底下呢?”她当时问,“从哪儿进去啊?” “府衙后院有座假山,入口就在那里,特别小的一个口子。” 也幸亏知府府后院不大,就只有一座假山。叶绯霜今天带着答案找,终于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看到向下的台阶。 “今天跟着五姑娘,我看见五姑娘直奔那座假山去了,都不带犹豫的。”陈宴说,“曹崖做了二十多年知府,怕是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这座私牢的存在,我真的好奇五姑娘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叶绯霜知道不管自己编什么理由都会被陈宴问到底,以防圆不回来,她选择了最没有逻辑的说法:“此乃上天助我。” 陈宴:“哦?” 叶绯霜神神叨叨的:“有菩萨给我托梦了,在梦里告诉我的。” 陈宴:“……” 他难得露出这种无语的表情,叶绯霜竟然隐隐有种终于在口头上赢了他一次的暗爽感。 叶绯霜自信起来,摊摊手:“这就是实话,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五姑娘觉得我很好骗?” “哎呦,这怎么会呢!”叶绯霜一拍大腿,“谁敢骗你陈三郎啊!” 她从反面问:“自打我回了郑府,不说一举一动吧,我的大致动向陈公子都知道吧?那您说说,除了菩萨给我托梦,我还能怎么知道呢?” 陈宴靠在车壁上,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一点一点的,这是他思考的时候惯有的动作。 她竟然把陈三郎问住了,难得。 叶绯霜有点开心地端起茶杯喝茶。 冷不丁,忽听陈宴说:“我感觉五姑娘似乎可以预知一些将要发生的事情。” “噗……”叶绯霜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她咳嗽着,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陈宴拿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叶绯霜没接,用袖子直接抹了抹嘴:“陈公子,你不觉得你这话比我那菩萨托梦还离谱吗?” 陈宴把帕子放在她腿上,兀自分析起来:“今日,五姑娘找到了曹崖的私牢。再往前,五姑娘救了璐王父子。” “我不都说了吗?我那天是偷溜出去跑马的,碰巧遇到了落难的王爷和世子。” 为了不显得太突兀,她还提前好几天就预热了。那几天她每天都想往外溜,被陈宴逮住好几次。 关于搭救璐王父子的事,陈宴早就问过她了,她给出的解释也都合情合理,甚至还说明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密林里—— 因为官道被落石堵住了,她觉得蹊跷,就转向小路,没多久就听见了呼救声。她是个路见不平的性子,顿时就拔棍相助了。 现在,叶绯霜说:“我要真能预知未来,我直接多带点人去庇阳山救驾,省得我还被射了一箭。要是那箭上有毒,我不就一下子死那儿了吗?” 陈宴没再继续说这事,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转而道:“五姑娘总想和我退婚,难道也是菩萨给你托了梦,告诉你不要嫁给我?” “……这倒没有。” 她得把握度,离谱也得有个限度。 叶绯霜违心地说:“你陈三郎人中龙凤,想必菩萨也喜欢。就算菩萨给我托梦,估计也会说让我好好把握这门婚约,早日嫁给你。” “那五姑娘努努力,争取早点把这个梦做了。五姑娘这么信奉菩萨,肯定会遵守菩萨的妙言,和我早日完婚。”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语调都没有起伏,可叶绯霜却听出了十足的阴阳怪气。 叶绯霜没再说话。 她只觉得头疼。 陈宴对她起疑了。 以他的性子,以后岂不是要时时盯着她? 算了,盯就盯吧,只要她不承认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能有什么办法?毕竟这事除了天地鬼神,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好比她刚刚说的“菩萨托梦”,她咬死了不改口,陈宴也没办法,总不能严刑逼供。 叶绯霜又安心了。 “五姑娘方才指认曹崖的那一通话,很精彩。”陈宴又道,“想不到五姑娘大字不识,却能对各位大人的事迹如数家珍。” 他看向叶绯霜,轻轻扬了扬修长俊挺的眉:“这也是菩萨托梦告诉五姑娘的?” 这个叶绯霜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我们村里以前有个穷秀才,喜欢卖弄文采,也爱讲些官场上大人们的事迹,我就是从他那儿听的。” 这个解释陈宴倒是不怎么怀疑,毕竟这样的人多的是。就好比一些百姓离皇宫十万八千里远,却能把皇上和娘娘们的艳事说得头头是道。 叶绯霜斜眼看着陈宴,有些心累。 明明他们可以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为什么她得天天和他斗智斗勇。 他赶紧走吧,他到底什么时候走啊,他怎么还不走啊! 叶绯霜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窗外,幽幽叹了口气。 陈宴问她:“怎么?” “怎么才秋天啊。”叶绯霜说,“赶紧过年吧。” “五姑娘盼着过年?” “是啊,过年多热闹,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正好想看看荥阳这种大城池里的人是怎么过年的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陈宴不紧不慢地说,“我还以为五姑娘是盼着过了年,我进京会试,五姑娘就能摆脱我了呢。” 叶绯霜:“……” 谁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