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春潮》 第202章 江慎远骂了句脏话 六日前。 紫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楼阁之间,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俱都步履匆匆,气质冷漠。 彼此间并不关心。 这让她悄然松了口气。 自从借丹朔郡王的手,“完成”了“刺杀郡王妃”的活儿之后,她便好似被遗忘了一般,楼里没有派给她新的活计。 她又变成了那个无足轻重的人。 换过去,她该感觉到沮丧了。毕竟她被人从夔州带到御京来时,满心等着被楼主赏识。 如今……如今也算被丹朔郡王赏识了吧? 紫竹将头又往下埋了埋,而后走向了人字阁的其中一个入口处。 少虡楼中分作“天地人”三阁,自是天字阁最优,人字阁最次。 三阁间彼此并不相连通。 而就算是同一阁内的杀手,其实也很少有往来。这本是为了避免杀手间勾连过度,起了反心。 但这好事而今却成了坏事,以至紫竹暗地里做了什么,竟无人关心,无人留意。 紫竹在人字阁的入口处并未等上太久。 当第一个披着盔甲的人突兀出现在假山外……偶然路过的其他杀手愣住了。 “他怎么不将脸挡住?” 杀手们懵了懵。 他们多少都会覆面,彼此不识真面目,仅凭各自所擅的东西来认人。 连脸都不遮的人,胆好大! 他们这样想着。 而这一刻紫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披甲的人很快走到紫竹身边,与她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紫竹就这样闷头给他领路。 “这人真怪。”其他杀手摇着头,喃喃感叹了一句。 这时从假山的方向钻出了第二个披甲的人。 从未被入侵过,从来风平浪静的人字阁,这才吹起了一丝凌厉的风。 其他杀手终于摆脱了固有的思维,陡然反应过来:“……他们都不覆面!而是披甲!他们不是自己人!” “是外敌!” “快报!有外敌擅闯!” 反应快的,抬手便要点烟警示旁人。可来者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速战速决。”第二个披甲人道。 第三个紧跟着钻出来的披甲人应了声:“是。” 其余杀手大喊一声:“他们是兵士!” 话音落下,竟连烟也不敢点了,顿时四散而逃。 毕竟是最次的人字阁的杀手,既知道军队的厉害,又岂敢与之对抗呢? 接下来一切便是顺理成章的。 紫竹引着路,带军士们迅速把控了整个人字阁。 但卡在她嗓子眼儿里那口气仍不敢松。 “却不知天字阁如何了……”紫竹一颗心狂跳,手脚都发软。 那可是天字阁啊。 …… 天字阁此时却显得静悄悄。没法子,他们抓来的唯一那一个天字阁杀手已经死了。 无人领路,便只能借他留下的讯息,由傅瑞明亲自来扮演天字阁杀手,覆面后进入。 跟在其后的瞿麦也好,傅瑞明的手下也好,并不穿盔甲,只在衣衫里头补一件软甲,而后一律作常见的杀手打扮。 “兄长何必和我一起。”傅瑞明一张冰山脸都有了忧色。 傅翊也覆了面。 他淡声道:“若无我跟随,若遇见预料之外的事,该如何决断?” 傅瑞明想说他也可决断,大不了便是拼上一命罢了。 但他心念又一转,明白过来,兄长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将其铲平!才不允有意外! 自然,这其中也有对他的回护之心。 傅瑞明感动的话自不必说,而他本来也不是善言辞的人,便应了声:“嗯。” …… 眼下,阮师嘶声道:“有血的气味。” 江慎远:“嗯。” 但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天字阁里出了事,但出了什么样的事,还须自己用双眼去看。 江慎远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抓在掌中的手。 那手背上、手指上,近来又多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不过美丽的东西,并不会因缺损而丑陋。反而更有破碎的美。 江慎远暗自笑笑。 若天字阁出事,他可不会给程念影借机反水的机会。 要说这一行人里此时最煎熬的反而是岑瑶心。 江慎远和亲信以外的所有人都被蒙着眼,看不见,她又瘸了腿,跑都跑不快…… 就在这种极度的煎熬之中,他们终于走出了漫长的暗道。 推开顶上的盖子,一层,再一层,摸索着翻身出去。 程念影伸手摸到了四四方方的线条,和上面阴刻的纹路,一点尖锐的触感还咬过了她的指尖。 活人用阳刻,死人用阴刻。 ……他们是从一口棺材里爬出来的! 程念影忍不住悄悄拽了两下,没能将刚才摸到的尖锐的棺材钉拽下来…… 江慎远虽口口声声说要她回到少虡楼,但她身上的武器尽数被收走。 程念影压下失望,被江慎远抓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一股香渐渐侵入鼻间。 这香气。 有些熟悉。 程念影仰脸思索片刻…… “怎么了?在想什么?”江慎远问。 这一点他与傅翊有些相似。 都是控制欲极强的人,才总要将别人所想都控制在掌中。 “闻不到什么血气了。”程念影糊弄道。 “开阔地带,血气自然散得快。”江慎远用足尖捻了捻地面。 “地缝里的血迹没冲洗干净。”他道。 阮师此时扯下遮眼的布条,左右一看,风平浪静,不由道:“兴许是从前惩治旁人留下的。” “哦?可这血,新鲜得很。” 江慎远没再动步子:“有人躲在我们这里,去把人找出来。” 阮师没有犹豫,立即带人往不远处的主殿走去。 他一步跨进主殿,那里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年轻男人,他竟也以一张白色面具覆面。 姿态从容,甚至称得上是优雅矜贵。 这个人的四肢都自然放松地倚住桌椅,像是等了他们很久。 “你是谁?”阮师怒气冲冲,“滚下来!你怎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我想坐何处便坐何处。” 年轻男人顿了顿道:“我认得你,你是阮师。” “那你也如阮师刀一样锋利吗?” 他笑问着,身后的屏风内走出来另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同样以面具覆面。 他对年轻男人说:“兄长,我来试试他。” 阮师扭头大喝一声:“主人!当真有人闯进来了!” 江慎远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这时候叫什么“主人”? 第203章 两两相对 岑瑶心还有些不明白,只本能地觉得不好:“发生什么了?” 钟定元烦闷地接了声:“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此地本是你们楼主的大本营,却被鸠占鹊巢也不自知!” 岑瑶心被突然呛了这么一嘴,心中本就起伏不安,眼下更是一口郁气正正好好堵在嗓子眼儿。 这人言语间可是说她蠢笨的意思? 竟还瞧不起她来! 岑瑶心满心怨气,但嘴上还是柔柔道:“如何就一目了然了?如何就鸠占鹊巢了?从未见过杀自己威风的。” 江慎远:“……” 江慎远:“够了。” 程念影默默心道,废太子与江慎远有嫌隙是应该的。 “护着贵人退至身后。”江慎远沉声道。 他身后的人立即夹住钟定元就往后退。 钟定元伸手去扯布条,却被江慎远的手下按住,客客气气道:“贵人还是遮了双眼好。” “都什么时候了?若贼子袭来,我却看不见,是要我生生死在此地吗?”钟定元怒骂。 岑瑶心闻声倒舒服许多,本能觉得江慎远为她出了口气。 “正因是要紧的时候,才不能叫贵人见了血。”手下还在劝,“贵人放心,我等一定拼死护卫贵人。” “滚!我要念影!” 他不知道程念影如今的全名,却听江慎远这样唤过她。 “我要她!快!让她在我身边护卫!” 钟定元才刚与她结成的同盟,二人都有须互相依仗之处,钟定元当然更信程念影。 江慎远听见他这话只觉更恼火,也极想冲他说一句“滚”。 这等愚钝蠢猪也做得太子,全赖生得好! 江慎远勉强压下火气,反将程念影抓得更紧。 “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是不是……”钟定元那厢更急躁。 他还盼着程念影能主动去他身边呢,却没想到程念影这边被扣下了。 此时殿内,阮师已与人战在了一处。 这身材高大,同样脸覆面具的正是傅瑞明。 “好强的手劲。”傅瑞明都有一瞬间的惊奇。 换平时阮师该要得意一笑,但这时他却面色紧绷,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对面的人,也并非善茬。 而且阮师虽然不算何等聪明,但也见过世面。他一眼就认出对方的用刀习惯—— “你是两司的人!”阮师大喊。 这是说给外头的江慎远听。 江慎远抓着程念影的手顿时更用力了些。 两司分别是侍卫亲军司和殿前司。都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 可天子怎会允他们来到此地动手杀人? 哦,……侍卫亲军司里头有一个人,是傅翊的堂弟! 傅翊! 是傅翊在此! 可也不该啊……他如何能绕过皇帝,这般擅作主张? 他借私情调动侍卫亲军司的人,视作谋反也不为过! 更要紧的是,他如何发现的此地?又如何进来的? 江慎远眸光一冷。他知道,他今日绝不能与傅翊见上。 他抓着程念影转身便要走。 至于废太子……留下来吸引吸引视线倒是极好。 “站住。”殿门口却响起了年轻男人不急不缓的声音。 “堂堂少虡楼楼主竟要不战而逃?” 程念影一听,便知那是傅翊的声音。 是傅翊! 竟是傅翊! 他出现在了这里! 真是怪。 她如今竟也会觉得傅翊的声音亲切起来。 “我先前便在想,找来找去,怎么就是找不到楼主呢。原来是在外头,今日才回来。” “可叫我好等啊。” 傅翊语气不紧不慢。 江慎远充耳不闻,依旧迈步向离开的方向走。 这等挑衅激怒,他还不会上当。 事有轻重主次,他分得清楚。 但显然,傅翊不会给他离开的机会…… 原本风平浪静的亭台楼阁间,杀手打扮的人跳了下来。 是天字阁的人?不!不是! 即便是穿一样的衣服,他们身上夹杂煞气的同时,更多却是凛然正气。 他们也是侍卫亲军司的? 江慎远反手拔了刀,压低声音,故意凑近似要与程念影耳语,但声音却是放大到足以叫旁人都听见。 “今日却要委屈你与我一同杀出去了。” 程念影动了动唇。 到底忍住了没说话。 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江慎远都没想到她没推拒反抗,惊讶地挑了挑眉,本来极为糟糕的心情,这会儿好了太多。 这一幕,傅翊瞧见该是作何想法? 哦,不对不对。 忘了…… 江慎远伸手摘取了程念影覆面的珠帘。 那是他特地为程念影选的。 珠帘颜色清甜灵动,却冰冷。多像她啊。 他将珠帘抓在掌中,意味深长说了句:“似不似那成婚时的头冠?” 似个鬼。程念影抿唇。 江慎远这厢说完,才又抽去程念影覆眼的丝带。 如此一来,少女整张精致的面庞都露了出来。 傅翊便能看个清楚了。 “你看——你知那是谁吗?”江慎远一指阶上傅翊,“那是丹朔郡王,被你扮作秦氏女,蒙骗数次的丹朔郡王。” “郡王又何必也戴上面具装作是楼里的杀手呢?” “郡王的声音,郡王的风姿,便是掩去面容,又有谁人能不识?” 江慎远虽讨厌,但程念影觉得最后一句话倒也不算说错。 傅翊可真好认啊。 第204章 江慎远又骂了句脏话 傅翊对江慎远这番话一丝波澜也无,反而就立在阶上,垂首向江慎远看来。 “你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 这般姿态,何等傲慢。 江慎远仍旧压着嗓子:“我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郡王岂会听过我的声音?” 话是这样说,江慎远语气间可没有一丝谦卑。 傅翊从来不与人打无谓的嘴仗,他不疾不徐道:“你认得出我。” “你见过我,还不止一面。寻常小官要想见我一回,可不容易。何况要见上几回乃至更多?” 江慎远不说话,静静听着。仿佛在比试着耐心。 程念影这厢憋坏了,用力抿抿唇角。 忍住。 “你不是什么小人物,但也的确不是什么贵人。” “若是贵人,又掌握着少虡楼中这样多的杀手,如阮师、如鸦九……你要造反岂不是容易得很?” 江慎远的面上霎时有了极微妙的变化,所幸被面具遮掩。 ……傅翊连天字阁中有哪些人都知晓? 江慎远并不知傅翊也就知道这两个名字。 此时傅翊接着开了口: “什么样的人方才时时见到我,而又不起眼?” “难道你是个太监?” 他的慢条斯理霎时成了最大的挑衅。 江慎远面具下的脸色一黑,再度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郡王的本事就是如此?”江慎远的嗓音被压得越发哑,“一个猜得也不对。” 傅翊蓦地问:“两司三衙,你属于其中哪一个?” 江慎远猝然攥紧了指骨。 他乃神卫军的指挥使。 神卫军是禁军编制,隶属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 正是两司三衙中的其中一衙。 “这很难猜吗?”傅翊大抵习惯了猫捉老鼠般,一步步带给对方极强的压力。 他这才又道:“这么大一个少虡楼安插在御京,杀手更胆敢接下杀王公贵族的活计,他们所依仗的是什么?” “他们背后恐有禁军的高官。” “禁军有宿卫皇城之责,御京若有刺杀之事,也多由他们接手追捕。两司三衙乃是禁军最高指挥机构。若要为这样一个杀手组织大开后门,你说,除了两司三衙的人,还能是何人?” 程念影舔了舔唇,掩去眼底的亮色。 她知道傅翊很聪明,哪怕她不抢着开口,他或许也能猜出江指挥使的身份。 但那或许在这一刻变作现实,还是叫程念影微微吃惊。 他真的很聪明。 他太聪明了! 他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都不显怪异了,仿佛本就是他自然而然能做到的事。 就像别人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 “哈,哈哈。”江慎远脸色难看地低笑了两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否认无用,但这时候就自爆那是蠢人才会做的事。傅翊猜就随他猜去吧,而今该自己来控制事情的局面了。 江慎远随即轻叹一声:“我以为今日狭路相逢,郡王会更在意我身边的这位。没想到郡王只一味想知晓我的身份。” “郡王先前受人蒙骗,不生气?” 江慎远哪管他生不生气,他就是想将这事捅出来,叫所有人都知晓。 以他所见,贵人的喜爱,如同对猫狗。一时上心得趣儿罢了。明日有更新鲜的,自然也就换了。 这猫狗若还敢蹬鼻子上脸,那更是要不得! 程念影到底是摆了傅翊一道啊! 这可是傅翊……人人都知晓的,多智近妖的丹朔郡王,居然被一个女人欺骗愚弄了…… “这便是你想的逃脱之法?”傅翊只淡淡反问了一句。 相比之下,倒是后头的岑瑶心听见这一口一个蒙骗,激动得厉害。 傅翊若仍被她蒙了心,简直天大的笑话! 江慎远摇摇头:“我只是好奇。” “我重见到念影那日,我问她,丹朔郡王既知晓替嫁一事,那郡王是爱你呢,还是恨你呢?” “她不答。” “那我今日替她问问郡王,将来满御京都知晓此事,郡王颜面扫地……郡王会爱她还是恨她呢?” 于悬空寺中三言两语自然难以挑拨,他并未指望那时就挑拨动。 他要程念影自己来看清楚。 看看那高高在上的贵人……在大庭广众的逼问之下,会做出何等的选择。 哪怕他避而不答,已足够伤人。 “一个杀手,一个御前得宠的郡王……我都难以想象,郡王与她隔着这般天堑,郡王会怜爱她。” “难不成将来还要正儿八经迎娶她?迎娶一个骗了自己的人?” 江慎远一口气说完,这次没留给傅翊说话的机会,他紧跟着继续挑动傅翊的怒火:“险些忘了!郡王此时是不是在想,念影是谁?” “郡王还不知道她的真名吧。是,杀手之名,岂能告知于外人?也唯我知晓了。” 傅翊淡声:“重要吗?她便是叫明月,叫清风,叫虫儿,鸟儿。到底也是同一个人。” “重要,岂能不重要?” “她的名字是我起的。” 江慎远高兴地笑起来。 “她幼年时,我父亲见她玉雪可爱,便留她在我身边伺候。那时我翻阅典籍,为她起名承影,只是她想要个姓,才改承为程,添一个念字。” “心心念念皆是影。” “郡王聪慧,既知阮师、鸦九之名,该也知晓承影二字的分量。” “我为她,可是花了心血,下了功夫。” 承影。 承影剑。 一把上古剑,一把帝王之剑。 第205章 结束了? “絮絮叨叨说这么多,想拖时间?” 江慎远被突兀打断,也不觉恼。傅翊如此,不正说明傅翊此时不快得厉害? 他正待接着开口。 傅翊道:“我倒无妨,你愿说便接着说。江指挥使。” 程念影霎时按不住瞪圆了眼。 江慎远这一刻何等惊骇更不必说。 仿佛天地万物皆被冻住,周遭弥漫开一股令人难捱的死寂。 钟定元都流了两滴汗。 傅翊难对付。 以致叫人咬牙切齿,实在恨矣! “哦。”江慎远恢复了自如的神色,他微微侧身,“是我失言了。” “我不该提到那句,‘她幼年时,我父亲见她玉雪可爱,便留她在我身边伺候’。你一下就猜到我父亲也是两司三衙的人。” “父子二人同在一处,又都做了禁军中的高官。御京之中有第二个?” “……”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揭下面具,但眼下这一局已然成了明牌。 江慎远目光冷锐,相比下傅翊与往日好似也没什么区别。 殿内的动静很响,二人仍在打斗。 哪怕还握有充足的底牌,江慎远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烦躁。就因为他的对面站着傅翊…… “傅瑞明打不过阮师。”他沉声道,“阮师学的是杀人术。” “而郡王更是从未习武。”江慎远摇摇头,“难道真要到不死不休,我来取郡王性命的局面吗?” 傅翊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 那些作杀手打扮的士兵齐刷刷从衣袍中取出了弓箭。 这弓箭造得小,射程不远,但要将他们围困射杀于此,已然足够。 看起来是已然足够。程念影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但像阮师这样的,便能从围堵中逃跑了,江慎远比他更厉害…… 这箭不行。 得用杀牲畜的,更粗更锐的箭。 人手拉开的弓力度也还不够,至少对他们来说还不够。 程念影心念百转,还在想着如何才能杀了江慎远。 江慎远倒为她操心上了:“看来郡王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啊,若一个不慎将你也射死在这里,可怎么是好?” 程念影低头认真想了想,若是先前刚到郡王府上的时候,那会儿傅翊要将她围起来拿箭射她,她定然跑不掉了。 如今挨了阮师的打,倒又进步些,学了新东西。 她躲得掉吧……她想。 若躲不掉,岑瑶心还在后头呢,拉过来挡挡。 阮师又不在。 拉钟定元也行。 程念影脑中已想得清楚明白,她抬眼道:“放箭吧。” 江慎远:“……” 江慎远:“……?” 程念影声音更高更冷:“放箭啊!” 江慎远松了口气。哦,说气话呢? 这时候里头的傅瑞明隐隐觉得这声音耳熟。 正待细听。 阮师也急了,一脚蹬住门,借力就要往外跑。 放箭?不能放箭! 傅瑞明又岂能叫他逃掉?紧跟着也撵了上去。 这出门一瞧。 傅瑞明惊住了。 “……堂嫂?” 下一刻,傅翊隔着面具,声音稍显沉闷地道:“放。” “兄长,可她……” 傅瑞明的话都未能说完。 士兵们拉弓放箭,未有一丝停顿。听从命令,从来是他们刻入骨髓的本能。 “嗖嗖嗖——”万箭齐放。 阮师脑中嗡嗡,飞奔向岑瑶心。 钟定元躲在两个杀手下属之间。 他真放箭啊! 傅翊心好狠! 江慎远彼时终于抽出了腰后的刀,叮里当啷,飞快地挡开飞箭。 “抓江慎远,不要去追阮师。”傅翊这厢飞快地对傅瑞明道。 那……那堂嫂呢? 那是堂嫂吧? 是她。 当是她。 傅瑞明喉间一哽,冲向江慎远。 禁军里的人,都惯于带刀、使刀,傅瑞明是如此,江慎远倒是刀剑都惯携。 二人刀与刀相撞,发出一声狰狞的响动。 同时傅瑞明侧身一转,将程念影生生挤开,隐隐有护在身后之意。 江慎远有片刻惊讶。 傅翊说放箭便放箭,没将程念影放心上,倒是他这堂弟,竟还照拂起来。 傅瑞明连阮师都拿不下,何况他? 江慎远心下失笑,左手扫去箭矢,右手劈向傅瑞明的臂弯。 这时他听见一声刺耳的响声——那是兵器匆匆出鞘的声音。 手无寸铁的程念影抽出了江慎远腰间的佩剑。 她没有去躲。 那日江慎远为示亲近,曾将自己的佩剑借给她与阮师比试。 眼下,程念影握剑便显出一分熟稔。 剑气凌凌。 那剑风直朝傅瑞明颈间而去。 “堂嫂!”傅瑞明大喊。 江慎远却是大笑:“你当她是什么人?还须你来护?” 剑风直不减,切去江慎远发丝。 江慎远骤然意识到不对,闪身躲开。 但那剑锋仍是切开了他颈间的皮肤,撕拉出一条长长的剑痕。 傅瑞明保了一命。 她要杀他。 她在救傅瑞明。 阮师闻声回头:“我早说她留不得的!她既做了一回叛徒,便不能信她第二回!” 阮师气急也无法。 就他回头的功夫,岑瑶心痛呼一声,挨了一箭。 逼得阮师只能再回头去照顾岑瑶心。 这偌大庭院中已乱作一团。 程念影吐了口气,暗暗道了声“可惜”。 她一直在等。 等这样一个近身偷袭江慎远的机会……可他太厉害了。 有箭矢飞来,有傅瑞明当前,她在后头出手那样果断凌厉,江慎远也不过是中了一箭,又挨了她一下。 到底未伤及根本。 江慎远也不喊疼,连退三步远:“念影,你要想清楚……” “我知你不过是记仇罢了。若早知是你,当初我岂会命人接下这活儿来追杀你?” 程念影抿唇挥剑。 江慎远躲开,但他的一个手下倒了。 血在颈间绽开,再无爬起的可能。 她只是在阮师和江慎远跟前有不足,其余人她才不怕。 江慎远叹了口气:“拦住傅瑞明。” 他身后又一个手下动了。 穿得和其他下属别无二样,但他的动作冷酷迅疾,仿佛第二个阮师。 “这人应该是鸦九。”傅翊低声道。 转眼之间,江慎远带来的手下便死得差不多了。 “上吧。”傅翊说。 两个人从殿内走出来,一个是憋了不知道多久的吴巡,一个是傅翊手里的暗卫。 二人一个持重剑,一个两手各抓环刃。 吴巡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学的杀人术?爷打小学的也是杀人术。” 他们踩着玉阶而下,加入混战之中。 其余士兵停住射箭,一齐涌上来。 江慎远喉间窒得厉害。 这便是被人打了伏击的可恨之处,他难再扭转局面了。 得逃了。 “我还是得抓着你我心里这口气才能平息。”江慎远扭头看向程念影。 他屈指成拳,不顾身后挥来的利刃,更不顾身上的伤,要将程念影打晕。 吴巡、那暗卫,连同傅瑞明都想也不想,一齐扑来。 江慎远气得想杀人。 ……好,傅翊是一动不动,坚决不立危墙之下。但他手底下的一个个,倒都对程念影护得紧。 装什么云淡风轻?到底还是重要得很! 江慎远左右抵御来敌,实在左支右绌。 下一刻。 血飞溅起来。 傅瑞明切去了他半个手掌,程念影手中长剑刺入了他的后腰。 少女眼皮都没眨一下,转动手腕,剑刃在皮肉间滚转。 江慎远喉中挤出一声尖厉的啸声,痛!痛极!他从未被逼到如此地步过! 程念影,他带不走了。 其余人亦是…… 江慎远忍痛而逃。 吴巡要追,被傅瑞明喊住:“不能追,兄长一早嘱咐了。” “先砍了他左膀右臂,阮师、鸦九都得拿下。” 程念影这厢低喘了口气,茫然地环视一圈儿。 结束了? 少虡楼没有了? 她茫然迈了一步,却是被人从背后牢牢一抓,箍在怀中。那冰冷面具就抵在她颈间。 傅翊终于走下来抱住了她。 “我方才不能有一丝心软,否则江慎远便会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以此威胁我。” “少虡楼的背后是皇帝。”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第206章 多亲一下 话一出,两个人都顿了顿。 在开口第一句说完要紧的话后,倒不知先从哪里接着说了。 一时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可傅翊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将程念影箍得紧紧,那仍扣在脸上的面具冰冷,用力抵在程念影的颈侧。 程念影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痒,还被抵得隐隐发麻。 有些太用力了。 “主子……”吴巡干巴巴地唤了一声。 “……” “主……”吴巡这回刚起了个头,就被傅瑞明闷头从后面拽住了。 吴巡摸摸剑柄,退两步,扭脸见那疑似“鸦九”的杀手,正阴沉沉地盯着这厢,他上去就拿剑柄敲人脑袋。 “瞧什么瞧?” “我都不敢瞧。” “鸦九”登时气得两腮绷紧,太阳穴鼓鼓,阴沉沉地瞪得更用力了。 吴巡才不管他,扭头一时视线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转来转去,看见了形容狼狈,脸色白得连痛呼声都挤不出的岑瑶心。 “这怎么还带个瘸子?” 这下阮师又瞪住了他。 那目光似恨不能将他扒皮拆骨一般。 吴巡只得将头转了回去,嘀咕:“感情瘸子是你带的?你们楼里还管发媳妇儿呢?” 岑瑶心本就疼得几欲死去,听了这话更是差点活活气死。 吴巡老老实实在那厢站定,又无聊去盯傅瑞明。 发现这傅大人,他们堂少爷,正陷入巨大冲击中,竟似在发怔。 发什么怔?哦——没想到过去那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郡王妃,摇身一变成如今这个会持剑杀人的狠角色了? 想到此处,吴巡倒有些高兴起来。他是主子心腹,这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旁人抠破脑袋都想不通呢…… “堂少爷……” 这边声音刚起,那厢傅翊扣住了程念影的手背:“还不丢了?” 那剑是从江慎远腰间抽出来的。 该丢。 程念影想了想,却没动,她艰难地扭过脸,并不想被别人听见,便将声音压得极低。 “江慎远说,三次下令要求刺杀郡王妃的人……” 她的气息温热,挟着淡淡血气和一点悬空寺的檀香气。 本该是温情缱绻时刻。 “江慎远说,是你。” 程念影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着。她并不猜疑,她只是直接来问他。 她想问清楚,她想听见丹朔郡王口中的实话。 “……”傅翊捏着她的腕骨摩挲两下,神情被隐在面具之下,“江慎远说什么你都信?” 程念影抿起嘴角,不高兴地挣了两下。 傅翊将她抓得更紧,只好道:“……是我。” “为什么?” “……”傅翊从未觉得随手做的事,竟会有这样一日,开口艰涩。 “为什么?”偏程念影又追问了一遍。 “在蔚阳时见你,我便同你说了,我知晓秦玉容与人有染。侯府女,做出这等蠢笨之事。且不论贞洁,我容不得我的郡王妃是这等蠢人。” “这是第一回。” 傅翊开了口,语气到底还是恢复了冷静。 “你入府便引我怀疑,为试探你,你出宫宴便遇了刺杀。” “这是第二回。” “秦玉容欲与你换回来时,在城郊庄子遇见杀手。” “这是第三回。……因我不愿你们换回来,吓吓她。” “秦玉容该知晓,郡王妃并非是那么好当的。武宁侯府一意孤行,便要赔上性命。” “此外再无其它。”傅翊说完,自己又沉默住了。 听起来三次也够多了。 “哦,我也猜到差不多是因这些缘故。”程念影低声道:“郡王说了实话。” 嗯? 她并不生气,似乎只想听他亲口承认? 傅翊喉间紧了紧,滋味儿复杂。 程念影紧跟着却又好奇地问:“那时不要我和秦玉容换回来,是我做郡王妃更好?” “……是,你做得很好。” “你那时喜欢我么?” 傅翊喉间轻轻哽了一下,但也知道她一贯直白。而今日她又铁了心要听实话。 他道:“有,不多。” 程念影自个儿点点头:“我猜也是。你那时候冷酷得很,在夔州你看着我跟别人走。你还拿我捉弄你大哥。” “……” “我那时……”傅翊噎住。她如今翻旧账越加熟练。 “你今日为何在天字阁?”程念影突然接着又问。 傅翊紧扣住她的手指松了松力道,语气缓和:“楼里会不断派出杀手追捕你,抓了一个,还有无数个。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了却后顾之忧。” 程念影仰着脸:“那便是为了我?” 傅翊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擅使言语作利器的人,但这会儿应答的话反没那么容易出口。 他的指腹感受着程念影的脉搏。 一声一声。 她的脉搏快了一些。 “是,是为你。” 程念影:“那你的后顾之忧呢?” 傅翊怔住。 程念影:“少虡楼没法子再追捕我了,可皇帝会恨你。他会杀你吗?” 傅翊:“……会。但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也会。他不能给他的继承人留下我这样的臣子。动杀心本就是迟早的事。” 他是想换少女的心软。 但也不会拿这些来硬唬她。他与皇帝本就会走到这一步,不是她引起的。 何况……现在小姑娘也不好唬了。 “哦。……那,我先不杀我那个亲生父亲了。” “嗯?” “先解决你的事。” “我的事……”傅翊舔了下唇,心跳都快了快。 “嗯,要你活着!”程念影铿锵有力地说。 傅翊没说话,他只是将程念影转了个个儿,左手摘下面具来,咬住她的唇。 失了斯文。 更多是侵占的强势与狂烈。 吴巡在不远处愣住。 主子从来在外头衣冠楚楚,并未这样失态过。 程念影被亲得喘不上气,推了推傅翊,又不敢使大力气,怕把他推死人堆里去。 到底还有许多事要处置,还有许多人也等着。 傅翊放开她,却又亲昵而略带一丝情涩地咬了下她的耳垂,喑哑道:“小禾,小苗。……你的名字到头来却是江慎远告诉我的。” 他有一丝不甘。 可今日又偏被怀中少女给予了太多甘甜。 那因醋而起的戾意最终便只化作一声:“……多亲一下也不肯么?” 第207章 听爽了 程念影抬脸看着傅翊,将话还给他:“江慎远说什么郡王就信什么?” 傅翊:“……” “那也不是真名?”傅翊养气功夫再好,额角都突突跳上了。 “是真名。” 程念影这次说完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是。” 程念影说完又顿了顿,怎么她与郡王可信度都不是很高的样子? 程念影舔舔唇,还是接着道:“但‘承影’的名字不是他起的,是老楼主选的。这本来就是春秋时藏剑家孔周手里的一把剑的名字,怎么能叫起的名?只是从那么多刀剑名里头选了个出来。” “我要姓‘程’是自己想的,‘念’字也是我自己加的。与他没干系,与老楼主也没干系。” “从我知道那是一把剑的名字开始……我不要做一个物件,我要做一个人。有名有姓就像人了。” 那是那时候的程念影,能给自己改成的最好的名字了。 傅翊眉眼轻轻一动。 这下好了,那戾意、醋意和强烈的不满足皆被压了下去。 傅翊抬手极轻地摸了下程念影的头发,嘴角下压:“嗯,我不信江慎远的,我听你的。” 程念影惊讶地看看他。 一边的吴巡惊骇地看看他。 傅翊随即转身,先走向了阮师。 岑瑶心脸上的布条早在放箭时被她自己慌乱地扯了下来。那时其余人自顾不暇,也无人来阻拦她。 她看见了傅翊,也看见了方才傅翊低头亲吻程念影。 岑家不复存在的憎意,对傅翊的既不甘且恨,……种种混杂。使得她轻轻发抖。 她曾喜欢傅翊的多谋善断,今日却也怕他的多谋善断。 傅翊没看她,而是问阮师:“你叫什么?” 阮师恨恨,神情微微扭曲:“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我要听你自己说。” 阮师自然不肯配合,只挤出个怪异的笑。 傅翊伸手。 一旁的手下便立即递上了刀。 那刀架在了岑瑶心脖子上。 岑瑶心险些气吐血。 傅翊不喜江慎远拿程念影威胁他,但他威胁起旁人来顺手得很。 “我是阮师。”阮师恨恨道。 “嗯,好。他是谁?”傅翊一指同样穿着杀手服饰的。 “……鸦九。” 鸦九闻声分外激动:“你该死,你怎能与傅翊说话?你该死!” 阮师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知道不管他说不说实话,丹朔郡王都会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先前轻易拆穿了主人的身份一样。 这个人,本就可怕。 “还真是啊。”吴巡接了一嘴。 “那这个人又是谁?”傅翊指向另一个,被杀手尸体紧紧压住,试图将自己躲起来的人。 阮师:“我不知……” 程念影在后面接了声:“钟定元。” “什么?”吴巡惊愕,“废太子?还活着?” 岑瑶心同样一惊。 皇后是岑家的女儿,钟定元是她的儿子,自也是岑瑶心的表兄。 难怪江慎远不让外人接近。 钟定元这时不免恼怒地推开身边压着的尸体。装死是装不下去了,愤怒得很呢。 他瞪着程念影:“你这样快便将我卖了?与傅翊做一对假夫妻,还做出真感情来了?” 傅翊不禁轻轻挑了下眉尾。 钟定元见状怄得不行。 这话还让他听爽了是吧? “傅翊心思太深沉了,你以为他一时跟你说了实话,便能永远在你面前坦白,亲密无间吗?”钟定元刚对着程念影说完,自个儿又泄了气。 “罢了,连江慎远都说服不了你。” “但那几夜你与阮师过招,我来护着你,这情你得记下吧?” 傅翊微微一笑:“我来替她记。” 钟定元喉中艰难挤出声音:“呵呵。” 那还是算了吧。 程念影这时开了口:“我也觉得他有时聪明得有些可怕,心眼儿也不大好。” 傅翊:“……” 这是转机吧?钟定元激动得差点原地坐起来。 “但若他不厉害,又怎么能站在这里?怎么能叫我摆脱少虡楼的追捕?” “不能既贪他的好处,也恨他的好处。” 程念影轻描淡写地说完。 钟定元深吸一口气,喉咙好似被堵住,再说不出更多话。 连岑瑶心都定在了那里。……她可真聪明,这话说出来,自然连傅翊的心也能拿住。 程念影转头对傅翊道:“他和江慎远牵扯在一起的事,我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但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牵扯到皇帝呢。 方才都是抱得太紧,贴着耳朵说的悄悄话。 傅翊转身抓住她的手:“好啊,我们回去慢慢说。” 但程念影很快想到:“不过你这样聪明,肯定一见也猜到了是不是?” 傅翊:“我没猜到。” 程念影怀疑地看看他。 钟定元马上指着道:“这不分明就是说假话吗?你看看,他嘴里真话好找吗?” 吴巡上去踢他一脚:“你懂个屁!” 钟定元恼怒:“你这奴才!混账!你怎敢……” 吴巡立马拿布条把他嘴给绑了。 傅翊此时连盘问这帮人的心思都没了。 都不重要了。 许多事他的确一个照面就能猜清楚……于他来说,盘问往往更像是亲眼见到对方一点点崩溃发疯,从中汲取到些许趣味的过程。 “我们走吧。”傅翊扣住程念影的手指。 两个人的手指都有些发凉,但扣紧之后便暖了些。 “你先前从裴府去悬空寺的路上受伤了?”傅翊关心她。 “嗯。” “你打不过的人在少虡楼中应当屈指可数……”傅翊本来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是阮师动的手?还是这个鸦九?” 傅翊转身:“先不急。” 他一指岑瑶心,连对看她面具之下的面容都没兴致。 他道:“先将这个杀了吧。” 岑瑶心呆住。 阮师也变了脸色。 是他动的手!以他性格,要他此时推脱说不是自己,他根本做不出来。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不!不行!” 他只能徒劳地这样喊着,一边奋力挣扎。 暗卫面无表情地将一根长钉钉住他。 但阮师颇有要生生撕裂血肉,也定要挣开的意思。 吴巡只得跟着上去压制。 岑瑶心不敢赌阮师还能脱困……她声音尖利:“表哥!你虽被废,但仍是皇帝的儿子!是天家血脉!你为何不站起来,命令那些士兵?他们岂敢动你!” 这一嗓子,将她的身份也喊分明了。 钟定元还在发愣:“你管我叫表哥?你是谁?哪个表妹?” 他表妹多得根本记不住。 “看来逃掉的人,今日都找到了。”傅翊的眉眼往下沉了沉,“岑瑶心。” 岑瑶心剧烈地喘息着:“丹朔郡王,你好狠的心啊。我本也该是与你共枕之人……” 傅翊纠正她:“你是罪臣之女。” “程念影一开始躲得很好,少虡楼找到她,原来是因为你。你找了阮师,希望借少虡楼的手杀了她,她才会被江慎远留意到。” “这实在令我有些不高兴。” 傅翊的目光从他二人身上漠然地逡巡而过。 他吩咐身后的手下:“先将江……程姑娘请马车里去等我。” 他在程念影心中有些可怕。 不能再更可怕了。 第208章 衣裳脏了,得换 程念影奇怪地看看傅翊。为何要将她请走?无非就是些血腥的审问手段罢了,她又不是没瞧过。 “程姑娘,请。”暗卫恭恭敬敬地一伸手。 她还想着回来救傅翊呢,谁知道傅翊已经先在少虡楼等她了。 她转头又看看傅翊。 “去马车上等我,你这一路太累了,还带着伤。”傅翊温声劝她。 程念影想想也是。 接下来傅翊的事还有一场硬仗。 这回没有了布条覆眼,程念影才终于知道原来天字阁的暗道是长这样的。 “程姑娘?”见她走两步不动了,暗卫不由紧张开口。 方才江慎远的剑她已经丢掉了,眼下手中又没有了趁手的工具:“我想要两根棺材钉。” 她先前就瞧上了,江慎远又不给她机会偷偷拔。 两个暗卫此时二话不说,一脚蹬住厚重的椁,各掏出一只四棱锏,生给程念影撬了两根棺材钉出来。 一点异样也未表露。 程念影将棺材钉一揣,他们方才一块儿走了。 钟定元人都气傻了:“这就……走了?” 就任他落在傅翊这魔头手里了? 岑瑶心在极致的恐惧与不甘下,反倒在此时笑出了声:“表哥,你同杀手讲什么仁义吗?” 钟定元先是一愣:“你这会儿疯了?” 生怕傅翊不宰人吗? 岑瑶心:“……” 反正都这样了,也不怕互戳心窝子了:“表哥,你被废当真怨不得别人。若我投生成男儿,做太子都做得比你好。” “傅翊不会放过你我,他既要杀,你也是个废物东西,救不了我。我难道还要同他摇尾乞怜吗?” 钟定元:“你!” 岑瑶心这一番已算得上是死前极漂亮的话了,但傅翊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看着挣扎得浑身是血的阮师。 “一个皇后娘家出身的贵女,如何同你扯上干系的?” 阮师是在场唯一还试图辩解的人:“我只是奉楼主的命,我只是追捕程念影,我没有杀她……” “她还活着!还活着!”阮师脖颈青筋迸出,双目赤红地强调。 钟定元看得指尖发麻。 傅翊还是不为所动,似乎只是想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阮师慢慢又收了劲儿,他道:“放过岑瑶心。” 傅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手中的刀抵住了岑瑶心的脸。 岑瑶心强忍住嘶叫的冲动,至少这一刻……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保住岑家最后的一点骄傲和脸面,还是为了不在傅翊面前露出丑态。 她的确是忍住了。 傅翊不像别人逼问的手段那样,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手腕转了转,从岑瑶心的脸颊划到锁骨,伤疤长,切痕深。 他不知道程念影身上的伤有多长,有多深。 姑且就先如此吧。 “啊啊啊!”岑瑶心还是没能忍住。 她崩溃地抬起双手,却又不能触碰自己的脸,在腿伤之前,她以为那就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痛的苦了。 可眼下原来还有更痛的。 傅翊舒展手指:“她变得这般模样,你还是喜欢她?要救她?” 岑瑶心喘着粗气,双眼模糊不清地看向阮师。 阮师面目狰狞,只重复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傅翊露出了然之色:“并非因容颜而动的心。那我猜一猜……你是少虡楼天字阁中最好认的那一个,因你发色瞳色乃至肤色皆异于常人。 “你面具之下总比旁人要缠缚遮掩得更多,是为了不叫人认出你是谁?我想不是。” “你只是不想旁人觉得你奇怪丑陋。” “岑瑶心遇见你时,对你说了什么?将你视作常人一般,说你不是怪物?” 阮师瞳孔震颤,没有说话,只是眼底流露出忌惮和更深的憎意。 “你们做杀手的,都这样好哄好骗?就因岑瑶心做了你人生中第一个,说你不是怪物的人,你便要为她献上一切?” 傅翊惯性地说完这般折磨人心的话,才微微顿了一顿。 嗯,还好让程念影先走了。 否则叫她听见这话,日后又要记仇,拿来噎他。 “你见过几个贵人?”傅翊好笑地问阮师。 “江慎远也好,岑瑶心也罢。贵人口中随口说一句这样的谎话,实在太容易了。” “岑瑶心要杀程念影,是为稳固她将来嫁进郡王府的位置。你于她算什么东西。你看你,丢了命。” 傅翊缓缓地眨动了下眼眸。 他长得真是好看。 一个既好看又聪明的人,让岑瑶心不甘,让阮师生出嫉恨。 这个人用他从来握笔的手腕,一用力,接过吴巡的重剑,切入阮师腹间。 从上次抓到的那个天字阁杀手的身上,傅翊知道了,天字阁的这帮人,是对少虡楼最有归属感的。他们不会认输,不会投诚。 傅翊垂眼,觉得还不大够。 他对阮师道:“你害怕让人瞧见你的真面目是对的。你的确是个怪物。” 阮师挣扎着,喉中声响咯咯,眼角像是要生生撕裂一般。 他流出血泪。 又痛又恨又愤怒。 傅翊这才觉得他伤了程念影的那点不快平息了些。 “你伤她,我杀你,显得不公。听闻你们少虡楼的人,多有个怕和尚的毛病,都想来生投个好胎。” “我给你念段往生咒。” 傅翊将剑丢回给吴巡,启唇真念了起来:“南无阿弥多婆夜…… 枳多迦唎 娑婆诃。” 他口吐佛言,却神情淡漠,神的悲悯与魔的残忍在他身上交织。 钟定元狠狠打了个冷战。 岑瑶心一时连痛都忘了,她望着这个她曾认为越是这般越有挑战性越是好的男人……一股彻骨寒气从喉咙口冒出来,将她冻得好似已经死去一般。 “你既逃出岑家,躲过杀劫,怎么就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 血流到傅翊的鞋底。 “这下好了,唯一能护着你的人,也死了。” 傅翊转身。 吴巡扔了一段绳子给岑瑶心。 “我……我要毒药,给我一壶毒药。”她对自己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麻烦。”吴巡嘀咕一句,问同僚:“你有没有?” “你有吗?” “天字阁里翻了点,让她吃吃看。”暗卫摊手,“毒不死再换下一个。” 岑瑶心觉得可怕又觉得荒唐。 她咬咬牙,一头撞到吴巡剑上。 ……痛啊,太痛了。 她到底还是流了泪。她这一刻才明白,从一开始她的对手和敌人就不是程念影。而是傅翊。 至于阮师。她临死前,脑中飞快掠过的那些思绪,到底未能分半点空隙给他。 * 程念影竟然靠着马车的车壁睡着了。 这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安心。 这便是傅翊心眼儿多的好处了,知道反正在这里应当是安全的。 直到车帘被卷起,车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有人踩着马凳走了上来。 她睁开眼,疲乏地动了动眼珠,觉得傅翊没说错,她一路走来,的确是很累了。 “我们现下去定王府。”傅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念影一激灵,朦胧的目光霎时定住,疑惑地重复一遍:“去定王府?” “嗯,我的事还在后头,你的事,能先办了。”傅翊抽了衣带,他一边道:“带来天字阁的士兵,是定王主动出借与我的,是王府的府兵。” 他又道:“我衣裳沾了血,得换下来。” 他说罢,抬眸定定盯着程念影,眸光温柔,但又显得有些怪异的深沉。 他笑着问:“我手方才伤着了。你能替我脱下来吗?” 第209章 怕她不高兴 手伤了? 程念影立即低头去看。 他的右手腕骨处果真红了一圈儿,指缝间的血迹都已干涸了。这对丹朔郡王自是难以忍受的。 但程念影拿手指头给他擦擦。 没伤口啊。 那是扭伤? 这也算得是伤? 话到嘴边,程念影慢吞吞地又咽了回去。好吧,贵人总是娇气些的。 她手搭在傅翊肩头,将他身上厚重的外袍脱下,再是内衫。 “连里衣都脏了。”程念影嘀咕一句,还要动手,这回却被傅翊按住了手背。 “不用了,没有备换的里衣。” 傅翊将她的手拉开,却突然一反先前的态度,自己抽出凳下的箱笼,从里头取出干净的衣袍来自己动手换上了。 他的动作也确实僵硬,但不像是手伤了,更像是先前的肩伤至今还未好全。 程念影正纳闷。 傅翊坐下来,无比自然地就将她捞到了腿上:“你方才抬手有些不自然,伤口在疼?” 程念影怔了怔:“嗯,该吃药了。” 越接近御京,江慎远便好似无意地忘了这事一般,再没给过程念影治伤的药,也没给过楼里用以控制杀手的药丸。 程念影微微出神,一下想起来自己先前在蔚阳说傅翊对自己心有不甘,不过是贵人驯鹰。 但如今比一比。 江慎远才是那个想驯鹰的。 傅翊的手段到底温柔多了。 “什么叫该吃药了?”傅翊的手解开她的衣领,“同我说一声伤口疼,很难?” “我说该吃药了,有何错处?” 傅翊抵近:“别人如何知道你疼?” “知道了又如何?” 傅翊将她的衣领完全剥开,哪怕门帘被捂得严严实实,程念影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她舔舔发干的唇,感受到男人身上传递来的热意,岂能还不明白他此刻想要什么。 热意交融,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从自己的皮肤上扫过。 程念影犹豫了下,想到在河清遇仙楼的时候,傅翊情难自抑的模样。 她的手窸窸窣窣地摸上了傅翊的膝头,略显笨拙地顺着往袍子底下摸。 傅翊却把她的手抓住了。 “别动,我瞧瞧。” 程念影眨眨眼。 怎的许他动,还不许她动? 傅翊低头看见那狰狞的伤痕,比岑瑶心挨那一刀要更长更深。 不止如此,她的肩头、颈侧、锁骨、胸口,擦伤、淤伤、浅浅刀痕……都有。 她皮肤白,交错的伤痕衬在一处,狰狞之中更多美感。 刹那间,傅翊脸上神情的交错。浓烈的欲色消失得一干二净,车厢内气氛冷得结冰般。 程念影等了半晌,见他还不说话,也不动,忍不住疑惑地开了口:“说了会怎样,就这样盯着我瞧吗?” 傅翊将程念影的衣领拉了回去。 “先回郡王府。”他对马车外的人说。 “不是去定王府?” “不去了。” 程念影有些不高兴:“你说去的……” 傅翊觉得心尖一点被攥紧,轻轻抽痛一下,再抽痛一下。 这感觉已不再算陌生,今日的丹朔郡王已不再会冷静且冷酷地审视自己对她的种种情绪。 他气得咬了咬程念影的面颊,声音低哑,像是压入程念影耳中:“去,一会儿还去。” 早知有这一出,倒不如不说。 马车果然先回到了郡王府前,傅翊连人都没下,一手还抓着程念影,别过脸对窗外吩咐道:“将御医请来,带些外伤用的药。” 程念影闻声不禁自个儿拉开领子瞧了瞧。 “这些伤也不重……” 程念影倒不想叫傅翊觉得是自己本事不够好,她道:“我知晓被江慎远抓着了,等到了御京,还指不准有什么等着我。便故意引阮师同我过招,早些堪破他弱点,才好回御京来救你,只是江慎远谨慎得很,他从头到尾几乎未与我动手……” “救我?”傅翊就听见这两个字。 “嗯,想是这样想的,谁知晓你倒在天字阁里等我了。” “……” 傅翊不自觉地用力抿了下舌尖,尝到一点血气。 倒是他不幸错过了。 “我在悬空寺先见到江慎远,又见到钟定元。便猜少虡楼背后是皇帝。钟定元告诉我,皇帝特地留下了他,他说你故意害他,是为挑起皇子争储……” “他说他便是将来皇帝给你定罪的证据。” “眼下少虡楼没了,皇帝定然更恨你……” 程念影其实话很少。 但此刻说了很多。 傅翊静静地听着她说,垂下眼,掩去眼底的颜色。 虽有错过。 但程念影来时,在天字阁一眼见到他,想必对她更为受用。 否则岂有眼下这样多的话与他说? “主子。”马车外响起护卫的声音,“佟御医来了。” 程念影霎时闭了嘴。 傅翊道:“不妨事,他与郡王府更为亲近。” 话音落下,佟御医急急忙忙钻进马车:“主子几日不归,可叫府中上下担忧得很!陛下都遣人来了三回。主子哪里受伤了?” 他匆匆一气说完,才瞧见程念影。 那反应比先前的傅瑞明还要夸张,登时一个倒仰,撞上了车顶。 “这这这……郡王妃?” 程念影闷声问:“我是不是该遮掩一二?免叫御京里的人看见了。” “任他们瞧就是了。” “可若传进皇帝耳中……” “本也是要撕破脸的了。” 傅翊没回答佟御医半个字,倒又与程念影说了不少,同时伸手接过了御医手中的药匣子,拣了两样出来。 “给她把把脉。” 佟御医回神应了声:“哎。”识趣地没有再多问。 傅翊手底下除了吴巡缺点心眼儿,其他人都不是什么蠢笨的。 好在吴巡的武力弥补了这点不足。 佟御医这厢犹豫片刻,拿出脉枕,又掏出一团丝线。不怎么敢碰程念影的手,似是要来个悬丝诊脉。 傅翊瞥他一眼:“做那些有的没的作甚?我要你验准了脉。” 佟御医明悟。 嗯,这是真关切这位的身体。 佟御医这厢把起脉,傅翊那厢先将程念影的另一只袖口挽起来,蘸了药膏给她涂手上的伤口。 程念影怔怔看着他。 傅翊被她盯得久了,盯得心头火烧。 不由抬眸,眉尾压低:“怎么这样瞧我?” 如今到底是心软下来了? 程念影道:“想起来先前刚入府的时候,有一回我从外头回来,你给我洗手也是这样的。” “那时你又不喜欢我,只是为试探我。” 傅翊头疼。 怎么这也能翻起旧账? “你行事这般好坏不分,哪日是真的好了,也叫人分不清楚了。” 傅翊的指骨顿住僵硬地抵在少女的手腕内侧,不动了。 他盯着程念影:“那你眼下,分得清我是好,还是坏?” “我自然分得清的。” 从傅翊站在天字阁那一刻起,他就是好的! 不论怎样都是好的! 佟御医轻咳一声:“主子,还是从前那些毛病,身子有亏空,得养。”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佟御医惊讶:“主子还要走?” “嗯。” 这番对话,倒弄得程念影不好意思了:“那……明日去……也行。” “你要不高兴了。” 程念影忍不住又舔舔唇,觉得发干。 佟御医离开了马车,很快又只剩他二人。 傅翊反身就掐住了她的脸蛋:“是不是不高兴?你既说分得清,却偏拿话来噎我。” 程念影瞪着他:“我是好叫郡王知晓,往后这样对待旁人,旁人便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哪里还有旁人?” “郡王的下属不算人么?” “……” 傅翊好笑道:“他们与你怎相同?” 程念影脸鼓起来,往后撤:“原来只骗我一个?” 傅翊赶紧去抱她:“我岂是这个意思?” 旁人便是骗了又如何? 只是这话说出来,便又显他像她口中那傲慢的贵人。 程念影被他抓回怀里,趴在他肩头。 悄悄地想,他不愿我生气啊。 他不愿我生气! 定王府。 定王先见到了回来复命的府兵,他高兴地拊掌笑道:“好!好!这刺客大胆,竟敢行刺丹朔郡王,而今遭一锅端了,丹朔郡王自会对本王感激不尽。” 他的长子坐在下首,皱眉疑惑道:“傅翊的堂弟就在侍卫亲军司,为何不找他,反在您这里借了兵?” “哎,是我主动借的。傅瑞明是天子的人,岂能用来处理私事?傅翊对这条界限分明得很,因而才能得皇兄看重。” 长子还是心有疑虑:“父亲既说他界限分明,又怎敢在这样的时候,借父亲的府兵?岂不显得他丹朔郡王府与咱们定王府私下有勾连?” “此时不同彼时了,你可知前些时候禁军里头有个指挥使被派到悬空寺去了?” “儿子不知。” “我私下里听闻,那人是被派去为皇帝求平安的。皇帝老了,太老了,一病,也许就撒手走了。他必须赶快重新立储。” “而傅翊也要选一选新主子了。”定王说完。 他的长子露出喜色:“您的意思是,傅翊松口接受您的帮助,实则是将宝押在了……” “殿下。”太监快步奔来,“丹朔郡王求见。” “刺客一事刚了,他就来了,接下来是什么用意,还用为父说吗?” 定王长子目光闪烁:“自是来表谢意,父亲也可借机与他示一示亲近了。” 定王一掀衣袍:“去将你三个妹妹也叫过来吧。” 彼时马车里。 傅翊还未立即下去,而是在与程念影亲近地咬耳朵:“定王有九个子女……” “生这么多,他是猪吗?”程念影不高兴地道。 第210章 陈年旧事 定王若就是当年害了楚琳的人,一想到他如今还子孙满堂、快快活活,程念影自是瞧他不顺眼。 “郡王?丹朔郡王?”门外的定王府仆从忍不住又唤了两声。 程念影双手将衣袍一拢紧,挣开傅翊当先跳下了马车。 虽然傅翊说不必遮掩,没什么要紧,但她还是且先熟门熟路地扮起了丫鬟角色。 定王府的下人从前并未见过她,此时也无异色。 紧跟着傅翊也走下来,下人立即殷切地上前来扶:“殿下还说呢,郡王身体不适,怎劳动了您亲自来,有什么话遣人来传就是了。” 傅翊避开下人伸来的手,半个身子都压在了程念影这里。 对下人这般亲近示好的话,只淡淡一笑。 他往日听得太多了。 “殿下正是惦记着郡王的身体,因而派了人……”那下人拍拍手掌,便见两个小太监抬着步辇出来了。 傅翊此时只想同程念影走在一处,扫了眼,仍是淡淡笑道:“定王殿下跟前,我岂能这般失了规矩?” 下人也不敢劝,还满心觉得这正显得他们定王府不同呢,丹朔郡王来这里都守起规矩来。 下人引路在前。 傅翊半揽住程念影的腰走在后面,没走两步,实在禁不住凑在她耳边问她:“你腰后鼓鼓揣着什么东西?” “你手下人给我捡的趁手的武器。” 猜也是江慎远将她身上能用来杀人的所有东西都搜走了。 “我未想到你会在悬空寺撞上他,是我疏漏了。” “遇上也不是坏事。” 否则她不会知晓钟定元还活着,不会知道岑瑶心还活着。 杀手做的就是暗里的勾当,她知道躲在暗里的敌人多可怕。 “只是我簪子也被抽走了。”程念影小声抱怨。 傅翊唇角向下:“会叫他还来。” 他可以送程念影万千戴不尽的各式的首饰,但都不抵当初随手在摊贩那里买的那一支。 她带着它带了那样久。 那样久。 以至当初在蔚阳抓到她时,见她还戴着那物,他的残酷念头都霎时被按了下去。 “郡王!” 男子的声音响起,发闷。 随即见一个高大男子快步走来,他长得与皇帝有几分相像,但明显要年轻许多,只鬓边染了几缕白。 “拜见定王殿下。” 傅翊礼还未行,定王就先上前来赶紧一把将他胳膊抓住了:“郡王客气。” 从这一刻起,程念影就开始认认真真观察起了定王此人。 他年纪不算小了,约五十岁上下,身上都是养尊处优的痕迹,但眉间川字纹深深。 马车里,傅翊都和她说过了。 定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虽做了多年闲散王爷,但无人敢看轻他。 倒比康王府这样有名无实的强了太多。 暗自打量间,这时要迈过一个门槛,傅翊突然伸手将程念影的腕子一抓:“抬脚,别摔了。” 定王一见,瞳孔微微缩了缩,便知程念影身份不同。 该是亲近的女子……他略一琢磨,待进到院中,见三个女儿在不远处福身见礼,他从善如流地改了主意。 “咱们去吃吃茶说说话,恐怕郡王身边的姑娘觉得无趣,不如叫本王那几个女儿陪陪她。” 程念影看了看傅翊。 傅翊:“去吧。” 据楚珍说,当初楚琳就是在定王女儿的院子里出的事。 分开查探,自是省了力气。 程念影被宫女引着来到三位郡主跟前。 她们失望又惊奇地看着程念影:“你与郡王妃长得好生相像!” “竟是弄了个替身回来么?” 程念影这下知晓傅翊为何全然不在意了。 越是遮掩躲避,越惹人怀疑,越是大大方方,别人反而觉得她是傅翊寻来的替身。 我做自己的替身么? 三位郡主说完,便有心观察程念影的反应,谁知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可见这替身还是个专业的。 也不吃醋,也不生气。 倒是好。 “走吧,咱们自个儿去玩去,行酒令可会?” 程念影不会,也没心思同她们玩这个,直截了当地问:“三位郡主在府上行几?” “我行七,她们两个行八行九。” “定王的第五女如今在……” “自是在她的郡马府上啊。”她们露出好笑之色。 是啊。 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定王第五女自然早嫁了人。 程念影也没什么心思同她们说话了,想着还是找傅翊去。 这厢傅翊也正在与定王说话:“不知殿下记性如何?” “算不得好,郡王且先说说,本王回忆回忆,兴许能记起来呢。” “那不知殿下可记得约摸十八年前,定王府上出了一桩事。” “什么事?”定王先是一愣。 但紧跟着面色变得极微妙。 “郡王……何故问起陈年旧事来?我不知是什么事,实在想不起来。”定王摇摇头。 “丑事也记不住?” 定王面色微沉,他虽想获得傅翊的助力,但堂堂定王,尊严不可辱。 “郡王何意?” “我既直白的问,也是盼望殿下与我坦白的说。人若各自都有遮掩,又哪里有信任可言?” 这话,就差没说,你答了我这疑问,从此郡王府与你定王府就互相信任,亲密无间了。 但定王又不是毛头小子,也不能一说就动心。 他笑道:“我当真不知,你容本王仔细想一想。来人,陪郡王在府中走走,我一人,好好的想一想。” 他自是什么都想起来了,但要权衡利弊,该说还是不说。 傅翊也没戳穿。 定王的次子立即进来陪他出门。 长子则留在了定王身边:“傅翊为何要追寻旧事?” 定王皱着眉:“正是想不通。” 没一会儿,有嬷嬷来叩门,进来低声同定王禀报:“方才那位姑娘,同郡主打听起了五郡主的下落。” “看来傅翊铁了心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定王更是烦恼,“偏他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 定王长子道:“父亲是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就算是要争得傅翊助力,也不该失了威势,父亲有问,他怎能不答?” “礼贤下士,礼贤下士啊。”定王轻叹,“自太子被废以来,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拉拢他,却都不得门而入。” 长子沉默久久,最终尝试着猜测道:“人不会无缘无故来寻旧事,当初的事发生时,傅翊还不过是稚儿,与他能有什么干系?” “想是为了别人。” “傅翊才刚剿灭了刺客,就马不停蹄来到这里,说明这事对他极为重要……他甚至中途可能都没回过郡王府。” “他身边除了护卫,便只一个女子,连多的丫鬟也无。为何偏偏要带着这女子来呢?剿灭刺客出来,该是不方便携女眷的。而这女子开口又问五妹下落。” “容儿子大胆猜测,若当年之事引得珠胎暗结,会不会……而今是那血脉来寻生父来了。” 定王心一惊。 他拍拍长子的肩:“你去外头再将郡王请进来吧。” 傅翊重回到定王书房,身边却多了个人。 程念影走在他的身侧。 定王看了看她,也没让人将她请出去,开口道:“当年那事……我记得,什么都记得。只是不便与人提起罢了。” 第211章 惊天丑事 这就肯说了? 程念影还以为要狠狠花些功夫。 她不禁看了一眼傅翊,心道这时候厉害的好处又显出来了。 “兹事体大,郡王身边这位姑娘,何不请她仍在外等候呢?何必一同搅进那些往事里头,反惹了祸患上身。”定王紧跟着又开了口。 傅翊掀了掀眼皮。 定王在试探他。 定王的确是此意,听了长子一番推论,他也深以为然。 但在冒险前,也总要叫他先有个底。 程念影不知定王脾性,心想若要坦白,她出去等也无妨。傅翊在此事上是不会瞒她的。 还没开口呢,便被傅翊抓住了小臂:“那就请定王殿下说一说,这其中纠缠的事,何等的骇人听闻吧。” 定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光。 不论如何,这女子在傅翊心中的地位已分明。 定王道:“十八年前,定王府上举宴,本王吃醉了酒,却不知宫中有人设下毒计,故意诱使本王的女儿误将外间的女子带入后宅,……后来阴差阳错,与本王有了春宵一度。” “这的确是桩丑事。”他露出无奈之色,“是本王和本王的女儿对不起那无辜女子。” “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宫中何人敢设下此计?”傅翊面上一丝波澜也无,紧跟着问。 “是皇后。”定王直截了当,没有一丝犹疑。 “皇后何故设计?” 定王顿了顿,心下略有一丝不快。以傅翊的聪明,怎会连这都想不到?何必再追问? 说得越多。 难免有疏漏之处啊。 定王心下念头百转,但面上仍神情不显,只长叹道:“为何缘故?正是因本王乃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皇后只怕本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当时太后仍在世,她怕本王去撺掇了太后,在朝中给陛下使绊子。可本王与皇兄是亲手足,岂会做这样损伤自己手足的事呢?” 傅翊接着道:“恕我愚钝,却不知此计毒在何处?定王身份尊贵,便是无意与外间女子欢好了,收入内宅就是。” 定王抿唇:“因为一开始,此计要诱进内宅来的人,是当时的贞如公主。” 傅翊这才露出些讶异之色:“皇后此计甚毒啊!” 若真成了事,那的确可叫定王身败名裂。 这可是兄妹乱行的大丑事! “而今岑家被清算,也实在是活该。”定王轻哼。 “本王如今解了你的惑,还请郡王告知本王,究竟为何无端问起此事啊?” 傅翊一手牵住程念影的手腕,轻声道:“她乃我心尖挚爱,可惜出生不详,我总要为她寻到生父,方才能名正言顺迎她过门。” 定王一颗心猛烈的狠狠的跳了两下。 他露出惊骇之色:“莫非她与本王……” 傅翊却背过身,一手将程念影揽入怀中,遮去她的面上神情,道:“殿下,此事我还须与她仔细说一说,好叫她消化消化。” 定王长叹一声,应道:“好。本王也要……消化一番。” 定王说罢,竟是主动走了出去,将此地留给了他们二人。 程念影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棺材钉上,但慢慢的,她又将手缩了回去。 “嘘,我们回去慢慢说。”傅翊在她耳边道。 程念影也抵着他耳朵,小声道:“哪里不大对。” 傅翊垂眸。程念影的耳朵皮肤薄,透着粉。他实在忍不住摸了摸:“真聪明。” 第212章 下落 定王退出去后,他的次子见到他先是一愣:“为何是父亲出来了?” 定王摆摆手,与长子并肩沿着檐下长廊往前走去。 长子压低了声音:“父亲,他如何说?” “他说……他说的与你猜测的,分毫不差。” 定王长子不由得双眼一亮。 能猜到傅翊的心思,自然叫他兴奋。 但紧跟着他又觉得不对:“可为何这样快父亲就出来了?” “从头到尾也不曾说几句话,傅翊说此事突然,要容他身边那位姑娘好好消化一番。” 定王长子听得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这样的大事,岂能三言两语就说定呢?” 定王沉声道:“我亦觉得太快了些,恐有不妥当。但傅翊问话,没有半点遮掩婉转。他先前甚至……直接问我,丑事也不记得吗?” 定王长子变了脸色:“傅翊无礼!怎能这样同父亲说话?” 定王摆手:“你观古史,凡明主多有宽阔胸怀,若为这等小事计较起来,损伤的乃是自己的利益。” 定王长子拱手施礼:“父亲雄才大略,儿子受教。” 定王本来压低的眉头霎时又松缓开,他笑道:“你是我最出色的儿子,将来……罢,先不说将来。” “今日傅翊执手那女子,口中说要名正言顺迎娶她过门。” 定王长子听到此处,难掩讶异:“我还只当是有些情意,原来都到了要娶她的地步……京中贵女如云,连昭宁公主都倾慕于他……” “难怪急!不同寻常的急!若是父不详,如何能入得了郡王府的大门?” 定王应了声:“嗯。” 他顿了片刻,才道:“如此一来,傅翊便是我的女婿。” 定王长子笑起来:“便是天然的盟友了,岂是他人可比?” 定王招手叫来长随:“要备些礼。” 长随惊讶:“殿下要备什么礼?” 定王低头思忖:“女子喜爱的珠宝华服,按郡主往日里的规制备下来。此事须秘密进行。” 可不能在这当口被皇帝知晓。 定王这厢已然计划上了,那厢门内,傅翊也干脆不放开程念影,依旧将她按在怀中,问:“你觉得何处不对?” 程念影只当他不愿被旁人听了墙角去,便也就这样倚着,恨不能二人直接用心声说话。 她踮起脚靠近傅翊的耳朵,小声道:“太像楚珍了。” 傅翊第一声都未能听清,只觉得她像在亲自己的耳廓一般。 喉间只低低地吐出一声:“嗯?” “我说,太像当初我到武宁侯府上……嗯,杀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更小了些,“那日楚珍抱着我,说我是侯府丢失的女儿。” 第213章 重锤落地 梁王先前与傅翊起了冲突后,皇帝便下旨,令他离开御京回了封地。 那时梁王拿紫竹与傅翊做交易,顺路带走了秦玉容。秦玉容躲了两个月,实在待不住才找去了裴府。 而今的梁王封地上。 士兵看着跟前这个形容落魄,大言不惭的女子,一来便说要见梁王殿下。 “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士兵将手中的长戟往秦玉容跟前一挡。 秦玉容身边还跟了个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急急拽着她的衣袖道:“快说啊!” 秦玉容还没开口。 男子已急声道:“我们此来,是要给梁王送一道消息,极重要的消息。梁王已追寻数年,若因你们之过错失了,只怕会要了你们的命!” 士兵对这男子的姿态很是不快,又岂会被他吓到?只伸手:“什么消息?书信?拿来吧,我呈到殿下跟前就是。” 男子作势又去扯秦玉容的袖子。 这一路坎坷,倒叫秦玉容长了些脑子,她摇头:“既是重要之事,岂能随意交托于他人?” 士兵将她打量一眼,笑着说了句:“你倒比他聪明些!” 秦玉容舒了口气,回想御京种种,那些过去竟恍若上辈子的事了。 什么情爱,竟好似生生被掏走了一般。 秦玉容在原地发愣。 她身边的男子倒埋怨上了:“他是不是瞎了眼?待进了门,你一定要叫梁王惩治他!” 秦玉容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士兵说她比他聪明,怎么就是瞎了眼? 那士兵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梁王要见你,这小子不知来路,不能进去。” 男子自然不肯,只是话还没说,便被两个士兵架住了。 “玉容,玉容!你素来没有什么城府心思,若没有我跟着,被人蒙骗怎么是好?” 男子嘶声大喊。 被士兵拿兵器顶了一个跟头,鄙夷道:“会不会说话?我们梁王殿下难道还会蒙骗人?” 秦玉容走在前头,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侯府也不是一定要救。 被士兵引着来到梁王府的偏殿中,这里比起御京的王府,修筑得更为巍峨。 “要传什么消息予我?”梁王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热气,显是刚从练武场上下来。 秦玉容这才小心地掏出那封藏在怀中的信。 梁王疑惑接过:“谁给我的?” 他顿了顿:“是先前傅翊身边那个郡王妃?” 秦玉容愣了下,否认道:“不是,是……我娘。” 梁王听完只觉荒谬:“你是来同本王说笑……” 秦玉容急急忙忙:“还请殿下先读了信。” 梁王沉着脸走到椅子旁坐下,一旁的太监忙递上拆信刀,也被他一把推开。 他直接粗暴地将信封撕烂,抽出信纸抖两下抻开。 宫女捧着漆盘上茶,刚将茶盏放在梁王手边,梁王脸色剧变,将信纸猛地拍在桌案上。 茶水飞溅,将信纸打湿。 看得秦玉容心一惊,只想上去抢信,免得弄坏了。 宫女都吓得跪了下来。 “先前未问过你的年纪,你今年多大了?”梁王突然道。 秦玉容面露茫然,略带一丝怯意道:“十九,再过半个月,该是我的生辰了。” 梁王喃喃自语:“那年纪不对……” 他的眉头皱紧,但紧跟着又自言自语:“可若本就是见不得光,自然要隐瞒年纪。” “武宁侯我见过,这样瞒得过去?” 秦玉容越听越茫然,且伴着心慌,禁不住插声:“梁王殿下,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你不知道?” “娘叫我不要打开,我便没有打开。” 梁王如今才仔细端详起她的模样,像么? 数日不见,她眉眼间的怯色还未全然褪去。她的底色是懦弱的。她并不怎么像他。 甚至应当说,全然的不像他。 但也许是因侯府不够好,才将她教养成这般模样呢? 他不该这样想她,不该。 梁王定了定心神,又仔细回忆武宁侯夫人此人。 印象模糊,实在太模糊了。 他多在外征战,就算是留在御京,也只不过出席些宫宴。此外的邀请,一律是不应的。 这都是因数年前那一回,实在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教训,令他而今都如鲠在喉。 “殿下,到底写了什么?”秦玉容不安地又问了一遍。 “武宁侯夫人说……” “已不是武宁侯夫人了。”秦玉容小声道:“父亲被褫夺了爵位。” “……是,你母亲也在信中写了,她说是傅翊所为。你们为何得罪傅翊?哦,因替嫁一事?傅翊因而要将你们赶尽杀绝?” “娘……写了这些?”就为了向梁王告状求救? 可有用吗? “嗯,众人不是都知本王与傅翊不和吗?” “那殿下……” “傅翊的手段太过狠辣,竟像是要侯府断子绝孙。……本王会出手相救。” 秦玉容听见这句话,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陪你来的是什么人?” “是我二哥,若无他陪同,我怕……走不到此地。” 秦玉容这二哥讨人嫌得很,果然还是侯府的教养有问题。 梁王立即转头吩咐:“收拾东西,准备回御京。” 秦玉容忙道:“多谢殿下。” 梁王张张嘴,想说出其中原本的纠葛,想说你该改口,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有父有母数年,而今突然告诉她生父是旁人,如何能接受? 她还是太柔弱了些。 梁王脑中蓦地闪过另一张面孔,与她几乎一模一样,却是全然不同的坚毅。 先回御京吧。 先回了御京,禀明父皇,再行认亲之举。 “带她下去好好歇息,不得怠慢。”梁王转身,迈步穿过长廊,走过宽阔的广场,最后才来到书房。 这间书房比御京的要大得多。 仰头望去,墙面上挂着多幅美人图,风格不一,想是请不同画师所绘。 只一点相同。 ——她们都没有脸。 那高悬在他心上,日夜折磨,使他不得安眠的负罪感,终于“咚”一声重重落了锤。 * 定王府。 程念影垂眸,一一扫过太监们捧着的漆盒。 漆盒中有珠玉,亦有绫罗。 定王在她身后,语气慈和:“喜欢吗?从前落下的,今后,都补给你。” 一边的下人们听得神色茫茫。 这时定王的长子与次子两步迈上前来,道:“今后便是自己人了。” “不如就在定王府住下?” 定王的长子眉心有纹,常思虑,倍显沉稳。与裴伽不同。 定王的次子眉眼带笑,眼角带炸花纹。与裴霂更不相同! 不好!都不好! 定王留心到程念影对那些华服美饰竟一丝留念也无,反倒仔细打量起他两个儿子。 定王心有遗憾。不是那样好哄。 不过也属正常。 傅翊既宠爱她,想必也给过不少好东西了。傅翊在御前得的赏赐还少吗? 打量他两个儿子,也是想先知晓自己的兄弟够不够友爱吧? 在场诸人都心思百转时,外间却传来太监一声高呼:“殿下!宫中来人!” 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便走了进来。 他先一福身行了礼,而后才看向傅翊,颇有几分冷意道:“寻几回寻不到郡王,原是在定王府上。” 他的语气更冷硬,一个字一个字好似生蹦出来般:“还请郡王跟奴婢走一趟吧。” 程念影为躲那大太监,已然背过身去。听见这话,想也不想一下反抓住了傅翊的手背。 定是少虡楼事发了。 傅翊此去……有危险吧? 事是从她身上牵扯起来的。她忍不住掰开傅翊的手指,在他掌心划了个字:“拖。” 等她易容跟着去! 第214章 如何逃脱 在那大太监难得冰冷姿态下,定王都有些喉中发紧,忍不住转眸去看傅翊。 但傅翊却仍跟个没事人一般。 有过救驾之功的就是不一样,硬气!定王啧啧心道。 傅翊这厢颔首道:“劳公公走这一趟,待我整一整衣衫。今日来定王府来得匆忙,实在形容狼狈。总不好如此面圣,污了陛下圣眼。” 那大太监沉默片刻,想到了皇帝的交代。 “不要让他带上吴巡。” 倒没见着那位吴护卫。 大太监松了口:“郡王请便,只是面圣之事,耽搁不得。” “这是自然。还请定王取一件衣衫来给我换,要焚过佛香的。” 定王点头。 却不明白傅翊这时候换什么衣裳。 傅翊转身又回到先前的屋中,程念影紧随其后。 “叫我拖,嗯?拖多久?”傅翊好奇地问程念影。 其它他倒并不在乎。 他只在乎方才那一刻的程念影在想什么。 “这样短的时间不大够,只得粗浅地用些胭脂水粉画一画……” 傅翊听明白了:“你想……随我进宫?” “嗯。” “……救你……”程念影才说过的那两个字还回荡在耳边。 她还在想着救他呢。 傅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招手叫了个王府下人过来。 “你要些什么,叫他去准备。” 拒绝程念影? 不。 他才不会拒绝。 人有了付出,方才有不舍。 他喜欢程念影口口声声“救他”。 那大太监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实在有些等不住。 这丹朔郡王不会是要跑吧? 不会不会,他再聪明,也猜不到陛下今日召他所为何事啊。 方才不该冷冰冰的,万一真将人惊走了,他带不回去人,可就大事不妙。 大太监不自觉地抬袖擦了擦汗。 这一幕引得定王长子都觉得稀奇。 傅翊被传召,这大太监来时又口吻冷硬,甚至阴阳怪气,任谁都会猜测傅翊此去恐是要吃挂落。 怎么傅翊不见害怕,反而这大太监现下擦起汗了? 这便是傅翊的本事吗? 已经到了,无论是何等地步,何等人物在他跟前,最终都只有对方惶恐紧张的份儿? 定王长子捏紧拳头。 这便也是他心之所向……这一回,全数系在那女子身上了。对了,还不知她叫什么呢? 大太监蓦地一跺脚:“你,去敲门,催一催。说好了,面圣大事不得耽搁,郡王怎么这样磨蹭?” 被指中的小太监苦逼不已,但连个苦相都不敢露,战战兢兢就上去了。 抬手正要敲。 大太监心下一横,走上前去将门踹开。 傅翊于门内缓缓转头:“公公近来火气燥?怎么这样失礼?” 大太监定睛一看。 他对面立着个丫鬟,还在抬手给傅翊理衣领子。 理这么半天? 大太监一口气呛在喉咙里。 “是郡王忘了时辰了,恕奴婢不得不前来提醒。”大太监皮笑肉不笑。 傅翊转身,抬脚:“走吧。” “待见了陛下,我定向陛下请罪。” * 纯白的,仅挖出两个眼洞的面具,居高临下地飘在眼前。 ……傅翊!!! 江慎远深吸一口气,从梦魇中醒来。 正本能地要坐起身,手掌处却传来一股剧痛。他缩了缩手臂,想起来自己手掌被切去了一半。 他艰难地动了动身躯,腰间传来的却也是同样的锐痛。 那是程念影留下的。 “大人……?大人醒了?”旁边的宫女战战兢兢地探出头。 江慎远没有看她,而是先将手掌拿近,闻到了一点残留的皮肉烧灼的味道。 那是他自己烫的。 若非如此,岂能止住血活下来? “大人水米未进,可要用些食物?” “陛下……” “陛下召见了丹朔郡王。” “哦,那太好了。”江慎远伸出手,“扶我起来。” 光是这样的动作,就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吃力和痛苦。 “父亲,你可是给我选了一条会咬人的犬啊。” “大人在说什么?”宫女愣了愣。 另一个宫女冷着脸斥责:“不要管那么多,做你的事。” 江慎远闻声抬头看了过去:“我见过你,从前跟在傅翊身边,叫……叫……” “想不起来。”江慎远脸上倒没什么遗憾。 他对傅翊说,像丹朔郡王这样的人恐怕根本不会记得小人物。 他亦如此。 * 傅翊来到御前时,皇帝正在批阅手边的奏章。 殷辉义从里间出来,与他擦肩而过,见他带了个丫鬟,还诧异地多看了两眼。 傅翊的目光也从殷辉义身上停留了片刻。 从蔚阳事后,皇帝便又对殷家表现出了亲近,殷辉义也自然而然常在御前出入。 “郡王来了。”殿内响起太监通报的声音。 皇帝没有搁下手中的笔,低头咳两声,道:“进来吧。” 比起程念影离京前听见的声音,要更显苍老了。 “臣参见陛下……” “这是第几回了?”皇帝打断他,“未经禀报,擅权妄为!” “臣惶恐,从未敢有擅专之举。” 皇帝一手抄起旁边刚送来的汤盏,抬头正要砸到傅翊脚边。 这才看见傅翊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今日面圣,还带了旁人?传话的太监未与你说清楚吗?”皇帝放下汤盏,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脸上起伏不平的沟壑映照得更为清晰。 他真的太老了。 以至于说完这句话,他竟然气得呛咳了两声。 “那并非是徐公公传话有误,是臣若无人搀扶,实在难以走到陛下跟前来。” 皇帝的视线下移,果然瞧见二人手臂交叠,搀扶得分外紧密。 “哦,爱卿又病了。” 皇帝今日在这个“又”字上不轻不重地顿了下。 搀扶傅翊的自然是程念影。只是定王府上东西不够,易容也简陋。 好在她并不畏惧,只是在此时心才稍微提了提。 真如傅翊所说,本就要撕破脸了吗? 那傅翊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她想不到。 “还不为郡王搬一把椅子来。”皇帝接着开口。 “臣不敢,还是先罚臣站着回了话吧。” “为何不敢?是知晓自己犯了错?禁军你都能调动去杀人了,丹朔郡王,你好大的本事!” 人在紧张时,身体会变热,会出汗。 但程念影却感觉到,与她紧贴的傅翊的皮肤是微凉的,干爽而无一丝黏腻。 他不仅不害怕,还冷静得过了头。 他迎上皇帝的目光:“臣屡屡遭遇刺杀,连臣的妻子当初也没逃过……” 皇帝不语,搓着掌中的朱笔,听他如何狡辩。 “幸而总是能得御京中巡视的禁军相救。” “此次也不过是禁军中人恰巧发现臣遇险,在臣的提议下,便干脆率人要揪出那刺客所在,将其老巢一举铲除!” “禁军有宿卫皇城的职责,臣岂能调动他们?不过是他们肩负职责,勇于抓凶,且顺带为臣解决了后顾之忧。” “臣正想写一封奏折到陛下跟前,为他们请功。” “对了,他们乃是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人,他们的指挥使乃是江慎远,江指挥使。” 江慎远是少虡楼楼主一事隐秘。 其下属也不知。 傅翊借禁军之手,拿下了少虡楼的人字阁。而更为要紧的天字阁,他却选用的是定王的府兵。 如此种种,一步一步都有他的道理。 他从来不是什么一怒为红颜的冲动之人。 他都算计好了。 只图程念影一个“担心”。 第215章 更感兴趣的事 “那日江指挥使虽不在,但他手下兵士悍勇无畏,副使率先垂范,自都是得了他往日亲传。” “臣要为江指挥使请功。” “……” “…………” 殿内死寂。 皇帝垂了下头,复又抬起:“是,朕该奖赏他们。” 他顿了下,话音一转:“定王府的府兵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却是真真切切受你调用。” 傅翊并不避讳,道:“陛下明察秋毫,自太子废后,御京中暗流涌动,许多人不大安分,开始拉拢朝臣,派系林立。” “臣幸得陛下看重,出入议政殿阁。也因此,成为了这些人的拉拢对象。” “近日臣屡遭刺杀,而偏在此时,定王主动提出要借府兵与臣,剿灭那刺客组织。臣不由得想,这是不是定王对臣所设下的计谋呢?” “猜测无用,唯有以身入局相试,方才能为陛下辨别是忠是奸。” 这一番话说完,垂着头的程念影都不禁微微瞪圆了眼。 这样三言两语便将坏事反说成是好事了? 皇帝陡然坐直,急急地喘了两声,手边的汤盏到底是砸在了傅翊脚边。 汤水伴着碎片飞溅,打湿了傅翊的衣摆与鞋面,碎瓷片也零星落到了程念影的脚面上。 宫人们吓得悉数跪地叩头。 而傅翊转眸,目光扫过程念影的脚面。 “郡王的意思,是指定王有谋夺皇位之心了?”皇帝厉声问。 傅翊一手扣住程念影的腕子,带动着她一同跪下来。 宽大衣袖隐秘地扫去了程念影跟前的瓷片。 而他自己却生跪了上去。 他眉心在那一瞬间突突跳了下,紧跟着便面不改色地继续道:“臣未确定之事,不敢妄言。徐公公来时,臣正在定王府上,试图从中寻出证据。” 他的举止、动机都圆上了。 皇帝闭上眼,殿内又静寂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皇帝在想什么。 半晌,他合眼问:“那你发现了什么?” 比起处置这一刻的傅翊。 他显然更在意定王的动向。 傅翊到底只是臣子,定王却握有夺位的底气。 “臣……还未来得及发现什么。” “倒怪朕不该叫徐公公这时来传你了?” “臣不敢。陛下此时唤臣前来,反而是好事。” “哦?” “定王才不会有所警觉,认为臣是去查探他的。” “嗯……” 殿内又安静下来。 半晌,皇帝睁开眼又摸到了手边的茶盏。 一点光从程念影眼底跳跃而过……她攥紧了傅翊的手。还要砸傅翊? 皇帝真难伺候! 傅翊仍垂着头,只细细品味着程念影抓他的手。 她似是在忍耐动手的欲望,无意识地一下拿指甲轻轻掐他,一下又捏他指腹…… 傅翊衣袍下的身躯轻轻战栗。 皇帝盯着他看了看,道:“扶郡王起身。” 那些惶恐跪地的宫人一下全涌了上来,要不是傅翊一把反抓住了程念影,那架势跟要将她挤开似的。 不过不管如何,傅翊被扶了起来。 那迟迟未搬来的椅子,也终于是到了位。 “你未事先上奏禀报,已不是第一回。虽说事急从权,但若次次如此,传出去叫人知晓,只怕真将你作佞臣看待。” “朕总得罚罚你,叫外人看看。” 皇帝也说起了漂亮话。 因而她才不喜欢贵人呢。 程念影在心头道。 “请陛下责罚。”傅翊道。 “先说说你是如何谋算的吧。你要怎么查探定王?”皇帝说着顿了顿,又吩咐宫人,“郡王不喜脏污,去给郡王擦擦身上的汤水。” “是。”宫人应声而动,一个端了盆水,一个捏着绸缎巾子。 程念影认真思考了片刻,她接过来呢?还是不接过来呢? 算了。还是不要叫老皇帝注意到好。 只要他们不对傅翊动手,她都要忍住。 宫女将巾子打湿,一双柔软的手正要探到傅翊的下身去。 傅翊将她推开了。 “得换才行。”傅翊苦笑一声,接着与皇帝道:“须与定王多来往几日,请陛下允准。” “……” 傅翊接着又道:“臣想起来……这几日虽与定王接触不多,但发现定王府的府兵比之禁军也不输骁勇。再有今日登门,臣发现,原来定王长子甚为聪慧啊。” 皇帝果然一下又被钓起了兴趣。 或者说,他不得不被钓起兴趣。 这皇位坐着舒坦,也不舒坦。他掌管天下,却又提防兄弟,兄弟的儿子…… 他有很多兄弟,他都不怎么在意。因为他的那些兄弟,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活着的,也多被养废了,子孙后代也不过是靠锦衣华服堆砌起来,好淫逸之辈! 但若是有能力强横的子孙,那就不一样了。 一世夺不得,还有二世。 这是皇帝所不能容的。 他笑道:“能得你傅翊夸赞一声聪慧,……倒是朕从前小瞧这个侄儿了。” “好了,瞧你也站不住的样子,回去歇着吧。那刺客组织,朕会命人接手审讯。” 皇帝摆摆手。 “臣告退。” 程念影当即便扶着傅翊转身跨出了宫门。 待人都散干净了,皇帝的脸色才完全沉下来,他问:“人醒了吗?” “刚醒。”手边有人回话。 “倒是巧。”皇帝猛然站起身,晃了晃,竟是眼前发黑。 旁边的人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的褶皱间藏起了褐色的斑点。 他老了。 他老了! “将人抬过来吧。”皇帝坐了回去。 江慎远被抬过来时,皇帝正在命人拟旨。 他罚了傅翊的俸禄。 听来不痛不痒。 “傅翊朕不舍重罚,便再罚一罚康王府吧。”皇帝道。 “还有……传朕密信,让梁王回京吧。” * 这厢程念影扶着傅翊上了马车。 她脑中还在回想方才皇帝和傅翊的对话。傅翊不止一次提到定王主动出借府兵与他…… 但那应当也是傅翊设好的吧? 就如当初的殷恒“心甘情愿”踏入蔚阳。 傅翊只需要在适当的场合,轻飘飘说上那么一两句话……旁人便往套中钻去了。 傅翊似知她所想,压低了声音道:“我一早便想,若定王就是你生父,你要杀他,何必脏你的手?” “人常说,子杀父遭天谴。不如借皇帝之手。” “若他不是你的生父,你瞧,他却硬要冒认,心怀不轨,同样该死,是不是?” 傅翊微笑着张开双臂,脖颈间的青筋突突跳着,他声音喑哑道:“好脏。” 程念影想也不想抬手给他解了衣带,脱了外袍。 这下他说:“不够。” 程念影便又脱了他内衫、里衣,未等细看,她觉得眼前一花,傅翊抱着她将她紧抵在车壁上,低头用力地亲吻她。 她甚至都不知他因何情动。 他的炙热与坚硬便已烫得她不自觉的轻轻发颤。 第216章 将账算到他们头上 傅翊抵在程念影的颈间,用低哑的,略带一丝含混的声音道:“回郡王府。” 程念影没有推开他,她发现自己有时有些喜欢傅翊这一刻的模样。 他脱下了伪装的外衣。 欲望真实。 甚至与冷静背道而驰…… 但程念影还是先问了他:“你膝盖不疼吗?” 傅翊哑着嗓子轻轻“啊”了一声。 极好的博得可怜的机会。 却也是极好的吃到嘴里的机会。 谁先谁后? ……不要紧。 傅翊从喉间挤出隐忍的声音:“还好。” 程念影认认真真地盯着他:“我想瞧瞧。” 她眨眨眼:“你先前在马车里也瞧过我的伤了。” 傅翊迟疑片刻,往后退了退。 程念影就势掀起他的衣摆,只最外层被划破。其实瞧到这里,也就够了,但程念影偏要瞧得更细。 她抽走了傅翊的腰带。 傅翊抓了下她的手:“瞧伤?” “嗯,瞧伤。” 傅翊面不改色地松开她的手,任她在自己身上作乱。 很快傅翊身上便只剩了虚虚堆在腰间的衣袍。 他坐在层叠的衣袍间,倒更衬得他腰窄肩宽,双腿长而有力。 傅翊自然知晓自己长得一副好皮囊。 他恍惚记起上回在地牢审问那个天字阁的杀手,不慎中招,旁人急匆匆地来扒他衣领。 他的衣袍凌乱。 当时一边掌灯的丫鬟似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傅翊定定盯着程念影,观察着她面上的反应——她呢?她喜欢么? 傅翊念头刚起到这里,就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给压了回去。 程念影学着他上回在遇仙楼的动作,有样学样,隔着一点薄薄衣料,屈指、张开、握住。 傅翊的背脊一下绷紧到极致,脖颈间青筋暴突。 程念影抬着脸。 他发现,她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真是好学生。 什么都学。 这时马车车轮滚动,慢慢驶离宫城,那紧闭的门与窗透出一点凉风,凉风掠过肌肤。 傅翊的喉间越紧,也越焦渴。 程念影坐在他膝边,低声道:“郡王是不是不能发出声音了?” 她小声道:“郡王要忍住。” 她说:“嘘。” 傅翊动了动唇。 目光像是要将她活吃了。 马车越驶越远,渐渐走上嘈杂的街道,彼时天色已近黄昏,人们正匆匆赶往家去。 傅翊牙关紧了紧,这才开口:“……你还没学到家。” 他将程念影重新抓回怀里,几近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问:“方才那种荤话从何处学的?” 程念影大大方方:“躲人床底。” 傅翊:“……” 程念影无辜:“郡王也知晓我是做什么的了,我以前难免有躲人床底的时候。” 傅翊:“…………” 也难怪圆房时,她对那些事显得僵硬生涩,但又并不陌生…… 她自是见过不少。 自然男的女的脱了衣裳的样子都见过。 都、见、过。 ……傅翊压下那点醋意,不,岂止那点。 但已是过去的事,他能如何? 只好将账算到江慎远头上,算到……皇帝头上。 这一路最是难捱的人成了傅翊。 到护卫出声:“主子,到了。” 程念影看了看他,额上、颈间都渗出了汗珠。 但也许是皮囊生得好吧,连汗珠都显得比别人的要好看些。 程念影心想着,目光又掠过他紧扣的五指,他手背的青筋也绽了出来。 程念影这才觉得自己仿佛似是过分了些。 她一只手要去给傅翊重新穿衣。 傅翊:“……我自己来。” “哦。” 程念影禁不住好奇又往下瞧了瞧:“为何还未……” 傅翊:“嘘。” 程念影想了想,眼下换她闭一下嘴也没什么要紧。 “主子?”因迟迟未有动静,护卫已经感觉到了奇怪。 马车车帘卷起,最外头那道门也被打开。 傅翊衣冠楚楚地走了下去。 倒也不是很衣冠楚楚,程念影在后头心想。他难得将脏衣裳穿了回去。 郡王府的下人早在等候了,一见郡王一身汤渍,惊得赶紧命人去备水。 上上下下就这么忙成了一团。 程念影紧跟着走下去,落后半步。 两人谁也没有再碰谁。 “主子……”迎面走来的人似是想说些什么。 傅翊一手扯开衣领,脖颈还泛着红,他道:“我要先沐浴。” “是,是。”下属只觉得他语气不对,倒也没发现别的什么。 “去青川馆。” “是。”下人们应着声还要上来扶,但都被傅翊一手推开。 傅翊侧身朝程念影伸手:“跟着我。” 程念影“唔”了一声。 她知道青川馆是什么地方,先前她还在郡王府上的时候,施嬷嬷就同她说过,那是皇帝特地命人在郡王府上挖的一口大池子,引了天然的泉水,说是泡在其中对身体有益。 快步进了青川馆,下人们已将热水备好。 傅翊到这会儿了都还是要严格地沐浴、换衣裳。 丫鬟们好奇地打量着程念影,一边又按照郡王吩咐,领着她去沐浴更衣。 不多时,四周都安静下来。 程念影转头看去……丫鬟们都不见了。 她从浴桶里走出来,屏风上挂着的也并非是适合她穿的衣裳。 上面只一件,白色底,青竹纹,男子样式。 ……是傅翊的衣袍。 程念影犹豫片刻,将那件衣袍穿在了外头,赤足朝里间走去。 走过一间,又一间,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足印。 她走到了傅翊的身边。 傅翊倚坐在那口大池子中,抬手将程念影拉了进去。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程念影不自觉地闭起眼。 黑暗中,傅翊又一次吻住她。 就好像将她拉入了那个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窒息的、不见光的、望不到底的。 又紧密的、热烈的。 与濒死感同时袭来的,是怦然而动的心跳。 程念影也反咬住了傅翊的唇。 水花激烈地四溅而起。 他们紧密无隙……如果不再害怕他身上的深不见底……傅翊朝她口中渡气,一手扣住池岸,带着她重新浮出水面。 ——那就只剩令人上瘾的安全感了。 …… 我本来也是呆在深不见底的水底的人啊。 程念影主动亲了下傅翊的下巴。 * 郡王带了个略有些面生的女子回来……而后郡王便没再出门。 郡王府上下正惊疑不定的时候。 定王府也在痴痴地等:“人呢?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第217章 留一条路 青川馆里只摆了一张矮榻,挣开交缠的手足,程念影一滚便滚了下去。 她在地上走一圈儿,最后还是捡起了先前穿的那件属于傅翊的外袍。 左右四下无人,她披上便来回走了一圈儿。路过先前那口大池子,池子旁竖着一面足有人高的铜镜。 镜面映出人像,程念影还有些不自在地退了两步…… 但紧跟着她怔怔地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眉眼。 是舒展而愉悦的。 程念影低头思考片刻。 哦……定是和傅翊在床榻间极为契合的缘故。 若换别人……好似也没机会知晓别人是什么样的了。 程念影眨眨眼,又钻回了那张矮榻上。 傅翊沉静的眉眼间透出疲色。 自然,他又不是一尊塑像,也会累。 程念影忍不住按按他眉毛,又摸摸他肩上终于结出完整痂的伤口。 只是一道旧且长,一道新、短。 怎么后来回到御京又受伤了?哦……她知道了。必是在少虡楼了。 程念影不自觉地悄悄叹了口气。 傅翊这时眉心跳了跳,正要同她说别没事在自己身上摸来按去…… 程念影又一溜烟儿跑了。 傅翊撑着榻沿缓缓坐起身,随手捡一件内衫穿上,走近。 “做什么?” 程念影对着镜子在摸自己颈侧那道长长伤疤,先前不觉得。 她眼下摸摸才觉得:“有点丑。” 傅翊躬腰,与她一同抵到镜前,没说“并不丑”。 他道:“谁又好过谁呢?” 二人的伤痕一并被照映出来。 却仿佛是某种隐秘的盟誓。 程念影慢慢抿起嘴角笑了下,扭头问:“傅瑞明呢?” “……”傅翊轻叹,“谁下了床第一个问别的男人?” “我们从天字阁走了,他不是还留在那里吗?” 傅翊“嗯”了一声,说起正事,他连眉间疲色都褪去了。 “他会负责带走钟定元和鸦九。” “那日放走了江慎远……” “只能放他走。他在禁军中素来就有赫赫威名,我知晓他本事厉害,只是没想到这样厉害……是我算漏,才叫你在悬空寺遇上他,吃了亏。” 程念影动了动唇,若无傅翊,她吃的亏定然更大了。 这点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傅翊此时已然接着往下说了:“天字阁不愧天字之名,的确难对付。好在人精,便少。我们突袭那日,借兵器占了先机。 “后来发现没碰到那长相怪异的阮师,我便知这少虡楼楼主,多半是将最厉害的两个带在身边了。 “也正好,他来时,逐个击破。 “我带定王府兵来到天字阁,要借刀杀人,就不便过多暴/露我的人手。人手上不够,此事便要舍得下主次轻重之分,先斩他左膀右臂。 “江慎远输就输在,明明已处在不利的位置上,却偏偏还想要做通吃的赢家。” 程念影认认真真地听着。 傅翊的确是有大才的人。 他半点不为江慎远逃走而可惜……他自有一步步的谋划。 “他那时若狠下心真将刀架在你脖子上……” 傅翊停顿了下,“我拿他还真没有法子。他不仅不必受伤,连阮师、鸦九、钟定元和岑瑶心都保得下来。” 程念影第一反应:“我这样值钱?” 一个都顶几个了? “你说呢?”傅翊刚说完,又觉得这口气不妥,改道:“你如今自是值钱得很了。” “他不杀我,是想利用我。”程念影也很清楚。 “许是利用我来杀你?又或者些别的?” 傅翊应声:“嗯,这便是他分不清轻重主次,又自视甚高了。” 他倒没有细究江慎远为的什么,仿佛心里已然有数。 “他那日受伤,伤可不轻。不过你们楼里的药神得很,也许能救回一命……皇帝这样快召我入宫,也许他已经见上了皇帝的面。”傅翊冷静推测道。 “那我……” “他必会一字一句将你的事讲给皇帝听。” 程念影顿时觉得还有座大山在前头等着去翻越。 但还会比幼年时训练更苦吗? 程念影转头看了看傅翊,突然想起来:“我在殿上听见了,人字阁是由禁军去处置的。” “是,江慎远的部下哪里知道什么少虡楼,只管当贼子一律处置了。我没带他们去天字阁,是因为天字阁的人知道得多,若当扬喊破少虡楼是御京中的贵人所有,他们必然不肯动手了。” “你那时就猜到少虡楼的楼主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隐约有猜测的方向,只是未坐实。这样庞大一个组织蛰伏在御京,背后若不是贵人指使,怎能安然至今?” 傅翊笑了笑:“你不知道老皇帝的控制欲有多强。他大兴佛寺,一是为更好统御天下,二则和尚也是他的耳目。和尚们走街串巷,传施布道,寻常的动静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傅翊说到此时,兴致盎然地捧起程念影的下巴:“也许,你本来某一日,是要作为少虡楼的秘密武器来刺杀我的。” 程念影与他默默对视片刻,随后攥住了他的手指:“天字阁、人字阁都已剿灭,那地字阁呢?” “这便是另一处缺憾了。天字阁、人字阁我们都找到了进入的途径,唯独地字阁无从进入。” “地字阁的人如今是杀不了我的,他们本事不够,但他们会威胁到郡王府吗?” 傅翊又笑起来:“不过恰恰也应当要给江慎远留一条路。” 程念影惊讶。 傅翊温声在她耳边道:“你想想。”他又唤她名字:“念影,你这样聪明,什么都学。” 第218章 人性 程念影脱口说完,又觉得没有这样简单。 “江慎远倘若真的已经见到了皇帝,并向他禀报了少虡楼一事,皇帝会作何反应?” “勃然大怒。” “怒气冲谁而来?” “你。” 傅翊笑了下:“只我吗?” 程念影歪了歪头:“也冲江慎远去。” “嗯,从那日对峙可知,少虡楼从江慎远的父亲那一代便开始经营至今。它本该是大杀器。可居然,就这样,毁了。” “江慎远要承受的怒火只会多,不会少。尤其是皇帝召见了你之后,……他的火气总要寻个出处。” “不错,人是极有意思的。”傅翊露出兴味之色,但紧跟着又觉得这样可能会叫程念影认为他坏得冒泡。 他稍敛了敛神色,接着道:“倘若他手里什么也不剩下了,皇帝要骂他打他,如何将他搓圆捏扁,他也只有听之任之。接着做他的狗就是了。” “但若还留有那么点东西……” “一个在少虡楼中呼风唤雨的人,岂能忍受这般落差?” “他与皇帝会生嫌隙。”程念影接声。 “嗯。……得给人留点东西,他才会重新长出野心,而不是甘愿做狗。” “天字阁威胁性太强,人字阁又太弱,留地字阁刚刚好?”程念影问他。 “是。就看我有没有错勘人性了。”傅翊说完,将她从镜前抱起。 “再来一回么?” “……我饿。” 傅翊:“……好,也该用饭了,我思虑不周。” 他将程念影身上的袍子扣得更紧密,然后抬手叩响了墙角挂的铜铃。 那些撤得干干净净的郡王府下人,方才又端着漆盘依次而入。 * 江慎远是第二个被汤盏砸的人。 只是那汤盏砸到了他头上,而非脚边。 血从他额角缓缓流下。 “朕要听听你怎么说,为何一点动静没察觉到?你去悬空寺走这一趟,连脑子也丢了?” 江慎远侧着身子,艰难地拜了拜,并不辩解,他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道:“傅翊身边有一个女子,本是楼里的人。我原想带她来见一见陛下。” “你在傅翊身边安插了杀手?既是如此,更不该铸成这样的大错!” 记住本站: “并非……并非是臣安插的。这实在是一出巧合,一出极妙的巧合。……陛下见过她,就是当初的郡王妃。” 江慎远将其中曲折完整讲了一遍。 皇帝的神色变幻几下,最后停在了平静的面容上。 他问:“你是想说,此人可利用?但她在天字阁反水,抽剑刺你。你还如何用她?” “陛下!陛下为何要赐婚给傅翊?不正是要叫他有妻有子有牵挂吗?陛下,此人便是他的牵挂啊!” “我是在悬空寺抓着她的!傅翊让她躲在那里,就为躲开楼里的追捕。只是我那时没想到,傅翊让她躲,自然不是让她躲上一世。” “她在悬空寺安然无恙,傅翊却在御京枕戈待旦,只等为她消除后顾之忧。” “陛下何曾见过傅翊为人做到这等地步?康王府配吗?康王府都不配!” “他眼中无父无母无天子,只有权势!而今却多了这样一个女子。” “……讲讲这个女子,她叫……” “程念影,她叫程念影。” “一个杀手,倒还有名有姓?” “父亲本是为她选了承影之名。” “承影剑?” “是。” “她为何反水?她也爱上了傅翊?” “……是吧。” “女人……”皇帝不快,“她既获承影之名,为何不在天字阁中?你早该盯住了她。” 一个连傅翊都动心的女子……如今却利用不得,皇帝自然难受。 江慎远而今的说辞却与先前在程念影面前时有不同。 他道:“因为父亲说她有些可怕。” “可怕?” “楼里的杀手都是自幼便养着了,有的是被父母丢弃的,有的是被卖的。总归大都天生软弱。她不一样。” “她取决于身边的人是什么模样。” 皇帝皱眉:“何意?” “她身边的同伴胆怯,受训时不敢捡刀。她便也不敢捡。那时父亲都要以为她也是个废物了。 “可第二日,她身边换了个同伴。那同伴哭着喊着捡起刀,捅烂了稻草人。她便也学着那同伴模样,露出哭的表情,捡起刀,那稻草人被她捣烂了。她后来还走过去摸了摸那个同伴眼角的眼泪。” “那时父亲才知,她竟是第一次哭,是她学来的。” “她学东西极快,快得可怕。且什么都学。” “她不能留在天字阁。她只会学得比旁人更冷酷,更难以掌控。” 记住本站: “人字阁和地字阁不同,那里的杀手都还留有人的一面。她得先学着做个人,才能掌控。” 皇帝冷笑:“她现在像个人了?那你掌控住了吗?” 江慎远抬脸喃喃:“是出了差错……但总会再抓回来的。”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好东西。 只能是他的。 “好了!”皇帝喝住他,“……此次是你疏漏,连该带回来的人,都弄没了。” “臣会有法子除掉傅翊的。” “够了!近日不得刺杀傅翊。” “为何,陛下为何……” “朕最后还要用一用他。”皇帝看着他,“他也不能是被刺杀而亡。” 皇帝的面色隐在暗处,没了钟定元不要紧,似已有了新的主意。 “你办事不力,酿出大祸,当受鞭刑。” * 程念影还是重新又易了容。 她吃饱喝足,坐在属于傅翊的那把宽大椅子上,抬脸问:“你攻入少虡楼时,那些杀手……都被杀了吗?” “还关心起他们来了?”傅翊顿了顿,“我带你去瞧瞧?” 程念影想到往昔大小董被抓后的模样……好吧,如今与傅翊睡了几回觉,倒也生不出一点害怕滋味了。 “去,去瞧。” 她在少虡楼中还是有那么零星两个相熟之人的……若他们这回死了,便给他们殓尸立碑吧,再让傅翊给他们念一念往生咒。 死了也救不活。 总归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傅翊不会拒绝吧? 程念影转眸瞥了瞥傅翊。 不要紧,就算拒绝,想来亲一下也就好了。 程念影随着他来到一道窄门前,推开,走入地道。 不知走了几时,复又柳暗花明,眼前重见了光线。 这与那日进到天字阁何其相像……只是脚下却并没有黏腻的血,更没有程念影想象中堆叠的尸身。 来往的人,一时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少虡楼中一般。 “阿影!”其中有个男子怔怔回头,猛然大叫了一声。 “你、你无事?你失踪这样久,我以为你已死在外头了。”男子喉间哽咽。 记住本站: 程念影歪着头:“你怎么这样喜欢哭?” “阿影?”傅翊轻轻重复了一遍。 早知还不如真杀干净了好。 记住本站: 第219章 好嫂嫂 少虡楼的杀手们对上位者,都有着小动物般天然的警觉。——他不敢打量,所以只是看。 他当然不会忘记傅翊这张脸。 他被抓过来时,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平静而淡漠地望着刑架上的他。 “阿影……”他嗫嚅着再度开口,“你……” 你怎会失踪那样久后,突然间与他一同出现呢? 这时远处的女子,遥遥一拜,连忙口呼:“拜见主人。” 程念影看了看她。 她还是那样爱穿紫衣。 是紫竹。 紫竹却没认出程念影。 这一下便更衬得——傅翊凉声开口:“他连你易了容都能认出来?倒情意匪浅。” 程念影不觉这话如何。 但她跟前的男子微微变了变脸色。 他随即学着紫竹的模样,躬身拜了拜:“零榆拜见主人。” 其余来往的人,也跟着顿住脚步,齐齐拜道:“见过主人。” 他们的声量都不大,但汇到一处,也颇有几分浩然气。 程念影慢慢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问零榆:“你见着望月没有?她死了吗?” 零榆僵硬摇头:“没死,活着。” “她人在……” “出去为主人做事了。” 程念影这才又抬眸,将这里环视一圈儿…… 她问傅翊:“他们都收为你所用了?” “嗯。” 紫竹三两步上前来,只觉得程念影的声音耳熟,却未细想,连忙夸赞道:“主子待我们实在好了太多!我等甘愿为主子出生入死!” 拍得一手好马屁。 程念影也不觉意外了。 傅翊对人好时,当真是轻轻松松便将人拿下了。 “如今也瞧过了?”傅翊顿了顿,“该心满意足地走了?” 程念影其实还有些话想问,但想想既然人都活着,那些都不算要紧。还是傅翊这头的事更重要,便点了头。 傅翊“嗯”了声,顺势握住她的腕子,牵着她转身离开。 记住本站: 这一幕自是将紫竹和零榆都震住了。 零榆一激灵,本能地往前追了两步:“我……我之所以仍能认出她来,是她一贯易容只那几个模样。” 他说完便紧紧抿住了舌尖。 意在告诉傅翊,谈不上什么情意匪浅。只是见过这副样子,知道是她罢了。 傅翊:“哦。” 他轻轻应了下,没对零榆这话作出任何评价,就这样牵着程念影走了。 反将零榆弄得一颗心不上不下,一边艰难猜测二人关系,一边又怕程念影在傅翊那里受了罪吃了苦。 紫竹突然一拍脑门:“……哦,我知道了,她,她,不就是主子要抓的人!如今终于抓到了?” 紫竹对蔚阳、河清的转折都一无所知,还停留在先前傅翊审问她,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抓程念影的时候。 这下好,她这话一出,将零榆更惊得不轻,想也不想急追几步,却已不见二人身影了。 走出那道窄门。 这厢的傅翊才问:“望月是谁?” “人字阁的杀手。”程念影答完,又忍不住问:“零榆说她出去为你做事了,你却不知她是谁么?” “为我做事的人很多,我岂会记得?”傅翊说完,又反问她:“觉得我这话冷漠了?高高在上了?” 程念影想了下:“也不算说错。……你手底下的人的确是很多。” 傅翊心间轻轻一松:“我记得你们楼里的杀手大都不来往,且又常年遮蔽面容。你怎与她相熟起来的?” “她……是我记忆里的第一个同伴。” 傅翊低声笑了下。 人总是对“第一个”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怀。 幸而……她的第一个同伴,是个女子。 “那零榆?” “哦,他是第二个。” 好歹排到了第二。 只要做不了第一,第二不算什么…… “傅瑞明回来了么?”程念影突地问,“我们去瞧瞧他。” “……回来了。” 程念影闷头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宫宴那回,你安排杀手,故意试探我,你不怕傅瑞明也出事么?” 傅翊动了动唇,不等说话。 程念影自己又接上了:“哦,是了,因而你后来便带着禁军来抓刺客了。你早掐算好了。” 她看着他:“你还是有些坏的。” 记住本站: 傅翊头痛。 但转念想到她的用词,“有些”。 他又忍不住笑了,低头托住她脸。 他的指腹在程念影脸颊边轻轻摩挲:“你今日还要为我那堂弟出口气么?真是好嫂嫂。” 程念影扭脸就朝他虎口咬了一口。 傅翊怔住。 程念影都往前走了,他还怔在那里。 程念影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只好放慢了步子等等他。 这日程念影没见到傅瑞明,傅瑞明也被召进宫去了。 倒是定王府遣人来请,说那日忘了东西,要物归原主。 “忘了什么?”程念影问。 接话的却是傅翊,他同她咬耳朵道:“定王给你的‘补偿’。” 定王府的来使默默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头愈定。 定王殿下都说了,丹朔郡王对这女子越上心越亲密越好。 “哦,那些珠玉……”程念影咂咂嘴。 “我记得你从前在府上时,分明盯着那些宝器珠玉目不转睛,连衣裳上绣了金线都禁不住要多看两眼……” 她那时有这样藏不住?程念影微恼,扭脸又想咬他一口。但定王府的来客还在。她皱皱鼻尖,又憋回去了。 但是,是呀,她为何一点也不在意那些东西了? 她低头想了会儿,等抬起头来时,定王府的人都被打发走了。 她朝傅翊伸出手:“我想要……” “想要什么?” “金子。” 傅翊笑道:“我该将库房的钥匙再给你。” 程念影看着他。 答案就在这里。 原来她伸手要了,傅翊就会给。 于是那些金银珠宝都不重要了。 “明日还是去定王府吧,之后每日都去,定王给你什么,收着就是,没什么不能要的。”傅翊道。 “嗯。”是啊,傅翊还要兑现在皇帝跟前那番话呢。要“查探”定王府。 翌日,程念影便起了个大早往定王府去。 记住本站: 定王知晓郡王府好东西也不少,为了最快迷花程念影的眼,他又令人备下了新的礼物。 “查探”有没有进度不好说,但程念影着实收了些东西。 彼时的皇宫中,皇帝拆了手中的密信:“……吾儿倒与朕心有灵犀。” 太监低着头也不敢接话。 皇帝自己接着道:“梁王还京了。” 记住本站: 第220章 相遇在王府 “主子,有信来。”等在门口的暗卫躬身并压低了声音。 “嗯。”傅翊目送着程念影先上了马车,伸手道:“呈来吧。” 暗卫愣了片刻,尽管跟着郡王已久,但仍有些不大适应面对密信,郡王这般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顺手接过茶盏来饮了一口。 密信是从梁王封地来的。 “……秦玉容……已……不日至京……” 傅翊垂眸随意地一扫而过,伸出手:“火。” 暗卫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 傅翊将信纸一角靠上去,转瞬便被烧了个干净。 “好了。”傅翊说完,便要拔腿离开。 暗卫急急唤:“主子,那这……” “梁王性急,信送到之日,他应当也快要抵京,抑或已经抵京了。” 暗卫张了张嘴:“那接下来,郡王府可要作出什么相应的对策?” “不必管。” 话音落下,傅翊已然拔腿跨出了门。 而马车里的程念影正卷起帘子,好奇地盯着他。 傅翊冲她温柔一笑,三两步来到马车前,长腿一跨便跟着上了车。 半炷香后,定王府的下人们熟门熟路地将他们接下了马车。 “今日又是郡王陪着来的。”宫人在定王跟前躬腰禀报道。 定王都不由轻叹一声:“做到这份儿上,真是……” 定王长子忙道:“还是该将这姑娘留在府上才是,这每日里草草地来,草草地走,又有傅翊从旁盯着,定王府如何与她亲近起来?” 定王沉吟片刻,眉心也发皱:“你几个妹妹怎的都亲近不了她?” 定王长子无奈道:“这姑娘也是个奇人。琴棋书画一概不会,她们开口她不接茬,纵使一身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又何谈亲近?” “嗯,儿子也这样想。若是留在府上,由我们两个做哥哥的来关切她,兴许能有不同。”老二跟着出声。 定王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 另一厢,梁王的确已然抵京。 他先带着秦玉容回了御京城中的梁王府。 秦玉容对这里已不陌生,她的二哥却是头一回登得梁王府的大门,实在止不住地两眼放光,心潮澎湃。 丹朔郡王多智近妖又如何? 梁王可是手握兵权!他是有实权的王爷!是陛下的长子!难道还干不过一个傅翊? 待进到厅中,秦二憋不住先急急开了口:“殿下,不知咱们府上的事何时能解决?我父亲近来过得实在心酸啊!” 梁王本也觉得对武宁侯府,不,秦家有愧。 但他心下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于是脑子一冷静,道:“你父亲被褫夺侯爵也并非是昨日的事,既已这样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何必心急?” 秦二自然失望。 但随即他又想到,那另一件事总是当下便能立时解决的了吧? “殿下,那日到了您的封地上,那守门的小兵待我们言行无状,猖狂得很,殿下可是已经罚过他了?”秦二积极告状,盼着从这里找回些快意。 梁王听见这话却反而眉头一皱:“本王为何罚他?他何处无状?何处猖狂?守卫乃他职责所在!” 秦二表情僵住,一张嘴讪讪合上。 但心里是要有多不服气,便有多不服气。 梁王烦他烦得很,一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女儿,却还要连带着将秦家这么个惹人烦的大累赘一并收下,他就更烦了。 他转头对着秦玉容道:“你先随我入宫。” “入宫?”秦玉容害怕得傻了眼,“为、为何?” “你……当真什么也不知吗?” 秦玉容摇头。 梁王略作思量,道:“你随我走,……先去一趟定王府。” 当年之事,由定王后宅而起。 今日也该前去,从那里了结。 他知道定王恐怕什么也不会说,但便是什么也不顾,生生拷问,也要拷问出些东西来。 有了佐证,再去皇宫见父皇更稳妥。 念头百转千回,梁王不容秦玉容拒绝,带着她便又出了门。 秦二自然也想跟上,这次又被士兵拦下,当下更是气得不轻,忍不住低骂:“玉容怎么也是个死心眼儿?不知为哥哥说两句话!” 这边程念影一行人前脚刚到,定王笑眯眯地冲她招手:“快来瞧瞧,你哥哥又从外头给你弄了些新鲜玩意儿来。” 程念影走近,傅翊落后两步,倒仿佛护卫者的姿态。 纵使已见过好几次了,也还是引得定王府的人瞧瞧暗自感叹。谁能得傅翊如此啊?谁能啊? 程念影低头看了看。 匣子里放着的是一座雕工精巧的青山,山体用翡翠雕刻,沁、亮,再嵌以金箔作草木,蝶贝作云。 一眼便知是贵的物件。 但程念影脑中掠过的,却是裴伽从街市上拎的一兜子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喜欢么?”定王的长子也露出了笑容。 不等程念影作反应。 下人快步奔来,在门外一拜:“殿下,梁王……梁王来了!” 那传话之人面色发青。 定王听完也差点面色发青,他几乎本能的,想也不想的看了一眼程念影,而后道:“就说今日不便迎他,请他改日登门。” 下人五官一皱,发苦:“梁王……哪里拦得住?” 定王眼前隐隐发黑。 是! 他侄儿那个狗性子! 果不其然。 下人才说完没多久,脚步声就近了。 梁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王叔,我有事要问你。” 不等定王开口,他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原来丹朔郡王也在,难怪我见王叔不怎么欢迎我。” 傅翊淡漠地一转眼眸。 瞧见了一激灵,怕他怕得要死的秦玉容。 哦。 梁王来得比他猜得还快,果真是一点耐不住性子。 这下有意思了。 第221章 好戏 定王险些笑出声。 那自然是好! 好得很! “你看看你,也不是小儿了,怎的还这般脾气?郡王是我的客人,你难道不该放尊重些么?”定王沉下脸道。 梁王哪里管他这啊那啊的。 冷笑一声:“傅翊乃是天子之臣,无端与王叔私下勾连,怀的是什么心?” 定王脸色又变,厉声道:“钟定川!你莫要太荒唐!” 定王长子也连忙出声:“堂兄应该在封地上才是,私自回京恐才是大罪啊。” 定王:“不错,你……” 梁王转头打断:“称我梁王。” 定王长子这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得心道梁王在皇室人缘不好是应当的!就他这性子,谁稀得同他亲近! “我回京一事,早早向父皇禀报过了,轮不到你来管。”梁王又道。 定王面色有一霎间的微妙。 “我方才已说过,我有话要问王叔。既我在此,就还请王叔将丹朔郡王请走吧!”梁王重新转头看向定王,语气冷硬。 秦玉容在旁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梁王也没说他是要来这里找茬啊。若只是为此,何必带她来一同受罪呢? 这厢的傅翊转头看了看程念影,她颇有几分事与之不相干的意思,眉眼轻垂,显得有些冷。 傅翊顿时轻笑:“好,小禾,我们走。” 听见傅翊这声“小禾”,梁王和秦玉容都如被同时点中了麻筋一样。 小禾? 是那个小禾吗? 那个从傅翊身边逃走的杀手? 梁王心想。她与秦玉容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但眼下……哦是了,易容! 他与秦玉容几乎齐齐朝程念影看了过来。 这一眼看得定王心神不定,当即道:“来人,将梁王殿下送出去。” 定王也不笨,他一看梁王的衣着打扮:“梁王风尘仆仆,一至御京便来了我这里?我想还是先去拜见皇兄吧。” “怎的听不懂人话?”梁王烦躁,“这些事都轮不到你们来管。” “梁王先请。”傅翊客客气气一说完,正牵住了程念影的手要走。 但梁王又被那一声“小禾”给勾住了。 他想他先前出了力气,配合着让人从御京逃走。若是就这样被傅翊抓了回来……他心下既觉可惜,又觉得再回傅翊手里,必没什么好下扬! 可怜啊! “站住!”梁王嘴里生迸出俩字。 定王都要气笑了:“你一会儿让人走,一会儿让人站住,欲意何为?” “……留下吧,王叔先与我到别处议事。”梁王阴沉着脸道。 定王都觉稀奇,到底是哪里令他不过眨眼之间,就变了主意。 竟还要将这里留给傅翊,他们另寻他地议事? “就去……”梁王顿了顿,吐出一个院子名,“翠微阁。” 定王打断道:“好了,走吧,别在此地撒你的无名火了。” 叔侄俩几乎并肩而行,同时朝外走去。 傅翊慢悠悠地插了声:“翠微阁?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定王心虚。 那是……那是当年发生那件事的地方。 “郡王,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风景好些。”定王长子匆匆道。 定王二人脚步不停,很快走远。 离傅翊远了,定王本能地舒了口气,他竟有种傅翊故意玩弄他们的错觉。 梁王这时听见他舒气,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管什么叔侄辈分,一手揪住了定王的领子:“我曾再三问过你们,当年那女子是谁,究竟是谁!”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到如今了,我的好侄儿还在执着?” “不错,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岑家都已倒台,你却还坚持不说,你又执着什么?” “我说了,数年前就说过,我不知。” “你女儿呢?她掺和其中,岂能不知!你们定王府的谎话,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本王也不会信!” “事是因她而起,她也赎罪了,她病得神志不清,就快死了。你这个做堂兄的,要去看看她吗?或许你看了心里就痛快了?”定王冷冷扯开梁王的手。 梁王面露一丝惊愕。 但紧跟着咬牙切齿道:“痛快?我的前半生不痛快,后半生也痛快不了。你们也一样……” 定王阴着脸:“差不多行了,你再这样行事下去,我必然进宫同你父皇告你一状!” “你去!” 梁王骤然拔出佩剑。 引得廊下等候的宫人全变了脸色。 定王脱口而出:“你疯了?” 梁王倚剑而立:“我不妨告诉你,我寻着当年那女子为我诞下的子嗣了。” 定王心口一跳。 梁王撒了个谎,故意观察定王的反应:“只是她至今不肯交代母亲来历。” “哦……哦。那真是怪。那如何同你认的亲?” “因为对当日的事,叙述细致,无一处出错。” 定王没心情同他说下去了。 他才砸了那么多的金银珠玉下去,岂能叫梁王突然一朝摘了果子? 定王拔腿就走:“你若胆敢在定王府上动手,便试试吧。” 梁王没有去追。 他转身继续朝翠微阁走去。 翠微阁早已封闭多年,通往的路上,梁王遇见了匆匆往前厅赶的定王的女儿。 几个姑娘正不快嘟哝:“为何偏要我们去哄她一个?” “父亲说她是我们的妹妹。”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是因着丹朔郡王的缘故才得看重,说来也就是个野种罢了……” 第222章 定王府必有大事! 这一声顿时叫几位郡主住了口。 她们面上浮现尴尬之色,也跟着福了福身。 女儿家背后议论人被听见,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梁王与她们父亲也不亲近,不至于告她们一状。 梁王急着趁定王跑了好去翠微阁,摆摆手。本要训斥她们言行无状,那话也都咽了回去。 两边的人便是这般擦肩而过。 几个姑娘都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 “等等。”梁王突然出声。 几个姑娘僵硬转身,实在不想同这位梁王殿下打交道。虽说该称一声“堂兄”,但彼此年纪悬殊。 而梁王性情硬直也是满京闻名,她们不想听他说教。 但出乎意料的,梁王开口并非是斥责的话。 他只问:“你们说的是谁?” “什么?”她们呆住。 梁王强按住耐心,从喉间挤出那两个字:“……野种。你们说的野种是什么人?” 定王的几个女儿从后宅往前院走,口口声声说怎么要她们去哄“她”一个。 而堂前定王有客,一个傅翊,一个“小禾”。 她们要去前头哄的这个人……“小禾”? 他总觉得傅翊与定王扎上堆,怪,怪得很! 梁王脑中念头瞬息转过,对上几个姑娘越发僵硬的表情。 他竭力放缓了神色,道:“怕什么?我又不同你们父亲说。只是这事奇怪,哪里冒出来个……野种?王叔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在外头养起了外室?” “……” 她们嗫嚅着,仍不敢开口。 梁王只得继续道:“岂能叫外头的人跳到你们头上去?你们到底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后代。这不正之风,纵容不得!” 这话倒说得她们双眼微微一亮。 一个正要开口。 另一个却猛地拽住了她。 “我们方才是说别人家的事呢。父亲不养外室。” 这一个想得清楚明白,父亲在意的并非是那野种,而是丹朔郡王! 因而决不能叫梁王来主持公道。 “父亲唤我们前去奉茶,我们且先行一步了。”这姑娘福了福身,带头先走。 其余的犹豫片刻也还是跟了上去。 “咱们府里的事,只是不慎叫梁王听了一耳朵,自己万不能再往外说!” “待会儿还得禀报给父亲,梁王在打探咱们呢。” “姐姐说的是。” “嗯,父亲这几日总嫌咱们没本事,只一味夸大哥二哥,正好叫父亲另眼相看。” 她们低声耳语着加快了步子。 而没得到答案的梁王,自然更肯定定王府上不知在搞什么鬼。 她们越是警惕,可见此事越不小! 若有机会能单独问问“小禾”就最好了…… 梁王按住念头,心道越发跑偏了,今日来此地是做什么的? 他不顾身后王府下人阻拦,长腿一迈,急急的就进了翠微阁。 门锁用剑劈烂,再将门推开,一股浓重的灰尘气息涌入鼻间。 * 这厢傅翊却真作势要带着程念影离开。 定王急急忙忙赶回来,将他们堵在门口:“梁王得罪了你,怎么倒像是与我生起气来?” 傅翊笑笑:“我若定要留下,只怕梁王转头向陛下告你我一状。” 定王无奈叹气:“我这侄儿啊,大抵是因迟迟未成亲的缘故吧,竟数年都还是这个脾气未改过。” “那我也不留你,去吧。” “嗯。” 眼见着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焦灼的成了还杵在厅中的秦玉容。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定王一转头,从她的面容扫过。虽然气质截然不同,可这张脸……不就是傅翊心尖尖上的人易容前的模样吗? 定王恍然大悟。 梁王所谓的找着了子嗣,原来是找着了这个! 定王高兴得险些笑出声。 也不知是从何处起的误会,又或是有谁人试图从中浑水摸鱼? 总之极好! 梁王要他的假女儿! 他要他的假女儿! 一人一个,谁也别抢谁的! 这时定王的几个女儿也来了,她们见到秦玉容这张脸,心里嘀咕,今日怎么不易容了? 想也不想便走到她面前去:“走吧,妹妹,咱们玩去吧。” 定王咳了一声:“好了,你们今日各自歇着吧,该待的客人也走了。” 他生怕有错漏,立即吩咐宫人:“领这位姑娘寻梁王去吧。” * 梁王在翠微阁找了一圈儿,吃了一鼻子灰,别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在原地杵了片刻,想着定王府就在这里,定王又不能跑。 但傅翊此次回去却弄不好要将“小禾”藏起来了。 他将衣摆一扎,悄无声息的三两下就翻阅了定王府的围墙。 傅翊的马车……马车……找到了! 彼时的马车车厢里。 程念影反过来一把抓住了傅翊的手腕:“你故意在他们跟前叫我‘小禾’?” 傅翊笑着:“是啊……我都花了那样多的功夫,过了那样久的时间,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他们凭何一来便能知晓?” “这不公平。” “我心中酸。” 程念影舔了舔唇,但还是觉得不对。 “梁王为何带着秦玉容来了这里?” “你在看戏。”程念影笃定地道。 傅翊不接话茬,轻叹一声,重复道:“我说我心中酸。” “阿影。”他故意学零榆这样叫,他说:“我心中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