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和离,重生后清冷世子追红了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会前筹备 天机楼诗画会的消息像春风般吹遍了整个京城。 苏璎正在书房临摹一幅名画,春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颊涨得通红。 “小姐,今早市集都在传。说您自诩才冠京城,要在诗画会上拔得头筹,茶楼说书人甚至编了段子,说……” 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晕染在宣纸上。 苏璎缓缓搁下笔,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说我苏家落败至此还敢口出狂言?” 春茶瞪大了眼睛。 “小姐不生气?” 苏璎轻轻拂去袖口沾上的墨点。 “林若淑越是这般造势,他日我若表现尚可,便更显得出类拔萃。” 她随手将污了的宣纸投入一旁的青瓷渣斗中。 “备车,既要写诗作画,总得求支好笔。城里的墨香斋,近日该上新了……” 墨香斋内。 苏璎正专心挑选画笔,忽听身后珠帘轻响。 余光瞥见一道挺拔身影,她指尖微颤,一支紫毫笔掉落在柜台上。 “苏小姐也来选笔?” 裴烬的声音自身后贴近。 苏璎福身行礼。 “裴世子。” 她刻意退后半步,保持合礼距离。 “正是为诗画会准备。” 掌柜识趣地退到内室,留下二人站在敞开的店门前。 街上行人往来,既全了礼数,又能低声交谈。 “听闻苏小姐要在天机楼诗画会上一展才华。” 裴烬裴烬把玩着一支青玉笔杆,语气玩味。 “还放言要拔得头筹。” 苏璎轻笑。 “世子觉得我会说这种话?” 裴烬答得干脆。 “不会,所以我来问问,苏小姐究竟作何打算?” 微风拂过,卷起案上宣纸一角。 苏璎按住画纸,抬眸直视裴烬。 “世子是来劝我放弃的?” 裴烬摇头。 “我来确认你是否知道其中凶险。” 他声音压低。 “每年京中主持的诗画会,表面风雅,实则暗藏机锋。林若淑这般造势,必有所图。” 苏璎拿过一块砚台,轻轻压住宣纸。 “我知道。但这是我接近京中权贵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裴烬眉头微蹙。 “你家里知道吗?” 苏璎苦笑。 “父亲这些天闭门不出,母亲又在忙着南下的筹备。若二老得知,定会拦我。” 两人一时静默。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嬉笑声,衬得这墨香斋愈发静谧。 “我会去。” 裴烬忽然道。 苏璎一怔。 “什么?” 裴烬的目光深邃。 “诗画会。我也会去。” 苏璎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她垂眸,避开裴烬的眼。 “世子去诗画会,可是另有要事?” 裴烬眸光微动。 “何出此言?“ 苏璎的指尖抚过一只狼毫,声音低沉。 “若非怕我坏事,何必特意提醒?世子放心,我只为交际,不会干扰你的……安排。” 裴烬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轻笑。 “苏小姐多虑了。 苏璎心头一跳,还未细问,街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娇笑声。 透过珠帘,只见林若淑正与几位贵女往墨香斋的方向走来。 “三日后见。” 裴烬拱手作别,转身走向另一侧书架,俨然陌路。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墨香斋门前的青石路上,珠帘已经被人轻轻掀起。 “哟,这不是放话要夺魁的樱柔县主吗?” 林若淑带着三四位华服少女鱼贯而入,腰间禁步叮当作响。 她手中团扇半掩朱唇,眼里闪着恶意的光。 “这么用功,莫不是临时抱佛脚?” 苏璎嘴角微沉,抬眼时已换上温婉笑容。 “林小姐消息真灵通,我前脚刚进店,你后脚就带人来瞧热闹。” 林若淑身旁穿杏红襦裙的少女抢白道。 “我们可是正经来选笔墨的。谁像某些人,家里倒了台还四处招摇……” 春茶气得眼眶发红,却被苏璎一个眼神止住。 “招摇?” 苏璎缓步走向柜台,葱指轻点掌柜刚取出的青玉镇纸。 “说起这个,我倒听说近日有家茶楼,专演一段落魄千金大放厥词的戏码。” 林若淑团扇猛地一滞。 苏璎忽然转身,眸光如刃。 “巧得很,那酒楼东家姓林,据说是林小姐的远房亲戚?” 她故作恍然。 “难怪戏文里连我穿什么衣裳都说得一字不差——原来都是林家亲戚亲眼所见?” 店铺里霎时一静。 几位贵女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林若淑,其中穿鹅黄衫子的少女悄悄退后半步。 “你、你血口喷人!” 林若淑扇骨捏得咯咯响。 “醉仙楼与我何干?” 苏璎从袖中抽出一张洒金笺。 “是吗?事关我声誉,苏家已派人去查。这是昨儿掌柜亲笔写的证词。要请府尹大人查查地契上的名字么?” 其实哪有什么证词,不过墨香斋临时折了折的纸张。 但眼见林若淑脸色由红转白,苏璎知道这虚招戳中了要害。 “苏璎!” 林若淑突然尖声道。 “你别以为还有机会攀上高……” 苏璎截住话头,声音陡然冷下来。 “林小姐慎言。污蔑朝廷命官家眷是什么罪名,需要我提醒吗?” 她向前半步,借着身高优势俯视对方。 “还是说,你背后有人撑腰,连我朝律法都敢不放在眼里?” 最后半句几乎是气音,却惊得林若淑踉跄后退,撞翻了展示用的砚台。 “我们走!” 林若淑拽着同伴往外冲,到门槛处又回头咬牙道。 “诗画会见真章!” 待珠帘停止晃动,掌柜才从后院擦着汗出来。 “苏小姐,这……” 苏璎掏出荷包,面色从容。 “方才打翻的澄泥砚记我账上。” 回府路上,春茶抱着锦盒欲言又止。 直到拐进苏府巷口,苏璎才轻声道。 “想说什么就说。” 春茶诚实发问。 “小姐今日为何故意激怒林小姐?” 苏璎冷笑。 “你当那些贵女真是偶遇?从我们出门那刻起,至少三拨人盯着苏府动向。” 她抚过锦盒上凹凸的纹路。 “与其让她们暗中使绊,不如摆在明处——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是林家先挑的事。” 春茶倒吸一口气。 “所以您才……” 苏璎望见府门前母亲的身影,压低声音。 “诗画会上无论发生什么,外头只会说林家挟私报复。” 第一百二十章 两手准备 苏璎刚踏入府门,便见甘露匆匆迎上来,低声道。 “小姐,郡主娘娘让您一回来就去正院。” 春茶闻言,抱着锦盒的手微微一紧,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苏璎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将东西送回院子。 自己则整了整衣襟,径直向正院走去。 穿过回廊时,苏璎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母亲素来不干涉她的行动,今日特意相召,必是为了诗画会一事。 她心中已有计较,却仍不免忐忑。 母亲若执意阻拦,她该如何说服? 正院的花厅内,永宁郡主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账册,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女儿。 “母亲。”苏璎福身行礼,声音轻柔恭顺。 永宁郡主放下账册,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璎璎坐吧。” 苏璎依言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等待永宁郡主开口。 厅内一时静默,只有窗外枝叶沙沙作响。 永宁郡主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疲惫。 “听说你要参加天机楼的诗画会?” 苏璎并不意外母亲已经知晓,坦然点头。 “是,女儿已经应下了林若淑的邀约。” 永宁郡主眉头微蹙。 “那林家女子分明是设了圈套等你钻,你为何还要……” 苏璎轻声打断。 “母亲,女儿知道那是陷阱。” 永宁郡主的声音陡然提高。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 随即又强压下来。 “我们下江南在即,何必与那些权贵周旋?至于市井流言,娘自会处理。” 苏璎望向母亲,发现她眼角的细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母亲独自承受了多少压力。 “母亲真的认为,父亲舍得离开京城吗?” 苏璎轻声问道。 永宁郡主的手指微微一颤,别过脸去,望向窗外。 “府中筹备南下,他并未有所异议。” 苏璎的嗓音柔和却透着坚毅。 “女儿知道,这些日子父亲闭门不出,不是在看闲书,而是在整理历年奏折的草稿。每一份他都留着,上面还有他反复修改的痕迹。” 永宁郡主猛地转头看向女儿,眼中满是震惊。 “你……” 苏璎目光坦然,声音清亮。 “女儿偷偷去过父亲的书房。那些奏折上的墨迹有新有旧,最近的一份是上月写的,虽然被揉皱了,但父亲又把它抚平收好。那上面写的是关于今年秋闱的建议。” 一滴泪水无声地从永宁郡主眼角滑落。 她迅速用帕子拭去,深吸一口气。 “你父亲性子倔强,不肯人前示弱,我何尝不知?但眼下形势,留在京城只会更加艰难。” 苏璎握住母亲的手。 “所以,父亲即使离京,也应该是昂首挺胸地走,而不是被人逼得仓皇南下。” 窗外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 永宁郡主的目光落在女儿倔强的面容上,忽然轻叹一声。 “你与你父亲,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璎心中一软,温声道。 “母亲,我知道您是为我们着想。但女儿已经长大了,不能眼看着家族蒙冤而无动于衷。” 永宁郡主凝视着女儿,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忧虑。 “天机楼诗画会表面风雅,实则暗藏机锋。那些权贵子弟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更何况还有皇子可能出席……” 苏璎点头。 “女儿明白。” 她语调温软却掷地有声。 “但这也是我们苏家重新站稳脚跟的机会。若能在权贵云集的场合证明苏家的价值,或许能为父亲争取转机。” 永宁郡主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 “罢了,你既有此心,为娘也不拦你。” 她顿了顿,神色转为严肃。 “但你必须答应我,凡事以安全为重,不可冒险。” 苏璎眼眶微热,郑重应下。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永宁郡主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递给苏璎。 “这里面是娘年轻时用过的几样首饰,虽然样式不算时新,但胜在用料实在。你拿去重新镶嵌,诗画会虽衣着风雅,身上总不能太素净。” 苏璎接过锦囊,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和一支金镶玉的步摇。 玉色温润,金工精细,一看便知是上品。 她惊讶地抬头。 “这不是娘亲的嫁妆吗?” 永宁郡主微微一笑。 “娘老了,这些鲜亮东西也用不上。倒是你,该有些体面的首饰撑场面。” 她从软榻的枕下取出一封信。 “还有一事,这是我写给江南你外祖家的家书,已派心腹送去了。” 苏璎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梁怀远亲启”几个清秀小楷,不解地看向母亲。 永宁郡主解释道。 “南下之事,我并未放弃。你舅舅在江南颇有根基,若能提前打点,将来我们过去也能有个照应。” 苏璎明白母亲的苦心。 永宁郡主出身江南大族,虽然这些年因嫁入京城而疏远了母族,但血脉关系终究存在。 若苏家真在京城无法立足,江南或许能成为避风港。 苏璎心下一暖。 “母亲这是…在做两手准备?” 永宁郡主目光深远。 “世事难料,你和你父亲有意留京,我自然支持。但为娘身为人妻人母,总要为全家留一条退路。” 苏璎忽然觉得手中的信重若千钧。 母亲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早已为全家谋划周全。 她不禁眼眶微热。 “母亲……” 永宁郡主轻轻抚过女儿的发丝,柔声道。 “有我和你爹在,你可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离开母亲院落时,天色已晚。 苏璎走在回廊上,心中思绪万千。 母亲的支持让她倍感温暖,却也更加意识到肩上担子的沉重。 而父亲那边…… 苏璎望向书房方向,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 她知道父亲一定又在翻阅那些奏折,回忆着曾经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日子。 “小姐,郡主娘娘那边……”春茶上前扶她。 苏璎回过神来,轻声道。 “母亲自然是支持的,我们好生筹备吧,天机楼诗画会,我定要好好表现一番。”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诗画会 两日后,天机楼前。 苏璎轻轻撩开车帘,目光扫过那鎏金匾额下进进出出的华服男女。 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素白长裙外罩淡青纱衣。 发间只簪一支兰花造型的钗,正是母亲给的那支金镶玉步摇重新镶嵌而成。 “小姐,到了。” 春茶低声提醒,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苏璎轻轻拍了拍丫鬟的手背,从容下了马车。 天机楼前已停满各色华贵车驾,几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三三两两聚在门口谈笑。 见苏璎下车,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那不是苏家小姐?流言不虚,今日还真来了!” “有什么不敢的,苏家再落魄,她不是还有个县主的头衔顶着……” “嘘,听说太子殿下今日也会到场呢……” 细碎的议论声随风飘入耳中,苏璎面色不变,只将请帖双手递给门前的灰衣小厮。 那小厮仔细地验过帖子,神色顿时恭敬起来,他微微鞠躬。 “苏小姐请随我来。” 踏入天机楼,一股淡雅的檀香扑面而来。 厅内陈设华而不俗,一几一案皆见匠心。 正厅中央摆放的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案几尤为醒目。 案头铺着上等宣纸,四周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笔墨纸砚。 厅内已聚集了数十位宾客,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苏璎目光流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 东侧厢房窗口,礼部尚书周滨淮正和几个官员举杯对饮,满脸春风得意。 正前方的厢房则隐约可见一模明黄色的锦袍,大约是太子殿下…… 苏璎的目光转了转,下意识地寻找裴烬的身影。 “苏小姐果真来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苏璎转身,见林若淑带着几位贵女款款而来。 林若淑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襦裙,发间珠翠摇曳,与苏璎的素雅形成鲜明对比。 “林小姐。”苏璎淡淡应道。 林若淑上下打量后,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苏小姐今日这身打扮,倒像是来吊唁的。” 周围几位贵女掩唇轻笑,眼睛里满是奚落之意。 苏璎不慌不忙地抚了抚衣袖。 “诗画会本是雅集,何必穿得如戏台般花哨?还是说……” 她抬眼直视林若淑。 “林小姐把这里当成了赏花宴,只为攀一门好亲事?” 林若淑脸色微微一僵,立刻调转了话锋。 “天机楼的诗画会一年一度,我盛装而来也是为表重视。出言关心,不过是担心你家道中落,苏大人被革职整日闭门不出,实在叫人扼腕。” 苏璎面色不改地浅笑。 “林小姐多虑了,父亲常教导,为官者当以国事为重,个人得失不足挂齿。” 孟兰心一来就瞧见林若淑找事,当即快步上前, “林小姐好生无礼,今日诗画会,谈什么题外话?” 她娴熟地挽住了苏璎的手,顿了顿,又道。 “林小姐消息灵通,连苏伯伯出不出门、见不见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莫非日日派人盯着苏府大门?”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 林若淑脸色一僵,正欲反驳,主座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行礼。 明黄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腰间玉佩叮咚作响。 “几位小姐在聊什么这般热闹?” 太子停在苏璎身侧,身后跟着几位朝中重臣的子弟。 林若淑立刻换上一副娇羞模样。 “殿下,我们正说苏小姐今日打扮别致呢。” 太子目光在苏璎身上停留片刻,笑道。 “璎璎气质如兰,穿什么都好看。” 这一声“璎璎”叫得亲昵,周围顿时响起几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市井间曾有传言,太子亲口说过苏璎是将来的太子妃。 只不过当时在场多为平头百姓,众人只当听个热闹。 如今一看,谣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细细想来,即使苏家大不如前,凭着永宁郡主和当今太后娘娘的亲昵关系,这亲事也未必没有可能。 苏璎却只觉心头一跳,余光果然瞥见了不远处的裴烬眉头微蹙。 她后退半步,恭谨福身。 “殿下言重了,臣女愧不敢当。” 太子身后的一位华服公子立刻接话。 “樱柔县主谦虚了,您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将来必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没有太子的授意,跟在他身后的人哪来的狗胆接这一句下文? 林若淑袖子里的手愤愤地嵌入了掌心,掐出一个淡红色的月牙印迹。 早在那日长街她就猜出了太子对苏璎有意。 没想到时至今日,苏璎依然还能稳稳地脚踏两条船! 满座惊异间,苏璎感到无数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尤其是那些属意太子妃位置的上京贵女们,活像要吃人一般。 苏璎垂眸,声音不卑不亢。 “公子说笑了,家父如今已非礼部尚书,臣女怎敢高攀太子殿下。” 太子笑容微敛。 “苏大人之事,本殿下也甚为惋惜。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璎一眼。 “官场沉浮,世事难料,说不定哪天就有转机。” 苏璎呼吸一滞。 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的案子真有转圜余地? 正当气氛微妙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廊柱后传来。 “巳时三刻已至,诗画会即将开始,依着规矩,诸位该分席而坐了。” 玄色官靴踏过青玉地砖,来人一改往常的一身玄衣,反而风雅的着一身素色。 倒是无形之中和苏璎有些不谋而合。 裴烬驻足于鎏金香炉前,朝太子所在的主位方向微微欠身。 “请殿下为诗画会启香。”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让热闹的天机楼霎时静了下来。 太子微微颔首,执起香线的姿势极是雅致,修长手指映着乌木,更显白皙。 “裴卿有心了。” 不过片刻,一缕青烟便袅袅升起,笔直如线。 “烟直上者,主君子德行。今日得见殿下焚香,方知何为风雅之首!” 人群中有长袖善舞之辈高声夸赞,众人立刻不甘示弱地拍起了马屁。 太子接过一方手帕擦拭,温声道。 “不过是依古礼而行,诸位先行入座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空口鉴抄 太子焚香礼毕,天机楼内檀香缭绕。 灰衣管事手持铜锣轻击三声,朗声道。 “请诸位贵客依例分席——男宾东厅,女宾西厅。” 林若淑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苏璎一眼,率先朝着西厅走去。 苏璎不紧不慢地随众女转入西厅,只见厅内已设十二张紫檀案几,每案备有上等宣纸与狼毫笔。 “今日诗词比试分三轮。” 管事嬷嬷声音洪亮。 “首轮命题作诗,次轮由男女席前十对决,末轮男女席魁首即兴赋诗……” 孟兰心指尖在苏璎腕间轻轻一按,借着斟茶的姿势倾身耳语。 “璎璎当心,林若淑方才当众丢了颜面,怕是要生事端。” 茶盏尚未搁稳,便听得环佩叮当。 林若淑已带着几位交好贵女在邻近案几落座。 她故意提高声量。 “说来可笑,有些戴罪之家的小姐,也配来天机楼品评先贤墨宝?” 她身旁几位贵女目光齐刷刷投向苏璎。 孟兰心指节泛白正要拍案,苏璎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只见她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褶皱,执起青瓷茶盏浅啜一口。 “林小姐此言差矣。家父虽暂离朝堂,却未曾定罪。倒是古籍有云:‘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莫非林小姐觉得,魏征谏言时也该先查查祖上三代?” 这番引经据典,更有先贤做表,林若淑涨红着脸竟接不上半句。 偏生苏璎还乘胜追击的再度开口。 “更何况,诗画之道,贵在真性情。若以门第论高低,与市井屠沽何异?” 西厅内顿时一静。 几位年长些的夫人暗自点头,显然对这番应答颇为赞赏。 管事嬷嬷适时敲响铜磬,捧来青玉签筒。 “请诸位小姐抽题。” 林若淑抢先一步,染着蔻丹的指尖故意在苏璎面前晃过,抽出一支竹签。 “哟,是《咏春》呢。” 她斜睨着苏璎手中签文。 “不知苏小姐抽到什么题?该不会是《咏愁》吧?” 几位与林婉淑交好的贵女掩袖轻笑。 苏璎徐徐展开竹签,只见上面朱砂写着“咏志”二字。 孟兰心心中舒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如此来看,林小姐抽的题目倒是应景,毕竟有些人肚子里没二两墨,也只能在题目上做文章了。” 林若淑脸色一沉,正要反唇相讥,管事嬷嬷已击铜磬宣布。 “请诸位以抽中为题,七步成诗。” 西厅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狼毫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轻响。 苏璎执笔立于案前,不急着动笔。 她余光瞥见林若淑正咬着笔杆皱眉。 这位每逢诗会必要丫鬟连夜誊抄佳句的林大小姐,此刻怕是把那些偷记的诗文都忘了干净。 “五步。”管事嬷嬷报数。 苏璎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被揉皱又抚平的奏折。 墨汁顺着笔尖倾泻而下…… 最后一笔刚落,林若淑突然打翻砚台。 “这墨太稀了!” 她高声抱怨着,袖口却故意扫过苏璎案前。 孟兰心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诗笺,溅起的墨点恰在诗尾下方晕开,渐渐洇开成三两点斜斜的墨痕。 林若淑眼中瞬间盈满水光。 “哎呀,这……” 她声音陡然弱了几分,带着几分颤意。 “苏小姐不会怪罪妹妹手拙吧?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她这模样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孟兰心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苏璎却已执起染墨的诗笺。 她指尖在墨痕上轻轻一抹。 “林妹妹说笑了。” 她忽然将诗笺转向众人。 “这墨迹晕开的角度,倒被细雨打斜的竹叶。” 报数结束后,侍女们依次收走诗笺。 当读到林若淑那首堆砌辞藻的《咏春》时,西厅响起礼节性的掌声。 而苏璎的《咏志》被朗声诵读时,满座皆惊。 一位鬓发斑白的翰林夫人不由起身,拍案赞叹。 “好一个‘不随夭艳争春色’!不媚不俗,这才是真风骨!” 林若淑指甲掐进掌心,突然起身道。 “这诗格调与苏小姐往日所作大相径庭!” 她环视众人,拔高声音。 “苏大人如今闭门不出,该不会是......替女儿捉刀吧?” 满厅贵女顿时屏息。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茶盏轻碰的脆响。 东厅赴会的公子们显然也在竖耳听着这边的动静。 苏璎眼角瞥见雕花隔扇后一抹明黄衣角倏忽闪过。 她将诗笺缓缓推至案中央,声音清亮。 “林小姐,你说我抄袭,请问抄自何人何集?若空口白牙就能污人清白……” 她忽然莞尔。 “我也可以说林小姐方才那首《咏春》是抄的,毕竟‘莺啼燕语’这等陈词滥调,三岁孩童都能诌上几句。” 几位小姐忍不住笑出声。 孟兰心“噗嗤”笑出声,指尖随意拨弄着案上玉镇纸。 “璎璎可不敢妄言,这般寻常的诗句,白送我誊抄都嫌费笔墨呢!” 林若淑霎时涨红了脸。 就在她霍然起身的刹那,管事嬷嬷适时击掌三声。 “首轮比试已毕,西厅苏小姐、孟小姐、林小姐等十位入围。” 她老练的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席位,又补了句。 “请各位暂且移步花厅用些茶点,次轮比试两刻钟后开始。” 东厅那边隐约传来喝彩声,似乎男子组的比试更为激烈。 苏璎不经意抬眼,恰透过雕花隔扇看见裴烬执笔挥毫的侧影。 他今日一改往日玄衣,素白长袍倒显出几分平日罕见的清逸风姿。 孟兰心轻轻拽了拽苏璎的衣袖,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璎璎,听说天机楼收藏了不少稀世珍宝,后院里还栽种着各种奇花异草。” 她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林若淑。 “咱们出去转转吧,总比在这儿被疯狗缠上强。” 苏璎会意地看了眼气得脸颊鼓起的林若淑,唇角微扬。 “正合我意。” 两人才转出西厅,忽然听见回廊传来窸窣耳语。 “听说太子殿下特意关照要把苏璎的诗送去东厅品评……” “嘘,小点声,没看见周家小姐脸色都青了?” 苏璎脚步一顿,心中暗忖:太子此举,真是将人架在火上烤。 她可还记得曾听姜娴柳说过,那侍郎家的小姐,为了争抢太子妃的位子,甚至不惜毁了一个小姐的脸。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中关照 孟兰心显然也听见这话。 她拉着苏璎的手腕,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璎璎,你可瞒得我好苦!太子殿下对你青眼有加,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苏璎眉头微蹙。 “休要胡说。太子不过是欣赏诗词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青眼。” 孟兰心撇撇嘴,显然不信。 “天机楼的诗画会不是第一届了,太子殿下何曾如此特意关照过旁人……” 苏璎胸口一阵发闷,仿佛被人硬塞进一团棉花。 她讨厌这种被人强行与太子绑在一起的感觉,更厌恶太子以权势压人的做派。 父亲被贬一事已让她看透了朝堂上那些虚与委蛇的把戏。 苏璎快步向前走去。 转过回廊拐角,一阵刻意压低的啜泣声传入耳中。 她下意识放慢脚步,只见林若淑正站在树下,梨花带雨地向裴烬诉苦。 “世子评评理,苏小姐今日处处针对我,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林若淑捏着帕子拭泪,眼角余光却不住地往裴烬脸上瞟。 裴烬背对林若淑而立,语气冷淡。 “西厅的是非曲直,林小姐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若有这等背后中伤的余力,不如多读些书。诗词之道,终究要靠真才实学。” 林若淑脸色霎时变得煞白,手中帕子攥得死紧。 “世子此言何意?莫非觉得我……” 裴烬转身欲走。 “字面意思。” 下一秒,却恰好与躲在廊柱后的苏璎相遇。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璎心头一跳,慌忙后退半步,却不慎踩到身后孟兰心的裙角。 两人一个踉跄,弄出了声响。 林若淑厉声喝道。 “谁在那里?” 孟兰心吐了吐舌头,拉着苏璎大大方方走出来。 “哎呀,这不是林小姐吗?怎么哭得这般伤心,我记得你不是也第十名堪堪入选下一轮了么?” 林若淑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很快又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 “孟姐姐说笑了,我只是…眼睛进了沙子。” 苏璎温声道。 “那可得当心。天机楼花木繁盛,花粉沙尘确实恼人。” 她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裴烬。 裴烬已经行至廊下拐角,正停步垂眸整理袖口。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抬眼。 这短暂的对视让苏璎心头泛起异样的暖意,方才因太子而生的郁结竟莫名消散了几分。 “璎璎,走了。” 孟兰心拽了拽她的袖子,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裴烬,又看看林若淑。 “再不走,花厅的茶点该被人挑完了。” 两人转身离去时,苏璎听见孟兰心压低声音道。 “难怪刚才否认得那么干脆,原来是心系裴世子……” 苏璎作势要打,耳根却微微发烫。 “兰心,混说什么!” 两人笑闹着穿过回廊,没注意到身后林若淑阴鸷的目光。 待两人走远,林若淑猛地扯下一片花叶,在掌心揉得粉碎。 “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一个个都当香饽饽。” 她咬牙切齿地低语。 “太子如此,裴世子也……” 她忽然停下话头,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个端着茶盘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约莫十五六岁,穿着天机楼统一的青色衣裙,正战战兢兢地往这边张望。 这小家子气的做派,一看就是因着天机楼诗画会盛大从旁的酒楼临时调来帮工的。 林若淑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丫鬟迟疑地走近,福了福身。 “小姐有何吩咐?” 她声音细若蚊蝇,眼睛始终盯着地面。 林若淑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帮我办件事,这银子就是你的。” 丫鬟咽了口唾沫,眼睛盯着银子却不敢接。 “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林若淑凑近她耳边,声音甜腻。 “很简单。待会你上前将……” 丫鬟脸色骤变,连连摆手,茶盘上的杯子差点翻倒。 “使不得!天机楼诗画会多少达官贵人,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做手脚。”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 林若淑拔下头上发簪。 那簪子做工精巧,簪头的珍珠有莲子大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再加这个。” 她将簪子在丫鬟眼前晃了晃。 “足够你一家老小吃用半年了。” 见丫鬟仍在犹豫,林若淑忽然沉下脸。 “若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喊人,说你偷了我的簪子。” 她冷笑一声,已经眼疾手快的将簪子插在了丫鬟发间。 “天机楼的规矩,楼内偷盗者要剁去右手,逐出京城。” 丫鬟浑身发抖,终于颤抖着接过银子。 “奴、奴婢明白了……” 这一幕,恰好被假意离去实则绕回探查的裴烬看在眼里。 他隐在假山后,眉头紧锁。 待林若淑离开后,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丫鬟面前。 丫鬟吓得差点摔了茶盘。 “公、公子,有何吩咐?” 裴烬声音温和,视线却落在了丫鬟的发髻间。 “你头上的簪子很别致。” 丫鬟惊恐地捂住发间的金簪,结结巴巴道。 “是、是奴婢自己的。” 裴烬眸光一冷,周身气势陡然变得凌厉。 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丫鬟,压迫感十足。 “林小姐的物件都有特殊标记,需要我当场验证吗?” 丫鬟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林小姐说…说她会带人来‘救’苏小姐,不会殃及性命……” 丫鬟说不下去了,整个人抖如筛糠。 裴烬沉思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几行字。 “把这个交给西厅的苏小姐,就说是孟小姐落下的诗稿。” 与此同时,苏璎正在花厅与几位夫人寒暄。 先前夸赞过苏璎的翰林夫人拉着她的手赞不绝口。 “苏小姐那首咏志当真妙极,颇有陶潜风骨。” 苏璎谦逊地低头。 “夫人过奖了。” 余光却瞥见一个丫鬟趁着奉茶的机会悄悄靠近,将一张折好的纸条塞进她袖中。 苏璎来到僻静处展开纸条。上面笔力遒劲地写着。 “提防林氏,泼茶引路,落水伤人。” 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将计就计 回到花厅时,苏璎的指尖仍在袖中无意识地抚弄着那张纸条。 粗糙的纸纹摩挲着指腹,仿佛还残留着留字人指尖的温度。 她抬眼环顾四周,恰好瞥见方才递信的丫鬟正颤巍巍地为林若淑奉茶。 那丫鬟手腕抖得厉害,茶盏里的汤水几乎要倾洒出来。 想来是既要完成林若淑的谋划,又被裴世子当场点破,此刻早已方寸大乱。 “兰心。” 苏璎忽然拉住好友的衣袖。 “坐了这半日有些闷,不如去后园走走?” 孟兰心虽不明就里,仍从善如流地笑道。 “也好,方才作诗耗神,正好去寻些灵感。听说天机楼的荷花池新引进了江南的品种。若能入诗,定能惊艳四座。” 林若淑闻言眼睛一亮。 她本就恼怒这丫鬟慢手慢脚,担心出了纰漏。 这下正好,无需泼茶,人就眼巴巴的往陷阱方向跳。 “跟上去!按照原计划行事,你要是坏了我的事,仔细你这一身皮!” 林若淑恶狠狠地拧了一把丫鬟的后腰,丫鬟只得在她的催促下不远不近的徘徊着。 三人各怀心思出了花厅。 穿过月洞门时,孟兰心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鬼鬼祟祟的丫鬟。 那丫鬟苦着一张脸,眼神闪烁一看就是要做亏心事。 “璎璎,咱们身后好像……” 孟兰心才起了一个话头。 苏璎已经轻轻捏了捏孟兰心的手,压低声音道。 “我心里有数,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配合我。” 穿过曲折的回廊,后园荷花池豁然眼前。 此时满池荷叶接天,粉白的花苞点缀其间,确实有几分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意境。 “璎璎你看,那不是天机楼赏荷用的舴艋舟么?” 孟兰心突然指着池畔柳荫下系着的一叶扁舟。 苏璎眸光微动。 那舟长不过丈余,舟身漆成青绿色,若是隐在荷叶间,浑然难辨。 她快步走去检查缆绳,发现绳结打得松松垮垮。 大约是常用,所以只需轻轻一拽就能解开。 “我们把舟划到湖中央,那林若淑想我落水,有此舟,正好将计就计。” 孟兰心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敢……” 苏璎示意她噤声,故意提高声音道。 “兰心,不如我们划船近观?那边几株荷花开得正好。” 两人刚登上小舟,就听见假山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璎低声道。 “划远些。” 孟兰心会意,拿起船桨轻轻一撑,小舟便滑向荷花池深处。 两人的身影很快被茂盛的荷叶遮盖,不多时,湖中央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苏璎拉着孟兰心蹲在荷叶后,只见林若淑兴冲冲地走来。 “成事了?” 她只问了丫鬟一句,余光就被苏璎故意落在岸边的绣帕给吸引,脸上浮现胜券在握的笑容。 林若淑登时立刻提着裙子往假山方向跑,边跑边喊。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苏璎与孟兰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之色。 孟兰心忍不住掩唇轻笑。 “这戏码也太拙劣了些。” 不过片刻,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若淑带着三个小厮冲过来,其中两人还扛着长竹竿。 她发髻微乱,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 “就在荷池那边!我亲眼看见的!” 领头的小厮疑惑道。 “林小姐确定是这边?这水面平静得很……” 林若淑厉声打断。 “废话少说!还不快……” 她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一叶扁舟从荷叶丛中悠然划出,舟上两人比肩赏荷。 阳光透过荷叶间隙斑驳地落在她们身上,宛如一幅活生生的采荷图。 苏璎故作惊讶地抬头。 “诸位这是?” 孟兰心“哎呀”一声。 “林小姐怎么把外男带到后园来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几个手足无措的小厮。 “未婚女子私见外男,传出去可是有辱林家门风的。” 林若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强撑着指向小厮。 “是、是他们听见呼救自己跑来的!” 苏璎将小舟缓缓靠岸。 “这就奇了,我和兰心在此赏荷,何曾呼救过?” 她转向领头的小厮。 “这位大哥,方才可是林小姐亲自带你们来的?” 小厮老实点头。 “林小姐说亭子这边有人落水,催着我们拿竹竿来救。” 他挠挠头。 “还说……说是苏小姐落的水。”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陆续赶来的闺秀们交头接耳,几位年长的夫人已经皱起眉头,看向林若淑的眼神充满审视。 林若淑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强撑着辩解。 “我、我可能是听错了…方才确实有落水声……” 孟兰心冷笑。 “哦?那林妹妹怎么不先叫丫鬟、婆子,偏要不顾男女大防找这些小厮来?” 她故意打量林若淑先前靠近荷花池时不小心被打湿的裙角。 “莫非是算准了会‘湿身’,特意找人来’救’?” 这话说得露骨,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已经红了脸。 苏璎缓步上岸,追问道。 “林小姐不是同小厮口口声声说我落水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听见落水声’了?” 林若淑眼看局势不好,当即突然捂住心口,声音变得气若游丝。 "我、我也是救人心切,想着小厮们力气大。两位姐姐如此咄咄逼人……” 她身子一软,作势要倒,却被及时赶来的管事嬷嬷一把扶住。 “第二轮诗会要开始了。” 管事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若淑。 “东厅的前十位胜者已经到正厅就位。” 她转向众人。 “诸位小姐请移步正厅。” 人群散去时,苏璎慢悠悠地落在最后。 她弯腰假装整理裙裾,实则从岸边收回了自己先前遗失的绣帕。 如此物件,若是不小心遗失到了类似林若淑这样的有心人手里,只怕要大做文章。 “璎璎!” 孟兰心在前头招手。 “快些,第二轮也是抽签!若是去的迟了,便只剩旁人挑剩的份。” 荷花池风波看似平息,但苏璎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她将绣帕叠了叠,藏入袖中,抬步向正厅走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上太子 回到正厅时,前十名的男宾已各自抽了签,竹筒里仅剩三支孤零零的签文。 苏璎和孟兰心刚要伸手,林若淑却从斜里插进来,抢先一步抽走了中间那支。 她指尖捏着签尾,得意地晃了晃。 孟兰心嗤笑一声。 “林小姐方才不是还病怏怏要晕倒的样子,现下怎么又生龙活虎了?” 林若淑瞪她一眼,故作娇弱地抚了抚鬓角。 她展开签文,眼睛一亮。 “哎呀,真巧,三号。” 她目光扫向男宾席,在裴烬身上停留片刻,声音立刻软了三分。 “裴世子也是三号呢。” 裴烬正倚在案边,闻言只冷淡地抬了抬眼。 “林小姐请自重,比试尚未开始,不必急着套近乎,我不会相让。”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 林若淑咬了咬唇,捏着签文的手指都泛了白。 孟兰心随手抽了一支。 “七号。” 见签上数字不与太子重合,她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却见苏璎眉头微蹙。 “璎璎,怎么了?” 苏璎缓缓展开签纸,上面赫然写着“五号”。 正是与太子相同的数字。 “这……” 孟兰心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 “与太子比试,赢不得也输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苏璎指尖轻抚签文边缘,目光投向正厅上首。 太子殿下端坐在紫檀木椅上,一袭明黄云纹锦袍尽显天家威仪。 他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苏璎迅速垂下眼帘,行了一礼。 “无妨。” 她轻声对孟兰心道。 “我自有分寸。” 比试开始,十组选手各自入席。 苏璎在第五张案几前跪坐,案上已备好笔墨纸砚。 太子殿下在她对面落座,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璎璎,真巧。” 太子殿下声音温润。 “久闻苏家诗书传家,今日有幸领教。” 苏璎恭敬回道。 “殿下谬赞,臣女才疏学浅,只怕要贻笑大方。” 太子殿下笑了笑,示意侍从展开题目——夏荷。 这题目中规中矩,苏璎暗自松了口气。 她执笔蘸墨,余光瞥见太子已挥毫疾书。 她故意放慢速度,待太子写完大半,才开始落笔。 “半盏茶时间到。” 管事嬷嬷高声道。 “请停笔。” 侍从们依次收走诗作,呈给评判的翰林院学士。 不多时,结果公布。 “第五组,平局。” 苏璎悄悄舒了口气。 她刻意控制诗作水平,既不过分出彩,又不至于平庸,正好与太子旗鼓相当。 “苏小姐好才情。” 太子殿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改日有机会,再讨教一番。” 苏璎正要回话,忽听林若淑尖声道。 “评判不公!太子的诗明明更胜一筹!” 厅内霎时一静。 太子殿下面色微沉。 “林小姐是在质疑本宫的诗才,还是在质疑翰林院学士的眼光?” 林若淑这才意识到失言,慌忙跪下。 “臣女不敢!只是,只是觉得殿下的诗气象宏大,非寻常闺阁之作可比……” 太子殿下拂袖。 “够了,你既已出局,无需多言。继续比试。” 最终进入决赛的共有四人:苏璎、太子殿下、裴烬、孟兰心。 “最后一轮,即兴赋诗。” 主评判宣布。 “为保公平,题目由在场诸位提议,票高者得。” 林若淑眼珠一转,立刻起身朗声提议。 “风花雪月未免落俗,既是一年一度的大比,臣女提议‘忠孝’为题!”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苏璎。 “忠孝乃立身之本,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品性才学。” 苏璎眉心微蹙。 她父亲才因被卷入谋逆罪而被贬,林若淑此时提出“忠孝”为题,分明是要当众羞辱她。 厅内议论纷纷。 这题目太过敏感,几位评判面露难色。 孟兰心气得攥紧了帕子,刚要反驳。 不料太子殿下却道。 “此题甚好。为臣尽忠,为子尽孝,正是我朝立国之本。” 主评判见太子发话,只得宣布。 “最后一轮,以‘忠孝’为题,一炷香为限。” 苏璎闭了闭眼。 前世她也曾在这场诗会上被林若淑刁难,当时她忍气吞声,草草作了一首平庸之作了事。 但重生归来,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苏家小姐。 香炉中的线香缓缓燃烧。 苏璎提笔蘸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父亲被贬时的不甘,苏家没落时的凄凉…… 所有情绪凝于笔尖,化为纸上墨迹。 “时间到。” 铜锣一声轻响。 苏璎从容搁笔,侍从收走诗作。 评判们传阅品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主评判在最后看了一眼太子殿下眼色后,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经诸位大人一致认定,本轮最佳——苏小姐的《清白》!” 满厅霎时一静,林若淑猛地站起。 “不可能!” 主评判不做理会,反倒是直接将诗篇垂直挂起,以示众人。 厅内鸦雀无声。 半晌,太子殿下缓缓起身,击掌三声。 “以丹心做比,千古佳句!苏小姐此诗,当为今日魁首。” 现任礼部尚书周滨淮不知何时已走到评判席前,拿起苏璎的原稿细看。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纸面,忽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刺苏璎。 “苏小姐此诗,颈联中的用词可是暗指苏公下牢狱的事儿?天机楼诗画会只为吟诗作对,你如此怕是不妥吧?” 苏璎心头一跳。 不愧是踩着自己父亲上位的小人,果然敏锐,竟从诗中看出了她为父亲鸣不平的意图。 她正斟酌如何回应,太子却先开口了。 “诗无达诂,爱卿何必深究?苏小姐诗才难得,本宫甚是欣赏。” 周滨淮面色不善地看了苏璎一眼,不再多言。 林若淑脸色铁青,突然冲上前来。 “苏璎!你父亲是因涉嫌伪造亲王笔迹而下狱,事关谋逆,你现在写这种诗,是何居心?” 苏璎不卑不亢。 “林小姐慎言,圣旨已经言明我父亲无辜。更何况诗言志,歌咏言。臣女不过是抒发读书人的一点感慨,何来居心之说?” 她顿了顿目光直刺向林若淑。 “若说忠孝,臣女倒要请教,林小姐今日屡次三番设计陷害于我,这就是林家的忠孝之道吗?” 林若淑气急败坏,竟扬手要打。 “你!” 太子殿下厉声喝止。 “够了,天机楼乃风雅之地,岂容尔等喧哗!林小姐若再失态,本宫只好请林大人来领人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夺得魁首 林若淑被太子当场呵斥,脸色骤然苍白,只得悻悻退下。 明明是为太子争脸面,怎的反倒落得这般下场? 她偷眼看向苏璎,只见对方气定神闲地整理袖口,那副从容模样更叫她火大。 “诗词比试结束,接下来是作画环节。” 主评判高声道。 “今日画作魁首将由天机楼当场拍卖,所得银两四成归作者,六成用于赈济灾民。” 席间顿时一阵骚动。 闺秀们纷纷整理画具,几位翰林夫人也移步至评判席就座。 这赏金事小,能在天机楼这等权贵云集之地扬名立万才是关键! 苏璎轻抚案上宣纸,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前世与裴烬成婚三年,聚少离多间她没少作画打发时间。 她有把握在这一次的作画中夺得魁首。 “璎璎。” 孟兰心凑过来小声低语。 “我瞧林若淑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当心些。” 苏璎轻轻颔首。 “无妨,我自有法子应对。” 她取出自备的墨锭细细研磨。 这是她前世偶然所得的秘方,墨中掺入少量蜂蜜与花露。 寻常人闻不出异样,干后无色无味,却能吸引蝴蝶。 “题目自定,限时一个时辰,开始!” 主评审敲响锣鼓,点燃线香。 厅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毫尖游走宣纸的沙沙声。 苏璎凝神运笔,笔走龙蛇。 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墨色渐渐勾勒出一幅山水画卷。 远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近处桃花枝头下溪水潺潺。 最妙的是一叶扁舟上老翁垂钓的背影,虽然寥寥数笔却禅意盎然。 “咦?这画法……” 评判席上的周滨淮忽然眯起眼。 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大人抚须赞叹。 “笔法老练,意境深远,苏大人教女有方啊!” 苏璎充耳不闻,专注运笔。 她前世虽藏拙,却从未停止习画。 多年的功底,加上重生后的心境,此刻尽数倾注笔端。 “时间过半!” 随着主评判的提醒,林若淑突然起身。 她假意欣赏众人画作,实则悄悄靠近苏璎案几。 她袖中暗藏一枚墨块,正想要动手脚。 “林小姐。” 裴烬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她身前,声音冷冽。 “画作比试,最忌打扰他人。” 林若淑面色无辜的咬了咬唇瓣,声音诺诺。 “我只是瞧着苏小姐画的好,近前些学习一二……” 裴烬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比试结束多的是观摩、讨教的机会,还是说,林小姐想再惊动太子殿下?” 林若淑不甘心地往后退。 她偷眼看向太子,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璎作画,满眼惊艳。 “时间到!请诸位公子小姐停笔,再动笔者视为出局。” 最后一缕香灰落下时,锣鼓被敲响。 侍从们依次收走画作。 当苏璎的画卷展开时,评判席上几位翰林夫人不约而同地前倾了身子。 一位上了年纪的翰林夫人轻声赞叹。 “我在诗词小有成就,但论丹青确实不算门内人,只是打眼瞧着苏小姐这画却莫名的中意……” 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大人更是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苏小姐这画,远看是山水,近观却暗含禅机,妙啊!” 得了如此高的评价,众人自然而然也将目光集中到了苏璎的画作上。 而这时窗外飞入几只彩蝶,竟翩翩落在画作上久久不去。 众人面露惊奇,就连太子殿下都离席近观。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画作,墨迹已经干了,并没有任何香味。 他看向苏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志在必得,朗声夸赞。 “蝶恋花,苏小姐的画工卓绝,竟然连蝴蝶都骗了去!” 林若淑脸色煞白,她画的工笔花鸟在对比下顿时黯然失色。 裴烬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始终锁定着苏璎。 见她宠辱不惊的模样,他唇角微微上翘。 “经诸位评判商议。” 主评判高声道。 “本届画作魁首是——苏小姐。” 掌声雷动中,拍卖正式开始。 几位识货的商贾争相出价,价格很快飙升至一千两。 就在这时,太子突然抬手。 “一万两。” 厅内登时一静,苏璎虽说画工一绝,但终究只是女流之辈,又不是名家手笔。 太子如此,显然是要抬苏璎的身价。 周滨淮眉头紧锁,只觉得不妙。 太子殿下却已命侍从取来银票。 “苏小姐画技超凡,本宫甚是欣赏。” 苏璎恭敬行礼。 “殿下厚爱,臣女愧不敢当。只是……” 她看向评判席。 “不知能否请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大人代为保管善款?吴大人曾主管赈灾事宜,由他经手再合适不过。” 这提议合情合理,太子欣然应允。 吴大人惊讶地看了苏璎一眼,含笑点头。 苏璎心下一松。 这个吴大人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在圣上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人。 诗画会散场时,一众翰林夫人纷纷围上来与苏璎攀谈。 吴大人的夫人更是拉着她的手亲切道。 “苏小姐才貌双全,又有一颗善心,改日可要来我们诗社坐坐。” 周夫人也笑道。 “是啊,我们每月初八都有雅集,苏小姐一定要来。” 苏璎一一应下,心中暗喜。 这些翰林夫人看似闲散,实则掌握着京城大半的闺阁消息网。 能打入这个圈子,对她日后筹谋大有裨益。 一众翰林夫人离开后,孟兰心这才兴奋地挽住苏璎。 “璎璎!你今日可是名动天机楼了!” 林若淑被冷落在一旁,眼中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不容易容易等到苏璎身前清净了,她刚要上前,却被裴烬拦住了去路。 “林小姐。” 裴烬声音不疾不徐。 “令尊近日在朝中的差事似乎太过顺当?” 林若淑面色微白。 “世子此话何意?” 裴烬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袖口。 “没什么,只是提醒林小姐,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林若淑呆立原地。 苏璎告别了孟兰心,马车幽幽往苏府而去。 才掀开车帘,就见自家大门旁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裴烬倚在石狮旁,见她出来便直起身。 “苏小姐今日大放异彩,恭喜。” 苏璎福了福身。 “世子过奖。” 她忽然瞥见他腰间玉佩的穗子有些松散。 “世子的玉坠……” 裴烬低头一看,那玉佩的红色络子确实松脱了几缕丝线。 苏璎鬼使神差地从袖中取出针线包。 “若世子不嫌弃……”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闺阁女子的针线活计向来只给至亲之人,此举未免失礼。 不料裴烬却爽快地解下玉佩递来。 “有劳。” 苏璎抿唇,她快速接过,很快将络子重新系牢。 她低头时,一缕青丝从鬓边滑落。 裴烬下意识伸手,又在半空停住,转而接过玉佩。 “多谢。” 苏璎察觉到了裴烬的动作,她耳根一红,她匆匆往府门进。 却听裴烬低声道。 “太子买画,树大招风,你近日当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翰林拜帖 诗画会结束后的第三日清晨,苏璎正在院中修剪一株新开的芍药。 春茶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两张烫金拜帖。 “小姐,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夫人和翰林周夫人同时递了拜帖来,都说午后要来拜访。” 春茶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咱们府上多久没接到这样的拜帖了!” 苏璎手中的剪刀微微一顿,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来诗画会的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翰林夫人们素来眼高于顶。 能得她们主动拜访,意味着她已成功打入京城闺阁社交圈的核心。 苏璎放下剪刀,接过拜帖细细查看。 两封帖子一红一蓝,红色那封烫着翰林院掌院学士府的徽记,蓝色那封则是周府的标记。 她轻轻抚过帖子边缘,好一会儿才道。 “告诉门房,务必好生迎接。” 春茶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小姐,门房说,这两张拜帖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中间不过差了半盏茶的时间。” 苏璎眉头一挑,这倒是有趣了。 吴夫人与周夫人虽同属翰林夫人圈子,却因夫君立场不同而少有往来。 如今二人同时向她示好,恐怕不只是欣赏她的才情那么简单。 若处理不当,难免会得罪其中一方。 她思索片刻,对春茶道。 “去准备两套茶具,一套用父亲珍藏的雨前龙井,一套用我前日制的桃花蜜茶。再让厨房备些精致点心,要咸甜各半。” 回到闺房,苏璎打开衣柜。 手指在一排衣裙间游移,最终选了一件鹅黄的衣裙。 春茶帮她整理着衣襟,眼中满是赞叹。 “小姐今日真好看。” 苏璎抿唇一笑。 “翰林夫人见多识广,我若打扮得太过反倒显得刻意。这样恰到好处。” 午时刚过,苏府门前便陆续停了两顶轿子。 巧的是,吴夫人与周夫人竟在府门口撞了个正着。 “周夫人也来了?” 吴夫人年约四旬,面容端庄。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尽是官家夫人的气度。 周夫人略年轻些,约莫三十出头,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她闻言笑道。 “可不是,我与吴姐姐想到一处去了。苏小姐那幅画实在令人难忘,我这几日辗转反侧,总想着再来讨教一二。” 两位夫人相视一笑,却各怀心思。 吴夫人是奉了夫君之命前来探探这位才女的底细。 周夫人则是真心欣赏苏璎的才华,想邀她加入自己的诗社。 苏府正厅内,苏璎早已恭候多时。 见两位夫人相携而至,她从容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吴夫人、周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吴夫人含笑打量眼前这位闺秀,见她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心中已添三分好感。 “苏小姐不必多礼。” 周夫人则直接上前扶起苏璎。 “那日天机楼一见,我便觉得与苏小姐投缘。今日冒昧来访,还望莫怪。” 苏璎浅笑盈盈。 “两位夫人能来,是璎璎的福气。” 她侧身让道。 “请入内用茶。” 三人落座后,丫鬟们奉上茶点。 苏璎亲自为吴夫人斟了雨前龙井,为周夫人则倒了桃花蜜茶。 周夫人轻啜一口,眼中闪过惊喜。 “这茶香甜不腻,还有股淡淡的花香,是苏小姐亲手调制的?” 苏璎点头。 “前日见园中桃花开得正好,便采了些与蜂蜜同酿,想着或许能入茶。双亲素爱饮茶,我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而已。” 实际上,这手茶艺是她前世为讨好裴家长辈苦练而成。 想起往事,她心头微涩,但很快调整情绪,将话题引向诗画会上的趣事。 吴夫人品着龙井,暗自点头。 这苏家小姐不仅才学过人,待人接物也如此周到。 知道她这样的官家夫人习惯了名茶,便准备了上好的龙井。 而周夫人性情洒脱,反倒更喜欢这类别致的饮品。 周夫人忽然叹了口气。 “说起来,苏小姐那日的画作确实惊艳。我若是有你一半才情,倒也不必整日忧心了。” 苏璎敏锐地注意到周夫人眉间的忧色,轻声道。 “您既为评审,本就才华横溢,只是尚未遇到合适的机遇罢了。夫人不必过虑。” 吴夫人也点头附和。 “是啊,你之前那首《花洲赋》上月还在我们诗社传阅,连我家老爷都称赞有加呢。” 周夫人只抿了抿唇,主动转换了话题。 “我们诗社下月正要品评先贤的古籍,苏小姐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前来?” 吴夫人轻咳一声。 “周夫人倒是心急。我今日来,也是想邀苏小姐参加我们翰林内眷每月初八的雅集。” 苏璎心中一喜,两位夫人的邀约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两位夫人厚爱,璎璎受宠若惊。” 她微微垂首,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 “只是不知时间上是否冲突……” 周夫人莞尔一笑。 “我们的诗社是每月十五,与吴夫人的雅集并不冲突。苏小姐大可都来参加。” 吴夫人也点头附和。 “正是。苏小姐才华横溢,若能常来走动,对我们这些老婆子也是好事。” 苏璎连忙道。 “夫人说笑了。二位风华正茂,怎称得上‘老’字?璎璎若能常伴左右学习,才是三生有幸。” 一席话说得两位夫人眉开眼笑,厅内气氛越发融洽。 就在此时,春茶匆匆进来,在苏璎耳边低语几句。 苏璎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随后向两位夫人告罪。 “家母命厨房备了些点心,我去去就来。” 走出正厅,苏璎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 春茶低声道。 “小姐,门房说看见林府的丫鬟在咱们府外转悠,像是在盯梢。” 苏璎冷笑一声。 “林若淑果然不死心。” 她略一思索。 “不必理会,让门房照常值守便是。两位夫人还在,别闹出什么动静。” 回到厅内,周夫人正与吴夫人谈论近日京城趣闻。 见苏璎回来,周夫人招手道。 “苏小姐快来,我们正说到太子殿下花万两白银买画的事呢。” 苏璎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殿下抬爱,实在惶恐。” 吴夫人笑道。 “太子殿下向来爱才,苏小姐的画值这个价。” 周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璎一眼。 “太子妃遴选在即,青眼难得,苏小姐近日出门还需当心些。” 苏璎听出弦外之音,郑重颔首。 “多谢夫人提点。”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明争暗斗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吴夫人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周夫人也站了起来。 “苏小姐,十五那日我派轿子来接你。” 苏璎将两位夫人送至府门,再三道谢。 目送轿子远去,她长舒一口气。 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与此同时,林府内。 “什么?两位翰林夫人亲自去苏府拜访?” 林若淑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桌上。 “她苏璎凭什么!” 丫鬟战战兢兢地低头。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吴夫人和周夫人在苏府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林若淑脸色铁青。 那日诗画会后,她本想找机会报复苏璎,谁知对方竟一跃成为翰林夫人们的座上宾。 如今再想动手,难度就更大了。 “去,给我盯紧苏府的一举一动。” 她咬牙切齿道。 “我就不信,她苏璎能永远这么走运!” 翌日一早,府门外一片喧嚣。 苏璎唤来了甘露。 “甘露,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甘露脸色发白。 “小姐,听说京城出了‘诗案’,几位书生因写诗讽刺朝政被拿了,要下大狱呢!” 苏璎眉头一蹙,脚下已经朝着大门走去。 前朝曾有“文字狱”,多少文人因一字一句获罪,没想到本朝也有这等事。 行至门口,只见街上几个衙役押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匆匆而过,周围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忽然瞥见被押送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周夫人的相公吗? 苏璎当机立断。 “备轿,我要去周府。” 侍候在身侧的春茶稍作迟疑。 “小姐,这时候去周府?那些人可是因诗获罪……” 苏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去。周夫人待我以诚,我不能坐视不理。” 周府大门紧闭,门房见是苏璎,犹豫片刻还是放她进去了。 周夫人正在厅内来回踱步,眼圈通红,显然刚哭过。 “苏小姐?” 周夫人见到苏璎,先是一愣,随即苦笑。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家如今……” 苏璎直接道明来意。 “夫人,我见到周大人被衙役带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夫人长叹一声,示意丫鬟们都退下,才低声道。 “我家老爷与几个同窗组建诗社,平日最爱议论朝政。前几日他们作了几首诗,不知怎么被吴大人看到了,说是影射太子殿下结党营私…今早天没亮就被拿了去。” 苏璎一怔。 “吴大人?翰林院掌院学士吴大人?” 周夫人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正是他。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哼,不过是因为我家老爷在翰林院与他政见不合,借机打压罢了。” 苏璎倒吸一口凉气。 诗画会上对她赞赏有加的吴大人,竟是这等人物? 她忽然想起吴夫人来访时的种种言行,那些看似亲切的询问,莫非也另有目的? “夫人别急,容我想想办法。” 苏璎安抚道。 “周大人平日可有什么交好的权贵?” 周夫人摇头。 “他性子耿直,最不屑攀附权贵。如今朝中太子势大,吴大人又投靠了太子,谁还敢为我们说话?” 太子! 苏璎脑中灵光一闪。 诗画会上太子对她青睐有加,若借这层关系…… 不,太冒险了。 太子心思深沉,一个不慎反而会引火烧身。 “夫人且宽心,我定当尽力。” 苏璎辞别周夫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回府路上,她遣了春茶拿着诗画会前裴烬给的铜牌跑了一趟岳阳楼。 春茶回来后,带回的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酉时,老地方。” 苏璎将纸条揉碎,内心镇定了许多。 酉时三刻,苏璎带着丫鬟来了岳阳楼品尝新出的菜式。 二楼最里的雅间,裴烬早已等候多时。 “世子。” 苏璎行礼后直接切入正题。 “诗案一事,你可有耳闻?” 裴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就知道你会为此事而来。坐下说吧。” 他为苏璎斟了杯茶,低声道。 “此事不简单。表面上是几个书生妄议朝政,实则是翰林院内斗,吴大人借太子之势清除异己。” 苏璎握紧了茶杯。 “果然如此,周大人是无辜的,世子可有办法相救?” 裴烬沉吟片刻。 “难。太子正想借此立威,杀鸡儆猴。直接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雅间内一时沉默。 窗外夕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璎忽然抬头。 “若不能正面相救,可否借力打力?” 裴烬挑眉。 “哦?苏小姐有何高见?” 苏璎眼中精光一闪。 “吴大人借太子之势打压异己,但太子最忌惮什么?是有人借他的名头结党营私,损他声誉。” 裴烬眸光一亮。 “你是说……” 苏璎轻声道。 “若能让人‘偶然’发现,吴大人此举实则是为了安插自己人,而非真心为太子效力。太子多疑,必不会轻饶。” 裴烬凝视苏璎片刻,忽然笑了。 “苏小姐果然聪慧。正好,我手上有吴大人与其门生往来的几封信件,其中颇有值得玩味之处。” 两人又密议许久,定下计策。 临走时,裴烬忽然握住苏璎的手腕。 “此事风险不小,你确定要插手?” 苏璎没有立即抽回手,而是直视裴烬的眼睛。 “周夫人待我以诚,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 她顿了顿。 “今日他们可以因诗获罪,明日就可能轮到我们。” 裴烬目光深沉,最终缓缓松开手。 “小心行事。” 三日后,京城传言四起。 有人说在太子别苑附近见到吴大人的心腹鬼鬼祟祟。 有人说吴大人借诗案排除异己,实则是为了安插自己人进翰林院。 更有传言称,吴大人私下对太子颇有微词,认为太子过于专横。 这些流言如同野火,迅速蔓延。 而最致命的一击,是一封“偶然”落入太子手中的密信。 吴大人指示门生如何借诗案打压异己,信中甚至有"太子年轻易操控"等大不敬之语。 太子震怒,当即召吴大人入宫问话。 据说吴大人出宫时面如土色,官帽都歪了。 又过了两日,被关押的书生们突然获释。 官府宣称,经查证,那些诗作并无影射之意,纯属文人雅士寻常唱和,此案系误会。 周府派人来报喜时,苏璎正在案件临摹字帖。 她不动声色地听完,只道。 “替我向周夫人道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太子来访 周大人获释后的第三日,苏璎收到了周府的请帖。 帖子上烫金纹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夫人亲笔写道。 “承蒙厚谊,无以为报,特设薄宴,聊表谢忱。” 春茶捧着帖子,眼中满是艳羡。 “小姐,周夫人这是要当众谢您呢。” 苏璎轻轻摇头。 “此事不宜张扬。” 她将帖子放在案几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 “你去告诉送信的人,就说我近日染了风寒,不便赴宴,待病愈后自当登门拜访。” 春茶不解。 “小姐为何推辞?这可是周夫人的好意啊。” 苏璎望向窗外,桃花开得正艳,花瓣随风飘落,好似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这次我们虽然救了周大人,却也得罪了吴家。吴夫人前日还对我笑脸相迎,转眼就能翻脸无情。这京城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正说着,甘露匆匆进来。 “小姐,孟小姐来了。” 苏璎眸光倏然一亮。 “快请。” 孟兰心一进门就拉着苏璎的手上下打量。 “听说你病了?” 她挑眉,目光在苏璎红润的脸颊上扫过。 “我看你气色好得很嘛。” 苏璎示意丫鬟们都退下,等房门关上才低声道。 “不过是推辞周府宴请的托词。” 孟兰心了然地点头。 “你做得对。现在外面风声紧,吴家虽然暂时吃了亏,但太子并未重罚吴大人,只是斥责了几句。” 她凑近苏璎耳边。 “我听父亲与人议事,吴大人昨日还进宫见了太子呢。” 苏璎心头一紧。 “果然如此。” 她拉着孟兰心坐下。 “你快与我说说,朝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孟兰心压低声音。 “翰林院现在分成两派。一派以吴大人为首,是太子的心腹;另一派则是新科翰林们,为首的正是周大人,此人颇有才学,深得皇上赏识。两派明争暗斗,都想掌控翰林院这个要害部门。” 苏璎揉揉太阳穴。 “所以周大人被捕,其实是吴大人打击新翰林学士一派的手段?” 孟兰心点头。 “吴大人本想借诗案除掉周大人,杀鸡儆猴,没想到被你破坏了计划。“ 苏璎苦笑。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 她忽然住口,没有提及裴烬的协助。 孟兰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是谁帮的忙,总之你现在已经卷入了这场争斗。吴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窗外一阵风吹过,苏璎忽然觉得有些冷。 “兰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孟兰心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着。 橘皮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要站队。” 她将一瓣橘子递给苏璎。 “无论是太子一派还是新翰林学士一派,卷入其中都风险太大。” 她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听说周大人品行高洁,若非要选择,倒是比吴大人可靠些。” 苏璎摇头,将橘子瓣放在唇边却没有吃。 “我不想依附任何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我想组建一个诗社,邀请志同道合的闺秀们一起研讨诗文,互相扶持。” 孟兰心眼前一亮,拍手道。 “这个主意好!表面是闺阁雅集,实则可互通消息。我第一个加入!”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甘露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姐,太子殿下的仪仗到府门口了!老爷让您赶紧去前厅见驾!” 苏璎与孟兰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孟兰心下意识地抓住苏璎的手。 “太子怎么会突然来访?” 苏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想必是为了那幅画。” 她起身整理衣裙。 “甘露,你送孟小姐从后门离开。” 孟兰心担忧道。 “璎璎,太子此来恐怕不止赏画那么简单。你要小心。” 苏璎轻轻点头。 “我明白。” 苏府正厅内,苏云峰恭敬地站在下首,小心翼翼陪着说话。 太子殿下一袭赤红色锦袍,正悠闲地品着茶。 “苏爱卿不必拘礼,孤今日微服出巡,偶然路过贵府,想起前日购得令爱的佳作,特来道谢。” 太子放下茶盏,笑容温润。 苏云峰连声道“不敢”心中却惊疑不定。 太子何等身份,怎会为了一幅画亲自登门? “殿下厚爱,小女拙作能入殿下法眼,实乃三生有幸。” 苏云峰斟酌着词句。 “只是小女闺阁女子,恐怕不便……” 太子轻笑。 “苏大人多虑了,孤素来爱才,不论男女。” 苏云峰心中咯噔一下,正不知如何作答,厅门处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臣女苏璎,参见太子殿下。” 苏璎福身一礼,声音清脆。 太子目光微凝,落在苏璎面上,抬手示意道。 “苏小姐免礼。” 苏璎起身,恰到好处地站在父亲身侧,低眉顺目,不卑不亢。 “适才孤正与苏大人说起令爱的画作。” 太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苏璎。 “诗画会拍得那幅孤品,孤越看越爱,不知苏小姐可有新作?” 苏璎福身答道。 “蒙殿下垂青,臣女惭愧。近日琐事缠身,尚未有新作。” 太子似有些失望,随即又笑道。 “无妨。孤今日来,一是赏画,二是赏景。听闻贵府后园多有奇花异草,正值花期,不知苏小姐可愿为孤引路一观?” 话说到这份上,拒绝便是大不敬。 苏云峰刚要开口,永宁郡主突然从屏风后转出。 “殿下光临寒舍,臣妇有失远迎。” 太子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 “郡主不必多礼。” 永宁郡主行至女儿身旁,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苏璎与太子之间。 “殿下既要赏花,不如由臣妇引路。璎璎近日感染风寒,不宜吹风。” 苏璎暗自感激母亲解围,却听太子道。 “郡主有心了。不过孤与苏小姐一见如故,正想请教些绘画技巧。若只是小恙,园中走走或许更利康复。” 话已至此,再推脱便是抗命。 永宁郡主只得退开半步,向女儿递去一个警惕的眼神。 苏璎垂首应道,心跳如鼓。 “臣女遵命。” 第一百三十章 再三试探 太子似乎对花园颇有兴趣,沿着碎石小径缓步前行,手指不时拂过路旁的花枝。 苏璎落后太子半步之距,既不过分亲近显出谄媚,亦不刻意疏远失了礼数。 身后十步外,跟着太子的贴身侍卫和春茶。 “苏小姐似乎很紧张?” 太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 苏璎稳住心神,微微屈膝。 “殿下天威在前,臣女难免惶恐。” 太子轻笑,眼角浮现浅浅笑纹。 “孤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他在一株盛开的花前驻足,俯身轻嗅花香。 “这株绿牡丹倒是罕见。” 苏璎摸不准他的脾气,只得轻声解释。 “此花是家父从洛阳带回的珍品。每年只开七八朵,花期又短,能得殿下观赏,是它的福气。”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苏小姐可知,本宫为何独爱你的画作?” 苏璎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只将头垂得更低。 “臣女愚钝,请殿下明示。” 太子折下一朵半开的芍药,轻轻把玩。 “画中有一股生气。不像那些闺阁画作,徒有其表,毫无灵魂。” 他将芍药递给苏璎。 “就如这花,有人只看到它的美,有人却懂它的魂。” 苏璎双手接过,恭敬道。 “殿下慧眼如炬,臣女受教。” 太子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冷了几分 “孤看当日,苏小姐似乎与裴世子交情匪浅。” 苏璎指尖微微发颤,芍药花瓣随之轻晃。 “裴世子曾指点臣女画技,臣女感激不尽。” 太子似笑非笑。 “裴烬向来眼高于顶,能得他指点,苏小姐必有不凡之处。” 两人往前又走了数十步,不时询问花草名称,苏璎一一对答如流。 太子却冷不丁转身,目光如炬。 “诗案一事,你参与了多少?” 这直白的问题如同一记闷雷。 苏璎垂首,声音尽量保持镇定。 “殿下明鉴,臣女深闺女子,怎会参与朝政之事?” 太子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是吗?周夫人与你交好,周大人获释前夕,有人看见裴世子从岳阳楼密会他人。”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而岳阳楼,正是你常去之第。” 苏璎被迫仰头,眼帘低垂。 “殿下,臣女确实去过岳阳楼,不过是为尝新出的点心。至于裴世子行踪,臣女无从知晓。” 园中一时寂静。 太子冷哼一声松开手。 “伶牙俐齿!” 他转身继续前行,靴底碾过落花。 “放心,孤今日不是来问罪的。相反,孤很欣赏你的胆识。” 苏璎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只轻声道。 “殿下宽宏。” 行至桃花树下,太子仰头观赏满树繁花。 “苏小姐可会下棋?” 苏璎微微颔首。 “略知一二。” 太子抚掌。 “来人,设棋案!” 不多时,侍卫便在树下石桌上摆好棋盘。 太子执黑,苏璎执白,两人对坐而弈。 太子落下一子,意味深长地问。 “苏小姐可知,朝堂如棋局?” 苏璎谨慎应对。 “臣女愚钝,不解朝堂之事。” 太子轻笑。 “翰林院近日风云变幻,吴大人失势,周大人崛起。外界都传是孤在清理门户,实则……” 他故意留下话尾,观察苏璎反应。 苏璎落下一枚白子。 “殿下深谋远虑,非臣女能揣测。” 太子又下一子。 “你与周夫人交好,周大人又与吴大人不睦。这局棋,苏小姐站在哪边?” 苏璎心中一紧。 太子这是在逼她表态! 她凝视棋盘,忽然发现太子的布局暗藏杀机,若不小心应对,十步之内必败无疑。 她深吸一口气,落下一记妙手。 “臣女只站在道理这边。”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大笑。 “好一个‘道理’!” 他陡然压低声音。 “孤还得谢谢你,吴大人虽是孤的人,但近日与旁的势力交好,你如此恰好给了孤敲打查实的机会。” 苏璎心头剧震,手中棋子险些滑落。 太子竟如此直白地透露这等机密! “殿下这话,臣女只当未曾听闻。” 太子满意地点头。 “聪明。” 他忽然起身。 “今日就到这里吧。苏小姐棋艺精湛,改日再讨教。” 苏璎连忙起身行礼。 “恭送殿下。” 苏府上下恭送至大门外,直到太子的轿辇消失在街角,苏云峰才长舒一口气。 “璎璎,随我来书房。” 他沉声道,眼中满是忧虑。 书房内,苏云峰来回踱步,永宁郡主坐在一旁,眉头紧锁。 “父亲,母亲,女儿知错了。” 苏璎主动开口。 “不该出风头引来太子注意。” 苏云峰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事已至此,责怪无益。只是太子今日来意,绝非赏画那么简单。” 永宁郡主轻声道。 “太子年已二十,东宫却迟迟未立太子妃。近来太后娘娘与皇上为此事多有争执,太子此时接近璎璎……” 苏云峰摇头。 “应该不会,我苏家虽为官宦,却非权贵,太子妃人选理应出自公侯之家。” 苏璎垂眸不语。 前世太子确实未曾选她为妃,但今世变数太多…… 她掐断思绪,抬头道。 “父亲母亲不必忧心。女儿会谨守本分,不与太子过多往来。” 苏云峰揉了揉太阳穴。 “但愿如此,近日朝局动荡,翰林院诗案刚平,我们苏家势单力薄,经不起风浪。” 回到闺房,苏璎立即唤来春茶。 “去孟府送个信,请兰心明日过府一叙。” 春茶刚离开,甘露又匆匆进来。 “小姐,门房说林府的丫鬟又在附近转悠,还试图贿赂咱们府上的小厮打听消息。” 苏璎冷笑一声。 “林若淑还真是锲而不舍。” 她思索片刻。 “去告诉门房,近日府中采买都由侧门出入,正门严加把守。再让管事嬷嬷查查,府中可有与林府往来密切的下人。” 夜深人静,苏璎独坐窗前,望着院中摇曳的枝叶。 今日太子突然造访,翰林夫人明争暗斗,林若淑虎视眈眈…… 各方势力如同蛛网,而自己已深陷其中。 她轻声自语。 “不能再被动应对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凝聚力量 孟兰心翌日清晨便到了苏府,披着件杏色斗篷,比平日更显素净。 “你脸色怎么这般差?” 苏璎拉着她冰凉的手关切道。 孟兰心解下斗篷,露出眼下两片青黑。 “昨日回府后,我偶然听见父亲与母亲在书房密谈,太子微服私访不合礼制,更不该单独与闺阁女子游园。” 她接过苏璎递来的热茶暖手,压低声音。 “朝中近日暗流涌动,太子与其他皇子党争愈烈,翰林院不过是冰山一角,我思来想去,实在挂心予你。” 苏璎心头一紧,示意甘露去门外守着,后又走到书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绢册。 “兰心,我思来想去,单打独斗终究势单力薄。” 她将昨日写好的绢册摊开。 “这是我拟的诗社章程,你看看。” 绢册上用簪花小楷工整写着“漱芳社”三字,下面密密麻麻列着各项细则。 孟兰心接过细看,眼睛渐渐亮起来。 “漱芳社,漱六艺之芳润,好名字。” 苏璎指着名单上一个个闺秀名字。 “这些都是家世清白、品性可靠的,父亲多在翰林院或六部任职,虽非权贵却握有实权。” 孟兰心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 “兵部侍郎之女穆云舒?她性子孤僻,又通些拳脚,从不与人往来。” 苏璎轻声道。 “正因如此,她才最需要这样的聚会。她父亲掌管兵部武选司,却因女儿不善交际而备受嘲讽。若能将她纳入我们之中……” 两人商议至日影西斜,初步定下十位成员。 苏璎特意将名单分为内外两册,外层只记些寻常闺秀,内册才是真正核心。 “还有一事。” 孟兰心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 “这是周夫人让我转交的,说是谢你上回在诗案中保全周大人的颜面。” 苏璎解开锦囊,倒出一枚小巧的铜印,精致非常。 “这是……” 孟兰心意味深长地笑道。 “翰林院藏书楼的通行印信。持此印可查阅一般官员不得见的典籍档案,周夫人说或许对你有用。” 苏璎心头一热,将铜印紧紧攥在手心。 这小小一枚印信,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三日后,苏璎向京城各家闺秀发出请帖,邀她们参加“漱芳社”的首次聚会。 请帖上写着“以文会友,以诗言志”,落款是苏璎与孟兰心。 首次聚会在京城的听雨轩举行。 轩外新栽了几株紫玉兰,正值花期,绛紫花朵衬着黛瓦粉墙,格外清雅。 十位闺秀陆续到来,大多带着自己的诗作或绣品。 甘露领着丫鬟们在门口迎接,将各位小姐引入轩内。 轩中早已布置妥当,正中一张红木大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 “承蒙不弃。” 苏璎举杯致辞。 “漱芳社不拘一格,只求以文会友。每月一会,或吟诗,或作画,或谈文论艺。” 孟兰心补充道。 “我家中新得一批古籍,今日也带来了,诸位若有兴趣,可一同品评。” 说着示意丫鬟捧上一个木匣,匣中整齐摆放着几册装帧精美的书籍。 众人围着红木案几,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诗作。 茶盏里的碧螺春续了又续,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添水换茶,生怕打扰了小姐们的雅兴。 穆云舒独自坐在临窗的角落,面前那盏茶早已凉透,却始终未动。 苏璎微微一笑,端起一壶新沏的热茶走到她身旁坐下。 “穆小姐。” 她轻声道。 “听闻你精通骑射,不知今日可有兴致与我们分享一二?京中闺秀多习诗书,却少有习武的,若能得你指点,必是难得的机会。” 穆云舒微微一愣,似有些意外。 她性子冷清,平日极少与人往来,更不曾想过会有人对她的武艺感兴趣。 但见苏璎神色真诚,并无半分轻视之意,便略一沉吟。 “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不值一提。” 孟兰心适时地走过来,笑道。 “穆小姐何必自谦?我听闻你曾在京郊马场一箭射落飞雁,连那些世家公子都自叹不如。今日既是以文会友,武艺亦是‘艺’之一道,何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其他闺秀闻言,纷纷露出好奇之色。 一位身着桃粉衫子的姑娘掩唇笑道。 “是啊,穆姐姐,我平日连弓都拉不开,若能见识一番,也是我们的福气。” 穆云舒抬眸,见众人皆含笑望着她,眼中并无轻视,反倒带着几分期待。 她沉默片刻,终于微微点头道。 “投壶不过是消遣之戏,若诸位不嫌粗陋,我便献丑了。” 孟兰心起身引路,笑道。 “正巧听雨轩后院备了投壶,我们移步过去如何?” 众人欣然应允,一同移步至后院。 庭中青石地上设一鎏金铜壶,壶口窄而深,两旁摆着几支羽箭。 穆云舒执起一支箭时已经隐隐透着一股利落之气。 她站定三步之外,手腕一扬。 “铮!” 箭矢破空,稳稳落入壶中,连壶壁都未擦碰一下。 闺秀们先是一静,随即纷纷惊叹。 “天哪!这准头也太厉害了!” “穆姐姐,你平日是怎么练的?我连壶边都碰不着呢!” 穆云舒唇角微扬,难得露出一丝浅笑。 “不过是熟能生巧。若诸位不嫌弃,我略说些要领便是。” 苏璎适时递上一支箭,笑道。 “那便有劳穆小姐了。” 穆云舒接过,站在众人身旁,细细讲解握箭姿势、发力技巧,又亲自示范了几回。 闺秀们兴致勃勃地尝试,虽大多投不中,却笑声不断。 一位姑娘试了几次未果,懊恼道。 “这可比作诗难多了!” 穆云舒见状,走到她身旁,轻轻托住她的手腕,低声道。 “手腕莫要太僵,放松些。” 那姑娘依言再试,箭矢竟擦着壶口落下,虽未入内,却比先前近了许多。 她惊喜回头。 “真的有用!多谢穆姐姐!” 众人见状,纷纷围上前请教。 穆云舒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见她们真心求教,便也耐心指点,话虽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 气愤正热络的时候,春茶慌张跑来。 “小姐,林小姐带着人闯进来了!” 苏璎拿着羽箭的手微微一顿。 她早料到林若淑会来,只是没想到这般迫不及待。 “请林小姐进来吧。” 她随手投掷,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