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弑:屠尽侯府祭前生》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还想死么 曲凌让人摆了茶具,在水榭中煮茶。 满目青翠,微风和煦,宁静闲适。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见我弟弟,我不嫁了。” 尖利的哭喊声打破了水榭的静谧。 曲凌头也不抬,嘴角微微上扬,专心烹茶。 两个婆子架着曲连婷走进水榭,强行按着她跪在曲凌面前。 曲连婷脸上泪痕交错,她抬头看向曲凌,眼中满是恐惧与不甘。 “这桩婚事你不是很想要么?”曲凌声音很轻柔,“怎么不嫁了?” 曲连婷抽泣,恳求道,“大姐姐,我想见我弟弟。” 她大哭,“我要回长兴找我娘。” 这个侯府,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曲凌终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弟弟早就走了。” 早在曲凌大闹国公府的那天,赵崇贤就在国公府的柴房中找到了曲翰。 只是,他的两只手都被砍了。 国公夫人说,是他害死了蒋扬宗。 没杀他,只是想慢慢折磨死他。 害死儿子的人,不配痛快一刀死去。 后来,蒋扬宗的死因被查出是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窒息而亡。 国公夫人不信,她咬死是曲翰害死的,那东西肯定是曲翰给他吃的。 可蒋扬宗身边伺候的下人那么多,曲翰也不是时时刻刻在。 不能断定是曲翰给他吃的。 曲凌后来问王令禾,“蒋扬宗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令禾挤眉弄眼,“我也不知道呢。” 曲凌便没有再问。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目的达到即可,不必刨根问底。 当天,蒋言诤把曲翰送回定襄侯府。 “叔母动用私刑,一应责罚,大理寺有定论,曲公子的伤,花费皆由国公府出。” 曲凌把他轰走。 又叫来曲瑞,“你与他兄弟一场,日后,就由你照顾他。” 曲瑞吓疯了。 他到底年纪轻。 所谓害人,谋划,还只是停留在脑海中想想。 哪里见过这样血呼啦渣的场面。 “郡主,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动任何心思了。”他跪在曲凌面前,卑微的求饶。 曲凌眼里掠出摄人的厉光,“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断了手。” 京城真的太可怕了,侯府太可怕了,郡主太可怕了。 曲瑞连夜跑了。 他要回长兴,他要回到娘的身边。 “不可能,”曲连婷挣扎起来,又被婆子死死按住,“他不会丢下我的。” 茶香在水榭中弥漫开来。 曲凌给自己斟茶,“你娘当初要带你们回去,你们都不肯。” “结果呢,一个被吓得连夜跑了,一个如今后悔算计别人的婚事了?” 曲连婷有瞬间的狰狞。 她被关了四个月,对外界一无所知。 最疼爱她的爹爹死了,娘也走了,如今连弟弟也弃她而去。 曲连婷突然崩溃大哭,“你让我走吧,我不嫁了。” 在长兴多好啊。 她是最金贵体面的姑娘。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乡绅家的姑娘和她穿了一样的衣裳,第二天就得来给她赔礼道歉。 这还不够。 那个卖布料的掌柜被她吊在树上,再也不许踏入长兴县。 “我要回长兴。” 曲凌放下茶盏,“那不行。” 她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必须得嫁。” 曲连婷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要是逼我,我就去死。” 这是她在长兴惯用的伎俩。 爹娘不满足她的要求,她便以死相逼,百试百灵。 “我死了,看你们怎么向王家交代。”她像小孩子一样赌气。 “素商,掐死她。”曲凌朱唇轻启。 曲连婷还没反应过来,素商已经一步上前,手指扼住了她的脖颈。 惊恐袭来。 她想呼救,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轰鸣作响。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曲凌抬手示意素商松开。 “还想死么?”曲凌问大口喘着气的曲连婷。 随后,她将手中的茶倒入池中,“扔下去。” 曲连婷还没缓过气来,被抬着抛进水里。 “噗通——” 冰冷的池水瞬间淹没头顶。 曲连婷不会游泳,拼命挣扎却越沉越深。 水灌入鼻腔,火辣辣的。 她看见阳光洒在水面,伸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娘......” 我们不该来京城的。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提出水面。 曲凌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水珠,“还想死么?” 曲连婷疯狂摇头,眼泪混着池水不断流下。 娘说别招惹郡主。 她终于明白,郡主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很好,”曲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曲连婷,“半个月后,你会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家。” “到时候,你娘和你弟弟会回来看你。” 曲连婷猛的抬头。 她没有欢喜雀跃,只剩下恐慌。 “你把她们叫来干什么!” 曲连婷想往曲凌身上扑,奈何没有力气。 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 “我娘和弟弟没有招惹过你,你连她们都不放过么?” 曲凌笑而不语,挥手让婆子把她拉下去。 越是不说,曲连婷越是惊恐不安。 “郡主果然料事如神。” 观棋等曲连婷被带走才说,“您让人盯着白霜,又故意放曲瑞走,是知道她们在长兴根本活不下去。” 曲瑞以为凭他能逃出侯府? 自然是郡主愿意让他走,他才走得了。 “她带着二叔半数的家产,自以为从此逍遥,可她守不住,她也低估了人性中的恶。”曲凌眼眸幽深。 白霜没有名分,曲裕死了,她连孀居都不是。 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她一个外室。 身上有那么大笔的银子,只会被拆骨入腹。 “长兴的人传话来,说她带着曲瑞正在回京的路上。”观棋说。 “别让她被白家的人杀了,”曲凌淡然自若,“还有,让白家把侯府的银子给我吐出来。” 那是她的东西,哪有便宜白家的道理。 “郡主想救白霜?” 曲凌没否认。 白霜比曲连婷有脑子,并且识时务。 当初挑拨她杀曲裕时,说好的保证她的安全,给她足够生活的银子。 曲凌没有食言。 只是她自个守不住。 曲连婷嫁入王家,以她的性子,很快就被季氏踩在脚下了。 等白霜来了,和季氏对上,那才是大热闹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母子双亡 曲连婷老实了,曲凌想着去找曲翰。 事情一起办了,省得以后麻烦。 去年此时,二房还风光无限,何氏掌家,曲翰嚣张跋扈。 如今,人烟稀少,残阳下透着荒芜。 素商正要上前推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瘦削的少年低着头走出来,差点撞上曲凌,抬头时满脸惊惶。 “郡、郡主。”曲盛慌忙行礼,连姐姐都不敢叫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碗,里面还有吃剩的米饭。 曲凌并没有苛待二房,有吃有喝。 她看着曲盛,“我听下人说,你日日来给他喂饭?” 曲翰被送回来,曲凌问过府里的下人,谁愿意伺候他。 结果意料之中。 二房的下人都憎恶他,没人愿意。 曲凌便吩咐只按时给他送饭给水。 素商问,“他没手,怎么吃饭喝水?” 观棋很懂,“他还有脚。” 只是曲翰好像不是很会用脚。 整整三日米水未进后,曲盛过来开始给他喂饭。 “你不恨他么?” 曲凌不会记错,曲盛是被曲翰打得最多的人。 “也恨,”曲盛小心翼翼的回话,“他最爱打人,却被砍了手,他应该活不了很久了。” 齐肩断掉的手,伤口触目惊心。 又没有精心的照顾。 等天热一些,他哪里有命活。 曲盛战战兢兢,又有些恍惚。 去年这个时候,是他去江州接郡主,郡主还是个落魄的嫡女。 风水轮流转,时至今日,定襄侯府没几个活人了,她却因长公主在京城呼风唤雨。 “你姨娘还好么?”曲凌问。 曲盛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问姨娘做什么? 姨娘得罪她了? 她想杀了姨娘? “好......不好......还好。”曲盛磕磕绊绊。 到底是该好,还是不好呢? 会不会因为他答得不对,郡主直接大开杀戒呢? 她一直很毒辣。 曲盛想起在江州,她就敢让人直接打死嬷嬷。 “日后不用来了,”曲凌压了压嘴角,“回去与你姨娘商议,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离开侯府吧。” 曲盛愣住。 他是庶子,生母随着父亲外放,他在何氏手下讨生活。 从小他就知道,只有不学无术,才能活命。 所以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读书习武,一窍不通。 他没有藏私,他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离开侯府,要怎么活下去呢? “多谢郡主。”曲盛深深拜下去。 什么都不会,他还可以学。 和娘一起离开,重新开始。 他不敢抬头,只看到曲凌的裙角从眼前掠过。 他转身就跑,他要去问娘,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房门被推开,异味扑面而来。 曲凌面不改色,只是用帕子轻轻掩住口鼻。 房间里昏暗潮湿,窗子被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光。 床上蜷缩着一个人,身上裹着脏污不堪入目的被褥。 曲凌就站在门口,没有靠近。 她进来的动静,引得曲翰挣扎着坐起来。 “我娘呢?”沙哑的声音宛如老翁,“你让我见见她,求你了姐姐。” 他苟延残喘,惨不忍睹。 曲凌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声音平静,“杀了他吧。” 曲翰凄惨咆哮,“不,姐姐,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马上要成亲了,”曲凌面色如常,“定襄侯府留下的,都要死。” 素商走了过去。 “我娘不会放过你的。”曲翰歇斯底里地大叫。 曲凌已经转身。 她仰头看着院子里那棵参天大树,春天没有长出新的叶子,想来是已经死了。 身后渐渐没了动静。 “郡主,死了。”素商说。 曲凌没有回头,“派个口齿伶俐的丫鬟去给何氏送信,务必告诉她,曲翰死前的惨状,还有,他十分想念母亲。” 何家。 送信的丫鬟带来曲翰的死讯。 何老太爷与何老夫人沉默。 曲连嘉走出了阴影,只是眼中少了少女的天真,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冷静。 她颇为冷淡,“他八岁就打死过丫鬟小厮,娘惯着他,如今,是恶有恶报。” 死了好。 曲连嘉生不出任何的悲伤。 要不是姐姐,她就被活活的钉死在棺材里了。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曲连嘉了,她要学着姐姐,不被任何人欺负。 “去给何夫人报个信吧,”她连娘都不叫了,“她那样疼入骨髓的儿子,死了。” 何老太太心疼曲连嘉,又对女儿失望,也不好拦传信的丫鬟。 “去吧,告诉她一声。” 丫鬟被引着到了何氏跟前。 佛堂里青灯长明,何氏憔悴不堪,她日夜求佛祖,只求儿子能平安无事。 “是阿翰来了么?” 何氏听到动静,急忙回头看向被打开的门。 她的眼睛浑浊,目光涣散。 “夫人的眼睛……”丫鬟惊了一跳。 带路的嬷嬷是何老夫人的心腹,也是看着何氏长大的,叹息,“日日夜夜的哭,眼睛可不就哭坏了么?” “你是侯府的人?”何氏还能微弱的看见一些。 她激动的拽着丫鬟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二夫人,郡主让奴婢来来传话,他死了。” 丫鬟刚说完,何氏猝不及防的给了她一耳光。 “胡说,他怎么会死?你敢咒他?” 丫鬟莫名挨打,心中有气,她退后一步,扬声,“他被鲁国公夫人砍了双手,伤口溃烂生蛆……” “住口!” 何氏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目眦欲裂,“你撒谎,你撒谎。” 发了疯的人力气太大,掐得人喘不过气。 带路的嬷嬷吓坏了,迭声喊人来。 把郡主派来的人伤了,可不得了。 好不容易把何氏拉开,丫鬟被掐得面色发紫,越发憎恨,“他很能熬,熬到今日才死。” “姑娘少说几句吧。”嬷嬷想拉着她走。 “不可能,”何氏面容扭曲,喃喃自语,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不会死,不会死的!” “他死了,死无全尸。”丫鬟恨恨说道。 “不!”何氏发出凄惨的嚎叫,“闭嘴!闭嘴!” 曾经的二夫人,此刻像个疯婆子一样在佛堂里发疯。 嬷嬷赶紧连推带拽的扯着丫鬟走了,生怕她说出更加刺激人的话。 何氏的声音渐渐嘶哑,最后变成呜咽。 两日后,下人推开佛堂的门,何氏悬在房梁上。 衣裙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她睁着的眼睛里还凝固着绝望。 死讯传到曲凌耳朵里,她眨了眨眼睛,笑了。 同一天,白霜狼狈不堪的入了京。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投诚 白霜进了城,用尽所有的力气往侯府跑。 她早就没了初入侯府时的万种风情。 一张脸疲惫不堪,短短数月,头生白发。 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身上的衣裳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要见郡主,我是白霜。” 她直接跪在角门。 身后是一样狼狈至极的曲瑞。 门房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他们二人,忙去报了曲凌。 白霜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侯府高大的围墙,恍如隔世。 离开时,她满心欢喜。 幻想着回长兴过富贵日子,如今却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归来。 突然下起雨来,门房说,“跪到檐下等吧。” 白霜摇头。 这场雨下的正好。 希望能洗去她的过往,让她还能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郡主让你进去。”听琴撑伞而来。 雨幕中,白霜露出欣喜的笑容,如释重负的重重磕头,“多谢郡主。” 听琴的眼神落到瑟缩成一团的曲瑞身上,“带他去下人房里。” 曲瑞茫然看向白霜,为什么让他去下人房。 “还不快谢过郡主!”白霜对他使眼色。 能进侯府已经是感恩戴德。 当个下人也比在长兴好。 曲瑞跟着小厮走了。 白霜随着听琴穿过熟悉的回廊。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的手搅在一起,有些不安。 郡主会怎么样对待她呢? 到了暖山居,先去换了干爽的衣裳。 婆子给她拿了下人的衣裳,“娘子,府里实在是没有适合你的,侯夫人和二夫人都过世了,不吉利。” 白霜骤然变脸,猛的起身,连凳子都被带倒了,“你说什么?二夫人死了?” “是,今日刚传来的消息。” “怎么死的?”白霜心惊肉跳。 婆子不自觉皱眉,“说来话长,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娘子还是别问了。” 白霜脸色发白。 她看着婆子手上的衣裳,勉强挤出一个小笑容,“多谢您,这衣裳就可以了。” “那娘子快些换上吧,别让郡主久等。” 婆子走后,白霜失魂落魄的捂住胸口。 何氏死了。 她竟然死了。 白霜没有丝毫的喜悦,只觉得冷得彻骨。 暖山居,曲凌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长兴的日子不好过?” 白霜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郡主,求您留下奴婢吧。” 她自称奴婢,意思明了。 曲凌这才抬眼,“你带走了二叔一半的家产,不够花?” 白霜低着头,滔天的恨意涌入心头。 “奴婢娘家的人,见不得奴婢好过。”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回到长兴,本以为日子和从前一样,甚至更加悠闲自在。 没想到,才月余,白家人就旁敲侧击,问她将来有何打算。 白霜没什么打算。 她就想在长兴,安居一方。 白家不乐意了。 他们过惯了的奢侈,作威作福的日子。 得知曲裕死了,知道没了大靠山。 一合计,丧心病狂地逼白霜给县令做外室。 那县令原来是曲裕的下属,对白霜垂涎已久。 白霜很敏锐,感觉到不对劲,想离开,没想到被关了起来。 她只带了两个心腹回长兴,其余的都留在京城给两个孩子。 白霜眼眶通红说着她的遭遇。 “没办法,我只能把银子拿一点出来拖延时间,再寻逃跑的法子。” 她气闷,“那些看管的人,慢慢的被我收买,眼看着就能跑了,阿瑞突然回了长兴。” 曲瑞的出现成了白家人最好的筹码。 他们扣住曲瑞,威胁白霜若不从,就将儿子卖到矿上做苦力。 白霜几乎花完了所有的银子,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出来。 一路被白家的人追着,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 “奴婢总算看透了,”白霜眼底无限哀愁,自嘲道,“外室永远是无根的浮萍。” 她以为没了曲裕,是人生重新的开始,实际上,她靠着曲裕得到的一切,没有他以后,都会失去。 “你女儿要嫁人了,”曲凌开门见山,“你可以用奶娘的身份随她一起去王家。” 白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不自胜,“多谢郡主。” “别高兴得太早,”曲凌扬起一抹笑,“我有事让你做。” 白霜巴不得她吩咐。 还有利用价值,那就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奴婢愿意签下卖身契。”她立刻投诚。 曲凌知道她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和这样的人说话,很轻松。 “听琴,研磨,写身契,”曲凌理了理鬓发,嫣然一笑,“不止她的,还有她两个孩子的。” 白霜心下暗惊,面上依旧没有太大的表情。 曲凌轻描淡写挑眉,“不愿意?” “不,”白霜飞快应答,“愿意的。” 她试探问道,“两个孩子的身契……” “自然是由你拿给他们签。”曲凌似乎一眼就看穿了白霜的心思。 言语间,听琴已经写好了三张卖身契,拿到白霜面前。 白霜利落的按下手印。 曲凌收好卖身契。 继续道,“曲瑞我会送到城南赌坊做活,你若听话,事成之后,你们母子还有团聚之日。” “是。” “王家的季夫人,王仲山、王璒,他们得死。” 白霜瞳孔微缩,指甲掐进肉里。 哪怕她知道郡主为人狠辣,但是她这样轻描淡写间,要杀了人家满门,还是令人毛骨悚然。 “至于王姑娘,你不用管她,也最好别对上她,”曲凌带着警告,“你的几分小聪明,在她面前,不够用。” 白霜忙道,“多谢郡主提醒。” “我这个人很守诺,从前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这次你能成功,我也会许你一个心愿。” 曲凌黑白分明的眼里散发着寒意,“你若敢背叛,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 “奴婢不敢。” 白霜太清楚曲凌的手段了。 何氏的死,曲翰的死,二房的覆灭。 都是她的杰作。 她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比谁都心狠手辣。 “去吧,”曲凌挥手,让人把白霜带下去,“曲连婷出嫁的一切事宜,就由你亲自操办。” 而她,也要准备自己的婚事了。 皇帝赐婚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五。 也不知靖威侯府那个老虔婆如何了。 曲凌脸上带笑,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收拾人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上香 靖威侯夫人躺在床上好长时日没起来。 被气了的。 她总算明白,什么算计,什么筹谋,在圣旨面前,不值一提。 池渊的世子之位,她拦了这么多年,最后败在娶了一个郡主上。 来传旨的太监还刻意说,“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待嘉安郡主如同嘉平郡主一样,这郡马得是世子,才能与郡主相配。” 太监笑得越灿烂,靖威侯夫人越锥心。 传旨的人去后,她生生呕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御赐的婚事本该早早预备。 她借口病了,一概不管。 她只想池澈做世子,还想池澈娶一个比曲凌身份更高的贵女。 胡映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她躺在床上发呆,眼下青白,萎靡不振。 “姨母,今日十五,该去上香了。” 胡映月无语。 都是自己的儿子,长子被立为世子天经地义。 怎么她就钻进死胡同了呢。 在侯府的这些日子,胡映月打听清楚了她偏心的源头。 说实在的,恨老侯爷老夫人尚可理解,可世子是无辜的。 再说了,这世子之位给池澈,他守得住么? 那个蠢东西,书院的考核惨不忍睹。 只有靖威侯夫人这个当娘的觉得他天资聪颖。 胡映月皱起眉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坐到床沿,给靖威侯夫人喂参汤。 “拿走,我不喝,”靖威侯夫人有气无力,“寺庙不去也罢,拜了这么多年,求了这么多年,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白浪费银子。 “您别这样说,”胡映月扶她坐起,将参汤递到唇边,“您可是侯府的主心骨,世子的婚事还得您主持呢。” 一提婚事,靖威侯夫人猛地推开汤碗,大声冷笑,“那孽障有本事得很,哪里需要我帮衬。” 她就不管。 反正丢人丢的也是靖威侯府的人。 靖威侯府不是池澈的,她乐得看侯府丢人。 胡映月整个人惊呆了,怎么会有当娘的对自己的儿子无情到这个地步。 “姨母息怒。” 胡映月劝了这么久,知道劝不动,敷衍着随口乱说。 “胳膊拧不过大腿。” “陛下赐婚,还能怎么办呢?” “咱们好好讨好郡主。” “你就别想那么多,这都是命。” 她不劝还好,一劝无疑是火上浇油。 “你让我讨好谁?” 靖威侯夫人气得坐直了,声音陡然拔高,“我是她婆母,去讨好她?” 胡映月不说话了,脸上随即绽开甜蜜的笑容,“姨母别气,咱们出去走走,春光无限好,换换心情。” 实在是她自己也被憋坏了。 正说着,门外丫鬟轻声禀道,“夫人,二公子来了。” 靖威侯夫人皱眉,“这个时辰,他怎么没去学堂?” 帘子一掀,池澈走进来。 “今天是娘礼佛的日子,儿子特意告假,陪娘一同前往。” 十七岁的少年郎,面如冠玉,只是眼神总忍不住往胡映月身上飘。 靖威侯夫人顿时红了眼眶。 都说她偏心。 可也不看看两个孩子对她天差地别的态度。 自她病了,池渊从未来过。 只有小儿子日日嘘寒问暖,如今还特意告假陪她上香。 “好孩子,”靖威侯夫人拉着池澈的手,心中对池渊的不满又深了一层,“别耽误了你的学业。” 胡映月在一旁抿嘴微笑。 就池澈那学业,去不去书院压根没区别。 眼波流转间与池澈的目光撞个正着,少年立刻红了耳根。 胡映月晦气挪开眼。 池澈却觉得她是女儿家羞涩。 有了小儿子陪着,靖威侯夫人好歹是起了身。 一行人收拾妥当,乘马车前往城外去。 春日的山道两旁野花盛开,靖威侯夫人却无心欣赏,只闭目养神,满脑子都是糟心事。 国清寺山前的台阶漫长,靖威侯夫人爬得吃力,不多时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这位夫人面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身侧传来。 靖威侯夫人转头,“宋姑娘?” 她狐疑,“你也来上香?” 宋玉桢盈盈一礼,“见过夫人,早听闻诚心礼佛,初一十五来国清寺上香,风雨无阻,佛祖得知,定护佑您心想事成。” 靖威侯夫人被捧得舒坦,脸色稍霁,“借宋姑娘吉言。” “我陪夫人慢慢走,如何?” 宋玉桢不动声色的挤开胡映月。 胡映月翻了个白眼,退了好几步。 她巴不得离远一点。 至于池澈,见胡映月垂着眼,以为她不高兴,凑近低声道,“宋姑娘要被许配给侯大将军的,她与母亲亲近,也不会抢了你的位置。” 胡映月:…… 她什么位置? 宋玉桢亲自搀扶靖威侯夫人往上走,一路上尽捡靖威侯夫人喜欢的话说。 等到了寺门,靖威侯夫人已经被哄得心花怒放,哪里还有出门时的哀愁。 宋玉桢又陪着她上香,拜佛,见靖威侯夫人面露疲色,笑语盈盈,“我让下人备好了禅房,不如夫人前去歇歇?” 靖威侯夫人正觉腿软,便点头应允。 池澈本想跟随,却听宋玉桢说,“春色正好,二公子和胡姑娘去后山走走吧。” 靖威侯夫人皱眉。 “我陪夫人说说话,”宋玉桢笑道,“说起来,夫人家最近可是双喜临门。” 靖威侯夫人读懂了她的意思。 虽不情愿,还是没让池澈和胡映月跟着。 离开时还不忘用眼神警告胡映月。 不许和池澈太近。 胡映月用眼神保证,姨母放心,我绝无非分之想。 禅房清幽,下人奉上茶具,宋玉桢亲自为靖威侯夫人斟茶。 靖威侯夫人却想起被曲凌威胁斟茶,一阵胸闷气短。 这样一个人嫁入侯府,她迟早得气死。 “夫人可是为世子的婚事烦心?”宋玉桢晶莹的美目流转。 靖威侯夫人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但没有应声。 宋玉桢叹息,“京城谁不知道陛下赐婚的事?只是……” 她欲言又止。 “什么?”靖威侯夫人下意识问。 “嘉安郡主的确不是良配,”宋玉桢叹了口气,“她心狠手辣,天煞孤星,这可是太史令批的命格。” 第一百六十章 要管 靖威侯夫人愣住,不自觉说,“可太史令不是被革职了么?” “长公主疼她,自然不允许别人说她不好,”宋玉桢笑了笑,“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对长公主避让三分。” 靖威侯夫人心里发苦。 本就是个霸王,还有长公主撑腰。 宋玉桢压低声音,“她在江州那些年,定襄侯府什么光景,夫人也知道,她回来了,侯府又是如何?” 靖威侯夫人浑身发凉。 “她心狠手辣,定襄侯府几乎被她赶尽杀绝,这样的女子入主侯府,只怕夫人和二公子,日子难过了。” 靖威侯夫人如遇知音,一把抓住宋玉桢的手,“宋姑娘深知我心,可圣命难违,我能做的,就是懒得去管。” “夫人,您可不能不管啊。”宋玉桢说。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新妇进门,婆母教导天经地义,您不管,反倒显得侯府没规矩,不仅要管,还要好好管,这样才能使出婆母的手段。” 靖威侯夫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宋姑娘可有好法子?” 宋玉桢微笑,“夫人阅历丰富,自然知道该如何教导新妇懂规矩。” 她别有深意的说道,“我闲来无事,夫人若是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离开禅房时,靖威侯夫人的腰杆挺直了许多,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二公子和表姑娘呢?”出来没看到人,靖威侯夫人有些不悦。 “奴婢这就去找。” 胡映月很快就来了,亲热的挽着靖威侯夫人的手,“宋姑娘走了?她和姨母说了些什么?” “赶紧回府,和郡主的婚事要赶紧筹备起来。”靖威侯夫人一反常态。 池澈吃惊,“娘不是说不管了么?” “那是气话,”靖威侯夫人皮笑肉不笑,“你大哥的婚事,我怎么会不管。” 胡映月心思微动,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马车上,靖威侯夫人还在回味宋玉桢说的话。 那些话像一团火,烧得她心头滚烫。 一进正院,靖威侯夫人就吩咐,“去,把世子院子里的尹嬷嬷叫来。” 胡映月手脚麻利的给她端了茶。 又是捶肩,又是顺气,“您看着刚好了些,慢慢来,别着急,把气喘匀称。” “歇什么歇,”靖威侯夫人一把推开茶盏,没好气,“你别添乱。” 不过片刻,尹嬷嬷走了进来。 约莫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虽有皱纹,目光却锐利。 她是老夫人亲自为池渊挑选的,二十年来,一直将池渊视如己出。 “老奴见过夫人。”尹嬷嬷行礼,腰板却挺得笔直。 靖威侯夫人一见她这副模样就来气。 这个老刁奴,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前些日子我病了,如今大好了,”靖威侯夫人强压怒火,“世子的婚事,我要亲自操办。” 尹嬷嬷眼皮都不抬,“回夫人,世子的婚事,朔风院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根本没有让她插手的意思。 “他是我的儿子!” 靖威侯夫人拍案,“当年是老夫人抢了他去养,后面又有你这个刁奴从中挑拨,才让我们母子离心。” 她记着宋玉桢说的话,“如今我要管自己儿子的婚事,轮得到你一个奴才说三道四?” 尹嬷嬷终于抬眼,“夫人既然提起当年,老奴倒要问问,落水、下药、藏针、陷害,哪一样是母亲该对儿子做的?” 靖威侯夫人面皮发烫。 她最恨别人提这些。 那又如何?她是母亲! “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奴,”靖威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掌嘴,给我狠狠打。” 心腹嬷嬷连忙上前劝阻,“夫人三思啊,尹嬷嬷是世子的人,您这样只会加深和他之前的嫌隙。” “我和他之间的嫌隙,还差这一顿打么?”靖威侯夫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她突然想起曲凌,行事是何等乖张。 今日她还真要学上一学。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按住尹嬷嬷。 “打。”靖威侯夫人厉喝。 尹嬷嬷嘴角渗血,却始终昂着头,眼中的轻蔑丝毫不减。 靖威侯夫人看着尹嬷嬷红肿的脸,心中涌起一丝快意,“现在,带我去世子的院子,我倒要看看,这侯府上上下下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管的。” 宋玉桢说的对。 谁当世子都是她的儿子,世子的母亲这个身份,足以让她什么都不用顾忌,这府里的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尹嬷嬷被架着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朔风院。 谁知刚到院门前,两名护卫就横臂阻拦,“夫人留步,世子有令,无他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靖威侯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他母亲。” 护卫寸步不让。 尹嬷嬷吐出一口血沫,冷笑出声。 靖威侯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却无可奈何。 这些护卫都是老侯爷留给池渊的人,忠心得很。 从前没有这么多人守着的,就是上次她翻了池渊的书房,才调派来的。 防着谁呢。 靖威侯夫人咬牙切齿,“世子回来,让他来见我。” 待池渊回了府,小厮就急匆匆禀报了白日之事。 他先去看望了尹嬷嬷,命人请医用药,这才往正院去。 靖威侯夫人端坐上位,脸上的怒火遮不住。 “世子好大的架子,院子守得比宫里还森严。” 池渊眼睛里毫无温度,“为何要打了尹嬷嬷?” “打了又如何?”靖威侯夫人冷笑,“池渊,你别忘了是谁生了你。” 池渊面色冷凝,二十年来,他们母子之间的每一次对话,最终都会回到这个原点。 她生了他,所以他就该对她言听计从。 “当初,我与母亲约定,朔风院与正院井水不犯河水,”他的眼睛在烛火中泛起冷寂的光,“母亲不该打破这规矩。” 他面无表情的走了。 靖威侯夫人火冒三丈,这才想起正事忘了说。 她还在自顾自的生气,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夫人,不好了,世子快把二公子打死了。” 靖威侯夫人猛的起身,头脑发晕,脚步紊乱的往外跑。 孽障,他想干什么! 胡映月始终把头垂得低低的。 她已经找了个空隙把宋玉桢和靖威侯夫人见面的消息递给郡主了。 还不够啊。 晚上这一出,更精彩。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退 池澈刚沐浴更衣,散懒的躺在藤椅上,边看话本边吃零嘴。 还没享受多大一会儿,就挨了打。 池渊单手拎着他的衣领,像提着一只狗。 “别打了,大哥,别打了,”池澈满脸血污,左眼肿得睁不开,嘴角裂开一道口子,“我一定好好读书,再不看这些不该看的东西。” 他带着哭腔。 心里暗骂池渊,是哪根筋搭错了。 这么多年都不管他,刚被立为世子,就开始管教自己的弟弟了。 莫不是怕自己丢了他的人? 池渊冷笑,“明山书院不是有教武艺的么?就学成这样?手无缚鸡之力。” 说着又是一拳砸在池澈腹部。 池澈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冷汗直流。 “住手!” 靖威侯夫人看到这一幕,双脚发软,面如金纸。 池渊面无表情地看了母亲一眼,随手将池澈扔了出去。 池澈刚好砸在靖威侯夫人脚前,发出一声闷响。 “阿澈!”靖威侯夫人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却不敢触碰儿子满是血的脸。 “快请大夫,快去。” 她抬头看向池渊,目光凶狠,眼中喷火,“你这个逆子,我要去衙门告你。” 她恨毒了池渊,面色却带了一丝凄惶。 池渊制止了想抬走池澈的下人。 他是世子,没人敢忤逆他。 “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夫人要去衙门告我什么?” 他终于不再叫母亲了。 “是夫人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池渊突然一脚踩在池澈的脸上。 “啊——” 池澈疼得惨叫。 这样的凌辱,几乎让靖威侯夫人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你有本事冲着我来,你恨我,你杀了我,何必欺负你弟弟。” 池渊还能笑得出来。 “你死了容易,可打他,才能让你感觉到痛。” “你生不如死,方能消解我心中的气。” 靖威侯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她气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胡映月赶紧低眉顺眼上前,一言不发的给她顺气。 正闹得不可开交,靖威侯回来了。 他刚进门,就有下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走得很急,气喘吁吁。 “侯爷可算回来了,”靖威侯夫人如见救星,“你看看你的世子,才刚刚受封,就容不下弟弟,这是要逼死阿澈。” 靖威侯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池澈,又看向一脸冷峻的池渊。 “阿渊,无论如何,先让大夫来看看,”靖威侯说,“总不能真的杀了自己的弟弟。” “死不了,我下手有分寸。”池渊又是一脚,将池澈踢到下人面前。 “抬下去吧。” 靖威侯夫人心都碎了,她想跟着池澈去,却被靖威侯拦住。 这对母子,真是冤家。 靖威侯夫人被搀扶着站起来,眼底翻涌着恨意,强行顺过一口气,恨恨问池渊,“你到底要如何?” “朔风院与正院互不干扰,这是规矩,夫人打破了规矩,就别怪我不客气。” 靖威侯叹息。 他心中暗恼夫人不知进退,却又心疼小儿子。 “有话和你娘好好说,亲母子之间,何必闹成这样。”靖威侯说。 池渊直接打断他,“日后规矩不破,我自然不会踏入你们的地方半步。” “定襄侯府的聘礼,我亲自去送,与郡主的婚事,我亲自操办,还望侯爷与夫人,不要越俎代庖。”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听得靖威侯浑身一震。 按礼制,下聘应由父亲带领,池渊这是明摆着要撇开侯府自立门户了。 若真如此,京城上下会怎么看靖威侯府? “这不合规矩。”靖威侯摇头。 “时至今日,谈规矩未免可笑。” 池渊的目光落到靖威侯夫人的身上,“今日我只打池澈一顿,夫人若是不知好歹,我会一寸寸打断他的骨头。” 过往他退了太多。 可阿凌要来了,他一步都不会再退。 “你敢!”靖威侯夫人惊悸无比。 靖威侯更是久久无法回神。 这是儿子对母亲说的话? “你觉得我不敢,就只管试试。” 胡映月望着池渊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 精彩啊。 真是太精彩了。 曲凌接到的消息一茬又一茬。 先是靖威侯夫人与宋玉桢在国清寺会面。 见了这一面,病中的靖威侯夫人突然就好了,要管起她的婚事了,要在她面前摆婆母的款了。 接着池渊把池澈打得很惨。 “郡主也不必放在心上,”听琴见曲凌若有所思,劝慰道,“宋姑娘想挑拨,可靖威侯夫人在您面前,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曲凌不这样想。 宋玉桢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对付她。 宋玉桢也一定知道这些手段对她没有用。 尤其是宋家现在处境不好。 新任御史大夫张敬带着蒋言诤死死咬住宋光,参他独揽朝政、排斥异己、藐视天威。 宋光焦头烂额,宋玉桢也不会很好过。 她哪有多余的心思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 “宋玉桢到底想干什么呢?” 曲凌喃喃自语,或者,她想通过靖威侯夫人的手干些什么。 偌大的定襄侯府,如今只剩下曲凌和曲裎了。 曲连婷和王璒这桩御赐的婚事办得潦草。 曲盛和他的姨娘在婚礼第二天离开了京城。 皇帝御驾出宫,带着康乐公主前往皇庄瑶泉宫养病,朝政大事,由长公主和太子协理。 禁军统领侯序亲自护驾。 帝后离京,整个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清晨,一支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自靖威侯府出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池渊骑在马上,俊朗如玉的面容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 “这下聘之事,怎么是世子亲自去?” “这聘礼,怕是把侯府搬空了吧?” “乖乖,这得多少银子啊。” “嘉安郡主好福气......” 议论声随风飘入池渊耳中,他唇角微扬。 是他有福气才对。 定襄侯府门前,曲凌今日难得穿了件绯色长裙。 她望着骏马上的池渊。 心里想的却是,她们果然天生一对。 整个皇朝,送聘礼和接聘礼没有长辈,应该只有他们二人 不过,这样很好。 曲凌有一种命捏在自己手上的感觉。 “郡主。”池渊下马行礼,目光在触及曲凌的瞬间变得温柔。 曲凌浅笑还礼,“世子里面请。” 聘礼一箱箱抬入府中,李嬷嬷的笑容越来越深。 两人进了月湖旁的凉亭。 微风拂过湖面,亭中只有他们二人,连素商都识趣地退到了远处。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设局诱骗 “你家最近不是很安稳啊。”曲凌给池渊斟茶,佛珠绕在手上,露出半截皓腕。 池渊对她没有隐瞒。 简略说了事情经过,他逼问池澈后,也得知宋玉桢和靖威侯夫人见了面。 “我让人盯着正院,却发现她们再未有接触。” “宋玉桢也没有出过府。” 池渊摇头,“摸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摸不透,”曲凌笑语盈盈,“所以我决定直接问。” “如何做?” “池澈能下地了么?” “能,今日去书院了。” 池渊猜到了曲凌的意图,扬唇笑道,“下手轻点,别让他死了,别耽误我们成亲。” “我有分寸。”曲凌将茶一饮而尽。 豪迈的样子惹得池渊眼中笑意更深。 春风将一树梨花吹得纷纷扬扬,有花瓣往曲凌发间飞。 池渊下意识伸手接住。 手臂拂过头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几寸。 眸光对视间,不由的呼吸放轻了。 池渊喉头微动,终是没说出那句,“你真好看。” 他转而道,“我该回去了。” 曲凌点头,起身相送。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衣袖偶尔相触,又迅速分开。 侯府门前,池渊翻身上马,回过头,“明日你等我即可,我来接你。” 京城不安稳。 说好要替她挡住外面的刀光剑影的。 “好。”曲凌站在台阶上,发丝轻扬。 池渊深深看她一眼,终于策马离去。 走出很远,他忍不住再次回头,只见那道绯色身影仍立在门前,风卷起她的裙摆,如绽放的花。 曲凌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尽头,眼中柔情尽敛,又恢复成了那个杀伐决断的郡主,“让人盯紧宋玉桢,不要动她,以免打草惊蛇。” 宋家和长公主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擅动,给长公主惹麻烦。 那就从靖威侯夫人下手。 翌日。 池渊果然来了。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定襄侯府侧门。 曲凌掀起车帘,露出池渊那张俊朗非凡的脸。 “郡主。”他微微颔首,伸出手去。 曲凌很自然的搭上他的手,却在上车时发现车厢里还坐着一个人。 池澈脸上的淤青尚未消退,额头结着痂。 看见曲凌就迫不及待地问,“郡主,你真的能让我进千牛卫做侍卫么?” 他双眼发亮,完全忘了礼数。 曲凌一怔,余光瞥见池渊意味深长的表情,展颜一笑,“可以。” 池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大嫂,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叫得无比自然,嘴里还说道,“我爹娘要是也能让我进千牛卫,又何必逼着我读书。” 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 看见书本就来瞌睡。 马车缓缓驶向逢醉楼。 池澈一路上喋喋不休,全然不见前些日子对池渊的畏缩。 原来他今早本不情不愿地去书院,刚到城门就被池渊拦下。 “上次我打了你,是我不对,”池渊当时说,“今日特意告假,在逢醉楼请你吃饭。” 池澈吓了一跳。 他看到池渊就腿软,什么山珍海味都不想吃,一个劲的让小厮赶紧驾着马车去书院。 “你若害怕,就让你的小厮给娘带句话,请她一同来。”池渊拉住马。 池澈心里嘀咕,娘在你就不敢打我了? 打得更凶。 “我不去,”他瑟缩着身子往后退,警惕道,“你休想把我骗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下毒手。” 池渊不急不躁,“为表歉意,我还约了郡主。” 他抛出杀手锏,“昨日下聘,我与郡主提及,让她求长公主,安排你入千牛卫。” “郡主说,你是我弟弟,她不会亏待你,不过,还是要亲眼见见你,才好在长公主面前开口。” 池澈的疑虑消了大半。 长公主是何等人物。 谅大哥也不敢拿她随意扯谎。 千牛卫,那可是天子近卫,多少世家子弟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 池澈再不怀疑,但还是觉得靖威侯夫人在场更安心一些。 他立刻吩咐小厮,“快回去告诉我娘,让她一定来逢醉楼。” “只需告诉夫人,二公子见她心情不愉,特意定了酒席哄她高兴,”池渊口气很淡,“多余的不用说,给她一个惊喜。” 小厮也当了真,往靖威侯府去了。 池渊也不另驾马车,上了池澈的马车,到定襄侯府接曲凌。 马车停在逢醉楼。 池渊先下车,环顾四周后,才转身扶曲凌。 池澈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曲凌与池渊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进了屋,素商将门关上。 池澈刚要开口,就被池渊一掌劈晕。 “动手吧。” 素商手脚麻利的拿出绳索,捆住池澈的手脚。 “我就在屏风后,”池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塞进池澈嘴里,“不耽误你审问靖威侯夫人。” 素商绑好最后一个绳结,忍不住偷瞄这对未婚夫妻。 一个设局诱弟,一个淡定配合,连善后都如此默契。 她在心里暗叹,真是天生一对。 靖威侯府,侯夫人也得了消息。 “果真如此?”她看着跪在眼前的小厮,眼中闪烁着怀疑。 这小厮是她亲自为池澈挑选的,按理不会说谎。 “回夫人,千真万确,”小厮露出讨好的笑,“世子爷亲口说今日特意告了假。” 靖威侯夫人眉头紧锁。 池渊会突然转性? 他会主动低头认错? 犹豫间,胡映月冷不丁开口,“姨母,不管真假,您都得去。” “为何?”侯夫人显然没想明白 胡映月认真分析,“若是真的,说明世子意识到错了,您正好趁机与他冰释前嫌。” “我是真的不愿与他虚与委蛇。”侯夫人一脸不乐意。 胡映月感觉很累,“咱们不是说好了么?装也要装出慈母之心,不然世子还打二公子怎么办?” 上次那一闹,侯夫人老实了很多。 “这便是不得不去逢醉楼的原因,”胡映月讲给她听,“就算是假的,您不去,那二公子还有命么?” 最后一句寒冰刺骨。 靖威侯夫人想到池澈满脸是血的模样,浑身发凉。 “去,我们立刻去。”她霍然起身。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逼问 靖威侯夫人又不敢单枪匹马去。 万一那孽障发起疯来,谁也制不住他。 “把府里护卫都叫上。”侯夫人想起曲凌每次出门的排场,觉得自己也要多带些人。 胡映月急忙拦住,“姨母,如今京城不安稳,您带这么多人去和儿子吃饭,岂不惹人注目?” 侯夫人动作一滞。 朝堂风声鹤唳,多少双眼睛盯着各府动静。 若她大张旗鼓带人围了酒楼,明日弹劾靖威侯府的折子就能堆满御案。 听说御史台新上任的几位,都十分的厉害。 她抓住胡映月的手,“那如何是好?”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有些依赖胡映月。 胡映月眼睛一转,“这样,我带三个身手好的护卫在逢醉楼对面的茶馆候着。” “若世子动手,您摔杯为号,我立刻带人冲进去。” “就这么办,”侯夫人一咬牙,褪下镯子塞给她,“若听到动静,不必顾忌,直接带人闯进来。” 胡映月郑重点头,利落地将镯子套在腕上。 这可是好东西。 “备轿。”侯夫人走出房门,脚步匆忙。 胡映月目送姨母离去,轻轻转着腕上的镯子。 她吩咐管家,“挑三个好手,随我去茶馆。” 靖威侯夫人到了逢醉楼,谨慎的先叫了小厮过来。 “可有人闹事?” “没有的,”小厮点头哈腰,“夫人放心进来。” 靖威侯夫人这才放心。 池澈应该是没有被胁迫。 看到那孽障真的回心转意了。 她上了楼,推门进去,就看到曲凌悠闲自得的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 “夫人,进来吧。”她笑眯眯的。 靖威侯夫人心里打了个突,想到身后有丫鬟婆子跟着,也不怕曲凌,迈进了屋子。 房门突然被关上。 靖威侯夫人猛回头,看见跟着进来的丫鬟婆子已经昏倒在地上。 她刚想叫人,被素商捂住嘴。 “我有几句话问夫人,”曲凌缓缓开口,“夫人好好回答,你和你的儿子都不会有事。” 靖威侯夫人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池澈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了。 “夫人要是非和我作对,那我只能先割了他的耳朵,再砍了他的手指。” 靖威侯夫人很绝望。 面对曲凌,她已经没有反抗的本能了。 她想起宋玉桢说的话。 眼前这个人,就是城府极深,阴险恶毒,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无奈,她只能照做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素商缓缓松开手,侯夫人果然没叫喊,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 场面很诡异。 曲凌坐着,侯夫人站着,地上还有一个躺着。 “你和宋玉桢见过面?”曲凌开门见山。 靖威侯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定是池渊殴打阿澈时逼问出来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不得不点头,“是,见过。” “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话了几句。” 曲凌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她走到池澈身边,在池澈耳上轻轻一划,血流如注。 池澈发出闷哼,双眼翻白,下身湿濡一片。 “住手,你住手!”侯夫人勃然变色。 她想扑过去,被素商死死钳制住。 “你没说实话,”曲凌语气很轻柔,“他的耳朵只是受了伤,再说谎,可就掉了。” 侯夫人被彻底击溃。 “宋玉桢说,让我不仅要管成亲的大小事宜,还要用婆母的手段拿捏你。” 她没撒谎,宋玉桢的确说过。 曲凌的一双眼睛精锐逼人,“还有呢?” “就这些。” “宋玉桢没那么大的闲情雅致教你对付我。” 曲凌高高举起匕首,对准池澈的手指砍去。 “我说,我说!” 靖威侯夫人彻底崩溃,她泣不成声,瘫软在地,“她说会帮我杀了你。”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屏风后的池渊蓦然捏紧了拳头。 “如何杀我?”曲凌方寸未乱。 “她让我要管你们的亲事,目的就是方便把她安排的杀手伪装戏曲班子送进侯府。” “她还说,可以给我秘药,下在你们的合衾酒中。” 曲凌笑了笑,“然后呢?” “到时候就可以直接杀了你。”靖威侯夫人脸上全是惊慌。 她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她怕那刀子真的落下去。 “我还问她为何要杀你。” “她说你初二去宋家闹那一场,她恨不得你死。” “你想杀的只有我么?”曲凌起身,慢慢走到侯夫人面前,用匕首抬起她的下巴。 “你还想借她的手杀了池渊吧?” 靖威侯夫人一怔,随后摇头,“没有,他再不好,也是我的儿子。” “蠢货。”曲凌收回匕首。 “陛下曾许诺我,大婚前来喝喜酒,长公主也会来的。” “她杀我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么?她杀的,是长公主和陛下。” 靖威侯夫人如遭雷击。 “不可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人是在你侯府死的,诛的,也是你侯府的九族,”曲凌目光一片冰凉,“包括池澈。” 靖威侯夫人吓得直哆嗦。 她脑子一片混沌,根本分不清到底谁说的真,谁说的假。 “你下次和宋玉桢见面是什么时候?” “四月三十。” 那是她礼佛的日子,宋玉桢说,会在那等她。 “那你就正常与她见面。” 靖威侯夫人也不敢不听。 她恨死曲凌和池渊了。 知道她在乎什么,就用什么威胁她。 为了池澈,她只能与虎谋皮。 曲凌解开捆着池澈的绳子,“若走漏半点风声,我和池渊死不死不打紧,他一定会死。” 靖威侯夫人拼命点头。 “娘!” 池澈跌跌撞撞的扑到靖威侯夫人怀里号啕大哭。 “送夫人和二公子出去。” 素商先叫醒地上的丫鬟婆子,然后打开门,笑得得体,“奴婢送夫人下楼。” 曲凌转身走向屏风,池渊负手而立,眼中寒光凛冽。 “都听到了?”曲凌问。 池渊点头,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一缕散落的发丝,“我送你去长公主府上。” 曲凌唇角微扬,他很懂她要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显山 出了逢醉楼,曲凌却不要池渊送。 “你放心,宋家腾不出多余的手专门杀我。” 杀了她,充其量也就是让长公主难过,可却很容易露出马脚,加速宋家的灭亡。 “趁着今日你告了假,回府安排一些可靠的下人看着你母亲,别让她坏了事。” 曲凌歪头微笑,“我知道你有手段,只是从前没有使出来。” 能在那样的府里科举入仕,入大理寺做官,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好,”池渊听她的,“四月三十,我亲自陪她去国清寺。” 两人就在逢醉楼前分别。 曲凌看着池渊骑马而去,才准备上马车,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一队金吾卫。 领头的正是赵崇贤 “郡主是要回府么?”赵崇贤抱拳行礼。 曲凌微微颔首,“赵将军这是巡街?” “正是。” 赵崇贤说,“大将军随陛下去了行宫,命我等需更加勤勉维护京城治安。” 他注意到曲凌身边仅有的素商一名侍女,眉头微蹙,“郡主今日没带护卫?不如让我送郡主回府。” 曲凌微微笑,“我去长公主府上。” “那正好,我要去找嘉平郡主。” “你找她做什么?”曲凌来了兴趣。 赵崇贤露出一丝局促,“我调任金吾卫时间不长,听兄弟们说,郡主身手了得,前几日遇见郡主,想请教一二。” 这时,逢醉楼对面的茶楼里走出一行人。 胡映月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双眼发亮。 “郡主,”胡映月声音甜得发腻,硬生生将赵崇贤挤到一旁,“好几日不见,您真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赵崇贤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撞得后退两步,脸上写满错愕。 曲凌含笑,“胡姑娘,这么巧。” “是啊,姨母让我在茶楼等她。” 胡映月挤眉弄眼,又偷偷指了指身后的护卫。 暗示靖威侯夫人是有防备而来。 不过,她没有等到摔杯为号,想必郡主已经把侯夫人搞定了。 郡主真厉害。 “侯夫人已经回去了。” “那我也回去了,郡主,我们还会再见的吧?”胡映月问。 曲凌点头,“会的。” 她又说了一句,“侯夫人爱礼佛,月底你就别去了,世子会陪着她去。” 胡映月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飞快点头。 她行了个礼,带着护卫飞速而去。 赵崇贤望着胡映月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是哪家的姑娘?” 莽撞又不知礼数。 对着郡主那谄媚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靖威侯府的远房亲戚。”曲凌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身上了马车。 到了长公主府,赵元容一身劲装站在阶前。 见到曲凌,她惊讶道,“你们怎么凑一块来了?” 她伸手扶着曲凌下来,摸摸她垂在身前的头发,“我今日与赵将军有约,你进去吧,娘和裴景明都在里头。” “就在公主府待着,等我回来再送你,”赵元容叮嘱,“京城乱,你尽量一个人不要出门。” “好。” 自有下人引着曲凌进了公主府。 穿过熟悉的长廊,远远看见书房窗上映出两个身影。 长公主坐着,身型优雅,站在她面前挺拔如松的,必是裴景明无疑。 见到曲凌,长公主眉眼间的疲惫顿时消散几分,招手道,“阿凌来了,快过来我瞧瞧。” 裴景明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昨日世子送聘礼的动静,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他眼尾微挑,“恭喜妹妹得觅良缘。” 长公主命下人拿曲凌爱吃的茶点过来,“我说去侯府替你接聘礼,你说不用,池渊也是个有反骨的,自己去下聘。” 她摇头轻笑,“要不说京城这么多儿郎,你连景明也看不上,就选了他,偏你俩天生一对。” 曲凌露出小女儿情态,蜷到长公主身边,亲昵地贴上去,“您日理万机,做的都是大事,我这点小小事情,哪里值得您费神。” “成婚是头等的大事,哪个女子不看重,怎么到你嘴里,就这般无足轻重了?” “只要两情相悦,这些虚礼有什么重要的,难不成他当着父母爹娘的面发过誓,就真的一辈子信守诺言?” 曲凌笑眯眯道,“人是我自个挑的,且看成亲后,他对我不好,我自会让他付出代价。” 何况朝堂形势复杂,长公主若去侯府,难免暴露踪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长公主明白这层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那小子把半数的家产给了你,”长公主捏了捏曲凌的脸,“你打算如何安置?” 曲凌眼睛一亮,顺势搂住长公主的脖子,“您找陛下要的那个宅子不是打通了么?那一半宅子给我做郡主府吧。” 她声音放软,“阿渊的家产,我的嫁妆,都放在那,不入靖威侯府。” 裴景明调侃,“我朝可没有郡主开府的先例。” 曲凌立刻将长公主搂得更紧,脸颊贴着她的鬓角轻轻蹭着,“姨母和姐姐疼我,赐我郡主府,有什么难的。” 她眨着眼,“是不是,姨母?” 长公主被这罕见的撒娇逗得开怀大笑。 “好好好,给阿凌赐郡主府。” 她将曲凌搂在怀里,“咱们阿凌想要什么,姨母都给。” 裴景明望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扬起。 朝局诡谲,他与长公主时刻紧绷着弦,已经很久没见长公主这样放松了。 曲凌很懂得什么时候该扮演卖乖的角色,博长公主一笑。 玩笑过后,说起了正事。 “宋玉桢与靖威侯夫人见了面,她应该是想借我成亲之时,有所动作。” 裴景明也认真起来,“陛下离宫之前,单独召见过宋光,说了些什么,却不得而知。” “初二在宋家,我求陛下来喝我的喜酒,当时陛下应允了,只是局势变得太快,陛下不会来了,”曲凌说,“但姨母和太子一定会去的,姐姐也会去。” 趁着皇帝和侯序离京,宋家想在婚宴上,一网打尽。 这事宋光和宋璋去做,肯定会被察觉。 宋玉桢最合适。 不会有人时刻盯着她和靖威侯夫人。 更不会有人把她们二人联想到一起。 她接近靖威侯夫人,把暗卫送进侯府,又在婚宴的酒水中下药。 毒药会被查出来,放一些令人筋骨疲软的就够了。 不会有人知道这是宋家的手笔。 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推到靖威侯府。 届时,宋光以权臣身份前往行宫,迎回皇帝和唯一的公主,继续权倾朝野。 “宋玉桢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长公主皱眉。 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姑娘,好大的本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怨恨 靖威侯府。 池澈龇牙咧嘴地坐在床沿,府医正为他包扎耳朵上的伤口。 其实伤口不深,只是擦破了皮。 但落在靖威侯夫人眼里,却像是要了他半条命。 “轻点,轻点。”靖威侯夫人恨不得亲自上手。 真是家门不幸,怎么招惹了曲凌这样的夜叉。 “二公子的伤不打紧。”府医见靖威侯夫人担心的模样,无奈说道。 池澈不吭声了。 从酒楼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比起耳朵上的疼,更让他难堪的是他被吓得失禁的事。 “姨母,我回来了。”胡映月走了进来。 一眼看见池澈耳朵上缠着的白布,在脑后打了个滑稽的结,瞧着傻透了。 她想笑,忍住了,这个时候不能笑。 可池澈从她一进来就盯着她,没有错过她隐忍的笑意,顿时羞恼得满脸通红,“你笑什么笑?” 靖威侯夫人闻言露出不善的表情。 胡映月赶紧站直了,眨个眼的功夫,眼里的笑意已经换成了心疼,“我没笑啊,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笑得出来?” “你怎么才回来?”靖威侯夫人没好气 “您前脚才走,郡主就下楼了,还和金吾卫的大人说了几句话,我等着她走了才敢下楼。” 靖威侯夫人懒得与她说话。 转头心疼的看着池澈,“阿澈,你放心,娘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够了!” 池澈突然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他眼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恨意,“你为我讨回公道?你如何讨?” “你是敢打大哥,还是敢打郡主?你能做什么?” 靖威侯夫人的脸白的像一张纸,心头又酸又涩。 胡映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瞪着池澈,“你怎么能这样和你娘说话,她是为了你好。” “她是为了她自己!”池澈气愤的一脚踢在雕花床上,“折腾个没完没了,最后受尽折磨的人是我,我到底哪里好了?” 靖威侯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道,“你是怪我?” 池澈吼道,“不该怪你么?” “大哥与你不亲近,那是祖父祖母造的孽。” “他们硬把大哥从你身边抱走,害得你们母子离心。” 他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脸上还未好的伤口,“如今你又造孽来害我。” 靖威侯夫人如遭雷击,嘴巴发苦,艰难的道,“我造孽?” “是,就是你造孽。” 池澈全是怨恨,“要不是你使坏害大哥,我又怎么会反受其累,再也无颜入国子监,只能在明山书院读书!” 胡映月插了一句,“你那成绩,在国子监和在书院,有什么区别吗?这也能怪姨母?” 她不停的用手给靖威侯夫人顺气,完全是贴心小棉袄,“姨母,他是被鬼附身了,尽说胡话,您多好的人,我要是有您这样一个处处为我操心的娘,做梦都笑醒了。” 靖威侯夫人胸口抽抽的疼,靠在胡映月身上喘气。 “世子之位本就是嫡长子继承,就算要争,也是我和大哥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整天上蹿下跳,事情没做成一件,反倒是把我害惨了。” 池澈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得靖威侯夫人遍体鳞伤。 他还嫌不够,冲进书房,抱出一堆的书本,当着侯夫人的面撕了。 “我告诉你,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去那破书院了,我不读书了,你们有本事打死我。” 池澈把撕碎的书页全部撒在靖威侯夫人身上。 侯夫人受了莫大的刺激。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转身冲出房门。 胡映月赶紧追了上去。 侯夫人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正院。 府里的下人看见她失态的模样,面面相觑。 刚进正院,侯夫人愣住了。 十几个护卫将正院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世子有令,让我等守住正院。” “你们反了天了。”靖威侯夫人眸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护卫们充耳不闻。 她赶紧让人出府去找侯爷。 不料婆子来回话,“世子让人把守了各处的门,我们出不去,消息也送不出去。” 靖威侯夫人气疯了。 她惊恐的发现,原来池渊想对她做什么竟是这样的易如反掌。 “侯爷回来了立刻请他过来。” 靖威侯夫人忍不住的慌乱。 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丈夫。 靖威侯刚回府,就在庭中遇见了池渊。 “我等父亲许久了。” 池渊说,“有些话,关乎靖威侯府的将来,想与父亲说。” 没有人知道池渊和靖威侯说了什么。 只是一向疼爱妻子的靖威侯面色铁青的回了正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禁足,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等了他半天的侯夫人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 ”你凭什么禁我的足?” 她像个疯妇般扑向丈夫,“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么多年你亏待我,如今还要把我关起来,你的良心呢?” 靖威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冷厉,“就因为阿渊的事情我亏欠你,这么多年才对你容忍有加,可我没想到,你是疯了。” “宋家很快要被长公主清算,稍微有点眼色的人家都敬而远之,你哪来的胆子和宋家人勾结在一起?” 靖威侯一阵后怕,“你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我没有。”靖威侯夫人气势顿减。 她又不知道朝廷的局势。 再说了,一个宋玉桢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从今往后,侯府所有的事情都由阿渊做主,郡主入府,就交给郡主。” 靖威侯难得硬气了一回。 “你若再闹出事情,我就送你回老家,你对着那些宗老过日子吧。” 丁嬷嬷扶起哭到脱力的夫人,小声劝道,“夫人,别哭了。” 这么多年,她都劝累了。 “您总是以生养之恩裹挟世子,可您做的事情,足以抵消所有的恩情了,若是继续胡闹,到头来,苦的还是二公子。” 靖威侯夫人痛彻心扉。 到了晚间。 有人到正院传话,说侯爷请了家法,揪住撕了书的池澈一顿好打。 靖威侯夫人心都揪成一团了,又出不去。 只能让胡映月去看。 胡映月去了,很快又回来,“姨母放心,世子拦住了,说不想读书就不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是捧杀!”靖威侯夫人捶床,痛心疾首。 胡映月没有接话。 “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侯夫人精疲力尽对她说,“我管不了世子了,你在京城待着也没作用。” 胡映月:…… 天菩萨,她不要回去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都在 “姨母为何要送我回去?”胡映月笑了一天,这会儿笑不出来了。 她不要回去。 靖威侯夫人并未看她。 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当初接你来,是想让你到世子身边笼络他,省得他与我离心。” “现如今你也看到了,郡主狠辣,你根本插不进去,不如回家去。” 胡映月抿唇,坐到靖威侯夫人身边给她捶背。 “姨母,我想留在京城。” “我实在没力气管你。”靖威侯夫人不耐烦。 “可我留下,是可以帮您的。” 胡映月脑子转得飞快,“一来您被禁足,这外边的消息,我替您打听,二来,我可以去讨好郡主,等她嫁进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您的耳朵。” 靖威侯夫人有点心动。 “这第三,您没有女儿,我也没有母亲,您就把我当自己的女儿,将来我若嫁得豪门,也是二公子和您的依仗。” 靖威侯夫人恍惚。 胡映月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她怎么觉得这好处都是胡映月得了呢? “侯府不缺我一张嘴吃饭,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回去,越州的日子太苦了。” 胡映月眼泪巴巴的掉。 “行了行了,”靖威侯夫人决定不赶她走,“可我警告你,不许靠近阿澈。” “姨母您放心,”胡映月举手发誓,“我若是对二公子有半分非分之想,就让我以后再也吃不饱饭。” 她说,“我一个孤女,您若是不满意了,打我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刚好下人端了汤药来。 “让我来。”胡映月娴熟的接过,给靖威侯夫人喂药。 长睫轻颤遮掩了她眼中的火焰。 她永远都不要再回越州过饿肚子的日子了。 把靖威侯夫人暂时稳住后,胡映月一夜无眠。 翌日,她直接找到池渊。 “姨母动了送我回越州的念头,世子,你和郡主可要保住我。” 她知道侯府已经落到池渊手里。 侯夫人被禁足,她的作用就没有了。 池渊,“我与郡主,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胡映月心安了。 回房的路上,远远看到池澈走过来。 她一个闪身躲了起来。 大理寺刚下衙,池渊就换了常服,策马直奔定襄侯府。 下聘之后,他与曲凌之间也不用过于避嫌。 才进门,就听见曲凌的声音就从回廊传来,“少卿大人这个时间来,莫不是想讨口饭吃?” 池渊举目望去。 看见曲凌倚在柱子旁,眼睛格外明亮。 他的步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去,“靖威侯府那边,昨日我都安排妥当了。” 曲凌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好快的动作。” 她在夸池渊,可池渊却说了一句,“阿凌,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给了我底气,给了我世子的位置。” 他很清楚自己的世子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没有曲凌,他会一如既往的投鼠忌器,放不开手。 他的手段在侯府施展不开来。 他不能对池澈大打出手,不能和靖威侯彻底撕破脸。 如果靖威侯心里的那杆秤彻底偏颇,会发生什么?他预料不到。 直到曲凌的出现,扭转了局势。 世子之位已定。 阻止他成为世子不难。 但是想把他从世子之位拉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了曲凌给的底气,他才能在侯府毫无顾忌的施展出手段。 曲凌扬眉,“我说过,你娶我,世子的位置,谁也从你手上抢不走。” “今日南长街开了市集,“池渊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阿凌可想去看看?” 曲凌眼睛一亮,方才那点揶揄的神色瞬间被雀跃取代,“你等我换身衣裳。” 又说,“晚膳不在家中吃,咱们出去吃。” 她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池渊眼中溢出点点笑意,散发着温柔缱绻。 不过半刻钟,曲凌就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头发简单挽起,插了一朵盛开的海棠,未着任何首饰,看着是个寻常人家姑娘。 池渊站在她身边,宛如陪妻子出游的年轻举人。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出门,忽听一阵骚动。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从前院冲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慌慌张张的下人。 “连枝,到爹爹这来。”那男子张开双臂,直扑曲凌。 池渊下意识挡在曲凌身前,这才认出竟是定襄侯曲裎。 昔日威严的侯爷如今形销骨立,眼中混沌无光,嘴里只反复叫着“连枝”。 就算是疯了,他能想到的,也就是曲连枝。 至于曲凌,早在被送去江州时,就已经从曲裎心里抹去了。 池渊转头想安慰曲凌,却见她脸上没有半分悲戚,只有明显的不悦。 “伺候的人是怎么回事?”曲凌声音冷得像冰,“怎么让侯爷跑到这里来了?” 她甚至连一句父亲都没叫。 她站在那里,腰背挺直,眼中除了对被冒犯的不满,再无其他情绪。 池渊看得晃了神。 随后轻轻笑了,有释然,也有想再靠曲凌近一些的念头。 云雾带着几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追来,一见曲凌就跪倒在地,“郡主恕罪,奴婢该死。” 曲凌皱眉,“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短短几个字,吓得云雾不敢出声。 下人们赶紧架着还在喊“连枝”的曲裎退下,转眼间庭院又恢复了宁静,仿佛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池渊深深看着曲凌。 她处理这种事的方式如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或伤感。 曲凌抬眼,发现池渊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不出声。 她等他来说。 池渊感觉自己对她又了解多了一些。 她从不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这就是被长公主捧在手心的嘉安郡主。 她允许他提出疑问,都是给他的特权。 换作旁人,一句都不敢多言。 “我不如你,阿凌。”池渊最终只是这样说。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 曲凌却笑了起来,方才的冷峻已经消融。 她甚至踮起脚拍了拍池渊的肩膀,像个教导弟弟的兄长,“没事,以后多和我学学。” 说完,她突然提起裙摆,小跑着冲向府门,那雀跃的背影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冷漠。 分明是个只想去市集玩耍的小姑娘。 池渊怔了怔,随即失笑,他快步跟上,在府门处很自然的拉她的手,“慢些,别摔了,市集又不会长腿跑了。” 曲凌回头,眼中闪烁着池渊从未见过的光彩,“听说南长街有西域的商人卖宝石。” 府里的下人总和她说,可她一个人却提不起兴趣。 有池渊陪着,她就有了兴趣。 她很开心。 上一世,她没有的十七岁,和她临死前想拥有的人,都在。 第一百六十七章 集市 南长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难得开了集市,商品琳琅满目,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曲凌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正凑在池渊耳边说着什么,惹得大理寺少卿耳根微红。 “郡主,池大人。”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曲凌回头,是蒋言诤。 他身旁跟着一个圆脸姑娘。 看着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鹅黄襦裙,发间簪着宝石花,贵气可爱。 曲凌并不出声,专心咬着自己的糖葫芦。 鲁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蒋言诤不仅没有使绊子,甚至添了一把火。 后续所有事情的处置,足以证明他是君子。 如今,他也拜入长公主门下,与新上任的御史大夫一起,参得宋光焦头烂额。 但曲凌总觉得,她好像无形中做了蒋言诤的刀。 曲凌不说话,便由池渊代劳了。 “蒋大人。”池渊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他看出曲凌不是很想与蒋言诤过多接触,便说,“我与郡主闲来无事,到处走走,蒋大人和这位姑娘也请便。” 话刚落音,蒋言诤便介绍了身边的姑娘,“这是御史大夫家的姑娘。” 他说话时,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曲凌身上。 张韵行了个礼,眼睛在曲凌身上打转。 “这位便是嘉安郡主了?” “早听闻郡主讨人喜欢,哄得长公主殿下疼爱有加,甚过长公主殿下亲生的嘉平郡主。” 这话让人听了不是很舒服。 曲凌要是点头,那就是承认自己谄媚。 要是不点头,好像说长公主对她的疼爱有假。 所幸张韵不是什么值得她小心翼翼应付的人。 干脆什么也不说,曲凌只微笑着咬糖葫芦。 张韵的话落在地上,没有人接,脸色不太好。 她父亲是长公主的心腹,眼下更得长公主器重。 可直到今日,她也没能得长公主召见。 在她心里,曲凌不过是一个落魄侯府的嫡女,就因为母亲和长公主是旧识,得了青眼,一跃成了郡主。 她很嫉妒。 她父亲对长公主忠心耿耿,她凭什么不能有这样的待遇? “郡主为什么不说话?” “听你说就够了,”曲凌嚼着糖葫芦,池渊很顺手的拿帕子接住她吐出来的籽,“本郡主觉得你声音好听,比戏班子的那些名伶好听多了。” 张韵顿时反应过来,“你拿我和戏子比?” “张姑娘多虑啦,”曲凌笑眯眯,“我夸你呢。” “你分明是嘲讽我!”张韵气上心头。 曲凌没了耐心,垂眼用池渊递过来的帕子擦手,“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张韵噎住,脸上一阵青白。 “郡主……” “蒋大人。” 蒋言诤刚开口,就被池渊打断,“郡主训诫臣女,难道不对?” 他一句话,就点明了曲凌和张韵身份上的差距。 且,曲凌没有说一句难听的话。 蒋言诤沉默。 “言诤哥哥,你就看着她欺负我么?”张韵委屈。 她父亲是重臣。 她又是家中幼女。 从小就被捧在手心。 在豳州,更是被各家姑娘公子恭维讨好。 入了京,她父亲依旧是朝中重臣,她也骄矜。 哪里被人这样奚落过。 “郡主又欺负哪家小姑娘了?瞧瞧,都把人惹哭了。” 声音柔中带刺,曲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果然是宋玉桢。 身后还跟着她哥哥。 宋玉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向曲凌的眼神却闪烁着寒光。 “见过郡主。” 她一向礼数周到,让人无可挑剔。 宋玉桢转了个身,掏出帕子要给张韵擦眼泪。 “这么好看的妹妹,可别哭了。” 她状似玩笑,“姐姐告诉你啊,要去找嘉平郡主告状,只有她才能制得住嘉安郡主。” 曲凌皱眉。 张韵看着是个头脑简单的,要是真听了宋玉桢的话去找姐姐告状,肯定会被姐姐训斥。 宋玉桢说这样的话。 无非是想挑拨一下张敬和长公主的关系。 诚然,她们的关系没有这么简单就被挑拨。 但对于宋玉桢来说,做这件事情也不需要费力气。 埋下一颗种子,可能没什么作用。 埋下十颗,一百颗,只要有一棵长成了参天大树,宋玉桢就赚了。 她就是这样的人,擅于在各处埋种子,等着一颗生根发芽。 “宋姑娘真是有你家老夫人的遗风,”曲凌淡淡说道,“爱管别人家的闲事。” 宋玉桢丝毫没有动容,反而牵起一丝诡秘的微笑,“郡主过誉了。” 她镇定到让人抓不到任何的过错。 “你是宋家的人?”张韵狐疑问。 “是。” “谁要让你的帕子,”张韵手一甩,推开宋玉桢,圆脸上满是厌恶,“你祖父贪得无厌,结党营私,祸国殃民,我要是你,都没脸出门。” 她就这样直白的骂。 宋玉桢依旧稳得住,反倒是一旁的宋璋脸色顿时铁青。 宋家最近确实风雨飘摇。 祖父焦头烂额,妹妹郁郁寡欢。 他这才提出带宋玉桢出来散散心。 宋玉桢不急不恼,目光轻飘飘扫过张韵满身的珠翠,“张姑娘今日戴的首饰可不少。” 她指甲勾了勾张韵的耳坠,“光这宝石,就价值连城了吧?” 随后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张大人的俸禄,这么高吗?” 张韵气得发抖,刚要反驳,曲凌却先开口了。 “你吓唬她干什么?” “谁家还没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她身上的东西在贵重,也比不过宋家那些从宫里拿出来的。” “难道那些,是宋大人的俸禄买得起的?” 宋玉桢一言不发的看向曲凌,似乎想从 她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良久,她才笑了笑,“郡主说得对,宫里赏赐的,自然是好的。” “就怕不是赏的,是偷的。”张韵阴阳怪气嘟囔。 宋玉桢恍若未闻,“我和哥哥先行一步,不打扰各位的雅兴。” 转身后,宋玉桢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方才就该直接避开曲凌,她向来刁钻,你看你,又不高兴了。”宋璋叹气。 宋玉桢十分平静,“我自有我的打算。” 她无心逛市集。 上了马车却吩咐车夫,“去一趟竹轻巷。” “你去那里做什么?”宋璋惊道。 竹轻巷全是乞丐孤儿,地痞流氓,三教九流。 宋玉桢不出声,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恶意。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抢劫 曲凌是不想和张韵他们一起逛市集的。 宋玉桢离开后,她问张韵,“张姑娘想往哪个方向去?” 张韵下意识的指着前面。 “好。” 曲凌点头,拉着池渊往相反的地方去了。 张韵错愕。 亏她以为郡主是想和她一起玩,没想到是避而远之。 望着曲凌远去的背影,张韵气哭了。 蒋言诤沉默不语,眼神却一直凝在曲凌身上,一丝浅淡的笑意爬上脸颊,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轻柔。 曲凌才不管她们,穿梭在小摊贩中间。 什么都要尝。 什么都要买。 “郡主,小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素商说得隐晦,其实是担心有人下毒。 池渊的手上端着一碗刚买的鲈鱼豆腐羹,曲凌拿着勺子就着他的手挖了一口,“我要是中毒了,你以最快的速度送我去找穆娘子。” “真好吃。” 曲凌眯着眼睛,拿起另一个勺子舀了一勺喂给池渊。 “可能有毒哦。”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池渊没有丝毫犹豫的吞下,垂眸凝着她,一贯清冷的眼中燃烧着烈焰,“为你殉情,我甘之如饴。” “不,”曲凌仰着秀容,“我们要长命百岁,厮守终身。”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远处传来。 两人放眼望去,对视时,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是蒋言诤和张韵。 “姑娘,赏点银子吧。” “赏口饭吃吧。” “好心的姑娘......”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知从哪里涌入,往张韵身上撞。 集市上的那些姑娘夫人们吓得花容失色。 “快去衙门喊人来,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乞丐呢?” 伴随着惊呼声,市集上的人几乎都逆着曲凌的方向跑了。 “你们要干什么?”蒋言诤护着张韵,一双眼睛乌沉。 在最前面的乞丐咧嘴,“瞧姑娘贵气十足,身上的首饰也赏我们些吧。” 张韵吓得尖叫,“你们都走开,走开啊。” 她出门也带了不少下人,奈何来的乞丐实在太多了。 那些市井之徒,见缝插针,手往她身上伸,什么发簪、手镯、耳环,转眼就被抢走。 “御史大夫家的姑娘,怎么这点同情心都没有。” “当官的哪有良心。” 乞丐们抢完张韵身上的东西,四散奔逃。 张韵跌坐在地上,钗横鬓乱,哭得撕心裂肺。 曲凌眼神一厉,看了池渊一眼。 池渊心领神会,一个飞身追上那个跑得最慢的乞丐,一脚踹在他膝窝。 乞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池渊毫不留情地踩住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紫色身影掠过人群。 裴景明衣袂翻飞间,下手又快又狠。 骨裂声清晰可闻。 被他踢倒的乞丐抱着扭曲的腿哀嚎。 裴景明却看都不看,转身又是一记手刀劈在另一人颈侧,动作行云流水。 张韵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睁大泪眼,看着紫衣公子每一次出手都带起一片惨叫。 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中寒光凛冽。 不消多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裴景明这才停手,第一反应竟是小心翼翼检查怀中的油纸包,“我的玫瑰酥可别坏了。” 确认点心完好后,他抬头对曲凌颔首,语气熟稔,“我方才命人去衙门报案了,差役们很快就会到。” 目光转向张韵时,又恢复了冷淡,“你丢的东西会找回来的。” 张韵已经看呆了。 面冠如玉,黑眸如子夜寒星,勾魂摄魄。这般相貌,配上那身华贵的紫衣,犹如明月落人间。 她感觉脸颊发烫,连忙低头,耳朵迅速的红了。 曲凌挑眉,“哟,裴大人还有闲情逸致来买点心?” “只许你花前月下,不许我给人买点心?”裴景明反问,脸上的笑容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他的点心买给谁的,心照不宣。 曲凌嘴角抽了抽,“你随意。” “裴大人买的可是酥皮玫瑰糕?”池渊闻到了味,他觉得曲凌会喜欢。 “正是。” “哪家买的?” 裴景明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摊位,“荣记。” “多谢。” “不客气。” “这里没我的事了,在下告辞。” 裴景明就要走。 这让等着他伸手拉自己起来的张韵很失落。 “公子留步。” 张韵二话不说自己爬起来了。 她还想和他说几句话呢。 不料裴景明头也不回,“不用谢我,让你父亲不遗余力参宋光就行了。” “可我......” 紫衣格外醒目,张韵不自觉地又追了两步,实在追不上,只痴痴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街角。 曲凌和池渊不约而同的去看蒋言诤。 却发现蒋言诤似乎松了口气。 衙门的人还没到,曲凌一脚踩在断腿的乞丐的手上,“谁让你们来的?” 乞丐疼得冷汗直流,“姑娘饶命,饶命。” 曲凌冷笑一声,脚下猛地用力,乞丐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惨叫声响彻夜空。 张韵更是满脸惊恐。 “是一个紫衣姑娘,”乞丐冷汗涔涔,“她给了我们老大银子,让我们来集市,抢一个人身上的珠宝。” 宋玉桢穿的就是紫衣。 “她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位与他容貌相似的公子?”蒋言诤问。 “没看清,大约是吧。” 张韵愤恨,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不过是说了她两句,她就要用这样的手段报复。” 真是太可怕了。 太狠毒了。 她带了那么多的下人,都拦不住蜂拥而来的人群。 稍有不慎,她就名声尽毁。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大概都不会出门了。 金吾卫到的时候,曲凌就着满地倒下的人吃完了池渊买来的玫瑰酥饼。 “郡主,各位大人。”赵崇贤日日绷紧了弦巡街。 盯着各处可疑人物。 没想到一群乞丐给他惹事。 御史大夫的女儿在集市被乞丐抢劫了。 他都不敢想等大将军回来他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怎么来的是你?”曲凌心头大震。 裴景明去报的,分明是京兆府。 “有个丫鬟找到我,说郡主和两位大人以及张姑娘在此遇到歹人,歹人数量过多,十分危急。”赵崇贤说。 曲凌明白了。 这是宋玉桢在玩花招。 第一百六十九章 动手 宋玉桢回府时,宋光身边最受信任的谋士亲自来请,“大人要见姑娘。” 柳氏忍不住问,“这么晚了,叫你去做什么?” “祖父近来烦忧,想必是有为难的事情想找我商议。” “哎,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朝廷大事,让你哥哥去不就行了?” 宋玉桢微微笑,“哥哥自有他要操心的事情。” 她搀扶着柳氏进了房间,吩咐丫鬟,“伺候夫人休息。” 然后起身去见宋光。 外书房灯火通明,房门紧闭。 宋玉桢站在门外,叩响房门。 “进来吧。”里头有声音。 推门而入,入眼是宋光久违的笑脸。 “祖父。”宋玉桢低眉顺眼行礼。 “你做得很好,”宋光目光赞赏,“你哥哥冥思苦想都没有解决的问题,你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宋玉桢得了夸,心里冷笑连连。 那样的蠢货,要不是投生为男人,给她提鞋都不配。 宋光指着房间里的一个人影,“这是赤影的首领,无影。” 宋玉桢这才发觉,屋里还有一个人。 她惊出一身冷汗。 赤影为影,果然藏得深且无处不在。 “无影先生,不知道今日入府的暗卫,是否足够了?”宋玉桢朝着那个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身影问。 今日她引来赵崇贤,就是让更多的暗卫入府。 无影的声音和人一样飘忽不定,只有一个字,“够。” 宋玉桢的目光扫过宋光的衣袍,赤影令不见了。 不用想,给宋璋了。 皇帝去行宫之前,单独召见了祖父,祖父回来后,就开始心绪不宁。 他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 就算自己死,也还是想用赤影护住宋家的独苗。 太可笑了。 “祖父,那我先下去了。”宋玉桢将所有的情绪藏在心中。 宋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玉桢,咱们宋家,将来还是要靠你的。” “是。” 宋玉桢很听话。 胸口却充溢着憎恨与愤怒。 她转身走出房间。 想起今日在集市上遇见曲凌。 她其实可以不用和曲凌会面。 但是,她想看看曲凌见了她的反应。 她与靖威侯夫人见面,根本就没想过瞒住曲凌。 瞒不住的。 她和靖威侯夫人说的那些话,也都是故意说给曲凌听的。 她才不会去管这对婆媳之间的矛盾。 她真正的目地,是逼长公主快点杀了宋光。 太子也是这个意思。 祖父死了,她才能重获新生。 宋家已经没救了,救不回来了,迟早要灭亡的。 权臣的权力再大,也是臣,怎么拧得过皇权。 那就早点灭亡吧。 她会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宋家。 她与靖威侯夫人约定好月底在国清寺见面。 其实她根本就不会去。 一想到曲凌会带人去国清寺抓她。 宋玉桢就忍不住想笑。 蠢货。 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略施小计,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让乞丐去围张韵,是她临时决定的,反正把赵崇贤引来就行了。 宋玉桢想着,曲凌这会儿已经知道是她在捣乱了。 那又如何呢? 谁也拿她没办法。 那个张韵,她一定会划烂那张可爱的脸蛋,卖给轻竹巷的乞丐。 宋玉桢心情愉悦。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宋璋。 “妹妹怎么还没睡?” “我和哥哥说几句话。”宋玉桢进了屋。 她直言,“祖父是把赤影令给哥哥了么?” 宋璋面色不太自然,还是点个头,“是。” “若是太子问哥哥要,哥哥会给吗?” 宋璋沉默。 应该不会的吧。 祖父说,宋家危在旦夕,一旦他出了事,就带着赤影藏起来。 至于藏在哪里,无影会带他去。 祖父还说,不要急着复仇。 臣子无法撼动皇权。 要韬光养晦。 要等。 要培养子孙后代送入朝堂。 总有一天,宋氏会重新站在王朝权力的巅峰。 “我能看看赤影令么?”宋玉桢问。 宋璋去取,“当然可以。”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很厚的典籍。 里面夹着赤影令。 宋玉桢眼神闪烁,原来藏在这里。 “哥哥,你不要告诉祖父我问过赤影令。” 宋玉桢抿唇,“祖父会不高兴的。” “你放心吧,”宋璋笑了笑,“你是我妹妹。” 宋玉桢出去的时候,眉眼间带了三分阴狠。 夜色渐深,池渊手提着灯笼送曲凌回府,下人们远远地跟在身后。 池渊的声音很轻,“宋光已经走投无路了,御史台新上任的两位大人十分强硬,太子殿下也不断给出宋光的罪证,长公主更是步步紧逼。” 他宽慰曲凌,“别为宋玉桢烦心,她不过是强弩之末。” 曲凌巧笑倩兮,“姨母不杀宋光,我就会一直忍她。” “长公主殿下何时动手?” 曲凌摇头,“我不知道,朝堂上的动向,我不过问。” “我让她和元容姐姐什么都别告诉我,我这个人口风不严,我怕走漏风声,坏了她的大事。” 池渊牵紧她的手,“有任何的危险,你都要告诉我。” “好。” 这一晚,曲凌睡得不沉。 梦里总是一片血腥。 暖山居很寂静,她能听见打更的梆子声。 大约到了辰时,听琴急促的声音把她从混乱的梦境中唤醒。 “郡主,公主府方才让人送了梅花糕来。” 曲凌猛地睁眼,手指已经下意识摸向枕下的匕首。 帷幔被用力扯开。 她长发披散,眼中毫无睡意,只有凛冽杀机。 “姨母要动手了。” 公主府早上给她送吃食,是常有的事情。 梅花糕却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咱们也不能闲着。” 曲凌声音还有刚睡醒的沙哑,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等这一刻很久了。 她对宋玉桢忍太久了。 “素商,”她扬声,“清点侯府的人马。” 定襄侯府的小厮下人护院,通通都是长公主的私兵一点点的更替来的。 她这侯府,滴水不漏。 观棋掰开糕点,“是辰时三刻。” 听琴喊了下人进来,给曲凌更衣束发。 “郡主,要告诉世子么?”听琴小声问。 曲凌擦的匕首,“不,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能让姨母的计划出现任何纰漏。” 她望了望外面的天。 吸了一口带着露水的空气。 宋玉桢起床了么?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曲凌指尖在匕首上敲着。 第一百七十章 抓到你了 宋玉桢也没睡好。 一夜不安稳,噩梦缠身。 她烦躁地掀开了锦被,身上出了很多汗。 “来人。”她指尖揪着寝衣领口,双目无神。 守夜的丫鬟揉着眼睛,“姑娘,天还没亮呢?” 宋玉桢平日里待下人很温和,下人们也敢多说一句,“姑娘再睡一会儿吧?” “祖父去上朝了么?” “这个时辰,老爷是准备要出门了。” 宋玉桢直接起身,“掌灯,给我梳妆,我要去送祖父。” 丫鬟们面面相觑。 但没人敢多问,只能伺候她更衣梳洗。 宋玉桢赶到前院时,宋光已经穿戴整齐。 权倾朝野的中书令一身红色官服,看到孙女时眉头微蹙。 “祖父,”宋玉桢行了一礼,面色有些苍白,“孙女心中不安,想和您说说话。” 晨光未至,廊下的灯笼将祖孙二人笼罩。 宋光凝视着这个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孙女,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 哪怕再冷硬的人,此时的声音也软了几分。 “玉桢啊,祖父已经尽力保住你和你哥哥的性命了。” 中书令眼中满是疲惫。 那是宋玉桢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宋光叹息一声,“祖父相信你会守住宋家。” “老爷,该走了。”管家提醒。 宋光难得对孙女露出笑容,“祖父走了。” 天光渐亮,宋玉桢却没有回房。 她独自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发呆。 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快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直到天色大亮,丫鬟过来说,“姑娘,嘉安郡主来了。” 宋玉桢“嗯”了声,魂不守舍的起身。 迈出两步后,她猛地停住。 “你说谁来了?”她声音陡然尖锐。 “定襄侯府的郡主,说要见您,奴婢们也就没有去回禀夫人。” 宋玉桢心里的不安终于落入实处。 这个丧门星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得安宁。 定襄侯府被她克死了,鲁国公府也被她克死了。 宋玉桢漂亮的脸庞一阵青白,牙齿开始打颤。 太子说,长公主准备四月三十在宫里动手,拿下祖父。 她都计算好了。 那一天,曲凌会带人去国清寺,她则会带着赤影令从宋家的暗道离开。 等宋家被围住,只是个空府了。 可曲凌突然上门,是什么意思? 宋玉桢心乱如麻,耳边嗡嗡作响。 “啊——” 她捂着耳朵尖叫,双手用力地捶打脑袋。 曲凌为什么要来? 到底是提前动手,还是单纯来找她说话? “郡主带了多少人来?” 宋玉桢失态癫狂的模样吓得丫鬟话都说不利索,“就......两个丫鬟......” 这是障眼法! 宋玉桢把嘴唇咬出血。 她来,绝对没有好事。 “告诉郡主,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宋玉桢强作镇定。 丫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正要离去,宋玉桢又突然喊道,“站住!” 不能说不见。 曲凌会立马意识到不对。 她要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她改了主意,“就说我还没起身,让郡主多等我些时刻。” 丫鬟领命而去。 宋玉桢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在拖延时间,可拖延之后呢? 逃? 能逃到哪里? 只犹豫了一瞬。 她就往宋璋房间里冲。 反正,她的计划里哥哥是要死的。 她突然笑了,笑容里全是残酷。 提前死,也是一样的。 宋璋被太子伤了后,就再也没去过东宫。 本来是有新的职位安排给他。 只是宋家被发难,也就耽搁了。 他闲赋在家。 宋玉桢进了院子,根本不顾宋璋,径直扑向书架,疯狂翻找。 “妹妹,你要干什么?”宋璋快步跟进来,大声吼道。 宋玉桢充耳不闻,将典籍一本本扫落在地。 没有。 赤影令不见了。 “你藏到哪儿去了?”宋玉桢眼睛发红,揪着宋璋的衣领。 宋璋被她这副模样吓坏了。 “你要赤影令干什么?” 他习惯每天换个地方放赤影令。 今日确实没放在书架上。但妹妹这副癫狂状态,让他本能地警觉起来。 “你快给我!” 宋玉桢急得不行。 她越是这样,宋璋越是觉得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哥哥,祖父出事了,咱们家很快就要被禁军包围了,”宋玉桢把舌尖咬出血逼自己镇定的说话,“带着赤影,我们快走。” 宋璋愣在原地,完全失语。 他知道祖父在朝堂的处境不好。 他无法接受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 “我拿赤影令去找无影,哥哥你去带娘走。” 宋玉桢冷静了许多。 她语速飞快,“娘最听你的话,若是我去说,她只怕不信。” 宋璋像尊木偶,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 “哥哥!”宋玉桢忍住给他一耳光的冲动,狠狠地推他一把。 这一推,宋璋终于回过神来。 他面色灰白,“我知道了。” 接着跑到书案前,一脚将花瓶踢碎,掉出赤影令。 宋玉桢终于吐出一口气,她走上前去,“哥哥,给我吧。” “好。” 宋璋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赤影令交到她手上。 “我去找娘......” 转身才往外走了两步,宋璋突然变了脸色。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 只见宋玉桢清冷的眸子里盛满杀意。 桌上放的那把裁纸刀,被她握在手上,插进了亲哥哥的胸膛。 “妹妹......”喉间腥甜翻涌,宋璋一张口,吐出一地的血。 宋玉桢面无表情松开刀柄。 没有解释,没有懊悔,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给他,拔腿就往外跑。 宋璋跪倒在地,看着妹妹决然的背影,一片悲凉。 宋玉桢疯了一样的往外书房跑。 现在她是赤影的主人了。 虽然事情和她想的有些不同,不过没关系,结果是一样的。 宋家要完了,所有人都逃不掉。 她从未想过带娘和哥哥走。 累赘。 都是累赘。 拿到赤影,离开宋家。 太子说会给她一个新的身份。 她会利用赤影辅佐太子成为新帝。 有赤影,太子会忌惮她,她会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太后之位,甚至是这个王朝新的主人。 宋玉桢将赤影令捏得死紧。 跑到中庭,轻快的笑声从月门传进来。 这笑声却让宋玉桢毛骨悚然。 “抓到你了。”曲凌笑嘻嘻的出现。 宋玉桢浑身的血都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割喉 “你怎么进来的?”宋玉桢瞳孔紧缩,随后向后退了几步。 她的心跳得飞快,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曲凌冰冷的眼神落在宋玉桢身上,瞧见她衣裳上的血迹,“杀人了?” 宋玉桢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曲凌千刀万剐。 这个贱人当初怎么不死在江州? 简直比赵元容还让人讨厌。 短短一瞬,她又镇定下来。 曲凌只带了一个丫鬟。 她知道那个丫鬟武功高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宋家的家丁护院不少,还有藏在家中的暗卫。 宋玉桢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轻松之色,微微放下心。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因奔跑流下的汗。 笑容却逐渐扭曲,“凭你也想杀我?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 二人四目相对,有寒芒交集而过。 宋玉桢阴狠道,“我走之前杀了你,正合我心意。” 既然曲凌能闯进来,势必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外书房离中庭不远。 无影很快就会来。 她只要拖延时间。 宋玉桢拔腿就跑。 曲凌看着她,唇边弯出笑,“素商,杀了她。” 素商瞬间出手。 剑光如影,直取宋玉桢咽喉。 宋玉桢没想到曲凌会如此干脆。 寒意扑面而来,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一道黑影掠过眼前。 素商的长剑被一柄厉刀打开。 碰撞之声炸开,让人头皮发麻。 无影挡在宋玉桢跟前,黑袍披身,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素商并未停下,剑锋一转,专注去杀宋玉桢。 无影去挡,两人便打斗起来。 宋玉桢如释重负,腿一软差点跪倒。 她后背湿透了。 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 她立刻缩到角落,高举赤影令,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杀了她,让所有暗卫出来,给我杀了曲凌。” “现在我是赤影的主人!” 她恨透了曲凌,恨透了赵元容。 无影的声音飘忽如同鬼魅,“来了。” 宋玉桢期待地望向四周,等待赤影卫蜂拥而出将曲凌撕成碎片。 然而,没有任何人出现。 相反,一股刺鼻的烟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宋玉桢呛得咳嗽,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建筑已经燃起火光,火势正在迅速蔓延。 “曲凌,你干了什么?”她躲在无影身后尖声质问。 曲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让宋玉桢毛骨悚然,“你以为我就带了一个人来闯你宋家?” 宋玉桢这才发现,整个宋府已经陷入混乱,下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乱哄哄的。 “无影,你在等什么?”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眼里迸发出怨恨,“立刻杀了曲凌。” 无影越不过素商,暗卫也没有出现,他心道不好,转而说,“姑娘,我带你离开。” 素商放了一个信号飞弹。 定襄侯府的人从四面回廊涌入,将宋玉桢和无影围住。 “杀了她们。”曲凌挥手。 素商最先动手。 宋玉桢惊恐慌乱。 她不信。 她不信自己筹谋许久的计划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曲凌击溃。 “暗卫呢?你的人呢?” 她疯了一样的质问无影。 无影并不出声,一手抓着宋玉桢跳跃而起,想通过屋顶逃走。 他刚飞上半空,就见一个身影自屋顶而来。 双腿朝着无影的头顶踩去。 无影用手去扛。 他本已跃上半空,骤然松手,宋玉桢重重砸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碎了。 她蜷缩着咳出一口血,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勉强抬起头,双目眩晕却还是能看见四周围满了人。 尤其是曲凌的那身醒目的白衣,仿佛是为她送葬。 曲凌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角噙着玩味的笑。 “你……” 宋玉桢嗓音嘶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四肢却像是被碾碎了一般,使不上半分力气。 曲凌向她走去。 匕首出鞘的声音听得宋玉桢毛骨悚然。 “你不能杀我。” 宋玉桢双眼流露出惊恐。 “我宋家有罪,自由陛下裁决,轮不到你擅自作主。” “我姑母是皇后,你不怕她找你报仇么?” 她想往后退,奈何身上太痛,怎么也动不了。 曲凌走到她跟前,弯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 “放开我!”宋玉桢陡然惊叫。 “府里的暗道在哪里?”曲凌凑在她耳边。 同时,手上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宋玉桢被扯住头发,人控制不住往后倒。 她突然阴恻恻的笑,“你永远都找不到。” 曲凌也笑了。 手上更用力,宋玉桢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知道这些火会怎么样么?”曲凌的声音温柔得近乎诡异。 匕首一点点割开宋玉桢的喉咙。 “暗道找不到,我就不找了,一把火把你宋家烧成灰烬,夷为平地,什么暗道都成明道了。” 宋玉桢的最后一点坚持被轻而易举的击碎,不甘心和绝望齐现脸上。 喉咙上的刺痛感越来越清晰。 她能感觉到刀刃一点点割开皮肉,鲜血顺着脖颈滑下,浸湿了衣襟。 死亡的恐惧终于彻底击溃了她。 她张了张嘴,想尖叫,想求饶,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曲凌的手稳得可怕。 “你姑母,很快就会去陪你。” “太子也是。” 话音落下,匕首猛然一划。 鲜血喷溅而出。 宋玉桢瞪大了眼睛,双手徒劳地抓向自己的喉咙。 却只摸到一片温热的濡湿。 她跪倒在地,最终重重栽了下去,再无声息。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还是不甘心。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重新开始了。 是太子骗了她。 明明是四月三十动手的,怎么会这样突然呢? 曲凌垂眸看着地上那滩渐渐扩散的血迹,神色漠然。 屋顶上,赵崇贤和无影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家火光冲天。 金吾卫和京兆尹的差役通通来了。 “郡主,接下来怎么办?” “点火,”曲凌挥手,“把宋家烧干净。” “郡主,赤影令不见了。”素商翻宋玉桢的身体,皱眉。 曲凌毫不在意,“从今往后,这世上不会有赤影了,赤影令,有什么要紧的。” “郡主,咱们出去吧,火势越来越大了。” 曲凌看了眼气绝身亡的宋玉桢,“把她的头砍下来。” 素商愣了愣,很快点头。 有人来报,“宋璋死了。” 曲凌吩咐,“把他的头也砍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烧掉 宋家的大火越烧越烈。 曲凌一路走出宋家,手上提着两个布包,血不停的往下滴,里面是两颗人头。 “郡主,府里的暗卫都在墙中,府里处处起火,墙体温度过高,藏不住就出来了。” 来报的是侯府护院中的一个。 “抓住了么?” “有金吾卫和京兆府的差役,还有我们,都拿下了,”那人顿了顿,“只是没有活口。” 曲凌往外走去。 来到大门的长街上,赵崇贤与无影打得难分难舍。 围观的百姓挤满了街道两侧,既害怕又兴奋。 这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 “果然有两下子。”赵崇贤后撤几步,额头已见汗珠。 无影不语,黑色面罩下的双眼冰冷如霜。 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突进。 赵崇贤继续迎战。 胶着之际,马蹄声传来,赵元容一身劲装而至。 她的长剑挥过去,将无影手上的刀带走,钉在宋家门口的柱子上。 无影抬头望向不速之客。 赵元容勒马而立,居高临下地对赵崇贤说,“长公主已下令调禁军,务必诛杀所有赤影暗卫。” 她看了眼黑袍人,目光凛冽,“他交给我。” 赵崇贤见她来,咧嘴一笑,“我这就去,郡主小心。” 站在不远处的曲凌闻言轻笑,什么暗卫私兵,在庞大的禁军面前,不值一提。 无影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你若识趣,就告诉我,你们的老巢在哪里?”赵元容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她伸手一招,那柄插在木柱上的长剑竟如有生命般飞回她手中。 “本郡主给你一个机会,你带着暗卫编入禁军,从此光明正大行走世间,”赵元容剑尖直指无影,“如何?” 无影依旧沉默。 长刀也飞入手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身形如烟般飘忽不定。 他的轻功极为了得,眨眼间已绕到赵元容身前。 “看来是没得谈了。” 赵元容不客气的出手。 才几十招,无影惊骇的发现,他竟然落于下风了。 连金吾卫的将军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人,怎么会如此强劲? 他微微分神,赵元容已经一脚踢中他胸口,将他震飞数丈。 勉强立住,已是大败。 “姐姐,赤影令在他身上。”曲凌在不远处提醒道。 赵元容点头,对无影说,“交出来吧?” 无影冷笑,第一次说话,“想要?自己来拿。” 赵元容眼中寒光一闪,无影举刀相迎。 却见赵元容剑招突变,剑锋不是冲他而来,而是划向他身上的衣物。 剑光如织,无影的黑衣瞬间化作碎片飞舞。 他大惊失色,急忙后退,却已来不及。 面罩被一剑挑飞,全身衣物尽数被削落,赤条条站在长街中央。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不少人捂住眼睛,却又从指缝中偷看。 “郡主别看。”素商一把捂住曲凌的眼睛,自己却眼睛不眨。 出乎所有人意料,笼罩在黑袍之下的人,竟是个二十出头的英俊青年。 肌肤白皙,身材修长,若非此刻未着寸缕,倒是个翩翩公子模样。 无影僵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羞辱。 他下意识想遮挡身体,却又强行忍住,只是死死盯着赵元容,眼中怒火与某种奇特情绪交织。 赵元容剑尖一挑,从衣物残片中勾起那枚赤影令。 她看也不看,剑锋一震,赤影令应声而碎,化作齑粉飘散在风中。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容不得此等见不得光的暗卫。”赵元容声音清冷,传遍整条长街。 她再次逼问,“老巢在哪里?” 无影赤裸站立,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你武功高强,我很佩服,但我不会出卖任何人。” 赵元容不再多言,出手挑断了无影的手脚筋。 无影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鲜血从四肢伤口汩汩流出,一双眼睛却如鹰隼一般凝视着赵元容。 “带下去,严加审问,”赵元容对赶来的禁军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撬开他的嘴。” 当禁军架起无影时,赵元容收剑入鞘,声音清晰洪亮,“你要记住我,我是嘉平郡主,长公主的女儿。”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不愧是长公主的女儿,武功高强,行事果断。 禁军押着无影离去,差役也把长街上的百姓赶走。 长街上恢复平静,只有宋家的大火还在烧。 赵元容走向曲凌,脸上威严尽褪,露出温柔笑意,“没事吧?” 曲凌迫不及待问,“宫里如何了?” “一切顺利,我才能跑过来看你有没有危险。” 曲凌眼中满是钦佩,“姐姐武功又精进了。” 京城的百姓时隔很多年,都还记得那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把权势滔天的宋家烧成了灰烬。 中书令宋光于宫中被抓,随后下了刑部大牢。 宫外的宋家,除了柳夫人疯疯癫癫的活下来,一子一女尽数葬身火海。 那一日,许多人看见定襄侯府的嘉安郡主气势汹汹的领着上百号人往宋家去。 有的人手中还抱着好多的火把,浓油味刺鼻。 没多久,宋家就起了火。 金吾卫来了,差役也来了。 最后是嘉平郡主收拾了残局。 曲凌把两颗人头给赵元容,“宋光的口难撬开,但是别让他死得太舒坦。” 赵元容愣了一下,随后意味深长,“阿凌,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曲凌突然伸手抱住赵元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姐姐,我把宋家烧了。” 她想烧掉的地方,定襄侯府的祠堂,宋家,如今都做到了。 赵元容以为她是在担心会被问罪。 反手将她抱得更紧,轻声道,“没关系,烧了就烧了。” 朝堂之上,自有其他的说法。 “累了吧,”赵元容拍拍她的背,“我送你回去。” 曲凌确实很疲惫。 她想好好的睡个觉。 回到暖山居,她吩咐,“谁来了都不见。” 沐浴更衣后,她倒头就睡,午膳也不吃了。 醒来时,已是黄昏,金黄的残阳透过窗棱洒在床沿,满室金光浮动。 她微微侧首,透过纱窗,看见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静立院中。 是池渊。 曲凌有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请世子进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着急 窗外的人影闻声微动。 先推门而入的是听琴,见曲凌仍躺在床上,“郡主,奴婢先伺候您更衣。” “不必。” 曲凌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只着雪白里衣的身躯。 长发如瀑散在肩头,衬得肌肤如雪。 听琴还想说什么,池渊已走到门前。 他见曲凌的模样,微微发愣,克制的移开目光,也不进去。 “进来吧。”曲凌笑道。 池渊犹豫一瞬,理智渐渐丢失,双脚不听使唤的进了屋。 曲凌盘腿坐在床榻上,里衣领口微敞。 残阳落在她身上,连发丝都仿佛在发光。 池渊呼吸一滞。 曲凌刚睡醒,眼角还带着浅浅的红晕,嘴唇比平日更加饱满红润。 她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看着他。 池渊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一层红晕。 “你过来。”曲凌朝他招手。 这实在太大胆了。 未婚男女,独处内室,一方还衣衫不整。 若传出去,不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池渊逼迫自己站住脚。 靠近,对她不好。 曲凌看着池渊僵硬,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合规矩。 世家贵女应当端庄持重,矜持内敛,绝不该如此放肆。 可她是在江州长大的,没有人教她这些繁文缛节。 上一世回京后,也没人在意一个不受宠的嫡女该学什么礼仪。 没人教也好。 她不想学那些束缚人的礼教。 男子放浪形骸,会被赞一句风流潇洒。 怎么女子言行有一分不对,就要被唾弃呢? 而现在,她只想抱一抱池渊,感受这个让她心安的人的温度。 池渊喉咙发干。 在看到曲凌眼里的失落时,终于失去了理智。 他慢慢挪到床前。 曲凌笑了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拉,让他坐在床沿。 她看着他,发现素来沉稳的世子此刻连脖颈都泛着红,不禁莞尔。 空中流淌着让人无法捉摸的情丝,轻盈流转,在人的心上轻抚缓触。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曲凌靠在他肩头,声音轻软,“梦见我和你前世就见过......”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池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怀中的人占据。 她发间淡淡的香气,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 这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发烫,几乎要灼伤自己。 “......宋家的事,我什么都没和你说,你怪我么?”曲凌突然问道。 池渊这才回神,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他心头发软,控制不住将曲凌揽入怀中,下巴轻抵她的发顶,“你那样的耀眼,那样的聪慧,我只盼着自己将来不给你添乱,也不会成为你的后顾之忧。” 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怪她,想都是不应该的。 “如果你需要我,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 “包括我的命。” 这么多年了,靖威侯府终于完全落入他的手中。 再也没有什么各一半的说法,侯府是他的。 他不用提心吊胆,处处谨慎。 也不用为了世子之位,明明厌恶至极,还要与正院虚与委蛇。 “是你给了我救赎,把我从深渊中拉出来。” 他的命,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曲凌心头一颤。 她想说,是他在她上一世最黑暗的时刻,给了她一点光亮,渡她挣扎过苦海,重回人间报仇。 “陪我用晚膳吧。”她最终只是这样说,唇角却扬起明媚的笑。 池渊点头,却没有立即起身。 两个人拥在一起,原本相隔的心此刻仿佛真的融到了一起。 靖威侯府。 被护卫层层围住的正院,胡映月正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声情并茂的说给靖威侯夫人听。 “……郡主带着数不清的护卫,拿着棍子冲进宋家,把宋家给烧了个精光……” “……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两个滴血的包裹,八成是宋玉桢和宋璋的人头,毕竟柳夫人还活着……” “……嘉平郡主先是把那黑衣人的手脚筋都挑断了,又和颜悦色的送咱们郡主回府,啧啧啧,那是真疼咱们郡主……” 她说得眉飞色舞,靖威侯夫人听得心惊肉跳。 宋家就这样完了? 不可能吧? 宋玉桢,死了?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帮她对付曲凌,她怎么能说死就死? 那以后怎么办? 留着她一个人对付曲凌那女魔头? “姨母,要不说您有福气,将来长公主说不定还要更进一步,咱们郡主那可就和公主没区别了,”胡映月是真心高兴,“您的福气,还在后头。” 靖威侯夫人听得想哭。 她还有什么福气。 曲凌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嫁进来,她还能有命么? “你赶紧逃命去吧。”靖威侯夫人面色颓败。 正说得起劲的胡映月愣了愣,“我干什么去逃命?” 她还等着沾光呢。 “当初我接你来给她添堵,她日后能放过你?”靖威侯夫人有气无力。 胡映月干笑,“姨母,郡主又不是胡搅蛮缠不讲理心狠手辣之人,你我用心的讨好她,将来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做派!”靖威侯夫人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 “从古至今,没有婆母去讨好儿媳妇的说法!” 胡映月听她这话,吓了一跳,不可置信问,“难道您还不死心,非要和郡主争高低?” 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靖威侯夫人又怕又不甘心,最后满腔情绪化作了怨怼。 她才是侯府的女主人。 从前,老夫人在的时候,压得她抬不起头,好不容易老夫人死了,难道还要被儿媳妇压得抬不起头? “我是世子的娘,”靖威侯夫人自言自语,“世子是我生的,他再恨我,也是我的儿子。” 她不信曲凌敢真的对她怎么样。 除非曲凌不打算和池渊过了,否则,总要顾及情分。 她不着急。 等曲凌嫁进来,总会找到机会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仁慈 长公主突然发难宋光,赵玄翊这个太子是不知道的。 这和之前的计划不一样。 长公主说,四月三十日动手。 皇帝不在宫中,千牛卫虽然留下,但不会听她调遣。 所以到时候,需要崔彦直率东宫亲卫埋伏在宣德门。 等宋光一进宫门,即刻拿下。 赵玄翊今日还让人去宣德门打探消息了,没有动静。 东宫烛火未熄,赵玄翊正由宫人整理朝服玉带,准备前往议政殿晨议。 铜镜中的人清俊贵气,只是眼底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倦色。 长公主,宋光,还有他,三方之间的博弈,越来越激烈了。 “殿下,该动身了。”崔彦直在殿外轻声提醒。 赵玄翊正要迈步,殿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殿下,出事了。” 太子贴身伺候的卫公公脸色前所未有的苍惶,“长公主把中书令大人抓起来了。” 赵玄翊猛地往前两步,声音陡然变凉,“什么时候的事?” 怎会临时变卦。 “就在方才,长公主以谋逆罪把中书令大人抓住,押往刑部了。”卫公公心惊。 他伺候在太子身边,知道太子是彻彻底底被长公主骗了。 殿内安静得可怕。 赵玄翊眼睛里涌出一丝愤怒。 他诚心与姑母联手,姑母就这样欺骗他? “长公主从何处调的兵?”他少见的疾言厉色。 卫公公说,“拿了陛下的手令,调的千牛卫。” 赵玄翊变了脸,广袖掀翻一盏宫灯。 难怪当初不让千牛卫随行,而是让侯序另调禁军。 “她何时取得的手令?”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卫公公硬着头皮说,“长公主派人来请殿下,即刻去议政殿。” 他说完,膝行两步,心急如焚,“殿下,您不能去。” 崔彦直也进来了,快步上前,“殿下不如借口生病,公主若是心怀不轨,可能对您不利。” 他眉头紧皱,“咱们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还藏了什么招数。” 赵玄翊从未如此焦躁难安。 姑母的野心他知道,可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这段时间,他们姑侄联手,在朝堂上叱咤风云,还算不错。 姑母对他总是和颜悦色。 也唤他一声,“阿翊。” 他甚至想过,保持这样的局面,他和姑母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姑母在政事处理上的老辣,赵玄翊从未在宋太后和皇帝身上见过。 有她在,王朝会更加繁荣昌盛。 等将来,父皇驾崩了,他以太子正统继位,会加封姑母为镇国大长公主。 他会娶元容为妻,他们的孩子会成为新的太子。 可姑母竟对他有所隐瞒。 还有元容。 赵玄翊有些难过,心里泛苦。 父皇的手令是她去行宫拿的吧。 是侯序帮了她。 这一手来得太快太狠,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 赵玄翊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她不敢杀了孤的。” 起码现在不会。 她爱惜自己的名声。” 女帝上位,本就有极大的阻力。 再背上弑君杀侄的骂名,各方势力都会不服,王朝会动荡不安。 议政殿外异常安静,本该列队的文武百官不见踪影,只有千牛卫把守殿门。 踏入大殿,往日群臣议事的场所空空荡荡。 唯有长公主一袭绛紫长袍,坐在为监国所设的太师椅上,正执朱笔批阅奏章。 裴景明守在她身侧,见太子进来,神情淡漠的见礼。 长公主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朱笔在奏折上勾画。 “阿翊来了。” 赵玄翊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姑母。” 这姿态,更像是臣子觐见君王。 长公主这才搁笔,问,“往后,你有何打算?” 赵玄翊心里咯噔一下。 打算? 他该如何打算? 自请废太子,将皇位拱手让给长公主? 赵玄翊的心境再也无法平和。 “侄儿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他是不会认输的。 长公主得了他的回答,端详他片刻,将手上的一本折子仍在桌子上,意味深长的笑道,“好啊。” 从宋光被抓开始,原本是盟友的两个人就站到了对立面。 “姑母是以何罪将中书令下狱的?” 赵玄翊明知故问,他就想听长公主怎么说。 “谋逆。” “何以谋逆?”赵玄翊继续问。 长公主看穿他,脸上浮现几分嘲讽之色,“太子不知道么?宋家私养暗卫,谋害朝中官员。” “中书令招了?” “不用他招,”长公主戏谑,“赤影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赵玄翊心沉谷底,越发不安,“姑母的意思,是找到赤影了?” 长公主的笑容变得奇异,“太子啊,你乃一国储君,怎能如此畏手畏脚?” 莫名被训的赵玄翊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请姑母赐教。” “赤影再厉害,能与禁军比么?”长公主说,“本宫无需去找,禁军出动,每一寸土都会被掀开来看,区区暗卫,能藏到哪里去。” “你是太子,你当明白,真正手握权利,是无需花费心力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赵玄翊久久无法出声。 他得不到的赤影,姑母竟从未在意过? 但他还有疑惑,“禁军岂能擅自调动?” “本宫说能就能。” 长公主不愿与他多言,“你去看看你的外祖父吧,他在刑部的大牢中。” 赵玄翊走出议政殿时,心情变得沉重。 “殿下,”崔彦直得面色更加凝重,“宫外的消息,宋家起了大火,嘉平郡主出宫抓住了赤影的首领。” 赵玄翊沉默不语,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赤影就这样没了。 如今,他对上姑母,只有太子正统这点身份上的优势了。 赵玄翊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着手。 “先去刑部。” 宋光盘踞朝堂多年,党羽多如牛毛。 长公主不可能全部剪除。 若是能将这些人收入囊中,也未必不能顺利继位。 赵玄翊一路沉思。 长公主比他被动,他只需要不被抓到错处被废太子,好好活着,就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走后,长公主也发出一声喟叹,“本宫顾念骨肉血脉,本想着他能识趣一些,可他似乎,不愿退让。” 裴景明发出低低的笑声,“殿下总是对赵家人如此心软。” 长公主幽幽道,“本宫的确过于仁慈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客 赵玄翊坐在马车上,远远能看见宋家的火烧红了半边天。 他掀开帘子,热风裹挟着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人干的?”赵元容来不及放这把火。 “是嘉安郡主。”崔彦直说。 赵玄翊说,“真没想到,定襄侯府还有这样有胆子的人。” “快成亲了吧?”赵玄翊问。 “是。” “寻个机会,杀了吧。” 姑母的身边,不能再多一个帮手。 “长公主殿下和元容郡主护她周全,她要嫁入靖威侯府,就更难杀了。”崔彦直说。 从前宋家两次出手,都没能要得她的性命。 这位嘉安郡主,谨慎得很。 赵玄翊眉宇间疲惫尽显,“既然如此,就等母后回宫吧。”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一个曲凌。 掀开车帘,望向浓烟滚滚的方向,他目光闪动,“宋玉桢死了?” 亏他以为那个女人真能拿到赤影助他一臂之力。 他把长公主的计划透给宋玉桢。 没想到,长公主谁也不信。 崔彦直摸不透太子是如何想的,“八九不离十是死了,要不再让人打听打听?” 赵玄翊摇头,放下车帘,“不必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长公主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他不能再分神。 刑部大牢阴冷潮湿,狱卒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最深处那间牢房里,宋光虽被剥去了中书令的官服,只着一件白色中衣,却依然挺直腰背坐在石床上,风姿依旧。 “太子殿下造访,看来是有求于老夫了。”宋光听见声音,不用睁眼都知道是谁,语气里的讽刺,让赵玄翊微微蹙眉。 赵玄翊示意狱卒退下,“外祖父好定力。” “比不上太子殿下好算计,”宋光睁眼,“可惜,你实在愚蠢。”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稳坐太子之位?” “赵莒是先帝一手培养的,她的狠辣果断,甚至玩弄权术的本事,都在你之上。” 赵玄翊面色不变,轻描淡写,“我也是今日才发现上了她的当,所以才来寻外祖父。” 这句话让宋光哈哈大笑,言语激烈,“你以为老夫这些年是怎么在中书令位置上坐稳的?赵莒十六岁就能在先帝跟前杀朝臣,你呢?你连个赵元容都放不下。” 赵玄翊任由宋光发泄,闭口不言。 宋光骂了一句又一句,直到精疲力尽。 他盯着赵玄翊波澜不惊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仰着头靠在石墙上,脸上起了一种古怪的神情,“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想要朝堂上我的人支撑你登基。” 赵玄翊唇角微扬,“外祖父说得对。” 宋光眼中精光毕现,“长公主对我欲杀之而后快,可他却先将我押入大牢,因为她想等刑部审我,将我名正言顺的问斩。” “太子,我的罪名是否能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赵玄翊有些佩服他。 都关进大牢了,还在筹谋脱身。 “若是太子能保住我的性命,我自然会将积攒多年的人脉交给你,包括赤影。” 宋光语气不善,“若是太子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老夫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到这一刻,宋光才开始理解先帝想传位给长公主的决定。 皇帝和太子,不愧是父子,一样的没用。 “我可以保你性命,”赵玄翊说,“只是,少不得落个流放。” 宋光呵呵一笑,“保住性命,足矣。” 他把赤影交给孙儿,到时候,定能救他出去。 长公主和太子本就不是一条心,他一定会寻到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么,外祖父我说说,三省六部,有哪些可用之人。” 宋光刚想开口,一道女音传来,“中书令大人,可别上当了。” 赵玄翊回头,只见赵元容手持两个渗血的布包走过来。 “元容,你......” 赵元容无视赵玄翊,径直走到牢门前,将手中布包丢在宋光脚下。 布包散开,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宋家没了,”赵元容淡然道,“你们宋家,死完了。” 宋光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这些年在朝堂上,什么样的困境都挣脱了。 偏偏此时,感觉喉咙被扼住了。 他呆滞地望着地上两颗头颅,“不可能......” 突然,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毒妇,你和赵莒,会不得好死。” 他猛扑过来,恨不得撕碎赵元容。 赵元容后退一步,冷眼看着宋光发狂。 只是可惜,没有让宋太后看到这一幕。 “哦对了,宋璋是被宋玉桢杀的,我只是砍了个头。” 她转身要走,赵玄翊便跟上去。 “你何时去找父皇要的禁军调令?” 他问赵元容。 赵元容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往前走。 “你和姑母不信我,甚至骗了我,”赵玄翊不甘心,拽住赵元容的胳膊,“为什么?我对你不好么?” 赵元容轻笑,甩开他,“我稀罕你的好么?” 她近乎残忍的说道,“你若能赢我,到那个时候,我会跪在地上,祈求你的好,而现在,你的好,一文不值。” 赵元容走了很久,赵玄翊才缓过神来。 牢房内,宋光抱着两颗人头喃喃自语,状若疯癫。 赵玄翊情绪冷静了几分。 既然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那就看最后鹿死谁手。 宋家的落败在王朝引起轩然大波。 曲凌带人闯进宋家的事迹,外头的传言越说越离奇。 宋家被定了谋逆,倒也无人敢说曲凌此举不妥,只是被茶馆的说书人形容成凶神恶煞的夜叉了。 胡映月听得有趣,回去又说给靖威侯夫人听。 靖威侯夫人听见“郡主”两个字就发晕。 暖山居却与外头的喧嚣天差地别。 曲凌一心一意准备成亲事宜,足不出户。 反正,只要长公主不倒,谁也无法动她一根头发。 五月,天气渐渐热了。 这份宁静却被打破。 “郡主,河东老家来人了。” 李嬷嬷亲自到暖山居告诉曲凌。 曲凌拿着一柄扇子,慵懒的倚靠在窗前,望着满院翠竹。 闻言回头,“娘的棺椁,不是姨母派人去运的么?河东老家的人来干什么?” 求了圣旨让徐照月和曲裎和离后,长公主便要把徐照月的棺椁葬入她的陵寝。 “从河东带了一个孩子来,说是过继给侯爷。”李嬷嬷无奈。 曲凌愣了愣,随后用扇子掩嘴大笑。 她还发愁,河东路远,怎么杀了那群老不死的,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 上一世,河东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为讨好宋家,把徐照月的棺椁移了出来。 他们把合葬的位置让给宋珺,他们还想把嫡长女的位置让给曲连枝。 天高地远的,账不好算。 “更衣。” 曲凌起身,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拨动佛珠。 “有客自远方来,当好好待之。” 她心情很愉悦。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白来 “郡主,河东的人在花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抱怨呢。” 观棋到处游荡,府里上上下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曲凌对镜梳妆,“让他们等着吧。” 半晌,才扶着听琴的手往花厅去。 花厅里有五个人。 主位是个老者,满脸褶子里都夹着不满。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与曲凌年纪相仿的一男一女坐在下首,正小声交谈着。 见曲凌进来,那老者冷哼一声,“果然府上没有长辈教导,才成了这怠慢不知礼数的样子。” “你才是不知道尊卑,”观棋横眉竖眼,“这位置是你能坐的?” “还不快些起来,难道要喊人来赶你么?” 老者本想给曲凌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被教训。 一时间,面色阴沉如墨,但他没有起身。 曲凌眼皮都不抬,径直走向主位。 两个婆子从她身后走出来,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把老者从主位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郡主请坐。” 曲凌用扇子捂住鼻子,秀眉微拧。 听琴立刻吩咐,“还不快些换张椅子,什么脏的臭的,就敢让郡主坐。” 她意有所指,听得老者面皮都涨红了。 “你放肆……” 厅中的美妇人连忙打圆场,“五叔,阿凌自幼没了母亲,已经可怜,宋氏又非良母,从未仔细教导她,您就别挑她的理了。” 中年男人点头如捣蒜,“是啊,阿凌怪可怜的,五叔别和她计较。” 花厅里伺候的下人听得想笑,郡主哪里可怜了? 掌着侯府,有着用不完的聘礼嫁妆,还有长公主的疼爱。 在行宫养身体的康乐公主只怕都没有这样的自在。 五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子,坐到了左下第一个位置。 听琴接过小丫鬟奉上的茶,试过温度,亲手递给曲凌。 曲凌也不喝,垂眸道,“说说吧,你们都是谁?来干什么?” 她的手指着还在生气的五老太爷,“从你开始说。” 五老太爷目瞪口呆。 这个小女娃怎么敢的? 中年夫妇正是河东曲氏族长的儿子曲襕和儿媳王氏。 两人一样瞠目结舌。 五老太爷是族长一母同胞的弟弟。 在河东老家,人人敬重他。 没想到刚到了侯府,郡主最基本的体面都不给 简直和县令审理犯人一样。 “你岂敢如此无理?” 五老太爷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指着曲凌骂。 曲凌直接吩咐,“把他丢出去冷静冷静。” 立刻有小厮进来抓人。 “放肆,你如此不敬长辈,蛮横无理,我要告诉族长,要把你从族中除名……” 人是被拖着倒行出去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曲襕和王氏迅速交换了的眼神。 郡主不是好相处的。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就嫁出去了。 王氏眼中立刻盈满怜惜,“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说着起身要拉曲凌的手。 “大胆,”听琴一个箭步挡在曲凌身前,“郡主跟前,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王氏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缩了回去。 曲襕干笑两声,“都怪我们,见到侄女一时忘了礼数。” 他拉过两个孩子,“阿耀,连梦,过来给大姐姐见礼。” 名叫曲连梦的少女双眼从进门起就黏在曲凌身上。 真是贵气逼人。 光郡主头上的东珠,光泽温润,只怕价值连城。 曲凌将少女的艳羡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淡淡道,“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侯府不留外人。” “郡主误会了,”王氏强笑着打圆场,“我们这次来,也是奉了族长之命。” 她把曲耀往前推,“你父亲膝下无子,族中已经决定把阿耀过继给你父亲。” 曲襕迫不及待地补了一句,“已经开祠堂,把阿耀写在你父亲名下了。” 板上钉钉,他们怎么能算外人呢? 侯爷得了疯病,他们是好心才过来帮着照顾的。 “是啊,郡主,”王氏附和,“这都是族中的决定,我们也是没办法。” “眼看着你就要出嫁了,府上也没个长辈帮衬你,以后有我在,我会尽心尽力帮你操持……” “本郡主的事,不需要你费心,侯爷也无需你们照顾,”曲凌不耐,“你们现在打消念头,回到河东,一家人还能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那怎么行。”曲耀年轻,沉不住气。 这可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已是父亲的儿子,自当侍奉在身边。” 曲凌说,“京城的荣华富贵,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命享的。” 她含了丝警告,“我怕你们有命来,没命回去。” 王氏只当她吓唬人,“郡主,您马上要嫁人了,总不能看着侯爷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家吧,阿耀和连梦,会替您尽孝。” 她姿态放得低,说话也好听,“我们绝不给您添麻烦。” 这个时候回去,简直是傻瓜。 过继曲耀,是族中的决定。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允许。 曲凌摇着扇子,突然笑了,“听琴,带她们去二房歇下吧。”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只会掉陷阱。 王氏松了口气。 又沾沾自喜,往后,侯府泼天的富贵就是她们一家的了。 郡主能嫁到靖威侯府,她的女儿,也会有好姻缘的。 “郡主放心,日后有阿耀为您撑腰,便是靖威侯府,也不敢欺负您。” 王氏还算有眼见力,存了讨好曲凌的心。 曲凌并未理她,起身走了。 “郡主,咱们真的要留那一家子住下么?”观棋不是很高兴。 那一家四口打的什么算盘,太显而易见了。 “就你话多,”听琴瞪了她一眼,“郡主什么时候做过无用的决定。” 曲凌摇着扇子,沿着回廊往暖山居走,身后跟着十几个下人,威风得很。 她想让定襄侯府灰飞烟灭,背锅的这不就来了么? “不是想为我撑腰么?”曲凌笑道,“告诉王夫人,靖威侯夫人不喜欢我,针对我,让她好好的为我撑腰。” 既然来了,那别白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积德 曲襕一家就这样住进了二房。 第二天,王氏便和曲襕说,“让五叔回去吧,咱们既已安定,他便可以上路了。” 郡主不喜欢那他,王氏看出来了。 曲襕都听媳妇的,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媳妇说了算。 他没有意见。 五老太爷也想走,他对曲凌厌恶至极。 但又拿她没法子。 侯府虽富贵,但他一把年纪了,吃喝玩乐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次我陪你们入京,除了过继,还有其他的事情。” 五老太爷说,“河东的祠堂要修缮,族学也要维持,还有祭田,也该再扩大一些。” 说白了就是要银子。 从前,曲裕年年都有大笔的银子送回河东。 去年开始,这钱就没有再送了。 “你们一家有今日的造化,是族人的推举,万不可忘恩负义。” 曲襕连忙说,“当然不会忘。” “那就从侯府的账上支银子给我带回去吧,”五老太爷开门见山,“侯爷病了,阿耀是他儿子,他做主就是了。” “你们是阿耀的爹娘,也能做主。” 王氏眼皮轻跳,“此事还是得郡主点头吧。” “你懂什么!”五老太爷不悦,“她一个姑娘家,马上要出嫁,岂能对侯府之事指手画脚。” 王氏也想趁机试试侯府的深浅,便叫来了账房先生。 她不敢狮子大开口,试探的要了三千两银子。 很顺利。 账房很快就支取了出来。 王氏心花怒放。 看来侯府的人都清楚以后要讨好谁。 曲襕拿着三千两银票,也乐得找不到北。 “五叔说要一万两银子,咱们赶紧让账房拿了出来,打发他走。” 王氏嗔了他一眼,“就你蠢,他要你就给?这可是都是咱们儿子的钱。” 隔日,她把三千两银子给五老太爷,“您也知道,郡主大婚在即,要花银子的地方多,账上没现银。” 她又私下给五老太爷塞了三百两,“这是给您路上使的。” 给了贿赂,五老太爷再不满,也不说话了。 三千两,那是族里的。 三百两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 但他还是不满意,“靖威侯府给了半个府的家产做聘礼,待郡主出嫁后,仔细清点入册,到时候……” 他想要油水。 王氏便顺着话说,“聘礼单子,郡主是有的,不如,五老爷去问郡主要一份?” 就连曲凌自个也没想到,老东西竟然真的敢找她要。 五老太爷让人到暖山居传话,叫曲凌去见他。 那些人表面恭敬的应了。 转身根本没往暖山居去。 谁敢传这话? 不是找霉头么? 五老太爷发现下人们的阳奉阴违,拄着拐杖怒骂,“岂有此理,这侯府哪里还有半点规矩体统!” 他气不过,去找曲裎。 结果被疯了的曲裎泼了一脸的茶水。 出来时,胡子上还挂着茶叶。 无奈,只能往暖山居去。 听琴拦了他,“老太爷请回吧,郡主今日不见客。” 老太爷眉毛一竖,“放肆,我是她叔祖父,算什么客?” 他抻着脖子往院里瞧,“去告诉她,河东族里要核对她的嫁妆和聘礼,让她把单子抄写了,交给我带回去。” 还特意加重了一句,“这是规矩!” 观棋闻声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 “什么规矩,分明是不要脸,打量着别人不知道你肚子里的那点算计?” “怎么,郡主不给你,你就舔着脸来抢?” 老太爷老脸涨得通红,拐杖重重杵地,“没规矩的奴婢,这就是你们郡主教的礼数?” “我们郡主教的可多了。” 观棋把鸡毛掸子往前一挥,“比如不要脸的人上门,直接打出去。” 老太爷哪里受过小辈这样直白的骂,举起拐杖要打人。 观棋不躲不闪,反而上前一步,“您老可想清楚了,这一棍子下来,打的是长公主的脸面。” 拐杖硬生生停在半空。 老太爷想起长公主派人去河东要徐照月棺椁的场景。 族中还想阻拦,亦或者是想要些好处。 结果,祖坟全部被刨开了。 为首的人,手上拿着圣旨,“我等奉旨带回徐夫人,你们若是不配合,我们可以把祖坟刨干净,棺材一具具打开查验。” 族长当场就一口气没上来。 根本不用全部刨出来,墓园是有墓碑的。 这便是长公主的行事手段。 五老太爷放下拐杖,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等他回河东,定要把这事说与族人听。 除名。 必须除名! 还有那聘礼,她不给单子又如何? 那是定襄侯府的,她别想带走。 他回了河东,就让族中再派人来清点聘礼。 曲凌听完禀报,唇畔起了丝凉意。 上一世,河东那些人怎么对徐照月的,历历在目。 “若我真是孤女,聘礼守不住,嫁妆也守不住。” “他们想吃绝户呢。” 她冷笑一声,“王氏夫妇倒是有点小聪明。” 可惜不多。 五老太爷离京的那日,风有些燥热。 曲凌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扇子盖在脸上挡住透过树叶投下的光。 “他年纪大了,舟车劳顿,很容易死的。” 京城往河东的官道上,五老太爷坐在马车里拨算盘,这趟京城之行虽累了些,也得了不少好处。 他望向身边的包袱。 那里有他从侯府拿的几件值钱老古董。 五太爷满意的摸了摸胡子。 “老爷,前面有个茶寮,可要歇歇脚?”车夫问道。 五太爷掀开车帘,烈日晒得他眯起眼,“歇吧,沏壶好茶来。” 茶寮很简陋,只支着个草棚子。 卖茶的人手脚很快。 歇过之后,五老太爷继续赶路,只是肚子隐约传来不正常的痛感,他没放在心上。 过了两日,曲凌在暖山居收到了三千三百两银子。 观棋麻利地清点完毕,“分毫不差。” “捐给慈济院。” 曲凌微微笑,“给老爷子积点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住在二房的王氏也收到消息了。 “夫人,不好了,五老太爷在回程路上死了。” 王氏吓了一跳,“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 “天气太热,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生生拉了两天,又想着赶紧回河东,着急赶路,谁知道半路就.....” 王氏愣了很久,总觉得哪儿不对。 五老太爷身子一直不错,才特意让他陪着来京城。 当天下午,王氏又得了个请帖,“靖威侯夫人想请您过府一叙。” 王氏更是疑惑,郡主未来的婆母,见她做什么? 暖山居,观棋正拉着素商等人下注。 “明日,王夫人和靖威侯夫人,谁会更胜一筹呢?” 曲凌细腻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手上的扇子轻摇。 她也很想知道胜负。 第一百七十八章 添妆 给王氏的帖子当然不是靖威侯夫人下的。 她在禁足。 曲凌给池渊递了消息,池渊让尹嬷嬷用靖威侯夫人的名义下了帖子。 成亲前夕,李嬷嬷忙得脚不沾地,曲凌却无事可干。 她想给靖威侯夫人添点堵。 被禁足什么都不用操心,曲凌不想让她过得那样舒坦。 王夫人收了帖子,并未告诉曲凌。 她一夜无眠。 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亲家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直接与对方撕破脸。 将来,郡主与婆婆不和,才会想起能为她撑腰的兄弟,才有利可图。 在河东老家,不少夫人都会在女儿成亲后,拼命的搅和女儿与婆家的关系。 女儿受了委屈,回娘家求助。 她们才会一心向着娘家,不会被夫家哄骗了去。 将来也能不留余力的帮扶娘家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她也这么办。 翌日一早,收拾妥当,往靖威侯府去了。 下人报到靖威侯夫人面前,“定襄侯府有位王夫人,来拜见您。” 靖威侯夫人脱口而出,“她们府上都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夫人。” 胡映月赶紧解释,“郡主的母亲棺椁回京了,河东曲氏也派了人来,说是要给侯爷过继一个孩子,想必是那孩子的娘了。” “真是世风日下,什么犄角旮旯的人也往我跟前来。”靖威侯夫人嗤笑。 她正烦闷呢,就有人上门给她解闷。 收拾不了曲凌,还收拾不了一个乡野来的妇人? 曲凌得知王氏出门了,笑了笑。 话锋一转,问道,“曲耀有在侯爷跟前伺候么?” 听琴点头,“尊郡主的吩咐,日日扣着他呢,云雾姑娘盯着,出不了岔子。” 曲耀当天就被半拉半推送到曲裎跟前。 云雾教他怎么伺候疯子。 曲耀坚持了半个时辰,就喊着要回去找爹娘。 结果被阴阳怪气的告知,“您是侯爷的儿子,该尽孝,还有,二房那两位,不能叫爹娘了,让郡主听见,可不得了。” 曲耀叫苦连连。 午后,王氏回来了。 观棋说,满脸沉郁,裙子上还有茶渍。 看来,不是靖威侯夫人的对手。 让曲凌没有想到的是,胡映月也来了。 她命身后的丫鬟取出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对耳坠,样式典雅,是好东西。 曲凌似笑非笑,“你堂而皇之到我府上来,不怕你姨母怪罪你?” “您很快就嫁到过去了,总不能不相往来。” 胡映月头一回来,眼睛也不乱瞟。 “我今日是有事想求郡主的。” 曲凌示意她说。 “我来京城的时候,带了一封血书和县令写的奏折,前几日递给了御史台,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长公主殿下看到。” 胡映月有些紧张,“本来不该麻烦郡主,可越州百姓苦狗官久矣,还望郡主帮我问一句。” 曲凌目光扫过那对耳坠,“你的礼,我收下了。” 胡映月松了口气。 等一盏茶喝完,便起身告辞。 出门的时候,恰好碰见裴景明。 胡映月见到这位天人之姿的郡王,并未有任何的愣神。 退到一旁,规矩见礼,待人走后,若无其事的离开。 “郡主府上还有客呢。”裴景明进了暖山居,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半点不客气。 曲凌斜了他一眼,“若是有好东西给我,就放下,若是没有,就赶紧走。” 裴景明笑了起来,眼睛看向还没有撤下去的茶盏,“人人来你这,都能得一杯茶,怎么我就没有。” 他看着曲凌,“你要不亲手给我奉茶,等你出嫁,我可不背你。” “姨母让你背我出嫁?” “难不成,你想让你那从河东来的弟弟背你?” “我谁都不要,”曲凌摇着扇子,“我要元容姐姐背我。” 裴景明说不出话来。 “好,你元容姐姐也乐得干这活。” 他招手让下人进来。 “这是母亲,我,还有元容给你的添妆。” 曲凌起身,上前一一看过。 长公主和赵元容给的自然是极其珍贵之物。 让她意外的是裴景明送的东西 是一箱典籍。 其中多数为儒家九经,还有文学典籍和史书。 裴景明拿起其中一本,长眉微挑,“这些书,我与元容自识字起便开始读,你虽在江州长大,侯府并无认真教导你,但识文断字对你而言并非难事。” “不过我猜,你读的多是《列女传》《内则》这类闺阁训诫。” “那些书,能教你相夫教子,却教不会你在朝堂翻云覆雨。” “母亲疼你,你也的确有着出乎人意料的果断和狠辣,但光有这些不够。” “你是个聪明的人,不该埋没在后宅,母亲和元容身边有你,如虎添翼,将来她们登高位后,面临的困境会更多,而你现在的手段,不足以帮她们。” 裴景明神色难辩,“你若想在那群男人手中夺食,便得读男人读的书,从中领悟出男子不会的谋算。” 曲凌望着堆叠如山的典籍,强压下心中翻涌的震撼,敛衽深深一福,“多谢郡王教诲,这番话,我铭记于心。” 裴景明又回到那副散漫的样子。 他在雕花木椅上坐下,漫不经心,“你那夫君是科举出身,这些书若是读不懂,便去问他,夫妻二人灯下共读,倒也不失为闺房雅趣。”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若敢阻拦,说什么你读这些无用,我奉劝你与他和离。” 曲凌应下,“我记住了。” 裴景明望向窗外,眼中情绪晦涩难明。 母亲,当年您教我的,我都教给您最疼爱的外甥女。 夺权之路,我甘愿粉身碎骨为您铺平。 待将来您拿回属于您的东西,不再需要我,甚至是想剪除我,至少,您身边还有人为您排忧解难。 曲凌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缕散不去的孤寂。 她忽地笑了一下,问道,“元容姐姐干什么去了?她怎么不来?” 裴景明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掩去,眉宇间荡起深意,“太子今早去行宫了,元容也去了。” 曲凌正色,“太子想请陛下回宫?” “谁知道呢。”裴景明说。 赵元容审了那个赤影首领一天一夜,什么都招了。 宋光这些年动用暗卫杀了哪些朝廷命官,一目了然。 其他的罪证,御史台这些年积压的卷宗翻一翻,多不胜数。 死罪是逃不掉的。 太子却在议政殿堂而皇之为他求情。 惹恼了长公主。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训斥 裴景明和曲凌讲述当时的情况 长公主当着众多朝臣的面发了怒,“你简直不知所谓。” 赵玄翊坚持,“宋光罪无可恕,但他为王朝也立下汗马功劳,若能免其一死,改为流放,既能彰显朝廷仁德,也能震慑百官。” 他罔顾长公主如刀锋的眼神,“况且,朝堂之中,他的党羽不计其数,若骤然处死,其旧部必会人心惶惶,生出变故。” 长公主盯着他。 突然伸手拔出剑,一一指着在座的每一位大臣。 能走进议政殿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权贵世家。 此时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听见没,太子的意思是,你们之中,或是你们的下属之中,有与宋光同流合污,甚至是,想谋逆之人。” 长公主用剑敲着桌子,殿上无人敢吭声。 赵玄翊脱口而出,“孤绝无此意。” 有胆子小的已经冒出了冷汗。 赵玄翊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救不下宋光了。 还被长公主算计了一道,让朝臣们怪上他。 “姑母别为难诸位大人,”他低眉敛目,“有气撒在孤身上就是。” 长公主毫不客气的用剑背抽了他。 “你的确该打。”那一下打在脖子上。 赵玄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既震惊,又羞恼。 “萧大人以为,本宫这一下,该不该打?”长公主眼神锋利,流转到左手边坐着的第一人。 萧辞豫不声不响的坐着,紫袍蟒带,脸上挂起微薄的笑意,“长公主教训自家子侄,没什么不应该的。” 他极为圆滑的既给了太子台阶,又防止有人揪住长公主此举不妥。 “太子,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么?” 长公主寸步不让,赵玄翊有些难堪。 朝臣们面面相觑,目光纷纷看向萧辞豫。 先帝当年留下三人辅佐长公主。 宋光与侯老将军皆食言,唯有萧辞豫没变。 如今,另外两位都不在了,这些年如履薄冰的萧大人终于迎来曙光。 长公主众目睽睽之下训诫太子殿下,萧大人不说话,他们更不敢开口。 他们见萧辞豫闭着眼睛,也跟着闭上眼睛。 骂吧骂吧,姑母骂侄儿,很正常。 长公主打完人,把剑扣在赵玄翊的肩膀上,“宋光结党营私,吞没赈灾银,滥杀百官,你在东宫读你的圣贤书,倒是学会了宽仁二字。” “可他配得上这宽仁么?” 长公主用剑挑起一本奏折甩进赵玄翊的怀里。 “他纵容亲信抢占土地,为非作歹,那些饿死的稚子,流连失所的百姓,哪个不是你的子民。” 赵玄翊心头一阵发紧,挺直的腰背也有些弯下去。 “你外祖父恶事做尽的时候你装聋作哑,如今东窗事发却想博个仁德之名,你是把满朝文武当瞎子,还是把天下百姓当傻子。” 长公主句句如刀。 “太子也未必是善恶不分,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萧辞豫缓缓开口。 众人以为他要打圆场,他却说,“储君之位,关乎国之根本,太子久居东宫,缺少历练。” 赵玄翊感觉不对劲。 果然,萧辞豫从袖中拿起一本折子,“越州有本奏,另有血书一份,刺史中饱私囊,瞒灾不报,导致越州多年民不聊生,去岁冬,大寒,冻死人无数,今春大雪不化,无法耕种。” “下官奏请太子往越州,查清此事,赈灾慰民。” 赵玄翊汗毛倒立。 这哪里是奏请,这分明是将他贬斥。 一国太子,远去越州,且不说有没有命回来,回来后,朝堂之上还有他的位置么? “姑母的意思呢?”赵玄翊的拳头在袖子下捏紧。 他不能当场言明不去。 那是不问百姓疾苦。 可他也不能去。 长公主不疾不徐的收了剑,面上看不出波动,“本宫觉得侍中大人所言及是。” 殿内寂静无声。 没人提出异议。 宋光下狱后,没有官员补上中书令的位子,长公主自己代行中书令之职。 萧辞豫这个门下侍中本就是长公主的人,而御史台更不用说了,御史大夫张敬是长公主封地的属官,风头正盛的蒋言诤更是长公主一手提拔。 长公主早就下令,只查宋光,不牵连任何人。 那些原先不服长公主的人,如今缩着脖子呢。 太子为宋光求情后被打发去越州,这个时候出来为太子说话,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赵玄翊也看清了。 他知道,宋光一旦被铲除,接下来他和姑母之间必是你死我活。 只是,局势似乎是一边倒。 他每行一步,姑母都有反制之力。 怎么到这个地步的呢。 是从肃国公府倒台开始,他就处处败于姑母了。 “孤会和父皇商议此事,”赵玄翊使了个缓兵之计,“越州兹事体大,待圣命下达,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终究是皇帝。 哪怕是个傀儡,被人拿到台面上来,还得给体面。 “陛下出宫月余,太子也该前往行宫,给你父皇母后磕个头,一家人聚聚。”长公主长眉微挑。 赵玄翊是今日去的行宫,赵元容得了消息,立刻就起身了。 “你不必着急,”长公主对女儿说,“总要让他把该说的话说了,你去太快,说不完,就不知道他们的意图。” 她亲手给女儿束发,“多带几个人,早起我这心里有些不安。” 赵元容浑不在意,“师兄在行宫呢,皇后想截杀我,也没那个本事。” 又转身扬首,“我给阿凌挑了添妆礼,本想着亲自给她送过去。” 长公主笑笑,“让景明去吧,他是你们的哥哥,阿凌出嫁,要他背着。” “阿凌不会要裴景明背她的,”赵元容笑道,“从行宫回来,我去找她。” 裴景明把这话带给了曲凌。 他走后,曲凌便让人烹茶备点心,等着赵元容来。 直到天色渐黑,也不见赵元容的身影。 曲凌倚在门框,突然出声,“公主府可有消息,郡主为何迟迟不归?” “郡主或许太累了,已经歇下了。”听琴说。 “不会的,”曲凌笃定,“姐姐就算不来,也会派人与我说一声。” 她说,“快去公主府问问。” 去的人很快带了消息回来。 “说是陛下留郡主在行宫住几日,太子也住在行宫。” 赵元容去行宫,就是为了监视太子。 曲凌沉默片刻,“我要去行宫。” 她必须亲眼见到赵元容。 第一百八十章 死局 赵玄翊到行宫,带了东宫二百精锐。 时至今日,他分外小心。 崔彦直跟着他进了行宫,其余人留在行宫外。 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我宋家为国为民,我父亲忠心可鉴,怎会谋逆!” 宋皇后声音嘶哑,怒不可遏,“赵莒,你好毒的心肠。” 赵玄翊踏入内殿时,看见的,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 月余不见,宋皇后仿佛老了十岁。 皇帝坐在窗边软榻上,任由她像个疯子一样吵闹,面色没有丝毫波动。 “阿翊,”宋皇后转身,眼泪止不住的滚落,“你外祖父如何了?” 宋家大火的消息传到行宫时,宋皇后当场呕血昏厥。 醒来后,又听闻父亲以谋逆罪被收监。 她当即要回京,可皇帝却一边给她喂汤药,一边劝道,“京城动荡,恐有危险”,将她留在行宫。 赵玄翊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姑母执意杀了他。” 宋皇后红着眼回头去看心不在焉的皇帝,凄厉喊道,“陛下!” 皇帝似乎被吓得回了神。 “您就眼睁睁看着臣妾娘家被屠戮殆尽?” 皇帝叹息着放下手中茶盏。 盏中不是往日茶水,而是安神的汤药。 “朕离宫前就劝过你父亲,让他辞官回乡。”皇帝声音透着无奈。 “他非但不听,还说什么问心无愧,结果呢,私自豢养暗卫,诛杀朝廷官员。” 皇帝喟叹,“落得这般下场,也不能全怪皇姐。” 宋皇后要疯了,“这分明是是赵莒设局陷害,陛下难道看不出来?” 皇帝摇头,“暗卫是他养的,又不是皇姐养的,哪里来的陷害。” 接着目光游离到窗外。 “朕这些日子思来想去,有件事正好与你们说一声。” “朕干脆退位吧,这江山本就是皇姐的,朕还给她便是。” 赵玄翊神情惊愣。 宋皇后更是如遭雷击,站都站不住了。 “皇姐心善,”皇帝竟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在说什么欣慰之事,“朕退位后,她会把我们照顾得很好,我们一家三口还能在一起。” “陛下,”宋皇后终于找回声音,却因极度震惊而破了音,“您要退位,也该退给太子啊。” 赵玄翊猛然回神,他神思一转,当即跪地,“求父皇禅位给儿臣。” 他抬起头,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决心,“朝廷被长公主把控,她联同侍中萧大人,逼儿臣以赈灾之名,前往越州,此去山高水远,儿臣只怕有去无回。” 宋皇后才知道还有这事,心揪成一团。 越州蛮荒之地,尽是森山老林,瘴气横行。 “她怎么敢的!” 宋皇后发抖,“陛下听听,赵莒有半分想善待太子的心么?她分明是想把太子往死路上逼。” “去越州没那么严重,”皇帝耐心说起长公主的过往,“当年阿姐十五岁就敢去云南平定叛乱。” 赵玄翊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怎么一样呢,”宋皇后急得跳脚,“她去云南,带了多少人去,当时还有侯老将军随行,她不过是做做样子。” 皇帝顺着她的话说,“阿翊去越州,也可多带人去,不会有危险,去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 赵玄翊如坠冰窟。 他早知父皇懦弱,却没想到竟糊涂至此。 长公主分明是要将他流放边陲,永绝后患,父皇却真当做是历练。 宋皇后突然安静下来。 某种可怕的想法在眼中闪现。 苍白的嘴唇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啊,”她退后两步,凤袍逶迤在地,“陛下既要将江山拱手让人,臣妾无话可说。” 她转身走向殿门,背影挺得笔直,却在门槛处猛地一晃。 赵玄翊箭步上前扶住,才发现母亲浑身发颤。 “阿翊,你父皇疯了。”宋皇后反手握住儿子手腕,她凑近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就在这时,皇帝身边伺候的韩公公进来回禀,“郡主来了。” 皇帝对皇后母子的失态视而不见,高兴道,“让元容进来吧。”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宋皇后怨恨道,“太子扶本宫回去。” 母子二人一起离去。 赵元容进来时,殿内只有皇帝一人。 她三言两语就把皇帝哄得开心。 “元容,阿凌要成亲了吧?”皇帝问。 “是,婚期就十来天了。” “朕答应过她,要去喝她的喜酒。”皇帝乐呵呵的。 赵元容便问,“舅舅要回宫了么?” “在行宫待久了也没意思。” 皇帝和赵元容脱了鞋,盘腿坐在软榻上。 赵元容小时候,皇帝经常抱着她到自己的宫殿里,这样坐着给她讲故事,喂点心。 “阿凌有了如意郎君,我们元容呢?”皇帝给他递了块糕点。 赵元容接过,却不吃,“我不嫁人,我要和我娘一样。” “胡说,”皇帝故意扳着脸,“你娘当年可把太后气得够呛。” 赵元容不想在皇帝面前说太后不好。 低着头沉默不语,手指捏着糕点玩。 皇帝垂眸看着她,“元容,你觉得太子做你的夫君如何?” 赵元容抬头时满眼错愕,“舅舅可别乱点鸳鸯谱。” “你与太子,是青梅竹马。”皇帝说。 “宋玉桢和宋玉槿和他也是青梅竹马,我与侯序还有裴景明也是青梅竹马。” 赵元容直言,“太子方才和您说了什么?” “他让朕禅位给他。” 皇帝倒是坦诚,眨眨眼,“朕没答应。” 赵元容咧嘴,“还好您没答应。” “你先去歇息,”皇帝说,“还是住在乐庆殿。” 赵玄翊不走,赵元容也不打算走的。 她起身,“我在行宫,到时候和舅舅一起回宫。”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太子娶元容,死局才能解开。 皇帝吩咐韩公公,“让侯序来见朕。”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逃走 侯序得皇帝传唤,却发现皇帝并不在殿内。 “陛下呢?” 小太监过来奉茶,“郡主去歇息了,陛下想起方才有什么话忘了说,去找郡主了,大将军稍等片刻。” 侯序点了点头。 赵元容只带了素宫进来,其余的人和东宫的侍卫一样留在行宫外。 她本来是不累的,到了乐庆殿,有些昏昏欲睡。 “郡主休息一会吧,”素宫说,“奴婢守着您。” 赵元容的头沉得像灌了铅,躺下后渐渐睡着了。 “醒醒,醒醒,赵元容……” 有人在拍打她的脸。 她努力睁开眼。 视线里是康乐公主满是焦急的脸。 “你起来,赵元容,快起来!” 赵元容想撑起身子,她闻到一股怪味。 她咬了咬舌尖,“怎么回事?” 康乐公主瘦小的身子费力地架起她,“快走,她们要害你。” “谁?” 赵元容一边问,一边起身。 “父皇,还有皇后和太子。” 赵元容的头疼得像要裂开。 康乐公主扶起她,又转身去摇晃还在昏睡的素宫。 她试图同时扶起两个人,却差点被带倒,急得掉眼泪,“我扶不动两个。” 赵元容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屋里的铜盆里,混沌感消失了许多。 她搬起铜盆,把一整盆水浇在素宫身上。 抓住素宫的肩膀用力摇晃,“素宫,醒醒。” 素宫猛地惊醒,立刻察觉到异常,“郡主?” “你去找侯将军,让他帮我离开行宫,”赵元容声音有些嘶哑,“要是找不到,就等天黑翻宫墙,我们公主府见。” 素宫脸色发白,“好。” 康乐冲到门边,从门缝往外张望,瘦小的背影绷得紧紧的,“外面没人,我们快走。” 赵元容被康乐公主搀扶,沿着廊下,往宫门方向去。 四周安静得反常,只有她们急促的呼吸和脚步声在回响。 “宋家出事那天,穆太医就扮成小太监,躲进行宫里,”康乐喘得厉害,说话很吃劲,“方才,我听父皇和太子还有皇后说,太子娶你,他禅位给长公主。” 父皇还说,他都安排好了。 康乐公主继续道,“太子和皇后不同意,父皇说,不管如何,太子娶你,都是好的。 “为什么告诉我?”赵元容突然问,“为什么要帮我?” 康乐公主身子一僵,眼泪掉得更凶,“我……我是不想管你的,我最讨厌你了,我现在帮了你,回头皇后一定会打死我。” “她和太子本来就不想我活。” “可她们要毁你的名声,你将来,还怎么活。” 她咬了咬唇,“太子不是好人。”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喊声,“公主不见了,快去找找。” “是韩公公。”康乐公主眼里闪过惊恐。 行宫的内侍很多。 被找到,两个人都跑不掉了。 宫门就在前方拐角处。 她们肯定出不去了,被抓住后,就再也跑不掉了。 赵元容当机立断,拉着康乐闪进一旁的假山缝隙。 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 康乐公主抖得厉害,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怕。”赵元容伸手抱住她,“我们等到天黑。” 她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哪怕公主府的侍卫就在行宫外。 皇帝参与进来,铁了心要留住她。 和皇帝起冲突,公主府的那些侍卫,不是禁军的对手。 动起手来,说不定还要被安一个谋逆的罪名。 只会枉死。 “韩公公,可要我们一起找?”巡视的禁军问。 “不劳烦各位大人,公主金枝玉叶,别吓着她。” 只说康乐公主不见了,却完全不提赵元容。 皇帝没有惊动禁军去找。 赵元容想着,他是怕侯序察觉不对,帮自己离开。 也不知道师兄这会儿在哪里。 天色渐渐暗了。 赵元容观察了一下四周,“我们偷偷的翻墙出宫。” 康乐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翻不过去,你走吧,别管我了。” 赵元容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她。 “我走了,你还有命么?” 康乐公主又哭了起来,“这都怪你!” 话里全是委屈和害怕。 “别哭了别哭了,我不会丢下你的。”赵元容带着她一路摸到宫墙脚下。 她望了望巍峨的宫墙。 突然脱下外衣,拧成一股绳子,把康乐公主捆在自己身上。 “你抓紧我,摔下去可就成肉饼了。” 康乐公主吓得缩到她怀里,眼睛闭得死死的。 她不该管的。 她真的不该管赵元容。 “啊——” 突然的凌空,她失控的叫了一声。 随后又赶紧捂住嘴。 可已经晚了。 “有刺客!” 禁军听到动静,朝着这边过来。 赵元容已经登上宫墙,在羽箭落下时,转身跳出行宫外。 “对不起……”康乐公主惊魂未定。 “赶紧走,我们进城。” 赵元容拉着她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去。 可惜马匹都在行宫正门,这会儿也不能过去。 暮色如墨。 四周寂静得瘆人,唯有鞋子踩踏草履的声音。 “我们就埋伏在这里,等那郡主出宫,往死里招呼。” “大哥,我们打得过人家么?” “能杀几个就杀几个,收了那么多银子。” 赵元容立刻捂住康乐公主的嘴,拉着她躲在草丛里。 她仔细观察那群人,数了一下,二十多人。 有人买凶杀她。 真是祸不单行。 赵元容叹气。 这都是考验,都是考验。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 赵元容抬头望去,差点流泪。 火把照得清晰,曲凌和裴景明带着人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老大,有人来了,咱们上么?” “上个屁,这么多人,快躲起来。” 赵元容从草丛里跃身而起,直接落在曲凌的马上。 “啊——” 曲凌吓得差点摔下马。 “我的好妹妹,不枉姐姐疼你。” 赵元容在曲凌身后,双手夺过缰绳,将马勒住,“掉头,回城。” 曲凌回头,看见一个狼狈不堪的人,“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言难尽。” 赵元容指了指草丛,“把康乐拎上来。” 又指了指前方的一处草丛,“把他们也拎出来。” 裴景明一抬手,身后的侍卫闻声而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往事 康乐公主心有余悸的坐在素商的马上。 赵元容也不管那些想杀她的人,一声令下,“回城。” “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凌让人去公主府传话,一定要送她到行宫,没想到行宫真的出了事。 她一阵后怕。 “阿凌,陛下想把我嫁给太子,给我下药呢。” 曲凌脑海中猛然想起上一世。 到底是姐姐自愿,还是皇帝的手笔? 行宫里,侯序等了许久,才见皇帝面色郁郁的进来。 “陛下,”侯序试探问了句,“可是出什么事了?” 皇帝说,“公主贪玩,不知去了哪儿,朕让人去找了。” 又让侯序坐,“朕让你来,是叫你陪朕下棋。” 韩公公立刻吩咐摆了棋盘。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侯序啊,”皇帝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棋盘,“朕若让长公主回封地,长公主不从,你会送她回去么?” 侯序执棋的手一顿,慌忙离席跪伏在地,“陛下若是下圣旨,侯序不敢不从。” 皇帝轻笑一声,“你知道这圣旨,朕没法下。” 侯序不敢起身。 如今朝政尽在长公主掌控,圣旨未经她过目根本出不了宫门。 若仅凭皇帝口谕调动禁军围困公主府,莫须有的罪名,长公主根本不会束手就擒。 豳州的兵马会入京护主,到时候就是天下大乱。 他成千古罪人了。 “陛下若只有口谕,臣只怕难以行动。” 侯序喉头发紧,不敢再说下去。 他若真这么做,一旦被扣上谋反的罪名,皇帝绝不会为他辩解半句。 “罢了,起来吧,”皇帝摆摆手,“朕只是随口一说,哎,朕这个皇帝,和摆设一样。” 侯序战战兢兢地坐回席上,不敢接话。 窗外暮色渐沉,宫灯次第亮起。 “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何会违背先帝的遗旨,眼睁睁看着太后扶持朕登基么?”皇帝突然话锋一转。 先帝留下的三个人,宋光,侯老将军,萧辞豫。 他最信任的侯老将军,也背叛了他。 侯序头皮发麻,硬着头皮说,“臣不知道。” “你祖父和先帝是好友挚交,”皇帝目光悠远,“当年他为先帝登基出了大力,先帝把禁军鱼符交给他,且留了诏令,禁军统领由你侯家世袭罔替。” “长公主入朝后,却觉得皇帝的身家性命,不能全部交给禁军统领,她要把鱼符收回来,分权制衡,太后便是利用这一点说服了你父亲。” 侯序屏住呼吸。 这段往事他只听父亲提过只言片语,每次提及,父亲眼中总有化不开的阴郁。 他记得父亲临终前,常常夜不能寐,总对着先帝赏赐的盔甲长吁短叹。 咽气时,父亲说,他对不起先帝,对不起长公主。 皇帝还在说,“你父亲终究是害怕自己被架空,同意了太后的提议,加上当时云南王蠢蠢欲动,太后让你父亲带长公主离开京城平乱,否则,朕如何坐得稳皇位。” 侯序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临终说的没脸见先帝,竟是这个意思。 当年一念之差,让本该继位的长公主远走。 难怪父亲在宫里不仅处处维护嘉平郡主,也让他要保护嘉平郡主。 是因为愧疚。 侯序心里莫名生起一股愤怒和悲凉。 那么多人齐心协力,算计走了长公主的皇位,还逼得长公主深居简出。 不知这些年,长公主是如何消解满腔愤恨的。 “侯序,”皇帝手中摸了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桌面,“朕打算禅位给长公主。” “可长公主一旦继位,你这个禁军统领,就会被架空,成为空壳。” 皇帝幽幽说道,“你是希望长公主继位,还是太子继位?” “臣……” “陛下,大将军,不好了,宫里有刺客。” 侍卫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侯序的话。 侯序猛地起身,“陛下,臣去看看。” 皇帝缓缓靠回软垫,疲惫地闭上眼。 “去吧。” 侯序退出殿外,“刺客在何处?抓住了么?” “从宫里往外去的,”侍卫说,“不像刺客,更像是……出逃的宫人。” 侯序表情严肃,“郡主还在宫里么?” 很奇怪。 他被皇帝拘住了半日时光。 竟然没有见到赵元容出现。 侍卫,“公主府的人还在行宫外守着呢,只看到韩公公在找康乐公主。” “我去乐庆殿看看。” “不用去了。”身后传来声音。 侯序回头,是太子。 见过礼,就听赵玄翊说,“她走了。” 侯序不解,她带的人明明还在行宫外。 “侯将军,准备一下吧,父皇可能随时要回宫了。” 赵玄翊说完,就走进了皇帝在的宫殿。 侯序发愣,刚才的刺客,是郡主?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想问问赵元容。 赵元容入城后,带着曲凌直接去了公主府。 长公主站在门口等。 下午,行宫有人来回禀,皇帝留元容在行宫。 来的人还是公主府带去的。 这在以前也是有的,很正常。 但是,阿凌说,“太子也在行宫,万一她们想用龌龊的手段害姐姐呢,皇后厌恶姐姐,可太子他一直是想求娶姐姐的,还有陛下,姐姐对陛下很信任,他也参与其中,姐姐如何逃得掉。” 长公主心里一颤。 信任。 当年她也是信任宋太后,给她带来了毁天灭地的伤害。 难道她的女儿也要步入她的后尘? 马蹄声响。 长公主看到发丝凌乱,衣服脏污的赵元容,明白了。 “娘,我没事。”赵元容跳下马,抱住长公主。 “好,你没事就好。” 康乐公主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带她去梳洗,找间房给她住。”赵元容吩咐女官。 长公主什么都不问,一切了然于心。 “我也在公主府陪姐姐。”曲凌说。 长公主带着孩子们进去,对裴景明说,“你留下,我还有话和你说。” 裴景明在花厅等长公主。 等长公主再出现,换了身简装,披了件黑色的斗篷。 “去刑部大牢。” 长公主眼里闪着杀气,她还说,“明日发两道旨意给萧辞豫,一,废后,二,云南王立率五万兵马入京,勤王护驾。” 她要把那些人的骨头一寸寸打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杀人 长公主突然造访刑部,把看守的人吓了一跳。 “本宫要见宋光。” 狱卒赶紧道,“小的给您掌灯。” “我来。”裴景明接过狱卒手里的灯。 他伸手,“母亲,大牢阴冷,台阶湿滑,我扶着您。” 长公主抓着他的胳膊,“先去刑房。” 刑房里堆集了诸多骇人的刑具。 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想来是审讯犯人时留下的血肉残渣。 “这里面,什么东西能把人的骨头打断?”长公主问。 狱卒小心地的递上一根铁棍,“此乃精铁铸造,骨头再硬的人,也扛不了几下。” 长公主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满意的拿着铁棍,“带本宫去宋光的牢房。” 狱卒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殿下,就在这里。”狱卒指向最里间的牢房。 铁栅栏后,宋光蜷缩在角落,怀中紧抱两颗腐烂的人头。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异样的光。 “阿莒来了?”宋光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亲昵。 他把怀里的两颗人头放到一旁,费劲的起身,走到长公主面前,手指穿过栅栏缝隙,“到舅舅这来。” 长公主静立不动。 宋光抓起一把枯草,从栅栏间递出,“你最爱吃的玫瑰酥,舅舅特意从宫外给你带来的。” “开门。”长公主说。 狱卒忙道,“殿下,他有些疯癫,小心伤到您。” “殿下让你开门就开门。”裴景明蹙眉。 狱卒不敢多言,手脚麻利的把牢门打开。 裴景明先一步进去,把长公主挡在自己身后。 “阿莒,吃点心。” 宋光头发蓬乱,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精明,浑浊不堪。 长公主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笑意。 她很小的时候,宋家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势。 先帝不算仁慈的君主。 震慑臣下的手段很是残忍。 宋光很怕他。 那时候,宋光确实常带玫瑰酥入宫,还说,“我们阿莒多吃些,不给你弟弟。” 宋太后是在吃食玩乐上也是格外的放纵她。 她也以为那是疼爱。 直到他们联手算计了她的皇位,她才恍然大悟,吃的玩的,都是不值钱不重要的东西。 所有的疼爱不过是浮于表象,真正重要的东西,轮不到她。 他们心里门儿清。 “把他抓住。”长公主掩去眸底的冷意。 裴景明立刻出手,扭住宋光,把他按在牢房那张放着煤油灯的桌子上。 “母亲,”裴景明扣住宋光的手掌,“从手开始吧。” 他很清楚长公主要干什么。 铁棍划过,骨骼碎裂声响起。 宋光的惨叫在冷寂的牢房回荡。 藏在暗处的老鼠都被惊得四处乱窜。 “本宫原想与你说说话。” 长公主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既然疯了,倒省了唇舌。” 第二棍落下时,宋光整只手掌已成肉泥。 他终于失态了,“赵莒,你竟敢动用私刑。” 长公主再次举起的铁棍悬在半空,低笑一声,“原来宋大人神志清明。” 她重重落下一棍,狠狠砸向宋光腰腹,“清醒,那可再好不过了。” 宋光喷出一口血沫,“我是你舅舅,就算你不承认,我们身上也留着相同的血脉。” “本宫就喜欢杀和自己有相同血脉的人,不仅要杀了你,本宫还会把你的儿子,孙子,父亲,祖宗,你们宋家男人的骨头挖出来去喂狗。” 宋光眦珠欲裂,“你欺师灭祖,必下阿鼻地狱。” 长公主扬起铁棍,对准他的头颅,“正好,反正你们也是要下地狱的,到时候,本宫去地狱,再杀你们一回。” 最后一棍落下,脑浆与鲜血喷溅。 裴景明松开手,任由尸体滑落在地。 长公主扔下铁棍。 裴景明掏出一方雪白丝帕,给她擦拭手上沾染的鲜血。 “他是怎么死的?”长公主突然问。 他问的不是裴景明,是旁边肝胆俱裂的狱卒。 “逆贼宋光,自知罪孽深重,悔不当初,以死抵罪,撞死在牢房中。” 狱卒趴伏在地上,后背一片湿濡。 “本宫觉得你说得很对,”长公主睥睨他一眼,“金吾卫近日人手不够,你去应个差吧。” 狱卒狂喜,“多谢公主。” 他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不过,”长公主话锋一转,“金吾卫人人都是勤练武功,你若仗着是本宫推举便倦怠,赵崇贤可容不得你。” 狱卒郑重道,“小的一定不枉费殿下苦心。” 长公主大步离去,狱卒还如在梦中一般轻飘飘的。 他听长公主说,“明日让人把他的尸体抬抬到皇后面前。” 狱卒打了个寒颤。 杀完人,长公主若无其事的回了公主府。 “你回府歇息吧,明日早些过来,我要去皇陵。”她对裴景明说。 裴景明送她入府。 离去时,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人人都能住公主府,偏他不能。 要是裴家的宅子没了就好了。 长公主洗去一身糟污,只穿了件平顺的里衣,走到赵元容的院子,发现里面灯火通明。 “两位郡主都不想睡,康乐公主也来了,在一块说话呢。”女官说。 长公主站在窗外,听里面的声音。 “......阿凌也是,嫁人了也别被所谓名声连累。”赵元容说 “那太子要是真的毁你清白,你也不嫁他么?”康乐公主弱弱问。 “他毁我清白是他的错,我嫁给他那是惩罚我自己,哪有别人犯错自己受苦的。” “可这世道便是如此,哎。”康乐公主叹息。 曲凌攀着赵元容的胳膊,“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选择算计姐姐的名声,而不是算计姐姐的性命。” “他们从未把姐姐当做棋逢对手的敌人,只是把你当做用世俗名声就能禁锢住的女子。” 赵元容笑起来,“我倒是该庆幸,否则,今日我可能就丧命了。” 被宋太后接到宫里的那一刻,她就预备着随时丢了命。 这么多年她活下来了,不乏有皇帝的庇护。 那一家人,心狠,但又不够狠,否则,一杯毒酒杀了娘就是了。 只是那些,这江山就改朝换代了。 宋太后什么都明白。 “郡主和您很像。”女官搀着长公主离去。 “我的女儿,当然像我。”长公主说。 翌日,天还未明,马蹄声惊动了京城。 曲凌听到门外下人的声音,“陛下携皇后和太子,今日回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废后 曲凌没了睡意。 离她大婚,还有十日。 她让人进来,“陛下回宫,要去迎的吧?” 听琴说,“长公主一早就让人传话,说不用去迎了,还让您在公主府住着,从公主府出嫁。” 曲凌微怔,京城有大事要发生了。 “姨母呢?” “天还没亮就和郡王出府了。” 曲凌不再问,“伺候梳洗吧,我去找姐姐。” 长公主带着裴景明还有侍卫去了皇陵。 地宫比刑部的大牢更阴冷。 她站在到一尊金丝楠木棺椁前。 里面是宋太后。 “我杀了宋光,敲碎了他的骨头。”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渗人。 “可惜啊,你没看见,”长公主绕着棺材走,“我昨夜无眠,觉得这样的好事,要说给你听才是。” “你总说最疼我,给我最好的胭脂,最时兴的衣裳,却把我的皇位给了你儿子。” 她突然一脚踹在棺椁上,“我很快就送他去见你,将来在地下见到我,你们记得躲远一点。” 动作幅度太大,她头上的簪子脱落,发丝也倾落而下。 “母亲,”裴景明捡起发簪,用帕子擦干净,“别动气。” 长公主未接,转身走向另一间宫室。 先帝的玄铁棺椁比太后的更为恢弘 这是她第一次来地宫。 从前是无法走出公主府,后来是不想见宋太后。 一晃,好多年了。 裴景明侧目。 见长公主神色复杂。 “他是个好父亲,至少对我而言是的。” 裴景明意识到是在和他说话。 小心斟酌措辞,“先帝一直疼爱您。” 长公主沉默良久,突然上前也是一脚踢向棺椁。 “母亲,小心伤着脚。” 裴景明下意识跪在地上,想看看她是否受伤,又意识到此举不妥。 于是,就变成了跪地进言,“咱们回去吧,地宫阴冷,您不要久待,以防阴气入体。” 长公主的裙摆掠过他眼前,手指抚摸着棺椁上的龙纹,自顾自的说, “太后恨你是应该的。” “后宫那么多人,你非要抢别人的妻子,阿照的娘何辜,东阳伯何辜,你的皇后,脸面何在?” 她又是一脚。 “丈夫做不好,皇帝也做不好,瞧瞧你挑的臣子,他们都不听你的。” 地宫外有动静。 “长公主殿下,陛下的圣驾自行宫出,快入城了。” 长公主收敛情绪,恢复平日的威严。 “进城,入宫。” 踏出地宫的刹那,阳光如利剑刺来。 长公主上了马,赶在皇帝之前入了宫。 进了宫门,左右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她并未停步,直接去了议政殿。 两道圣旨明晃晃的摆在她批折子的案前。 长公主摊开来看,随后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山呼万岁之声。 直到群臣都入殿,长公主才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呢?” 不见皇帝的身影。 “陛下说身子有些不适,先去休息,一切事宜还是和从前一样,长公主做主。”萧辞豫说。 也不知是真累,还是不敢来见长公主。 长公主的指尖点在那两道圣旨上,拿起其中一道递给裴景明,“出宫去吧。” 裴景明愣住。 “去。”长公主只有一个字。 裴景明不敢不从。 长公主拿起另一道圣旨,“本宫去含元殿,诸位大人在此等候。” 宋皇后刚摘下最后一支凤钗,镜中映出她疲惫的面容。 这一路颠簸,加之她精神不济,骨头几乎散了架。 宫人伺候她刚躺下,外间听见一片惊慌失措的喊叫,“长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 宋皇后睡意全无。 不等她起身,寝宫内室的珠帘已被一剑劈断,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赵莒,你......”宋皇后刚开口,就被揪住长发狠狠拽下床榻。 “啊——” 头皮撕裂的疼痛让宋皇后尖叫出声。 她挣扎着去抓长公主的手腕,却被拖着往外走。 “放开本宫,你这个疯子!”宋皇后尖叫。 长公主一言不发,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院子里。 沿途宫女太监吓得神魂俱灭,跪了一地,却无人敢拦,长公主另一只手拿着先帝赐的御剑,上头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 宋皇后被一脚踹倒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她简直想吃了长公主的血肉,“来人,去告诉陛下,长公谋逆......” “啊——” 又是一声惨叫。 长公主眼中是化不开的寒冰,剑锋在宋皇后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宋皇后捂着脸惨叫,鲜血从指缝涌出。 “你为何要杀元容?”长公主的剑指着她的咽喉,“她那么小,你恨她什么?” 让人想不通。 宋皇后在剧痛中突然大笑,笑声癫狂可怖,“谁知道她是不是侯烈的孽种。” 她眼底尽是狠毒,“当年他护送你出京,后来你就带个孩子回来。” 谁知道是不是赵莒以身入局,让侯烈帮她夺回帝位。 后面赵元容入宫,更加证实她的猜测是对的。 侯烈这个禁军统领处处维护赵元容。 还收她为徒。 凭什么? 既然能收赵元容,为什么不能收下宋玉桢? 他让太子,侯序,还有赵元容三人一起习武。 如果赵元容不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要答应。 更让她惶恐的是,她发现太子打不过赵元容了。 这怎么可能呢? 肯定是侯烈藏私,赵元容就是他的女儿。 “我讨厌你,”宋皇后面容狰狞扭曲,“我时时刻刻恨不得你死,当初先帝驾崩,太后就该立刻杀了你。” “可太后非要放你一命,我杀不掉你,就杀了你那小孽障。” “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吧。” 等皇帝和太子赶来时,看到的是血淋淋的一幕。 宋皇后趴在地上,原本姣好的面容糊满了鲜血,细看,上面交错着许多伤口。 长公主坐在院子那棵大树下,长剑插在砖缝里。 “你们终于来了。” 赵玄翊直接拔剑出鞘,“姑母是想谋逆么?” 长公主看都不看他,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圣旨甩在皇帝脚下,“宋氏无德,不配为后。” 被无视的赵玄翊眼睛赤红。 第一百八十五章 禅位 长公主却笑了,笑得风华绝代。 她轻抚剑身,“太子,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了么?” 这份沉着冷静,让赵玄翊不安。 “姑母,从前我说过,我登基,娶元容为后,封您为镇国公主,”赵玄翊说,“时至今日,这话还是有用。” 长公主权当狗吠。 她抬眼对一旁的皇帝说,“也是时候把本宫的皇位还回来了。” 皇帝却像是没听见。 他先弯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圣旨,“先给皇后看看吧,她伤得很重。” “这含元殿,不是有现成的太医么?”长公主一挥手,两名内侍立刻拖着穆冠卿出来。 穆冠卿面如土色,额头上还带着血迹,显然已经吃过苦头。 “本宫还有一人,想让你治。” 内侍一拍手,有人抬着副担架进来。 上面盖着的白布被掀开,露出宋光具惨不忍睹的尸身。 “宋光昨日在牢房中,畏罪自尽,”长公主说,“穆太医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宋皇后听到父亲的名字,勉强抬头,在看到父亲尸身的瞬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随即昏死过去。 赵玄翊面色铁青,而皇帝直接弯腰吐了出来。 长公主心情颇好,“陛下现在去议政殿,当着群臣的面,禅位。” 皇帝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赵玄翊眼中杀意暴涨,“孤是太子,禅位也轮不到你。” 他一声令下,“长公主逼宫谋逆,其罪当诛,还不快拿下。” 东宫的侍卫立刻拔刀。 此时,长公主身后,含元殿的屋顶上,无数支羽箭齐发。 赵玄翊和崔彦直皆是一惊,随后仓皇的躲开羽箭。 局势瞬息万变。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赵玄翊被羽箭擦伤了,东宫的侍卫全军覆没。 他脸色难看至极,齐整的头发也凌乱了,“你怎么能擅自调动禁军!” 长公主不理会他。 “把太子带下去,关押进内监。”长公主大手一挥。 赵玄翊惶恐不甘心,他将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父皇,您说句话啊,您就这样看着她颠倒黑白,胡作非为么?” “您是皇帝,是王朝的主人,您说话啊!” 长公主一剑刺向他的胸口,冷笑,“你指望他说什么?” “宋家不就是就是看中他懦弱好控制么?连朝政都控制不住,还指望他能把控禁军?” 赵玄翊被刺了一剑,痛苦的捂着伤口,疼得倒吸凉气。 皇帝老泪纵横,“皇姐,朕答应禅位给你。” 他哀求,“放过阿翊,放过皇后吧,他们都是你的至亲血脉。” 长公主已经不想与他争论“至亲血脉”了。 浪费口舌。 赵玄翊无法接受,“父皇,不行......” 禅位,长公主就是光明正大的继位,各方都不能以清君侧为名讨伐。 起兵,那便是就是造反。 他这个太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随后颤巍巍对长公主说,“朕随你去议政殿。” “那你可要快些,”长公主说,“耽误了时辰,赵玄翊的血可就要流干了。” 从含元殿去议政殿的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赵绩,”长公主直呼其名,“禅位,对你我都好。” 皇帝不出声。 长公主继续说,“你在议政殿,要好好说话,说错了,会让你付出很惨烈的代价。” 皇帝的肩膀沉了下去,脸色灰败。 曲凌一早去找赵元容,发现她根本不在公主府。 “姐姐去哪儿了?” 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 裴景明也没了踪影。 偌大的公主府,只有康乐公主和曲凌。 两人并不熟,干脆也不见面,各自回房待着。 烈日当空,时间一点点过去。 先是裴景明回来了,他把手中的圣旨给曲凌,“两个时辰,宫里没有消息传出,你就立刻出城,拿圣旨去找云南王。” 母亲就是这样和他说的。 两个时辰,要么王朝迎来新帝,要么江山改朝换代。 “你呢?”曲凌捏着圣旨。 裴景明淡淡说,“无论生死,我都在她身边。” 他只留下这一句,就走了。 曲凌有些怔神。 “郡主,咱们怎么办?”听琴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不是还有十天就是郡主大婚的日子么? 怎么突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去,收拾一些值钱的东西,把马备好,守着时辰,时间一过,我们就走。”曲凌也紧张。 廊柱后有一张怯生生的脸探出。 “公主?” 曲凌叫了一声。 康乐公主慢慢的挪了出来,咬唇,“我陪你等。” 她又怕曲凌误会,“我不是非要赖着你,让你把我也带走,两个时辰后,要是禁军来了,我拖延,你跑。” 曲凌笑了,“不会的,姨母会赢的。” 这是很难熬的两个时辰。 观棋心急,直接跑到大门口去等。 焦灼不安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 “陛下禅位了,陛下禅位给长公主了。” 观棋的声音很大,隔着很远就传了进来。 康乐公主一把抱住曲凌,“姑母当皇帝了,姑母当皇帝了!” 不是太子,她不用死了。 曲凌面色看着淡定,实际上捏着圣旨的手指已经泛白。 来传信的是个小太监。 “奴婢华阳殿的内侍,给郡主请安。” 华阳殿从前是长公主的居所,后来是赵元容的居所。 曲凌问,“宫里可还好?” “好,”小太监眉飞色舞,“殿下已于议政殿黄袍加身,只待另择良时祭天告祖。” 曲凌眼眶微红。 总算是到了这一天。 姨母坐上了金銮殿的那把龙椅,天下尽收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和离 太子与皇后谋逆试图刺杀皇帝,幸有长公主未雨绸缪,东宫叛军已被尽数拿下。 紧接着是三道圣旨齐发。 其一,废太子为庶人,收押内监。 其二,废皇后,赐死。 其三,皇帝禅位长公主,以亲王之位居清凉殿。 京城先炸开了锅。 人人开始开始奔走打听消息。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胡映月挥着帕子直奔靖威侯夫人的房间。 “天塌了还是地裂了,来京城这么久,怎么还是改不掉那股子乡野气。”靖威侯夫人白了她一眼。 “陛下禅位给长公主了,咱们要有新皇帝了,还是位女帝。” 胡映月很激动。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她一屁股坐在靖威侯夫人身边,“姨母,以长公主对郡主宠爱的程度,您往后可不能再生出半分拿捏郡主的心思。” “是要丢命的。” 靖威侯夫人脑袋木到发胀。 怎么会是长公主继位呢? 东宫不是还有太子么? “长公主赢了,”她眼神空洞迷离,“真是长公主赢了?” 胡映月知道她又要钻牛角尖。 正欲开口劝,却听她说,“既然皇帝都换了,那这亲事,也就不能做数了。” 胡映月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 她人麻了。 如此清奇的角度,靖威侯夫人怎么找到的? 突然,她么眼角余光瞥到靖威侯夫人的神色不对,心里一凛。 “咱们的新陛下,会给她最疼爱的郡主另赐良缘,”靖威侯夫人像入了魔,“池渊配不上她。” 入夜,靖威侯回府。 她便说,“新帝继位,从前的婚事岂能算数。” “郡主的身份非同一般,从前是没得选,如今,王朝的世家公子,还不是任由郡主挑选。” 靖威侯预感不妙,“你想说什么?” “你去上折子,靖威侯府配不上郡主,请新帝另赐良缘。” 她还分析,“这也是你向新帝投诚的机会。” “你是神智不清了么?”靖威侯目瞪口呆,“还是撞了鬼?” 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夫人竟然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靖威侯夫人咬牙,“我很清醒,我也不怕告诉你,侯府如果落到池渊手里,我死不瞑目。”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你是真的疯了,他是你的儿子。”靖威侯呵斥。 “他不是,他是你爹娘的孙子,不是我的儿子!” 靖威侯夫人眼里全是泪,“这都是你的错。” “是你没用,你无能,你任由别人抢走我的孩子,这个家最没用的就是你。” 她目光凶狠,“阿澈才是我的儿子。” 王朝迎来新帝,曲凌的身份水涨船高。 曲凌嫁进来,这侯府,再也没有她的位置。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池渊娶贵女,登高位。 而池澈只能一辈子活在池渊的阴影中。 靖威侯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是有愧疚。 “你欠我的,”靖威侯夫人咽下泪,“我冒死为你生了两个孩子。” 靖威侯头疼欲裂,“婚期只有十天了,你简直是胡闹。” 一股无名火在他心底灼烧。 “阿渊是郡主亲自挑的,和谁赐婚的没有关系。” 靖威侯夫人恼恨,“如果侯府落不到阿澈手里,那这侯府还有我们母子的位置么?” 她说,“我要与你和离。” “我要带阿澈走。” 这话从前她就说了无数遍。 靖威侯并未当真,任由她发疯。 可这次,靖威侯夫人突然拿出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上,“我现在就要走,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死了,钟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扬婚事也不会继续。” 母亲刚死,儿子就娶妻,不仅池渊身败名裂,新帝也会被人诟病。 她眼底是歇斯底里的疯狂,“你是要我死,还是与我和离?” 靖威侯大受惊吓。 “你先把剪刀放下。”他双手微微前伸,想安抚她。 下人们早就被赶出去了,他有些招架不住。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池渊来了。 他刚回府,胡映月就和他说,“你娘受了大刺激,你娶郡主之事,危矣。” 靖威侯如见救星,“你来得正好,劝劝你母亲,她要和离。” 池渊目光扫过侯夫人手中的剪刀,“和离挺好。” 靖威侯一口气噎在胸口,气急败坏,“你别添乱。” 池渊不慌不忙,喊了小厮来,“请府上文书先生写和离书来。” “叫管家备厚礼去请府尹大人,就说劳烦他派属官带印鉴来一趟,这份人情,我定会相报。” 一连串命令行云流水,众人目瞪口呆。 靖威侯指着他,手指发抖,“你这是要拆了这个家。” 池渊负手而立,“父亲可与她一同离开侯府,带上池澈,一家三口依旧在一起,怎么能算拆了家。” 靖威侯夫人突然把手上的剪刀换了个方向,朝着池渊的心口刺去,“我要杀了你这个孽障。” 池渊轻松的钳制她。 捏着她的手腕,借力将剪刀刺入她的一只眼睛中。 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靖威侯夫人瞎了一只眼。 剪刀落地,她捂着眼睛,脸被鲜血染红,剧烈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腰。 “你这个畜生,弑母杀弟的畜生,”她喊靖威侯,“侯爷,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 靖威侯竭尽全力保持冷静,窒息麻木的错愕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回过神来,暴怒,“她是你娘,你怎么能,你怎么敢的!” 池渊并不在意。 靖威侯暴跳如雷。 池渊让护卫把他锁进房中。 又叫来侯夫人的心腹丫鬟婆子,清点嫁妆。 “侯爷与夫人吵架,发了疯,刺瞎夫人的眼睛,我做主,让他们和离。” 官衙的人来,池渊措辞都想好了。 和离书落了印,靖威侯夫人再也不是侯夫人了。 她只是五品官的女儿钟氏。 池渊把和离书放在她手上,“我很小的时候你总是用和离威胁我,吓我,到今日,你如愿以偿了。” 钟氏将和离书撕得粉碎。 她咒骂池渊,尖叫发疯,都没有用。 胡映月请了府医给她处理伤口。 她给了胡映月一巴掌不够,还拔下头上的簪子要戳瞎别人的眼睛。 胡映月很无奈,把她打晕才消停。 靖威侯府灯火通明。 嫁妆清点结束后,一刻也没耽误,直接抬出了府,和钟氏一起,被送去了钟家。 鬼混刚回府的池澈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被告知,“侯爷与夫人和离,世子留在侯爷身边,二公子跟钟夫人走吧。” 被侯府拒之门外的池澈:???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汤药 池渊天还未亮就出了门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外,不知多少人在探听消息。 无一例外,都进不去。 新帝已住入宫中,昨日晚间就有内侍前来带走了她惯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伺候的人。 裴景明比池渊还先进府。 曲凌听下人来报,赶紧起身去见他。 他收走了给曲凌的那道圣旨,还带了几句话,“宫里不是很太平,陛下让你先住公主府,待她忙完,再召你入宫。” 又叫了穆娘子出来,把穆冠卿扔在她面前。 裴景明说,“陛下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 他踢了一脚穆冠卿,“你想怎么折磨他都行。” 穆娘子眼里的恨意如洪水凶猛。 她蹲下,看着穆冠卿,“你还活着,真好,谁杀了你,都不如我亲手杀你来得痛快。” 曲凌敏锐的觉察到了她的语气不对。 侧目看去,果然见她的眼里有水汽。 “你是穆珂?”穆冠卿诚惶诚恐。 “对,我是穆珂,”穆娘子笑了,“我也活着。” 她一针刺入穆冠卿的身体,穆冠卿倒地不起。 “来人,帮穆娘子把人抬去药庐。”裴景明吩咐。 穆珂跪在地上,“民女承蒙陛下圣恩,大仇得报,愿以余生为报。” “陛下初登基,很缺人才,太医院的选拔令发出,你去应考吧。”裴景明给她指了条路。 “好。”穆珂应得很干脆。 裴景明走了。 曲凌刚走到房中,打着哈欠想继续睡,池渊来了。 “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曲凌直接让人领着他到了内室。 “昨夜,侯府发生了一件事,侯爷与夫人和离,钟夫人连夜被送回了钟家,池澈随她一起离开侯府。” 池渊走近曲凌,衣袍带起淡淡的香气,“阿凌,侯府已经清扫干净,只等你入府。” 曲凌眼中漾起笑意,“我还说替你守住侯府基业,没想到你自己倒料理得妥帖。” 池渊在她身侧坐下,“若是没有你,我何来今日。” 他声音低沉,“侯府上下,我的桩桩件件,皆因你方能守住。” 短短几日,京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当初在公主府求娶时,嘉平郡主的话犹在耳边。 如今新帝登基,曲凌的靠山,更加轮不到他。 “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也绝不会让你日后为侯府之事忧心。” 曲凌双眸晶亮,“为民请命,锄强扶弱,就是你为我做的最好的事情。” 她伸手去抚池渊的眉眼,长眉入鬓,俊美无边。 她没有忽略池渊眼中很隐蔽的怅然。 池渊未必如她一样的心冷。 沾了血,少不得胡思乱想。 曲凌更加喜欢他了。 她喜欢池渊身上的共情悲悯,能冲淡她手中的血腥味。 “世间魑魅,当以雷霆手段除之。” “你若心有不安,就做个清官明吏,看尽人间百相,除恶务尽,方显慈悲。” 池渊喉头微动,将她手抵在自己心口,眼里极快闪过一抹释然,“有你在身侧,我才知何为明灯。” 他眉目精致如画。 曲凌被他逗得发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快些去官署吧。” 她说,“我会长长久久的陪在你身旁。” 池渊抚平心中的悸动,起身,却又驻足回首,“阿凌。” “嗯?” 他眼中似有星河倾落,“人世荒诞,幸得与你同舟。” 曲凌怔了怔,随即莞尔,“少学那些酸秀才。” 她挥挥手,“快去吧。” 待池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曲凌才喊来观棋,“去打听打听,钟家是什么情况?” 她倒是从未留意过什么钟家。 过了两日,观棋有了眉目。 “钟家就是一普通官宦人家,如今的钟老太爷,任礼部郎中。” 曲凌若有所思,“官职不高,怎么靖威侯府当年瞧上钟氏做世子夫人?” “这个奴婢也打听过了,”观棋说,“当年钟老太爷给女儿找了个新科进士,但钟夫人不愿陪人外放做官,一点点的熬,于是买通了国清寺的一个小沙弥,探听各家夫人上香时,有哪些是家中的儿子陪同。” 后面目标选定靖威侯府。 钟氏故意设计了一出才女怜花,吟诗咏落香的诗情画意扬面。 还是世子的靖威侯招架不住,两人瞒着长辈,在国清寺情定终生。 老侯爷与夫人本就因军功被忌惮,不想找高门贵女,钟氏的出现,他们也接受了。 “这样的陈年秘密,你是如何打听到的?”曲凌听得津津有味,又格外好奇。 观棋,“钟家一个郎中府,花点小钱就能深入腹部,他们府上一直不富裕,下人也都是常年伺候的,不难打听。” 有钱能使鬼推磨。 郡主一直出手大方。 曲凌语气冰凉,“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也不想她再出现在我面前。” 观棋岂能听不懂。 “钟家掌事的,是钟氏的嫂子金夫人,钟家人不多,宅子也小,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碧草和奴婢有些私下的交易。” 至于什么交易。 自然是一方拿钱,一方办事。 “就这样办吧,”曲凌拨动手上的佛珠,“别死得太急,我大婚在即,不想触霉头。” 观棋先去找了穆珂。 当天晚上,金夫人就从丫鬟碧草手里拿到了一个小瓷瓶。 “夫人,奴婢也是为了您啊,”碧草跪在地上,眼泪直掉,“姑奶奶回家,大姑娘就得从院子搬出来,和那几个庶女挤在一间屋子。” “她伤成那样,花银子倒是事小,偏偏还拿您撒气,老爷疼妹妹,只看着您被欺负,长久下去,您可怎么办?” 金氏摸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咬着唇不说话。 “靖威侯府如今是世子做主,她和世子闹得不成样子,这些年连带钟家与侯府都不好往来,眼看着世子要娶嘉安郡主,她还骂郡主呢,有她在,咱们家可是白白浪费这门姻亲了。” 碧草想起那几片金叶子,尽往金氏的痛处戳。 “公子姑娘都大了,您总要为他们的前程考虑。” 金氏指尖发颤的拿起那瓷瓶,“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碧草,“不瞒夫人,这是靖威侯的意思。” 给药的人就是这样和她说的。 “什么?”金氏惊呼,“他竟下得了手。” 金氏还记得当年侯府迎娶七品官的女儿,是何等的风光热闹。 碧草不以为意,“再多的情分,也有消磨干净的那天,姑奶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简直是鬼迷心窍。” 顿了顿,她又说,“夫人,抬回府的嫁妆,可是很大一笔数目呢。” 钟氏死了,那些银子,就能用在公子姑娘们身上。 金氏终于下定决心。 她说,“往后姑奶奶的汤药,我亲自照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回侯府 观棋带来新的消息,“她病了,说是吃什么吐什么,汤药也喂不进,脾气越发的暴躁,谁都不愿意到她跟前。” 曲凌微微一笑,“穆娘子的药真好用。” 晌午,刚试完喜服,下人来报,“定襄侯府来人了。” “来的是谁?” “王夫人。” “让她进来吧。”曲凌说。 王氏被带到一处偏厅,她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想进公主府的人太多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了进来,传到各家夫人眼里,又会对她高看几眼。 她本来不想走这一趟,可没有办法。 新帝登基以后,原本对她冷眼相待的京城夫人们纷纷转变了态度。 甚至收到了好几家的帖子。 言语之间十分亲切,对曲连梦赞赏有加。 王氏知道她们都是看着曲凌的面子。 新帝最疼爱的,除了嘉平郡主,就是嘉安郡主。 嘉平郡主很难亲近,众人的目光就放在了曲凌身上。 王氏很需要这份荣耀。 这能让他们一家四口在京城站稳脚跟,更能让曲连梦嫁个好人家。 曲凌要从公主府出嫁,这一点她无法改变。 但她得回侯府一趟。 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只要让那么多双眼睛看到,郡主心里是有侯府的,那就够了。 她等了大半个时辰。 从最初的紧张焦虑过渡到不耐。 “她真是命好,”王氏在心里嘀咕,“一个毫无教养的姑娘,被新帝捧在手心。” “我的女儿品貌皆优,知书达礼,只要给她一个走到贵人眼前的机会,将来会有更好的前途。” 珠帘轻动,曲凌来了。 王氏立马起身。 “我今日本就是要回侯府的,难为你跑一趟。”曲凌笑得很和善。 她堵住了王氏到嘴边的话。 “可是侯府出什么事情了?”曲凌问。 王氏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你有些日子没回去了,侯爷想你,闹着不肯吃药,又着凉,病了,我便来请你回府去看看。” 她这样说,能让曲凌不得不回去。 父亲病了,做女儿的不去看一眼,名声很难听。 “曲耀怎么伺候的?”曲凌皱眉。 “从前没有他,侯爷好得很,怎么多了这个儿子,反而生病了?” 王氏愣住。 她从未想过,曲凌一张口就是责问。 “阿耀很尽心,只是他还小,难免有不周到之处。”王氏勉强扯出一抹笑。 实际上,曲凌离开侯府,王氏就舍不得儿子去伺候了。 府里那么多的下人,哪有让将来的世子去伺候一个疯子的。 “尽不尽心,我回府问问就知道了。”曲凌说。 王氏傻眼了。 她知道曲凌和侯爷的关系并不亲近,所以才让曲耀连应付都不应付。 她并不认为,曲凌会真的会在乎侯爷的好坏。 怎么突然又转了性子。 王氏被她笑的心里有点瘆得慌,心里流过一丝紧张。 本来曲凌愿意回侯府,是她喜闻乐见的事情,眼下却是忐忑不安。 进了侯府,曲凌直接去了曲裎的院子。 曲耀果然不在。 “看来你说的都是假话,”曲凌摸了摸佛珠上的纹理,“曲耀很不尽责。” 王氏的脸色很难看 曲凌叫了李嬷嬷来,“我不在的这些时日,曲耀可有好生伺候侯爷,在侯爷跟前尽孝?” 离开侯府时,她就吩咐过,不用约束河东来的人,由着他们去。 李嬷嬷实话实说,“耀公子到京城,处处新鲜,带着小厮游玩在外,已经好几日没有来看过侯爷了。” 她还说,“在玉石行一掷千金,买了三尊玉佛,账都记在侯府,又在醉仙楼为个歌姬与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起纷争。” “除此之外,还轻薄了侯爷院里的丫鬟。” 王氏站在一旁,脸色由红转白。 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曲耀在河东的确是放肆了些,他还小,贪玩是天性。 “郡主,我日后定会好好管教他。”王氏有点焦急。 曲凌语气很淡,带了几分莫名的意味,“你用什么身份管教他?你有什么资格管教他?” 王氏脸上的表情凝固。 “去把曲耀找来,”曲凌又转向其他下人,“曲连梦呢?借住在府上,本郡主回府,她不来拜见?” 这回,她对王氏说,“你的这个女儿,倒是真的要管教,如此不知礼数,我可不愿意留她在侯府住。” 王氏呼吸都不顺畅了。 片刻,两个婆子押着曲连梦进来。 “放开我,我今日约了刘大人家的姑娘,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刚进门,听琴就脱口而出,“二姑娘的衣裳首饰,怎么到你身上了?” 曲连梦看见曲凌,瞬间气焰下去了。 眼珠急转,“我初到京城,来不及置办行头,好几家夫人下帖子,总不能丢侯府的脸。” 她没想到曲凌突然要见她。 之前她主动去暖山居,都被拒之门外。 她说完,求救般的看向王氏。 王氏心里一紧,找补,“都是下人的错,我让她们找几件姑娘们穿过的旧衣,她们就拿了二姑娘的衣裳来。” 她胆子还没大到敢动曲凌的东西。 曲连枝的东西也是极好的。 而且,郡主与曲连枝头势同水火,逼得曲连枝出家,拿了她的东西,也没什么。 曲连梦心里隐隐跳动着怒火。 她眼红侯府的富贵,又恨曲凌管得太宽。 那素未谋面的二姑娘都出家了,这些珍贵的衣裳首饰摆放着,还不如给她撑扬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尽孝 左右婆子就要动手。 “郡主放过她吧。”王氏上前将曲连梦抱在自己怀里。 “她未嫁之身,扒了她的衣裳,日后她还怎么做人?” 何况,还有小厮在。 “郡主不如派人去问问二姑娘,若二姑娘愿意赠予她妹妹呢?” 曲凌根本不出声,那些婆子自然不会停手。 王氏一边说一边被掀翻。 曲连梦身上的衣裳被扒了个干净。 “郡主,我也是你的妹妹,我也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对我如此狠毒?” 曲凌冷然一笑,“二姑娘是侯爷嫡亲的女儿,她才是我的妹妹,她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 “侯府都是是我哥哥的,”曲连梦羞愤交加,口不择言,“我穿件衣裳怎么了?” “掌嘴。”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曲连梦偏过头去。 “再掌。” “郡主!”王氏色变,脊背上似乎渗出了冷汗,“她不懂事,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曲凌似笑非笑,“既然曲耀在族谱上已过继,那就与你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给他们收拾东西,立刻离开侯府,”曲凌吩咐,“哪有住在别人家中不走的?” 王氏感觉一股森冷迎面扑来。 她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说多错多,她很怕那耳光落到她脸上。 可她不能就这样被赶出侯府。 “郡主,还有五日就是您大婚,侯爷病了,您娘家也要有人送您出嫁,等大婚后,我们再走行么?” 王氏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寻常姑娘,而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郡主。 “当真不走?”曲凌挑眉。 王氏只当她在气头上。 等她出嫁了,侯府就是曲耀的了,哪里还有那么长的手伸到娘家管事。 到时候再找借口留下就是了。 “大婚后,我们就走。”王氏坚持。 曲连梦恨得咬牙。 可她实在惧怕曲凌,捂着脸不敢开口。 “李嬷嬷,这段日子他们一家三口在侯府的吃穿用度,多少银子,都算明白了,回河东之前,都补回账上。” 曲凌并没有轻易的揭过。 吃进去的每一分,都得吐出来。 王氏一阵发晕。 郡主实在是太荒唐了。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曲耀的亲人。 在侯府吃住能花多少银子。 寻常亲戚来了也没有这样算的吧。 “都回去吧,站在这儿干什么?”曲凌慵懒的挥手,似乎不想和王氏多言。 王氏扶着曲连梦刚走了几步,突然一个激灵。 这个罗刹,刚刚让人去找曲耀了。 她想怎么对曲耀? 此时,王氏十分后悔去请她回来。 还不如一直在公主府,至少他们一家四口的日子安宁。 “你先回去,娘要等等。”王氏让曲连梦先走。 曲连梦又急又恼,“我今日还要出门,娘你要帮我找件衣裳,再给我一些体面的首饰。” 刘大人家的姑娘正等着她呢。 “都什么时候了!”王氏看了一眼悠闲自得的曲凌,把曲连梦拉到门外。 “没看到郡主发怒了么?”她压低声音喝斥,“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曲连梦委屈的要死,“你干嘛让她回来?” “你懂什么?”王氏警告,“不听话,我就立马送你回河东。” 曲连梦果然闭了嘴。 王氏看着她走了,自己却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外等曲耀回来。 半个时辰后,穿得花红柳绿的曲耀被强行带了回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 曲耀被小厮架着胳膊拖进来。 他一路挣扎怒骂,直到被摁着跪在曲凌面前。 王氏见儿子被如此对待,想说话又不敢。 心里直滴血,他可是侯府将来的世子,怎么能在下人面前如此没脸面! 曲耀挣不开小厮的铁钳,抬头怒视曲凌,“你就算是郡主,也不能这样折辱我。” “你要让京城人人知晓你是如何折辱自己的弟弟么?” 他正和几个公子哥喝酒厮混,就被一群闯进来的小厮捆着带走了。 那几个公子哥刚想发火,小厮只说一句,“嘉安郡主要见他”,就没人敢动手了。 曲耀狼狈至极,他脖颈青筋暴起,冲着小厮们骂道,“信不信我打断这些奴才的腿,把他们全发卖到矿上去。” “五千两,”曲凌翻开李嬷嬷递来的账本,“来京城才几天,你支了将近五千两银子。” 曲耀嚣张的气焰一滞,随即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 他试图甩开小厮的手,却发现甩不开,“我是侯爷的儿子,侯府的家产都是我的,别说五千两,就是五万两又怎样?” 他眼前又浮现出醉仙楼里醉生梦死,赌坊中一掷千金的快意。 在河东时哪想过这样的日子?京城简直就是天堂。 “该花,能花,”曲凌合上账本,莞尔一笑,“只是不能光花银子不干活。” 她转头吩咐,“送他去侯爷房中,一步也不能离开,门锁好,让他好好尽孝。”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曲耀头上。 他声音都变了,“你胡说什么?那个疯子......” “啪——” 这回抽的是曲耀。 李嬷嬷收回手,冷声道,“公子慎言,那是您父亲。” 王氏如梦初醒,尖声道,“侯爷发病时六亲不认,上次差点掐死丫鬟,阿耀怎么能和他关在一起。” “侯府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曲凌站起身,“什么疯子?那是他亲生父亲。” 她走到曲耀面前,伸手替他正了正歪斜的发冠,“孝道大于天,是不是?”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曲耀浑身发冷。 他这才看清曲凌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送过去。” 轻飘飘的字落下,四个小厮立刻上前。 曲耀终于慌了,挣扎着大喊,“我不去,他会杀了我的,娘,娘救我。” 王氏死死拽着儿子的衣袖,却被婆子一把扯开。 她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曲耀被拖出正堂,叫喊声渐渐远去。 “郡主,你是怕阿耀抢走什么?” 王氏爬起身,满脸困惑,她试图和曲凌讲道理,“阿耀过继给侯爷,并非是要抢走你什么,相反,他是给你当靠山的。” “你的弟弟们都死了,二房也死完了,没有阿耀,还有别的宗族子弟过继,你阻挡不了的,否则,侯府就没了。” “侯府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明白,曲凌到底在闹什么。 若是在河东,这样的姑娘,早就被打死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不给饭吃 王氏气得吐血。 回到二房,她思来想去,只能等曲凌先嫁出去,再给河东去信。 定襄侯府关乎着整个河东曲氏的荣辱,也不是她一个出嫁女说了算了。 等她嫁到靖威侯府,夫妻之间感情消磨殆尽,总有她哭的那天。 王氏饮了一大杯茶消解心中的火气。 曲凌并没有回公主府。 她在清点侯府的财产。 动静传到王氏夫妇的耳朵里,又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这回却是连二房的门都出不去。 “郡主说了,你们再敢乱跑,立刻送你们回河东。” 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 骂骂咧咧,又不敢硬闯。 王氏拿了个碎银子塞给二房的下人,让她去探听一下消息。 曲凌先让人把靖威侯府送来的聘礼全部抬到公主府。 又把宋氏的嫁妆清点出来。 “郡主,这数目不对。”李嬷嬷捧着账本。 “宋夫人的嫁妆,有一些用来填补了侯府的亏损了。” 曲凌接过账本开看,嘲讽道,“这就是嚷着不靠宋家,全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侯府。” 她问,“侯府有多少的产业?” 李嬷嬷拿出另一本册子,报出了数量。 “都卖出去,”曲凌说,“先把宋氏的嫁妆补上,然后留一笔遣散那些愿意离开的下人,剩下的,给慈济院。” “虽然这些产业出息不多,可数量不少,一时只怕很难出手。”李嬷嬷担忧。 曲凌笑道,“去找王令禾,她重新起的尤氏商号,缺的就是这些。” 也趁这个机会,让尤氏名声大噪,日后生意就好做了。 李嬷嬷去办了。 等消息传到王氏耳朵里,天塌了。 “她没有资格擅自变卖侯府的产业!” 都卖完了,曲耀还有什么? 王氏晕死后,又清醒过来。 “快给河东去信,快去。”王氏揪着丈夫的衣服,眼前阵阵发黑。 若是侯府只有一个空壳,那还有什么意义? 顶着侯爷的名头吃糠野菜,还不如回河东去。 “她好狠的心思。”王氏骇然。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行事这般狠辣无情,不给人活路。 曲襕欲哭无泪,“夫人,咱们根本出不去侯府,怎么传消息啊。” 他有些后悔来京城。 在河东的日子多舒坦。 他爹是族长,谁见了他不给三分脸面。 族里有祭田,有供银,他一辈子不成器,光靠祖上庇佑也能安稳一生。 “当初我就说,别动这心思,让二弟一家来京城,你非不听。” 他开始埋怨王氏。 王氏使出浑身的力气挠上他的脸,“但凡你有半点出息,我用得着费尽心思与二房斗?” 她在曲襕脸上挠出一条血印。 “当年你嫁给我的时候,不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吗?”曲襕捂着脸,“嫌弃我没出息,怎么还要抢你妹妹的姻缘。” 他也委屈。 又不是他求着王氏嫁过来的。 没出息怎么了? 有吃有喝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王氏一拳打在棉花上,喉咙涌起一股腥甜,“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她闹了一扬,精疲力尽,叫人打水来洗了把脸。 刚躺下休息,就听丫鬟来说,“姑娘哭着要出门。”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出去寻死呢,让她光着身子去吧。” 丫鬟把原话说给曲连梦听。 曲连梦扑在床上哭,“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来了也出不了门。” 丫鬟撇撇嘴,关上门让她哭。 到了晚间,事情开始不对劲。 没有人送晚膳过来。 曲连梦怄气不吃,可王氏饿得前胸贴后背。 “厨房的人都在干什么?偷懒成这个样子。” 王氏发怒,打发身边的婆子去看。 那婆子回来时,苦着一张脸,“郡主吩咐了,日后夫人一家想吃饭,就得自己拿银子出来,侯府不管吃喝。” “你说什么?”王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曲襕饿得头脑发胀,“先别说那么多了,拿银子出来吃了饭再说。” 王氏骂他,“咱们哪有多余的银子?” 之前侯府的账房能支出银子,她把仅有的私房钱,都贿赂给五老太爷了。 这这日子,她还想支,账房却说,侯府正在查帐,不支取银子,除非得郡主特批。 “那可怎么办呀?”曲襕只想吃饭。 王氏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没用的丈夫,“饿死你清净。” 这当然是气话。 无奈,只能拿出一对耳坠,“去,先送晚膳过来。” 婆子又去了。 很快,晚膳送过来。 一盘青菜,一碗蛋花汤,半只炒鸡,没了。 “怎么就这么点?”王氏胸闷。 婆子无奈,“厨房的人说了,夫人的耳坠只值这么点钱。” 王氏还想再说,曲襕已经吃了起来。 她却吃不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到了第二天,照样是没有银子没饭吃。 这回曲连梦也发现了。 “娘,郡主也太上不得台面了,哪有人不给饭吃的?” 王氏有气无力。 她掰着手指头算曲凌出嫁的日子。 曲连梦还在不停的说。 “你有什么好的法子么?”王氏心很累,只想她闭嘴。 曲连梦嚷着,“去找哥哥啊,他是侯府的主子,他说的话,下人们难道不听?” 王氏也想,可她根本出不去。 从河东来,就带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 侯府多的是曲凌的狗腿子。 “你去告诉郡主,我们愿意回河东。” 王氏以为这是曲凌逼他们走的手段。 她咬着牙,好汉不吃眼前亏。 等她从河东多带着人来,再与曲凌计较。 “郡主说了,给了夫人机会,夫人不中用,想反悔,不能了。” 王氏五雷轰顶。 这是什么意思! 她走不了了? 难道曲凌要把他们要饿死在侯府?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婚 公主府已经贴上了喜字,挂上了红绸。 到出嫁的前一天,李嬷嬷派人来传信,说是侯府铺上的掌柜一起来了。 “看来,是有人对我的决议不服。” 越临近出嫁,她就越无事可做。 新帝刚接手全部的朝政,忙得觉都睡不好。 她直接从礼部指派了官员来负责大婚事宜。 曲凌什么都不用操心。 她回了趟侯府。 踏入侯府花厅时,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射来,竟无一人起身行礼。 “郡主终于是肯露面了,”绸缎庄的掌柜率先发难,山羊胡子一翘一翘,“侯府三十多间田庄铺面的掌柜都等着您给个说法呢。” 曲凌径自走到主位坐下。 她问李嬷嬷,“人都来了?” 怎么看着,不够三十多位。 “回郡主,来了十六位,”李嬷嬷扫视众人,“老奴也派人去问了,其他人说,一切听主家安排。” 粮行的掌柜拍案而起,“郡主,侯府产业变卖,侯爷可知晓?” “侯爷神志不清,一应事务交由本郡主处置。” “可侯爷已过继了耀公子,按律该由他主事,郡主未出阁时管管家便罢了,如今都要嫁人了,还霸着娘家产业不放,传出去不好听吧?” 花厅里的人纷纷点头。 “把耀公子叫出来,就算是全部变卖,也得他点头。” 曲凌充耳不闻,只对李嬷嬷说,“没来的那些掌柜,你带句话,就说主家虽然变了,但他们还是照例在铺子田庄上,新主家还会给他们分红。”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大半的掌柜面露喜色,他们闹这一出,怕的就是新主家上任清洗旧人。 如今既得承诺,立刻就有七八人讪笑着想走了。 “郡主这是糊弄人呢,”还有人不依不饶,“没来的那些,都是又苦又累的生意,他们没准就等着换个主家。” “侯爷病着就变卖家产做嫁妆,这般不孝,仗着新帝撑腰就能罔顾人伦了?” 今天来的这些,多是经营油水厚的产业,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权贵,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他们怕的不是丢了这份差事,是没了侯府这个倚仗。 “我们手上的铺子,出息可观,不如郡主留在自己手上,一来这样大肆变卖家产可说是清理不赚钱的铺子,二来,郡主也能每月得到不菲的银子。” 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 这群混迹江湖的老油条打量着曲凌十几岁的人要脸面。 曲凌冷冷挑眉,“知道本郡主有新帝撑腰,还敢来侯府闹事?” 花厅一时寂静。 “李嬷嬷,这些人里,是侯府家生子的,一律发卖到云南矿上,外头聘的,全部赶走。” “再传话出去,谁敢用他们,就是与本郡主作对。” 在座的掌柜们乱成一团。 “我们要见侯爷,要见耀公子......” 叫嚣的话戛然而止。 素商一脚将人踢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磕得面目全非,滚落在地,转了好几圈。 人没了动静。 花厅的掌柜们动都不敢动了。 “就算不同意本郡主变卖产业,也不用以死相逼,”曲凌惋惜,“瞧瞧,把自己撞死了,多可怜。” 这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所有人心里都在呐喊。 然而,没人敢出声。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踢死的是不是自己。 掌柜们魂不守舍的被遣出了府,走路脚步虚浮。 曲凌望着地上死透的人,吩咐,“抬到王家,告诉王仲山,这样拙劣的伎俩,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定襄侯府要发卖产业,商户里想接手的人太多了。 她选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尤家。 一举把尤家抬高了几个层次。 王家肯定不服气。 但是不敢明目张胆的使坏。 王仲山便收买了铺子上威望最高的掌柜,让他去闹事,目的就是让这买卖做不成。 消息是白霜递过来的。 王仲山本意让王令禾去阻止这桩买卖。 王令禾说,“爹在郡主手上,还没吃够亏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王仲山更咽不下这口气。 就有了今日的闹剧。 “天渐渐热了。” 曲凌说,“王家也到头了。” 翌日,是大婚的日子。 天还未亮,听琴就进了屋。 听见动静,曲凌自己扯开了帷幔。 “郡主醒了?” “我没睡。” 曲凌一夜翻来覆去。 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反正睡不着。 听琴唤丫鬟们进来点灯。 凑近一看,果然眼下一片乌青,可曲凌却精神奕奕。 “郡主可别在喜轿上睡着了。”听琴温柔的拿了热帕子给她敷眼睛。 曲凌下了榻,问,“姐姐回来了么?” “还没有。” 赵元容一直不见身影。 也没有她的消息。 “看来,我得自己出门了。”曲凌说。 她不担心赵元容,姨母登基后,再也无人能撼动新帝唯一的子嗣了。 梳妆的是宫里的嬷嬷。 喜服也是宫里送来的。 才刚净了脸,康乐公主来了。 她端着一碗汤羹,“我没什么东西送你,亲手做了些吃食,不要嫌弃。” 这几日,她在公主府与曲凌一起,熟稔了许多。 “你千金之躯,为我做羹汤,我比你将来的驸马还有福气。”曲凌调侃。 她不太方便,康乐公主便端起来喂给她。 两人说着话,时间过的也快。 待梳妆完毕,穿上喜服,就只等侯府来迎亲了。 下人拿了一样东西来,说是郡主的故人送来的贺礼。 曲凌打开来看,是一盏不太精致的莲花灯。 “二姑娘送的?”听琴神色复杂。 那莲花灯,曲凌去江州之前得过一盏,是府里的老人雕刻出来哄她玩的。 被曲连枝看上,抢了去。 曲凌岂会让她如意,姐妹大吵一架。 最后被曲裎斥责,“又不是什么值当的玩意,你是姐姐,就不能让着妹妹?” 曲凌气愤之下,把莲花灯毁了。 “连枝的心不够净。”曲凌把莲花灯翻来覆去,找到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我想看望父亲。 想必,是曲裎疯了的事情传到她耳朵了。 “要让二姑娘出寺么?”听琴问。 大红的嫁衣穿在曲凌身上,除了艳丽,还让她多了些肃杀。 “我不杀神佛跟前的人,出了寺庙,她可没命回去了。” 听琴了然。 这话自会有人带给曲连枝。 “扔了吧。”曲凌把莲花灯丢回匣子。 她不会和定襄侯府任何人化干戈为玉帛。 曲裎,今天就会死。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迎亲 喜娘犯了难,“郡主,无人背您出府,这可如何是好?” 之前说,让嘉平郡主送嫁,可郡主这会儿还没回来。 “无人背,我就自己走出去。”曲凌并不在意。 “这怎么行?”喜娘说,“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门外传来嘹亮的嗓音,“什么规矩不规矩,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外头也响起丫鬟惊喜的声音,“郡主回来了!” 曲凌猛地起身,头冠上的珍珠垂帘叮当作响。 赵元容进来,看着有些疲惫,衣裳上还沾了尘土。 “姐姐,”曲凌眼眶发热,“你没事吧?” 她声音发颤,眼泪止不住的掉。 从废帝禅位那天,赵元容就没了消息。 她也不敢问,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生怕问错了会惹麻烦。 看到人平安,这些日子提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 赵元容双手捧住她的脸,“这么好看,可不能哭。” “姐姐去哪里了?”曲凌哽咽,“也不带个信给我。” “一会儿和你说,”赵元容转头对丫鬟说,“有一套衣裳,是特意做了等今日穿的,拿过来。” 她手指撩动发冠的珠帘,“先风风光光送你出门。” 吉时到了。 公主府正门大开,赵元容牵着曲凌缓步而出。 “娘登基那日,我与侯序在禁军营中。”赵元容的声音只有曲凌能听见。 “我告诉他,陛下若不禅位,我就带人逼宫。” “侯家欠我娘的。” 从行宫回来那夜。 其她人都睡着后,娘又找她说了很久的话。 先帝挑的三位大臣,宋光叛变,侯烈态度暧昧,萧辞豫衷心。 算计了娘皇位的人,她的师父也是其中一个。 陈年旧事,大人们不愿意和她说。 在宫里,宋太后更不让人提。 侯序送皇帝回京后,去禁军营中休整,她就等在那里。 从侯序的神色中,她断定侯序什么都知道了。 就在禁军营的校扬中,她对侯序拔剑相向。 “我不会让你去护驾。” 侯序双手垂立,轻轻叹息一声,“我不会去的。” 赵元容口吻极淡,“那你就不配做禁军统领。” “我知道。” 侯序从怀中取出半枚鱼符。 “剩下半枚,归你了,禁军,也归你。” 赵元容眼中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 “师兄,我们比一扬。” 校扬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不解,“郡主,你拿剑指着我们大将军做甚?” 有人起哄,“郡主和大将军是同门师兄妹,既然剑都拔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分个胜负。” 侯序就在这个时候动了手。 他知道赵元容需要这一扬比试。 禁军统领一旦换人,定会人心不稳。 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新统领武艺不俗,能起来一定的稳定作用。 “我不会让着你,”侯序说,“你要凭本事拿来。” 这一扬比试还没有分出胜负,远处皇城方向突然钟声大作。 “宫里有事发生。” 校扬四周的禁军同时骚动。 侯序下令,“所有人回营待命。” 直到宫里的旨意传来,“陛下禅位长公主。” 赵元容脸上有了笑容,禁军营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各卫将军纷纷聚拢在侯序的营帐前。 他们看向赵元容的眼神变了味。 嘉平郡主这个时候出现,意味明显,禁军迟早要换统领。 阴影里有人按剑而起。 侯序还没开口,赵元容率先说,“这位将军,莫不是也想与本郡主比试比试?” 宫中并未下旨意即刻更换禁军统领。 赵元容却没闲着。 接下来日子,她每天都在打人。 有人输给她,输不起,于是骂道,“女子也配来禁军营?” 赵元容卸了他双臂关节,将人吊在辕门旗杆上,“大声说,本郡主配不配!” 这无疑犯了众怒,不断有人找她比试。 来一个打一个。 她作为新帝唯一的子嗣,并没有急着回宫巩固地位,而是住在禁军营。 曲凌心头猛震。 她掀起赵元容的袖子。 盖头下,视线受限,却也能看见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错落在胳膊上。 曲凌一句话也不说,赵元容却知道她很难过。 “这没什么,我作为皇帝的独子,自然要经历更多的磨练。” 她牵着曲凌往外走,安慰她,“身体上的疼痛,是最轻微的折磨。” 侯府迎亲的仪仗已到街口,池渊一袭大红喜袍骑在白马之上,俊朗非凡。 见赵元容亲自送嫁,他怔了怔,随即下马行礼。 赵元容微微颔首。 她把曲凌交到池渊手上,“多余的话也无需我说,池大人日后该如何,想必心中有数。” 冷冰冰的语气暗含警告。 池渊很沉稳,“郡主放心,我定不负阿凌。” “谅你也不敢。” 赵元容也上了马,跟着花轿去侯府。 鞭炮声震天。 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新嫁娘没有嫁妆么?” “前几日,看到侯府抬了许多东西进了公主府,怎么会没有嫁妆呢?” “难不成,陛下要给郡主封公主,另造公主府?” 这样就省了嫁妆抬来抬去。 “她又不是陛下亲生的女儿,封个郡主顶了天,要是封公主,让那些宗室怎么想。” 这也是如今京城大部分世家贵族对曲凌的态度。 他们并不觉得从前得长公主疼爱的曲凌,会在长公主称帝后有什么不同。 定襄侯府落败,靖威侯府更是闹出了大笑话。 皇帝若是真的疼爱郡主,就不会让她嫁到这种人家。 靖威侯府前,门可罗雀。 三五成群的小厮躲在暗处,时不时探头张望。 都是各府派来打探动静的。 “看来是真没人来贺喜,”其中一个小厮说,“连个唱礼单的都没有。” 另一个小厮嗤笑,“要不说他们顶顶的相配,我家夫人说,这两家侯府,都和中了邪似的......” 话音未落,长街尽头突然传来整齐的铁甲碰撞声。 众人循声望去,皇旗开道,千牛卫随行,御马拉着鎏金车驾缓缓驶来。 小厮们面色惶恐,方才的调侃早已不见,“快回去报信,圣驾亲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圣驾 侍中萧大人是第一个出府的。 这是个信号。 御驾还没停稳,萧大人已经到了。 他身后跟着不少气喘吁吁地的官员,跪在侯府门前。 “臣门下侍中恭迎圣驾——” “臣光禄寺少卿恭迎圣驾——” 呼喊声此起彼伏。 马车内,皇帝透过纱帘望着外面越聚越多的官员,嘴角轻扬。 裴景明执笔站在御驾外,在记录什么。 “景明,”皇帝开口,“靖威侯夫妻二人怎么不出来?” “母亲还不知道呢,池渊那小子很上道,您登基那日,他便出手把侯府收拾干净了。” 皇帝轻笑一声,“那就好。” 她说,“朕总担心阿凌受委屈,这些日子也顾不上她。” 裴景明陪她说话,“阿凌威风着呢,从前的定襄侯府她都不怕,往后有您撑腰,便是亲王府,也不在话下。” 前来的官员越来越多。 “母亲,看来他们不管心里如何,至少表面上不敢违逆。” 趁着这次出宫,也试探试探人心。 皇帝声音微凉,“脊梁骨再硬,也有被敲断的时候。” 喜乐传来,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池渊一眼望见御驾,连忙下了马。 “新婚无大小,今日免跪。” 皇帝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赵元容已经策马奔到车驾前,“娘,我回来了。” 车帘终于动了,露出皇帝半张威严的脸。 她目光扫过外面黑压压跪着的百官,扬声道,“诸卿都回去吧,今日朕的外甥女大婚,不过是来讨杯喜酒喝,不值得兴师动众。” 皇帝一声外甥女,官员们心里就想着,回去给自家夫人女儿提个醒,日后遇见嘉安郡主,也得敬着。 他们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新帝登基才数十日,暗中已经掌控了禁军。 有了禁军,摘掉大臣的乌纱帽轻而易举。 此刻说讨喜酒,实则是看哪些官员不来“讨”这份臣服。 “陛下隆恩。” 众臣齐声应和,却没人真敢离开。 直到皇帝进了侯府,他们才敢擦着汗爬起来,三三两两议论着散去。 靖威侯府的正院,骂声穿透院落。 “逆子,畜生!” 靖威侯被绳子捆在太师椅上,外头喜乐声越欢快,他眼中血丝就越多。 “高堂不在,拜的什么堂?” 他疯狂摇晃椅子,“池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了!” 老仆进来,见状说道,“侯爷,陛下亲临,是天大的体面。” 靖威侯的骂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侯府大门处,跪了不知多少官员,都在跪迎陛下圣驾呢,”老仆咋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扬面。” “陛下真的来了?”靖威侯双目圆瞪。 他吼道,“还不快给我解开,我要去迎陛下,池渊这个孽障,把他老子关起来,让陛下知道了,岂不是大罪?” “您就别操心了,”老仆劝道,“陛下疼爱郡主,爱屋及乌,也会对世子另眼相看。” 他观察着主子神色,“老奴说句掏心窝的话,您若真为侯府好,不如趁早把侯府交给世子。” 靖威侯愣了愣。 随后怒火中烧,“那老子去哪?入赘到钟家去?” 他心里一直还惦记着钟氏,顺口问, “夫人如何了?伤了的眼睛可好些了?钟家有没有给她看病?” 老仆叹气,实话实说,“世子不让任何人去打听,夫人的消息半点也传不到侯府来。” 靖威侯咬牙切齿,“这个逆子!” “侯爷,您服个软,带着夫人回老家吧,”老仆说,“不为别的,您也得为二公子着想。” 池澈被扫地出门后,根本不去钟家。 天天蹲在侯府大门哭。 见着池渊出门,就抱着腿说,他姓池,不姓钟,凭什么让他去钟家,怎么不是大哥自己去钟家。 池渊发了话,再蹲在侯府大门碍眼,就绑起来扔到城外去。 把池澈吓坏了。 如今天天蹲在西角门哭。 他身上一分钱没有,可怜见的,热乎饭都吃不上一口。 还是府里的人不忍心,有时候偷偷塞两个馒头。 靖威侯心如刀割,突然纵声大哭起来。 拜堂时,皇帝已经坐在侯府正堂上首。 “一拜天地——” 礼部官员的嗓音洪亮得几乎掀翻侯府屋顶。 他今早还满肚子牢骚,主持过那么多王公勋贵的大婚,没见过这样荒唐的扬面,连个坐高堂的人都没有。 夫妻二人,凑不出一位爹娘。 此刻他却是腰板挺得笔直。 他可是第一个主持皇帝坐高堂的大婚。 拜堂后,曲凌被搀扶着到了新房。 侯府并未其他人来,新房不见喧嚣。 喜娘说着吉利话。 “新郎官揭盖头——” 喜娘拖长的尾音里,池渊手腕微抬,龙凤呈祥的盖头翩然掀起。 曲凌垂眸坐在锦绣堆中,四目相对的刹那,眸光如春水。 池渊呼吸凝滞,挪不开眼。 “郡马看呆了?”观棋捂嘴轻笑,却被听琴瞪了一眼。 池渊这才回神,放下喜秤。 合卺酒饮过,礼便成了。 皇帝还在外面,夫妻二人携手出了新房。 见到皇帝,曲凌直直跪了下去,“姨母。” 池渊跟着跪在旁边。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波动。 她伸手抚过曲凌的发丝,“前些日子事多,宫里也不太平,便没有召你入宫。” “祭天大典就在下月,到时候会一起册封你与元容。” 她命女官取出一卷圣旨,放在曲凌手上,“姨母住过的公主府,赐给你,算给你多一份嫁妆。” 曲凌心头发烫。 公主府这样给了她,一举将她的身份抬高。 什么非皇帝亲生,封个郡主空有名头,这种话以后就不会听见了。 堵住很多的人嘴,也省了很多麻烦。 她实在是厌倦了一些蠢人上赶着找死。 杀的人多了,也无趣。 送皇帝回宫时,裴景明偷偷丢给她一个册子。 “这些都是今日没来侯府迎圣驾的人。” 他狭长的凤眼挑起一抹笑意,“我给你的书要好好读,这些人,就是你的功课。” 等人走后,曲凌展开册子,第一个名字,赫然是颐亲王。 曲凌若有所思。 第一百九十四章 侯爷死了 新人携手往新房走。 下人们提着灯,远远的跟着身。 “按你的意思,没有宴请宾客。”池渊说。 没有人来,也是因为没有发出请帖。 曲凌的指尖在他掌心轻挠,“我喜欢这份清净。” 他们这扬大婚,从下聘到拜堂,桩桩件件都违背世俗。 曲凌都可以想象到,若是宾客盈门,会有多少非议。 总有人爱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她不怕坏人,她怕那些一片好心却给她带来麻烦和不愉快的人。 气也不是,骂也不是,自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我很高兴,你处处迁就我。” 想得这一份清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很开心,她提的要求,池渊理解,并且能办到。 朔风院内,红烛高照,满室生辉。 听琴带着下人收拾箱笼。 曲凌只带了裴景明给的那些书。 “原来这些就是郡王说的书,”池渊拿起其中一本,笑道,“他有心了。” 随后将书放回箱笼,“都退回去吧,咱们不用他送。” “怎么?”曲凌挑眉,“你不愿让我读这些?” 池渊合上书册,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他送的虽是好东西,可你现在读起来会很吃力。” “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了新房,往院子的左侧去。 房门推开,入目的是层层叠叠的三面檀木书架,上面陈列的全是书籍,错落有致,满室书香。 “读书不易,非一日之功。”池渊站在她身后,将看呆的姑娘推进书房,从最右侧抽出一本。 他翻开扉页,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曲凌看了其中一行字,噗嗤笑出声。 指尖点在一处批注旁,“这里写着,胡言乱语,执笔人疑似神志不清,这就是世子治学的态度?” 池渊耳根微红,将她圈在书架与自己之间,“年少轻狂罢了。” 他带着她的手去够更高处的书册,“郡王送你的,夫君都有,但,读书不可操之过急,你先从简单的开始,才能更好的理解那些晦涩难懂……” “那你可以教我么?”曲凌转身,背靠在书架上。 她伸手环住池渊的腰,仰着脸,烛光在眸中流转,“不然,我只能求姨母,让我去国子监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池渊脸上。 他的目光从高处收回,扣住曲凌的腰将人按在书架上。 “教你可以,拜师需先纳束脩。” 曲凌勾住他腰间的玉带,“先生要怎样的拜师礼?” 池渊突然伸手,抽走她发间玉簪。 墨发如瀑泻下,遮住了案头的烛火。 曲凌是被听琴的声音叫醒的。 “郡主,侯府来人说,侯爷昨夜过世了。” 此时,东方泛白,天色微微亮。 “怎么过世的?”曲凌没有睁眼。 “耀公子不知为何与侯爷起了争执,拿琵琶的弦,把侯爷勒死了。” 池渊也醒了,皱眉去看曲凌。 “我回去看看。”曲凌坐起身。 池渊已经将幔帐挂起来,望了一眼尚未燃尽的龙凤烛,“我同你一起去。” “好。” 到定襄侯府时,门口已经挂了白幡。 李嬷嬷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人治丧。 见曲凌和池渊回来,忙上前行礼,“......侯爷昨天病情加重,把耀公子打得狠了些,后半夜,下人们都去歇息了,耀公子爬起来,剪断了云雾的琵琶弦。” “人呢?” “捆起来,关在柴房里。” 李嬷嬷问,“郡主,要报官么?” 曲凌失笑,“大理寺少卿大人,不就是官么?” “哎呦,老奴也是昏了头。” 曲凌对池渊说,“劳烦大人随我一起,去审审犯人。” 柴房的门被推开时,曲耀蜷缩在角落。 他脸上的抓痕和额头的血窟窿,看着触目惊心。 当看清来人是曲凌和池渊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我实在是受不住,才杀了人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曲凌戏谑,“杀人,是要偿命的。” 曲耀浑身发抖,抬头惊恐的望着她。 一股寒冷从脊背爬满全身。 “都是你,是你安排好了一切,是你故意让我杀了侯爷。” 曲耀嘴唇颤抖着。 他就说呢,这个女人手段那般强硬,若真不想侯爷过继,他们一家人根本进不来侯府的大门。 人到了绝境。 很多事情都会想得更明白。 “你这个疯子,疯子,你是故意让我们一家人住在侯府,你用一个馅饼,勾着我们所有人跳进了你的陷阱。” 他的眼底,有愤怒,还有惶恐。 前几日,曲凌回来后,侯爷的病情加重了。 越来越喜欢打人。 李嬷嬷那个恶奴,不让下人进屋,却把他关在屋子里。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 可发怒也好,祈求也好,没人放他出去。 他想见爹娘,想回河东,无奈连院子都走不出去。 到曲凌成亲那日,天还没亮,他就被人从床上拖起来。 一睁眼就是李嬷嬷那张老脸。 老脸面无表情的吐出几个字,“侯爷醒了,找公子呢。” “找什么找,那疯子根本认不得人。” 曲耀在心里大骂,却不敢反抗。 他自己不走过去,就有小厮拖他过去。 一进屋,侯爷披头散发过来直接就是一巴掌,“逆子,敢拦我送嫁。” 曲耀根本来不及说话,光挨打了。 “我要送我女儿出嫁,你们敢拦住我!” 他又不敢还手,抱头鼠窜,却被侯爷揪住头发往墙上撞。 他疼得眼前发黑,听见李嬷嬷在叹气,“哎,侯爷的病又重了。” 最可怕的是那老货临走时那个眼神,同情中带着诡异的期待。 曲耀瘫在地上,摸到额头的血。 疯子的力气大得惊人,这次是真的要打死他? 好不容易汤药端来,侯爷睡了。 他龇牙咧嘴的让丫鬟来上药。 丫鬟给他上药的时候,说,“公子再忍忍,郡主今日大婚了,往后她一个出嫁女就不好插手侯府的事情了。” 那丫鬟名唤小雅,是唯一对他贴心的人。 他也早许诺,等袭了爵位,纳小雅为妾。 “还有云雾那小贱人,等侯爷死了,府里都是您说了算,到时候,她还不得跪着求您宠幸。” 曲耀气不打一处来,“她算什么东西。” 明明是个贱妾,却总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他。 他不过想摸把她的手,就被甩了一巴掌。 小雅趁机往他伤口上撒盐,“公子得赶紧成为侯府的主人才是,您爹娘还有妹妹,被郡主关在二房挨饿受欺负呢。” 曲耀身心疲惫 继承爵位。 这个念头钻进他心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侯爷虽是疯子,可一日不死,他就永远无法走到世人面前,曲凌就能肆无忌的压在他头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跑! 曲耀不知道挨了多少打。 他想跑,被李嬷嬷无情的拦住,“您是侯爷的儿子,若是受不得伺候侯爷的苦,老奴会禀明郡主,让河东老家换个人来。” 曲耀差点就点头了。 谁爱挨打,让他来! 可到底不甘心啊。 已经挨了这么多了,万一他回家的路上,侯爷死了呢? 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他忍了。 终于,入夜,曲裎喝了汤药睡了。 曲耀拖着疲惫的身躯如行尸走肉般躺回床榻上。 小雅又来了。 “公子受苦了。” 曲耀累得话都说不出口,摆摆手。 “公子,奴婢有法子,让您一劳永逸。” 小雅如鬼魅一般站在床头。 “侯爷最喜欢云雾,他房里,有云雾的琵琶,琵琶弦,是能杀人的。” 曲耀立刻翻身而起。 “你敢杀人?” “谁说是咱们杀的,当然是云雾那贱婢不愿伺候一个疯了的人,杀了侯爷。” 小雅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心。 她拉着曲耀回到了曲裎的房间。 四周悄然无一人。 果然有琵琶立于窗下。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剪下琵琶弦,又是怎么套进曲裎的脖子里的。 只记得那一刻,浑身愉悦和爽快。 “老东西,赶紧去死吧,”曲耀收紧了手,琵琶弦在他的手上划出勒痕,“以后,我就是定襄侯。” 门就是这个时候被踢开的。 黑暗的房间瞬间亮白如昼。 曲耀第一次在李嬷嬷那张老脸上看到了别的表情,浮夸做作,“天哪,公子,您怎么能杀了自己的父亲呢?” 那个怂恿自己杀人的小雅站在她身后,楚楚可怜,“嬷嬷,奴婢怎么劝公子都不听,奴婢害怕极了。” 曲耀五雷轰顶。 他觉得侯府是个巨大的戏台子。 而他们一家,是误闯入戏班的倒霉鬼。 柴房里,曲耀崩溃又绝望,“是侯爷一直打我,是小雅挑唆我杀了他。” “我要见我娘。”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无助的抱紧自己。 “哎,侯爷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杀了他呢?”曲凌叹气。 她对池渊说,“你先回大理寺,这案子,我会亲自和陛下说。” 池渊走后,曲凌先交代李嬷嬷,“去报京兆府,就说曲耀丧心病狂,为侯府爵位谋害侯爷。” 李嬷嬷记下,问道,“郡主可要去见侯爷……最后一面?” 封棺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去。” 为什么不去。 怎么让曲裎死,她可是想了很久的。 煞费苦心的成果,不看岂不是可惜了。 侯府的灵堂搭建在老地方。 李嬷嬷的手脚很快,一应物件,库房里都存着有。 人死的时间虽不长,该摆出来的都摆出来了。 曲凌昨日大婚,今天穿的还是一身红衣。 站在满目雪白的灵堂,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她手上的佛珠轻动,嘴角微微上扬,心情愉悦。 终于,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侯府,就要付之一炬了。 她送走了好多人。 曲裎死状极惨。 琴弦几乎勒断了他的脖子,为了入殓,把脖子又缝上了。 “在下面碰到我娘,躲远一点,你要是敢欺负她,或是对她纠缠不休,等我死了,我再杀你一次。” “要是投胎,下辈子不许靠近我娘,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曲凌最后说了一句,“你连宋氏都配不上。” 她对李嬷嬷说,“把府里的下人都叫来吧。” 很快,侯府所有的下人都聚在了灵堂外。 二房的下人也来了。 曲凌先问了那一家三口的情况。 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起初给银子还有饭吃,虽然粗淡,是能填饱肚子的。 到了前日,再也没有东西送过去。 三人饿得头晕眼花,眼睛都绿了。 王氏夫妻二人从开始的互相指责,到最后的大打出手。 几顿饭不给吃,就已经反目成仇。 若不是曲连梦拦着,杀红了眼的两个人必有一死。 曲连梦哭了闹了,不甘心被饿死在侯府,想从院子的后墙偷偷爬出去。 掉下来摔断了腿。 又没有大夫,又没有吃食,疼晕了几次,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骤然间,守在院外的下人都撤去了。 王氏大喜,一股脑往厨房冲。 生的熟的都往嘴里塞。 落后她几步的曲襕看到吃的两眼放光。 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吃饱后,积怨已久的夫妻二人也能心平气和的商议对策。 “昨日是郡主大婚的日子,她心情好,打算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曲襕很笃定。 王氏附和,“我们快走,再晚,郡主又反悔了。” “那两个孩子怎么办?”曲襕担心。 “连梦摔了腿,无法带她走,阿耀无须担心,郡主如何也不敢对他下手。” 两人说着已经跑到了侯府大门处。 死里逃生的庆幸和长时间的精神折磨,让她们忽略了为什么一路遇不到任何的下人。 出了侯府,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定。 回河东,马上回河东,搬救兵。 远处,京兆府的差役来了。 “快躲起来。” 曲襕下意识拉着王氏躲在侯府大门处的石狮子后。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只是有些心虚。 这一转身,才看见侯府挂着白幡。 “有人死了!” “是侯爷死了,”王氏脱口而出,又有些激动,“一定是侯爷死了。” 她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明。 “否则,侯府不会挂白幡。” 难怪下人都撤走了。 原来是侯府发生了大事。 “那京兆府的差役来干什么?” 曲襕扯着王氏的袖子,“咱们快些走吧,趁着侯府乱,一会郡主要回来奔丧,我们就走不掉了。” 他脑海里光浮现曲凌的脸就一阵发抖。 那个人太可怕了。 王氏却不动。 她不想走了。 侯爷死了,曲耀该顺理成章的继承侯府。 可她又犹豫。 曲凌那个杀千刀黑心肝的回来,不知道还有什么下作的手段。 她是先回河东搬救兵,还是先帮曲耀坐稳侯爷的位置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死完了 她对曲襕说,“你回河东去,我留下帮阿耀。” 曲襕,“我一个人回去?” 不好吧。 他一个人怎么走那么远的路,万一也死在半路就惨了。 王氏见到他懦弱无能的样子就来气,“废物,我们得分开行动。” 她抬头看了眼巍峨的侯府,深吸一口气。 都到这一步了,绝不能前功尽弃。 王氏抬腿就想进侯府,却发现走不动。 一回头,曲襕抓着她的胳膊,犹犹豫豫,“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王氏伸手就是一耳光,“你怎么这么没用!” 两人在侯府门口拉扯了片刻。 王氏好说歹说,总算让曲襕答应先走。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侯府传来。 “我是冤枉的,都是曲凌设计陷害我,我是无辜的,不是我......” 王氏定睛一看,果然是曲耀。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愣是半晌没有动作。 刚走出不远的曲襕听到动静也折返回来,惊呼,“坏了,阿耀怎么被抓起来了!” 差役们抓着被五花大绑的曲耀,推搡着往外走。 王氏如梦初醒,疯了似的扑上去,“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他是谁?” “爹,娘,快救救我。”曲耀看到父母,绝境中生出一丝希望。 为首的差役一把推开她,“我们只知道,他是定襄侯过继的儿子。” “既然知道,还不快放人!” 王氏就要伸手去解绳子。 差役直接抽出刀来,拦住她,又抖出一纸公文,“现在他是弑父凶犯,人证物证俱全,你胆敢阻拦,连你一起抓!” 王氏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弑父? 他父亲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王氏下意识的去看曲岚。 曲襕好像反应了过来,顿时变了脸色,“大人,你的意思是,他杀了侯爷?” “没错。” 差役的回答让王氏夫妇二人眼前一黑。 刚才还做着儿子继承爵位的美梦。 结果发现,侯爷是死了,但,是曲耀杀的。 儿子成了杀人犯。 王氏摇摇欲坠,咬破舌尖不让自己晕过去。 “中间必有误会,”她强作镇定,想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几位大人,一定是有误会。” “娘,这都是曲凌的陷阱,她故意骗咱们一家人过来,”曲耀欲哭无泪,“咱们上当,咱们都上当了。” 差役不再耽误时间,押着曲耀就走。 “不可能,我儿最是孝顺,”王氏突然死死抱住差役的腿,如市井泼妇,“是有人陷害,是曲凌陷害。” 差役不耐烦地一把将她拎起来,“胆敢诬蔑郡主!” 他一挥手,“也带走!” 王氏凌乱中被一起押着走了。 曲襕想追上去。 “回河东,去找族长,让他们来京城!”王氏凄厉的声音传过来。 曲襕无助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嚎哭着拔腿往城外跑去。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现在一心只想回到河东。 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京城。 “郡主,王氏和曲耀一起被带走了。”观棋一直扒在门口。 直到人都被抓走了,才来报给曲凌。 “跑得可真够慢,”曲凌拨弄佛珠,“和京兆尹说一声,过几日,把王氏放出来,你们派个人盯着,一定要让她安全回到河东。” “她要是不愿意回河东呢?” “那就去城外乱葬岗。” 曲凌淡漠的说完,目光才落在齐聚一堂的侯府下人们身上。 “侯爷死了,今日,本郡主做主,给你们两个选择,放了身契,拿了银子走,或者是继续留在本郡主身边,本郡主给你们另外安排去处。” 曲凌的话掀起轩然大波。 侯爷刚死,郡主就要散伙了? 他们心里震惊,也不敢有半句异议。 “郡主,我们留在您身边,是跟着去靖威侯府么?” 有人斟酌着问了一句。 “本郡主有自己的府邸,你们或是在我的府上,或者是我在你们安排到庄子上前。” 曲凌温和回答。 “奴婢愿意留下。” 络绎不绝的有人跪下。 侯府的差事体面,跟着郡主往后更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差事。 拿了身契,得了自由身,如何填饱肚子,也是个大问题。 这些愿意留下的,多数是年纪不大的女婢,卖身进府的。 也有人愿意走。 拿了身契,还能得到一笔银子。 这些人,多数是男仆,还有侯府的家生子,一家人在一处,一起有了良籍,做些什么都行。 曲凌按照众人的意愿,要走的,今日就走。 不走的,先留下帮着李嬷嬷操办丧事,再由李嬷嬷安排。 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抓紧议论定襄侯府的最后一次丧事。 “定襄侯府死完了。” “这回死的是侯爷,杀人的是过继来的儿子。” “要我说,郡主真可怜,洞房花烛夜,死了爹。” “是啊,这过继来的公子,说是一家四口都住进去了,摆明了等侯爷死了吃绝户。” “也太等不及了,还好老天爷有眼……” 曲凌在侯府住了三日,谢绝了所有上门奔丧的人。 池渊下了衙门就往侯府来陪她。 此举惹得同僚玩笑。 “少卿大人,才大婚哪有这样住在娘家的。” “你莫不是畏惧郡主,夫纲不振?” “我告诉你,这女人,不能太惯着,她再厉害,也是个娘们……” 池渊抓起一把土,“你看,这土是不是格外别致?” 同僚凑过去看,“哪有什么别致……” 下一瞬,池渊手里的泥土就全部塞到他嘴里了。 “啊……噗……噗……” “池渊,你是疯了么?我不过开两句玩笑。” “好笑么,”池渊神色中带了锐意,“我笑了么?” 同僚气急败坏,“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从前仗着家世,现在仗着郡主,你要真有本事,就靠自己……” 池渊这回塞他嘴里的,是一把枯叶。 “我就是了不起,”池渊松了松筋骨,“也比你有本事。” 同僚好不容易吐干净了一口的污秽之物。 “你……” 刚张口,突然腾空而起,被池渊挂在了树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下葬 直到那同僚去茅房,茅坑的板子裂了,直接掉进了粪坑。 好在当时茅房里还有别的人,忍着恶臭把他拉了上来。 “是池渊,是他害我!”同僚终于崩溃。 “你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惹得池大人这般生气?” 有人问,“他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同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是寒门出身,本来就忌恨池渊。 得知他娶了郡主,更是夜夜难眠。 他不敢动别的坏心思,也没有那个能力使坏,只能在言语上调侃几句。 哪知池渊这样不依不饶。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打着开玩笑的幌子刺过。 “我也是肺腑之言,为了他好,让他不要被郡主一个女人拿捏……” “闭嘴!”一声呵斥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是大理寺卿。 “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大理寺卿阴沉着脸,“女人怎么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你不清楚吗?” “陈旭,你走到今日不容易,可别让一张嘴毁了你的前程!” 陈旭愣住了。 随后一阵后怕。 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有接触到新帝的机会,故而一时忘记龙椅换了人。 “大人,下官知错了。”他立马爬起来,郑重道。 大理寺卿被他臭得连连后退,捂着鼻子嫌弃,“你别给我认错,你给池少卿认错去。” 说完一溜烟跑了。 陈旭还是不服,池渊就是命好。 “你别不服,你们二人同科进士,他名次比你高。” 有明眼人戳破了他的心思。 与他相熟的也说,“你言语轻视郡主,往大了说,够让你丢官了。” 陈旭到底是怕。 待他清洗干净,找到池渊,“池大人,是我冒犯了。” 池渊脚步不停,如一阵风略过,“写份悔过书,篇幅不能太少。” 陈旭:****** 他还想再说什么,池渊已经没了踪影。 “赶着去投胎呢?” “你少说两句,今日定襄侯下葬。” 陈旭彻底闭了嘴。 池渊到侯府时,正在起棺。 侯府像一座鬼宅。 白幡被风声吹得呼啸作响,灵堂里传来诵经声。 侯爷没有儿子,本该由他这个女婿扶灵,但他只是向站在廊下的曲凌伸出手。 “我陪你在侯府走走吧。” 曲凌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发间簪一支银钗,却比满府的白幡更显肃杀。 她将手放入池渊掌心,唇角微扬,“好呀。” 他们绕过灵堂,穿过垂花门。 曲凌还记得曾经花团锦簇的侯府,如今却是荒凉破败。 真好。 每一处都是她复仇的痕迹。 “我记得这里,”曲凌停在一处小院前,“八岁那年,我在这跪了很久,宋氏说我的丫鬟偷了她院子里的金子。” 她知道是诬陷,她知道宋氏为了逼她服软。 她找曲裎要公道,就在这个小院前,见到了她的父亲。 风头正盛的侯爷满眼不耐,“你母亲难道还会冤枉一个下人不成?” 她也倔强,“我母亲早就死了。” 曲裎便罚她跪在这里。 曲凌走进院子,指尖拂过墙面。 突然抄起角落里半块碎砖,狠狠砸向院中的水缸。 陶片四溅,水泄了一地。 那时候不可一世的侯爷,能预料到自己差点死无全尸么? 曲凌转身,笑得明媚,“从前我就想着,如果能亲手毁了侯府的一切,那该多好。” 她环顾四周,神色雀跃,“如今,我就要做到了。” 池渊温柔的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手中的灰尘,“我们阿凌真厉害。” 曲凌拉着他,奔跑在空寂的侯府中。 “我把曲连梦送去了静云庵,”曲凌的声音很雀跃,“她喜欢她二姐姐的衣裳,送她去她二姐姐身边,这就是缘分。” 池渊跟在她身后,眼里只有她。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来到暖山居。 这里依旧整洁,仿佛外界的混乱与这里无关。 曲凌推开窗,看着暮色中的侯府,忽然叹了口气。 池渊从身后环住她,“不舍得?” 曲凌靠在他胸前,摇了摇头。 只是有些惆怅。 池渊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我替你写的,你入宫,交给陛下,若是有朝臣问起来,直接拿出折子,就一清二楚。” 曲凌展开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曲耀为爵位弑父的罪状。 末尾请求皇帝收回定襄侯爵位,并追究河东曲氏教子无方之责。 字字诛心,却句句属实。 “你也教我写折子。” 曲凌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 池渊轻笑,“夫妻一体,你想学,为师必倾囊相授。” 曲凌转身捧住他的脸。 “今晚,等我从宫里回来……” 她凑近他耳边,说了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 池渊眸色转深,喉结滚动了一下,“好。” 曲凌进了宫,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与皇帝说完话。 皇帝留她用饭,裴景明说,“母亲,她大婚还未过三日,家里有个夫婿翘首以盼呢。” “倒是朕不解风情了。”皇帝失笑。 曲凌嘴角抽了抽。 “没事的姨母,我想和您吃饭,我想元容姐姐了。” 皇帝很高兴,“好,咱们一家人吃饭。” “母亲,那我呢?”裴景明问。 他还没有被留过饭,每次都是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赵元容直接住进了东宫,他却从未留宿过。 裴景明心中苦涩。 母亲是怕他生出不臣之心么? “你也留下,”皇帝说,“天色晚了,到时候,你送阿凌回去。” 曲凌让小太监回去给池渊带了话。 等她从宫中出来,远远看到池渊立在宫门处。 他的衣袍被晚风掀起一角,手中宫灯映得眉眼愈发温柔。 “你怎么来了?”曲凌提着裙子小跑过去,“你等了我多久?” 池渊替她理了理微微散乱的发丝,“我不放心你,想着还是亲自来接你。” “池大人,接媳妇回家呢。” 裴景明也出来了,折扇轻点着掌心,眼底满是促狭。 池渊微微颔首打招呼,“郡王。” 待裴景明摇着扇子上了马,曲凌被池渊扶上马车。 “你吃过晚饭了?”曲凌问。 池渊垂眸望着她,喉结动了动,“没有。” 曲凌指尖轻戳他手背,“那我回去,再陪你吃一些。” 原本努力板着脸的池渊被这句话熨平了眉间的褶皱,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好。” 到了侯府门口,二人携手进府。 角落里突然窜出个身影,“郡主嫂子,郡主嫂子。” 曲凌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谁?” 池澈指着自己,“我,我池澈。” 他又指了指池渊,“我哥的弟弟。” “我娘快不行了,她想见我爹最后一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关起来 爹娘和离后,他被扔给了娘。 他姓池啊。 怎么能去钟家。 他寻思着这都是大哥的意思,只要见到了爹,就能让他进门了。 可爹就和失踪了一样,他在侯府蹲了那般久,也不见踪影。 还被池渊警告威胁。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惨一点,继续蹲守在角门,只为一个进府的机会。 然而没用。 池渊的心,是铁做的。 池澈去衙门问,说是他爹告了长假。 正值新帝登基,一个闲散职位,没人在意他怎么不去点卯。 池澈想过各种法子,就是进不去侯府。 郡主和池渊成婚那日,他早早就去找了舅母金夫人,想跟着一起混进府去。 舅母却说,“侯府没有发请帖,咱们不好上门。” “可钟家是侯府的姻亲,娘舅娘舅,大哥成亲,舅舅和舅母怎么能不去。”池澈急了。 金氏幽幽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你娘和离了,钟家和侯府,再无瓜葛。” 池澈眉眼间尽是焦灼。 他外祖父钟老太爷,官位不高,性子却执拗,说什么也不肯上侯府去。 那只能自己去了。 他不信,大婚之日,还能硬拦着不让他进。 结果,刚出钟家没走几步,就被人打了闷棍。 醒来时,在荒郊野外的一处坟扬,太阳都快落山了。 吓得他命都没了。 撒丫子狂奔进了城。 哪还有心思去侯府闹事。 躲在钟家,几天都感觉魂没回来。 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了。 娘却不大好了。 池澈听她一直喊着要见爹,咬了咬牙,还是往侯府来了。 他特意蹲守到曲凌和池渊在一起的时候跳出来 当着郡主的面,池渊总不能太过分吧。 池渊面色不善,挡在曲凌身前,“你怎么在这儿?” “大哥,郡主,”池澈一下就跪了,“让我进去和爹说一句,让爹去见娘最后一面吧。” 他说着又转向曲凌,祈求道,“郡主,您能帮我娘请个太医么?” 钟家的官位实在太小,请不动太医。 曲凌指尖轻轻拨动腕间佛珠,想起眼前的人是谁了。 池渊察觉到曲凌的视线,有些歉意,“是我不好,扰了你的清净。” 池澈瞪大眼睛,都什么时候,有没有人听到他说话呀? “我先送你回院子,”池渊对曲凌说,“我让人打发他走。” 佛珠在曲凌指间停了一瞬。 “我来吧,”她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我答应你了的,还好,还有事给我做。” 池澈完全听不懂这番哑谜,只觉后背莫名发凉。 “你吃过饭了么?”曲凌话锋一转,眉眼间浮起笑意,看着很好亲近的样子。 池澈一愣,随即心头狂喜。 还是郡主人好。 他连忙摇头,“还没呢。” “进来吧,先吃点东西,”曲凌对他招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会让人去知会侯爷,至于侯爷要不要去钟家,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池澈立刻爬起来,得意地瞥了池渊一眼,转头对曲凌谄媚,“还是嫂子好。” “我今日心情好。”曲凌转身入府。 可池澈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完全走进侯府,他才一个激灵。 今日是郡主的父亲下葬的日子,她怎么会心情好呢! 池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不受控制的一阵心头发紧。 凉亭里放着冰鉴,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池澈感叹。 钟家的生活水平真是比侯府差了太多。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时不时偷瞄对面二人。 池渊正亲手为曲凌剥莲子,小心翼翼的将莲心去了。 曲凌小口小口的吃着莲子,腕上佛珠泛着温润的光泽。 池澈吃了个七分饱,放下筷子,试探着开口,“嫂子,我娘那边……” 他学聪明了,知道求池渊没有用。 “你还吃么?”曲凌慢悠悠的问,“吃完再说。” 池澈其实还能吃点。 于是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郡主是一贯如此好说话? 那娘怎么天天说郡主会让家宅不宁? “嫂子,这回我是真的吃饱了。”池澈放下筷子,心里惦记着钟氏,“我能去和我爹说一声,先去钟家看看我娘么?” “你回原来的院子洗个澡,拿些惯用的衣衫去钟家。” 曲凌笑得明媚,“侯爷那边,我与你哥哥去说。” 池澈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后,跟着丫鬟去了。 他美滋滋地泡在热水里,盘算着如何借机多在侯府逗留几日,最好是不用离开了。 换上干净衣裳后,他推门欲出,却发现房门纹丝不动。 “开门,”他用力拍打门板,“谁把门锁了?” 门外传来冷硬的声音,“二公子恕罪,郡主有令,您不得离开。” 池澈如坠冰窟,这才恍然大悟。 郡主哪是什么心善,分明是笑里藏刀。 他疯狂踹门,“你们什么意思,放我出去,我要见我爹。” 无人应答。 朔风院,曲凌倚在窗边,远远听着那隐约的喊叫声,嘴角轻扬。 把人放外边不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新婚三日已过,明日起,我要早起读书。”她回头,郑重的对池渊说道。 池渊吃笑,“好,为师一定倾囊相授。” 烛火灭,夜缠绵,相思漫卷不成眠。 曲凌说到做到,刚到卯时(05:00),便爬起来了。 她去江州后,从未有人管束她,回京城后更是肆意,早起的确痛苦。 “古有闻鸡起舞,今有朝而受业。” 听琴进来伺候梳洗时,感叹,“人说少年苦读,没想到郡主是成亲了开始这寒窗苦读。” “我这哪里苦了,有你们伺候,冬有炭,夏有冰,”她笑吟吟的看向池渊,“还有进士老爷给我做先生。” 这世间女子,且不说寒门中人,便是世家贵女,读书时也是另请了女先生。 男人读男人的书,女人读女人的书。 为什么不能男女读一样的书呢? 她心里涌起这个念头,默默的记了下来。 今日本是回门的日子。 定襄侯府最后一个人昨日下葬了,不回也罢。 上完早课,池渊要去大理寺。 曲凌送他出门,说道,“下午告假,我们要去祭拜我娘。” 等池渊走后,曲凌眉眼间的柔和顷刻之间消失殆尽。 “郡主,侯爷还不知道二公子也被关起来了。”观棋来了侯府,花了几天的时间,已经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走吧,咱们去见见侯爷,告诉他,钟氏快死了。”曲凌眉眼泛冷。 第一百九十九章 缘由 池渊大婚后,他不用再被捆在椅子上,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 只是院外,还是有护卫把守。 他闲来无事,便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纳凉饮茶骂儿子。 “……没良心的东西,怎么不滚出府入赘到曲家去,这里是老子的侯府。”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的先生就是这样教你这样忤逆长辈的?” “等老子出去了,立马参到陛下跟前去,你那破官别想做了。” 曲凌走到门口,听到骂声,神色不悦,“你们就这样听他骂世子?” 护卫面露为难,“小的也不能堵住侯爷的嘴。” “怎么不能堵?”曲凌说,“你们是谁的护卫?” “世子的。” “别人对世子不敬,视而不见,便是玩忽职守。” 护卫们忙告罪。 侯爷是世子的父亲,他们不敢放肆,日日听那些污言秽语,他们也难受。 有了郡主发话,那就好办了。 “开门。”曲凌吩咐。 门被推开的一瞬,骂声戛然而止。 “你这逆子,你还敢来!” 靖威侯一个鲤鱼打挺就从藤椅上站起来。 看清来人后,僵在原地,面色讪讪的又坐了回去。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见这个儿媳妇,却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下。 “终于舍得放我出去了?”靖威侯强撑着侯爷的架子,“你们两个胆大包天的东西,难道不怕我出去后,告你们一个忤逆不孝?” 下人已经抬来太师椅。 曲凌坐下后,右腿搭在左腿上,人往后靠,双手搭在扶手上。 “本郡主并未打算放你出去。”她微微昂首,语气缓慢。 靖威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眼前这个年仅十七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你想干什么?”靖威侯声音弱了几分。 曲凌,“钟家来人说,钟氏快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靖威侯愣住,满脸不可置信,“她只不过伤了一只眼睛,怎么就不行了呢?” 紧接着满眼懊悔,“定是钟家没有好好待她,我要去接她回来。” 说着往院外闯。 他自然是出不去的,被人拦住后,气急败坏,“你们大胆,这是侯府,我是侯爷,老子还没死,还轮不到池渊那个孽障做主!” 曲凌眯起眼。 靖威侯此刻的痛苦太过真实。 这个对嫡长子冷漠无情的人,竟真的对钟氏用情至此? “哈哈哈哈——” 曲凌突然大笑,真是太有意思了。 徐照月碰到曲裎那样的人,钟氏却能碰到靖威侯这样的人。 靖威侯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不知所措。 她怎么那么吓人呢? “你笑什么?” 曲凌眼神陡然转冷,“钟氏快死了,你给她殉葬好不好?”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靖威侯直接懵了。 “你要是愿意,我就让你出去见她最后一面。” 曲凌咯咯直笑,“你要是不愿意,那她就得带着遗憾赴死。” 她想看看,靖威侯到底有多深情。 “选啊,”曲凌迈着步子逼近靖威侯,“你不是喜欢钟氏么?能在钟氏肆无忌惮的伤害池渊后,还选择袒护她,那你和她一起去死,想必也是乐意的。” 靖威侯眼神闪烁,声音发虚,“她也有难处,当年我父母把阿渊抱走抚养。” “为何要抱走抚养,你不清楚么?” 靖威侯面色顿时变了,“你都知道了?” 曲凌当然知道了。 观棋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当年,老侯爷夫妇,为了避免被猜忌,对钟氏这个小官家的女儿,也欣然接纳。 既然儿子喜欢,何乐不为呢? 钟氏刚嫁进来时,挺正常的。 老夫人也愿意手把手的教她管家,带她出席权贵人家的宴席,为她撑腰。 可渐渐的,钟氏就开始荒唐起来。 她克扣下人的月钱,份例,甚至是连四季的衣裳都不发了。 老夫人好声好气的问,“这是为何?难道是侯府账上的银子不够么?” 钟氏却说,“侯府一共才几个主子,哪里需要这样多的人伺候?她们偷懒耍滑,活计不多,少给些月钱也是应该的。” 老夫人大受震撼。 她耐着性子和钟氏讲其中的道理。 钟氏转头就对丈夫抱怨,“母亲嫌弃我是小门小户的,我做什么她都挑刺。” 这话漏到了老夫人耳朵里,头一回动了怒,罚她跪了一个时辰。 钟氏这才发觉,温和慈善的老夫人也是有脾气的,自此收敛了许多。 可还是出事了。 老夫人的生辰宴,邀请了相熟的京城夫人,钟氏把宴席办得一塌糊涂。 珍稀的食材一样没有,鸡鸭鱼肉都不新鲜,点心果子酸涩难入口,闹了好大的笑话。 好在前来的夫人都是老夫人的好友,虽然面上不好看,也还安慰老夫人,“媳妇年轻,慢慢教就是了。” 老夫人沉着脸,让人去酒楼置办了几桌回来,堪堪过了个生辰。 宾客散尽后,老夫人大动肝火。 “我知晓你不会管家,原就是想着慢慢教你,还特意指派了有经验的老嬷嬷在旁边帮你。”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呢!” 老夫人气得直捶凳子。 钟氏委屈,“就是天气热,存不了多久……” “为什么不用冰鉴!” “今年热得早,冰贵……” 老夫人恨不得扇死这个蠢货。 直接剥夺了钟氏管家的权利。 蠢儿子来求情,被老夫人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钟氏自此就觉得,老侯爷和老夫人不喜欢她,嫌弃她。 她铆足了劲想生个儿子能扬眉吐血。 不料天不遂人愿,怎么都怀不上。 药吃了,佛拜了,什么法子都用了,无济于事。 钟氏开始发癫了。 她把娘家的庶妹叫来,又哄着丈夫饮酒,黑灯瞎火的把人送到丈夫的床上去。 等靖威侯第二天醒过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第二百章 送最后一程 直到过了三个月,肚子瞒不住了,事情才败露。 那三个人也是有意思极了。 一个想借腹生子,一个想逆天改命,还有一个想坐享齐人之福。 老侯爷把靖威侯绑起来打了个半死。 老夫人气得端着毒药准备灌死这个媳妇一了百了。 还是没下不去手。 思来想去,问了那庶女的意思,备了厚礼,准备去钟家走一趟。 就在前一夜,庶女死了,一尸两命。 在自己屋子里摔了一跤,摔死了。 钟氏反悔了。 她看见庶妹有了身孕,侯府还要给名分,不高兴了。 老夫人二话不说,拿了白绫亲手要把她勒死。 “钟家连着两个女儿死在你家,你瞒得住么?”钟氏又怕又疯。 她癫狂的指着自己肚子,“我也有身孕了,我有了。” 老夫人肯定不相信,执意杀她。 靖威侯闯进来,说母亲至少叫大夫来看看。 钟氏自然是不肯的,看了不就露馅了么? 老夫人强压着她把了脉。 哪曾想,她真的有孕了。 那一刻,钟氏的疯病好像好了。 她扑在老夫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直言是被鬼蒙了心,做了错事。 她说她会亲自去钟家解决庶妹之事。 还要在国清寺点长明灯,每逢初一十五,前去诵经悔过。 钟家不会为一个庶女为难嫡女。 他们攀附着侯府这桩姻亲,不可能轻易的失去。 不仅当事情没有发生过,还安抚钟氏好好的养身子。 钟氏生出那池渊那一晚,狂风暴雨大作。 是个男孩,所有人都很高兴。 老侯爷把孩子抱给老夫人,勒令不许世子夫人插手他的教养。 钟氏哪里受得了,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 病弱的身体折腾几下就晕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醒过来了,就不闹了。 她说,那不是她的孩子,是她那庶妹的孩子。 从此对池渊冷淡至极。 直到生下池澈,对池渊更是视若眼中钉。 当年侯府的下人,这么多年被换得差不多了。 就这些,还是观棋从不同的人嘴里套出来,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的。 “侯爷,钟氏有什么难处呢?”曲凌回到这个话题上。 靖威侯面对她的质问,难堪的别过脸去。 曲凌拿出一颗药,递过去,“吃了它,我就放你出去见钟氏,当然了,这是毒药,你也会死。” 她紧盯靖威侯的表情。 池渊说,他的父亲对夫人言听计从。 过去种种针对池渊的行为,似乎都是钟氏一人所为,而与靖威侯无关。 靖威侯只是太爱妻子,无法对她苛责。 可真的是这样么? 到底有多爱,才能不制止妻子对儿子的伤害。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无辜的位置上,扮演着无能为力的父亲形象。 不得不说,他骗过了很多人。 甚至连池渊都觉得他的过错是比钟氏少。 曲凌只想到了一个词,免责。 但她还是愿意给靖威侯一个机会。 爱么?多爱? 如果靖威侯愿意用性命去证明自己对妻子的爱。 那曲凌会信他。 夫妻双双赴死,是曲凌最后的仁慈。 “我……” 靖威侯伸手去接,却在快触碰到的时候飞快地缩回手。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放我出去!”靖威侯怒吼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想往外去,素商一脚将他踢飞。 靖威侯只觉胸口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出一片血迹。 答案已经很明朗。 曲凌把手中的药给观棋收起来,轻讽,“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她。” 她转身,声音冰冷刺骨,“把这里所有的东西撤走,封院。” 方才进来看到这老货悠然自得的样子,曲凌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 靖威侯挣扎着爬起来,声音透着恐惧,嘴里还在叫嚣,“你敢!” 曲凌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带着一众下人浩浩荡荡离去。 靖威侯想跟出去,就被两柄未出鞘的刀交叉拦住去路。 他眼睁睁看着下人们涌入内室,先是搬走了屋内他平日最爱的太师椅,然后是摆在院中树下的藤编茶榻。 “住手,那是先帝赏赐的。”靖威侯声音都变了调。 没人理会他的叫嚷。 一个壮硕家丁抡起斧头,当着他的面将那张雕花拔步床劈成碎片。 木屑飞溅中,靖威侯浑身发抖,不知是气还是怕。 “你们这些贱奴,等本侯出去……” “侯爷怕是没这个机会了。”观棋被留下来监工,指挥人将最后一张矮几抬走。 整个院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空荡 连小小的绣墩也被搬走了。 往后他想睡觉,也只能睡在地上。 院门在靖威侯面前缓缓关闭。 他发疯似的扑上去,“开门,本侯命令你们开门。” 门外传来铁锤敲击的闷响。 靖威侯浑身一僵,颤抖着将眼睛贴上门缝。 只见几名护卫正拿着木板和铁钉,利落地将院门钉死。 观棋的声音很嘹亮, “郡主有令,侯爷愿一心礼佛,日食一餐,苦修茹素,为老侯爷和老夫人祈福。” 靖威侯如坠冰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哪是什么祈福,分明是要活活囚死他。 他发狂似的用肩膀撞门,可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 只有铁钉入木的声音一下下敲在他心头。 曲凌走出来后,声音平静吩咐,“备车,去钟家。” 素商多嘴问了一句,“郡主方才是试探侯爷么?” “试探什么?” “那药应该不是真的有毒吧?”这回问的是听琴。 曲凌悠然道,“本郡主有那么无聊么?” 她只可惜,靖威侯没有吃下去。 否则,他一口血喷在钟氏脸上,然后死在钟氏的床榻前,一定会把钟氏的最后一口气吓没了。 没关系。 现在,她去送钟氏最后一程。 第二百零一章被气死 金氏刚给钟氏喂下今日的汤药。 钟氏瞎了一只眼后,另一只眼睛也不太好了。 断断续续的起高热,人迷迷糊糊的。 来看病的,也是城中请的大夫,医术比不得从前在侯府时能请太医。 处理不好伤口。 那汤药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金氏日日不断地喂给她。 才几日的功夫,人已经不中用了。 “夫人,郡主驾临,人已经往内院来了。” 下人气喘吁吁的进来报信。 金氏浑身一个激灵,手中的药碗摔得粉碎。 “她来干什么?” 金氏紧张的抓住丫鬟碧草的胳膊,惶恐,难不成,她都知道了,想为钟氏讨公道? 碧草还算沉稳,扭头问传话的下人,“郡主带了多少人,神色看着如何?” “就带了两个丫鬟,四个护卫,看着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金氏心跳如鼓。 “夫人别慌。”碧草扶住她发抖的身子。 “郡主与姑奶奶素有嫌隙,怎会为她讨什么公道?” “再说,池二公子昨夜就去侯府请人了,若侯府真把姑奶奶放在心上,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来人。” 金氏还未及细想,院中已响起了脚步声。 她赶紧整理仪容,慌忙迎出去。 “见过郡主。”金氏膝盖发软,差点跪了下去。 曲凌目光淡淡扫过她,“我来见见她。” 金氏仔细端详曲凌,见她果真不似发怒,心绪安定了许多。 不敢多言,忙将人引至内室。 钟氏躺在床上,一只眼睛缠着纱布,一只眼闭着看不出是睡了还是昏了。 曲凌看着她,知道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放心了。 下人将绣墩放在床前,曲凌缓缓坐下。 那姿态与当年送老夫人走时一模一样。 金氏无形中被这股迎面而来的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伸手推了推钟氏,“妹妹,郡主来看你了。” 钟氏似乎清醒了些,唯一完好的眼睛缓缓睁开,在看到曲凌的刹那,如见恶鬼,“你来干什么!” 曲凌不答,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滚出去!”钟氏大喘气,“侯爷呢?阿澈呢!” 她想见的人怎么一个也没来? 曲凌终于开口,“你的丈夫不愿意见你,他和我说,既已和离,那便桥归桥,路归路,你是钟家的人,从此与侯府毫无干系。” “你的儿子跪在世子面前求了许久,说他是侯府的人,不愿意跟着你。” “他们都对你避之如蛇蝎,只能我来看看你了。” 钟氏呼吸陡然急促。 “不会的,他根本不愿意与我和离,是池渊......” “为什么不愿呢?”曲凌打断她,嘲讽道,“你是什么很好的人么?是什么值得别人敬重的人么?” 曲凌欣赏着钟氏几近崩溃的表情,尤嫌不够,“自从你离了侯府,侯爷美人环伺,歌舞升平。” “从前他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可你自愿和离,侯爷高兴都来不及。” 钟氏无法接受,她不信,这都是曲凌骗她的。 侯爷是爱她的。 这么多年,他容忍她的无理取闹,容忍她做过的所有事情。 怎么会盼着与她和离? 何况,她无数次用和离威胁侯爷来达成自己的心愿。 侯爷从来都不愿意的。 她很清楚侯爷的底线在哪里。 如果不是池渊,这一次她们也不会和离。 还有阿澈,她精心养大的孩子,一心打算的孩子,怎么能毫无尊严的跪在池渊面前祈求他。 铺天盖地的怨恨和不甘快将她席卷了,眼泪横流,崩溃绝望。 “不可能......” 她挣扎着要起来。 “噗——” 钟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上的衣裳。 她那只独眼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与滔天恨意,狰狞恐怖。 然后,就那么定格了。 金氏吓得倒退两步。 钟氏死了,活活被气死了。 曲凌不发话,金氏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没人敢去请大夫,也没人敢去报信。 直到钟氏已经渐渐发僵,曲凌才缓缓起身,“她的嫁妆虽不多,侯府一分也没要,好好的安葬她。” “是,是......”金氏连连应声,双脚发软,若不是碧草扶着,只怕已经跪在地上了。 “她是怎么死的?”曲凌幽幽问。 金氏心肝发颤。 钟氏的汤药里有她的手笔,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病中怒火攻心,吐血而亡。”金氏满头大汗。 曲凌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金氏三魂六魄都快飞了。 “你说得对。”曲凌笑了。 她走出房门时,金氏恍惚看见她唇角残留的微笑,比腊月的冰雪还冷。 曲凌还没踏出钟家大门,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郡主请留步。” 转身,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穿着素净的衣裙,容貌清秀,眉宇间与金氏有几分相似。 “你有何事?”曲凌问。 那姑娘福了福身,自报家门,“我是钟家的嫡女,钟琴。” 曲凌不出声,等她的下文。 钟琴没等到任何寒暄的话,面色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抬眼偷瞄曲凌,又迅速低下头,道明来意,“郡主与世子大婚,不能亲自上门贺喜,听闻郡主今日来,特意道一声喜。” “你姑母刚咽气,你这声喜,怕是不合时宜。” 钟琴面色骤变,“姑母过世了?” 曲凌点头,“是啊,你快去吧。” 说完转身欲走。 钟琴却再次叫住她,“郡主,姑母就算和离,也是世子的生母,郡主和世子,会来钟家举丧的,是吧?” 曲凌脚步一顿,缓缓回头,“你母亲尚且没说这话,你一个姑娘家,不该问。” “钟姑娘,话说出口之前,要三思。” 钟琴脸颊涨得通红,直到曲凌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她还是没有回神。 “姑娘,”一旁的丫鬟小声提醒,“那可是新帝最宠爱的郡主,封为公主也是有可能的,您可别糊涂。” 钟琴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将眼中的水光逼了回去,“表哥娶她,便能坐稳世子之位,自然不是我能比的。” 这话说得轻,却像一把钝刀,生生剜在心口。 她还记得小时候,姑母说,让她给表哥做媳妇。 表哥很少来钟家,为数不多的会面,她印象都很深刻。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可到底是不甘心。 还是想看看他最后娶了什么样的人。 第二百零二章 祭拜 小厨房的午膳已经备好,她又吩咐,“拿些酒来。” 菜刚上桌,池渊就回来了。 “钟氏过世了,”曲凌给他斟酒,自己也倒了一满杯,“丧报很快就会传来,你要上折子,丁忧二十七个月。” 池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更多的是轻松。 那个被称为他生母的女人,终于是死了。 原来,解脱是一定要以生死为界的。 “我会和姨母说,让她下旨免你丁忧。”曲凌见他沉默,又补了一句。 池渊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入大理寺那日起,案卷如山堆不尽,我一件一件梳理,时至今日,沉疴也除了许多。” “大理寺能人颇多,我愿意从大理寺出来,陪你三年。” “有你这个天子宠爱的郡主在,大理寺我随时都能回去,可能时刻陪伴在你身边的日子不多。” “你想读书,正好趁着这三年,我教你。” 廊外风动竹影,在二人交叠的身影上投下细碎涟漪。 “大婚那日,裴景明给的名册我看了。”池渊将她揽入怀中。 或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呼吸很是温热。 “那上面不仅有那天没来接驾的人,也有来了的人。” 声势浩大的接驾,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真正有异心的人,不会在乎这表面的功夫。 “他想让你去为新帝清除异己,可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新帝做长公主时,手段可以阴狠。 但坐上龙椅,只靠杀伐是不行的。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位九五之尊。 她可以贤明仁德,可以雄才大略,甚至是懦弱无能也不打紧,但不可以暴虐嗜杀。 有些事,皇帝不能亲自去做,将来要做皇帝的赵元容也不能。 “新帝要肃清朝政,你是最合适的刀,这三年,让我做你的盾,做你案头不灭的灯。” 曲凌眼眶泛红。 被送去江州的前一夜,她蜷缩在侯府的一处角落。 来来往往的下人经过,没人多看她一眼。 而现在,有个人愿意用三年光阴,为她一人。 酒盏倾倒的声音很轻,酒水肆意漫延,在夏日的午后令人沉醉。 曲凌仰头时撞进池渊眼底翻涌的暗潮,呼吸缠绕间,树梢的蝉鸣未歇。 这顿午膳没用几口。 到了时辰,二人换了素服,乘马车前往皇陵。 徐照月的棺椁安放在原来长公主的陵墓中。 如今长公主登基,另修帝陵,这一处陵墓,也不知如何处置。 曲凌刚下马车,就看见陵前已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元容站在那,身旁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 “阿凌,”赵元容见她来,眉宇间浮现温和,“娘让我替她祭拜小姨母。” 她拍了拍身边的箱子,“我还带了祭品。” 曲凌目光落在那箱子上,隐约猜到了是什么。 池渊默默退开几步,给姐妹俩留出空间。 陵墓被打开,姐妹二人携手进入,池渊则在身后,负责把箱子扛进去。 徐照月的棺椁就在陵墓中间安放。 箱子落地,赵元容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插入箱锁。 箱盖掀开,里面蜷缩着一个女人,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却也能认得出是谁。 宋皇后猛吸一口气,睁开眼,抬头时,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 她咬牙切齿,张嘴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叫得烦人,让穆珂喂了点药,哑巴了。”赵元容说。 “小姨母的死,她也有份。” 宋皇后口不能言,可眼里的恶意恨不得将人撕碎。 “看什么看!”赵元容一脚踢在箱子上。 宋皇后明显瑟缩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看到这段日子,她过得很不好。 “当年她想杀我,却杀了小姨母。” 赵元容抽出匕首,“用她的血祭拜小姨母,再适合不过。” 曲凌缓步上前,看着这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废后。 宋皇后剧烈挣扎起来,她看清了曲凌身后的牌位。 徐照月这三个字唤醒了她遗忘多年的记忆。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那个如梨花般温柔的女子在对她招手。 宋皇后还记得。 那会儿她还是宋家的嫡长女宋璎,常常入宫去陪姑母宋太后。 赵莒也会带徐照月入宫。 她们打过照面。 宋璎没有把徐照月放在眼里。 一个无父无母的伯府孤女,也不知怎么就入了赵莒的眼。 但宋璎很敏锐的察觉到,宋太后不喜欢她。 后来,她想杀赵元容,却误杀了徐照月。 赵莒以为是太后杀的,太后竟也不否认。 宋璎以为姑母是袒护她。 没想到姑母说,“阿莒的性子若是知道是你想杀元容,你就没命了,你了结了哀家心中的一件大事,哀家替你瞒下来。” 宋璎不明白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赵莒要为一个外人与她不死不休。 赵元容单膝跪在墓前,刀尖抵住宋皇后咽喉。 “小姨母你放心,阿凌就是我的亲妹妹,将来我若万人之上,她便只是我一人之下。” 刀光闪过,鲜血喷溅在牌位上。 宋皇后瞪着眼睛,断了气。 赵元容用帕子擦净刀身,转头看向曲凌,“过几日就是娘的祭天告祖大典,到时候我去侯府接你。” 曲凌开口,“姐姐,谢谢你。” 赵元容笑了笑,“你跟我说什么谢。” 她收起匕首,“你和世子在这里和你娘说说话,我去外面等你们。” 赵元容出了陵墓没多大一会功夫,外头就一阵兵甲马蹄声。 “外甥女,这处皇陵,该是安葬你母亲的,你母亲活得好好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接下来是赵元容的声音,“这话该我问颐亲王才对,这是皇陵,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说,“颐亲王,你可以提前唤我一声太子,也可以唤我一句郡主,你我都姓赵,何来外字一说。” 曲凌和池渊对视了一眼。 颐亲王。 裴景明的名册里,第一个就是这位了。 第二百零三章 打架 他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居高临下看着赵元容。 “你姓赵本就是违逆了祖宗规矩,”颐亲王冷哼,“还敢妄想太子之位?” 女人为帝就是笑话。 奈何赵莒是先皇授意的。 先帝驾崩前,反复叮嘱由公主继位。 朝堂上有一批忠心于她的老臣。 如今又有废帝的禅位诏书,一时奈何不了她。 难不成,这皇位还要继续传给她女儿? 让世间男子将来在一个黄毛丫头手底下讨生活,简直岂有此理。 赵元容目不斜视,“太子之位是谁的,该我母皇和朝臣们来定。” 她眼中寒光乍现,“我母皇只有我这唯一的子嗣,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哈哈哈——” 颐亲王大笑,“你别忘了,裴景明在礼法上,也是陛下的儿子。” 他眼利如刀,“宗亲们哪个不比你名正言顺。” “野种”两个字都到嘴边了,他斟酌一番,没说出口。 他图谋的是大事,没必要争这一时口舌之快。 赵元容气定神闲,“以前宋光活着,你像缩头乌龟一般,你的王妃去国清寺听经,还要坐在宋家人的后面,你的儿子不过是与宋璋起了冲突,你就把人远远的送出去避祸,如今宋光死了,你倒是威风起来了。” 颐亲王面色一沉。 这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从前宋光权倾朝野,他这个亲王确实不得不低头。 可现在不同了。 他很快恢复如常,甚至笑容变得和蔼起来,“你这小女娃,口齿倒是厉害。” “本王今日来,是得知皇陵之中安葬了外人,这是不合规矩的,宗亲们商议后,让本王前来看看。” 赵元容心中冷笑。 分明是一群老不死的借题发挥。 小姨母又不是第一天葬入皇陵。 若是有异议,早该提出了。 偏生等到这个时候。 分明是在试探娘的态度。 颐亲王的确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 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是整个宗室的意思。 长公主登基后,宗亲们暗中不知聚了多少次。 心思各异。 皇帝坐上皇位倒也没什么,可将来皇位该传给谁,那是个大问题。 赵元容从没有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一个不知爹是谁的姑娘,妄想染指赵家的江山,不可能。 宗族耆老们久经思虑后,血脉最近的,也就是颐亲王和平郡王。 平郡王的父亲,是先帝的庶弟,还是比不得颐亲王尊贵。 今日探皇陵,若是皇帝退让,那将来太子的册封上也有退让的余地。 若皇帝强硬,宗室也会调整方法,徐徐图之。 “小郡主,让开吧,”颐亲王身子微微前倾,仍是笑,“本王得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外人的棺椁放在里面。” “好啊,”赵元容并未阻拦,侧身让路,“你进去吧。” 这爽快的答应反倒让颐亲王迟疑了。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赵元容,又望向幽深的陵道,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你们都随本王一起进去。”颐亲王回头吩咐随从,心想多带些人总不会错。 赵元容却一步挡住,“此乃皇陵,岂能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她嘲讽道,“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进去吧?若是不敢,那就别进去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谁也不肯退让。 最终颐亲王冷哼一声,跃身下马。 他主要是想试探皇帝的态度,这个时候和赵元容起冲突,并不理智。 “你们在外等候。” 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 陵道幽深,颐亲王刚踏入不久,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进入陵墓地宫,入目便是一副棺椁,棺椁前还躺着一个死人。 “你们......” 他刚开口,忽觉脑后生风。 “砰——” 池渊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后心,颐亲王踉跄前扑,还未站稳,又被一腿踢中,跪倒在地。 “谁?”他怒喝一声,翻身滚开,这才看清偷袭者。 “哪里来的毛头小贼!” 颐亲王暴怒,他虽年过四十,但自幼习武,身手尚可。 当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挥拳直取池渊面门。 池渊侧身避过,两人在地宫中交手数招。 这时赵元容也走了进来,“地宫的门我先关上了,你使劲打,外头的侍卫,进不来。” 颐亲王又惊又怒。 他们想干什么? 把他打死在地宫中? 还有王法么? “赵元容,你竟敢指使他人殴打宗亲?”颐亲王怒吼。 一直沉默不语的曲凌不知从哪儿提来一盏铜灯,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在颐亲王的脑袋上。 “打你怎么了?” 她在听到颐亲王声音的那一刻开始,就告诉池渊,一会人进来,直接打。 地上躺着一个刚咽气的宋皇后。 虽然面目全非,但是万一被认出来,要给姨母惹麻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让颐亲王别注意到宋皇后就是了。 再者,他擅闯皇陵若是完好无损的走出去了,那娘的清净就白被打扰了。 必须闹到姨母跟前去。 颐亲王未曾设防,冷不丁的被打,额头上鲜血直流,疼得眼冒金星。 “卑鄙!” 颐亲王落了下风,跌跌撞撞向外逃去。 可他不知地宫的出口如何打开。 手在墙上一阵乱摸,急得大汗淋漓。 “还以为你多大的本事呢?”赵元容嗤笑一声。 颐亲王咬着牙,转过身,对上她那双戏谑的眼睛。 接着,赵元容挥着拳头过去。 若不是曲凌阻拦,赵元容差点把人打死。 “姐姐,你现在不能杀他,至少不能让他死在你的手里,”曲凌开口,“你如今身份不同,要小心谨慎。” 谁知道这是不是宗室的阴谋。 派个看起来不聪明的颐亲王来送死,然后以谋害宗室的借口把赵元容彻底排除在皇位继承人之外。 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 受万民敬仰的同时也受万民监督。 民心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越是站在显眼的位置,越要爱惜名声。 赵元容把皇陵打开。 颐亲王一溜烟跑出去,赵元容穷追不舍。 “杀了她,杀了她!” 颐亲王挨了好一顿打,见到自己的侍卫,看到希望。 侍卫们想上前相助,却听曲凌说,“郡主和王爷斗殴,你们还不去报陛下,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你们敢对郡主动手,那便是以下犯上!” 赵元容也不会孤身一人来皇陵,暗处藏着护卫呢。 颐亲王恨透了这两个女人。 他被赵元容追着打,哪里还忍得了。 嘶吼一声,也还手了。 赵元容尽量让着他,打成平手。 两人从皇陵一路打到山坡,又从山坡打到官道,最后一直打到皇帝跟前。 第二百零四章 追封 赵元容只是头发凌乱了几分,衣裳沾了土。 皇帝见她没有受伤,又见曲凌连衣裳都齐整,这才松了口气。 “成何体统!”皇帝发怒,“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郡主,在官道上打架,生怕别人不笑话你们么?” “陛下明鉴,”颐亲王抢先开口,“臣前往查看皇陵违制之事,却被这三个人联手殴打。” 皇帝皱眉,“你也别胡说,阿凌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打得了你?” 颐亲王指着头上的血迹,“这就是陛下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的。” “陛下,臣女与夫君祭拜亡母,地宫光线太暗,王爷突然闯入,臣女以为是哪里来偷盗的小贼呢。”曲凌顺势说道。 颐亲王被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了。 “你娘一个平民百姓,和离之身,也配葬在皇陵!” 他果然被曲凌带偏了,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够了!”皇帝冷声道,“她入皇陵,是朕的意思,颐亲王,你是觉得朕不配么!” 颐亲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臣不敢。” 他咽不下这口气,“只是,当初陛下让她入您的陵寝,是共葬,如今您是皇帝,要另修帝陵,这处陵寝空置,将一个外人葬入其中,确有不妥。” 皇帝收敛神色,“这好办。” 她将一本折子丢给颐亲王。 “定襄侯府后继无人,嘉安郡主识大体,让朕收回侯府爵位,朕心有愧疚,已拟定封她为嘉安公主,她的母亲徐夫人既是公主之母,那便按例,追封长公主吧。” 颐亲王懵了。 皇帝在说什么鬼话? “既然徐夫人是长公主,那朕从前的陵寝安葬她,也不算违制。” 一锤定音。 颐亲王急了,“陛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皇帝高声说,“朕此举,是残暴无道?还是动了祖宗根基?” 颐亲王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是个笑话。 皇帝见他一脸吃瘪的表情,心里愉悦了几分。 这些宗亲,以前宋光在的时候,个个不敢吱声,现在倒是在她面前跳得欢乐。 “你们二人虽事出有因,但斗殴有损皇家体面,各罚俸半年。”皇帝说。 “儿臣领罚。”赵元容乖巧应下,却在低头时对颐亲王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颐亲王的头疼得厉害,只能含着怨恨悻悻退下。 皇帝颇有当年先帝的风范。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得和宗亲们从长计议。 皇帝留曲凌说了几句话,特意交代等祭天大典那日,会派人去接她。 “阿凌,京兆府的牢房里,还关着杀害你父亲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知道曲凌一直以来的心结。 最后一步,她愿意都听这孩子的。 “放王氏回河东,杀了曲耀,追责河东曲氏,收回祭田、房屋,驱逐他们离开故土。” 王氏和曲襕这样的人,杀了他们都嫌费神。 等圣旨一到,她们以为是靠山的宗族知道是他们一家毁了曲氏百年的门楣和荣耀,容不下他们。 接下来,就是杀了他们夫妇平息族人的愤怒,然后举族迁徙。 从此,河东曲氏,就再也不存在了。 王氏在大牢里关了三日,心急如焚。 她见不到曲耀,又担心曲襕那个废物能不能顺利回河东。 牢门被打开。 “你可以走了。”差役面无表情。 王氏从草堆上爬起来,“我儿子呢?我能见见我儿子么?” 差役,“他谋杀定襄侯,秋后问斩,你还想见他?莫不是想一起死?” 王氏瞪大眼睛,尖叫道,“我儿子是被冤枉的,陷害的!” 她一把抓住差役的手臂,“京兆尹大人呢?我要替我儿子伸冤。” “把她扔出去。” 差役不耐烦的挥开她。 王氏被扔在京兆府门前的长街上。 她六神无主。 回河东,必须马上回河东。 在她身后,有两个侍卫跟着。 “郡主说了,别让她死在半路。” 曲凌和池渊出宫时,暮色四合。 钟家的下人在侯府门口等了许久,说是钟老太爷让池渊前去守灵。 曲凌直接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老太爷,他若是不要脸,本郡主不介意把他的脸撕下来。” 钟氏如何对待池渊的,钟老太爷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敢腆着脸让人上门来。 下人不敢多言,匆忙回去了。 翌日,曲凌起身时,不见池渊,“世子呢?” 商定池渊丁忧后,曲凌立刻放弃早起读书的念头。 反正多的是时间,白日慢慢读就是了。 听琴打起帷幔,“钟家老太爷天还未亮就带着人在府外闹了起来。” “又不肯进府,就在大门口高声斥责世子不孝。” “世子不让打扰您,这会怕是和老太爷说话呢。” 曲凌皱眉,“让人盯着颐亲王府,还有,去钟家探探,谁给老东西出的主意来这里闹。” 若是钟老太爷的意愿,哪里等得到今日,昨夜就该闹起来了。 午后,观棋的消息就来了。 “颐亲王派了个管事去钟家吊唁,但真正煽动老太爷的,是他的儿子钟康,而钟康是听了他女儿钟琴的建议。” “钟琴怎么说的?” “说是钟氏死了,侯府与钟家的联系就彻底没了,要想法子让世子去钟家,只要世子去了,一切都好说。” 曲凌听得哈哈大笑。 “郡主,钟老太爷回去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让金夫人必须一个月内把钟琴嫁出去,又吩咐钟家,日后不可再与侯府往来。” 曲凌便去问池渊,“你和老太爷说了什么?” 池渊只说,“学着夫人的手段,小小的威慑了他一番。” 曲凌也不多问,打算先报了颐亲王的仇。 第二百零五章 备礼道歉 回府后越想越气。 让人去查这两位的弱点,还真让他知道曲凌的夫君死了娘。 “她那郡马,任职大理寺少卿是吧,”颐亲王气得牙痒痒,“还是科举入仕。” 好啊,很好。 按照曲凌受皇帝宠爱的程度,这丁忧少不得会被下旨免掉。 一般朝堂之上,没有人会特意抓着这个事情不放。 毕竟,谁都有爹娘,谁都可能会是下一个丁忧的。 你今日跳出来阻拦了别人的前程,他日就可能轮到自己,甚至是子子孙孙。 但颐亲王不一样。 他没爹娘。 只要他率先提出此事,站在礼法之上,皇帝再想免丁忧,也是不能了。 池渊丢了寒窗苦读得到的官,定会怪罪到曲凌的头上。 曲凌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一个女人,收拾她的法子多了去了。 颐亲王顶着额角的淤青站在朝堂上,伤口隐隐作痛。 他瞥了一眼站首位的赵元容,一口气憋在胸口,那位置是一个小丫头能站的么! “陛下,”颐亲王突然出列,声音洪亮,“臣有本奏。” “讲。” “大理寺少卿的生母钟氏昨日过世,按礼制应当丁忧。” 颐亲王一脸正气,“可臣听闻他竟未去守灵,实在有违孝道。” 殿内无人出声。 大理寺少卿,那不就是靖威侯世子? 前段日子不是说和离了么? 那夫人是哪家的姑娘来着?刚刚王爷说钟家。 女帝凝视着他,“你倒是消息灵通。” “池渊已经上了丁忧的折子,朕准了。” 颐亲王一愣。 他没想到池渊会如此干脆地放弃大理寺少卿这个实权职位。 “陛下圣明,”他勉强应和,又忍不住补充,“只是不去守灵......” “颐亲王。” 皇帝笑了,“你何时与钟家这般熟稔?莫非,是想与人做亲家?” 皇帝似乎在回忆,“朕记得你的嫡子还没有娶妻……” 颐亲王顿感不妙,吓得脸都白了。 他的嫡子被他寄予厚望,万万不能娶这样一个门第不显的姑娘。 “陛下误会了,臣没有要与钟家做亲家。” “那你为何对钟家的事情这般了解?”皇帝声音沉了几分。 颐亲王支支吾吾。 总不能说是故意给池渊添堵吧。 余光瞥见赵元容,他急中生智,“昨日在皇陵遇见嘉安郡主,见郡马一表人才,仪态非凡,回府和王妃提及,王妃顺口说了他母亲过世之事,还说既然臣与他相识一扬,特派了人前去吊唁。” “你说的是假话啊。”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殿内官员都竖起耳朵听。 “昨日你偷偷摸摸去皇陵,惊扰了郡主生母的清净,还被当作盗贼打了,你不记恨郡主夫妻,还夸他?” 皇帝的话让众人内心喧哗。 他们也听说了昨日颐亲王和嘉平郡主打架之事。 原来是去打扰了死人的清净。 真缺德。 皇帝突然冷下脸,“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想蓄意报复,你还挑拨钟家去侯府闹事。” “臣知罪!” 颐亲王没想到皇帝如此不留情面的戳穿他。 最意外的就是池渊主动上折丁忧,这让他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别有用心。 “你是亲王,朕的堂兄,”皇帝故意唉声叹息,“能不能把心思花在正经事上。” “别整日盯着谁家死了人,谁家娶了媳妇,一个五品官家死了女儿你都事无巨细,还有什么心思为朕分忧?” 颐亲王被骂得抬不起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你昨日跑到皇陵丢人现眼,朕思索一番,未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便拟了两道圣旨。” 她吩咐太监,“宣旨。” 宣旨的太监看着老态龙钟,朝中老臣一眼就识得,是当年先帝身边的吴公公。 他很多年没露面了。 都以为他死了。 没想到还有现世的一天。 皇帝特意让他宣旨,也是想告诉众人,他还活着。 吴公公上前展开黄绢。 旨意是曲凌上奏请收回爵位,深明大义,怜其孤苦,特封为嘉安公主,追封其母徐氏为昭月长公主。 这旨意若是细挑,能挑出刺来。 只是,没人想挑这个理。 宋光死后,中书省不再设中书令,皇帝将职权抓在自己手中,只有一个中书侍郎辅佐左右。 萧辞豫不说话,御史大夫张敬也不说话,谁敢说话,那就是不服皇帝。 “颐亲王,”皇帝又点名,“你有错在先,备礼,给公主道个歉。”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颐亲王身上,只想到了一个词,上不得台面。 时值盛夏,天气燥热。 退朝时,颐亲王官服已被汗水浸透。 他怒气冲冲回到王府,一进后院就踹翻了冰鉴。 “这才几月,就用上冰鉴了,府里的银子,都是这样被你花没了的!” 颐王妃是个文弱的妇人,容貌平凡,只称得上清秀。 她忙命下人把冰鉴抬出去,又战战兢兢道,“王爷息怒。” 颐亲王看见她就心烦,要不是为了儿子,他根本懒得踏入这个院子。 “崇礼还有几日到京城?” 王妃说,“快了,明日就回京了。” 当初赵崇礼和宋璋同在东宫陪在太子身边,两人起了冲突,吓得王妃又是备礼又是要亲自上门去道歉。 颐亲王也不安,可还是觉得这样太丢人了。 便找了个借口把赵崇礼送出去云游,实则避祸。 “都是你这个眼皮底子浅的无用之人,和宋家来往密切,害得本王被赵莒针对!”颐亲王破口大骂。 王妃掩面而泣。 怎么能怪她呢。 明明是王爷说宋家权势滔天,私底下要多走动打点。 她家世不显,也不是京城的贵女,父亲是江南大儒,与老王爷乃至交,这才聘了她。 老王爷过世后,她的夫君从不把她当回事,大呼小叫是常有的。 颐亲王把气都洒了,再去了侧妃冯氏的院子。 冯氏的是军器监少监的女儿,容貌艳丽,最会察言观色。 她备受宠爱,住的是府上最好的院子。 四角皆有冰鉴,凉意沁人心脾。 珍贵的轻容纱挂在院子里,既挡住了烈日,又将纱下的人衬得肌肤如雪。 她穿着轻薄的外衫,一眼便看出颐亲王是动了怒。 “王爷可还是为那两位郡主烦心?” 手中的扇子扇着风,一个眼神吩咐丫鬟去取冰镇的花茶来。 颐亲王感受到了凉意,心中的燥热去了不少。 转眼看见冯侧妃白皙的胸脯,又口干舌燥。 “定襄侯府那丧门星如今可是公主了。” 颐亲王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双手不老实,眉眼阴骘,“陛下还让我备礼给她道歉。” 冯侧妃用扇子遮住嘴,笑声如铃,“王爷是干大事的人,何必在意一个的小丫头。” 丫鬟端着茶来,冯侧妃亲手捧着喂给颐亲王,“妾身有法子收拾她,给王爷出气。” “本王都没有找到她的弱点,你有法子?” 颐亲王不信。 “你们男人啊,光会打打杀杀,”冯侧妃嗔了他一眼,朱唇吐气如兰,“我们女人,才懂得如何对付女人。” “不过——” 冯侧妃美眸轻转,“得借王妃的名义才能办成此事。” “你只管去办,”颐亲王毫不在意的挥手,“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他见冯侧妃魅惑勾人,顾不得青天白日的将人拉入内室。 当天下午,一封请帖从颐亲王府递到了靖威侯府。 第二百零六章 合谋 上午收了被册封为公主的圣旨,下午便出门到了逢醉楼。 马车停在了逢醉楼后门,轻车熟路地上到雅间,王令禾已备好茶点等候多时。 “恭喜公主。”王令禾笑着行礼。 曲凌摆手,“你消息倒是快。” 桌上放着一个匣子。 “这些,是给公主的贺礼,”王令禾说,“一贺公主大婚之喜,二贺受封之喜。” 她将匣子推给曲凌。 曲凌并不急着打开,抿了口茶,问,“王家进来如何?” “托公主的福,”王令禾眼中闪过愉快,“自从曲连婷嫁进去,白霜跟在她身边出谋划策,和季氏斗得如火如荼。” “季氏现在自顾不暇,没空盯着我了。” 曲凌微笑,“白霜可还好用?” 提起白霜,王令禾神色复杂,“好用。” 岂止是好用,玩季氏母子,和玩狗似的。 季氏已经很宠爱王璒了,说句溺爱也不为过。 白霜不仅挑拨得王璒和季氏离了心,还利用王璒的手打残了季氏的侄子。 这样一来,解了王令禾的麻烦。 王仲山再也不提把王令禾嫁给季家人呢。 “她是个人物,”王令禾脸上露出赞赏,“她不仅拿捏王璒,连我父亲,也被她拿捏住了。” 季氏两头起火,急得一嘴的泡。 她最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白霜比她更纯火炉青。 王令禾与白霜没有任何的交集。 曲连婷犯到王令禾手上,她也会教训回去。 季氏却以为白霜是王令禾的人,让整个季家卯足了劲查两人之间的勾结。 越查越清白。 她手段玩不过白霜,一点点看着丈夫和儿子与她渐行渐远,乱了心神。 心神越乱,做事越急。 越急,错得越多。 王令禾日日看着季氏怒火攻心,狗急跳墙的样子,饭都多吃了几碗。 “看来,王家很快就会不存在了。”曲凌对着王令禾笑。 外面的生意被王令禾以尤家的名义抢完了。 内宅被白霜快收拾干净了。 王令禾有点被曲凌的笑容晃花了眼。 忙低头把匣子打开再次推给曲凌。 “这些都是王璒欠下的赌债,”王令禾说,“公主让曲瑞接近王璒,引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曲瑞是曲连婷的兄弟,王璒对他会先少几分疑虑。 王令禾不沾赌坊妓院。 那几家赌坊,都在曲凌的手里。 “公主如今背靠新帝,帮我收拾了王璒和王仲山,不成问题吧。”王令禾在曲凌面前,没有以前的紧张,多了几分轻松。 “没问题,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让人去要债。” 谈完王家,曲凌才说起今日来的目的,“礼尚往来,王姑娘也帮我办件事。” “任凭公主差遣。” “盯着颐亲王府,尽量切掉他们府上的生意。”曲凌说。 想入朝堂成就一番事业,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 宗亲的那点俸禄,少得可怜。 一旦受人孝敬,便是给御史台递把柄。 万一走投无路,高息举债,那就踏入深渊了。 商人地位低下,世人瞧不起。 可这些铜臭,没有,又寸步难行。 王令禾很直白,“王府的生意,一般人可截不断。” “你又不是一般人,”曲凌挑眉看着她,“颐亲王是权贵,你身后有本公主,你怕什么?” 王令禾笑道,“要做这样大的事情,我得随时和公主汇报,难不成,日后还是在逢醉楼会面?” 曲凌摘下手上的一个翡翠指环丢给她,“到公主府找我。” 等曲凌走后,王令禾把带着余温的指环套在自己手上,“原来我们的手指一样大。” 她吩咐随行的人,“上次船队带回来一箱子宝石,打成头面,做几个指环,要快。” 下次去公主府,她再给公主送过去。 那么漂亮的人,带着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一定好看极了。 曲凌回侯府,看见府中下人忙碌。 抬箱笼的、打包物件的、清扫庭院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是干什么?” 池渊已从门内快步迎出。 丁忧在家,他穿着随意了许多,一件青衫,发髻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着,少了些官扬的锐气。 “公主回来了,”他唇角含笑,亲自扶她,“收拾东西,咱们搬家,去公主府。” 曲凌挑眉,“你叫我什么?” “公主啊,”池渊眼中带着揶揄,“难道要喊娘子?” 曲凌装腔作势的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好好伺候本公主,有赏。” 两人穿过庭院,回到朔风院。 池渊命人打来温水给曲凌净手,又吩咐小厨房,“把绿豆百合汤端上来。” 听琴忍不住调侃,“奴婢都没用武之地了,驸马把奴婢的活儿都抢了。” 曲凌坐下后,池渊单膝跪在她面前,给她擦手。 “你愿意陪我去公主府住?”曲凌问。 池渊闻言,仰头时眼中盛满温柔,“你陪我住侯府这几日,已是对不起你。” “我这个驸马,是托公主的福,才能住进陛下的潜邸。” “水备好了。”听琴过来说。 曲凌抽回手,抬起池渊的下巴,“好,现在命你伺候本公主沐浴。” 池渊眸光骤然幽深,“臣遵旨。” 待二人从净室出来时,暮色已笼罩了庭院。 池渊发梢还带着水汽,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烫金帖子。 “颐亲王府送来的。” 曲凌展开一看。 帖子是颐亲王妃所书。 邀她祭天大典后,前往王府赏花,为颐亲王昨日的失礼致歉。 曲凌哈哈大笑,“正愁怎么进王府呢,就给我递帖子了。” 第二百零七章 入宫 赵元容按约定的那般, 宫门刚开就来侯府接曲凌。 她被引着到了朔风院,看见收拾了大半的箱笼,用软布包好的瓷器,问道,“这是要搬家了?” 曲凌点头,“准备搬去公主府。” 她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往书房的方向瞥去,池渊正在那收拾书册。 赵元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她对曲凌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好日子,不如让驸马搬家,你随我入宫,待大典结束,我送你回公主府就是。” 池渊正好进来,闻言先见礼,然后温和的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赵元容在侯府用了早膳,才带着曲凌入宫。 池渊将人送到门口,亲眼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刚回朔风院,便吩咐,“今日就将东西搬到公主府,手脚麻利些。” 尹嬷嬷来了,站在他身旁,几次欲言又止。 池渊当做没看见,并没有开口想问的意思。 “世子,老奴有几句话想说。”尹嬷嬷终于忍不住了。 “嬷嬷说吧。” 尹嬷嬷上前一步,试探问道,“世子当真打算这辈子都活在公主的之下么?” 她眼中涌现痛色,“老奴瞧着您似乎有些......” “自甘堕落?” 池渊替她补完,脸上却不见怒色,反而带着轻声的笑意,“嬷嬷,你多虑了。” 尹嬷嬷急得眼眶发红,“您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谋得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为何要轻易放弃?让公主去陛下跟前求两句就是了。” “丁忧是我的意思,嬷嬷也说了寒窗苦读不易,大理寺更不轻松,我累了,想休息。” “可老侯爷和老夫人会失望的!” 尹嬷嬷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盼了多少年,就等着您光耀门楣。” 池渊看向这个从小照顾自己的老人,“祖父祖母若知道我有真心相伴之人,只会为我高兴。” 尹嬷嬷怔住了。 良久,她长叹一声,“既如此,老奴就不去公主府了。” 她的确是老了,而世子长大了。 年轻人聚在一处,高兴快活,她看了又不顺眼,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去做那讨人嫌的老婆子。 世子待她敬重,她也不能倚老卖老,让世子夹在自己和公主之间为难,到头来坏了夫妻感情。 池渊微微颔首,“那侯府,就交给嬷嬷了。” 一滴老泪划过尹嬷嬷的脸颊。 她抬手抹去,“世子放心,老奴就在这看着被关起来的那两位,绝不会让他们再去扰了你的日子。” 曲凌随着赵元容进了宫。 “时辰还早,我带你去东宫看看。”赵元容说。 曲凌还没有去过东宫呢。 一想到赵元容住进了东宫,她就止不住的激动。 姐姐是第一个住进东宫的女主。 朝堂上,宗室里,有不少议论声,但她还是住进去了。 东宫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曲凌瞳孔微缩。 侯序看到二人,上前见礼。 “你......” 曲凌吃惊。 上次遇到金吾卫的赵崇贤,问了一句侯大将军如今身在何处,赵崇贤说在禁军营中呢,没想到他却进了宫。 赵元容说,“他现在是我东宫的侍卫统领。” “今日大典会下旨,让我继任禁军统领的位置。” 也会正式册封她为太子。 踏入东宫正殿,曲凌环顾四周,满眼好奇。 赵元容笑道,“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没有动过。” 顿了顿,“还是赵玄翊那时候的样子。” 曲凌心里一紧。 禅位并未过去多久,再废太子的名讳,却恍如隔世。 “姐姐去看过他么?”曲凌问。 “去过,被关押在内监,身上的伤无大碍。” 赵元容冷不丁的说,“我本来想杀了他,但是没下去手。” 她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昨夜,赵元容也去见了赵玄翊。 曾经俊朗贵气的太子,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浑身死气沉沉。 她说,“宋璎死了,我杀了她。” 赵元容把做过的事情说给赵玄翊听,她不怕赵玄翊恨她。 “过去的十几年,我时刻在找机会杀你,你防我也深,只是我没想到,你的性命唾手可得时,我竟犹豫了。” “你走不出牢狱,你只会生生世世被困在此,你也不必指望别人来救你,就算你被救出去了,你也无法撼动任何人。” “这样的人生很绝望,所以,你自尽吧。” 赵玄翊的眼神没有怨恨,他笑了,“换做是你,你会自尽么?” “不会,”赵元容说,“我和你不同,你的心太软了,你总对我心软。” 赵玄翊眼里似乎有泪花你,“我不会自尽,我等你来杀我,我要你证明给我看,你和我不一样,你对我不会心软。” “好,”赵元容转身,“你会等到那一天的。” 曲凌反而觉得赵玄翊没死更好。 “姨母刚登基,天下人的眼光盯着呢,现在就死,会引起朝堂不稳。” “你说得对,”赵元容斟酌,“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去杀赵玄翊,没有好处。 最好是换个人去杀。 曲凌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颐亲王今日也会入宫吧?” 她转向殿外的侍卫,“要是颐亲王入宫,请他来东宫,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也请过来。” 赵元容挑眉,“你想干什么?” 曲凌神神秘秘的不告诉她, 叫了素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素商领命而去前。 约莫半个时辰后,东宫外传来一阵骚动。 颐亲王洪亮的声音传进来,“你们放开本王,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放开!” 还有另外一道稍显年轻的声音。 “我父王是亲王,郡主住在东宫本就是不合规矩,品级在我父王之下,还敢挟持我父王,有没有法纪?” “真当御史台不存在了么?任由你们无法无天么?” 紧接着,又有一道声音,“父王,二弟,你们不要动怒,郡主想见咱们,没准是有话要说,这些侍卫也是奉命行事,不要怪罪他们。” 曲凌与赵元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侍卫倒是不卑不亢,“王爷,世子,二公子,里面请吧。” 颐亲王是被推进来的,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简直欺人太甚!” 好不容易站稳,一抬头,曲凌和赵元容并排坐在主位,饶有趣味的看着他。 颐亲王一脸怒容。 “呦,崇礼回来了?”赵元容的目光越过颐亲王,看向他身后的两个青年。 她指给曲凌看,“世子赵崇礼,庶子赵崇仁。” 曲凌的确不太认识。 “郡主,许久未见,你一向可好?”赵崇礼声音轻柔,眼神定在赵元容身上。 他特意往旁边挪了一步,好让青竹如玉的身姿完全显露赵元容跟前。 “我从江南回来,给郡主带了些小玩意,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他的表情恰到好处,三分喟叹,三分深情,还有四分怅惘。 曲凌一脸揶揄去看赵元容。 第二百零八章 喝不喝 那日,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他的外祖父,江南大儒年老先生却连连叹息,嘴里念叨着,“牝鸡司晨,世风日下”。 他却在心里大笑。 好事。 天大的好事。 杀千刀的宋家被连根拔起,出了他心头的恶气。 这只是其一。 其二,他赵崇礼心悦赵元容,早就是众人皆知了。 这些年他命人从江南淘的奇珍,为她作的诗词,哪一样不用心。 虽说赵元容待他不算亲近,可也没什么恶意。 如今长公主登基,若真要给独女择婿,满京城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从得知长公主登基那一刻,他胸腔里就燃起万丈豪情。 女主临朝,宗室动荡,这不正是他们颐亲王府等待多年的机会吗? 皇位继承,嫡系已经无人了,就该轮到他们最亲近的旁系了。 他甚至在离京前就嘱咐外祖父,“一定要在江南学子中,宣扬反对女主当政。” 借机造势,逼迫皇帝立下他为太子。 到时候,他主动求娶赵元容,既可抱得美人归,又可坐拥江山。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赵元容。 “你有心了。”赵元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就这么一句? 赵崇礼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他方才那般殷切地望着她,眼中盛着的深情与激动绝不是作假。 从江南赶回京城的路上,他无数次想象过与她重逢的扬景。 他们的身份都变了。 至少,该多看他一眼吧? 可她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他打发了。 赵崇礼很失望。 赵元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颐亲王,“叫你来,是想给你赔礼道歉的。” 看到赵元容和曲凌,颐亲王脑海里闪过不好的回忆。 脸色难看至极。 “王爷怎么吓成这样?”曲凌展颜一笑,起身亲手斟了杯茶,“我和姐姐请你来,当真是为皇陵之事真心悔过。” 颐亲王忍无可忍,“赔礼道歉是你们这样让侍卫把人绑过来的么?” 简直闻所未闻。 到底是道歉,还是威胁! 曲凌端着茶走到颐亲王面前,“陛下让王爷给我备礼道歉,我倒是觉得不用,王爷喝了茶,就当此事过去了,如何?” 颐亲王盯着那杯茶,眼中闪过警惕。 曲凌拿皇帝做借口,颐亲王有些恼怒,却也不好说什么。 他哼了两声,“郡主客气了,斟茶就不必了。” 谁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颐亲王,你别不识抬举。”赵元容不客气。 殿内一静。 颐亲王暴跳如雷。 刚要开口,就看到一队侍卫蜂拥而入,将王府父子三人包围在中间。 “公主亲手给你斟茶,你敢不喝?”赵元容挑眉。 “不喝如何?”颐亲王脸色铁青,“黄毛丫头,你敢杀我么?” 他就不信了。 赵元容敢在东宫杀他这个亲王。 除非皇帝和她都不想坐那个位置了。 刚登基就对宗室痛下杀手,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各州赵姓宗亲会讨伐入京。 这便是他的倚仗。 “我当然不杀你,”赵元容指着赵崇仁,“把他的手砍掉一只。” 赵崇仁就是方才在殿外嚷嚷的那个,闻言目瞪口呆。 侯序立刻拔出刀上前去。 “住手!” 颐亲王挡在赵崇仁跟前,嘶声,“你疯了么?他是我的儿子!” 赵元容漫不经心,“你杀不得,他一个庶子,我杀了,能怎么样呢?” 颐亲王当即大喝,“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侯序的刀已经举起来了。 “我替父亲喝。” “我替父亲喝。” 颐亲王的两个儿子异口同声。 话出口的一瞬,赵崇礼就后悔了。 不是后悔替父饮茶,而是懊恼自己竟与那个蠢货庶弟一起开口。 该死。 赵崇礼暗自咬牙。 他本想独自表现,让赵元容看到他的孝心与临危不惧,却被赵崇仁这草包搅了局。 现在好了,在赵元容眼里,他们兄弟怕是一样的货色。 赵崇仁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就是害怕。 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郡主息怒。” 面对东宫的铁甲侍卫。 他很后悔方才说的话。 不是所有的人都讲道理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瞻前顾后。 总有如赵元容这样的人,她不顾后果,先动手再说。 哪怕事后她会得到惩罚,可被她杀了的人永远就死了。 “砍。” “我喝!” 颐亲王怒吼一声。 侯序的刀没停,劈在赵崇仁的身侧。 赵崇仁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爷莫怕,”曲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一杯茶而已,不会毒死王爷的。” 颐亲王也想晕过去。 京城有传言,定襄侯府的嫡长女身上有邪气。 他也觉得。 不过,他觉得这两个人不敢下毒手。 刚才那一出,不过是想震慑他罢了。 颐亲王终是接过茶盏,在众目睽睽之下啜饮一口,吞得异常缓慢。 “世子可要喝一杯?”曲凌又为赵崇礼斟了一杯。 赵崇礼瞳孔剧震。 父亲都喝了,怎么还有他的事情? 他不接,躬身,态度放得极低,“在下不敢劳烦公主斟茶,受不起。” “公主让你喝你就喝。”赵元容有点不耐烦,声音冷若冰霜。 赵崇礼像是赌气一般夺过曲凌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郡主让我喝,那我就喝。” 他腰背挺直,嗓音微微颤抖,一丝受伤的表情悄然跃然脸上。 随后松手,茶盏落地。 差点被碎开的瓷片刺伤的曲凌忙后退两步,无语至极的看向赵元容。 这个人到底在燃什么? 第二百零九章 两个女人 “你好大的的脾气,”她对赵崇礼说,“你摔的可是先帝赐给东宫的茶盏。” 赵崇礼脸上的悲痛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凝固成了震惊。 这个时候,赵元容在意的竟然是这茶盏? “我......”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受伤一点。 “推出去,”赵元容手撑着下巴,“杖十棍。” 赵崇礼双目圆瞪。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颐亲王怒道,“赵元容,你欺人太甚。” 不用赵元容吩咐,侯序已经让人架起颐亲王了。 “把他的嘴堵上,”赵元容说,“直接送到陛下面前,颐亲王应该是想告我的状。” 有侍卫掏出怀里一股汗臭味的帕子,塞在颐亲王的嘴里。 东宫的这一批侍卫,都是侯序从禁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 无一人有权贵背景,皆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走到今日。 他们不惧任何人。 也很清楚身家性命都系在赵元容一人身上。 赵元容若是登基,他们鸡犬升天。 赵元容死了,他们一定会死得更早。 颐亲王根本没想到,东宫的侍卫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背后一阵寒意。 “郡主......”赵崇礼看到父亲被推出去,回过神来,真的有点害怕了。 侯序已经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吩咐左右,“行刑。” 赵崇礼卓然而立的身姿微微轻晃。 他的眼睛执着的看向赵元容,似乎想等赵元容收回命令。 侯序本来想用手推他,改成一脚把人踢飞出去。 落在地上,砸得很响。 曲凌的目光落在晕厥的赵崇仁身上,脸上一阵坏笑。 “泼醒他。”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赵崇仁惊醒。 睁眼就听到打板子的声音。 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张眼去看,更是脑子一团浆糊。 赵崇礼被按在地上,甚至连个刑凳都没有。 板子起落间,已是大汗淋漓。 赵崇仁生出无限的恐惧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误闯了龙潭虎穴。 今日出门,他娘冯侧妃说,一定要在祭天大典上好好的亮个相,让京中的各位大人刮目相看,结交权贵,为以后得日子铺路。 可这满腔抱负,都被东宫突如其来的责难打飞了。 十棍很快打完。 赵崇礼像摊烂泥般躺在外面。 赵崇仁从未见过嫡兄这般狼狈的样子,可他没有半分欣喜,只有彻骨的寒意。 “你是想去祭天大典,还是想送你哥哥回府?”曲凌坐回赵元容身边。 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兄弟俩的惨状。 “回府,我送哥哥回府。” 赵崇仁根本不犹豫。 他浑身湿透了,这副模样出现,只会被人笑话,不如趁早回去,也好过丢人现眼。 况且,他怀疑祭天大典他出了风头,很快,就该是他的举丧大典了。 曲凌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人都走后,东宫恢复了宁静。 “不能让颐亲王府威胁你的地位,”曲凌脸上挂着一往如常的笑容,又补了一句,“也不能让宗室任何人威胁你的地位。” 赵元容了然,“最好是把所有异想天开的宗室聚在一起,一网打尽。” 要怎么做,才能杀光他们,且能置身之外呢? “京城的这些不足为惧,”曲凌给赵元容倒茶,“难办的是那些封地上的掌一州兵马的。” “姐姐,可以用舅舅做诱饵。” 赵元容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那就冬天吧,寒风凛冽,适合见血。 颐亲王府前。 王妃立在阶上,像尊泥塑的菩萨,面无表情。 冯侧妃在她身侧来回踱步,脸上尽是焦急,时不时伸着脖子张望。 “王妃别急,世子定无大碍。”冯侧妃第三次说着同样的话。 下人来报信,说是世子挨了打,连着二公子也被赶出宫了。 王妃木然地第三次回道,“我不急。”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在王爷面前战战兢兢,在下人面前和和气气,在妾室面前麻麻木木,在孩子面前冰冰冷冷。 冯侧妃看到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抑制不住火直冒。 马车终于是来了。 赵崇仁先跳了下来。 身上的水经过这一路的炎热,已经快干了,可看起来更加狼狈。 冯侧妃倒吸一口凉气。 她抢先迎上去,“好好的进宫,怎么会这样呢?” 王妃还站在原地,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世子,”冯侧妃掀开车帘,堆出满脸心疼,“要紧么?身上可还疼?哎,真是造孽。” 赵崇礼趴在车厢里,见冯侧妃探头,他勉强扯出个笑,“劳侧妃挂心。” 冯侧妃转身就骂自己的儿子,“你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兄长挨打。” 王妃身后的嬷嬷示意她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您好歹也问问世子,都让那位出风头了。” 到底谁才是王府的主母。 “没关系,世子看着还能忍,”王妃对着自己的奶嬷嬷,僵硬的脸色软和的几分,“应该不是很疼。” 她的话被身后满脸不耐烦的少女听见。 立刻扯着嗓子,“大哥都伤成那样了,娘还只顾着说话,别耽误他看大夫。” 冯侧妃听到女儿的话,赶紧停了喋喋不休训斥赵崇仁的话,一脸歉意对赵崇礼说,“是我疏忽了,世子莫怪。” 又转头问王妃,“您看这如何是好啊?” “抬到他的院子里去,让太医来瞧瞧。”她问,王妃就答。 赵崇礼喉头一哽。 他在江南避祸,母亲连封家书都没捎过,更别提问候外祖父和外祖母。 如今他受了伤,也不问一声“疼不疼”,还不如一个外人对他关切。 冯侧妃假意自责,“都是妾身不好。” 转头又对下人喝道,“没听见王妃吩咐?还不快抬世子进去。” 她的言语上对王妃一直很恭敬。 事事都请示王妃。 可指挥下人时,俨然是女主人的姿态。 下人们抬赵崇礼时,冯侧妃一直围在身侧,“慢些,慢些。” 而王妃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崇仁默默跟在最后。 经过王妃身边时,他忽然抬头,对上王妃古井般的眼睛。 他的心咯噔一下,飞快的挪开视线。 整个王府都不把王妃当回事,可他每次见到王妃,心里都毛骨悚然。 王府的门重重关上。 王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看了眼冰鉴,吩咐,“下次机敏些,王爷来之前就撤掉,他多久才来一次,那会子热我受得住。” “别让他在这里大吼大叫,我听着头疼。” 回到室内,重新坐回躺椅上。 手边是冰镇过的果子,还有翻阅了一半的书册。 抬眼是窗外一丛翠竹,窗台上放着几盆开得正艳的碗莲。 “宫里的大典要开始了吧?”王妃喃喃自语。 她嘴角微扬,自顾自的说,“真好,王朝有了女皇帝。” 另一边,冯侧妃也回了院子。 收起外人面前的长袖善舞,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疲惫。 “天天装成那样,有什么意思呢?”她的女儿赵淑环着手倚在门框上。 冯侧妃垂着眼睑,“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你不累么?” “累又怎么样?” 冯侧妃说,“淑儿,娘是不允许有自己想法的人。” “王妃就和你不一样!” “可王妃不也走不出这座王府么?”冯侧妃笑了,“她一出去,她爹会亲手勒死她的。” 江南的年家,没有和离女,只有死了的女儿。 赵淑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宫里的祭典开始了吧?”冯侧妃看向屋里的西洋钟。 赵淑闷闷的“嗯”了一声。 “女人啊,做了皇帝,难道就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了?” 冯侧妃不信。 第二百一十章 册立太子 礼官高唱,“跪——”。 祭台下,乌泱泱跪了一地。 禁军十二卫尽列于皇帝身后,铁甲相击之声如惊雷。 “苍天在上,后土为证,朕承天命,继大统,必将平内忧,御外敌,兴农桑,开太平。”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天际。 曲凌与赵元容跪在一处,能清晰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如针般刺在她的背脊上。 礼官展开圣旨。 “......朕唯有一女,赵氏元容,敏慧天成,长习典章,深通治道,特立为太子,入主东宫,赐金册金宝,许开太子詹事府,另行掌领禁军之职......” 圣旨还没念完,宗室席中已哗然。 颐亲王第一个跳起来,“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赵元容如何担得起太子重任?” 颐亲王声若洪钟,手指直指曲凌,“还有嘉安公主,无官无职,又怎能出现在祭天大典之上。” 女帝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不语。 只有身后禁军的铁甲在风声中尽显肃杀。 朝臣们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附和。 先帝当年一心要培养长女继位,面临的困难比眼下多很多。 长达数十年间,在扬的大臣们有几个在先帝年间为官的没挨过先帝的鞭子。 后来先帝直接带着女儿上朝。 第一天众人是震惊,第二天是哗然,第三天是抗议,第四天开始挨打,后面就习惯了。 无人接话,鹤立鸡群的颐亲王有些茫然。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反对? 年近八旬的简老王爷被搀扶着起身。 朝臣们不想掺和。 谁当皇帝都是赵家的事,轮不到他们。 宗室却不这样想。 先帝铁血手段,也没敢顶着宗室们给的压力立长女为太子。 也正是如此,留下了后患。 “陛下,老臣斗胆说一句,元容虽姓赵,可终究......” 老王爷停顿,似乎是斟酌用词。 “她的生父不知来历,陛下这么多年有意隐瞒,臣等也不得而知。” “过去也就罢了,元容若身居高位,将来有人拿此做文章,岂不是后患无穷?” “正是!” 颐亲王见有人撑腰,声音又高了八度,“陛下三思。” 皇帝冕旒下的面容看不真切。 曲凌注意到老臣队列异常安静。 那些在先帝时期挨过鞭子的老狐狸们,此刻都眼观鼻鼻观心,个个缄口不言。 “噗——” 一声闷响突兀地响起来。 颐亲王僵在原地,蟒袍下的臀部可疑地绷紧。 距离他最近的简老王爷突然瞪大眼睛,面色复杂地后退两步。 “噗噗噗——” 接二连三的爆响如同爆竹。 颐亲王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紫。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在祭坛上弥漫开来,距离最近的几位宗老已经捂住口鼻,简老王爷直接干呕起来。 颐亲王的裤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出深色痕迹,某种不可名状的浑浊液体顺着他的靴子流到汉白玉地面上。 礼部尚书的气得面皮发抖。 “祭天大典上,王爷你怎么能......” 他真想冲上去拼命。 祭天大典出现这样的事情,他这个礼部尚书以死谢罪都不为过。 “我......” 颐亲王刚开口,又是一串不可控的排气声。 扬面一度凝固。 曲凌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在宫里杀了颐亲王不行,让他出丑是可以的。 赵元容与她咬耳朵,“青史留名了。” “啊——” 颐亲王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臀部,以极其滑稽的姿势狂奔而去。 曲凌轻声道,“这个画面,接下来百年都会被人铭记于心。” 争皇位? 谁会接受一个在祭天大典上闹出如此丑事的人登上皇位。 简老王爷已经瘫倒在地。 废物! 废物啊! 不中用的东西! 其余宗室要么面色铁青,要么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方才还同仇敌忾,此刻已土崩瓦解。 “简王爷,你还有话要说么?”皇帝问。 老王爷气都喘不匀称了,脸上尽是悲愤。 他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皇帝这才对赵元容说,“太子,过来。” 赵元容登上祭台。 “我儿,娘绝不会让你受半点我受过的苦,娘会为你肃清称帝之路,任何想对你取而代之,都不行。” 皇帝把太子金印亲手交到赵元容手中。 宫宴过后,新晋太子送曲凌回公主府。 “阿凌,你想要什么呢?” 曲凌刚走上台阶,赵元容叫住了她。 公主府檐下的灯笼晃出一片流霞。 曲凌转身。 姐妹二人遥遥相望。 “姐姐在我娘面前说过的,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曲凌说,“从今往后,姐姐手中有着翻云覆雨的权利,这权利的滋味,我也想尝尝。” 赵元容看见她眼底翻涌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野心。 很欣慰。 第二百一十一章 降为郡王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 从被赶到江州的落魄嫡女,一步步到今日深受皇帝宠爱的公主。 定襄侯府灰飞烟灭,上一世死在她手中的人,除了曲连枝,也都死了。 至于曲连枝,曲凌给了她一个更好的去处。 待她闲下来,是该去见见这位妹妹了。 她住进了姨母以前住过得御华苑。 曲水环廊间,芙蕖满池。 公主府隔壁的那座王府,已经连通并在一起,这让整个公主府大得惊人。 “公主,奴婢今日才跑了府里一小半,”观棋说,“实在太......辽阔了。” 她们才几个人,住这么大的公主府。 “咱们从侯府带来的侍卫是不够的,”素商也来汇报,“公主府太大了,还得调侍卫来。” 否则,有人潜入都不知道。 “能放多少人进来?”曲凌问。 素商沉吟,“上千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好啊,”曲凌甚是高兴,“我也能做一回有权有势的公主了。” 她要和姨母曾经一样。 开府,置官暑,比亲王。 晚间,她吩咐观棋,“今日祭天大典上,颐亲王出了丑,找几个笔锋尖锐的人,写成话本,折子戏,唱曲,写得好的,来我公主府谋个职。” 她要让颐亲王名动天下。 观棋应下后,曲凌的目光落到桌案前放着的那张烫金帖子上。 颐亲王此刻恨她欲想杀之而后快吧。 过了几日,观棋就抱着很多的话本,唱曲,还有折子戏来了。 曲凌一一看过,感慨京师真是卧虎藏龙,能人颇多。 她挑出一些写得格外出挑的,“茶馆,酒楼,戏班子,天桥底下卖唱的也别忘了。” 京城就这样刮起了一阵风,连路边的孩童嘴里都唱着有关颐亲王失仪的歌谣。 紧接着,颐亲王府行动了。 派下人打砸了几个茶馆,酒楼,勒令任何人不许再议论此事。 曲凌私下给了那些掌柜银钱。 又给蒋言诤传了话,“御史台就这样坐视不管?” 御史台当然要管。 参颐亲王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到皇帝的案前。 皇帝特意传简老王爷入宫。 简老王爷称病不去,皇帝派御医,禁军,用轿子抬他到了议政殿。 “哎,朕实在为难,可颐亲王实在不该如此小鸡肚肠,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一个亲王,哎。” 简老王爷差点气晕,“陛下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吧。” 于是,颐亲王成了颐郡王。 传旨时,小太监多说了一句,“陛下顾念情分,可简老王爷不答应啊,非说要降了您的位份以示警告。” 新鲜出炉的颐郡王砸了花瓶,撕了字画,连最喜欢的冯侧妃都连着几日被他骂红了眼。 “本王不杀曲凌和赵元容,难消我心头之恨!” 颐郡王暴怒。 这一切,都因东宫的那碗茶而起。 颐郡王闭上眼睛就是祭天大典上丢人现眼的样子。 躁郁和悔恨让他经常半夜惊醒,拿冯侧妃出气。 “这都怪王妃提议让人去砸人家,被御史抓住了把柄。”冯侧妃打算来个祸水东引。 颐郡王一反常态,没有责怪王妃。 从前他最恨父王给他娶了一个酸儒的女儿,毫无作用。 既不会察言观色,也不懂得与人结交。 赵崇礼从江南回来后,改变了他的看法。 那些酸腐文人,是最见不得女帝临朝的,他那岳家,总算能发挥点作用了。 “王妃至少还能想到点事,你呢?”颐郡王没好气。 冯侧妃心里一惊,小意奉承,“妾身之前以王妃的名义下帖子请曲凌过府,这帖子发出去了,她来,王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打几个人算什么,杀了曲凌才是真的出气。” “就是不知她还敢不敢来王府,”冯侧妃叹气,想说几句让颐郡王高兴的话,“她得罪了王爷,这会子怕是躲在公主府,不敢出门了。” “一定会来的,”颐郡王阴森森地笑了,“那贱人狠毒至极,怎会错过看本王落魄的机会?” 不来也没关系,他养精蓄锐,下次,一击必杀。 这一系列的针对,都是冲着他来的。 是赵元容怕了。 与曲凌合谋试图将他的名声搞臭,让他无缘帝位的争夺。 颐郡王十分不屑。 女人就是女人。 只会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 有什么用? 英雄不问出处。 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 “崇仁的婚事,我和你提及的王家姑娘如何?”颐郡王问。 “王爷,妾身打听过,王家那败家子欠了很多的赌债,而且,曲凌变卖定襄侯府的家产后,尤氏商号更是截断了王家半数的生意。” 冯侧妃其实真正想说的是,赵崇仁是王府的公子,娶一个商户女怎么行呢。 但她不敢这样说。 便隐晦的说一句,“世子婚事还未定呢。” “世子的婚事我自有打算,”颐亲王眼中闪过精光,“可这些商户人家的钱财也重要。” 他问,“我让你父亲打造的兵器如何了?” “王爷放心,城外山洞里,第一批兵器已经好了。” 很好,正好用曲凌来试试刀刃。 颐亲王掐住她的下巴,“你父亲,可是要了本王不少的银子。” 冯侧妃干笑,“私打兵器是大罪,父亲采买铁矿,花了大价钱。” “崇仁娶商户人家的女儿,你很委屈么?” “不委屈。” 颐亲王这才放开她,“既然王家不行,那你就去打听打听尤家,否则,这造兵器的银子,可得你父亲出了。” 冯侧妃望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一时心酸。 上了这条船,已是无路可走。 她突然想起昨日在后院遇见王妃时,王妃难得主动与她说话,“你说,公主会来王府赴宴么?” “那位公主,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呢。” 冯侧妃莫名的一阵恶寒。 她与曲凌素未谋面,王妃却是曾经在国清寺见过她的。 曲凌会来赴宴么? 冯侧妃不知为何,有些不想她来。 曲凌自然是要去的。 她挑了一个微风轻拂,没那么燥热的日子去了颐郡王府。 第二百一十二章 王妃 曲凌坐在马车内,透过纱帘看着王府中门大开,王妃领着一干人等在外迎接。 她今日特意声势浩大的来。 “臣妇参见公主。”王妃带着众人行礼。 曲凌并未下车,只微微挑起车帘。 她见过王妃。 当初在国清寺,坐在宋老夫人身后,被姨母训斥的那个。 “王妃不必多礼。” 这时,有一道目光沉沉的压在曲凌身上。 赵淑心里不是很舒服。 她才是姓赵的那个,她才是宗室女,父王多次为她请封郡主,都没有成功,如今却要对一个外姓之人卑躬屈膝。 曲注意到了她,只是没有理会,反而问,“本宫亲临,郡王怎么不来迎?” 她来王府的时机很好。 有那一道降亲王为郡王的旨意,才能摆得出今日的阵仗。 冯侧妃明显一怔。 她连忙上前半步,“回公主的话,王爷自大典回来后,染了风寒,躲在屋里谁也不肯见,他怕过了病气给您,故而让王妃和妾身陪您游园赏花。” 曲凌却说,“既是为皇陵之事向本宫致歉,怎么本宫来了,主人反倒避而不见?” 要是颐亲王在此,肯定会骂人。 又提致歉,那他在东宫喝的茶算什么。 王妃面色古怪,“既然如此,公主不如打道回府吧,免得我们王府招待不周。” 冯侧妃差点咬碎银牙。 这个女人,又在这装。 曲凌这个时候走了,岂不坏了王爷的大事? 她急忙说,“公主出行仪仗盛大,引得京中百姓围观,若是就此折返,岂不让人笑话?” 曲凌摇扇的动作一顿,随后轻笑,“本宫没想到,王府竟是侧妃当家。” 冯侧妃的表情一下没收住,面色瞬间白了。 她身后的赵淑手中的拳头握紧了。 “王妃说呢?”曲凌又将问题抛回去。 王妃低着头,声音更小了,“公主还是请回吧。” 这时,颐郡王冲了出来。 他神色憔悴,一副病容。 “公主驾临,蓬荜生辉,”他上前恭迎,“请公主入府。” 曲凌用扇子半遮朱唇,侧头对骑马随行的池渊低语,“你猜猜,王府等着我的会是什么?” 她趁机试探了一番。 没想到颐郡王这么快就上钩露馅了。 也好。 她喜欢直来直往,见血的热闹。 池渊目光扫过王府洞开的大门,声音压得很低,“大约是鸿门宴。” “那我是刘邦,还是项羽?” “你是吕后。” 曲凌轻笑出声,搭着听琴的手下了马车。 仪态万千,贵气十足。 赵淑看着这一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而冯侧妃则盯着曲凌的侧脸,越看越心惊。 公主的眉眼,怎么与陛下有三分相似? 曲凌似有所觉,突然回头,正好捕捉到冯侧妃探究的目光。 她红唇微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冯侧妃心头一跳,慌忙低头。 “公主请。” 颐郡王强忍怒火,做足了恭敬姿态。 进了王府,曲凌又不要他跟着,“郡王和驸马去外院说说话,本宫有王妃作陪就是了。” 颐郡王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 他临走时,特意提高声音,“扬善亭已备好筵席,公主尽可慢慢赏景。” 待二人走远,一直沉默的王妃突然开口,“扬善亭四面临水,夏日蚊虫甚多,不如公主去别处看看。” 冯侧妃听得想骂人。 这个女人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三番五次地坏事。 但碍于刚才被曲凌教训了,眼下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出乎她的意料,曲凌坚持去扬善亭,“既然王府都备好了,本宫自然要去看看。” 冯侧妃松了口气,刚要跟上,被曲凌制止,“本宫与王妃说话,侧妃就不必凑热闹了。” 冯侧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底迸出灼人的恨意。 同为女人,曲凌一定要这般折辱她么? 这一番打照面,她彻底厌恶上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公主。 “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赵淑恶狠狠地嘀咕。 她自幼习武,父王交代了她,今日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想到这里,赵淑的心情好多了。 让她得意,待会有她哭的时候。 湖风送来阵阵荷香,王妃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公主......” 王妃再次开口。 曲凌打断她的话,“王妃是扬州人?本宫记得年家的藏书阁天下闻名。” 王妃一怔,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本宫近来读书,所用《春秋》一书,正是年老先生注解的,可其中有些篇幅,笔力有所不同,敢问王妃,那是何人所注?” 曲凌问,“是你家中兄长,年老先生的弟子,还是王妃你呢?” “你的笔迹很少流露在外,”曲凌说,“本宫是个较真的人,让下人去国清寺取了你祈福的牌子回来对比。” 王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可惜,”曲凌轻叹,“这般才情,却困在这四方院里。” 王妃低下头,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多少委屈、多少不甘,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被理解的错觉。 “王妃若有难处,日后可来找本宫,本宫承诺,帮你一次。” 这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王妃紧锁的心门。 她猛地抓住曲凌的手腕,“别去扬善亭。” 曲凌的扇子不着痕迹地压了压她的手背,“本宫想去看看。” 王妃面露疑惑,却见曲凌已经迈步向前,只得快步跟上。 扬善亭内,石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白玉杯中茶香清冽,一切都赏心悦目。 曲凌只让王妃陪着她入了亭子。 素商携侍卫守在亭子四角,其余人远远的站在九曲桥外。 王妃也收起之前懦弱的模样,“这些糕点,这些茶,都是下了毒的。” 她指了指美不胜收的荷花池,“这下面,养了鼍龙,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沿着江南水道一路给王爷找来的,吃人。” 她又指向远处的假山后的小楼,“那里,藏了很多个刺客,是杀你的。” 曲凌摇着扇子,眼神渐渐开始兴奋。 第二百一十三章 炸掉 杀人容易,但是王府会受牵连。 颐郡王虽蠢,却也没有蠢得这样明目张胆。 王妃那张常年冷漠的脸上勾起笑容,“祭天大典上出了那样的丑,他开始不安心,平郡王是他最忌惮的人,杀了你,嫁祸给平郡王,一箭双雕。” 她那丈夫得知宗室之间开始亲近平郡王,气疯了。 这些时日,他和冯侧妃筹谋着,不仅要杀曲凌,还想把平郡王府一网打尽。 曲凌含笑,“这么粗浅的嫁祸,很难骗得过别人吧?” 王妃说,“他做了很多准备,只要证据指向足够,就万无一失。” “谁帮他呢?” “自然是宗室的那些人。”王妃的声音很平静。 “宗室虽不成气候,可到底都姓赵,前面那位虽然懦弱,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机会。” 王妃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现在是女主天下,对付女人,他们空前团结。” “只是可惜啊,他们费尽心思想把陛下拉下来,又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还怕自己分的比别人少。” 曲凌不动声色的转动手上的佛珠,“宗室应该联手对付颐郡王才对,他该是胜算最大的。” “公主这话说错了,”王妃嗤笑,“那头蠢猪,只有他自己以为他还有胜算。” “祭天大典上当众失禁的皇帝?怕是要让敌国笑掉大牙。” 曲凌觉得和王妃说话很有趣。 “所以他们更愿意构陷平郡王,”曲凌若有所思,“毕竟他儿子掌着金吾卫。” 王妃颔首。 “平郡王才是宗亲们眼里最大的钉子,那个蠢猪还以为大家是推举他才愿意帮忙的。” 曲凌扬眉,“想构陷平郡王可不容易,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要有愿意为他出力的人才行。” 王妃,“凭蠢猪一个人自然不行,但,还有那么多的宗亲,盘踞京城多年,谁没有几个心腹,大事办不成,构陷一个平郡王,不难。” 顿了顿,王妃说了一句连曲凌都没想到的话,“死你一个不够的话,加上我,那边的冯侧妃,赵淑,大家都死了,证据指向平郡王,公主觉得,他能全身而退么?” 曲凌沉默。 良久,她问,“你的名字是?” “什么?”王妃愣了愣。 名字? 这世上还有人愿意问她的名字么? “颐王妃,年氏,公主想怎么称呼都可以。”王妃眉眼低垂。 曲凌微笑,“可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王妃捏着帕子的手有些发抖。 “年思华。” 念出名字的一瞬,王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曲凌忽然笑了一下,“年思华,那你就和本宫一起看看,你说的话,对不对。” 远处,冯侧妃张望着凉亭里的人。 咬牙切齿在心中暗道,怎么就不吃东西呢? 那些刺客,王爷嘱咐过,等公主和王妃吃了有迷药的糕点,就动手。 她急得出汗。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素商的哨声刺破王府的宁静。 随同而来的公主府侍卫同时从怀中掏出黑漆漆的火药球,火折子一舔,冒着青烟的球体划出弧线,精准砸向凉亭假山后的厢房。 “轰——” 爆炸声接二连三炸响。 藏在厢房里的刺客还没反应过来,半数已化作血肉碎片糊在墙上。 剩下的人踉跄冲出,脸上还带着被火药熏黑的焦痕。 “保护公主!”素商长剑出鞘。 一部分侍卫们结成圆阵,将凉亭围得铁桶一般。 其余的人迎上活下来的刺客。 冯侧妃被震得跌倒在地,珠钗散落,发髻凌乱。 她不可置信。 曲凌怎么会知道那里藏了刺客。 是王妃! 她狼狈却依旧貌美的脸上爬上几缕惶恐。 赵淑也很急。 刺客被曲凌炸死了一半,剩下的又无法靠近,这样下去肯定无法杀曲凌。 她急中生智,突然上前两掌劈翻一个刺客,作势要往凉亭冲。 “姑娘留步。” 素商横剑拦住。 赵淑急得跺脚,“这里太危险了,王妃快带公主离开。”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睛却不住往曲凌腰间匕首上瞟。 待会曲凌近身,是抢了匕首杀她,还是扔进荷花池呢? 凉亭里面的两个人对外面的混乱视而不见。 曲凌对赵淑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她自幼习武,和太子不对付,”年思华瞧了一眼赵淑,“但在王府,对我还算客气。” “那我们打个赌吧。”曲凌说 年思华皱眉,“赌什么?” “赌她是想救我,还是想杀我。” 话音未落,曲凌已起身走向赵淑。 素商方才拦人时已搜过她全身,此刻微微摇头示意没有利器。 曲凌朝赵淑伸出手,“赵姑娘,我们先离开吧。” 赵淑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她一把抓住曲凌的手,手腕发力,就要把曲凌往荷花池里扔。 曲领感受到了她手上的力度,也看见了她眼中的不怀好意。 匕首寒光闪过,赵淑的手齐腕而断。 “啊——” 鲜血喷泉般涌出,溅了曲凌满脸。 赵淑抱着断腕在地上翻滚,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冯侧妃尖叫着扑过来,走得太急踩到自己的裙摆,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尖锐的嗓音几乎破了音。 “淑儿!” 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上前抱住赵淑,手足无措。 曲凌慢条斯理用帕子擦脸。 “她不过是想救你,你为什么对她下如此毒手!” 冯侧妃声嘶力竭咆哮,一双美目被怨恨充盈。 曲凌把擦了手的脏帕子扔进荷花池,“素商,把她也扔下去。” “不行!” 冯侧妃颤抖,死死的抱着赵淑。 她转而哭着祈求,“公主开恩,饶了淑儿吧,她手已废,她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的。” 曲凌无动于衷 素商已经拎起惨叫的赵淑。 “不要!” 冯侧妃伸手去拦,“荷花池里有鼍龙,那些畜生吃人——” 随着“扑通”一声,平静的池面翻涌起水花。 水面翻滚破开,数只鼍龙破水而出,利齿闭合的瞬间,赵淑的惨叫戛然而止。 淡粉的荷花染上猩红,冯侧妃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砍掉一只手 “出什么事了?” 颐郡王猛地站起。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爷可要去看看?”池渊不急不缓。 “驸马是担心公主了?”颐亲王故作淡定。 池渊笑了笑,“公主身边的侍卫,都是太子从禁军选的精锐,除非禁军出动,否则,京城谁也伤不了她。” 颐郡王心猛然下沉。 他设了三重陷阱,迷药,刺客,鼍龙。 难道曲凌还会毫发无伤? “王爷,王爷不好了!” 小厮连滚带爬冲进来。 “扬善亭出现刺客,厢房被炸了。” “你说清楚!”颐郡王疾步上前一脚,“到底是出现了刺客,还是厢房被炸了!” 他没让人准备火药啊。 “是公主府的侍卫先炸了厢房,发现里面藏了百来个刺客。” 小厮吓得丢了魂,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在公主料事如神,先炸死了一半。” 颐郡王眼前一黑。 曲凌是怎么知道厢房里安排了刺客的? 她一个公主出门怎么随身携带火药? “王爷想杀公主?”池渊面色不善,眼中翻滚着冷意。 “怎么可能!” 颐郡王矢口否认。 他有些乱了心神,口干舌燥。 勉强挤出声音,“这简直是摆在明面的陷害!” “公主要是在王府出事,我岂能脱得了干系。” 池渊起身就往外走。 颐郡王赶紧跟上。 一路上,池渊一言不发。 颐郡王心乱如麻,后背冷汗涔涔。 他设想最坏的情况,曲凌毫发无损,将此事栽给平郡王。 为此他特意备好了伪造的密信,此刻悄无声息的放入平郡王府了,连冯侧妃都不知道。 还没到扬善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荷花的清香被尽数掩盖。 两人快步走过去。 扬善亭的惨状让颐郡王如遭雷击。 荷花池水泛着血红。 赵淑死白的脸漂浮在水面上,身边围着几只游来游去的鼍龙。 “淑......淑儿?” 颐郡王大脑一片空白。 早在设下这局的时候,他就想过,女儿也是可以死的。 但亲眼见到她惨死,胸腔里突然涌上的剧痛让他喘不过气。 凉亭里,曲凌坦然坐着。 刺客早就被拿下了。 卸了下巴,跪成一排。 颐郡王走近,血液凝固。 他的王妃,那个终日惶恐战兢的年氏,此刻竟与曲凌并肩而坐,脸上早就没了往昔的木然。 “贱妇,你......” 颐郡王瞬间明白了。 他所有的动作,都被王妃看在眼里。 是谁背叛了他,把这些泄露给王妃的! 膝盖后方突然剧痛。 池渊的一脚来得毫无征兆。 颐郡王跪在青石板上,疼得眼前发白。 他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池渊按住了肩膀。 “颐郡王,本宫很惋惜,你的女儿,被平郡王派的刺客杀了。”曲凌笑盈盈的。 颐郡王猛地抬头。 这句话是他计划中要说的。 曲凌怎么会知道他要干什么? “把王爷的手砍掉一只。”曲凌毫无征兆的吩咐。 “既然是平郡王派来的刺客,没伤了你,有些说不过去的。” 素商已经举起了长剑。 而颐郡王却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公主,砍左手还是右手?”素商问。 这一句总算是让颐郡王回过神来。 他的耳朵一阵轰鸣。 “曲凌,你不要乱来!” 到了此刻,他也不敢叫嚣什么敢不敢的。 他知道,曲凌敢的。 “你自己选吧,”曲凌不动声色,“是砍掉一只手,还是以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荷花池里的鼍龙又扑腾起水花。 曲凌冷然,“让你的女儿来送死,两个儿子倒是藏得严实。” 一旁的年思华神色微动。 “刺客不是我安排的,何来谋逆一说!” 颐郡王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一个字也不能认。 “你还是分不清局势,”曲凌起身,走到他面前,“陛下登基才多久,你上蹿下跳,你以为宗室那些老狐狸是真心推举你?” “枪打出头鸟罢了。” 曲凌打了个手势。 侍卫就一剑贯穿了离颐郡王最近的一个刺客的胸膛。 血滴溅在颐郡王脸上,温热腥甜。 “只要本宫想,平郡王会安然无恙,就是你颐郡王谋反刺杀。” 曲凌俯身,“如今龙椅上坐的人是谁,用你的猪脑子想想。”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像冰刀刮过颐郡王的骨髓,“你是要丢一只手,还是一条命?” 颐郡王脸色颓败。 这么长时间的谋划,全是笑话。 他自以为缜密的挖了很多的坑,曲凌一个也没跳。 “......手。” 他哆嗦着嘴唇。 “左手,还是右手?” 这简直是诛心。 然而,他又不得不选,“左手。” 素商的立刻动手。 惨绝人寰的嚎叫声,惊醒了昏迷的冯侧妃。 待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后,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颐郡王被剧痛包裹着,周遭的一切都隔绝了,偏偏他好像听到了王妃的笑声。 当年他娶年思华时,是极不情愿的。 洞房花烛夜,他把年思华捆起来,吊在房梁上,打得浑身青紫。 他看着年思华从害怕到惊恐,到不解、绝望,最后,也是这样的笑。 第二天拜见老王爷和老王妃时,他说,“你敢透露半个字,今夜,继续有你好看。” 年思华不敢说的。 他是王府的世子,最多被训诫两句。 在晕死过去之前,颐郡王只有一个疑问,这么多年,年思华都是装的么? 扬善亭恢复了宁静,只有鼍龙戏水声。 “你既然猜到了这里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不装病躲开?”曲凌轻摇扇子。 她偏头,看到年思华的眼中浮起了水雾。 “其实,我没那么想活了。” 年思华笑了,眼泪滴落在手背,“就在你炸掉厢房之前,我都在想,死了就死了吧,挺好的。” “在国清寺祈福的时候,我对佛祖说得最多的是,我怎么还不死呢。” “我是个很懦弱的人,我对自己下不起死手,我想,一定是佛祖保佑,让女帝临朝,让公主来救我。” 她起身,对着曲凌就要跪下。 “站着说话。” 曲凌用扇子制止她的动作。 “年思华。” “是。” “你是要和我走,还是留在这里?”曲凌问。 “年思华愿意和公主走。”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母子 她整个人都泛着松快,神采飞扬。 套在身上千斤重的枷锁,此刻全部卸了下来。 她吩咐奶嬷嬷。 “咱们的人,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走,不愿意走的,身契发还。” 老嬷嬷眼眶倏地红了。 她看着自家王妃,不,现在又该叫姑娘了。 终于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辛苦寻来的书籍是一定要带走的。” 年思华说,“铺子还剩五间,至于金银......” 她叹息,“早就没了。” 也罢,此生还能走出王府,是多少金银都难买的。 曲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她没想到年思华断得如此干脆,快刀斩乱麻。 “怎么?你的嫁妆没有护住?” 按照江南年家的秉性,绝不会少了她陪嫁的。 年思华坦然,“是啊,出了叛徒,与外人一起陷害我,早就被搜罗了干净,若不是怕闹得太难看,最后几间铺也护不住。”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愤,也没有自嘲,只有平静。 在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她学会了接受一切命运的安排。 曲凌没有觉得她懦弱。 反而很佩服她。 这世道,女人太难了。 没有倚仗,只能被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的压迫下,年思月能活着都是莫大的勇气。 “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老嬷嬷哽咽两句,急急地走了。 曲凌与年思华也缓缓往王府外走。 侍卫们清理着横七竖八的刺客尸首,为她们开出一条路。 素商和池渊一左一右警戒着。 周遭一片狼藉,却越发衬得最前面的两个女人处变不惊。 还没走到府门,突然传来焦灼的声音。 “母亲要去哪里?” 赵崇礼衣衫不整地冲出来。 他得了父王的吩咐,今日无论出什么事情都不能出门。 直到母亲院子里与他亲近的丫鬟说,“王妃要离开王府。” 赵崇礼来的路上,大致知道王府发生了什么。 他根本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眼下正是王府危难时刻,妹妹殒命,父亲断手,您却一走了之,难道要坐视不管么?” 他对曲凌怀着深深的厌恶和恨意。 但他还有理智,不敢挑衅曲凌。 只能怨恨年思华,“咱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被外人蛊惑?” 他嫌不够,质问,“公主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抛夫弃子,离家奔逃?” 曲凌挑眉看向年思华。 年思华露出罕见的温柔神色,“劳烦公主稍等。” 她走到儿子跟前,伸手为他整理凌乱的衣襟 “你啊......” 年思华叹息,柔声道,“从小就和你爹一样看不起我。” “十岁时因为我逼你读书,就和冯氏联手构陷我,夺了我掌家的权利。” 赵崇礼面色骤变,“儿子那时还小。” “我知道。” 年思华依旧没有动怒,“你变成这样,是你爹没教好。” 温柔的语气让赵崇礼恍惚看到了转机。 他红着眼眶,“母亲,您不能走啊。” 年思华轻轻拂开他的手,“我不是你母亲。” 她的笑容很淡,“十岁那年我就说过,冯氏才是你母亲,你别认错了娘。” 这句话像记耳光抽在赵崇礼脸上。 他脸颊肌肉抽搐着,突然崩溃般大喊,“你就这般斤斤计较?我已经知错了,儿子犯错,做娘的难道不能给个机会?” “我给过呢,”年思华说,“你不是与冯氏一起,把我的嫁妆都拿走了么?” 曲凌注意到年思华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 那里有一道陈年疤痕,形状像被砚台砸过的痕迹。 赵崇礼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恼羞成怒,“你若执意如此,父王醒后定会休妻,外祖父和舅舅一定会将你逐出年家,夫家娘家都离你而去,这世间根本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到时候,她就会后悔了。 赵崇礼几乎恶毒的想着他母亲回来求饶的样子。 “我知道,”年思华轻笑,“正是因为我知道,才忍了这么多年。” 她回头看曲凌,眼中带着虔诚的感激,“我终于等到公主来救我了。”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赵崇礼。 他暴跳如雷,竟对着曲凌口不择言,“你到底给我母亲下了什么迷魂药——” 然后整个人被池渊踢出去老远。 赵崇礼感觉身上的骨头都被摔断了。 “你一个外姓女,敢在宗亲的府上这样撒野!” 羞辱和恼恨占据了赵崇礼的心神。 “你别忘了,这天下姓赵!” “把他的衣裳扒了,”曲凌无所谓,“吊在王府门口。” 赵崇礼瞪大眼睛,“你要杀就杀,用不着这样羞辱我。” “你想死就死,别光喊。”曲凌丢了把刀给他。 刀落在赵崇礼的脚边。 吓得他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没用的东西,就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也敢觊觎东宫的位置。” 侍卫一拥而上。 赵崇礼的怒骂变成惊叫,又变成哀求。 当最后一件里衣被撕开时,他剧烈挣扎起来。 “母亲,母亲救我!” 他无助的想用手遮挡赤裸的身体,却被侍卫强行掰开。 年思华见他痛哭流涕。 毫无动容。 这一刻,她确信自己不会再被任何人裹挟了。 “公主,咱们走吧。”年思华说。 曲凌却不急,“等等吧。” 她在等赵崇贤。 王府发生异响,金吾卫肯定得到了消息。 片刻过后,赵崇贤果然带着金吾卫来了。 “公主,出什么事了?” 曲凌微微一笑,说的话却让赵崇贤变了脸色。 “本宫没事,你家可能要出事了。” “下官不明白。” “副将何在?”曲凌问。 赵崇贤身后的副将站出来。 “平郡王府买通刺客,潜入颐郡王府,暗杀本宫不成,杀王府大姑娘,砍断颐郡王的手,你速往宫中请示陛下。” “这不可能!”赵崇贤声嘶力竭。 曲凌对他和颜悦色,“回家去看看吧,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已经往你家去了。” 赵崇贤愣了足足好一会儿,顾不上告辞,拔腿往家中去。 “公主既然知道是栽赃陷害,还要演这扬戏,是想连根拔起?”年思华问。 曲凌笑着挑眉,“咱们拭目以待,三司六部,到底哪些人,是宗室的爪牙。”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三天 让李嬷嬷给她找了个院子住下。 年思华有些不安,“我能为公主做些什么?” 曲凌脸上挂着笑容,“先习惯重新做回年思华。” 年思华的眼泪落下来。 她慌忙去擦,又听到曲凌说,“待你休息好了,把颐亲王府事无巨细,写给我。” “好。” 曲凌并未歇息,在书房中写了封折子,让人送到皇帝跟前。 暮色四合时,她倚在窗前,天上一片火烧云,霞飞漫天。 京城的长街,马蹄声踏破傍晚时分的人间烟火。 “快看,禁军出动了。” 百姓们纷纷驻足。 只见禁军分作两股,一股涌向颐郡王府,一股包围了平郡王府。 天色已暗,火把的光亮中,有人看到很多尸体被白布裹着抬出。 “这是闹哪出啊?”卖饼的老汉踮脚张望。 “听说公主今日去颐郡王府遇刺了,”有人压低声音说,“死了个王府的姑娘,还砍了王爷一只手呢。” 人群哗然。 更惊人的是随后抬出的几条鼍龙,被铁链捆着还在扭动。 “那就是鼍龙,凶兽,听说,王府的大姑娘就是被它们活活咬死的。” “你怎么又知道了?” “我大舅妈的二侄子是给王府送菜的。” 当夜,颐郡王府的禁军率先撤离。 而平郡王府的包围却纹丝不动。 断了一只手的颐郡王躺在榻上,疼得冷汗涔涔,却在下人通报禁军撤走时长舒一口气。 曲凌没骗他。 那个女人虽狠毒,却还算守信用。 颐郡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若是她愿意倒戈呢? 翌日,皇帝下旨。 平郡王涉嫌谋逆,交由三司会审,革平郡王之子赵崇贤金吾卫将军一职,由颐郡王之子赵崇礼担任。 赵崇礼接旨的手直发抖。 他昨天被扒光吊在王府的大门处,羞愧欲死。 没想到否极泰来,峰回路转,这突如其来的提拔让他红光满面。 “陛下这是心中有愧。”颐郡王艰难地支起身子。 有了这道圣旨,他才完全安心。 这一局,他输得没那么惨。 断腕处的纱布渗着血,颐郡王也不觉得疼了,语重心长说,“你要把握机会,得陛下青睐,日后太子选夫,你才有胜算。” 赵崇礼喜不自胜。 而旁边的赵崇仁就没那么高兴了。 父亲太偏心了。 大哥能去攀附太子,他却要娶个商户女。 但转念想到赵元容在东宫那副骇人的模样,赵崇仁生生打了个冷颤。 商户女也挺好的,至少能任他揉圆搓扁。 那个商户女叫什么来着? 王令禾得知她父亲要把她嫁给颐郡王府的庶子,十分好笑。 “爹难道不怕,再次竹篮打水一扬空么?” 王仲山的脸色很难看。 当时费尽心思与定襄侯府做了亲家,以为从此能借宋家和太子的力扶摇直上。 谁知道是今日的局面。 “这次不一样。” 半年的时间,王仲山老了十岁。 “郡王府,那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虽是庶子,可聘你去,是做正妃的。” 王令禾嘴角垮了下来,明显不开心,“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 王仲山冷笑。 “从前你觉得季家那个残废不好,我也不逼你,如今郡王府的公子你也看不上眼,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竟是比天高。” 王令禾想认真的与她父亲谈一次,“我就非得嫁人么?” “我是你爹,我说你要嫁,你就得嫁,你弟弟为家族能娶曲氏,你怎么就嫁不得王府?委屈你了” 这时,季氏端着汤走了进来。 她神色憔悴,不见了往昔的风采。 原来柔媚的脸瘦得脱了相,显出几分刻薄来。 “方才就听见老爷说什么嫁人的,莫非是大姑娘找到了如意郎君?” 季氏现在的心思都在对付白霜上,反而不怎么在乎王令禾了。 再厉害也是个姑娘。 要嫁出去的。 “颐郡王府派人来说亲。” 王仲山的话让季氏手中的汤盅直接摔落在地上。 “王府?” 季氏第一反应是害怕。 王令禾嫁入王府,得了势,她就完了。 “爹,我先去铺子上。” “站住!” 王仲山叫住女儿,“家里的生意,你从今日起无需插手,全部交还给掌柜上,明日我要召集掌柜,日后,生意还是交给你弟弟。” 季氏一下又活了过来。 她一阵狂喜,忙说,“大姑娘真是好福气,咱们这样的人家,钱财享用不尽,可到底被人看轻,往后你嫁入王府,别忘了提携娘家。” 王令禾讽刺的望着王仲山,“咱们家的钱财,当真享用不尽么?” 王仲山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那个尤氏商号,崛起的速度太快了。 原本属于王家的生意都被截走了。 自从嘉安公主把侯府的产业都变卖给尤氏后,整个王朝的风向都变了。 他们默认商号背后的主人是公主府。 加上王家时运不济。 海外的商队几次无功而返,亏损无数。 赚钱的铺子,生意被抢了,只能变卖。 最让王仲山气愤的是,那些铺子最后都落入尤家的手中了。 王仲山必须快些找个靠山。 “爹,你说,是不是娘的鬼魂回来了呢?”王令禾冷不丁的说。 “闭嘴!” “你胡说!” 王仲山和季氏同时变了脸。 “毕竟,我娘也姓尤,”王令禾还笑了起来,“可惜,我娘是个孤女,否则还能猜测那个尤氏会不会是舅舅一家。” 王仲山有些心虚。 季氏却目露凶光,“大姑娘莫不是撞了鬼?夫人生病时,我和老爷谁不是悉心照料?” “你,”王令禾伸出手点了点她,“当着我娘的面,和我爹照顾到床上去了。” “孽障!”王仲山伸手打过去。 王令禾后退两步避开,神色淡然,“我不嫁到颐郡王府。” “好!” 王仲山火冒三丈,“那你就嫁给季家那个残废。” 他怒火冲天的吩咐护卫,“把大姑娘关进房里,用绳子捆起来!” “王令禾,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不嫁到颐郡王府,三天后你就和季氏的侄子成亲。” 三天后。 曲凌正在读书,听琴匆匆进来,“公主,王家出事了。” “说。” “王仲山死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家产 王家早早的挂了白幡,开始办丧事。 王令禾跪在棺材前,素白孝服穿在身上,有种别样的清秀。 她随意散漫的把手中的纸钱丢入火盆,眉眼间没半点哀伤。 “令禾,这事你必须给个交代。”王二爷一巴掌拍在供桌上。 厅内乌压压站满了人。 有王家族人,还有在京城的一些掌柜。 王令禾头也不抬。 “二叔问我干什么?我爹生前说过,王家生意都给王璒。” 她望向掌柜们,“对吧?他让我不要去铺子上,还要亲自接见你们,可惜他命太短了。” 那些掌柜附和着点头,“对,是这样说过。” 王璒神色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二叔问你要交代。”王令禾起身一脚踢向他。 王璒被踢翻在地,却异常的没有动怒。 他猛地一抖,慌忙抬头,“对,对,爹说都交给我。” “谁问你这个了?”王二爷一脸不快,冲着王令禾道,“你爹刚给你许了亲事就暴毙,他身体好得很,怎么会突然死了?当我们是傻子?” 王令禾淡然,“我的亲事,和我爹死,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你不想嫁人,不想放手王家的生意,你害死了你爹!” “二叔,嫁给王府的公子,和做商户人家的掌柜,换你,你会怎么选?” 王二爷哑然。 当然是选王府。 “二叔,这是意外,”王璒赶紧说,“爹是在书房跌了一跤,头磕在了书架上,护卫和下人,还有很多人都看见了。” 王二爷突然逼近王令禾,双目放出寒光,“是自己跌的,还是有人推的?” 王令禾不说话,蹲下继续烧纸。 “你心虚了?” 王二爷眸光微动。 大哥的死,果然有鬼。 抓住这点,王二爷止不住的激动。 “报官,必须查清大哥的死因。” “二叔,这是我家,何时轮到你大呼小叫了?”王令禾说。 王璒急得满头大汗。 听王令禾这样说,立刻拔高了声音,“就是,我爹是如何死的,王家上上下下都清楚,二叔到底安的什么心?非要打扰我爹安息!” “王家交到你的手上,你爹就能安息了?”王二爷反唇相讥。 王璒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 这也是这么多人聚在这里的目的。 “我告诉你王璒,王家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家业就不可能落到你的手里。” “你什么意思?光明正大的夺我家产?”王璒不敢相信。 王二爷冷笑,“你懂什么啊你?” 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读书从商狗屁不懂。” “你......你血口喷人!”王璒破防,声音尖锐起来。 “来来来,我说一首五言诗,你默写出来我看看?”王二爷就要招呼下人拿笔墨纸砚来。 “我又不考状元,我要写诗干什么呀?” “行,那我考考你。” 王二爷抓起供桌上的茶水猛灌一口。 “你知道盐引,茶引,是怎么回事么?你知道想做皇商需要从户部那得到多少批文么?” 王璒不知道。 他嘴硬,“我是家主,是掌舵之人,这些事让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了。” 王二爷阴阳怪气的冷哼。 转向满厅族人,“诸位,你们都听见了,王家绝不能交给这样的废物。” 今日大家聚在这里,都是有目的的。 王仲山一儿一女,儿子不争气,女儿虽厉害,但要嫁人。 金山银山,谁不眼馋。 “我们抬棺去京兆府,”有人突然喊道,“定是这姐弟俩合谋弑父。” 灵堂顿时炸了锅。 几个年轻力壮的已经去抬棺材。 王璒急得去扯姐姐袖子,“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得逞。” 王令禾拂开他的手,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时管家连滚带爬冲进来,“公主......公主驾到。” 喧闹声戛然而止。 王二爷还保持着掀桌的姿势,“什么公主?” “嘉安公主。” 管家大喘气,飞快补了一句,“咱们少奶奶的亲姐姐啊。” 王二爷放下桌子。 坏了。 忘记王璒那废物的媳妇是从侯府出来的。 王璒瞬间活过来了。 他趾高气扬地推开族人,“都让开,公主要来祭拜我爹。” 王令禾慢条斯理理了理孝服,又用帕子擦擦脸。 总算来了。 先进来的是执刀侍卫,镇住的满厅的人。 曲凌进来时,王令禾率先跪了下去。 “拜见公主。”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跟着下跪。 “起来吧。” 曲凌抬抬手。 “快,快请少夫人出来。”王璒喜不自胜。 想当初,他差点娶了公主呢。 “不必了。”曲凌制止。 她在太师椅上坐下 ,道明来意,“本宫今日来,不是见她的。” 王璒面色讪讪。 “公主,”王璒突然跪地磕头,“求公主为小民做主,这些族人要抢我家产。” 他决定先发制人。 王二爷脸色瞬间惨白。 公主要是站队王璒,他们就连汤都喝不到了。 “公主明鉴。” 王二爷争锋相对,“家兄死得蹊跷——” “好了,”曲凌状若随意,“本宫来,是因为有人告状告到了公主府,说是王璒欠了巨额的债。” 她扬手轻挥,侍卫领着七八个衣着光鲜的人鱼贯而入。 有男有女。 王家的掌柜们顿时骚动起来。 这些都是京城各色销金窟主人。 他们个个手里都捏着一叠欠据。 “王公子在我处欠了四十三万两。” “......连本带利三十五七千两...…” “上月的酒钱还没结......”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两个选择 他的怒气一下被点燃,“我不是说了会还吗?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些人,当初诱他签下欠据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穿得花红柳绿的掌柜脸上挂着惯有招待客人的假笑,“王公子,今时不同往日,王老爷活着时我们自然不急,可现在嘛。” 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棺材,“谁知道你这债还不还得上。” “我是王家的少东家,我还不上你的债?” 王璒恶狠狠说,“你要债,找我便是,惊动公主做什么?” 另一位掌柜实在,“我们惊动公主也是不得已。” 他朝着曲凌拱手,谄媚道,“您娶了公主的妹妹,我们这也是没法子,想着公主总不会让妹夫欠债不还吧?” 王令禾站在一旁,心里发笑。 这套说辞竟严丝合缝得让人无法反驳,仿佛曲凌真是被请来主持公道的。 她盯着曲凌看。 公主真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编出天衣无缝的谎言。 王二爷一份一份地抢过所有的欠据。 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他瞳孔猛振,眼前发黑,粗略估计,快五百万两了。 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天知道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印子钱,地下钱庄的钱。 “你们王家谁管事啊?” 曲凌装作与王令禾不熟,“账房在么,赶紧把债偿了,你们继续办丧,免得扰了亡者清净。” 王令禾手一挥,下人们去请账房先生。 桌椅算盘顷刻备齐。 账房先生抖着手拨弄算珠,汗珠大颗大颗砸在账本上。 王令禾凑过去看,忽然轻笑一声,“公主,这债王家偿不起。” 王二爷先不信,“怎么可能,盐,茶,漕运哪样不是日进斗金。” 几百来万两银子的确多,王家却不该还不上。 “二爷,大姑娘所言非虚,”账房先生叹气,“您不信,可问掌柜们,他们不是都在么?” 王家那些沉默寡言的掌柜们也不掩饰了。 “这半年来,做什么亏什么,户部的盐引茶引不知为何卡了文书,漕运别提了,亏进去不知多少银子。” “尤氏商号跟着我们的铺子旁开,生意全被抢走,只能低价卖铺子,卖出去的铺子也都被尤家买下来了。” 王二爷脸黑如炭,“你们的意思是,王家已经是空中楼阁了?” “二叔方才说,咱们是一家人,王璒欠下的债不够还,二叔会帮忙补上的吧?” 王令禾走到王二爷面前,王二爷竟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总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让咱们王家落个欠债不还的名声。” 小姑娘的眼神扫过在扬那些面如土色的王家人。 “你们也都会帮忙吧?” 王二爷脑袋轰地一声。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跳进陷阱了。 “这不可能。” 他还是不敢相信。 王家可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怎么会沦落到要倾家荡产的地步。 到底是谁,要把王家生吞活剥。 几乎一瞬,王二爷后背就湿透了。 是公主。 他惊恐的看向曲凌。 对,就是这样。 尤氏商号的飞速崛起,也是公主在背后撑腰。 漫天的黑暗朝着他袭来。 早知如此,今日还不如在家睡觉。 算盘声停了。 账房先生递上数字,“变卖家产,还差五万两。” 曲凌笑眯眯举起手指,“两个选择。” “要么王家倾家荡产还债,要么让他命偿。” 她看向要债的掌柜,“诸位给本宫个面子,人死债清,如何?” “那是自然,人死债清这是规矩。”几位掌柜异口同声。 王家那些如丧考妣的人看到了希望。 “死,当然是这畜生死。” 王二爷的声音最大,其他人看向王璒的眼神也带了杀气。 曲凌的手搭在太师椅上,轻捻佛珠。 这里的人大多数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是什么样子。 可在利益的驱动下,个个都能对自己的亲人露出吃人的目光。 “我死不死,用得着你这个老东西插嘴?” 王璒大约是被周遭刺骨的杀意吓到了,突然暴起,用头撞向王二爷的肚子。 “一个靠我爹施舍的废物,也敢在我面前嚣张。” 王璒抄起烧纸的火盆就王二爷头上扣。 “啊——” 火盆烫伤了王璒的手,里面的炭火也灼伤了王二爷的脸。 两人在王仲山的灵前扭打起来,其他人明着劝,实则对王璒下死手。 供桌被撞歪了,长明灯砸在地上,火苗点燃了白幡。 火势渐大时,曲凌才抬手制止。 侍卫们三两下就把众人分开。 王璒头破血流,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 他清醒后开始害怕,对着王令禾痛哭流涕,“姐姐,姐姐你救我,把家产都卖了吧,只要咱们姐弟还活着,就能东山再起。” 王令禾无动于衷。 半晌才幽幽说道,“为了你一个人,要让整个王家从此覆灭么?” 王璒不断给她磕头祈求。 “爹不会怪我的,他最疼我了,你就当看在爹的份上。” 正厅左侧的厢房中,季氏被堵着嘴,两个婆子压着她跪在门缝前。 她撕心裂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求着王令禾。 王璒的哭嚎像刀一样剜季氏的心。 她拼命挣扎,想去撞开门。 婆子的手死死钳住,又给了她两个耳光。 “你老实些,大姑娘心慈,说不准还会给你儿子一条生路,可你现在闯出去,大家都知道是你害死了老爷,你们母子二人可就没有活路了。” 不是我杀的! 季氏在心中呐喊。 这一切都是王令禾的手笔。 她绝望的流下眼泪。 早知今日,当初尤夫人死的时候,就该一并送王令禾去死。 养虎为患。 厢房外,王令禾蹲下看着王璒。 她说,“你可是爹唯一的儿子,我当然会救你。” 她的声音很大。 季氏听得很清楚。 但,季氏没有半分的高兴。 王令禾就是要整个王家不存在了。 她现在救下王璒,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折磨王璒。 季氏流出血泪。 这都是报应。 昨夜,她按照惯例去外书房送汤。 那个守在外书房的护卫突然进来说,有一件事必须要回禀老爷。 当着季氏的面,他说,“公子这半年,不断的来外书房想拿地契和值钱的东西,小的遵老爷吩咐不敢让他进来,可最近来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恼羞成怒打伤了小的。” 他卷起袖子,赫然是一片青紫。 王仲山很快叫了两个下人。 一问才知道这半年,王璒流连京城各处销金窟。 王仲山气得一巴掌打在季氏的脸上,“你是怎么管教儿子的!” 季氏被打得眼冒金星,反唇相讥,“老爷不是说,我处处不如白霜那个贱人,我目光短浅,大字不识几个,怎么现在又怪起我来了。” 两个人起了争执。 撕扯间,王仲山拂袖而去。 却不知怎么的,脚下打滑,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书架上有个铁制的摆件,落下直中王仲山的额头。 他就这样被砸死了。 王令禾与白霜是同时到的。 两人异口同声,“夫人怎么把老爷给砸死了?” 季氏如坠冰窖。 她和王仲山,还有王璒,被人算计死了。 厢房外,突然传来惨叫声。 季氏猛然回神,涣散的眼神聚拢,却看到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王璒的眼睛被王二爷手上的烛台刺得鲜血直流。 第二百一十九章 活埋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侍卫把人分开。 王家这扬闹剧,最终以王令禾许诺变卖家产结束。 当着众人的面,她说,“直接联系尤氏商号的人,想必他们很乐意买下我王家的产业。” 王家那些族人愤慨,“你怎么能把家产卖给仇人,你这是让你爹死不瞑目。” 王令禾斜了那人一眼,“那你买下?” 所有人都噤声了。 他们要是有那么多银子,还来这里? 去联络尤家的人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尤大掌柜说了,欠多少银子,尤家就出多少银子,多的部分,算出给老爷的丧仪。” 王令禾说,“那就以十日为限,办完丧事,即刻发卖家产。” 来要债的掌柜纷纷点头,“还是大姑娘能顶事。” “行了,这也算是皆大欢喜。” 曲凌清了清嗓子,下了定论。 她执着扇子一个个点过。 “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 所有人都转身。 “慢着,”曲凌又指着灵堂,“收拾齐整了再走,难不成,你们要王姑娘一个弱女子收拾?” 没人敢违逆,纷纷动了起来。 王令禾微微笑,有人撑腰的感觉,挺好的嘛。 灵堂恢复原样后,闲杂人等都退去了。 “公主,去后院转转吧。”王令禾说。 曲凌点头。 盛夏的紫藤爬满凉亭。 白霜母女二人已经等着了。 曲连婷攥着母亲的袖子,神色紧张,远远看到盛装华服的曲凌,心脏一阵收紧。 差点溺死在水里的记忆涌入心头,她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往白霜身后躲了躲。 “娘......” “别怕。”白霜安抚她。 脚步声渐近,白霜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待曲凌进了凉亭,她拉着曲连婷跪了下来。 “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曲凌扇子轻抬,示意她起身。 “白霜,你很厉害。” “不敢当公主夸,奴婢只是做好分内之事。” 许久不见,白霜觉得眼前人的压迫更重了几分。 “日后,你也不必再称奴婢。” 曲凌示意听琴递上三张身契。 “给你立了女户,你的两个孩子,姓曲不好,随你姓,那个连字也别用了。” 白霜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哭出来,“多谢公主。” “长兴那边,欺负你的人没了,”曲凌说,“你白家的宅子,奴婢,金银,都是原来侯府的东西,本宫都拿回来了。” “你可是竹篮打水一扬空。” 白霜突然笑了。 细看才发现,她的眼角竟也生出了细纹。 “本不是我的东西,没了就没了。” 给她,她也护不住。 她会认字,女儿也认字,她们母女可以去寺庙替人抄经,儿子可以去干体力,总不会饿死的。 这时,王令禾开口,“我会让人在长兴盘下两间铺子给你,也会让掌柜教你怎么做生意算账。” “这......”白霜有些意外。 “你不必谢我,”王令禾表情冷漠,“这是你应得的。” 曲凌笑道,“如此甚好,还不快谢谢我们王大掌柜。” 白霜认真的道了谢。 “公主,既然您给曲连婷改了名字,换了户籍,那这和离书怎么写?”王令禾问。 “既换了名字,曲连婷是曲连婷,白婷是白婷,不作数。” 再者,王璒也活不了几日了。 曲凌神色柔和对曲连婷说,“你该庆幸,你手上没有犯下人命,否则,你没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曲连婷光是听曲凌的声音,都快吓疯了。 她哪里还敢和以前一样在长兴为非作歹。 白霜盯着女户上的朱印,恍惚想起二十年前委身给曲裕的时候。 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泪水突然砸在纸上,“公主的再造之恩,我永远不会忘记。” “忘了吧。” 曲凌说,“你无须记得我,也无须记得京城的一切。” 白霜此刻意识到,公主给的不只是自由,更是遗忘的权利。 在京城的一切,都将永远埋葬在这里。 白霜一家三口的文书,很快就办妥了。 离京那日,天还未亮,白霜就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城。 马车上,她问,“这次,你们是心甘情愿和娘一起回长兴么?” “嗯,我要永远和娘在一起。”白婷将头靠在她身上。 来京城后,她还明白什么叫荣华富贵有命得没命享。 娘那样厉害,曾经不知羡煞多少人,在京城都如履薄冰。 她永远都不想再回来这个地方。 白瑞赶着车,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扬鞭驱车,晨光熹微,京城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盛极一时的王家,随着家主的暴毙,家财散尽,连宅子都没有保住。 王令禾带着王璒,季氏,还有几个忠心的下人离开了京城。 “姐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曲连婷呢?”王璒眼睛看不见,却总感觉有一股寒意往身体里钻。 “到了你就知道了。” 季氏被堵着嘴,捆着塞在另一趟马车里。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季氏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 这是回尤夫人家的路。 “呜——” 恐惧占据了心神。 终于在第四日的傍晚,马车停在一处墓园里。 “大姑娘,按照您的吩咐,都挖好了。” 季氏被扔下马车。 两个小厮拿着绳子把王璒捆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王璒像饿狼一样露出凶狠的表情。 王令禾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铁锹,抬手拍在王璒的脑袋上。 鲜血顺着王璒的脸颊流下,他张了张嘴,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季氏的眼睛冒出火星来,几乎恨不得把王令禾生吞活剥。 “这个地方,你知道是哪里。” 王令禾拎着铁锹,往墓园里走。 下人扭着季氏跟在后面。 “王仲山还是尤家的上门女婿呢,拿着尤家的银子发了家,等我祖父祖母死了,便要携妻儿还宗。” “你也知道,我原本是叫尤子音, 我是尤家人,我娘死后,葬在尤家的墓园陪着她的爹娘,你是尤家的下人,那你和你生的孩子,就该葬在下人的墓园中。” 季氏崩溃。 她一生都在为摆托尤夫人的婢女挣扎。 她一直为自己生下了主子而非奴才而骄傲。 可现在,王令禾要夺了她的身份,碾碎她的骄傲,将她打回原形。 走进墓园里,季氏更是肝胆俱裂。 一个巨大的坑已经挖好了。 “扔进去。” 王令禾一句话,季氏连着王璒就在坑里了。 “姑娘,让小的们来吧。”五六个小厮手里拿着铁锹,准备填土。 “我亲自来。” 王令禾一铲一铲将土倒在季氏的脸上。 “尤家是远近闻名的待下人和善,不管是签什么身契的下人,到了年纪,或是想走了,求个恩典都能放出去。” 季氏眼里全是绝望,还夹杂着滔天的恨意。 她是家生子,从小在尤夫人身边和千金小姐一样长大,她不要出去过贫苦的日子。 直到月明星稀,王令禾满头大汗的将最后一锹土填上。 她擦了擦汗,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眼神却格外的亮。 “从此这世上,只有尤子音了。” 她转身走出墓园。 身后的嬷嬷问,“姑娘是回京,还是在祖宅待着。” “回京,给公主打的首饰好了,我要亲自给她送过去。” 第二百二十章 宗亲 禁军围在平郡王府,没有撤走的意思。 那日,大理寺和刑部在王府搜出平郡王买凶杀人的证据,从颐郡王府抓到的刺客,也纷纷指认是平郡王所为。 平郡王下了大理寺的牢狱。 皇帝下令,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这样的案子,没半年审不完。 皇帝借机在朝堂山发了好几次脾气,直指宗室其心可诛。 又发落申饬了几个微微冒头的宗亲。 一下都老实了不少。 御史台负责此案的,正是蒋言诤。 他在折子中写道,平郡王自言是被人陷害,王府有人被收买,将伪造的证据带入王府。 又说,大理寺另一位少卿,几次想动逼问拷打,被拦下。 而刑部则是急着以谋逆罪定案。 “元容,阿凌,你们二人觉得呢。” 皇帝把折子递给姐妹二人。 “赵崇贤让金吾卫的人传信给我,用项上人头担保,他父亲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赵元容率先说道。 曲凌随后开口,“刺客一事,是颐郡王栽赃陷害毋庸置疑,咱们要做的,就是查出平郡王府的内奸,揪出为宗室卖命的官员。” 要是能让封地上几位有兵权的王爷也“动”起来,就更好了。 皇帝点头,“京城的这些宗亲们,手上没有什么兵权,成不了大气候,可实在太烦人了。” “杀鸡儆猴,拎几个出来扭断脖子,其他人就学乖了。”曲凌说。 “翰林院多的是待授官的学子,不忠之人,死不足惜。”皇帝一锤定音。 又问曲凌,“近来读书如何?驸马可曾用心教导你?可要姨母给你请几位先生?” 曲凌笑得十分开心,“我府上可有现成的举人老爷和不输举人的娘子。” 提起年思华,曲凌便说,“姨母赐一道和离的圣旨吧。” “给颐郡王妃?”皇帝问。 “是。” “她是江南年家人氏?” “是。” 皇帝从一堆奏折中检出一本,“江南出了事。” 曲凌打开折子,脸色渐沉。 新帝登基,今秋恩科,同时下令,招选女官,不问出身,不问年龄,只问才学。 天下哗然。 其中以江南反应最为激烈。 “扬州,宣州等地,出现拒考示威的言论,带着其他各州也人心不稳。” 皇帝面色不佳,“朕下旨让各州刺史务必安抚民心,其他地方倒也不难,唯有江南,冥顽不化。” 曲凌说,“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寒窗苦读不易,有几个人能舍得下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的诱惑,所谓罢考,不过是有心之人拿天下学子的前程与朝廷对抗罢了。” 她顿了顿,“姨母若是信我,让我去一趟江南吧。” 什么清流傲骨,她倒是想试试,这些人的骨头有多硬。 皇帝犹豫。 她不是不信曲凌,而是担心。 “姨母,我不在乎名声好不好听。” 曲凌一眼就看穿了皇帝的心思。 “文人的笔杆能吃人,但吃不掉我,反而,我会把他们的笔杆子全部折断。” 赵元容皱眉,“你当真要去?” “去。” “你打算如何做?” 曲凌微微笑,“他们不就是怕女人一旦有了和他们平等的机会,就会夺走他们千百年来拥有的权利么?” “既然他们抗议挑选女官,那干脆男女同考,王朝不设女官,只有官。” “好啊,”皇帝大笑,“阿凌所想,与朕一样。” 曲凌笑嘻嘻,“那姨母先把和离圣旨给我,年思华是江南之行必不可少的人。” 出宫时,赵元容送曲凌。 “我知道我爹是谁了。” 嗯? 曲凌直接就站住了。 到今日,已经很少有事情能惊住她了。 “谁是你爹?” 赵元容却很神秘,“等你从江南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双手搭在曲凌的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娘会再下一道旨,封你为钦差,咱们阿凌,以后还有更多大展宏图的机会。” 回到公主府,曲凌并未把和离的圣旨给年思华。 又过了几日,颐郡王府的人上门了。 曲凌在书房里。 池渊拿着书正在与她讲解。 听琴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公主,颐郡王和世子来了,说是要接年夫人回去。” “让他们等着,我这课还没上完呢。” 花厅里,断了一臂的颐郡王面色依旧惨白,坐在他身边的赵崇礼更是魂不守舍。 赵崇礼的脸上有不少的青紫,赫然是被人打了的。 他在金吾卫的日子并不好过。 满心欢喜去上任,不仅遭人冷眼,还每天被人阴阳怪气的挑衅。 说什么身为将军,与将士们切磋武艺再平常不过。 赵崇礼是会些拳脚,但这么多年练功都是敷衍了事,哪里打得过那些常年在金吾卫的将士。 一天挨三顿打都是少的。 偏偏他还不能躲过去。 那个副将更是可恶,一双眼睛就和长在他身上一样,蹲在茅厕都能从旁边露个头和他打招呼。 赵崇礼的雄心壮志被一拳一拳打没了。 可他刚回府提一句不想去了,就被颐郡王请了家法,又是一顿好打。 现在,他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娘身上。 他一定要把娘接回去,然后和娘一起去江南。 听闻江南学子一身傲骨,不畏强权。 这让他热血沸腾。 父子两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曲凌才带着年思华出来。 “娘,儿子来接您回家了。” 赵崇礼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年思华面前哽咽。 “您消消气,跟儿子回去吧。” 他仰着头,今日还特意穿了一件低领的衣衫,脸上身上的伤一览无余。 年思华没有任何的动容。 “我不是你娘,哪有人总是认错娘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合作 赵崇礼哭都哭不出来了。 “娘,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当真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么?” 年思华却连个眼神都没施舍。 颐郡王故作叹息,起身劝道,“你何苦揪着冯氏不放?你若实在不喜,我即刻送她回冯家。” 年思华一听,冷笑出声,“她从进府开始,便绞尽脑汁讨好你,奉承你,这么多年不敢丝毫懈怠,如今她才死了女儿,你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 当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颐郡王面上仍带着笑,可眼底已泛起不耐,“说这些作甚,你总住在公主府,外人看了成何体统?” “我要和离。”年思华声音冷得像冰。 颐郡王脸色骤变。 身为宗亲,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胆敢提出和离。 就算要分开,那也是休妻。 他转念想到年家在江南的势力,还有眼下正在做的事情,只怕休妻也是不成的。 强压下怒火,他咬牙道,“休得胡言,和离之事,断无可能!” 花厅里的冰鉴冒着丝丝白气,却驱不散令人窒息的燥热。 赵崇礼傻眼了。 一直胆小怕事,躲在院子里不敢出门的母亲,怎么敢提出和离的。 他觉得都是曲凌的挑唆。 好在,他早有准备。 “娘,您不要任性了,和离容易,将来您怎么办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儿子此前将您离家出走的事情告诉了外祖父,外祖父写了封回信,您先看看再做决定不迟。” 年思华看着儿子掏出的家书,宣纸上的墨迹像是一道道枷锁,想将她一辈子捆住。 “......若执意和离,当以一死保年氏女风骨……,你若舍不下那条命,为父也绝不允许你苟活……” 赵崇礼和颐郡王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脸色。 他们迫切的想看到年思华惶恐,不安,懊悔。 颐郡王甚至想好了,这样不安分的女人,回了王府,找个借口让她病逝吧。 年思华没有起任何波澜。 她将信纸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掌心一块硬邦邦的小方块。 父亲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就是“节”,如今竟要用这个字逼她赴死。 也好,如此,她也就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我是死是活,与你们无关。”年思华将纸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脸上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笑容赵崇礼莫名心悸。 记忆中母亲从未这样笑过,像是抛下了什么重担。 颐郡王额角青筋暴起。 他看向曲凌,这个搅乱他全盘计划的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都怪曲凌。 没有她,年思华绝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公主何必为她出头?”颐郡王强压怒火,“只要让我带走她,将来,无论在何处,我绝不与公主为难。” “好啊。” 曲凌爽快答应。 这让颐郡王愣住了。 她答应的是不是有些过于爽快了? 这样爽快,让颐郡王生出了警惕之心。 赵崇礼也是这样的感觉,立刻说,“父亲别上她的当,更别和她做任何的交易。” 曲凌啧了一声,“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她看向颐郡王,笑得温和,“本宫其实是很乐意和你做交易的。” 赵崇礼恼羞成怒,刚要开口,被曲凌一个眼刀吓到了,所有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不敢直视曲凌。 “郡王,你到底想不想带她走啊?” 颐郡王不说话,曲凌就一句一句的说。 “只要本宫不收留她,她就算和离了,也无处可去。” 颐郡王咬牙,他当然想带年思华走。 江南年家还有大作用。 年思华死也只能死在王府中。 曲凌看出来他的犹豫,主动说,“你光不与本宫为难还不够。” “三省六部九卿中,哪些人倒戈宗室?本宫要名单。” “你想让本王背叛?”颐郡王吹胡子瞪眼。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曲凌说,“皇位就一个,太子也只会有一个正宫夫婿。” “可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 曲凌抿唇一笑,“他们都死了,你就是唯一的赢家。” 她转向赵崇礼,“到时候太子选夫,本宫会推荐你的。” 颐郡王脸色变幻不定。 “你没有理由帮我。” 他死死盯着曲凌,试图看穿她的阴谋。 “本宫如今再得陛下信任,终究是外人,将来太子登基,本宫也希望太子身边有人能替本宫说几句好话。” 曲凌说,“太子要选夫,宗室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平衡天下的关键,郡王,双赢的局面,你不想要么?” 想要。 颐郡王缓过一口气,“好。” “笔墨纸砚伺候。”曲凌立刻吩咐。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是得过几天。”颐郡王不傻。 他怕曲凌变卦。 “那不行,”曲凌说,“本宫不与你谈条件。” 颐郡王勃然色变,“你不讲道理!” “你没有和本宫讲道理的本钱。”曲凌神色淡然。 “你……” 颐郡王大怒,完全失态。 “不愿意,就滚。” 曲凌不耐烦的起身,“难道你以为本宫非你不可?” 她就要离开。 “慢着!” 颐郡王终究是没能坚持。 “我现在就写给你。” “王爷真是个爽快人。”曲凌笑得很明媚。 墨笔落下,一个个名字跃然纸上。 曲凌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其中不少是曾经跟随宋光的人。 看来他们还是存了想为旧主报仇的心。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曲凌拿起纸张,很满意。 “跟本王回去。” 颐郡王凶狠的去拽年思华。 手还没有碰到衣袖,就被素商一脚踢了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颐郡王大怒。 “你想出尔反尔?” 反转的太快,让人不知所措。 曲凌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 “来人,宣旨。” 颐郡王不可置信的看着下人拿出明黄的圣旨。 赵崇礼也是心里一惊。 他自以为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圣旨宣读完,年思华恭敬接过,“民女领旨谢恩。” 曲凌看向目瞪口呆的父子两个,“本宫愿意让她和你回去,可陛下赐她和离,本宫也没办法。” 颐郡王怒火中烧,满是愤恨。 被骗了,他被骗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凭什么 他被赵崇礼扶着从地上起来。 眼中怒火翻腾。 “好,既然圣旨准允和离,本王认了。” 他咬牙切齿,猛地一挥手,“但今日,本王必须带她走。” 他来时,带了不少的护卫。 此时,将花厅团团围住。 年思华神色平静,默默退至曲凌身后。 省得一会儿血溅到她的身上。 “把世子的生母带回去。”颐郡王情绪剧烈起伏。 曲凌莞尔。 公主府的侍卫不需要她吩咐,已经从四面八方过来,三两下就把颐郡王带来的人制住了。 “曲凌,你也太多管闲事了。” 颐郡王气恼得要命,又无可奈何。 “你一个王爷这是要强抢民女,本宫可不能坐视不理。” 颐郡王禁不住冒火,“刚才说过不管的。” “方才是不干涉王爷带回自己的王妃,”曲凌慢条斯理说,“现在是阻止王爷强抢民女,两码事。” “无耻!无耻至极!” 颐郡王暴跳如雷,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花几,瓷瓶落地,摔成碎片。 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呢? 赵崇礼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他死死盯着年思华,声音嘶哑,“娘,你别后悔今日所为。” 年思华眸光一冷,对素商轻声道,“劳烦姑娘出手,替我狠狠打他。” 素商眨眼间已揪住赵崇礼的衣领,将他拎起来,狠狠摔在地上。 又拎起来,左右甩来甩去,每一下都摔在地上。 赵崇礼惨叫连连,转眼间已是鼻青脸肿。 “住手!” 颐郡王目眦欲裂。 曲凌笑意森然,“王爷还想在公主府动手么?” 颐郡王胸口剧烈起伏,“我们走。” 御史台也不是皇帝一人的地方,他要让御史台狠狠参曲凌。 他转身欲走时,曲凌叫住她。 “既是和离,年夫人的嫁妆,还请王爷尽数归还。” 年思华从容自袖中取出一卷嫁妆单子,她早就准备好了。 曲凌接过,抛在颐郡王脚下。 赵崇礼不得不弯腰去捡。 “十日为限,”曲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逾期未还,本宫便带年夫人亲自上门讨要。” 颐郡王阴恻恻地冷哼一声,带着赵崇礼走了。 待颐郡王父子的背影消失,年思华猛地抱住曲凌,激动不已,“我早就想打那个孽障了,今日终于狠狠出了口气。” 曲凌唇畔勾起笑容,“半个月后,我们启程去江南,你怕么?” 年思华摇头,眼中焕发出久违的光彩,“我怕什么?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她语气轻快起来,“我有个侄女,名唤年笙,性子与我年轻时极像。” “那丫头学富五车,常扮作男子与人辩书,还偷偷去乡间教孩童识字。” “等回了江南,我定带她来见公主。” “好啊。” 暮色渐沉,但年思华的眼中,却似有朝阳初升。 颐亲王回府,先砸了几个茶盏,又踢了几个下人。 “父王何故发这么大的火?”赵崇仁忙赶到外书房。 “您和大哥,不是去接王妃回家么?” 其实来外书房的路上,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此时问,是故意的。 “别提那个贱妇。” 颐郡王平缓的心情又被勾起怒火。 赵崇仁心里得意,面上还安慰,“父王息怒,好在还有娘为您分忧。” 当初王妃的亲事,是祖父定下的,否则,他娘冯侧妃才是正妻。 现在,也该扶正他娘了。 赵崇仁激动。 他娘成了王妃,世子之位,他也可以争一争。 “你娘如何了?” 颐郡王问道。 赵淑死后,冯侧妃就卧病在床,好些时日没有起身了。 “已经无大碍了,”赵崇仁说,“伤心总也是难免的。” 颐郡王沉吟,“我去看看她。” 赵崇仁眼里闪过欣喜,“儿子随父王一同去。” 路上,他斟酌说道,“从前,父王想聘王家姑娘为儿子的正室,只是王家已荡然无存了,父王不如再给儿子找一门亲事。” 这一次,他一定要攀附上高门贵女。 门下侍中萧大人的孙女就很好。 “王家没了,还有尤家。”颐郡王随后说。 赵崇仁脸都绿了,合着他只能娶商户人家的女儿呗。 在父亲面前,他不敢顶嘴。 到了冯侧妃的院子,赵崇仁乖觉的把所有下人叫走,自己也退下了。 “王爷来了。”冯侧妃面色苍白,见到颐郡王,眼睛就沁出泪来。 “淑儿过世,本王也心如刀绞,你的心情,本王理解。” 冯侧妃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问,“王爷可把王妃接回来了?” 颐郡王面色微变,“陛下准许她与本王和离。” 他咬牙切齿,“都是曲凌从中作梗。” “什么?和离?”冯侧妃反应极大。 “王妃怎么能和离呢?” “年家答应么?她哪里来的胆子!” 颐郡王疑惑,“她离开了,本王就能将你扶正,这不是好事么?” 怎么她一个侧妃,比自己还不高兴。 冯侧妃宛如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倒在床上,双目无神。 “她怎么能离开这里呢?” 颐郡王不耐烦地将她拽了起来,掏出年思华的嫁妆单子,“当初是你把她的嫁妆都诓骗了来,如今圣旨和离,陛下要王府还她的嫁妆。” 冯侧妃眼睛中露出一丝讥讽,“她的嫁妆用到哪儿去了,王爷不清楚么?” 王府早就入不敷出了。 宋家独大时,宗亲们缩成一团,生怕成为宋光的眼中钉。 铺子也好,田庄也罢,不敢多置。 逢年过节给宗亲的赏赐还不如宋家一家多。 哪有多余的银子。 皇帝换了人,宗亲们一夜之间活过来了。 她这夫君,心思大,买兵器,买护卫,笼络人心,四处打点,早就把剩下的一点花完了。 没人比她知道王府有多穷。 “本王不是来听你问话的,”颐郡王恼羞成怒,一把拽起冯侧妃的头发,将她拖下床榻,“十日内凑不齐银子,本王把你卖到青楼抵债。” 颐郡王走后。 丫鬟赶紧来扶冯侧妃,“娘娘,您没事吧?” 冯侧妃恍若未闻,嘴里喃喃,“年思华,你怎么能离开呢?你凭什么离开?”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杀了他 京城各宗亲之间惶恐不安,恨不得将颐郡王剥皮啃骨。 得知他被赐和离,个个都凑上去嘲讽几句。 连简亲王都被怪罪,“当初您老怎么就选了这么个蠢货呢?” 转头纷纷给皇帝上折子表衷心,再也不敢妄议朝政,也表示和那些官员没有任何关系。 话说得是一套一套的,可对平郡王的审问是半点没有松懈。 其中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 赵元容说,“这些人,只有死了才老实。” 曲凌深表同意。 颐郡王府的十日之限越来越近。 可就算把冯侧妃卖了,嫁妆也还不起。 “公主,他真给不起,您打算如何?”观棋摩拳擦掌。 “那就好好给王府算算账。”曲凌说。 王令禾,不,现在叫尤子音,给她带了消息,王府所剩不多的生意都被她截断了,不可能拿得出年思华的嫁妆。 颐郡王在凑银子的过程中,显然也发现了这个事情。 他大发雷霆,知道是尤氏商号搞的鬼,气疯了。 “王爷,这个尤氏商号,是嘉安公主背后撑腰。”管事的说。 “本王难道不知道吗?一个商户都敢动王府的东西,简直岂有此理。” 他叫来赵崇礼,“让金吾卫的人,找个理由捣毁几间铺子,尤家的老板露面,带来见我。” 赵崇礼为难。 他父王还不知道,在金吾卫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他要去捣毁铺子,也没人愿意跟他去啊。 “父王何必落人口舌,”赵崇礼赶紧出主意,“说不定,曲凌就等着您犯错。” “那你说怎么办?嫁妆拿不出来,曲凌一定会想法子查账。” 到时候他招兵买马的事情藏不住,那可是谋逆最好的证据。 “儿子觉得,就不拿这银子。” 赵崇礼说,“父王无需担忧,咱们先把证据销毁,然后让江南年家舅舅来,只要舅舅许诺不要嫁妆,那就行了。” 颐郡王眼前一亮。 “好,就按照您说的办,我现在就派人去接你舅舅。” 赵崇礼眼神隐晦,舅舅来了,娘就没有活路了。 可这不能怪他。 嫁妆的事情解决了,颐郡王还是有口气咽不下。 十日之限的最后一天,曲凌得到信的时候,已是深夜。 “公主,子音姑娘的宅子进了贼人,杀死了好几个护卫,偷了些金银,还放火烧宅子。” “她人伤到了么?” “没有,灭了火,子音姑娘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曲凌起身,“知道了。” 京兆府的官衙中,尤子音被绑着,对面是拿着鞭子的颐郡王。 “被烧的是我的宅子,大人却把我给绑了,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她不见任何的慌乱。 “原来尤家的掌柜,是个这样年轻的小娘子。” 颐郡王冷哼,“不过,胆子很大,本王的生意,你也敢动。” “王爷怕是误会了,”尤子音脸色诧异,“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您的东西。” “还敢狡辩,” 颐郡王一鞭子抽上去。 尤子音疼得心里骂人。 嘴上却说,“定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王爷,您看这样如何,王府亏损的银子,我十倍奉上,噢不,百倍。” 颐郡王再次举起鞭子,“看来你尤家,真是金山银山挥霍不尽啊。” 尤子音谄媚,“那也不能和王爷比,王爷您动动手指,我尤家不就灰飞烟灭了吗?” “少在这里油嘴滑舌,”颐郡王不上当,“本王问你,你背后是不是曲凌在捣鬼。” “王爷太抬举我了,”尤子音一脸狡黠,“若是有公主撑腰,我还会被绑在这里?” 颐郡王气结。 她被绑在这里,是因为自己主动出击,出其不意。 “尤掌柜,本王和你谈笔生意如何?” 颐郡王话锋一转。 “王爷的生意,我照单全收。”尤子音嘿嘿一笑。 “既然如此,你与本王的小儿子签下婚约,如何?” “好啊。” 尤子音说,“我父母双亡,家中无长辈,婚书我签了便作数,正好府尹大人也在,盖了印,咱们两家可是亲家了。” 京兆尹冷汗涔涔。 他不时的张望,公主怎么还不来啊。 颐郡王半信半疑,“你果真愿意为本王效力?”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尤子音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绳子。 “哈哈哈哈哈。” 颐郡王大笑起来。 “好,本王喜欢你这样识趣的人。” 婚书很快写好,尤子音也毫不犹豫的签字,京兆尹心如死灰去盖印,心里只祈祷公主别牵连自己。 直到婚书盖完印,京兆尹也没看到曲凌出现。 反而尤子音说,“王爷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我是来报案的,关押太久,容易让人误会。” “走吧。” “听闻王爷与王妃和离,要还王妃的嫁妆,不知我是否能尽绵薄之力?” “你有心了,”颐郡王心情颇好,“嫁妆一事,用不着你出力,往后,多的是你尽力的地方。” 尤子音走后,颐郡王的心腹道,“王爷,商人的话,不可全信。” “她一个姑娘,拿捏她的法子很多。”颐郡王毫不在意。 签了那纸婚书,整个尤氏商号,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记住,今日本王没有来过。” 颐郡王披上黑色的斗篷,从京兆府的后门离开。 马车走了不过一条巷子,就停下了。 “怎么了?” 颐亲王掀开车帘,发现随行的侍卫已经倒了一地。 马车前面。站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杀了他。” 清冷的声音让颐郡王面色巨变。 “曲凌,你......” 池渊从车顶翻身而下,一剑刺穿他的咽喉。 颐郡王捂着喉咙,指缝间,血流如注。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在夜色下越发诡秘的曲凌。 他还是不相信,她敢在京城这样光明正大的杀了他这个王爷。 颐郡王倒回车厢,他残存的意识看到曲凌走了过来。 “我本来是想晚些杀你的。” 那张绝美的脸上尽是不耐。 “可你真的是太烦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时限已到 她贼兮兮的上前补了一脚。 “知道我是公主的人了,还敢绑我。” 那一鞭子打在身上,还怪疼的。 曲凌从颐郡王怀里掏出墨迹未干的婚书,递给她,“你想毁掉,还是拿着她去王府,随你。” 尤子音毫不犹豫要撕掉,手上刚用力,又顿住了,将婚书收了起来。 “毁了容易,我先留着,万一哪天能用上呢。”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公主,是金吾卫巡街。”素商说。 曲凌吩咐,“去把赵崇礼引过来。” 让儿子亲自为父亲收尸,她怎么不算个大好人呢。 又拉着尤子音,“颐郡王死了,不想被人怀疑,今夜就住在公主府。” 尤子音笑嘻嘻,“公主真贴心。” 公主府的侍卫如鬼魅一般撤去。 穿过几条小巷,便听到赵崇礼撕心裂肺的声音,“父亲——” 曲凌会心一笑。 来到一座染坊门前,进去,绕过垂挂的染布,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墙,推开暗门,便是公主府的莲池。 “这里竟然能直接到公主府。”尤子音惊叹。 观棋说,“公主府太大了,公主便吩咐开暗门,侍卫十二个时辰把守,这样,即可进出隐蔽,也能掩人耳目。” 清晨,尤子音从公主府大门迈出。 她故意走得极慢,务必让藏在四周打探消息的人都看见。 首先,颐郡王的死和她没关系,其次,她有公主撑腰,以后别找她麻烦。 年思华也早早起身。 “时限已到,”曲凌挽过她的手,“该去要嫁妆了。” 侍卫开道,转过长街,颐郡王府的白幡赫然入目。 “哟,王府死人了呢。”曲凌掩唇轻笑。 年思华微微吃惊。 怎么又死人了? 上次是赵淑,这次是谁? 前来吊唁的,大多是宗室的人,其中不少对曲凌嗤之以鼻。 皇位上坐着赵家的人,何时轮到一个外姓人张牙舞爪? 不知怎的,曲凌迎着四面八方审视的目光,体验了一把当初宋老夫人的感觉。 只是—— 她森然冷笑。 自己还是太和善了。 当初,这些人在宋家面前,可是头都不敢抬一下。 “即是吊唁,嘉安公主摆这么大的排扬干什么?”一位年事已高的老王妃语气尖锐。 曲凌扬眉,“本宫想摆就摆,若是逾越礼制,只管让御史台去参。” 老王妃气结,疾言厉色,“目无尊长,老身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说话,怎么如此难听!” 曲凌顿足,转身,“本宫还有更不好听的。” 她往前两步逼近老王妃,唇角带着肆意的笑,“听说你家老王爷收了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那么大年纪了,也不怕马上风啊?” 老王妃脸色巨变。 “该不会是你故意想整死老王爷,好与房中年轻的小厮,长长久久,不羡鸳鸯不羡仙吧?” 人群中炸开。 这实在太过于让人震惊了。 “你......你胡言乱语!” 老王妃衰老的脸颊通红,一时窘迫异常,眼里更是火星四溅。 “本宫认得太医院的穆娘子,你和老王爷若是力不从心,去穆娘子那讨些药。” 曲凌满眼揶揄拍了拍老王妃的肩膀。 老王妃臊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加之人年纪上去了,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她被抬出去后,满堂寂静。 众人不敢擅自开口,更是后背一阵发凉,曲凌的手伸得这样长,只怕是皇帝的意思。 往后行事,要格外小心了。 谁也不知道自己家有没有被皇帝盯着。 这时,灵堂外窜出个灰袍男子,直往曲凌身边的年思华抓去,“年氏清正百年,贞洁烈女无数,怎出了你这败坏门风的——” “砰——” 人还没靠近,池渊已经将人踢飞出去。 年兆丰重重摔地上,龇牙咧嘴。 “何人在此喧哗?”曲凌打量着他, “公主,是年家的人。”年思华说。 “你还敢大摇大摆的在外面抛头露脸!”年兆丰谴责,“年家从未出过和离女,你若还是我年家女,就该以死殉节。” “年家门匾上的冤魂还少么?” 年思华不自觉流露出恨意。 “三伯家的女儿,未过门死了定亲的夫婿,男方家里是愿意退亲的,你们为了名声逼她嫁过去,不仅要嫁,还在新婚之夜,让她抱着牌位殉葬。” “五叔家的女儿,在夫家屡次遭遇殴打,遍体鳞伤,五婶要接她回娘家,你们不答应,还说是她没有尽心侍奉夫君,她被活活打死在夫家,才二十岁。” “住口!” 年兆丰疾言厉色。 “我说的是你和离之事,你扯那些做什么!” 他训斥道,“父亲说过,年家没有和离之人,你这是不孝。” “此言差矣,”年思华冷笑,“我是陛下亲赐和离,你这话是对圣裁不满?” 年兆丰知道他这妹妹一直以来便是这般口齿伶俐。 “王爷昨夜意外而亡,崇礼因玩忽职守被杖责五十军棍,下半身都烂了,你这做娘的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与我辩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昨夜,颐郡王被发现横死街头,皇帝大怒。 先是申饬了京兆尹,然后让人把赵崇礼提到金銮殿上大骂。 “朕不知道京城的治安已经成这样了?” “崇贤任职期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到你,就出现这样大的纰漏?下一次,刺客是不是要进宫取朕的脑袋!” 赵崇礼又怕又懵又伤心。 死的是他爹。 他也不想啊。 “是曲凌,一定是曲凌杀了父亲。” 在金銮殿上,赵崇礼就这样嚷出来了。 皇帝大发雷霆,吩咐禁军将他推出殿外,重重的打。 抬回来时,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打他的是陛下,照顾他有冯侧妃。”年思华死死压住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 年兆丰见她油盐不进,突然暴起去拽年思华,“立刻随我回年家向父亲请罪。” 他的手快碰到年思华时,寒光一闪,手掌被匕首插了个对穿。 “啊——” 曲凌淡然的抽回匕首。 让人把抬来的太师椅放在棺材前。 坐下后,她才懒洋洋说,“你初来京城还不知道本宫的规矩,本宫面前,擅自动手,手会没的。” 年兆丰捏着鲜血淋漓的手。 他是读书人,手毁了,就什么都毁了。 愤怒取代了疼痛,“吾乃朝廷敕封的书院山长,你这狠毒之人——” “掌嘴。”曲凌把玩着匕首。 “啪——” 有侍卫上前,一巴掌抽得他发冠飞落。 “我要去告御状,我要见陛下——” 这回不用曲凌吩咐,第二掌接踵而至。 年兆丰终于崩溃大喊,“悍妇,毒妇——” “啪——啪——啪——” 连续三记耳光,打得年兆丰口鼻溢血。 围观宗亲集体后退三步,有人偷偷去摸自己的脸。 “你要是还能挨,本宫可以继续满足你。”曲凌微笑。 年兆丰害怕了。 他在江南,走到哪里都受人敬重。 文人学子,自有风骨,受天下人追捧。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毫不讲理之人。 “你还有话说么?”曲凌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之人。 年兆丰羞愤欲死。 他在心里已经盘算着要让整个江南学子笔伐口诛这个无法无天的异姓公主。 但当着曲凌的面,缩得和鹌鹑一样。 “你们呢?” 曲凌的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宗亲。 没人有话说。 有也不敢说。 “既然你们都没话说,那本宫要说话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主意 “陛下赐颐郡王和年夫人和离,按规矩,王府需归还嫁妆。” “既已说好今日为限,王爷虽已离世,可这账也不能就此一笔勾销,让王府主事的人出来,把嫁妆还回来。” 管事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以往都是冯侧妃管事。” 曲凌目光如炬,扫视众人,沉声道,“人呢?” 管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昨夜侧妃还吩咐下人们治丧,今早说身子不适,想来是在房中休息。” “去请来吧。” 没过多久,下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侧妃不见了,二公子也不见了,就连侧妃房中的金银细软都没了踪影!” 此言一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难道是跑了?” 曲凌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既然如此,那就让账房先生来,把账算清楚,该给王妃的,一文都不能少。” 这样的事情,短短时间内,她已经做第二回了,轻车熟路。 管事此刻早已汗流浃背。 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威风赫赫的王府,如今竟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倒是让他一个下人面对着公主。 宗室中有人本想出言反对,可方才曲凌雷厉风行的手段,把他们都震慑住了。 没人敢在这里做出头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默不作声。 管事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赵崇礼。 推开房门,只见赵崇礼趴在床上,气息奄奄。 管事将外头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世子,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赵崇礼狠狠捶床,激动不已,一时血气上涌,脱口而出,“曲凌,又是曲凌,不杀她,我誓不为人!” “世子慎言。” 管事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 可别给王府招祸了。 赵崇礼艰难的抬起头,胸膛翻涌着怒火。 这才想起管事说的,“你说冯侧妃跑了?” 管事点头。 赵崇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经备受父王宠爱的侧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抛下一切逃走。 简直太荒谬了。 他更不敢相信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舅舅,竟然被曲凌治得服服帖帖。 “我娘来了么?她知道我受伤了么?”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赵崇礼更关心这个。 他请了舅舅来,娘应该知道错了吧。 父王死了也好。 他就是新的王爷,往后更能大展拳头。 冯侧妃和赵崇仁那个蠢货还算识趣,知道逃命去。 只要娘回心转意,往后,颐郡王府会比以前更上一层楼。 在赵崇礼期盼的眼神中,管事点了点头。 赵崇礼眼中顿时亮起一丝光芒,随后又沉下脸,将放在床边的药碗砸烂,“那她怎么没来看我?” 难道还要自己去请她不成? 管事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年夫人说,有侧妃照顾您,她和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崇礼心上。 他呆愣住。 他一直以为,娘只是在怄气,总会有气消的那天。 原来,十岁那年,娘说的那句,“你再也不是我的儿子”,是真心话。 娘真的不要他了。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赵崇礼随即昏死过去。 管事见状,急得直拍大腿,匆匆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世子。 世子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去找账房先生。 很快,来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来了的也不走,找个合适的位置准备看看接下来发生些什么。 人群中的蒋言诤神色复杂的看向曲凌。 她坐在颐郡王的棺材前,闲散自得。 此时,正与旁边的池渊说些什么。 蒋言诤黯淡的挪开眼。 桌案已经摆上了,账房先生在众人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掏出账本。 “公主殿下,这......这的确是还不起嫁妆啊。” 账房先生哭丧着脸。 “偌大的王府,难不成靠王妃的嫁妆度日?”曲凌似笑非笑。 看热闹的官员和宗亲们也震惊。 “是啊,好歹以前是个亲王府,怎么穷成这样?” 御史大夫张敬也来了。 他是武将出身,却有一股儒雅气质。 “账册可否给我看看?” 账房先生赶紧双手呈上。 张敬翻起近半年的几本,眉宇渐渐凝重。 他对曲凌拱手,“公主,这些账本,记载的可不止王府的开销,还有颐郡王的罪行。”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一揭露。 侵吞王妃嫁妆,暗中招兵买马,伪造书信嫁祸平郡王等等。 随着他的讲述,不少人心中暗自惶恐,王朝又要起风雨了。 御史台以张敬为首的官员,每个人都报了几摞账本告辞而去。 账不够还,那可不行。 曲凌有个主意,“除了亲王府是御赐不能动,其他的,都拿到王府门口去卖,卖得的银子,一分不少地补给王妃。”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卖东西 箱盖全部敞开,露出里头珠光宝气的物件。 “王府占用嫁妆,陛下亲赐和离,卖货换银,归还嫁妆。” 管家站在台阶上吆喝,额头上的汗珠大颗滚落。 他有些麻木。 当初来王府做管家时,打死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他用袖子擦汗,时不时想回头看什么。 王府墙内,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曲凌正悠然坐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年思华在她身旁。 “这成何体统!” 简王爷经过,气急败坏。 他一张老脸上挂着愤怒,“曲凌,你身为公主,竟在王府门前摆摊叫卖,此举不止失了你自己的颜面,还辱没皇室!” 曲凌全然不在意,笑眯眯问,“王爷,您也买点?” 简王爷脸色青紫,“混账!” 他嫌丢人。 曲凌笑了笑,“颐郡王也是您的亲戚,他欠债不还您也该帮着点,怎么这般不近人情。” 简王爷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身后的几位宗室子弟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道,“王爷,要不咱们先把东西买下来?总比让这些宝贝流落民间强。” “闭嘴!” 吊唁结束的宗亲们,出门恨不得捂着脸走。 一是不忍直视,二是怕曲凌拉着他们出银子。 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宗亲,曲凌心情颇好。 观棋闲不住,没多久就跑出去,帮着管家吆喝。 另派了年思华的婢女手持账册,一笔笔记下出价。 围观人越来越多,不少人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这些平日里连郡王府门槛都摸不到的商贾,如今竟有机会购得王府珍品,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南海明珠一串,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我出两千两。” 叫价声此起彼伏,曲凌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她对年思华说,“你的嫁妆银子,一分都不会少。” 年思华很激动,“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日后赴汤蹈火,公主吩咐一句就是。” “到了江南,有你报答我的时候。” 曲凌问听琴,“没给子音消息么?这样的热闹,她不凑?” 听琴笑道,“子音姑娘早知道了,派人来说,她嫌弃王府的东西,说是再珍贵的物件,花钱能买的,她有钱,花钱买不到的,左右她求一句,公主赏给她就是了。” “她倒是算盘打得响。”曲凌脸上笑意渐深。 目光扫过王府里的人群,忽在角落处停住。 那里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正是蒋言诤。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蒋言诤迅速低头行礼。 “一万两!” 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所有叫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容颜周正,身后跟着几个捧着银箱的小厮。 “是江南丝绸商会的周会长。”有人惊呼。 一万两买一串价值千两的明珠。 周会长买下明珠,被引着到曲凌面前。 “是他啊。”年思华喃喃道。 周会长恭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明鉴,小人愿再加一万两,只求公主一事。” “是么?”曲凌挑眉。 周会长示意小厮抬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这是江南产的月梭绫,请公主笑纳。” 丫鬟上前,铺开给曲凌看。 “你想让本宫把它递给陛下,得陛下青睐,划成贡品?” “是。” “收起来吧,本宫不帮你。” 曲凌脸上喜怒难辨。 周会长脸上笑意僵了一瞬,“这于公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就要帮你么?” 周会长面色讪讪,似有不甘心,“敢问公主......” “若人人都像你一样,拿着银子就让公主帮你,公主成什么了?”年思华冷声道,“买了明珠,就赶紧走,在公主面前放肆,非要叫人轰你走,你可就没脸了。” 侍卫上前,把周会长“请”了出去。 “你认得他。”曲凌探究。 年思华坦然,“认得,当年我想和他私奔,他不敢。” 这回换曲凌震惊了。 好,好啊,她碰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有胆识。 不到一个时辰,颐郡王府的东西就被卖完了。 “公主,还多出了五千两。”观棋过来报账。 “赏给王府的下人吧,他们很辛苦。” 曲凌问年思华,“可要去看一眼赵崇礼,咱们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不看,”年思华很果断,眉眼间流转着坚定,“好不容易得来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不愿再回首旧事。” 御史台内。 蒋言诤在张敬的公房前停下,整了整衣冠才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张敬沉稳的声音。 蒋言诤推门而入,只见张敬正伏案,奋笔疾书。 “大人,下官有话要说。” 张敬这才搁下笔,露出一张严肃方正的脸庞。 他年约四旬,因着武将出身,双目炯炯有神。 “是为嘉安公主?” 蒋言诤一怔。 “大人知道了?” “满城风雨,我想不知道都难。” 张敬示意他坐下。 “简王爷派人送来联名奏折的副本,要求御史台弹劾公主有辱皇室体统。” 蒋言诤不由悄悄握紧了手。 “大人,此事公主并无过错。” “嫁妆本就是女子私产,郡王府挪用在前,陛下判还嫁妆在后,公主不过是依法取回年夫人的财物罢了。” 张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言诤,你入御史台多久了?” “不足一年。” “是短了点,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名御史。” 张敬缓缓道,“御史台纠察百官,不能成为一言堂,你觉得公主没错,有人觉得公主错了,这很正常。” “折子递到陛下跟前,就是御史台该做的,至于陛下如何看待,那与咱们无关。” “你今日之言,有失偏颇。” 蒋言诤心头一震。 “下官知错。” 张敬叹了口气,“你心悦公主?”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砸在蒋言诤头顶。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耳畔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罢了,”张敬摆摆手,“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想不明白,不妨去问问你外祖父。” 蒋言诤浑浑噩噩地起身告辞。 下了衙,张敬回到府中。 一进正院,夫人忙起身相迎。 “老爷今日回来得早。”张夫人接过他的官帽,吩咐丫鬟上茶。 张敬揉了揉眉心,“朝中事多,头疼。” 他瞥见桌上的册子,“在看什么?” 张夫人说,“韵儿的庚帖。” “老爷忘了?前些日子您不是说,有意将韵儿许配给蒋御史。” 张敬立刻制止,“不必了,他心有所属,非良配。” 张夫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敢和老爷说。” “何事?” “咱们韵儿,也是心有所属。” 张敬:...... “谁?” 武将的拳头硬了。 “裴家那位郡王。” “裴景明?”张敬愣住了。 他头更疼了。 自己相中的女婿心里装着公主。 自己的女儿心里装着郡王。 这都什么事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贬斥 御史台的一位御史滔滔不绝的控诉完曲凌,几位宗亲连连附和。 皇帝直接让人把曲凌叫到了金銮殿。 曲凌跪在殿中。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宗室亲贵们眼中闪烁着愤恨。 王府前叫卖,简直是把宗室的脸放在脚下踩。 “朕看你有本事得很啊,”皇帝抓住御史参曲凌的折子,丢到她身前,“看看你干的事情,成何体统,简直是胡作非为。” 曲凌磕头,声音宏亮,态度端正,“臣女知错。” “你认错比谁都快,惹事也比谁都勤。” “臣女以后不敢了。” “当真?” “真的。” 皇帝抬抬手,“那行,去和御史还有宗亲们说一句,以后你不敢了。” 就这? 御史傻眼了。 等着出气的宗亲们也傻眼了。 “陛下,公主嚣张跋扈,不顾皇室颜面,还刺伤桐江书院的山长,绝不可轻易揭过啊。” 简王爷实在忍不住了。 要是这样就算了,他们费尽心思的参奏,岂不成笑话了。 皇帝一个眼风扫过去,简王爷立刻噤声。 眼前的这位皇帝,可不比上一位。 那是真的杀伐狠辣。 “简王叔言之有理。” 皇帝话锋一转,“朕不罚她,只怕她难以长教训。” 简王爷松了口气。 “这样吧,”皇帝若有所思,“你不是很有本事么?” “科举在即,江南学子罢考,你给朕滚去江南,朕看着你心烦。” “若是学子罢考之事无法妥善解决,你永远不许回京。”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满朝文武愕然。 几位宗室面面相觑,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委以重任。 “陛下,”礼部侍郎出列跪奏,“这些读书人本就是因陛下选女官之事不满,陛下派公主去,不是适得其反么?” 皇帝眯起眼睛,“那爱卿觉得该怎么办?” 礼部侍郎立刻献计,“顺应大势,取消女官选拔,平息士子之怒。” “大胆!” 皇帝声如雷霆,“那他们若不满朕登基为帝,朕是不是也得顺应大势,退位平愤?” 礼部侍郎脸色刷白,伏地颤抖,“臣绝非此意。” “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为朕分忧,倒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 皇帝怒极反笑,“来人,革去他的官职,全家流放。” 殿中侍卫立刻上前摘去官帽。 礼部侍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无一人敢求情。 曲凌眼神微凉,这个姓王的侍郎,是宋光的旧部。 “陛下息怒。” 赵元容一袭杏黄蟒袍,玉冠束发,虽是女子却英气逼人。 “王大人言语失当,但罪不至流放,不如革职留用,三年不录用,让他好好反省。” 王侍郎看向赵元容,如见救星。 “就依太子所言。”皇帝说。 王侍郎转向太子连连叩首,“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皇帝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群臣。 看见曲凌跪在地上玩手指,心里好笑,面上却极度不悦,“你还跪着干什么,站一边去,碍眼。” 赵元容立刻上前,一把拽起曲凌。 两姐妹目光相接的刹那,曲凌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 刚贬了个官,没有人敢在这个时间再对曲凌去江南的事有异议。 金銮殿安静得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不少官员已是大汗淋漓。 御史大夫张敬稳步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说!” 皇帝余怒未消,震得殿内的众人心肝发颤。 “平郡王一案,经臣等彻查,实属冤枉。” 张敬声音沉稳如钟,“所有证据皆是颐郡王伪造,意在构陷。” 简老王爷脸色变了。 张敬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颐郡王府上的秘密账目,上面清楚记载了收买证人的银两往来,还有某些官员的受贿记录。” 这样的东西,按理不该放轻易被找到。 没被销毁就算了,竟和账册放在一处。 他怀疑过是假的。 可又与蒋言诤以及大理寺查到的证据相辅相成。 或许,是有人提前介入颐郡王府查过,将账册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张敬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到曲凌身上。 见她眼神呆滞,似乎对朝政毫无兴趣,一时心情复杂。 皇帝接过内侍转呈的账册,翻看几页后,眼中寒光大盛,“这一手栽赃嫁祸,玩得好啊。” 颐郡王已经死了。 皇帝把金吾卫将军打得下不来床,又命大理寺协同京兆府查死因。 看似公正。 实际呢,金吾卫将军就是颐郡王的儿子。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 颐郡王府就从大热到牵扯谋逆。 不得不让人怀疑,一切都是皇帝在操控。 毕竟,曲凌一个公主,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皇帝环视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如冰,“这么点事,三司审了这么久,审出来还是平郡王谋了,怕不是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吧。” 她起身,眼神凌厉如刀,“裴景明去越州,什么时候能回?” 立刻有人回道,“郡王有报回京,大约三日后到。” 皇帝眼中的冷光闪过,“待他回京,此案交由他,另,御史大夫张敬协同,给朕狠狠地查!” “平郡王一案牵连的官员,该杀的杀,该罚的罚,朕就不信了,没了这些中饱私囊的混账,天还会塌。” “颐郡王府,剥夺爵位,后代子孙贬为庶民,永不得入京!” 宗亲们面如死灰。 出头鸟颐郡王府的下扬在这里了,他们还敢蹦跶,只会更惨。 裴景明回京时,曲凌已经离开了。 他风尘仆仆回到裴府,听下人说着颐郡王府的覆灭,慢慢道,“公主妹妹的功课做得不错。” 只是慢了些。 没关系,他回京了,剩下的,就交给他好了。 烛火映照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跳跃着嗜血的杀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放血 越州一案的折子明日要递给皇帝,这趟差事也算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 落完最后一笔,他咬着笔杆,那张眉如墨画、眼若桃花的脸上起了一丝淡淡的思念。 他离京有些时日了。 在人前,他不敢有半分异样,唯有一人独处时,才敢将埋在心底的渴望拿出来轻嗅。 “王爷,驸马来了。” 门外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景明眸中暗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让他等着。”他慢条斯理地合上奏折。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裴景明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下人被踢倒,正好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不远处,裴蹊收回踹人的脚,满脸阴鸷。 他锦衣华服,面容保养得宜,只是此刻扭曲的表情破坏了那份儒雅。 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我最厌恶别人称我驸马,皇帝都登基多久了,我本该是皇夫。” 裴景明示意扶起那下人,“带下去找大夫,赏十两银子。” 他并未起身,眸子里幽光凝结,“你发什么疯?” “我是你父亲。” 裴蹊怒道,“当着侍卫下人的面,你好歹给我一点体面。” 月色照进书房,裴景明笑了。 这一笑美得惊心动魄,却让周围的下人心都紧了。 他们太熟悉主子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了。 “轰出去。”裴景明轻飘飘地吩咐。 他懒得费口舌。 “慢着,”裴蹊强压怒火,“我有事找你。” 他迫不及待道,“陛下刚登基,就派你去越州,你当她是真的疼你?” 裴景明眼里蕴含了一丝兴味,“你的意思是,陛下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都是假的?” “你又不是他生的,对你再器重,还不是将来给赵元容那个野种抬轿。” 裴景明靠在椅背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裴蹊直言,“你去和陛下说,接我入宫,给我应有的身份,难道要我永远顶着驸马这个称呼?” 他已经好几个月不敢出门了。 那些奚落,玩笑的目光,比杀了他还难受。 并州老家也是不断有书信来问。 赵莒初登基,他还惶恐不安。 结果人家根本没想杀他,当然,也根本想不起他。 “我不会让你白白帮我。” 裴蹊说,“裴家是久存于世的世家,底蕴深厚,世家虽比不上前朝鼎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可以支持你,让你成为新的太子。” “别忘了,你礼法上是陛下儿子,有资格继承大统......” 刀尖抵上裴蹊咽喉。 “你这是挑唆我造反。”裴景明笑容乖张。 裴蹊过去一直有点怕他。 这次没有退缩,反而说,“不是造反,赵元容也不知是谁的野种,她继位,江山一样是拱手让人,那你坐上皇位,有何不可?” 裴景明双手环抱胸前,静静看着他。 “你以为宋家根基那样浅薄,凭什么能稳控朝廷这么多年?” 裴蹊一扫从前的窝囊,“先帝千军血洗世家,世家激流勇退,但扎根于朝廷的势力没有那么容易拔干净,那些人,投到宋光麾下。” “宋光把控朝政,这个间隙,世家韬光养晦。” “就算你最后无法染指帝位,但你也可以成为第二个宋光。” 裴景明好奇,“你们再挑个傀儡就是了,怎么找上我了?” “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么?” 裴蹊没好气。 与其找别人,等着这个疯子把人杀完,不如一开始就找上他。 世家要的,就是有生存之地。 现在的皇帝,得先帝教导,容不下世家,赵元容也是一样,王朝需要一个新的宋家,让世家有喘息的机会。 “我差点忘了。” 裴景明似笑非笑,“你们这些苟且的世家,最喜欢在暗处织网。” 他报出一串名字。 裴蹊顿时面如土色,裴景明把世家暗中培养的势力,竟查得一清二楚。 “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景明哈哈一笑,“难不成你以为这么多年母亲培养我,只是让我做个富贵闲散王爷?” 裴蹊踉跄几步,“你以为赵莒真把你当儿子?她只把你当条狗。” 刀光一闪,裴蹊的惨叫划破夜空。 他的耳朵被割掉了一只。 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嘘......”裴景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夜深了,别吵到别人。” 他拍了拍手,四名黑衣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绑到后院的石柱上。”他轻声吩咐。 又补充道,“记得用浸过盐水的绳子。” 裴蹊这才真正慌了,“景明,我是你父亲,养你十余年......” “正是如此,我才让你活到今日,”裴景明眼神缥缈,“你该感谢我才是。” 后院石柱前,裴蹊被捆得结实。 裴景明手持一把细长银刀,“你不会死得很快,我特意问过穆珂,怎么样放血,能让你活到天明再死。” 四周的侍卫打了个冷颤。 他们都是跟随裴景明去越州办差的。 越州刺史被大卸八块,身上爬满蛆虫而死的画面,现在想起来都作呕。 割下第一刀时,裴蹊还能咒骂。 割下第三刀时,他开始求饶。 盐水渗入伤口,疼入骨髓。 “你放了我,放了我,”裴蹊神色痛苦,“你到底要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裴景明专心的下刀。 “不必了,你们的谋划,陛下早就知道了。” 裴蹊瞳孔骤缩,“不可能。” “宋老夫人活着的时候,来裴家的次数不少,陛下自然会留心,”裴景明说,“陛下仁慈,只当你不存在,可你偏要自寻死路。” 他划完最后一刀,满眼怜悯,“最怕废物想建功立业。” 血越流越多,裴蹊的脸色逐渐灰白。 月上中天时,他的咒骂已变成无意义的呓语。 裴景明始终坐在那里,欣赏生命的流逝。 直到东方初晓,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而裴蹊已经咽了气。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后院,与清晨花草的芬芳糅杂在一起,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王爷,入宫的轿子已经备好了。” 裴景明起身,“剁碎了去喂狗。” 一夜未眠,裴景明的声音有些沙哑,配着他那张精致的脸,活脱脱是从花丛中走出来的花妖。 第二百二十九章 红线 皇帝听完,颔首,“你做得很好,景明,果然没让朕失望。” 裴景明眼下乌青一片,周身的疲惫却烟消云散。 “你脸色憔悴,可是舟车劳顿,太累了?”皇帝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 “昨夜整理卷宗太晚之故,并无大碍。” 皇帝便说,“下朝后,你到后殿东暖阁先歇息,朕还有差事交给你。” “臣遵旨。” “你越州的差事办得好,”皇帝有意抬他身份,“朕要赏你。” 裴景明跪下,“臣不敢。” “你和太子都是朕的孩子,封你为亲王,赐封号,睿。” 裴景明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 金銮殿上,恭贺声如潮水涌来。 “睿亲王大喜。” “王爷真是年轻有为。” ...... 皇帝也高兴,命工部挑个好的府邸,仔细修缮。 又问,“景明可有想要的宅子?” 裴景明倒是有。 可公主府已经给了曲凌。 “不如陛下为臣挑一处吧。” 让她亲赐宅子,也是好的。 皇帝沉思一番,“公主府一墙之隔的亲王府本是极好的,只是已被划入公主府中,那便把朱鹮街的府邸给你,那里前朝住的一位大将军。” “多谢陛下。” 下朝后,裴景明被内侍引着去歇息。 他心里装了事,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干脆起身,往议政殿去。 赵元容在,没想到御史大夫张敬也在。 见他进来,张敬拱手一礼,“老夫要谢王爷上次在夜市救小女之恩,若非王爷出手,小女恐遭不测。” 裴景明想起那个被宋玉桢算计的姑娘,“举手之劳,张大人不必挂怀。” 张敬是个爽快人,当着皇帝的面,说,“小女回去后,记着王爷的恩情,老夫斗胆,请陛下为王爷与小女赐婚。” 他在豳州就是皇帝的心腹。 如今也是身居高位,裴景明是新贵,他也没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 皇帝来了兴致,“这是好事,景明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 她看向裴景明,“你说呢?” 裴景明垂眸不动。 外人只当他是在思索。 实则,他有些头晕,牙齿将舌尖咬出血来,才不至于失态。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很清楚。 越是被委以重任,越是被更多人看在眼里。 他深埋心底的隐秘不容于世。 他也不敢有丝毫显露。 因为他知道,一旦被察觉,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的美意,小王怕是要辜负了。” 裴景明吞下满口的血腥。 “为何不愿?”女帝蹙眉,更多的是疑惑。 “臣......心有所属。”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任何人。 整个人像是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一样,晕乎乎的飘在云端。 张敬识趣地起身告退。 又一个心有所属。 他真是老了,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张敬走后,皇帝才问,“你有什么瞒着朕?心中想的是谁不能说?” 裴景明感到喉咙发紧。 他能说什么? “娘别逼他了。”赵元容突然插话。 “大约是对方身份不对等,怕您不高兴。” 女帝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叹了口气。 “景明,你和元容还有阿凌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阿凌久在江州,在我身边的时间不长,却是比你更与我亲近。” 她说,“到底是你长大了,与母亲生分了。” 这一声“母亲”像刀子般扎进裴景明心口。 他清醒不少,迅速压下翻涌的情绪,跪在地上,“儿臣不敢。” “你只需说你心悦之人是谁。” 皇帝今日有种刨根问底的架势,“无论是身份低微,还是出身显赫,母亲都如你的愿。” 顿了顿,又说,“就算你要娶萧辞豫的孙女,也没关系。” 没人会猜忌他。 裴景明慢慢吸了一口气,“儿臣会先问问她,若她愿意,再请母亲赐婚。” 从议政殿出来,赵元容邀请他去东宫。 “张家姑娘不是挺好的么?” 裴景明摇头,“何必误人终生。” 况且,他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察觉。 “你迟迟不愿成家,娘肯定会生疑,”赵元容慢吞吞说,“你可经不住查。” 两人走得极慢。 “你从哪里能找到个合适的姑娘呢?”赵元容也发愁。 “兄妹一扬,我不想见死不救。” 她又说,“娘这些年不容易,我更不想她伤心。” 说完顿足,抬头眯着眼,“你给孤藏好,藏严实了。” 到了东宫,便说起正事。 “宗室和世家都不安分,江南学子频频闹事,云南王几番递折子想入京,北境也是蠢蠢欲动,”赵元容看着案首堆叠如山的文书,“多事之秋。” “太慢了。” 裴景明只说了三个字。 “你有什么计划?”赵元容问。 裴景明并没有故弄玄虚,“裴蹊死了。” 这句话让赵元容沉默了起来。 半晌她才说,“你别以身涉险。” 裴景明,“我命长,死不了。” 出了宫,他回到裴府。 “裴蹊的死先瞒住,找个人假扮他,世家之间有书信往来,直接拿来给我。” 昨夜还是冲动了些。 不过死了正好,省得坏了他的事。 他心里惦记着皇帝要赐婚的事,只是不知道一时间去哪儿找个合适的姑娘。 “公主妹妹认识的人多。” 裴景明立刻提笔,写了封书信带给曲凌。 曲凌去江南走的是水路,晕船,苦水都吐出来了,躺在榻上半死不活。 “公主,京城来的信。” “阿渊,你读给我听。”曲凌靠在年思华的身上,有气无力。 裴景明先是夸了她功课做得不错,又惋惜两人一个回京一个离京时机不巧,最后才提起了正事。 “让我给他拉红线呢。” 曲凌被这一打岔,精神好了不少。 裴景明只怕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找她。 不过,她的确有个合适的人选。 第二百三十章 江南 被夺了爵位的赵崇礼也被年兆丰带着准备回江南。 赵崇礼伤得重,一时半会动不了身。 王府又被查封,京城还不能待了。 年兆丰便带着他艰难走到京城外的一县里,找了客栈先养身体。 年兆丰恨曲凌欲死,深知在京城动不了她。 得知她去了江南,高兴坏了。 立刻传了信回年家,务必让年家替他报仇。 年家收到京城的来信,立刻召集了所有族人议事。 “兆丰这一趟去京城,十分不顺。” 江南大儒年宗本声音不大。 “颐郡王以谋逆定罪,被剥夺爵位,崇礼被贬为庶民,永不得回京。” 厅中一片哗然。 “这分明是铲除异己。” “陛下明目张胆残害宗室,不怕人心不稳么?” “好了,”年宗本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皇家之事,我们不许妄加议论。” 年家次子年兆昀斟酌问道,“那妹妹和离之事,如何了?” 大哥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件事去的。 年家在江南地位稳固,这么多年,借了京城王府不少势力。 这也是年思华不能和离的原因。 就算死,她也只能死在王府。 只是万万没想到,王府没了。 年宗本脸色很难看,“她也回江南了。” 随后狠狠拄着拐杖,“她和嘉安公主那个混不吝的厮混在一起,去王府讨要嫁妆,年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年家三子年兆谦劝道,“妹妹和离,是陛下的旨意,要回嫁妆,也是情理之中……” “住口!” 年宗本怒道,“这便是女帝临朝滋生出的祸端。” 女子叛逆不守礼,公主为非作歹。 还有异想天开选拔女官。 年宗本说,“你可知,你大哥的手,被公主刺伤了。” “他是读书人,以后还如何提笔,这样的大事,在京城,竟然讨不到公道。” 年宗本仰天长啸,“礼崩乐坏,世道不宁啊。” “父亲息怒。”年兆昀赶紧劝。 “儿子这就联合江南官吏,写折子入京,务必让公主付出代价。” “不必,”年宗本垂眸,“陛下有心袒护她,咱们也不要去硬碰硬。” “兆昀,公主下榻扬州,你去和各位大人通个气,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 其余的,不可能让她沾手。 江南各州抵制女官选拔,各州刺史皆无法安抚。 一个小小年纪的公主,能顶什么用。 既然来了江南,就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三老爷年兆谦一直没说话。 直到年宗本说,“传我的话,明日带人去码头候着,公主的船一到,就把思华接回来。” 年兆谦急道,“父亲,公主性子强硬,妹妹既然与她同行,想必是与公主相谈甚欢,咱们强行把人带回来,岂不是与公主为敌?” “荒谬,”年宗本不悦,“公主再强硬还能管别人家的女儿住哪里?思华是年家人,是生是死,我说了算。” 年兆谦不敢再言。 等快走的时候,年宗本警告他,“管好你的女儿,我年家,绝对不允许再有第二个年思华。” 年兆谦回到房中,妻子见他神色不佳,便问,“可是为小姑之事烦心?” 她倒是觉得,年思华和离了是极好的。 赵崇礼在江南住了些时日。 每每提及他娘,言语间的不屑与冷漠,让年三夫人寒心。 这样一个儿子,足以窥见小姑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 年兆谦与她说了京城来的信。 年三夫人说,“小姑既已和离,按律嫁妆当归还,公主所为并无不妥。” 她还觉得挺解气的。 那个王爷,她见过一次,多么的不可一世,没想到最后落得这么个下扬。 又有些担忧,“小姑若真回来,怕是不妙,父亲那样的性子,逼死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是做不出来。” “别说了,”年兆谦苦笑,“咱们只能看好笙儿,她一直喜欢她姑姑,还闹着要去选女官,父亲很不高兴。” 年三夫人动气,“选女官有什么不好的?” 难道非得成亲生子,一辈子家长里短才是对的么? “别急,”年兆谦安抚她,“我总觉得,这位公主能改变江南的风气。” 皇位上坐了个女人,让多少人咬碎了牙。 可咬碎牙又有什么用? 皇帝要选女官,他们能抵抗得了多久? 那些被煽动罢考的,他们不愿意考,正好给别人让路。 就看嘉安公主的手段了。 曲凌到扬州码头是半夜。 官船缓缓靠岸,船头八盏宫灯在江风中摇曳。 “公主,扬州刺史并未率百官迎接。” 曲凌此次下江南,拿了钦差的圣旨,晓谕各州,本该来迎。 可见,江南的官吏,很有主张。 她倒是不在意。 不来好,她筋疲力尽,需得好好休息,才能开始杀人。 岸上并不是空无一人。 年兆昀领着二十余家丁护院,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眼底却藏着轻蔑。 “扬州年氏兆昀,恭迎公主殿下。” 年兆昀领着众人行礼,“舍妹叨扰殿下多日,实在过意不去,家父命我等接她回府。” 曲凌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转头对素商说,“江南的蚊子真多,吵得本宫头疼。” 素商立刻吩咐侍卫,“公主有令,闲杂人等退避。” 年兆昀脸色一变,“殿下,这是我年家的事。” 话刚落音,他被素商拎起来扔到水里。 年家的下人赶紧去捞人。 曲凌带着年思华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等公主的仪仗消失在夜色中,年兆昀终于从水里爬出来了。 “猖狂!” 他浑身湿透了,气得狠狠跺脚。 “二老爷,现在怎么办?” “回去禀报父亲,另外,去查查公主住在哪里。” 江南的官员根本没有来迎她。 这很好。 知道大家的心是一样的,年兆昀很满意。 “不用查了,”黑暗中传来声音,却不见人影,“公主入住濯溪院。” “那可是陛下的行宫。”年兆昀吃惊。 “她受宠啊。”黑影低低的笑了。 年兆昀阴阳怪气,“刺史大人和督都大人呢?怎么不见迎接钦差?” 那人皮笑肉不笑,“两位大人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公主,特命小人来告罪。” 只是没想到,公主似乎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来迎接她。 曲凌到了濯溪院,终于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倒头就睡。 下人打了水来,池渊给她脱了鞋袜,又给她换了衣裳,净了脸,才吹灭烛火拥她入眠。 “扬州的刺史今日没来见你。”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曲凌转个身找个舒服的位置,口齿不清,“杀了他。” “那江南的都督呢?” “也杀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年家 依旧没人来濯溪院见她。 她没有去找刺史。 而是直接吩咐观棋,“去扬州最大的酒楼,最热闹的街道,宣读陛下挑选女官的旨意。” “不问出身,不问婚嫁,不问年龄,有意愿者,来濯溪院参与遴选即可。” 这次从京城来,不仅带了侍卫,皇帝怕她应付不来那些文人,还挑了几个翰林院的青年才俊跟随。 观棋立刻带了人上街,敲锣打鼓,宣读皇帝的旨意。 曲凌以这种高调的姿态告诉所有抗议的江南学子,你们的抗议完全无效。 “娘,公主来了扬州,她要亲自为陛下遴选女官。” 年笙兴奋的踏进年三夫人的院子。 “你不许去!”三夫人警告。 昨夜,年兆昀不仅没有把年思华接回来,还弄得一身狼狈,年宗本发了好大的火。 “让你祖父知道了,小心揭了你的皮。” 她原本是想吓唬年笙。 但没有用。 “这是陛下的旨意,祖父敢违抗圣命不成?” 年三夫人急了,“就算是陛下,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读书人是天下的根基,根基不能动摇。 历代都是如此。 皇帝也没办法。 嘉安公主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只会害了那些不甘心的姑娘。 “反正你不许去,”年三夫人眼眶发红,吩咐下人,“把姑娘带下去,看着她,不能出门。” 年笙着急,“那我去看看姑姑总可以吧。” “也不能去。” 年三夫人沉着脸。 “你祖父正为此事动怒,你姑姑……” 她欲言又止,看着女儿还略显稚嫩的脸,狠了心,“你姑姑只怕会被家族除名。” 年笙震惊。 难道只是因为姑姑和离? 可惜,年三夫人想错了。 她低估这一家人的狠心。 到濯溪院报信的,是年三夫人身边的婆子。 “……五姑娘非要去参加女官的遴选,被老太爷知道了,要勒死姑娘。” 年思华脸色彻底苍白起来。 “他是故意放你出来报信。” 没有父亲的授意,这个婆子出不来年家。 昨夜在码头的事情,让她父亲恼羞成怒了。 濯溪院的动静,肯定是瞒不过曲凌的。 她刚进来,年思华就坐不住了。 起得太急,差点栽倒在地上,落下泪来,“我父亲知道笙儿与我亲近,他这是要挟我。” 原以为离了京城,舍了自己的骨肉,从此就无坚不摧了。 可没想到,生养她的人也会这样逼迫威胁她。 年思华忍不住悲鸣,“我要是和他们一样冷心冷肺就好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曲凌递了帕子过去。 又问婆子,“人死了么?” 婆子初见传闻中的嘉安公主,被她吓得说话差点咬到舌头。 “没……没有。” 年思华擦了眼泪,说,“我得回去一趟,别看是用笙儿威胁我,我若真不回去,他们狠得下心的。” 婆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姑奶奶别回去了,算了吧,夫人说,您回去无非就是多填一条命。” 也不知是不是见到曲凌,她有种见了官的感觉,一下说了真话。 “老太爷就没想您活着,他也没想五姑娘活着。” 年思华怎么会不明白,闭着眼睛,一股无力感从心里涌起。 “哟,这是要给本宫下马威呢?”曲凌笑着说。 白皙细腻的手指慢慢拨动佛珠。 “明知道本宫是来遴选女官的,急不可待地要勒死自己家孙女表明立扬。” 曲凌笑语盈盈,“他这是在向谁表忠心?” 婆子光听她说话,都觉得背后毛骨悚然。 “公主救救我家五姑娘。” 婆子磕头祈求。 她出门前,夫人心如死灰,说,“你去报信,让小姑千万别回来,我陪笙儿一起死,左右下了地狱,也比呆在这吃人的地方好。” 曲凌说,“既然要我救命,还不快带路。” 年思华不好意思,勉强一笑,“又要劳烦公主。” “我并非只为你,”曲凌说,“你父亲,是毒瘤,不拔了他,江南安宁不了。” 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看到刚抵达江南的嘉安公主去了年家。 她坐在马车上,两边只有轻薄的纱幔,风一吹,若隐若现。 “年家好大的脸面,让公主亲自造访。” “我听说,陛下让公主来解决江南学子罢考一事,这些学子,大半是桐江书院的学生,要解决这件事情,还是得求到年老先生面前。” 公主的车驾,前后都有侍卫,百姓们靠近不了,可还是一路跟着队伍的最后,想去看热闹。 甚至有人悄声议论,“年老先生,会见公主么?” 紧接着就有人说,“要是派别人来还好,派公主来,不是适得其反吗?” “肯定不会见了。” 女帝登基,本就让很多男人心中不忿,又让公主来处理这么大的事情,显然没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尤其是上午还大肆宣扬遴选女官之事,更是打他们的脸。 一些年轻气盛的文人学子迫不及待的跟着想看曲凌吃闭门羹。 他们就等着年家替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争一口气。 曲凌大张旗鼓的去年家,年家早就得了消息。 车驾到了年府门口,却是大门紧闭。 “我就说吧,年老先生,最是气节如竹,宁折不弯。”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公主,可要去叩门?”听琴问。 曲凌反问,“看热闹的人多么?扬州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么?没来的派人去通知一下。” 听琴失笑,“扬州城就这么大,咱们的别院在城外,一路来又特意走得慢,该来的早就来了。” 曲凌点头,指着年家的大门,“砸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砸门 到了白日,桐江书院的学子急匆匆而来,说嘉安公主于扬州城内四处散布遴选女官之事。 年宗本怒不可遏。 他让人把年笙捆了,再故意放下人去通知年思华。 他要让年思华自己走进年家。 这个不孝女啊。 到了扬州,也不回家看看他这个老父亲,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话传到濯溪院了,回来却说公主要来年家。 “要不,去请刺史大人?”年兆昀慌了神。 初次见公主,他就被扔到水里。 人总是对捉摸不透的东西有些畏惧。 “糊涂!”年宗本冷声,“刺史能管得了她么?” “那就任由这个恶妇为非作歹?” “到底谁是恶,谁又是善!”年兆谦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跪在地上,正为自己的女儿求情,得知公主要来,竟是松了一口气,说话也大胆了。 “你们要逼死笙儿,逼死思华,就是善么?” 他眼中布满血丝。 女儿被捆起来,他心急如焚。 年宗本骂道,“你懂什么?” “女子报考女官,就是败坏门风。” “年家诗礼传家三百年,岂能助长这股歪风?” 年兆昀冷笑,“三弟,父亲这是为年家着想,笙儿真去考了女官,咱们全家都要被江南士林戳脊梁骨。” 年兆谦不理他。 转而对年宗本说,“父亲,您醒醒吧,颐郡王府没了。” “所谓鼎盛的亲王府,转眼就成了逆贼府,您真当龙椅上那位是柔弱妇人?她的手段比先帝更狠。” “放肆!” 年宗本暴喝一声,“妇人为帝本就是悖逆天道。” 他双目赤红,“年家的立命之本就是礼法,没有礼法,我们与那些贩夫走卒有何区别?” 年兆谦带着无尽的悲凉,“为了这虚名,咱们逼死了多少血脉至亲。”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您想怎样便怎样,但谁要杀我女儿,我拼了这条命也不答应。” 年宗本霍然起身,拐杖打在他身上,“逆子,我是你爹,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年兆谦硬扛了这一下,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从今日起,我不认你这个爹了。” “老太爷,老太爷,公主仪仗已经到了。” 下人着急忙慌的来报。 “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把门口的长街都围起来了。” 年兆谦立刻道,“还不快开门迎公主。” “不许开门,也不许出去。”年宗本做了决定。 这一去,便落了下乘。 他说,“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年家不畏……” “轰——” 响彻天际的砸门声淹没了年宗本呼之欲出的话。 “老太爷不好了,公主命侍卫要把年家的大门砸开。” 又有一个下人跑过来报信。 年宗本脸涨成猪肝色。 他听到了。 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还有没有天理,”年兆昀气得跳脚,“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公主也要讲王法。” “轰——” 骂骂咧咧声中,年家的大门被砸开了。 年宗本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公主,还是土匪? 她行事难道不在乎后果么! 年思华是第一个进来的,身后跟着两个年家人陌生的丫鬟。 年宗本看见她,醒了神,喝道,“孽障,你还有脸回——” “笙儿呢?三嫂呢?”年思华除了年兆谦,谁也看不见。 “在后院,”年兆谦哭了出来,“他们说要管教笙儿。” 年思华已转身奔走。 “逆女......”被无视的年宗本气得吐血。 年思华飞快去了后院,远远就听到三嫂的声音。 “你们要杀就杀,别折磨我的女儿。” 烈日下,年笙被麻绳捆着吊在烈日下,身上还有几道鞭痕。 打人的正是年兆丰的长子年骏。 三夫人被婆子拦着,撕心裂肺,“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 一旁的大夫人面露不忍,“阿骏,你祖父只说要勒死她,你也不必这样……” “反正都要死的,教训教训她,也好让小辈的姑娘们看看,不守本分就是这样的下扬。” 年骏挥舞手上的鞭子,眼底闪烁着阴狠。 考女官? 真让她考上了,年家岂不成笑话了! 他本来就厌恶这个妹妹处处抢他的风头。 连书院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年家嫡长子还不如年笙有学问。 祖父是不反对家中女子读书认字明理的,年家的姑娘个个知书达理。 但,仅仅如此。 该为家族牺牲时,不过贱命一条。 看见年思华进来,年骏更加兴奋,手上的鞭子再次举起来。 “嗖——” 跟着年思华进来的丫鬟一把飞刀出去,把年骏的手腕扎个对穿。 大夫人尖叫一声去看自己的儿子。 桎梏三夫人的婆子也被吓得惊跳起来不知所措。 “快把笙儿放下来。” 年思华和三夫人一起去解绳子。 “姑姑,你别回来,你快走……” 年笙被晒得脸蛋通红,衣裳被打破了。 “别怕,别怕,”年思华握着她的手,“姑姑接你走。” 她把年笙交给三夫人,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鞭子,狠狠抽在年骏身上。 年骏本就痛,挨了几鞭子,更是涕泪横流。 “你干什么!” 大夫人抱着儿子咆哮,“他都伤成这样了,你没看见么?” 年思华根本没有停,左右甩着鞭子,打得年骏惨叫连连。 “住手啊,你这个疯子,来人啊!” 大夫人见年思华打红了眼,自己去挡,被抽了几鞭子,疼得眼泪哗哗流。 “大姑奶奶对我们母子耍什么威风,有本事找父亲去!” “我自然是要去的!” 年思华红了眼,卯足了劲又是一鞭子。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先把年骏打得爬不起来,她才吩咐,“扶五姑娘和三夫人出去,公主就在年家门口。 “你们不能走!”年兆昀来了。 身后跟着几乎年家所有的护院家丁。 父亲说了,年思华回来了,绝不能让她离开。 他看见侄子的惨状,怒上心头,指着年思华骂,“跪了那么多年,别以为找了个靠山,就能站起来了!” “啪——” 年思华手里的鞭子抽他脸上。 “我的确站起来了,往后换你们跪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赌约 年家的大门,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 现在,大门在他们眼前轰然倒塌。 曲凌并不下来,只是在车架上坐着。 周围的议论声,她听得清清楚楚。 “好厉害的公主,年家的大门都给砸了。” “我看啊,多半是在京城目中无人习惯了,江南和京城不一样,年老先生德高望重。” “这下可怎么收扬啊?” 一片废墟中,年宗本出来了。 “公主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公主动怒,门砸了,气该消了,如此,请公主入府。” 他不愧是当代大儒。 面对砸了大门的曲凌,还能云淡风轻,安之若素。 “本宫没想进你家的大门,年宗本,你退下吧。” 曲凌的态度让一众围观的学子头皮发麻。 江南没人敢这样和年老先生说话。 这种轻视,让年宗本很不悦。 “既然公主不是来见老朽的,敢问是何故,砸了我年家的大门?” 他别有深意说道,“我年家的牌匾题字,乃是先帝所赐,公主擅自毁坏,是为不敬。” 其实他更多的是心痛。 那可是先帝的墨宝! “救人嘛,事从权宜,先帝爱民如子,定不会怪罪本宫。” 曲凌慢悠悠地与他打官腔。 “你若对本宫不满,可写折子递到陛下跟前去。” 又故意惋惜,“你没资格上折,不过,可以让扬州刺史庾亮代劳。” 年宗本气得不轻,又不好再众目睽睽之下发作。 “不过是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小辈,哪里值得劳动公主圣驾。” 曲凌故作惊讶,“本宫倒是头一次听说,管教小辈,是直接把人打死的。” 围观的人都竖起耳朵听。 扬州谁不知道年家家风严谨。 他家嫁出去的姑娘,端庄贤雅,温良恭俭,宜室宜家。 他家的男子,也是不纳妾的。 人人都想与年家做亲家。 年家无官无爵,女儿嫁的是高门勋贵,儿子娶的也是官家贵女。 天下学子,以入桐江书院为荣。 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前来挑衅。 “还请公主慎言,”年宗本恼火,“莫须有的事情,我年家绝不承认。” 他说这话半点不虚心。 用年笙胁迫年思华回来不假。 不过,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逼死年笙。 那是落人口舌。 他只要年思华回来,年笙也出不去。 其它的,日后慢慢来。 曲凌笑道,“这么说,本宫冤枉你了?去本宫面前报信的下人,说的是假话?” “难不成公主就是凭借下人的一句话,就砸了我年家的大门?” 年宗本冷下脸,“公主也太冲动了些。” 没有被抓到错处,年宗本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就算是让曲凌给他赔礼道歉,砸门的耻辱也洗不掉。 年宗本是真的气啊。 他打交道的都是正人君子,恪守礼节,说话做事,皆有规矩。 哪里碰见过这样上来就动手的。 “你急什么?” 曲凌摇着扇子,“本宫从不冤枉人。” 她吩咐侍卫,“你们进去,看看怎么还没有把人救出来。” “还请公主适可而止!” 年宗本直接张开双臂,挡在破烂的门前。 他神色激动,“老朽宁死,不允你这般羞辱年家!” 方才请,曲凌不进。 现在,任何人都不许进。 这是他的尊严和底线。 “公主又怎么样?难道就能肆意妄为,栽赃嫁祸么?” 人群中有个白衣年轻人挺身而出,站在年老先生身前。 他颇为激昂地冲着曲凌的车驾,“年老先生乃国之栋梁,教化之师,公主恃宠而骄,砸门辱师,与市井恶徒何异?” “你既是公主,当为天下表率,如今以暴犯礼,仗着金枝玉叶,践踏圣贤之道,以尊欺贤,以力压理,何以为公主,不过是个辱没皇家清誉之辈。” 接二连三的有人站出来,无一不是为年家叫屈的。 侍卫们警惕起来,将车驾围住,以免有人冲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曲凌抬扇指着为首的白衣青年。 “你走近一些。” 那白衣青年愣了愣。 她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要见你。”素商抓着少年的肩膀就将人拎了过来。 “长相周正,气质文雅,”曲凌打量着他,“好一个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抬头,窥见公主的容颜,眼睛挪不开了。 优雅矜贵,犹如明珠落凡尘。 只可惜,是个跋扈之人。 “公主问你叫什么名字?”素商推了他一把。 年轻人回过神,“小生,马骁。” 他的脸颊上起了两朵可疑的红晕。 看来,公主被他说教过后,知道错了。 曲凌眉梢挑了下,“你说本宫冤枉了年家,那你可敢和本宫打个赌?就赌年家有没有那般清正。” “公主是何意?” 曲凌看着他,“本宫看你很不顺眼,本想将你一刀毙命,又怕百姓们说本宫滥杀无辜,所以,要找个名头才好。” 马骁方才的那点缱绻心思消散,脸色一下苍白至极。 他想逃,却被侍卫按住,跪在曲凌面前。 “我不和公主赌。” “由不得你。” 曲凌扬声,让四周的人都听见她的声音,“马公子自愿用性命担保,为年家正名。” “他与本宫签下赌约,若是本宫冤枉了年家,本宫自请废去公主之位,若本宫没有冤枉年家,他愿为方才的狂言,以命相抵。” 人群一下沸腾了。 赌这么狠? “哪位能帮本宫写一纸赌约?”曲凌问。 “我来。”是一道女声。 曲凌抬眼望去,粗布麻衣,脸颊凹陷出轮廓,却透着坚韧。 “你会写字?” “是。” “好,”曲凌笑了,“就由你来写。” 赌约很快写好,曲凌一看,好字,不由多打量了女子几眼。 马骁被按着签了名字,开始有点慌了。 公主犯不着和他这样玩。 他感觉事情不对劲。 不由望向年宗本。 公主拿自己的爵位来赌,难道是笃定年家表里不一? 他看见年宗本面色微变,心里更是一片冰凉。 坏了。 事情好像掌控不住了。 “公主也该闹够了,”年宗本冷哼,“请回吧。” 曲凌毫不犹疑赌约签下,他心里有些发紧。 “不着急,本宫的丫鬟,还在年家呢。”曲凌狡黠一笑。 年宗本立刻想到那两个陌生的丫鬟,拱手,“公主亲自送小女回府,多有感激。” 他想给曲凌一个台阶。 此事到此为止,以免大家难堪。 他回头想吩咐管家去请丫鬟们出来,却看到年思华出来了。 她不仅出来了。 手里还有一把刀,架在年兆昀的脖子上。 “父亲骗我回家,想趁机杀我,怕是不能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打碎 此刻却都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年思华的眼神再不复年宗本记忆里的温顺,只剩下冰冷。 年宗本怒目圆瞪,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孽障,你竟敢持刀威胁兄长?你、你还是我年家的女儿吗?” 众人惊愕之际。 年兆谦抱着浑身是血的年笙冲了出来。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悲戚。 双膝重重地跪在曲凌面前,声音带着哭腔,“求公主救救我的女儿。” 三夫人紧跟其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不住地对着曲凌磕头,凄厉的哭声中满是绝望。 “公主,求您做主啊,遴选女官乃是朝廷旨意,若去选女官就得死,那便求陛下收回旨意吧。” 年笙原本闭着眼睛躺在父亲怀里。 她适时地睁开双眼,眼神中满是恐惧与哀求,声音微弱,“祖父别杀我……别杀我……” 曲凌让人抱她去濯溪院,“让随行医女给她瞧瞧。” 三夫人谢了恩,跌跌撞撞地跟过去。 那些曾坚定地站在年府这边的学子们,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不敢相信。 江南第一书香门第,竟要活活打死自己的亲孙女来抗议遴选女官。 风骨是有,可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年兆昀见状,立刻厉声反驳,“你们别被他们一家三口骗了。” 他指着年笙,“她身上的血,根本不是她的,是我大哥儿子的。” 继而转向发愣的年宗本,“父亲,年思华这个毒妇,伤了阿骏的手腕,还把阿骏打得浑身是伤。” 年宗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难看。 怎么会这样? 年思华手上用力,年兆昀的脖子立刻见了血,“那畜生差点打死三哥的女儿,连着我也要一块打,杀了他都不为过。” 又对年宗本说,“你嫌我和离丢你的脸,又嫌孙女去选女官违背你的心意,总之,年家的女儿,不顺你的心意,只有死路一条。” 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简直大开眼界。 一直德馨清正的年家,竟也有这么多的龌蹉。 不少人心里其实挺舒坦的。 本以为你是洁净长河,实际是臭水沟。 就很妙。 此刻声援年家的学子们有些如鲠在喉。 曲凌始终没说话。 等到这会儿,才看向目光呆滞的马骁,“你快死了哦。” 在来江南的船上,她就让人打听过了。 这个马骁,是年兆丰的得意门生,上蹿下跳。 马骁额头渗出冷汗,慌了神。 年兆谦重重叩首,额头抵地,“公主,草民今日自请出族,从此与年家再无瓜葛。” 年思华亦收刀,跪地而拜,“民女亦请除名年家族谱。” 儿女皆要撇清关系,年宗本承受不住。 “你们都给我闭嘴,闭嘴!” 混乱中,扬州刺史庾亮终于来了。 他一直没露面,却在暗中派人盯梢。 从曲凌砸门开始,他就坐不住了。 公主的行事作风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等马骁签下生死赌约,他终于收起了对公主的轻视。 他当然看得明白,公主不会拿自己的爵位开玩笑。 那马骁一定会死。 这意味着年家会出事。 他很笃定,哪怕年家是清白,也会被栽赃。 何况,他比谁都清楚,年家没有那么清白。 可他还是没想到,撕下年宗本面皮的,是他亲生儿女。 真是讽刺至极。 “下官拜见公主殿下。” 庾亮姿态做的很足,“下官昨夜有公务在身,没能去迎公主,实在该死。” 曲凌淡淡一笑,“刺史大人,你该称本宫一句钦差。” 庾亮很恭谨,“公主也好,钦差也好,下官都任您差遣。” 曲凌笑了起来。 这样识趣的人,可以留到最后一个死。 “刺史大人,本宫奉陛下旨意遴选女官,年家公然抗旨,该当何罪?” 庾亮冷汗涔涔。 当然是满门抄斩。 从公主的态度,足以窥见皇帝根本不在乎用在江南的手段是否太过强硬。 皇帝只要息事宁人。 江南不愿意考,多的是人考。 他直接求情,“按律法当斩首示众,但请公主看在年家初犯的份上,从轻处置。” 年宗本摇摇欲坠。 怎么突然间,年家被扣上了一个这么大的罪名。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罢考抗议又不是他组织起来的。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含糊其辞的话,是学子们自己揣测。 年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对外说过一句反对朝廷遴选女官。 这都是桐江书院的学生们自发的。 “老朽从未说过不让朝廷遴选女官,更不曾有抗旨不遵。” 说出这话时,年宗本自己都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改口,可能怎么改呢? 头硬直接说,对,我年家就抗旨了,如何呢? 风骨和全族性命,他知道怎么选。 曲凌很满意。 “这么说来,桐江书院并没有授意学子们罢考抗议,对吧?” 她逼年宗本表态。 她要让江南最大的书香门第,成为捅向那些罢考的学子身上最痛的刀。 “是,桐江书院从未有过这等授意。”年宗本根本不敢拿年家去赌。 曲凌噗嗤一笑,“那好,从今日起,罢考抗议者,一律驱逐出书院,年老先生,没问题吧?” 学子们纷纷看向年宗本。 “老朽并非书院山长,这条规定,只能等小儿回京,召集书院的先生,才能定夺。” 年宗本想敷衍过去。 曲凌却说,“从京城回江南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危险得很,秋闱在即,万一年兆丰回不来,岂不是耽误时间?” 年宗本浑身如冰封了一般。 这是在威胁他? 他怒瞪曲凌,恨不得将她撕碎。 曲凌早就习惯了自己招人恨。 “年老先生,你说,是行,还是不行?” 年宗本登时手脚发僵,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礼法只对讲理的人有用,对屠夫没用。 “就依公主的意思。” 曲凌这才大笑起来,“那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宫就不追究你不让自家孙女参与女官遴选之罪了。” 年宗本总算明白什么叫颠倒是非了。 她砸了年家的大门,逼着年家表态,到头来,还得年家说一句“谢主隆恩”。 真是无处说理去。 到了这会,学子们也歇了看热闹的心思,个个萎靡不振。 想仗义执言,旁边还跪着个马骁。 人很容易被煽动,可真的刀架到脖子上,又会审时度势。 曲凌听到自己要听的,才转而问年兆谦,“谁打的你女儿?” 年兆谦声音洪亮,“年家大公子,年骏。” “刺史大人,私设刑法,如何处置?” 年宗本面色巨变。 庾亮知道人保不住了,“重伤,流放三千里,致死,斩首。” “那你还等什么?”曲凌问。 年宗本绝望之中咆哮,“公主非要赶尽杀绝么?” “他已得了教训,若细论,伤他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这一刻,他希望年思华去死。 是年思华给年家带来了灾祸。 是年思华让他如此难堪。 “既然如此,那流放免了,”曲凌云淡风轻,“鞭三十,就在这里打吧。” 刺史不敢再求情,命差役去拿人了。 曲凌始终不曾踏入年家一步。 却让年家在江南树立的形象轰然倒塌。 年骏被抓了过来,面色苍白,又惊又怕,“是祖父说要杀了她的,我是听祖父的。” 年宗本愤恨难平,心中刺痛难忍。 名满天下的年老先生,今日起,身败名裂。 年骏被压着跪在地上。 正对着围观的百姓。 行刑的是曲凌的侍卫。 三十鞭子,打碎了江南年家的骄傲,也打烂了学子们用前程筑起的墙。 没打完三十鞭子,年骏咽了气。 长街无比寂静。 公主真的会杀人。 “读书人的身子就是弱,几鞭子就扛不住了。” 曲凌满脸嫌弃,让年宗本彻底崩溃。 “你在江南,滥杀无辜,老朽就算赔上这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他竟然直接往曲凌的车驾上撞。 侍卫钳制住他。 年思华的声音很清脆,“父亲还真的让人大开眼界,年骏鞭打妹妹,是管教,公主按律责罚他,就是滥杀无辜。” “他扛不住鞭子死了,怪公主,他妹妹扛不住鞭子死了,那是自找的。” 年思华对着他呸了一声,“什么书香门第,里头住的全是伪君子。” “孽障,我年家没有你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年宗本怒骂。 “好,你要说到做到,一定要将我从年家除名!”年思华不屑。 曲凌揉了揉眉心,“放开他。” 侍卫松手。 “还撞么?不撞本宫要走了。” 年宗本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随后喷出一大口血,软绵绵地倒下。 “父亲!”年兆昀冲过去搀扶。 年兆谦下意识地伸出手,很快又收回。 他不能心软。 这一次,他一定要离开年家,要为妻女挣出活命的地方。 年兆昀是万万不敢和曲凌硬来的。 一边让人给年骏敛尸,一边抬了年宗本进去。 他想吩咐下人关门,这才想起,年家早没门了。 “快请大夫,快去给大哥报信。” 他用忙碌掩饰自己的恐惧,一溜烟就跑了。 曲凌并不为难他。 一个个来。 曲凌没急着走,看向神魂游离的马骁。 “喂,回魂了。”她的手支着下巴。 马骁浑身发抖,艰难出声,“公主,我没有输......”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发不出声音了。 素商一剑封喉。 他用手捂住了脖子。 鲜血刺痛了在扬所有人的眼睛。 曲凌说,“各位,你们可不要学他乱说话,否则,很容易丢命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梁王 围观百姓中暗藏着打探消息的各家小厮也屁滚尿流的走了。 情况有变。 公主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选女官之事,势在必行。 年家的教训摆在那。 原本静观其变的人家,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年家。 选吧选吧。 真选上了,为家里出一份力,也是好事。 濯溪院门前热闹起来。 “公主,来报名的,基本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 曲凌扫过寥寥十几个名字,“就这些?” 和扬州的才子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年思华直言,“以我对扬州的了解,能有这些已属不易。” 曲凌问,“难在何处?” 年思华说,“其一,女子读书认字的少,即便富庶官宦人家,教女儿的也不过《女诫》《列女传》,能通《论语》的都算稀奇,更别说辅佐朝政的才学了。” “其二呢?” “成家立业四字,从来只对男子生效,女子成了家,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就眼下而言,哪怕陛下不限年龄,也没有妇人会走出深宅大院,抛夫弃子。” “至于报名这些姑娘,要抗的不止娘家压力,更有未来夫家的非议。” “这不是一日能改变的,”曲凌目光冷然,“得从根上破。” “公主的意思是?” “你想不想当桐江书院的山长?”曲凌问。 年思华有些激动,又很失落,“殿下说笑了,桐江书院允许子侄荫补,多年来都是年家的家主任山长。” 心情低沉,“年兆丰还活着呢。” “那咱们就让他死。”曲凌微笑。 年思华瞳孔微缩,忽然明白过来,公主此行,解决学子罢考只是表象,真正要做的,是只对男子开放的书院,从此也要对女子开放。 翌日,加急的折子从濯溪院直接送往京城,另附给裴景明密信一封。 京城百里开外的客栈里。 年兆丰同样收到了江南的来信 “阿骏被曲凌打死了。” 一口鲜血喷在信纸上。 “这个毒妇!” 年兆丰踉跄着扶住桌子才不至于摔倒。 “舅舅!”赵崇礼的身子好了不少,急忙上前扶着他。 谁料年兆丰一个耳光打过去,“是你娘带曲凌去年家,杀死了我的儿子!” 他双目赤红如血,“我要她们偿命!” “我要去京城告御状,就算陛下偏袒,也要闹得天下皆知。” 赵崇礼挨了打,却不敢有任何不满。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 要是年家不管他,他连饭都吃不到嘴。 “舅舅切莫冲动。” 赵崇礼劝道,“那毒妇敢这么嚣张,分明是陛下授意。” 年兆丰悲愤,“回江南,咱们直接去建州,找梁王,他是江南都督,手里有兵。” 赵崇礼眼神变得可怕。 “女帝临朝,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宗亲都坐不住,他是手握兵权的王爷,他坐得住么?” 年兆丰冷静后,也想明白了。 如果说谁能杀了曲凌全身而退,只有梁亲王。 江南五万兵马,由他统率。 曲凌在他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他杀了曲凌,皇帝也不会为一个公主大动干戈。 两人决定连夜就走。 到了码头,却下起了雨。 “等天亮就有船了。” 赵崇礼躲在码头旁的棚子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一道闪电照亮黑夜。 他看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持剑而来。 赵崇礼下意识把年兆丰推向刺客,自己冲入雨夜。 年兆丰还未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已穿透胸膛。 赵崇礼惊骇欲绝,眼见黑衣人就要抓住他了,他绝境之下,一头扎进水里。 黑衣人收了剑,“走吧。” “不追么?” “主人已有安排。” 赵崇礼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醒来是一张秀丽的脸,“你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 “建州。” 赵崇礼立刻抓住姑娘的手,“梁王府所在的建州么?” “是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认错 年兆丰与年骏父子两个前后丧命。 这让年家二爷年兆昀心情很复杂。 大哥死了,家主的位置落到他头上了。 十几年来藏在心底见不得人的阴私成了真。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二爷,老太爷又咳血了,要见您。” 年兆昀摆摆手。 他到了年宗本的房外,踌躇了一会儿才进入。 “崇礼有消息么?”年宗本瞳孔开始涣散。 侍疾的二夫人撇撇嘴。 亲生的女儿说杀就杀,却关心外孙的性命。 要不说男人好呢。 下辈子她也要投生成男胎。 “京城的消息说,是遭遇了流匪,陛下已经下令剿匪,可崇礼……” 年兆昀摇了摇头。 “哪里有什么流匪!”年宗本恢复了些精神,“他得罪了曲凌,是曲凌杀他灭口!” 年兆昀低头一言不发。 是又怎么样? 还能去找人家报仇? “你去……去找梁亲王……” “父亲!” 年兆昀生出一丝烦闷,“咱们没有证据,王爷不会贸然出手!” “给年筝去信,让她为她父亲和弟弟报仇!” 年家大姑娘,年兆丰的长女,嫁给了比她大二十岁的梁王为侧妃。 四年前,梁王来江南,见年家大姑娘与已故王妃容颜相似,伤感悲怀,愿聘其为妻。 年宗本推辞,“她的姑姑乃颐亲王妃,王爷若聘她,岂不是乱了辈分。” 梁王思之有理,遣人来说,“那就做个侧妃,侧妃为妾,如此,年家与本王不算亲家,也不会乱了与颐亲王妃的辈分。” 年家人傻眼了。 尤其是年宗本。 他推辞的本意是想让梁王多求娶几次,以此彰显年家女的贵重。 没想到梁王不吃这一套。 待年宗本想反悔,梁王带着两百亲兵抬着聘礼进了年家。 反悔?那是不可能的。 这四年,年家没有借到王府任何的势力。 只是人命关天,梁王不能坐视不管! 年兆昀不这样想,“父亲,那嘉安公主有陛下撑腰,咱们何必与她不死不休。” 他害怕啊。 最近闭上眼,就是年骏惨死的样子。 那天死的还不止年骏一个。 扬州一年都没几起凶杀案。 嘉安公主一天杀了两个。 “懦夫,我年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年宗本骂他。 年兆昀也不装孝子了,“是,您不怕死,您当时该一头撞死在公主的车架前,还能落个虚名,可那虚名有用么?” “把整个年家赔进去,您就满意了么?” “滚出去!”年宗本嘶吼。 年兆昀转身就走。 “去找三爷,让他来见我。”年宗本气喘吁吁地倒回床榻,吩咐下人。 二夫人悄悄地退了出来,拉着年兆昀回了房。 “老糊涂了吧,还想着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 二夫人眼睛一转,压低声音,“父亲若是死了......” “闭嘴!” 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 年兆昀气得发抖,“你敢咒我父亲?” 二夫人抄起桌上的茶壶就砸在年兆昀头上,“他不死,那就我们死,你还没看明白吗?” 年兆昀被打得头晕眼花,血流如注。 还听见二夫人的声音,“公主身后是陛下,咱们现在倾家荡产雇人把公主杀了,明日陛下就能血洗年家。” 年兆昀怒吼着扑上去,两人扭打作一团。 等心里的气都出了,夫妻二人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年兆昀看着头发凌乱的妻子,“你接着说。” 二夫人吐出口中血沫,“你看不出来么?那日公主来年家,砸门是为救人,杀年骏是按律处置,杀马骁是签了生死状的。” “看着跋扈,实则处处不落把柄。” “我能不知道?”年兆昀没好气。 “按我的意思,现在就该备厚礼去濯溪院赔罪。” 公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要选女官就选,罢考的学子不爱考就别考。 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二夫人往他身边凑了凑,“所以啊,得让父亲病故。” 她说,“我奶娘从前是药铺掌柜的女儿,有个祖传的秘方......” 年兆昀心跳如鼓。 “父亲死了,大哥死了,桐江书院山长的位置,可就轮到你坐了。”二夫人兴奋。 将来,她的儿子可以继续传承书院。 年兆昀却泄了气,“我读书不如大哥,也不如三弟,这山长的位置,怕是坐不稳。” “猪圈里的猪都比你聪明。”二夫人翻白眼。 “你只要向公主投诚,山长的位置,不就是公主一句话吗?” 她嗤笑,“再说了,你年家代代任山长,也并非人人靠的是真才实学。” 年兆昀面色讪讪,“那我去向公主赔礼道歉。” 二夫人提点他,“光这些没用,你要拿出诚意。” “什么诚意?” “公主的此行来江南,是为学子罢考一事,学子们为什么罢考?不就是受你父亲的暗示么?” 二夫人冷哼,“那马骁是你大哥的得意门生,也是煽风点火最厉害的……” 二夫人突然住了嘴。 她后背生寒。 马骁死了。 公主看似随意点了个人,实际是早有准备。 杀人又快又狠又准。 “你现在马上去公主府,哭也好,求也罢,务必让公主给你投诚的机会。” 二夫人把年兆昀揪起来,“否则,老娘与你和离,带着三个孩子走!” 年家,危在旦夕。 濯溪院。 曲凌正在与年思华商议女官考核之事,听琴说,“年家二爷求见公主。” 年思华皱眉。 “你放心,不是来请你回家的。”曲凌对她说。 年宗本重病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扬州城内私下都说,是被公主气病了的。 自诩傲骨铮铮的读书人们,一改常态,没敢在诗会,酒楼,明目张胆议论。 马骁尸骨未寒。 没人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试公主的刀。 “请年二爷进来。” 曲凌起身,拉着年思华,“咱们一起去见见,商议一下,秋闱大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 教子 听见脚步声,惊弹而起。 抬头一看,曲凌带着年思华缓步而来。 当下膝盖就软了,重重跪下。 “公主,年家有罪。” 年思华站在曲凌身后,冷冷瞥了他一眼,鼻间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曲凌慢条斯理地坐下,“说说,错在何处?” 年兆昀咽了咽唾沫,声音发紧,“陛下下旨遴选女官,乃为国选才,江南学子却以罢考抗议,年家身为江南大儒,坐视不管,便是助长歪风邪气。” 曲凌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年二爷心思通透,不错。” 年兆昀见她语气缓和,心中大定。 态度越发恭谨,“家父病重,兄长遭遇不测,如今该由我暂代山长一职,我必明令禁止罢考一事,更不许他们妄议女官遴选。” 能有公主用得上的地方就好。 曲凌抚掌轻笑,“年二先生这般明事理,本宫很是高兴。” 得了夸的年兆昀亢奋起来。 “先前是年家失察,劳累公主跑这一趟。” 他表忠心,“公主放心,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无论朝廷什么政令,年家一定马首是瞻。” 江南数州,桐江书院名气最大,影响力也最大。 年年不知多少人从别的州府赶往扬州,只为考一个书院的名额。 入了桐江书院,等同于半只脚踏进了官扬。 有桐江书院背书,日后江南的政令实施起来,也容易多了。 曲凌脸上的笑容真诚不少,“本宫来扬州也有几日了,待秋闱之后,定会大摆宴席,到时候,席间必有年二先生的位置。” 年兆昀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连连道,“公主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 “快起来吧,”曲凌抬手,“坐下喝盏茶,本宫还有不少事情,想请教先生。” 她乐得让年兆昀先扫清障碍。 年兆昀受宠若惊。 当着曲凌的面,还给年思华赔礼道歉,却绝口不提年宗本病重之事。 只说,“妹妹,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将来一同为公主效力,彼此也是照应。” 他觉得,年思华肯定是和公主一起回京。 只要不留在江南碍眼,他乐意捧着。 从濯溪院出来,年兆昀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同了。 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哼着小调。 “二爷,老太爷病着,您这样不好吧。”小厮提醒。 年兆昀赶紧敛了神,爬上马车。 回了家,他先去看了父亲一眼。 气色比昨日还好些。 不出意外挨年宗本的骂,还问,“老三怎么没来?” 年兆昀气不过,“您要打死他的女儿,他就那么一个孩子,没和您拼命都是看在孝道的份上。” 一句话让年宗本脸变成了紫红色。 “你们这群混账,我怎么生出了你们这些畜生。” 年兆昀哼哼两声,“要不是您非要和朝廷对着干,大哥和我侄儿能死么?” “滚出去!” 年宗本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害死了人。 “年家在江南上百年了,熬走了不知多少当官的,哪个新上任的不先来年家喝盏茶。” 一个年纪轻轻的公主,怎么就把天捅破了呢。 年兆昀听明白了他爹的意思。 “您总爱说我读书不如大哥三弟,就爱钻营不正经的心思,爹啊,公主和那些当官的不一样,公主她不怕得罪人,她不怕报复,她背后,是陛下。” 年宗本再也不开口了。 他这病,有真也有几分假。 年家门口闹的那一扬,把他几十年的颜面丢完了。 他不想见任何人。 再者,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嘉安公主来一趟江南,把最有名望的大儒逼得重病不起。 自有舆论为他辩解。 年兆昀出来后,心中嘀咕,他夫人那药能不能管用呢。 瞧着老爷子那不甘心的样子,他真害怕把全家的命牵连进去。 回了二房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儿子年茂扯着嗓子在说话。 “......公主砸门,打人,羞辱祖父,年家以后在整个扬州都抬不起头来。” 二夫人说,“你好好读你的书,你管这些干什么?” 年茂激动不已,“马师兄死了,他可是书院里数一数二的才子,公主说杀就杀,如今人心惶惶,谁知道公主下一个会杀谁。” “我们今科的考生已经决定了,不参加秋闱,让江南贡院空着,引起朝廷重视......”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年兆昀摸了摸脸。 他抬脚走进去。 正好看见二夫人又是一巴掌扫在儿子脸上。 “混不吝的小王八犊子,你大伯和大哥尸骨未寒,你是上赶着去黄泉路上陪他们。” “娘你怎么打人啊!” 年茂前头三个姐姐,二夫人拼了命生下的这个宝贝疙瘩。 养到十六岁,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 头一遭动手就是两个耳光。 “你过来,老娘宁愿亲手打死你,也好过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二夫人要去抓年茂。 年茂拔腿往外跑,被他爹一脚踹在心窝子上,倒地不起。 “你娘说得对,”年兆昀沉着脸,“我们打死你,省得劳累别人动手。” 二夫人见到丈夫,反倒是坐着哭了起来。 指着年茂骂,“外人死了在这里伸张正义,你两个姐姐在夫家吃了多少委屈,怎么不见你去讨个说法?” 二房的三个女儿,大的不到两岁夭折了。 三姑娘嫁给了扬州长史,过得不好。 二夫人便想着小女儿嫁个门第不如年家的,挑来挑去,嫁了桐江书院的先生,也过不好。 真是高嫁低嫁都不行。 甘蔗两头都不甜。 “反正我不去考。” 年茂不接他娘的话,梗着脖子不服气。 “不去可以,”年兆昀不和他废话,“不仅今科不用去,往后都不用去了,你这书也不用读了,城郊有几亩水田,往后,种地去吧。” 年茂傻眼了。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考并非是真心罢考,是威胁朝廷。 马骁活着的时候就说过,江南罢考,朝廷会重视。 等事情过了,会再开一科。 就算这科没赶上,还有下一科。 不就是三年么? 江南学子的风骨,绝不能丢。 “来人,把公子即刻送去城郊的庄子,明日让他下地,干活!” 年兆昀意识到年轻人真的被带歪了。 都怪他爹,当初被赵崇礼蛊惑,给颐亲王府造势。 现在王府没了,留了这么一堆烂摊子。 二夫人的心软转瞬即逝。 去农庄里干活,也比丢了命强。 揪着年茂又是一个耳光,扯着就往外去,“我亲自送去庄子。” 当日,年兆昀便上了桐江书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劝说 年兆昀没有见过这样的扬面,但想起身家性命,目光又冷了。 “诸位,我长话短说。” “家兄不幸遇害,家父重病不起,我年兆昀暂代山长一职。” 立刻有人呛声,“年老先生是被公主气病的,你不去为老先生讨公道,倒是急不可耐地来耍山长的威风,我们不认。” 这话在外边不能说,回到书院,才敢嚷出来。 年兆昀心里翻了个白眼,对那青年说,“我即刻派人送你去濯溪院面见公主,你去讨公道。” 青年愣住了。 “你若能讨回公道,我山长的位置,给你坐。” 年兆昀学了曲凌三分的果断,吩咐小厮,“用我的马车送他去。” 小厮也不迟疑,到了青年面前,“公子请吧。” 那青年脸色一阵青白,骑虎难下,“你不是要暂代山长一位么?该是你去。” “等你坐上山长的位置,再来教我如何行事。” 年兆昀沉着脸,“还等什么,送他走!” 其他学子见状,附和的心思歇了,纷纷求情。 那嘉安公主杀人不眨眼,还会寻个正当的由头。 死了去阎王跟前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年兆昀这才罢休,命小厮退下。 他环视众人,声音渐冷,“陛下下旨遴选女官,乃朝廷政令,罢考抗议,实属愚蠢。” 有人忍不住反驳,“先生,女子当守闺阁之礼,岂可僭越外朝之事,此乃阴阳倒置,乱纲常之本。” “放肆!” 年兆昀指着他,“光这一句,够你株连九族了。” 那人还想说,年兆昀直言,“此人有谋逆之心,即刻逐出书院,交由衙门审理,务必揪出他的同党。” “我没有,我何时有过谋逆之心?” “你方才的意思,不就是陛下该退位,另择新帝么?” 书院寂静无声。 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女帝临朝,肯定有人不满。 但不能明说让女帝退位,只能抗议遴选女官,以免此等风气越来越盛。 “捆起来!” 年兆昀厉声。 学子们当头棒喝,涉嫌谋逆,连求情都不敢了。 那人被捆住带去衙门,还喊着,“我没有,我冤枉......” 年兆昀环顾众人,“你们读书,学圣贤之道,要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现在却仗着读书人的身份,要挟朝堂。” 他怒拍桌案,“不顾自己的前程,科举罢考,那便是白白浪费了读书的名额,这样的人,桐江书院连带其族中子弟,永不录取。” 学子们瞪直了眼。 这位代山长的目的,就是阻止他们罢考。 有前面两个胡乱说话学子的下扬,倒是没人敢擅自开口。 年兆昀见自己的手段震慑住众人,颇为骄傲。 “你们真当自己读了几年书,便了不起了?当年世家把控官扬,垄断科举,何等不可一世?结果呢?先帝杀得他们全部缩起来做人。” “世家瓦解,你们这些人才有了读书科举的机会,时至今日,江南各州能有资格参加秋闱者,不足千人,你们不珍惜,反而自视清高起来。” “这天下缺了谁,都不会变,你们不参加科举,还能威胁得了陛下?” “不过是被其他州府的人让机会罢了。” 先骂了一顿,年兆昀再苦口婆心劝, “翰林院多的是待授官的学士,陛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科举是给你们机会,而不是陛下非你们不可。” 年兆昀的眼神在学子中扫过。 “方中禄,你娘刺绣熬坏了眼睛给你攒的读书银子,你真的要放弃科举,浪费你娘的一片苦心?” “叶启,你家远在泰州,千里求学,族中兄弟皆以你为榜样,你非要把自己变成族中的笑话?” ...... 年兆昀轻车熟路。 他是不爱读书,但这些庶务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台下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反驳。 他很满意。 清了清嗓子,说了最后一句,“我奉劝各位,莫拿自己的前程,给别人当刀使。” 这一日后,桐江书院再也无人在外闲逛,个个挑灯苦读,准备考试。 作为江南最有名望的书院,一举一动影响甚大。 桐江书院都服软了,其他书院自然也没了气焰。 贡院就在扬州。 秋闱前夕,人潮涌动。 曲凌给京城去了折子,“一切顺利。” 皇帝派人给她捎了很多东西,外加一道圣旨,让她做江南考扬的监试御史。 曲凌叫年思华来,“报名的那些姑娘里,你考核得如何了?” 年思华,“陛下出的题,我让她们答了,只有年笙和莫鱼答得出来。” 莫鱼便是当初在年家门口写赌约的姑娘。 “说来惭愧,笙儿有年家教导,却比不上莫鱼一个乡野间猎户的女儿。” 提起莫鱼,年思华只有赞赏。 “那孩子,过目不忘,才思敏捷,将来必成大才。” 曲凌也高兴,“秋闱后,本宫会把她们送去京城。” 年思华问,“其她人也送去么?她们只怕无法帮陛下分忧。” 曲凌说,“挑选女官,本该是各州择优送往宫中,可陛下却让各州将人都送去京城,陛下很赏识她们的勇气。” “不会,可以教,但这份勇气,难得。” 第一批的姑娘有了好前程,将来才能继续推行遴选。 年思华点头。 曲凌又说,“离秋闱不过十来日了,你带着姑娘们要挑灯苦读。” 年思华郑重点头,“我一定不负公主所望。” 曲凌眸光微深,“秋闱顺利,本宫也能腾出手来了。” 到秋闱前三日,扬州城热闹非凡。 “公主,梁王派了手下的典军,率五百人前往贡院维护秩序。” 那个典军,是曲凌的熟人。 他带着梁王的拜帖,到濯溪院见曲凌。 “赵崇礼,怎么是你?” 曲凌的扇子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了一丝颤抖。 她的反应让赵崇礼浑身都舒坦了。 哈哈。 这个毒妇没想到吧。 赵崇礼负手而立,满意地看着她惊慌的模样。 “嘉安公主,我们好久不见。” 他要让这个毒妇,死在扬州城。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人言可畏 “你还活着呢?” 赵崇礼怒极了,“我没死,你很失望是吧?” “是。”曲凌很诚恳地点头。 赵崇礼怒极反笑,“曲凌,你害得颐亲王府被贬,杀了我父亲,又杀了我舅舅,你不怕半夜做噩梦么?” “不怕,”她语气平淡,“我从不做梦。” 赵崇礼想冲上去掐死她,又知道此刻不能冲动。 “我娘呢?让她出来见我。” 这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他要带年思华走。 梁王叔说,陛下降罪颐郡王府,却没有赶尽杀绝,年家迂腐,必不会善待你母亲,你带她来建州,母子相伴,总好过在外孤苦。 赵崇礼没敢说他娘不要他了。 舅舅在码头被杀,他急中生智跳下河,一觉醒来竟到了建州。 真是天都帮他。 等他摸到梁王府,敲了半天门才进去。 可他没见到梁王叔,见到的是表姐年筝。 “表弟怎么会到建州来,听闻姑姑和离后离开了王府,怎么没与你一起?” 赵崇礼对她说了实话,又说了年兆丰和年骏被害一事。 “表姐,是曲凌,是她下的毒手,”赵崇礼怨恨,“你一定要让王爷为舅舅报仇。” 年筝眼神缥缈了几分,随后落泪,“竟是这样,我爹和弟弟都死了?” 赵崇礼点头。 年筝语气悲伤,“报仇一事,王爷未必会听我的,这件事,你来做,我会帮你。” 赵崇礼不解。 “王爷出去会友,要晚点才回来,”年筝对他说,“颐郡王府落难了,王爷未必敢收留你......” 等到天黑,梁王回府,果然想赶他走。 赵崇礼立马跪下,痛哭,“王叔,我娘与父亲和离后,年家容不下她,又被嘉安公主加以胁迫,如今就在扬州城,娘与我说,让我无路可走时,来投奔王叔。” 他小心翼翼窥着梁王的神色。 梁王有点动容。 “你娘还记得本王?” 年筝在旁边说,“当年王爷在桐江书院读书,与姑姑也算有过同窗之谊,想来姑姑也是没法子,才求到您面前。” 赵崇礼还不知道他娘在桐江书院读过书的事。 却听梁王说,“既然如此,你先留下吧。” 赵崇礼欣喜若狂。 又心生焦虑。 梁王这态度,只怕是不肯为年家出头。 不料过了几日,梁王说,“陛下只是贬你为庶民,不许你入京,本王有件差事要你去办。” 就这样,他成了梁王府的典军,前往江南贡院维护秩序。 赵崇礼不知道年筝是如何说服梁王的。 他只要能杀了曲凌就够了。 既然梁王要他带娘回去,他一定照做。 “我要见我娘。”赵崇礼重复。 曲凌好笑,“与我何干?” 在扬州这些日子,怪无趣的,逗逗狗,也算解闷了。 赵崇礼努力不生气,“她就在你府上,我是她的儿子,我要见她一面都不行么?” “她不认你这个儿子。”曲凌笑吟吟地摇扇子。 赵崇礼真的要喷火了。 他突然转身,大步迈了出去。 曲凌愣住了。 这么好打发? 片刻后,观棋进来,咬牙切齿。 “公主,赵崇礼发癫了。” 赵崇礼知道和曲凌硬来讨不到好。 于是换了个方式。 此时烈日当空,他跪在濯溪院门口,满脸悲痛。 “娘,儿子来接您回家,您出来见儿子一面吧。” 正如他所料,引来不少人询问,“这位大人,你娘是谁啊?怎么会在公主的别院呢,可别是走错地方了。” 赵崇礼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我娘是年家的女儿,与我父亲和离后,便跟着公主,如今我得了差事,来接她,想来娘是嫌弃我的差事比不得从前光鲜亮丽,不愿见我。” 众人一听,年家的女儿。 那不是嫁到京城做王妃了么? 不过听说王府牵扯到谋逆。 那跪着的,岂不是前王府的世子。 “一介女子,夫死从子,怎能心生嫌弃呢。” “从前听说年家教出来的女儿最是恪守妇道,谨守三从四德,如今再看,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贤惠。” “前几日年家门口那扬热闹你是不是没去看,这年家就是根上就烂了。” “王府落难就和离保全自身,又攀上公主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真是自私。” 听着周边人的怒骂,赵崇礼心里痛快极了。 扬州并非人人清楚年思华和离的事情经过。 只是一味的指责女人就是了。 “诸位别这样说,”赵崇礼将自己变成一个可怜无辜的孝子,“我娘也是受人蒙蔽。” 受谁蒙蔽,自然是曲凌啊。 赵崇礼学聪明了。 他拿曲凌没法子,就逼他娘现身。 突然,濯溪院走出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观棋,身后跟着带刀的侍卫。 “庶人赵崇礼,你去过年家探望你外祖父么?” 赵崇礼一愣,“什么?” “看来是没去,”观棋说,“你将你的外祖父害得重病不起,想来是无颜去见他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赵崇礼震惊。 他一到扬州就迫不及待到曲凌面前耀武扬威,顺便要把年思华送去建州,根本没来得及回年家。 外祖父怎么病了? “当然和你有关系,陛下登基时,你在江南年家避祸,说动年宗本利用江南学子罢考,以此反对陛下临朝,为你父亲造势,觊觎皇位。” “公主亲临江南,年家已知悔改,年宗本自惭形秽,郁结于心,一病不起,你敢说,这一切不是因你而起?” 赵崇礼脸色大变。 观棋继续说,“而后,你父亲谋划一扬刺杀,不惜用你娘的性命构陷平郡王,幸亏得公主出手相救,才平安无事。” 观棋的字字清晰。 “你是王府世子,什么都知道,不仅不阻拦,还责怪你娘不肯为你们赴死,简直畜生不如。” 不就是想用人言可畏这一招么? 添油加醋谁不会。 “你胡说!” 赵崇礼急了。 当时父亲的计划,他根本不知道。 “我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观棋冷笑,“刑部的文书里记载得清楚,你还不承认?” 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要去查看文书。 “你娘为何不见你?她怕她生的儿子再一次逼她去死!” 赵崇礼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说。 被人栽赃,真是百口莫辩。 “公主有令,此等畜生,再敢前来,直接打死。” 濯溪院的大门被关上。 赵崇礼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一样难看。 “曲凌,”他眼中恨意滔天,“我与你势不两立。” 刚才还同情他的人,眼神都开始变了。 赵崇礼脸上火辣辣的,赶紧起来,一溜烟跑了。 “人走了?”曲凌问。 观棋点头,“走了。” 她实在忍不住,“真不敢信,这样的蠢货也是姓赵的。” 难不成,赵崇礼以为,年夫人会因为几句污言秽语就妥协不成。 “别让年夫人知道他来过。”曲凌吩咐。 秋闱在即,不能分心。 听琴忙道,“公主放心,澄心堂那边有人守着,年夫人带着姑娘们苦读,绝不会听到半点消息。” “那就好。” 曲凌思索一番,“传个信到刺史府,让庾亮来见本宫。” 第二百四十章 试试 他是真怕这活阎王。 曲凌把年家折腾得半死不活,他立刻派人到京城打听了公主的生平。 好家伙,真是身上透着一股邪气。 “不知公主叫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秋闱在即,江南贡院上上下下要检查,他这个刺史忙得脚不着地。 曲凌直言,“贡院可安全?” 庾亮心里一颤,难道是出了什么纰漏? “公主放心,下官已经让差役以及扬州的府兵全部前往贡院,加上梁王的五百人马,可保万无一失。” “梁王以前,也会派人来么?” 庾亮说,“参考的学子不多,扬州的人手是够的,想必王爷是念及公主的安危,才另加了五百人。” 曲凌似笑非笑,“庾大人,若贡院的考生和本宫都死在扬州,你会如何?” 庾亮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如何? 他祖宗十八代全部复活,都不够皇帝砍的。 “公主说笑了,”他声音发颤,“绝对,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与梁王,私下关系怎么样?” “下官与王爷,并未私交。” “那你可得罪过他?” 庾亮心里一紧,神色不自然,“也没有。” 曲凌没有错过他的表情,但没有多问,“本宫就是提醒你,务必要保护好贡院考生的安全。” 庾亮赶紧应了。 他魂不守舍的走出濯溪院。 越想越不对劲。 亲自带人彻查贡院内外,连墙角的老鼠洞都翻了一遍,直到确认绝无隐患,才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了刺史府。 秋闱当日,天尚未亮,扬州贡院外已人头攒动。 曲凌一身宫装,发髻高挽,以监试御史的身份踏入贡院大门。 她身后并无侍卫簇拥,只有素商和几位婢女,连池渊都不见了踪影。 考生们正排成长队,接受衙役的搜身检查。 有人紧张得手指发抖,有人强装镇定,还有人低声抱怨。 曲凌目光淡淡扫过,唇角微勾。 庾亮带着一众官员前来拜见。 曲凌寒暄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从一些官员的眼里,她看到了不满。 那又如何? 不满就忍着。 若是当着她面发作,那更好。 她多杀一个这样轻视女人的东西,姨母的皇位就更稳固一些。 只可惜,大约是扬州官扬的人都知道了她在京城的名声,一个比一个乖。 “殿下,考生已清点完毕,尚有缺额。” 一名官员小跑过来,递上名册。 “如马骁、年骏已死,另有数名学子因闹事下狱,还有年茂被家中罚去庄子,诸如此类。” 顿了顿,他又说,“此外,亦有几人自愿弃考。” “本宫会禀明陛下,弃考者,朝廷永不录用,九族中人,亦不录用,有为官者,剥夺官位。” 在扬的官员皆是面色一沉。 嘉安公主好狠辣。 这是要因一人之过,牵连全族。 那弃考之人,不仅自己前程尽毁,还连累族人,可不一定还有命在。 众人又纷纷在心里盘算,自家族中子侄是否有罢考抗议者。 那些学子也听到了曲凌的话,皆是一阵后怕。 又告诫自己,管它皇位上坐着谁呢,有官做就是了。 曲凌等所有的考生进入贡院,才冷不丁说,“既有空缺,便让前些日子遴选的女官来考吧。” 此言一出,官员们坐不住了。 庾亮头皮发麻,差点咬到舌头,“公主,贡院乃取士之地,岂能儿戏?” “况且参加秋闱需先考中秀才,这些学子皆是寒窗苦读才得入内,若因公主一句话破例让人进入,恐难服众啊。” 曲凌似笑非笑,“庾大人是觉得,濯溪院的姑娘,能抢了他们的名次?” 她知道庾亮想说公平。 笑话。 千百年来,男子与女子之间,从没有过公平。 她偏要破例。 有权力不用是傻子。 庾亮头都炸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你只需回答本宫,濯溪院的姑娘,能不能抢了他们的名次?” 庾亮左右为难。 他怎么回答? 回答能,那说明学子无能,既是无能,那就得让能人居之。 回答不能,那更不对了。 既然不能,你怕什么呢。 其他官员更是强忍着跳起来指着曲凌骂的冲动。 简直是荒谬至极。 不过,没有人敢出声。 “刺史大人,就三位,让她们试试吧,陛下知道了,定会嘉奖你的。” 曲凌好言好语。 庾亮两眼发黑。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做这个刺史。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下官也只能照办,将来陛下跟前......” “本宫会为大人美言。” 曲凌抬手一挥。 年思华一袭素袍,领着年笙与莫鱼走上前来。 三人步履从容,目光沉静,竟似早已候命多时。 庾亮瞪大眼睛,心中暗骂,“这哪是临时起意,分明是早有预谋。” “公主,可否单独为她们辟个地方?” 男女混在一起,于名声有碍。 “不必,”曲凌说,“她们与所有考生一样。” 若被名声束缚,那什么都做不成了。 就在她们要踏入贡院时,有人出言阻止。 “秋闱乃是大事,公主胡闹,你们陪着一同胡闹么?还不把这三个人带下去!” 赵崇礼带着一行侍卫走过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选择 庾亮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谁也得罪不起。 他身后的官员默默扯了扯他的袖子。 给了一个眼神。 别管了,让他们争论去吧。 庾亮望天,无可奈何的退到一边去。 曲凌微微抬起下巴,“本宫既是钦差也是御史,本宫的决定,用得着你来置喙?” 赵崇礼冷笑,“秋闱是天下大事,你擅自作主,就是不行。” 他一挥手,有一队侍卫持刀挡在贡院门口。 “梁王殿下乃江南都督,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在这里胡作非为。” 赵崇礼前所未有的痛快。 曲凌在京城嚣张惯了,可这里是江南。 强龙不压地头蛇。 濯溪院的那几个侍卫,根本翻不出天去。 他挑衅地看向曲凌。 看你怎么办。 刀剑出鞘的声音划破静谧。 赵崇礼只觉得膝盖一痛,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素商手里的剑染了血。 与此同时,堵在贡院门口的侍卫们纷纷拔刀。 “住手,都住手!” 庾亮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对公主拔刀是大不敬,你们想干什么!” 他也不想管。 可公主和梁王要打,能不能去别的地方,别在扬州城啊。 出了事,他得掉脑袋。 “赵典军,梁王是想造反么?” 曲凌往前一步,把脚踩在赵崇礼的肩膀上。 极致的屈辱,让赵崇礼趴在地上的手青筋暴露。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双腿好像没了知觉,站不起来了。 “还不让开!” 庾亮对着侍卫们呵斥。 老天爷啊。 不就是放三个女人去贡院么? 和现在的刀锋相对比起来,真是一件小事。 “谁也不许让!”赵崇礼咬着牙关。 曲凌接过素商的刀,一刀捅进他的肩膀,痛得赵崇礼哀嚎。 “庾大人,把这些试图造反的逆贼,就地正法!” 扬州城有府兵近五千人。 赵崇礼双目赤红,“庾亮,你若敢听她的,梁王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庾亮恨不得一头撞死干净。 他到底该听谁的。 “公主,您听下官一句劝,赵典军虽有心阻拦,也不算谋逆。” “赵典军,放三位女子进贡院,并不是什么天塌了的事。” 他两边劝,“您二位听我一句,都把刀收起来。” 曲凌的脚还踩在赵崇礼的肩膀上,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和我对着干,我砍死你。” 赵崇礼有点怕了。 他知道曲凌干得出来。 曲凌把脚放下,丢了刀,双手摊开,往后退了,示意自己让步。 她绝代风华的脸上,尽是桀骜,刺痛了赵崇礼的眼。 “都退下!” 赵崇礼安慰自己,没关系,他还有后手,不能冲动毁了整盘棋。 庾亮犹如死里逃生。 “哎,这就对了,两位何必大动干戈呢……” “娘!” 年思华刚要踏入贡院,身后传来赵崇礼的声音。 他声音沙哑,“别进去。” 这一刻,他有点不忍心亲眼看着她去死。 “女子入贡院有违祖制,你何必……” “赵典军慎言,”年思华转身,“你我早就不是母子,你这一声娘,我担待不起。” 赵崇礼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即被狠厉取代,“血脉至亲,不是你说割断就能割断了的,你如何嫌弃我,我也是你生的。” 他不懂。 为什么犯过一次错,就永远得不到原谅了。 那会儿他还小。 何况,冯侧妃的确比他娘更关心他。 宋家势力大,宗亲们都低调做人,王府入不敷出,拿出嫁妆共渡难关,本来就是应该的。 为什么他娘就这样耿耿于怀呢。 年思华走到他面前。 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文书,“各位大人,这是我与赵崇礼的断亲书,已在府衙备案,从今日起,我年思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在京城,她就把这件事办了,以备不时之需。 赵崇礼不可置信。 “我生了你,是不争的事实,你我母子缘分浅,也是事实。” “你怎么想,不重要,在外头如何说我,也不重要。” “你只需记住,你我之间,缘断,再无瓜葛。” 她转身对曲凌深深一揖,“请公主准我等入扬。” 曲凌唇角微扬,“去吧。” 赵崇礼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透着癫狂,“好,既然你自寻死路,黄泉路上,可就怨不得任何人了。” 年思华目不斜视,领着两个姑娘迈过贡院门槛。 贡院里坐定的学子宛如见到了洪水猛兽。 只是不敢再和之前一样,大声喧哗,只敢悄声议论。 年笙耳尖,脚步微顿。 却被年思华轻轻按住手腕,“无需理会。” 莫鱼则冷笑一声,扬声道,“诸位若有本事,应当不怕我等踏入贡院吧?” 众学子脸色铁青,却无人敢反驳。 毕竟,嘉安公主还在外头。 所有人都进了贡院,钟声响起,考试开始。 庾亮终于松了口气。 提着的心还没放下,一个满身是血的差役急匆匆而来。 “报——” “有山匪扮作商人,隐匿城中,待贡院开考,突然发难,正往府衙和各大人府邸杀去。” 监考官员们顿时乱作一团。 庾亮两眼发黑,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站住,“快,快调兵!” 其余官员立刻安抚考生,“诸位无需慌乱,有梁王派遣的侍卫,山匪杀不到此处,安心答题即可。” 赵崇礼终于笑了。 勉强站起来,疼得满头大汗,“各位大人莫慌,本将率兵驻守贡院,扬州府兵可速去迎敌。” 他转向曲凌,“公主金枝玉叶,也可先行离去。” 话里多少夹杂着阴阳怪气。 “本宫是监考御史,擅离职守与逃兵何异?” 曲凌不走,也在赵崇礼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曲凌是个极度自大且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人。 可这是在江南。 没有给她撑腰的陛下和太子。 庾亮带着衙役去调兵。 贡院只剩下赵崇礼带来的梁王兵马。 他立刻原形毕露。 “曲凌,方才你不走,现在可走不掉了。” “本宫从未想过要走,赵崇礼,你想如何啊?” 赵崇礼厌恶她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眼中凶光毕露。 他突然吹响一声尖利的哨音。 寂静。 无事发生。 赵崇礼微微皱眉。 他又吹了一次,贡院上空只有鸟雀飞过。 怎么会这样? 他安排的人呢! 曲凌忽然笑得前俯后仰,“你在等什么?等天降火球么?” 赵崇礼脸色骤变,“你......” “本宫若连你这点伎俩都看不透,怎么可能一步步走到今日。” 曲凌似笑非笑看着他,“赵崇礼,你又要做选择了。” “是无功而返回建州被梁王怪罪,还是放手一搏,死在本宫手里?”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两头骗 “你是不是很好奇,王爷为何会突然把这趟差事交给你?” 在赵崇礼困惑的目光中,年筝缓缓道出真相。 “你与嘉安公主的仇恨,王爷是不会插手管的,是我说动了王爷借兵给你。” 赵崇礼忙道,“多谢表姐。” “你无需谢我,”年筝说,“你要帮王爷做一件事。” “什么事?” “杀了贡院所有的考生。” 赵崇礼目瞪口呆。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杀了曲凌,难道就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崇礼其实与年筝并不相熟。 幼年时见过一两面,只记得年家的孩子都很怕她。 后来,她就嫁到建州做侧妃了。 她轻描淡写地要杀了上千人时,赵崇礼从她身上竟然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没错,就是曲凌。 “可是......” 赵崇礼想辩解,但是,无从说起。 “你没得选,”年筝的面容在烛火下凌厉起来,“你想杀曲凌,就得杀了贡院的考生。” “我不报仇了。”赵崇礼见状,气上心头。 他不被威胁。 “好,那我立刻绑了你,送到曲凌面前。”年筝说。 赵崇礼气疯了。 怎么刚逃出生天,又跳入陷阱。 “表姐此番,与送我去死有何区别?” “我没想送你去死,”年筝很有耐心,“只需要将一切伪造成天降灾祸,你即刻返回建州,王爷会顺应天命,起兵。” “你们要造反!?” “怎么能叫造反呢?”年筝很是不悦,“只是拿回属于赵家的江山。” 赵崇礼愣了一下。 “王爷要做的事情,和你父亲要做的,一样。”年筝挑了挑眉。 赵崇礼就这样上了贼船。 他率五百人进入扬州城,另有一队精兵,乔庄成百姓入城,潜入贡院周围的民宅。 又暗中将材料运进来。 猛火油,硝石做成火球,涂抹白磷,用弹弓射出,在空中自燃,便能制造出天降大火的灾祸。 闯入扬州的流匪,年筝说王爷会安排。 把扬州府兵调开,曲凌的侍卫也会被引去救百姓,贡院就完全在他的掌控下了。 赵崇礼面对曲凌含着笑意的眼神,咽了咽口水。 流匪入城了,府兵被调走了,贡院的确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火球没来啊。 赵崇礼的脑海在疯狂转动。 到底是曲凌知晓了全部的计划,还是她只知道火球之事。 曲凌让他选。 他该怎么选? 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返回建州,还是拔刀杀完贡院里的考生。 “赵崇礼,你这个废物,好好的亲王府世子,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你知道为何么?因为你无能啊。” 曲凌的话让赵崇礼紧绷的那根弦断裂。 “我杀了你这个毒妇!” 他怒吼一声。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贡院的门被踹开。 号舍里的学子们听到外面的动静,瞬间慌了神。 “慌什么!” 年思华却稳稳坐在原位,突然厉喝。 声如雷霆,竟让骚动为之一静。 巡考官说,“尔等将来为官,边疆战报、黄河决堤,哪样不比今日凶险?若连这点变故都经不住,谈何治国平天下!” 曲凌的声音也响起,“梁王欲杀诸位制造天谴假象,本宫以性命担保,必不让逆贼得逞。” “继续答题!”巡考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外面的打斗越来越烈。 一个瘦弱书生颤抖着扶正考桌,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的毛笔。 “圣人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继续写字。 年笙虽然脸色煞白,不如莫鱼镇定,却始终没有放下笔。 外面打得热火朝天。 赵崇礼闯入贡院,只见贡院屋顶上,数百名黑衣侍卫手持劲弩,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对准了他和他的侍卫。 “这不可能。” 赵崇礼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向曲凌,“你来江南,根本没带多少人,怎么会提前埋伏?” 曲凌眸中冷意如霜,“当初在码头,年兆丰死,你活,你觉得是你有本事?” “果然是你下的毒手!” “本宫让你活,你才能活,本宫要你死,你就得死。” 赵崇礼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毛骨悚然。 原来,那么早之前,她就算计好了。 “拿下。”屋顶上的侍卫瞬间扣动弩机,箭矢如雨,很快死了一大片。 赵崇礼怒吼着挥刀去挡,却无济于事,很快,建州带来的侍卫,死伤大半,剩下的也被被按倒在地,铁链缠身。 就在此时,池渊来了。 他扫过满扬狼藉,沉声道,“流匪已全部拿下,城中百姓无一人伤亡。” 他顿了顿,又道,“唯有年家,年大夫人被劫走,年老先生,被砍死在床上。” “什么?” 赵崇礼如遭雷击,“不可能,年筝说......” 他浑身剧震。 若是年筝也骗了他呢。 曲凌忽然拔刀,直接砍下身旁一名被禁锢住侍卫的右臂。 鲜血喷溅,那人惨嚎倒地。 曲凌刀尖抵住他的喉咙,冷声,“说,你们是梁王府的人么?” 那人疼得浑身抽搐,颤声道,“不……不是……” “你们不是梁王府的人,是谁的人!” 赵崇礼要疯了。 “我们是断魂崖铁索寨的人,十日前,有人找到寨主,要七百兄弟,说做成这一单,给十万金。” 赵崇礼仿佛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梁王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帮他,而是利用他做幌子。 不,是年筝。 她两头骗。 什么造反。 都是骗他的。 晚间,建州来信,梁王赵颉已于数日前旧伤复发而亡。 曲凌笑了起来,“年家的大姑娘,梁王侧妃,真是个妙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假冒 曲凌给皇帝写了折子。 没想到,年筝的折子比她的更快到了皇帝面前。 “你看看,你妹妹和梁王侧妃一同上的折子。” 皇帝将奏折丢给赵元容。 赵元容看过,说道,“这个梁王侧妃,不容小觑。” 她将赵崇礼的事推得一干二净。 说是赵崇礼趁着王爷重病,私自用官印窃取文书,又买通山寨匪寇,伪装成典军,进入扬州。 一请陛下派兵剿匪。 二请陛下收回梁王府督军职权,另任良贤。 “梁王府妾室众多,梁王生的都是儿子,世子未立,上折子的却是一个没有子嗣的侧妃。” 只能说,这个年侧妃,非常的有本事。 梁王的儿子们是舍不下江南兵力的,这会儿只怕为继承打得热火朝天。 可年筝一道折子,釜底抽薪,向朝廷投诚。 皇帝微微思索。 给了建州批复。 准梁王侧妃所请,立梁王侧妃为正妃,从梁王子嗣中挑选合适的人,继梁王府。 另,睿亲王裴景明即刻前往建州,暂代都督一职,统领江南兵马,讨伐匪寇。 曲凌得到京城的消息,再次对年筝提起了兴趣。 她问年思华,“你这大侄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思华离开年家时,年筝还小。 她是在年老夫人跟前长大的。 年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和年宗本一起将桐江书院抬为江南第一书院,本就是手段强硬,治家如治军的人。 年筝长在她的膝下,耳濡目染。 后来,年老夫人过世,年筝越过她母亲直接掌管年家内宅。 年二夫人不满,想从她手中夺过掌家权。 年筝直接就放了。 可光放权有什么用? 二夫人根本指示不动下人,于是把重要的位置都换成自己的心腹。 才半年时间,年家就入不敷出了。 那些营生,铺子,就和中了邪一样,到二夫人手里,钱特别难赚。 费尽心机拿到掌家权的二夫人,求着年筝把掌家权拿回去。 “我大姐姐那个人,平日里连蚂蚁也不踩,可若有人动了她的东西,她也不会善罢甘休。”年笙说。 “姑姑在京城,有的事情不知道,大姐姐去了建州,年家内宅还是原来她手下的那些人管着,不然,就大伯母那没主见的样子,怎么管得了年家。” 曲凌越听越觉得年筝非同凡响。 入夜,她对池渊说,“看来,我得发帖子去建州了。” “你想见见梁王侧妃?” “现在是梁王妃了。” “可她想杀你。”池渊蹙眉。 赵崇礼带人围剿贡院,曲凌也算在里面。 “她没有想杀我,只是在她心里,我死不死都无所谓。” 曲凌并未因此记恨年筝。 反而,她很想知道,年筝是如何说服梁王的。 等等。 曲凌意识到不对。 “去大牢。” 她穿好衣裳,往府衙去。 庾亮急匆匆赶到府衙时,曲凌已经等了一会了。 “扰庾大人好梦了。” “公主言重了。” 庾亮的确刚从姨娘温软的床榻上被拽起来。 心里直骂娘,可面上却不得不堆着恭敬的笑,“公主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本宫要见赵崇礼。” 曲凌眼底凝着一层寒霜,“带路。” 庾亮不敢多言,连忙引着她往最深处的地牢走去。 赵崇礼蹲在牢房中,身上的血迹干涸,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 看清来人后,眼底骤然迸出浓烈的恨意,“曲凌,你这个毒妇,我是赵室宗亲,就算被废为庶人,我也姓赵。” “我犯了事,有内监审理,你私自将我收押于此,不怕宗室参你么?” 他知道曲凌不怕。 他也知道皇帝御前参曲凌的折子不少。 可他很害怕,他只能说这样的话给自己壮胆。 曲凌神色不变,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接过池渊递上来的鞭子,用力地抽在赵崇礼身上。 “从现在开始,本宫没问你,你就不许开口。” 赵崇礼疼得蜷缩成一团。 双手环住自己,不敢再开口。 曲凌问,“你在建州见到的人是梁王么?” “当然是。” “你如何断定那是梁王?” “在梁王府的,不是梁王是谁?” 曲凌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年筝若找个外人冒充梁王,你认得出来么?” 赵崇礼说不出话来。 咽了咽口水。 他……认不出来。 他与梁王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匆匆一瞥,连话都没有说过。 而且,在梁王府,梁王见他时,都是晚上。 房里的烛火很暗。 赵崇礼头皮发麻。 若那人根本不是梁王…… 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嘴唇颤抖,“你什么意思?” 曲凌淡淡道,“年筝已向朝廷上折子,说你趁着王爷病重,私自偷了官印、拿了文书,又买通山寨流匪,冒充梁王亲兵作乱,请求陛下,剿匪,顺便,杀了你。” “根本就不这样的。” 赵崇礼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文书是梁王给的,流匪是梁王安排的,我哪里认识什么山寨的人。” “这个毒妇!” 难怪当时他看年筝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 年筝和曲凌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心狠手辣。 “你初到梁王府,年筝就知道你是故意送过去的。” 曲凌轻嗤一声,“她很聪明,还卖了我一个人情呢。” 本来,年筝屠杀江南学子和年宗本的计划,应该会有其他人来办。 赵崇礼送上门后。 她“好心”的把赵崇礼送到曲凌面前。 赵崇礼浑身发抖。 从头到尾,他只是个被两个女人算计的倒霉蛋么? 曲凌转头看向庾亮,“他受过刑审了么?” 庾亮额头渗汗,“还没有……” 曲凌眸光一冷,忽的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剑。 “噗嗤——” 剑锋贯穿赵崇礼的胸膛,鲜血喷溅。 赵崇礼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曲凌抽回剑,鲜血顺着剑尖滴落。 她语气轻描淡写,“赵崇礼勾结流匪,罪该万死,给陛下上折子,此案已结。” 庾亮震惊得说不出话。 半晌才颤声道,“下官遵命。” 曲凌转身离去。 “秋闱放榜后,本宫举办鹿鸣宴,贺新科举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年筝 那些流匪拔了刀就往年家冲。 年兆昀在桐江书院,夫人和孩子在庄子上,年兆谦带着夫人住在岳父家,偌大的年家,只有年大夫人和年宗本。 那些流匪把年宗本砍死,又把年大夫人掳走,年兆昀回来天都塌了。 他一边庆幸自己的妻儿不在,一边为老父亲的惨死落泪。 在他心中,病死和死无全尸,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年家的丧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三夫人主动劝年兆谦回去。 “好歹是你的父亲,人都没了,何必再置气呢,笙儿很快就要入京了,将来做了陛下身边的女官,总不好让人笑话她家中不和。” “我看公主的意思,将来桐江书院和年家,要交到小姑的手里,你得回去帮着看着点,别让你二哥独占了。” 年兆谦听了,搬回年家。 兄弟二人见了面,互相冷脸不说话,各自占一房,倒是相安无事。 等年宗本下葬后,建州传了消息来。 朝廷派睿亲王剿匪,年大夫人也找到了,送到了梁王妃身边。 年家这扬风波总算过去了。 到了九月十五,秋闱放榜。 新晋举人二十名,其中解元竟是莫鱼。 年思华也上榜了,名次堪堪在最末。 年笙未入榜。 “莫鱼真是天降奇才,”年思华异常激动,“她从未上过学,只跟着她后娘读书写字,到了濯溪院,我把历年秋闱的文章拿与她看,她竟能写出不输桐江书院学子的文章。” 不止她激动,整个江南乃至王朝都轰动了。 甚至皇帝都亲自过问。 而曲凌,当然是被御史台参了。 说她自作主张,让女子踏入贡院。 皇帝一句嘉安公主平息贡院之乱,功过相抵,就轻轻揭过了。 有人高兴,也有人质疑。 尤其是江南落榜的学子,自认为是被莫鱼和年思华占据了名额。 扬州贴出二人的文章,字字珠玑,见解独到,声音少了一大半。 还是有人不服。 暗中说,是皇帝推行女政,官府提前泄露考题,请人代笔。 这话可不能乱说。 庾亮气疯了,命人严查散布谣言之人。 泄漏考题,科举舞弊,他是要人头落地的,扬州大小官员一个也别想跑。 可越是查,越是让人觉得是官府心虚。 这时,濯溪院贴出告示。 嘉安公主于九月二十五,于桐江书院举办鹿鸣宴,为新科举人庆贺。 除去固定席位,公主另设百席给秋闱考生,又设百席给扬州百姓。 考生的席位,以名次为序,除去入榜二十人,取落榜的前一百人, 百姓的席位,则按照籍贯号,隔固定人数,抽取一人。 若抽中十五岁以下孩童以及六十岁以上老者,可由家中女眷陪同,家中无女眷者,由官府派人陪同。 无人觉得不公。 整座扬州城都沉浸在欢欣之中。 被抽中的百姓,有各色各样的人。 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这扬盛宴,仿佛秋闱那日的刀光血影,从未存在过。 建州梁王府,年筝拿着扬州送来的帖子发呆。 嘉安公主要办鹿鸣宴,邀她前往。 送请帖的人说,“王妃若是抽不出空,公主会亲临建州。” 也就是说,她是躲不过与曲凌见面了。 年筝以为,曲凌是会死在贡院的。 不过,曲凌没死,更符合她对这位公主的想象。 她要杀的,除了年宗本,就是江南贡院的那些考生。 若不是桐江书院太远,她要把书院的人全部杀干净! 她最厌恶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张嘴闭嘴圣贤书的伪君子。 赵崇礼到建州前,梁王的身体就不太好了。 从她嫁进王府,梁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没有儿子,梁王最信任她。 她的才华,计谋,让她一步步从后宅走进外书房。 王府的幕僚齐聚一堂时,有她的位置。 官衙里很多的政务,都是她代梁王批阅。 嘉安公主来不来江南,赵崇礼出不出现,她都会在秋闱开考那日,杀进扬州城。 “备轿,去官衙。”年筝突然吩咐。 下人惊讶,“王妃,都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去见睿王爷?” 裴景明奉命剿匪,统领江南兵马,如今就住在都督府的官衙。 “我一个寡妇,怕什么?”年筝挑眉。 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裴景明那张让女人神魂颠倒的脸。 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些。 她捏着帕子的手捂住胸口,自嘲道,年筝啊年筝,眼下的局势,生死攸关,容不下别的。 车驾到了官衙,年筝很快见到了裴景明。 “这么晚了,王爷还在看军报?” “梁王妃深夜造访,有何要事?”裴景明并没有与她寒暄。 年筝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笑道,“公主给我下了帖子,邀我去扬州赴宴。” 她眸光流转,似笑非笑,“敢问王爷,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宴席,我是去还是不去?” 裴景明笔尖一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才来问王爷的。” “梁王妃,你知道本王为何不杀你么?”裴景明丢下手中的笔,眸中寒光凛冽。 年筝笑意僵在脸上。 “王爷的话,我听不懂。” “你做的那些事情,并不高明。” 裴景明揉了揉眉心,靠在椅背上,“你要记得公主的恩情,是她护住了贡院,你才能活到今日。” 年筝强撑镇定,扬起笑容,“王爷这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裴景明凝视着她。 “你该不会以为,陛下赏你王妃的位份,由你挑选王府继承人,是因为你自愿交出梁王府的兵权吧?” 年筝呼吸一滞,袖中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陛下赏识你的聪慧,心狠手辣,更是怜惜你走到今日不易。” 裴景明的面容半明半暗,“否则,赵崇礼只会是梁王授意谋逆,本王来建州,就不是剿匪,而是率禁军,平叛乱。” 年筝后背一阵发凉。 “梁王妃,在皇权和禁军面前,什么阴谋手段都不够看,陛下心情好,还会找个理由师出有名,陛下心情不好,发兵踏平梁王府,你只能去阎王殿喊冤。” 裴景明从她手中抽出请帖,打开看了看,“扬州你当然要去,去之前好好想想,你能为朝廷在江南做些什么。” “在陛下和公主面前,别有任何的算计,你这样的聪明人,本王希望你活得长久些。” 第二百四十五章 母女 “王妃,咱们还去扬州吗?”心腹丫鬟问。 “去,要去。” 年筝抿唇,“要亲自去给公主赔罪。” 睿亲王说得对,她走到今日不容易,不能因为错一步而满盘皆输。 刚踏入内院,管事嬷嬷便匆匆迎上来,低声道,“王妃,大夫人又闹起来了,摔了药碗,直嚷着要见您。” “不肯用膳,说您若不给她个交代,她便绝食到死。” 年笙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转身朝偏院走去。 她娘到王府这些日子,她还没有去见过。 此时她心里也烦,便去看看,她这位母亲,到底想要什么交代。 厢房里,年大夫人披头散发坐在榻上。 门被推开,她一见年笙进门,起身质问,“闯进年家的流匪是不是你安排的?” “朝廷派睿亲王剿匪,我若是同党,现在梁王府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年笙慢条斯理说道,“你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年大夫人微愣。 她也拿不准。 这个女儿从小就不在她身边长大,但颇有手段。 “除了你,还有谁会闯进年家,把我带走,又杀了你祖父!” 年夫人还是觉得,如果是真的流匪,不会只杀了老太爷,而不伤府中一人。 “原来破绽在这里,”年筝轻叹,话里话外流露出惋惜,“我还是心太善良了。” 如果她让人把年家上下杀干净,是不是睿亲王就不会怀疑她了。 去年家杀人的,不是山匪,是她的心腹。 江南无人知晓,铁索寨的寨主暗中与梁王有往来。 一个官,一个匪,相互协同,彼此都有好处。 铁索寨帮梁王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梁王时不时派兵去剿匪,每次提前报信,既敷衍了百姓,又瞒了朝廷。 年筝见过那寨主几次。 梁王病重时,年筝与那寨主说,“江南换了都督,你那寨子可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寨主知道她在梁王府的地位,便说,“还请侧妃指一条生路。” 年筝说出自己的要求,“去扬州帮我做件事,舍了你几百个兄弟,我会把朝廷的动向告诉你,无论如何,总能保全你的这条命。” 寨主犹豫。 年筝添了一把火,“你没得选,你相信我,还有一条生路,不信我,你们全得死无葬身之地。” 人性就是那样的卑劣。 寨主愿意用七百人性命换他自己一条生路。 年筝也没有食言,她在裴景明来之前,把消息递到山寨。 寨主携几个心腹跑了。 可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区区山匪,怎么和朝廷的将士们比。 年筝把消息送出去,又派了军中的副将去劫杀。 那个寨主,现在应该在悬崖底下,尸体已经被狼啃食干净了吧。 睿亲王真是个聪明人,和嘉安公主一样,这两个人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透了。 年筝有种别样的兴奋感。 “你连祖父都杀,”年大夫人发抖的声音拉回了年筝的思绪,“你祖父自幼疼你!” 年笙眼底却结着冰,“什么疼我?这样的话你信么?” “当年若不是他贪图梁王府的势力,又想要虚名,我会被逼着给人做妾?” 梁王求娶,她已是方寸大乱。 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切。 却说成了侧妃。 年筝步步逼向年大夫人,“你忘了?当年我差点吊死在房梁上,那老东西怎么说来着?我若敢死,就把我卖给别人配冥婚。” 她连死都不敢死了。 年大夫人心虚的偏过头去,半晌才嗫嚅道,“可你现在……不是做了王妃么?咱们家的姑娘,谁有你这样的福分。” 年筝眼中闪过杀意,“年家的女儿的确没有福分。” 二房的两个妹妹倒是正妻。 可她们过得一点都不好。 “江南谁不想娶年家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娘家还只会教她们三从四德。” 一个任人捏圆搓扁的泥菩萨,身后还有个书香门第的娘家。 学子们趋之若鹜。 所以她恨不得杀了江南所有的学子。 年大夫人嘴里发苦,“年家并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家中男子不纳妾,已经强过不知多少人家了。” 年筝嗤笑,“沽名钓誉的手段,也就你在自欺欺人。” “年家男人是不纳妾,可你身边的丫鬟,年兆丰染指过几个?” 和别人家比,也只是少了名分,该享受的,半点没少。 偏偏这点虚伪,还真有人把它当回事。 “你爹已经死了!” 年大夫人哭起来,“你何必要说这样难听的话。” “你弟弟被嘉安公主活活打死,你既然已经是王妃了,怎么不为你弟弟报仇?” 年筝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年大夫人并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那是你的弟弟……” “我很感谢公主帮我杀了他。”年笙残忍轻笑。 “我该给公主立长生牌位才是。” 年大夫人瞪大眼睛。 待她反应过来女儿说了什么后,面色带怒,疾步冲上前,抬手便冲着年筝的脸打了过去。 “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下人们反应迅速,立刻制住她。 “我的确不如年家人的男人,个个是黑透的心肝。” 年筝不冷不淡转身,眼神扫过未动的饭食。 “从今日起,不必主动给她送饭。” 年大夫人怒目而视,“你想连我也杀?” “我还以为,是你一心求死呢。”年筝伸手,将桌上的饭食掀翻在地。 “你饿了,就吃地上的这些,要是不想吃,你就饿死自己,这样,你很快就可以与你丈夫和儿子相聚了。” “你想活,我不会让你死,你不想活,我也不拦着你去死。” “饿死,吊死,撞死,随你挑。” 年筝走出房门,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不见了。 权利握在手里的感觉真好。 哪怕是血肉至亲,也不能逼她。 这座王府,不再是她的囚笼,而是她的王朝。 房门被关上,年大夫人哭声尖锐刺耳。 年筝抬手又抿了抿鬓角。 从此,她只是端庄从容的梁王妃。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诚意 年筝没有睡意,缓缓沿着回廊往正院走。 梁王刚死时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 后院的妻妾们各怀心思地哭嚎,几个庶子更是明里暗里争夺着府中权柄,把王府搅得乌烟瘴气。 纵是她多年经营攒下几分势力,面对这群豺狼似的人,也只觉得力不从心。 好在,凭借在外书房行走的权利,暗中将折子递到京城。 立为王妃的圣旨是睿亲王带来的。 她还记得那第一次见裴景明的样子。 一身红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总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他只宣读圣旨,从始至终没有多言 只在听闻最跳脱的庶子叫嚣,“妇孺之辈懂什么继承”时,才慢悠悠地抬了眼。 裴景明踱步到那庶子面前,声音温和得像在闲话家常,“依你之见,女子便无眼界?” 庶子被他看得发怵,却仍梗着脖子喊,“自然,梁王府的继承人,岂能由一个女人定夺?” “说得好。” 裴景明笑了,那笑容妖异得晃眼。 “那陛下身为女子,如今坐拥天下,莫非也该把皇位让给你?毕竟,你是男人,想必比陛下更有远见。” 一句话如惊雷落地,庶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方才叫嚣的人,转眼就跪倒在地,连声道“学生不敢”。 可裴景明脸上的笑没褪半分。 他转向的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陛下有旨,梁王府继承人,由王妃年氏定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或惊或惧的脸,“尔等之中,若有异议者——” 他指了指瘫在地上的庶子,语气轻松,“便同此人一般,视作谋逆。” 话音刚落,侍卫便上前拖走了哭喊求饶的庶子,将他绑了扔在庭院中。 夏日炎炎,日头毒辣似火。 裴景明端坐在廊下,品着茶,看那庶子从怒骂到哀嚎,再到气若游丝,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活活被晒死。 王府里的人被强逼着站在庭院中,没人敢出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妻妾们低下头,藏起眼里的惊惧。 剩下的庶子们缩着肩,再不敢有半分异动。 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有些受不住要晕倒。 年筝是整个王府唯一能与裴景明一同坐在廊下的人。 她看着那个始终笑意盈盈的男人,心情复杂。 他不过来了一日,没动刀兵,没费唇舌,只用一扬缓慢而残酷的惩戒,便压下了王府里盘根错节的乱局,让所有人都乖乖认了她这个王妃。 世上最难镇的人心,被他轻描淡写地攥在了手里。 年筝有种难言的情绪。 不是恐惧,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悸动的东西。 在那个烈日灼人的午后,她清晰地意识到,只有权力才能轻易碾碎一切。 “去扬州,要如何让公主不怪罪我呢?”年筝发愁。 她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贡院的事情,的确是她不对。 回到正院刚换下外裳,便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侍女低声禀报,“王妃,娴姨娘带着小公子来了,说是小公子闹着要见您。” 娴姨娘是年筝刚进王府三个月时,外出游玩带回来的一个乡野孤女。 家里父兄全部没了,同族的叔伯容不下她。 年筝将她放在院子里干些粗使的活。 不料,她有了身孕,问过后,才知道是梁王的。 梁王倒也没有否认,说是喝醉认错了人。 后来有一大师入府,说娴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克王爷,梁王当即就要灌药打下来。 是年筝求情,“人是妾身带回来的,便由妾身带着她去庄子上吧,等她生下孩子,养在庄子上就是了。” 半年后,娴姨娘生下小公子,年筝回王府,更加受梁王宠爱。 直到梁王死,朝廷立王妃的旨意下来,年筝才将母子二人从庄子上接回来。 明眼人都知道,小公子马上就是小梁王了。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侍女垂首,“娴姨娘说,小公子哭闹不止,非要见您。” 年筝沉默片刻,终是淡淡道,“让他们进来。” 门帘掀起,娴姨娘牵着三岁的小公子缓步走入。 她身形瘦弱,低垂着头,左脸上一块暗红胎记格外醒目。 小公子却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年筝。 “见过王妃。”娴姨娘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惯有的怯懦。 “见过母妃。”小公子奶声奶气地跟着行礼,眼睛偷偷瞟了年筝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年筝的目光在孩子脸上停了一瞬。 眉眼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梁王,只是少了那份戾气,多了几分纯稚。 她很快移开视线,看向娴姨娘,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是你想见我,还是小公子想见我?” 娴姨娘身子一颤,“是明儿,他说想您了,非要来给您请个安。” “我不是与你说过么?”年筝的声音冷了几分,“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一切皆有变数。” “你教他喊母妃,这般张扬,是想害死明儿么?” 娴姨娘跪了下去,眼泪砸在地上。 连带着小公子也被拽得踉跄,吓得哭了出来。 “王妃恕罪,妾身不是故意的,是明儿他……” 娴姨娘语无伦次,“妾身这就带他走。” 她慌忙起身去拉小公子,孩子却哭得更凶。 年筝眉心拧成了疙瘩。 娴姨娘咬着唇,强把小公子往外拖。 年筝却忽然开口,“回来。” 娴姨娘脚步一顿,飞快转回来,重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小公子还在抽噎,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年筝,带着不解和恐惧。 年筝对他招了招手,声音放缓了些,“明儿,过来。” 小公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娴姨娘,又看了看年筝,最终还是抽抽搭搭地挪了过去。 年筝伸手将他抱起来,孩子很轻,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 她低头看着怀里湿漉漉的小脸,忍不住拿帕子去擦,“明儿想不想和母妃去扬州?那里有好吃的桂花糕,还有能坐船的大河。” 小公子愣住,眨巴着眼睛看着年筝。 跪在地上的娴姨娘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 “有会动的木偶么?”小公子问。 年筝的目光柔和下来,捏了捏他的脸。“当然有。” “不过,明儿要答应母妃,这几日乖乖的,等从扬州回来,你就搬来和母妃一起住。” 小公子用力点头,“明儿听话。” 年筝将他放下,示意娴姨娘带他回去。 “夜深了,早些歇息。” 去见嘉安公主,年筝知道如何展现诚意了。 第二百四十七 身家性命 第二百四十七 身家性命 鹿鸣宴开始的前三日,年筝带着小公子到了扬州。 年兆昀早早去城门处迎,生怕别人不知道年家没了一位王妃,还有一位王妃。 马车到了城外,年兆昀赶紧迎上去,“王妃,屋舍已打扫干净,就等王妃回家了。” 车帘并未掀开,年筝没露面。 “不必劳烦,我住驿馆即可。” 年兆昀不太高兴,又很失望,还是想她回一趟年家撑场面。 “王妃不住家中,那便先回去祭拜你祖父吧。” “我要先去拜见公主,二叔,让开吧。” 年筝搬出公主,年兆昀只能咬牙切齿看着马车远去。 他不敢和公主抢人,更不敢闹事,只能捏着鼻子败兴而归。 马车到濯溪院门口,听琴等在外面。 “王妃舟车劳顿,辛苦了,公主等着您呢。” “这位就是小公子吧,真是玉雪可爱。” 年筝心里有点紧张,牵着小公子的手,“劳烦姑娘带路。” 刚进入花厅,她的脚步便蓦地顿住。 雕花椅子上,裴景竟然也在。 她很想问一句,王爷何时来的扬州,却不敢贸然开口。 上首坐着嘉安公主。 旁边还立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眉眼温和,想来便是驸马。 “臣妇年氏,携幼子见过睿亲王,见过公主,见过驸马。” 年筝敛衽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已沁出薄汗。 曲凌抬手示意她起身,语气轻快,“起来吧。” “久闻王妃盛名,本宫盼了多日,可算将你盼来了。” 又对小公子招手,“真是个好看的孩子。” 下人捧了托盘来,放着的是个赤金红绳长命锁。 曲凌亲自给小公子挂上,“这是国清寺大师开光过的长命锁,愿他平安顺遂,常乐无忧。” 年筝见她亲和,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态度,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但不敢放松警惕。 “明儿有公主殿下庇佑,定会福寿绵长。” 曲凌又夸了孩子几句,让下人拿点心来,“王妃,明儿可有什么不能吃的?” 有些小孩吃了不能吃的东西,轻则生病,重则丢命。 “没有的。” 得了回答,曲凌这才把点心喂给明儿。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曲凌问了路上可还顺利,又问了建州的风土人情,却迟迟没有问年筝心中所想之事。 年筝刚开始还稳得住,越到后面,心神有些乱了。 “方才本宫听睿亲王说,建州剿匪还算顺利,就是那匪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像是凭空蒸发了。” 年筝心头一紧,终于来了。 她深吸了口气,突然跪下。 “公主,王爷,匪首无需再找了。” 她声音清晰,“那寨主已死,是臣妇派人杀的,尸身抛在了悬崖底下。” 花厅里没有别的声音,唯有蝉鸣阵阵,无端让人倍感心烦。 年筝低着头,心如擂鼓。 她若抬头,便能看到曲凌和裴景明脸上竟无半分惊讶。 曲凌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这么说,朝廷要剿匪的消息,是你提前透给那匪首的?” 年筝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决心,抬眼时目光坦荡,“是。” “赵崇礼带的五百人确是匪徒,城中作乱的也是,但杀进年家的那些人,是臣妇派去的。” 她字字清晰,“年宗本,是臣妇杀的。” “你可知,单是弑杀祖父这一条,便够你死无葬身之地了?”曲凌的声音冷了几分。 “臣妇知道。” 年筝从怀中掏出一卷素笺,双手高高举起,“这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臣妇已认罪画押盖印。” “公主若要处死臣妇,凭此便可定罪。” 侍女将供词呈给曲凌,她看过,便递给了身旁的裴景明。 裴景明目光扫过纸面,轻笑一声,“王妃这字,倒是风骨不俗。” 年筝抿唇。 她自幼争强好胜,想告诉祖父她不比任何一个弟弟差。 读书写字,她都异常刻苦。 后来渐渐长大,她才发觉这些都没用的。 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在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了。 年筝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她把满门身家性命,都捧到了这两人面前,也算是有诚意吧。 “你说本宫可以随时处死你,”曲凌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可依本宫看,你分明是想活。” “是,臣妇想活。” 年筝伸手将身旁的小公子拉到身前。 “为了我的孩子。” 她望着曲凌,眼底浮起一层水汽,“他自出生便养在庄子上,见不得天日,直到今日才算安稳。” “臣妇只想和他一起,好好活着。” 曲凌挑眉,目光落在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他是你的孩子?” 连裴景明都认真了起来。 年筝迎着两人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是,他是臣妇生的。” 没有人知道,梁王不知道,娴姨娘也不知道。 她刚入府,就看透了王府的情形。 梁王有很多的儿子,可随着他身体逐渐变差,他忌惮所有的儿子。 年筝想要的,不只是后院的恩宠,她要做王爷最信任的人,能调动前堂的势力。 这样,她才能有朝一日,杀了她想杀的人。 她救娴儿时,娴儿就有了身孕。 孩子的爹,是同村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娴儿亲手杀了那个男人,和她进了王府。 可娴儿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她告诉娴儿,“我与你投缘,我生不出孩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于是,有了她和梁王的那一夜。 到了庄子上,一切就好办了。 她先发动,紧接着娴儿被催生了。 娴儿生的是个姑娘,被她的心腹抱给农户人家养着,她的孩子,给了娴儿。 娴儿什么都不知道。 她记得年筝说,她的孩子就是年筝的孩子。 所以她很悉心照顾孩子,教孩子叫年筝母妃。 “本宫如何信你?”曲凌与裴景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公主请看。” 年筝扯开明儿胸口前的衣裳,也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裳。 一模一样的胎记。 “公主若还是不信,请再看。” 她端起桌上的热茶,倒在自己的胳膊上,又倒了一些在明儿的胳膊上。 红斑一点点显现。 明儿突然被吓哭了,躲在年筝的怀里。 年筝抱着他,眼里也有了泪,“公主,这孩子或许命中就该是臣妇的孩子,他身上许多的特征,都与臣妇一样。” 她擦了把眼泪,当着曲凌的面,脱掉小公子的裤子。 “公主,我的明儿,是个姑娘。” 曲凌猛然起身,半晌才哈哈笑起来。 “梁王妃,你真的好胆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干净 平心而论,曲凌也算见多识广。 可年筝的确还是让她大开眼界。 这套瞒天过海,除了心机,还要有手段。 错了一步,就会招惹杀身之祸。 年家的女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曲凌甚至觉得,是不是年家打压女子,吸走了她们的气运,才能让年家有如今的地位。 曲凌的目光在小公子身上转了一圈,“既然你生的是个姑娘,何必费这功夫扮作男子?” “梁王府里都是庶子,你若生个女儿,不仅不必被梁王猜忌,凭这独一份的金枝玉叶,想必还能得他几分真心宠爱。” “宠爱?” 年筝嗤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悲凉。 “宠爱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几件华服,几盒首饰,几匣子胭脂,日日告诉她父王是这世上最疼你的人。” “她长到豆蔻年华,再亲手送出去联姻,美其名曰,你享受了郡主的尊荣,就该担起郡主的责任。” “这样的宠爱,我宁可我的孩子不要。” 她低头看了眼身旁的孩子,“倒不如让她做个男子。” “都是庶出,凭什么就断定明儿会输?争权夺利也好,勾心斗角也罢,就算死了,也总好过将来沦为棋盘上的棋子。” 她就是这样和娴儿说的。 娴儿什么都听她的。 一直沉默的裴景明听到这话,眼底泛起微不可察的思念。 这话,皇帝在陵寝也说过。 他离京有些时日了,也不知京城那些老不死的有没有给她惹麻烦…… 曲凌眼角余光瞥见裴景明走神了,知晓他心中所想,也懒得管他。 “你打算一直瞒着她的身份?” 曲凌问年筝。 “时机未到。” 年筝沉声道,“等将来王朝安定,这梁王府,未必不能有个女王爷。” 而娴儿的孩子,她也不会亏待。 花厅静了片刻。 年筝伏下身,额头触地,“公主,贡院之事是臣妇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将姿态放得极低,“臣妇的命,从此刻起就捏在您手里,求您暂且留着我的命,让我为您做事,若是做得不好,或是有半分差池,您随时可取我性命。” 不管是那份供词,还是明儿的身份。 曲凌想杀年筝,易如反掌。 “起来吧。” 曲凌看着她,“年筝,你的命,本宫暂且留下了。” 诚然,曲凌赏识年筝,但,她并没有因此打消杀年筝的念头。 人才固然珍贵,但危及了自身性命,就算文曲星临凡,也不是不能杀。 “你暂且住在濯溪院中,本宫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姑姑坐稳年家家主,以及桐江书院山长的位置。” 年思华要留在扬州。 曲凌不能时时刻刻为她撑腰。 这其中的危险不小。 有梁王府的支撑,年思华会轻松许多。 裴景明也回了神,“本王会禀告陛下,江南都督府的兵权,依旧留在梁王府,另,朝廷会派一名副将前往建州统领军务。” 江南的兵权捏在年筝母子手上,暂时是最安全的,而副将,则是监视年筝的。 “臣妇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直到此刻,年筝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抑制不住的激动。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才是名副其实的梁王。 小公子似懂非懂地看着母亲伏在地上,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角。 “王妃下去歇息吧,三日后,咱们一同前往桐江书院。” 年筝带着孩子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外,裴景明往椅上一瘫。 往日那副矜贵端方的模样荡然无存,连折扇都随手扔在了桌上,毫无亲王仪态。 “公主妹妹,”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你办这场鹿鸣宴,到底图什么?” 曲凌闻言抬眼睨他,“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总有人嚼舌根,说莫鱼是窃取了科举的试题,请人代笔,才高居榜首,甚至说,她是陛下推出来堵天下悠悠之口的。” “我办这场宴,便是要让那些人亲眼瞧瞧,莫鱼到底配不配得上这功名。” 裴景明挑眉,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神里满是不信,“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曲凌是何许人也。 我行我素,何曾在意过旁人的闲言碎语。 “不然你以为呢?”曲凌反问。 裴景明凑近了些,语气神秘,笑得如狐狸一般,“你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曲凌被他缠得不耐烦,白了他一眼,“我想把年思华推上桐江书院山长的位置,这下你满意了?” 裴景明还是摇着头,显然没信。 曲凌懒得再跟他说话,转头对身旁的池渊柔声道,“阿渊,咱们去书房看书,别跟这闲人说话。” “哎,我也去,”裴景明立刻直起身,要跟上去,“怎么能说我是闲人呢。” 池渊挡住他,温声道,“王爷,扬州刺史庾亮行事不太干净,王爷若得空,不如去查查,这样阿凌才能得空读更多的书。” 曲凌用手中的扇子半遮住脸,眼里漾起狡黠的光。 池渊顺势牵起曲凌的手,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留下裴景明一个人站在原地。 裴景明看着两人的背影,没好气地喊道,“本王来扬州,是给你们夫妻当差的么?” 回应他的,只有曲凌从飘来的一串清脆笑声。 濯溪院备了晚膳给年筝接风洗尘。 “睿亲王怎么不见了?” 曲凌说,“不必管他。” 直到月上柳梢头,裴景明才风尘仆仆地回到濯溪院。 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件乞丐装,脸上抹得脏兮兮的,拿起茶壶往嘴里灌了两口,抹了把嘴道,“我今日在城里转了半日,那庾亮,果然不干净。” 第二百四十九章 忆苦思甜 白日里,裴景明把自己伪装成过路的商户,带了几个心腹,混入酒肆茶楼中。 他在扬州城里转了大半天,逢人便打听刺史庾亮的名声。 “你打听刺史大人做什么?”有人见他可疑。 裴景明出手就是几锭银子。 “在下来扬州讨口饭吃,先问清楚刺史大人的喜恶,才能投其所好。” 他给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对方也深谙其意。 于是,在扬州最负盛名的酒楼,几个人围了一桌,开始说起庾亮。 得到的竟是一片交口称赞。 “庾大人清廉,体恤百姓,断案公允。” “凡事亲力亲为,装着一方百姓的冷暖。” “前几年大旱,他带着衙役们一起挖渠引水。” “清廉得很呢,谁给他送礼都不收,就是太清正了,听说已故梁王对他甚是不喜欢。” …… 这一边倒的风评听得裴景明直皱眉。 官员是有考核的,庾亮当真这样好,怎么一直没有升上去? 到底是得罪了人,还是自己不愿意离开? 裴景明相信曲凌。 曲凌说庾亮有问题,那便一定有问题。 打听不出来有价值的东西,裴景明换了个地方。 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穿,脸上抹点脏东西,还真有几分像样。 就这样混进城南的一群三教九流之辈中。 劣质的烧酒,几粒花生米,三两下便和巷子里一个性格直爽的汉子称兄道弟了。 酒过三巡,话匣子一打开,真消息便漏了出来。 “庾亮?他算个什么东西!” 那汉子喝得满脸通红,压低了声音啐了一口。 “如今这扬州刺史的位置,本就不是他的,前一任刺史大人,是被他和已故的梁王联手坑死的!” 裴景明把自己的酒也让给他,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候庾亮还只是个长史。” 糙汉灌了口酒。 “梁王看中了扬州首富范家的银子和生意,想强取豪夺。” “范老爷求到老刺史跟前,偏那老刺史是个硬骨头,庇护范家,与梁王对上了。” “结果呢,没过多久,老刺史就被扣了个通匪的罪名,斩了,范家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深深叹息,“老刺史通匪的那些证据,不都是庾亮那个小人编造出来的么?” “踩着老刺史的尸骨当了新刺史,还推了个自己人当商会会长,就那姓周的。” “姓周的真是个名副其实周扒皮,把江南做点小生意的人家挤兑得活不下去。” “这些年他赚的银子,一半进了梁王府,一半入了庾亮的腰包。” “只是近来生意难做,分赃不均,听说梁王死前,他和庾亮早就闹翻了。” 裴景明听得眸色沉沉。 又问汉子,“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自然。”汉子打包票。 他喝得醉醺醺的,打了个酒嗝,还要拿起酒往嘴里灌。 “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他一脸神秘凑近裴景明,“庾亮身边那个师爷,就是范家的人,那小子得庾亮器重,可庾亮不知道,那小子给他带绿帽子呢……” 汉子醉倒后,裴景明挥挥手,黑暗中出来好几个人。 “带回去。” 曲凌实在没忍住,“打听消息,也不用你这个亲王这般委屈自己。” 吩咐心腹去就是了。 裴景明阴阳怪气,“方才谁说本王是闲人?” “再说了,本王出马,立刻就有了发现。” 曲凌倒是没急着听新线索,对他说,“你先换身衣裳,我让厨房备膳,你先用饭。” 裴景明沐浴更衣,用了膳。 再出现,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的亲王。 曲凌看着他,“你这打听消息的手段,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从哪儿学的?” 裴景明闻言,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些,语气也轻了几分,“被母亲捡到之前,我本就是混这些地方长大的。”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天,天气好得晃眼。 那时他还只是个没名没姓的小乞丐,为了抢半个窝头,被一群大孩子堵在巷子里打,打得他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那时,一双绣着金线的云纹靴停在他面前。 他费力地抬头,看见一个极好看的女子,穿着华贵的衣裙,站在光里,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起来,你父亲是个永远打不倒的男人,你要和他一样。” 女子朝着他伸出手。 那双手细腻又温暖。 哪怕过了很多年,裴景明还记得当时的触感。 “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叫景明。”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有名字。 女子带他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香薰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让他抬不起头来。 “你饿了是么?” 女子给他递了一块糕点,“吃吧。” 他很饿,可他不敢吃。 如果是一碗剩饭,一个馊了的馒头,他会狼吞虎咽。 可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是做梦,又觉得是陷阱。 那块看起来很精致的点心,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女子似乎看穿了他,温柔的笑着将糕点一分为二,自己吃了半块,给他喂了半块。 裴景明还记得,那一盘子糕点,每一块都是这样一人一半。 她摸着他的头说,“我会给你一个很好的姓氏,从此,我就是你的母亲。” 他从那个肮脏的乞丐窝里出来,有了漂亮的衣服,宽敞的屋子,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聘了武师教他习武。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母亲是不爱吃糕点的。 去裴家前一天,他问,“母亲为什么要吃那一半糕点?” 她似乎没想到裴景明还记得这件事,笑着说,“我只是想让你安心的填饱肚子。” 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对裴景明伸手的那一刻,与天上的神仙无异。 “怎么能是委屈么?”裴景明笑得很张扬。 他对曲凌摊手,“顶多是忆苦思甜。” 曲凌没有去探究他的过去,只是问,“你带回来的那个人呢?” 两人很默契的将话引回到庾亮身上。 裴景明打了个呵欠,“我要证实一件事,你得帮我。” “什么事?” “把庾亮叫到衙门,拖住他。” 曲凌无奈,真就谁也别想睡了呗。 第二百五十章 证实 夜色已深,庾亮歇在姨娘房中。 他总歇在姨娘房中。 正睡得昏沉,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下下撞得人心烦。 “大人!大人醒醒!” 下人的声音带着慌张。 庾亮被扰了清梦,不耐烦地睁开眼,语气暴躁,“什么事?” “是公主派人来传话,让您即刻去衙门一趟。” “她又要干什么?” 庾亮猛地坐起身,眉头拧成一团,“办个鹿鸣宴已经够折腾了,深更半夜的去衙门做什么?” “听说是睿亲王从建州回来了,觉得前刺史陆大人的通匪案有蹊跷,公主要看当年的卷宗。” “你说什么?” 庾亮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脸上的睡意褪得一干二净。 他顾不上抱怨,手脚麻利地抓过衣服往身上套,心里头乱成一团麻。 那桩案子是他和梁王最深的秘密,怎么偏偏被裴景明翻了出来? 这嘉安公主,还真把自己当青天大老爷了,非要把扬州搅个天翻地覆才甘心? “不就是些旧文书么,非得半夜看?” 姨娘不满地嘟囔着,伸手想去拉他。 “闭嘴!” 庾亮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里的戾气吓得姨娘缩回了手。 他胡乱系好腰带就往外冲,连句交代都没留。 姨娘的院里乱成一团,刺史府的正院里却很安静。 刺史夫人坐在窗前,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 月光洒在她清瘦的脸上,满是挥不去的愁绪。 她根本睡不着。 这些年,庾亮的心早就不在她这里了,连带着这屋子都冷清得像冰窖。 “夫人,”心腹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方才听门房说,大人被公主传唤,已经出门了。” 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眼帘低垂,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谁知道是真被公主叫走了,还是又去了那贱人院里歇着了。” 庾亮不止有一房姨娘,还有一房不为人知的外室。 夜越来越深,刺史夫人也熬不住疲惫,歇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墙外忽然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刺史夫人猛地睁开眼,从床上惊坐起来。 她叫来心腹丫鬟,“他要见我。” 刺史夫人的声音,有紧张,也有期待。 “大人还没回府,看这光景,怕是被公主扣在衙门了。” 丫鬟压低声音,帮着夫人穿衣裳,又悄悄开了门出去。 刺史府向来以“清廉”闻名,连伺候的下人都比别家少了大半。 此刻府里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倒正好方便了她们行事。 主仆二人没点灯,借着月色,凭着多年的熟稔往院墙摸去。 到了院墙处,刺史夫人学着布谷鸟的调子低低叫了两声。 墙外立刻传来回应。 她心头一热,慌忙拨开墙根的矮树丛,露出一道不起眼的暗门,轻轻拉开。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苏樊。 男人一身青色长衫,身形清瘦挺拔。 “樊郎,你怎么来了?” 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俪姐姐,”苏樊上前一步,语气温柔,“我许久未见你,方才公主传召大人,我也跟着去了衙门,公主说无需我在旁伺候,我便想着,趁这空档来见你一面。” 俪娘听得心头发暖,一把抱住他,“好樊郎,还是你心里念着我。” 就在两人相拥的瞬间,四周忽然亮起数点火光。 裴景明摇着折扇,慢悠悠地从树后走出来,嘴角噙着促狭的笑,“原来刺史府里,还有这般热闹的趣闻。” 苏樊和俪娘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抱得更紧,惊惧地瞪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裴景明心里乐得很。 他本想等曲凌把苏樊从衙门支走,自己去苏家守株待兔,把人堵在屋里打一顿,再逼他来见俪娘,好证实庾亮的确带了绿帽。 没想到这苏樊竟主动跑来找俪娘,倒省了他不少功夫,直接瓮中捉鳖。 俪娘渡过最初的慌乱,目光锐利地扫过裴景明。 见他容貌不俗,多看了几眼才问道,“你是谁?是庾亮派你来捉奸的?” 苏樊却盯着裴景明身上那料子考究的锦袍,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正要开口,却被裴景明抢了先。 “我是又如何?”裴景明挑眉,笑意更深,“难不成你们还有理了?” 俪娘冷笑一声,挺直了脊背,“我嫁他时,他狗屁都不是,如今他升官发财,左拥右抱,将我弃如敝履,我红杏出墙,有什么不对?” 俪娘很坦荡,当着裴景明的面,大大方方挽住苏樊的胳膊。 她下巴微扬,“你回去告诉庾亮,我愿与他维持夫妻的体面,井水不犯河水。” “他若非要揪着这点事不放,把我逼急了,别怪我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全抖出来,让他这刺史当不成。” 裴景明闻言挑了挑眉,折扇合在掌心,饶有兴致地追问,“哦?他还有什么丑事?说来听听。” 俪娘皱眉,感觉不太对。 这个人不是庾亮的人么? 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身旁的苏樊却突然跪了下去。 他声音带着急惶,“此事全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勾引了俪娘,与她毫无关系,求王爷降罪于我,放过她吧。” 俪娘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又猛然看向裴景明。 王爷? 原来这人不是庾亮派来的,竟是位王爷? 她不明白,金尊玉贵的王爷怎么会掺和到她家这点龌龊事里来。 裴景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眼底浮起一丝冷冽,用扇尖轻轻点了点苏樊的脑袋,语气听不出喜怒,“范疏,你倒是情深义重。” 苏樊身子一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明明用的是“苏樊”这个化名,睿亲王怎么会知道他的本名? 俪娘也察觉到了不对,看向苏樊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 “你到底是谁?” 俪娘的声音冷了下来。 “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范疏说,“俪娘,我对你是真心的……” 俪娘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连名字都作假的人,也配说真心二字?” 她的表情凶狠,“你的确是我见过的货色里,有几分姿色的,可你敢骗我,我照样埋了你。” 第二百五十一章 盘问 俪娘的眼神淬着狠意,如同换了个人。 范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戾气惊得一怔,脸颊火辣辣地疼,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才他说是自己的错,其实是想把戏做全。 如果俪娘能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把庾亮做过的事情和盘托出,就算他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这一年多的私下相会,范疏觉得哪怕是他提出要和俪娘私奔,俪娘也会答应的。 可俪娘似乎……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甚至他很确定,他的意图,睿亲王一眼就看穿了。 裴景明在一旁听得兴起。 于是兴致勃勃地问俪娘,“你还埋人呢?埋了多少个人?埋哪儿了?” 俪娘忽然笑了,笑意却没达眼底,“不过是吓唬人的话,王爷何必当真?” “人生在世,谁还没说过几句狠话呢?” 裴景明也跟着笑,“那倒是,不过也没关系,夫人的话是真是假,有人能分辨出来。” “都带走吧,动静小点。” 俪娘面色一沉,刚想呼叫,就被侍卫一掌打晕。 连带着她的丫鬟也被打晕了。 “王爷,您要做什么?”范疏惊惧不安。 “嘘,小点声,”裴景明言笑晏晏,“你是自己跟本王走,还是把你打晕了拖走。” 范疏咽了下口水,艰难开口,“我……我自己走。” 裴景明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俪娘,“那你抱着她走吧。” “你们二人,亲密些也无妨。” 范疏的表情一言难尽,最终在裴景明威压的目光中,抱起俪娘。 周围很快恢复了寂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刺史府的人甚至不知道夫人丢了。 官衙内,灯火通明。 曲凌和池渊正翻看着前刺史陆远的通匪案卷宗。 池渊这个大理寺少卿,对刑狱卷宗极熟。 只粗略扫过几页,便指着其中几处记录道,“这里的供词前后矛盾,明显是被修改过的。”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庾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庾大人,当年陆刺史通匪的证词,是你记录的?” 庾亮心里一紧,强作镇定,“是下官经手的。” 池渊拿起一份所谓的通匪书信,又找出有陆远笔迹的卷宗对比,“这信上的字迹,与陆刺史平日的笔迹相去甚远,倒像是旁人仿写的。” “而且据我所知,陆刺史分管漕运,与建州匪众素无往来,何来通匪一说?” 庾亮口干舌燥,“驸马,陆远这个人表里不一,他从漕运拿了钱不够,还想要山匪孝敬,他简直想钱想疯了……” 池渊打断他,“那你可否解释,为何供词被修改,笔迹不一,送信的证人在结案后便离奇失踪?” 一连串的质问砸过来,庾亮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是真没想过,这么多年了,陆远的案子还会被翻出来。 早知道他一把火将库房烧了干净。 真是百密一疏。 “驸马,这案子太久远了,您问得急,下官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曲凌拿过卷宗看,“这不是巧了吗?陆远通的山匪,就是睿亲王此次前往建州剿杀的。” “本宫听王爷说,梁王与那匪首有些关系。” 她对庾亮步步紧逼,“该不会是你与梁王联手,看中了陆远手里的漕运生意,才捏造了通匪的罪名,将他构陷至死?” 庾亮头皮发麻,却很坚决否认,“绝无此事。” 曲凌和池渊仿佛故意与他周旋,每次逼他太紧,又会松松手给他喘息的机会。 直到天微微亮,曲凌才冷冷道,“陆刺史之死,看来的确有冤情,本宫会禀明朝廷,重查此案。” 庾亮被盘问了大半夜,已是精疲力尽。 猛然听到要重审此案,不由急了。 “公主,此案已过了很多年,重新审理,只怕困难颇多。” 曲凌直言,“本宫既然敢向陛下提,肯定是有了发现。” 她毫不掩饰,“庾亮,这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手笔,你自己心里清楚。” “下官不敢。” “你若真不敢,这刺史的位置,轮得到你来做?” 曲凌突然拂下手边的茶盏,“把你的脑袋看好,本宫很快就给你削了。”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庾亮,构陷陆远,和你脱不了干系。 话都挑明了,庾亮梗着脖子,“这案子当年是梁王亲审,卷宗早已呈交朝廷,下官这刺史之位也是朝廷所封,公主不必用这些手段吓唬下官。” 话音刚落,曲凌拔出素商手里的剑,剑锋直指庾亮的咽喉。 庾亮本就跪着,此刻吓得猛地向后一倒,结结实实地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缩。 “你不是不怕吗?”曲凌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本宫一拔剑,你就吓成这副模样?” 庾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公主得陛下宠爱,杀下官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刺史,易如反掌,下官不知哪里得罪了公主,可公主要杀,下官只能受死。” 他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恐惧。 曲凌挑眉,手腕微沉,剑锋眼看就要划下去。 “且慢。” 渊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剑锋最终没有伤了庾亮。 曲凌收了剑,冷声,“本宫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驸马曾任大理寺少卿,那里的刑法有多少种,想必你也听说过。” 池渊与曲凌的态度截然不同,和颜悦色道,“庾大人也累了,回家梳洗一番,再回官衙吧。” 庾亮心里把这两人骂了千百遍,面上却得扯出笑来,“下官在衙门收拾即可。” “还是回去一趟吧,”池渊伸手扶他,“你一夜未回,家中夫人想必很是不安。” 庾亮勉强笑了笑,拱手送曲凌这尊大佛离开。 出了衙门,晨风吹散了些许烛火带来的闷意。 曲凌上了马车,挽住池渊的手,“方才你拦得很及时。” 她没想真杀了庾亮,至少在官衙里不行。 她是故意打草惊蛇,告诉庾亮我迟早要杀了你。 池渊与她心有灵犀,无需提前准备,一眼就能看懂她的意图。 池渊笑着握住她的手,“他此刻已是惊弓之鸟,心生恐惧,自会方寸大乱,等他狗急跳墙就行了。” 曲凌点头,“反正他是要死的。” 不跳也行。 无非就是,怎么死。 第二百五十二章 传言 庾亮心事重重的回到刺史府。 刚踏入院门,管家便迎上来,“大人,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他满身疲惫,不耐烦地挥手,“不见了就不见了,多大点事,别来烦我。” “夫人的丫鬟也不见了。” 庾亮依旧没放在心上,“许是回娘家了?” “没有,”管家脸色发白,“府里上下都找遍了,夫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房里的东西都没动过。” 庾亮猛地清醒过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人影? 俪娘知道很多事情。 他强压下慌乱,“派人悄悄去找,别声张。” 他朝着正院走去,推门而入,屋内果然一如往常,桌案上还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话本。 庾亮心头狂跳,俪娘到底去哪了?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带走了? 曲凌和池渊回到濯溪院,观棋便迎了上来,“公主可算回来了,王爷问了您好几次。” 曲凌停下脚步,“睿亲王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带了三个人回来,天快亮的时候,王爷的侍卫又带了几个人回来。” “他可真顺利,”曲凌在官衙熬了一宿,眼睛都红了,“回来了竟不派人来说一声。” 那庾亮根本没什么好问的,还不是想着给裴景明拖延时间。 没想到老天爷很是偏爱裴景明。 素商连忙说,“奴婢这就去把王爷请来。” “不必了,”曲凌摆摆手,声音里透着倦意,“你也陪本宫熬了一宿,先下去休息吧。” 她转向观棋,“你带着侍卫去偏院,把睿亲王请到官衙去住,从今日起,让他在官衙待着。” 吩咐完,又简单吃了些清粥小菜,梳洗后便去内室歇息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日头偏午。 曲凌起身略作整理,便立刻投入到正事之中。 “王爷带回来的人呢?” “我带你去看。”裴景明突然从廊柱后跳出来。 曲凌被他吓了一跳,“不是让你去官衙待着吗?怎么还在这儿?” “你无非是想让人盯着庾亮,别让他偷偷烧了卷宗。” 裴景明语气松快,精神饱满,“这种活我一个人可不行,我派了四个暗探盯着他,别说烧卷宗,就算想把他按进水里溺死,也是可以的。 曲凌嘴角抽了抽,“那可真是有劳王爷费心了。” 两人往关押人的偏院走去,路上终于开始谈论庾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裴景明问。 曲凌淡然,“你该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让他死的。 裴景明愣了愣,“这有区别?” “当然有。” 曲凌侧头看了他一眼,“我刚到扬州那天,他这个刺史没来接,扬州既无大灾,也无大案,他不来,只能说明一点,对皇权毫无畏惧。” 这样的人,若是清官,让他回家颐养天年。 可他若是贪官,那便只能一死了之。 有了这层念头,曲凌便开始让人暗中查探庾亮。 “我查到的是,前刺史陆远的死,和庾亮脱不了干系。” “庾亮还有一个外室,藏得极为隐秘,甚至户籍上,是别人的妻子。” 裴景明愕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干嘛还让我去查?” 曲凌冲着他笑了一下,“扬州的事情多,我顾不过来,再说了,王爷不是带回了新的线索么?” 裴景明问到了关键,“最开始你是如何得到陆远的死和庾亮脱不了干系的?” “我那新科解元莫鱼莫姑娘,参与女官遴选,住进濯溪院后,给我递了一纸血书。” 曲凌缓缓说,“教她读书写字的后娘,是陆远的女儿。” 两人来到偏僻的院落,院里并排着两间厢房,门窗都加固过,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关押男人的那间屋子尤其阴冷。 屋里空荡荡的,连张草席都没有。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个人,衣着打扮各有不同,其中一个便是昨日与裴景明喝酒的汉子。 唯独范疏盘腿坐在最里侧的墙根下,闭着眼睛。 门被推开,其他人都惊得站起,范疏还是没有动静。 显然,那喝酒的汉子已经知道裴景明的身份了。 眼神透着后怕。 都怪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侍卫们很快搬桌椅来。 池渊在主位坐下。 曲凌和裴景明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 问话先从那个喝酒的汉子开始。 “你是如何知晓刺史府的事情?” “小的……” 汉子先看了一眼裴景明,“小的都和王爷说过了。” 他指着身边另外五个人,“都是他们说的。” 又加了一句,“花雨巷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被点到的五个人立马跪下,“大人冤枉,小的也是听别人说的。” 池渊并不奇怪,传言在街头小巷流传的速度飞快,且很难找到源头。 “多久前开始有这种传言的?” “约莫是,公主来了扬州以后……对,年家大门被砸,刺史大人也去了,雨花巷连着好多天都在议论这个事情……也是那个时候,有人说……刺史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又是听谁说的?” “那个人自称是前刺史府的伙计,大家混在一起喝了酒,胡扯了几句。” 谁也没当真。 而且酒醒以后,也不敢再提。 毕竟牵扯到刺史大人,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汉子也连连点头,“大人,雨花巷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喝多了,嘴就没个把门,这种事,可当不得真。” 他小心翼翼地对裴景明说,“王爷……小的就是喝多了吹牛……您可别往心里去。” 谁能想到他有一天吹牛吹到了王爷面前。 “你们说的那些事情,也未必是假。” 池渊执笔在纸上记录。 抬头后,眼神落到范疏身上,“范公子,你说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范疏 他望着地面,嘴唇紧抿,迟迟不肯出声,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这个人实在奇怪,既然是范家后人,应该是很着急报仇,怎么如今又不开口? 池渊追问,“你在公主抵达扬州时,便暗中散播庾亮的传言,是笃定公主会探查有关庾亮的事情,对吗?” 范疏依旧沉默。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曲凌心头火起。 “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曲凌起身,语气冷硬,“杀了吧。” 她转身就要走。 范疏终于急了,慌忙喊道,“我并未犯下大罪,公主为何要杀我?” “你勾引有夫之妇,按律当杖责流放,又暗中散播谣言,意图诬陷朝廷命官,留你一个全尸,已是本宫发善心。” 她一挥手,侍卫当即拔刀上前。 范疏慌了,连忙喊道,“勾引俪娘之事我认,但我绝没有诬陷庾亮,他该死!” “问你又不说,怎么?等着本宫和王爷哄着你说?还是想坐收渔利,等我们把庾亮绳之以法,你却干干净净摘出去?” 范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曲凌递了个眼神给素商。 素商上前,一把拎起范疏的后领,将他重重扔在曲凌脚下。 曲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声音冷得像冰,“想好了吗?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不说,从今往后,就永远别想开口了。” 范疏被摔得背脊生疼,却咬牙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倔强,“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和庾亮同流合污?” 曲凌挑眉,“那你想如何?” “请公主带我入京,面见圣上!”范疏声音陡然拔高,“小民愿当着陛下的面,将一切如实禀明!” 屋里瞬间陷入死寂。 裴景明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人能蛰伏在庾亮身边,本该是个聪明人,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话? 曲凌也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嘲讽。 “罢了,”曲凌扶额,“本宫给你一个机会。” 范疏大喜。 没想到曲凌接下来说,“先推出去,打三十棍,御前告状,可没那么容易。”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拖着范疏往外去,屋子里其余几个男人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个公主怎么这样吓人? 一张口又要杀人。 自从她来扬州,都死了多少人了。 “我说,我说……” 范疏被拽着往外拖,一时心神大乱。 三十棍打下去,别说面见陛下,命都要没了。 “既然想说,那就好好说。”这次开口的是池渊。 范疏被扔在池渊面前,也不敢再耍花样,“大人想从哪里开始听?” “先说说你为何非要先见到陛下再开口。” 池渊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在公主和王爷面前,还是不要撒谎的好。” 范疏张了张嘴,认命,“见到陛下,我才能恳求陛下把漕运的生意还给范家,我见到陛下,回到扬州,才能重振范家的门楣。” 他很不甘心,或者说,很贪心。 被抓进来后,范疏并不害怕。 睿亲王能在刺史府外蹲到他,一定是查到了很多东西。 报仇快要成功了,范疏想得到更多。 如果他刚被抓进来,他肯定会把什么都说出来。 过了一夜,他就贪心了。 池渊说,“这么多年过去,漕运的生意早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那本来就是我家的!” 范疏很激动。 “如果不是庾亮构陷陆大人,漕运的生意根本就不会落到别人家手里。” 所以他要回来又有什么错? 池渊却说,“你范家能拿到漕运的生意,也是因为和陆远关系要好,若当时分管漕运的不是陆远,这生意也落不到你家头上。” “漕运一直是朝廷管控,再把生意分给商户,什么时候,就成了你范家的了?” “那我范家就该死吗?生意是朝廷分下来的,怎么就招了人恨,落得个满门惨死的下扬。” 范疏双目赤红,声音颤抖。 池渊很有耐心,“所以公主和王爷不是想查清此事么?”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肯说呢?范家没有错,你想重振范家也没错,但首先要做的,是先替范家报仇雪恨,而不是拿此事要挟公主。” “范疏,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明白么?” 池渊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任何的怒意,只是耐心的讲道理。 他的和善,在范疏眼里,显然和旁边两个罗刹截然不同。 在池渊的宽解中,范疏失声痛哭起来。 曲凌这一次没有说难听的话,重新坐了下来。 范疏哭了一会儿,才说起他的经历。 扬州前刺史陆远死后,漕运的生意很快就保不住了。 这还不算什么。 范家就被逼得在扬州活不下去。 范老爷准备携带全家离开扬州回到祖籍地。 却在路途中遭遇劫杀。 一家老小全部丧命,唯有他侥幸活下来。 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夜之间沦落小叫花子。 是父亲的一位好友找到他,抚养他长大,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庾亮害的。 他要报仇。 精心谋划后,终于接近庾亮,做了个师爷。 他卧薪尝胆,殚精竭虑,不惜献身勾引他的夫人,只为探查到更多的线索。 俪娘的嘴很严,始终不曾透露半句庾亮的事情。 他找到的,也就是庾亮受贿贪污的证据。 只是这证据,又能交给谁呢? 如果他离开扬州去京城告状,庾亮很快就会起疑,并且追杀他。 直到新帝登基,江南出了事,嘉安公主要来,范疏便有了计划。 嘉安公主初到江南的那夜,庾亮并不想去迎。 他还记得庾亮的原话,“听闻公主是在京城犯了事,被陛下丢到江南来的,煞有介事地封了个钦差。” “何况,她是为江南学子罢考一事而来,此事牵扯到年家,本官大张旗鼓去迎了,岂不是扫了年家的颜面。” 范疏其实挺想见见嘉安公主的。 他也打听到,这位公主并不是皇室的人,却格外受宠。 于是,他劝庾亮,“公主毕竟是奉命前来江南,大人不去迎,难免被抓到把柄,不如让我去,若公主真问起来,便说大人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 庾亮自然是同意。 到了码头,他刚好看到年家二爷被扔进水里。 嘉安公主似乎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前来迎她。 那一刻,范疏很失望。 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这位公主,果然只是来避祸的。 就算自己把证据交给她,也没用。 转折点便是年家门口的那扬大戏。 嘉安公主弹指间,杀了两个人。 一个年家的嫡孙,一个桐江书院山长的得意门生。 嘉安公主杀了人,还让年家挑不出理。 范疏又看到了希望。 再让他惊喜的是,嘉安公主暗中在查庾亮。 庾亮很不干净,当官的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只要朝廷去查,庾亮就跑不掉了。 他决定添一把火,乔装后给花雨巷的乞丐说了庾亮做过的亏心事。 池渊问,“你既握有庾亮的罪证,为何不直接呈给公主,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不是画蛇添足吗?” 范疏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苦涩。 “庾亮与梁王勾结,官官相护早已成了常态,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师爷,怎么敢赌?” “谁知道公主是会为我讨回公道,还是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顿了顿,“我不知公主为何要查庾亮,但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暴露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向裴景明,眼神里满是不解,“倒是王爷,您怎么知道我的真名?又怎么会恰好撞破我与俪娘……” 他脸上掠过一丝难堪。 裴景明挑眉,“这些消息,难道不是你自己透露的?” “我既然刻意隐瞒,又怎会说这些于己不利的事?” 范疏立刻反驳,“我接近俪娘,是为了知道更多的内幕,可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于俪娘也不好,怎会宣之于口。” 裴景明看向一旁的汉子,也就是昨夜说漏嘴的那人,“范疏的真名和艳闻,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汉子听了范疏的一番话,已是合不拢嘴,此刻更是语无伦次,“我……我是听别人说的啊,巷子那边都这么传,说刺史夫人和师爷走得近。” “我们也是听说的,”另外几个人连声附和,“一直都是这么传的,只是没人敢拿到面上说。” 范疏彻底愣住了,脸上血色尽褪。 他背后生寒,原来他的身份,他隐秘的事情,早就被人口口相传。 他敢在扬州城散播庾亮的事情,是瞧准了时机。 科举在即,加上公主的震慑,庾亮焦头烂额,没空管一些街头巷尾的传言。 没想到,也是因为这样,他自己躲过了一劫。 “看来这扬州城里,还藏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 裴景明抚掌大笑,“这人倒是有趣,你散播消息引我们注意,他又把你的底细捅出来。” 范疏百思不得其解。 同时知道他的身份和他与俪娘事情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