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女重生后,杀疯了》
第306章 骆宁是美人计吗?
骆宁与萧怀沣在寿成宫坐了好半日。
太后还留他们吃午饭。
见了顾五小姐、聊了骆宁堂妹出阁的琐事,但一直没提迁延福宫的陈贵妃、投缳的周婕妤、留在坤宁宫的大皇子。
——其实这些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
饭后也没有立马告辞,外面日头太烈了,容易中暑;他们打算在这里混到半下午再走。
“……母后,我还有个好消息。”骆宁说。
太后露出一点兴趣:“什么好消息?”
携了她的手,等着听下文。
萧怀沣微微怔了怔。
新婚的儿媳妇,说她有了好消息,母后为何不是第一时间看她的肚子?
喜讯,不是最大的好消息吗?
他心念转动,骆宁已经慢条斯理把谢筝庭老家山洪的事说给了太后听。
“……谢先生特意来向我道谢,说我救了几百条人命。”骆宁羞赧一笑。
太后听了,心头震撼,面上遮不住浮动喜色:“阿宁,这可是大善。”
这样的人,天生带着福泽。若骆宁为皇后,便是百姓之福。
太后曾经就被高僧批命说她带的福,能惠泽天下。也许过几日,该请 万寿山寺庙的高僧“下凡”,来给骆宁看看命格。
“是王爷信任我,提前派了人去安顿,才避免了祸事。功劳王爷也占一半。”骆宁笑道。
太后把目光瞥向萧怀沣,想夸他两句,又觉得他不稀罕,白费唾沫星子。
算了。
“夫妻本就一体,功劳不用分那么仔细。”萧怀沣说。
太后拍拍骆宁的手:“怀沣这句话说得很对。他帮的是你,不是谢氏村民。说到底,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
要学会抢功。
哪怕没有,也要霸占三分,怎么还把自己功劳往外推?
世人蝇营狗苟,不都是为了这点“荣耀”而奔?
骆宁看看太后,又看看萧怀沣,笑了笑:“母后说得对,王爷说得也对。”
太后:“……”
萧怀沣:“……”
到了时辰,太后要去歇午觉,骆宁与萧怀沣在偏殿下棋,等日头偏西再回府。
萧怀沣不怕热,只是怕热了骆宁。
而骆宁一向惜命,能安静待着就不想动。
骆宁下棋,一如既往不动脑子,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萧怀沣只得不停布局,让她有输有赢。
这样,她才会觉得有趣。
“……咱们当年约定的事,你同母后说过吗?”萧怀沣突然问她。
骆宁抬眸,很诧异:“王爷为何这么问?这是你我的秘密,我难道如此不靠谱,什么都往外说?”
“你方才提到‘好消息’,母后为何不觉得你有孕?”萧怀沣问。
骆宁支支吾吾。
“不便告诉我?”
“不是的,王爷。”骆宁斟酌了下,“婚前,我同母后说过了,我单薄体弱,不想太早怀孕。母后指派给我的嬷嬷,会宫廷推拿避孕。”
萧怀沣的眉头蹙得更深。
骆宁没等他发问,先把话头压住:“王爷,那时候卖身契还在您手里。
我想着,万一您不需要一个奴婢服侍,怕自降身价,到时候母后问起我的肚子,我如何作答?
哪怕我辩解是我有问题,母后也不会相信,恐怕损了王爷英名。我提前说了,母后想不到王爷身上去。”
萧怀沣黑眸静静落在她脸上。
那瞬间,复杂到了极致。
好半晌,他才能慢慢透出一口气,手里的棋子捏得发烫:“阿宁,本王何时将你视为奴婢?”
“王爷一直待我很好。未嫁时也处处帮衬我,给我体面。”骆宁真诚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这种比方,令人寒心。”他道。
骆宁一怔。
她轻轻的,伸过手,覆盖在他放在炕几上的手背上:“王爷,我错了,往后绝不再犯。”
萧怀沣脸上的寒冰融化。
他翻转了手,回握住她的:“是本王有错在先。”
卖身契是他先提出来的。
他在内廷长大,又在边陲七年,见惯了人心险恶。他连亲生的母亲都不相信,更何况一个陌生人?
美丽、单薄又忧郁的女郎,最容易激起男人心底的保护,从而放松对她的警惕。
成功的美人计,不是活色生香,而是要击中一个人的软肋。
萧怀沣承认,初见她时,多看了她好几眼,记住了她的容貌与神情。内廷精明的人太多了,也许“美人计”的美人,会亲自走上门。
他不是昏才。
他也不想直接将她赶走。
所以,一张卖身契,留住了她,也给了自己一个退路。
以防万一。
如今知晓当初是他多虑了,卖身契也烧了。
只是提起往事,她自称“奴婢”,他心头似被重石锤一下,疼得发闷。
现在看来,哪怕骆宁真是太后的美人计,萧怀沣也甘愿上当,他脱不了钩。
他怜惜握住她的手,满心的话不知如何表达。
他想说,你要什么直接讲,我都会给你,但不能离开我;他也想说,我相信你,不管你骗不骗我,只是别在我面前自贬。
但这些话,都不适合讲出口。
萧怀沣只是紧紧握牢她的手。
骆宁难得乖巧一回,绕过摆放着棋枰的炕几,顺着他手的力道,走到他身边。
她依偎在他怀里。
服侍的宫婢悄悄退到了帘外。
骆宁靠在他怀里,萧怀沣的手臂顺势揽住了她肩头,两个人沉默依偎着。
外面有些响动。
宫婢低声朝帘子里面说:“王爷、王妃,皇后娘娘到了。”
本该他们夫妻起身迎接的。
皇后娘娘站在偏殿的外间,隔着薄薄的帘幕,瞧见里面两个人像是靠在了一起。
她脚步停住。
骆宁和萧怀沣分开,起身走出来。
他们向皇后见礼,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喝茶。
“来瞧瞧母后,商量过盂兰盆节的事,没想到母后午歇还没起。”皇后笑道。
两位太监替她撑着巨大的宫伞,她又走得很慢,倒是不太见流汗,只是额角有点湿意,她细细用巾帕擦去。
她这席话,说得有点假。
太后歇午觉的时辰是定好的,从不拖延,错过了就不歇了。
郑皇后特意赶过来,是知晓骆宁和萧怀沣在这里。
她有话要说。
第307章 是骆宁惹的祸
郑皇后坐下,竟是向骆宁道歉。
“……上次周婕妤的帕子,是本宫的人疏忽了,才送到了雍王府。”郑皇后笑容温柔看向骆宁,“七弟妹,此事是本宫失察。”
骆宁待要开口,萧怀沣先说了。
“皇嫂,此事已经过去,宫里也没有了周婕妤。没人翻旧账,让它过去吧。”萧怀沣道。
郑皇后:“……”
他这么说,分明就是过不去。
可郑皇后又不能再提,只得换了话题。
她话里话外,都是想要立储。
说到最后,她明说了。
“七弟,朝臣如今都会盯牢你,立储对你也有好处。你皇兄有儿子的,可大皇子没有。”皇后道。
她点明了这件事里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萧怀沣若有野心做皇帝,先扶持大皇子登基才是明智之举。
现在的皇帝,有儿子。依照国法与祖训,他有继承人,不可能禅位给自己弟弟。
萧怀沣真抢了皇位,要背负猜疑。
可大皇子萧煜太小了,不满两岁,他十几年都不可能有子嗣。他无嗣,禅位给自己叔叔,名义上可以占据一点道理。
至少门阀与朝臣挑不出很明显的错。
合乎国法、合乎理法。
哪怕掩耳盗铃,也要走这么一遭,才更利于萧怀沣。
萧怀沣听到这里,却是变了脸:“皇嫂这意思,是指本王乃乱臣贼子,要谋朝篡位吗?”
他生得高大,气势威猛。微微动怒,便是威压逼人,骆宁都感觉透不上来气。
郑皇后脸色煞白:“七弟误会了……”
“立储与否,是皇兄家务事、是朝政大事,怎么也轮不到皇嫂来跟本王商量。”萧怀沣怒道。
郑皇后静静看着他。
她的面孔还是发白,眼神却添了一抹镇定。
“怀沣,你若全然不顾我,我便也不顾你名声。”郑皇后冷冷开了口。
她还瞥一眼骆宁。
萧怀沣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又觉得不敢置信。
他的脸更沉:“皇嫂哪里轮得到本王看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本王要拿去问母后。”
郑皇后:“你……”
太后身边的魏公公走了进来。
他给几个人行了礼,然后说:“太后娘娘起了,叫诸位进去正殿说话。”
郑皇后快速说了句“算了”,转身去了正殿。
她比骆宁和萧怀沣快几步。
太后问:“方才吵什么?”
“母后,儿媳想请七弟帮衬,在朝堂上替大皇子说句话。也该立储了。”郑皇后道。
太后大概也没想到,她直接抛出了这件事。
这是试探。
郑皇后不至于束手无策,因为朝堂上尚未发力。
她也许想要叫人放松警惕。
太后听了,只是笑笑:“这是大事,岂是怀沣能做主的?你应该去同陛下说。”
郑皇后:“是,母后教训得对。”
太后便道:“哀家哪里教训了你?拉拉家常。你啊,别太操心了,别说旁人的儿子你使不上劲,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处处叫你如愿的。”
郑皇后身子晃了下。
“旁人的儿子”,几个字,一把致命的刀。
她似难以置信。
太后依旧和蔼。
郑皇后知道变了。
这个内廷,从哪一刻开始全部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是萧怀沣从北疆回来的那一刻?
不。
是骆宁。
南边养病的骆宁,似一片极小的羽毛,飘进了宫廷。没人把她当回事,无人将她看在眼里。
可从那一刻开始,每一件事都在变。
直到溃堤,郑皇后才醒悟过来。
她福身行礼:“母后说得是,是我年轻不知轻重了。”
太后摆摆手。
又看向骆宁与萧怀沣,“时候不早,你们俩回去吧。有空了就来坐坐,陪哀家说说话。”
骆宁拿了太后赏赐给骆宛的玉如意,与萧怀沣一起行礼告退。
马车上,萧怀沣沉默没说话,骆宁却开了口:“王爷,接下来局势会动荡。郑家要行动起来了。”
太后怕的,估计也是这一点。
门阀势力不容小觑,一旦他们动起来,朝局是现在这个体弱的皇帝无法掌控的。
“我心里有数。”萧怀沣握住她的手,“我既然敢做,就不怕。”
骆宁微微颔首。
“王爷,若需要我出力,只管告诉我。我占据雍王妃这个身份,就是替王爷办事的。”骆宁说。
萧怀沣沉吟,半晌点点头:“好。”
他的妻,将来也要面对风浪。他要给她历练的机会,让她成长,而不是囿于内宅。
她应该生出翱翔九天的双翼。
时辰尚早,骆宁直接回了趟娘家,萧怀沣自己骑马回王府。
他要见幕僚。
骆宁则送玉如意。
得知是太后娘娘赏的,二夫人手都在颤抖:“怎、怎如此贵重?”
“二婶,我堂妹的体面,也是我的面子。”骆宁说。
骆宛看着这玉如意,眼睛都直了:“真给我做第一抬陪嫁?”
“是。”骆宁笑了笑,对堂妹说,“往后你要记住,你是雍王妃的妹妹。在婆家别惹事,也别怕事。”
骆宛:“大姐姐,你对我太好了,我无以为报。”
“日子还长,将来说不定有你报答我的时候。”骆宁笑了笑。
“那到时候大姐姐说句话,我肝脑涂地。”骆宛道。
这个晚上,骆宛有点失眠。
她想起上次延平郡主的生辰宴上,几个不太熟的姑娘,私下里说骆宛走了狗屎运。
还说忠诚伯府有位儿媳妇是县主,很难相处,等着看骆宛笑话。
骆宛心里打鼓。
没想到,她竟有了太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做陪嫁。
那还怕什么县主?大家都是借势,你有的我也有。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畅快淋漓。
转眼到了七月初一,骆宛出嫁。
镇南侯府的喜宴办得热闹,忠诚伯府亦然。天公作美,鸡鸣时下了一场大暴雨,新娘子出阁时日头出来了,天气却难得有几分凉爽。
骆宁与萧怀沣回去坐席吃酒。
亲朋很多,每个人都热情洋溢。
骆宁看着这一幕幕,心情也很好。
前世骆宛被白家送过来的姨娘害死了,今生她可以平平安安出嫁,骆宁一时很感慨。
她重生后,除了想报仇,也想让骆家无辜的人能活下去,不要被白氏母子牵连。
她做到了。
这些改变,给了她极大的信心。
第308章 可怜她
骆宛出阁,一桩事落幕,骆宁感觉自己又往前跨了一步。
命运似开始青睐她了。
接下来几日,暑热尤甚,正午庭院的树叶都恹恹的。
临华院内凉爽,尹嬷嬷等人缩在偏厅。
骆宁忙完了事,进去就听到了笑声。
还闻到了一阵极其好闻的清香。
“……王妃,您看看这荷花,插得可漂亮?”桃叶捧了个小小玉瓶给她。
里面插了三支荷花,两支含苞待放,错落有致,幽香暗袭。
“很香。”
“看看,蔺师父还说像菩萨跟前上供的。”桃叶说。
骆宁忍俊不禁。
桌子上除了散落着荷花,还有不少的莲蓬。
孔妈妈与何嬷嬷正在剥莲子。
骆宁拿了一个莲蓬吃。
很清甜。
“给两位侧妃也送一些。”骆宁说,“天气这样热,让她们解解暑。”
何嬷嬷应是。
孔妈妈笑着问骆宁:“回头给您做鲜肉莲子汤吃,可好?”
骆宁没答,蔺昭接了话:“那也太腻了。”
“好吃的。你们尝尝就知道了。”孔妈妈说。
骆宁点头:“那就做吧。”
午膳就有一道鲜肉莲子汤。
丝毫不腻,清爽又鲜美,骆宁连夸好吃。
她叫尹嬷嬷等人都尝尝。
“做了一锅。”孔妈妈笑道,“就知道你们爱吃。我这道菜,没人不爱的。”
骆宁:“给崔侧妃送一些,也给顾五小姐那边送一些。”
秋兰应是,分派了下去。
骆宁还对孔妈妈说,“晚上再做一次,王爷还没吃过呢。”
“莲蓬还有,庄子上送了很多,等会儿我再剥出莲肉做。”孔妈妈道。
这个下午,虽然炎热,但每个人心情都不错。
晚夕萧怀沣吃到了很好的汤,夸了几句,叫骆宁赏孔妈妈。
骆宁拿了只金戒指给孔妈妈,说是王爷赏的。
饭后,萧怀沣告诉骆宁一件事:“胡七山的家眷到了三十里铺。有些晚了,略作休整,明日进城。”
骆宁颔首。
萧怀沣又道,“他太太应该后日过府拜见你。”
“后日就把顾五小姐给他们送过去,还是再等等?”骆宁问。
“及早吧。”
治病是拖延不起的。
骆宁了然。
过了两日,胡七山的太太带着她的三个女儿,来看望骆宁了。
胡太太略胖。她的女儿们,最小的有点婴儿肥,其他两个修长窈窕,出落得很漂亮。
几个人瞧见骆宁,拘谨行了礼。
只胡七山的小女儿不怕事,眼睛东看西看。她约莫十岁左右,眼神干净澄澈,带着小孩子的好奇,哪怕乱看也不惹人嫌。
胡太太几次暗暗警告她,急得冒汗。
“……听王爷说,您的长子犯有腿疾?”骆宁主动问起这件事。
此事,胡七山肯定也提前交代过了。
“是。听闻王妃给我们家寻了个名医,着实感激不尽。”胡太太道。
骆宁:“算不得名医,是个小丫头。她是顾院判的孙女,医学世家的小姐。只是让她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那自然可行的。”胡太太说。
骆宁派了秋兰,让她去趟顾湛暂住的院子,吩咐她收拾收拾。
来见见胡太太。
回头就要跟着胡太太搬过去。
萧怀沣早已替胡家准备了宅子,在城北。
顾湛知晓使命,还是很紧张。
一个小丫鬟为她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衣裳都是王府为她做的,足有一个大包袱。
除此之外,她就没什么东西了。
她拉着秋华的手,细声问她:“姐姐,你跟着我去胡家吗?”
眼眸切切。
秋华扶住她肩膀,笑道:“我去不了,我是王妃身边做事的。”
顾湛点点头。
黑润的眸子里,噙了点水光:“改日王妃去胡家做客,姐姐你也要去看望我。”
秋华道好。
看得出她还是紧张,秋华耐心跟她说:“你别怕。王妃小时候的处境,和你差不多。但她从来都不怕。”
顾湛抬眸,认真看着秋华,似汲取一点力量:“真的?”
“你踩着这个地面,踩稳了就行。别怕。”秋华说,“不管有什么事,王妃替你撑腰,你是她从顾家找出来的。”
顾湛瞬间感觉自己脊梁骨都直了三分。
“姐姐说得对。”
“我不能离开王妃,她也很需要我。将来,你身边也会有对你好的人。”秋华笑着说。
顾湛很乖很认真,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被带着去见了胡太太。
胡家女眷瞧见了顾湛,也是露出吃惊表情。
顾湛与她们见了礼。
骆宁留胡家女眷吃了顿饭,就让她们带着顾湛回去了。
临走时,秋兰还塞了个荷包给顾湛,里面装了两片金叶子。
顾湛忐忑,胡家女眷比她还紧张。
胡家和顾家一样,远离皇城,宅子修建得比较大。
“……我想先去看看病人。”顾湛如此对胡太太说。
胡太太见她小小年纪极有主见,又是出身京城的医学世家,还是王妃举荐的,不敢轻待。
只是,心里不停打鼓。
“哪怕她不行,也养她两年。把她养得白白胖胖还给王妃,也算积德了。”胡太太在心里想。
谁家姑娘这么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
胡家大少爷名叫胡云骁,今年十七了。因腿疾犯了两年,成日闷在屋子里,白净斯文。
他长得好看极了,比他几个妹妹还要漂亮三分。
瞧见顾湛,他也蹙眉。
得知是王妃派过来的大夫,他不着痕迹叹口气。
“我先给您请脉,看一下病因,再用针。”顾湛道。
声音清脆好听。
眼睛也好看。
就是太黄瘦了。伸出来诊脉的手,瘦得干巴巴的,比骷髅好不了多少。
这次诊断,约莫半个时辰。
顾湛第一次给胡家大少爷用了针。
胡云骁很认命似的,没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成了小女孩子的玩偶。
他继续看书。
等顾湛针灸结束,胡太太问他感觉如何。
他很敷衍说:“好了些。”
又说,“别着急赶她走,让她吃几个月饭吧。”
还说,“她腕骨上有淤青痕迹,是挨过打的。肯定不是雍王府的人打了她,估计是她自家。
别跟王妃说她不行,免得她又回去受难。权当来了个亲戚,结个善缘吧。”
胡太太倒是没注意,吓一跳:“她竟还要挨打?”
真可怜。
“那我回了王妃,就说这个大夫很好,胡家接纳了。怎么算月钱给她、如何安顿她,回头也要告诉王妃一声。”胡太太说。
胡云骁点点头。
他对自己的腿疾,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好几个郎中暗示过,他的腿救不了。
只是盼着夜里疼起来的时候别那么剧烈,能让他松缓几分,他已经不指望这条腿还能正常走路了。
第309章 她应该喜欢王爷吧?
骆宁送走了顾湛,并没有不管不问。她叫秋华偶尔去做客,看顾三分。
“王妃,她瞧着很像刚去韶阳的您。”秋华说。
一样的很乖、很温柔,生得漂亮又楚楚可怜。
秋华比骆宁大不了两岁,总感觉自己就是骆宁的大姐姐,保护骆宁是她的使命。
她带着骆宁玩,逗她开心,看着骆宁一点点开朗起来,身体也慢慢好转,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如今,她又想护着顾湛。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瘦弱枯黄,但底子很好,有漂亮的五官与眉眼,将来也会开出一朵令人惊艳的花。
“……我也觉得有些像。”骆宁笑道,“那你记得十天半个月去趟胡家,有什么事及早告诉我。”
秋华应是。
顾湛那边没什么事。胡少爷的腿疾不是一两日可以见起色的,顾湛自己也说了,得慢慢治疗。
胡家待她很好,饮食精细,服侍的人也用心;胡家三个未出阁的小姐,时常去和顾湛玩,与她谈得来。
骆宁放了心。
日子一天天往前。
眼瞧着又要到盂兰盆节了。
骆宁心里筹划着过节,便对何嬷嬷说:“您去趟王侧妃的院子,再送些莲蓬给她吃。顺便和她聊聊,暗示她替我做一双鞋。”
何嬷嬷微讶。
骆宁又补充:“就说我喜欢荷花纹的,绣活要漂亮一点。”
何嬷嬷不明所以,但没多问什么,去吩咐了。
骆宁又叫孔妈妈准备好东西,她要做两盏河灯。
她这边还没开始做,萧怀沣进来了。
他一身汗,衣衫前胸后背都湿透了,是刚刚从校场耍枪回来。
“预备做什么?”他看着炕几上的剪刀、浆糊、纸、绸缎和竹片,问骆宁。
骆宁:“做两盏河灯。一盏给母后,一盏给我自己。”
“你会?”
“只会这个,一点皮毛。”骆宁笑道,“王爷会做吗?”
“没做过。”他答,“稍等,我也来学学。”
瞧着挺容易。
骆宁道好。
萧怀沣不等丫鬟提热水,直接用凉水冲了澡,潦草擦干了头发,进了里卧。
骆宁已经在裁纸。
她细细剪出花瓣的形状:“回头黏一起,再用彩绸站在外面做点缀。中心空出来,放蜡烛。”
萧怀沣:“去年你放了好几个。”
“两个。一个是替母后放的,一个是替我自己放的。”骆宁道。
萧怀沣:“今年还要给母后?”
“是。”
“那做三个吧,替我也放一个。”萧怀沣说。
骆宁道好。
他任由墨发垂在身后,自然风干,与骆宁一起做河灯。
他是个学什么都快的人,转眼就把一盏河灯做好了,做工很精细。
“……王爷今年有什么心愿吗?”骆宁问。
萧怀沣:“每年都没什么心愿,人死了就是死了。去年不过是给那些枉死的副将放了一盏。”
骆宁:“……”
提到去年的河灯,萧怀沣想起她说给自己放一盏,怕死后无人怀念她。
他抬眸看着她。
她安静剪出花瓣的形状,眼睫低垂,似一把墨色小扇子;面颊饱满、肌肤丰盈,多添了一层贵气与开朗。
他唇角微微一弯。
“王爷笑什么?”骆宁正好瞧见了。
萧怀沣:“无事。”
她今年比去年过得好,是肉眼可见的,无需多问。
她应该喜欢王府吧?包括王府里的人……
夫妻俩一边做河灯,一边聊盂兰盆节的事。
中元节是盛夏最热闹、最隆重的节日,夜里灯火通明,喧嚣直到天明才散。
萧怀沣说,今年王府的画舫还是会下渡河。
“……去年请了柳娘子,今年还请她吗?”骆宁问。
她一直很喜欢柳娘子。
萧怀沣:“本王与她不熟。要托了正卿,才能请动她。”
骆宁:“派个人去告诉表弟一声,今年还请她。”
萧怀沣果然叫人去说一声。
半下午,夫妻俩就做好了三盏河灯。
崔正卿那边也派了心腹小厮来回话:“两个月前我家公子就请了柳娘子。说得不巧,柳娘子在年初的时候就应了旁人家。”
骆宁:“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便说无妨,下次再请柳娘子。”
又道,“叫你家公子来渡河,跟我们一起过节。”
小厮应是。
骆宁喊秋兰,抓一把钱赏了小厮,让他回去了。
翌日,骆宁拿着河灯进宫去了。
她又请太后对着河灯说点什么或者写点什么,她去替太后放。
“……虽然今年没请到柳娘子,不过王府有几名乐伎,带上她们去吹吹笛子弹弹琴。”骆宁同太后说起盂兰盆节的安排。
太后有点意外:“府上还有乐伎?”
“无人合奏时,我懒得弹琴,王爷特意寻来陪我的。可忙起来的时候,没空弹。他那张‘望春漪’让我保养,积灰好久了。”骆宁道。
太后听着,觉得她说得有趣。
小两口看上去颇为和睦,感情还不错。
“哀家以为怀沣对乐伎这种人避如蛇蝎。”太后道。
骆宁:“王爷是没空见她们的。”
“还知道给你找点乐子,哀家对他刮目相看了。”太后道。
骆宁:“王爷一直待我挺好。”
婆媳俩说了几句,太后把河灯捧到了小佛堂,认真念了一段话,把它交给骆宁。
盂兰盆节当天,骆宁不仅自己出门,还把身边几名大丫鬟带上;另有崔正澜。
骆宁甚至派人问王珺是否要去。
“……还要带她?”秋华诧异问。
骆宁:“王爷说,主帅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带了崔侧妃,肯定要叫上王侧妃,否则就是我处事不公,损了我的威望。”
秋华撇撇嘴:“道理如此,可带上她多扫兴。”
“她不会去的。”骆宁道。
果然,派去请王珺的小丫鬟回来,对骆宁说:“王侧妃身上不爽利,今日就不出门了。”
秋华更诧异:“王妃,您如今真会占卜算卦了?”
骆宁失笑:“我前几日就想着,盂兰盆节出去玩,肯定要带上崔侧妃的,又不好撇下王侧妃。
我借着送东西,让何嬷嬷暗示她,我想要一双她做的鞋。她听出来了,主动说了要替我做。
才几天工夫,她鞋肯定没做好。依照她的为人,不拿出东西就跑出去玩,会落下话柄给我。她没那么傻。”
秋华:“……”
王妃不是谁都能做的。
为了“出去玩”这么点小事,得费劲心思。
秋华忍不住在心里想:“还是韶阳好。没有王爷,就没有侧妃们,咱们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劳心劳力。”
“王妃,将来咱们回韶阳,可以带上阿湛小姐吗?”秋华突然问骆宁。
正好萧怀沣这个时候走进来。
他把秋华的话听了进去。
骆宁正说侧妃之事,也没提防秋华的话题转得这么突兀,愣了一瞬间,像是出神。
也被萧怀沣看在眼里。
第310章 亲吻
萧怀沣脸色不好。
他努力控制着脾气,心头还是布满了层云。
萧怀沣不觉得韶阳和裴应有多好。
无非是骆宁不太美好的少女时光里,一点点的蜜糖;又因为是过往的事,记忆里想起来总添了一层柔光,她才那么向往。
知道归知道,萧怀沣的心还是又酸又涩。
他初见就记在心上的女子,与他拜过了天地,她是他的妻,他怎能放手?
“……王爷回来了?”骆宁笑了笑,给秋华使了个眼色。
秋华退出去。
临走时,瞧见王爷不太好看的脸色,秋华觉得自己闯祸了。
她很忐忑。
“本王先去更衣。几时出门?”萧怀沣说。
骆宁:“要等日头落山了才出门。我服侍王爷更衣吧。”
萧怀沣这次没有拒绝她。
骆宁从柜子里找出他的夏布衣裳,转到屏风后面,他已经解开了腰带。
外裳脱下,露出他精壮胸膛。
骆宁微讶,急忙想要转出去,他已经拽住了她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不是要替本王更衣?”他问。
脸色沉,眸子幽静,漆黑如墨。
骆宁应了声是,拿出外袍要替他披上。
他没有弯腰就她,她就得垫一点脚。
她凑得太近,衣裳刚给他披上,他搂住了她的腰。
骆宁贴上了他怀抱。
两人有过数次相拥,可没有哪一次他是打赤膊的;而她的夏布衣衫本就单薄,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肌肤的滚烫,似火燎了骆宁,骆宁转身就想要搡开他。
萧怀沣手臂收紧。
“阿宁,你还没有认输吗?”他低声问。
呼吸凑在她脸侧。
骆宁被他抱得太紧,透不上气。她像是陡然落入了水中,大脑一片混沌,下意识想要挣扎。
他却将她箍得更紧。
他的唇,贴在她耳侧,声音很轻叫她:“阿宁……”
骆宁莫名想起有一个晚上,他着实难受,她赶他回临华院睡,他一口咬在她肩膀上。隔着衣衫。
骆宁朝着他的肩头张开了口。
他的皮肉太紧太硬,齿关没有咬到,又因为紧张打滑,竟是像在他肩头吮吸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气。
胸腔起伏骤然转剧,声音震得她的心口也急跳。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骆宁知道不对,脑子里也清醒了些,疾呼:“王爷……”
声音被淹没。
男人的肌肤滚烫,唇却莫名有点凉。
继而是急促的呼吸。
他用力吮吸着她的唇,又似发了狠咬她。
一股子酥麻,从骆宁的后脊窜上来,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站不稳。
萧怀沣一手托抱着她的腰,一手扣住她后颈,似要将她吞噬入腹。
屏风后面,本就是他们的床。
帐幔被撩起,骆宁被他放在床上的时候,她才得以喘息。
呼吸凌乱,黑眸亮得灼耀,他喷出来的气息都似火一般。
骆宁在家里只是随意绾了个发髻,萧怀沣的手很轻松将她的发髻扯散。
手指穿插进了她的青丝,就这样托着她的头,将她搡在床上。
盛夏的床板硬,有他的手垫着,骆宁没有磕到头,可脑子瞬间清醒了很多。
他按住了她。
不知是清醒了些,还是不太会,他的手并没有往她衣衫里伸。捧住她的脸,手指爱怜摩挲着她面颊:“阿宁,做我的妻,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骆宁的唇有点疼,又被他压着无法动弹,脑子却在飞速转着。
“王爷,您是要强迫我?逼我投降?”骆宁问。
萧怀沣的手指摸索着她的脸:“我不会。”
“……您答应过我的。当初的约定,我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做错什么,王爷。”骆宁道。
萧怀沣身子的重量,只一小半压在她身上。
他低垂着头,脸侧贴着她的脸:“是本王的错。”
骆宁心口酸涩得厉害。
“也许,当初我不该贪婪。若没有王爷您,母后也会适时帮衬我。家务事毕,我作为镇南侯府的大小姐,也有前途。是我贪心,才走进雍王府。”骆宁道。
萧怀沣没有抬起脸。
他依旧贴着她的面颊:“你不来,也逃不脱,本王那时候就记住你了。”
皇帝想给他指婚。
太后有意做媒。
骆宁是最好的人选。没有她来谈条件,萧怀沣是否会拒绝赐婚?
他觉得他不会。
他会像以前一样,把什么都藏在心底,不让内心最柔软的那点触动被翻出来。
他会接受皇帝的指婚,将她娶进府。
也许那样更好。
若真那样,这会儿她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她也会认命做好他的妻,两个人不用如此痛苦。
——他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萧怀沣想到这里,坐了起来。
光着上身,他诸多不自在,起身把扔在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胡乱披在身上。
骆宁也坐起来。
她往床的里侧避了避。
“王爷,我们今晚回来就圆房吧。”骆宁轻声说,“我们当初的约定,有三年之久。等时间到了,我们再说前途。我们做夫妻,也做盟友。”
萧怀沣心口一阵闷疼。
“你看不上本王,也看不起本王。”他道。
今天他失控了。
听到她与丫鬟说回韶阳,他想要抓牢她。
那些循序渐进的想法,在那个瞬间都忘记了,只想要抱紧。
抱在他怀里的,才是他的。
在骆宁看来,他不过是情绪无常、冲动好色之徒。
“……王爷,这是很正常的,我没有求您做个圣人,清心寡欲。我更不是看不起您。”骆宁说。
“你同母后说过,不想有孕,你仍想回韶阳。你说做我的妻,不过是对我妥协。”他道。
骆宁沉默着。
“我不愿如此,阿宁。”萧怀沣自嘲似的笑了下,“我不甘心。”
他放在心上的人,不应在他面前委曲求全。
若他折了她的心气,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萧怀沣无法想象。
骆宁手腕软,可聪明睿智,假以时日必定成才,他怎能毁了她的傲骨?
就为了解决自己这点儿事。
他转过身,瞧见她沉默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很茫然、很悲切,他凑过去,又亲了亲她的唇。
骆宁眼神动了动。
萧怀沣这次,只是很爱怜、很轻柔吻了吻她的唇。
“叫人进来服侍你更衣吧,等会儿要出门。”他起身去了净房。
第311章 是否吃醋?
骆宁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何嬷嬷为她梳头。
她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心口一直似有涟漪推着她,起起伏伏无法安静;脑海里忍不住回想方才种种……
叫自己别想,脑子里却有脱缰的马,一个劲儿往方才那一幕幕回奔。
直到何嬷嬷的手,贴了贴她额头。
骆宁回神。
“……是不是有些烧?”何嬷嬷问她,“王妃,您可有不舒服?”
骆宁瞬间脸红得能滴出血。
脖颈也由粉转红。
“没事,没事,不曾发烧。”她道,声音不自然有点飘忽。
何嬷嬷再看她微微有点红肿的唇,心中明白过来。她忍着笑:“可能是天气太热了。”
骆宁含混嗯了声。
晚膳随意用了些粥,就和萧怀沣一起出门。
她不和他说话。
王珺的丫鬟翠儿去大厨房端她的饭菜,远远瞧见有人出垂花门,回去就告诉了正在埋头做针线的王珺。
“……王妃果然出门了,崔氏也去了。”翠儿说。
王珺点点头。
里卧搁了两盆冰,室内有淡淡的凉意,似从冰盆落到了她心口。
“您干嘛不去?骆宁都请了您。”翠儿愤愤不平。
骆宁不讲规矩,没有主母的风范,又仗着王爷偏宠处置了两位侧妃,杀鸡儆猴,一个人霸占王爷,着实卑劣。
这样的主母,何必敬她?
王珺还在绣鞋面,闻言头也不抬:“她不想让我去。”
又道,“上次送过了莲蓬,这次又送一次,我还想着她图什么,怎么非要我做鞋?直到今日才懂,她只是不想让我出门。”
唇角忍不住有了个冷峭,“这点拙劣手段,上不得台面。有她的苦日子,我不与她争锋。”
在内宅如此打压侧妃,迟早要传出恶名声,被太后和王爷厌弃。骆宁在自悔前程。
王珺要做的,便是等。
耐下性子,不给骆宁作贱她的机会,保持体面。
她极其小心。
上次回府,她弟弟王瑾还说她变了,很心疼她。
翠儿心中不忿:“好处全部捞她一个人碗里,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王爷恐怕有苦难言,娶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王妃。”
“也别小瞧了她的手段。”王珺道。
她放下针线,“吃饭吧,慢慢做,她也不等着穿我这双鞋。”
戌时初,雍王府等一行人到了城南渡河的画舫上,此时日暮刚刚降临。
黑夜尚未来得及笼罩渡河,河面与河岸已经亮起了灯笼。
河里飘荡了一阵阵发出微微橘芒的河灯,映得水面金光熠熠。
雍王府的画舫二楼,养着的几名乐伎正在弹奏,乐声如流水般轻缓。
崔正卿、辰王已经到了;另有骆宁的弟弟骆宥、周淮,甚至骆宛与她的新婚丈夫。
骆宛的新婚丈夫叫卢世隽,忠诚伯府的五少爷。他跟骆宛一样大,才十六岁,修长单薄。
上次骆宛回门,骆宁就见过了妹婿。
瞧见骆宁等人上来,众人除了辰王,都站起身行礼。
“……碰到了三姐和姐夫,就叫了他们一起。”骆宥解释。
骆宛与卢世隽有点紧张。
骆宁笑着说:“人多热闹。”
萧怀沣也微微颔首,说了句:“坐下吧。”虽然没有笑,语气却是很温和。
画舫开动,游河听曲。
骆宁特意把骆宛叫过来,两个人靠近角落闲话。
“……婆家怎样?上次你回门,人太多了,都没顾上跟你说说话。”骆宁说。
骆宛面颊微微一红:“挺好的,婆母与妯娌、小姑子都待我好;夫君房内既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他一直在念书。”
骆宁看得出,她很满意,便感欣慰。
骆宛爱说,忍不住和骆宁八卦:“我未嫁时,都说三嫂是县主,性格强势。
如今才知道,大嫂跟着大哥去了任上,二嫂身体不好,是三嫂帮衬婆母操持中馈。
她倒也不会欺负人,只是规矩严一些,那些人不忿就诋毁她。害得我颇为紧张。我瞧着她挺好的,不是眼高于顶的人。”
骆宁失笑:“人云亦云着实可怕。”
姊妹俩聊了好几句。
那边,崔正卿正在打趣萧怀沣,问他:“你嘴怎么了?”
辰王看一眼。
萧怀沣沉下脸,问崔正卿:“你是不是热,想下河去凉快凉快?”
辰王摇了摇折扇:“扔下去吧,他着实聒噪得叫人心烦。”
又转移话题,问起柳娘子,“今年谁家请了她,居然不应你的请?”
崔正卿:“她没说。她本就是迎来送往的,还不准她做旁人生意了?多问这一句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旁边画舫上传来琴声,是柳娘子最擅长的那曲。
辰王撩起了薄薄纱帘,瞧见对面一艘画舫,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依稀瞧见了王堂尧。
“是建宁侯府的画舫。”辰王说。
崔正卿:“王少卿请了她,怪不得。”
又道,“她们这些人,没人不爱我和王堂尧的。”
他们俩在名伎中面子最大。
不是诗文与才华出众,也不是出手豪阔,仅仅是因为英俊贵气,满盛京城无人能及。
名伎都以和他们来往为荣。
崔正澜看向她哥:“你不吃醋?”
崔正卿:“这都要吃醋,岂不累死?你不知你哥有多少相好。”
颇为得意。
崔正澜冷冷瞥向他,看不惯他嘚瑟:“有多少?你告诉我,回头我告诉大伯母。”
崔正卿:“……谁带她来的?好好出来玩,带她图个扫兴?”
辰王在一旁忍俊不禁。
骆宥等几个年纪小的,青涩稚嫩,不敢跟着崔正卿肆无忌惮聊名伎,敛声屏气坐在旁边。
只辰王能说几句。
辰王不与伎人来往。不过听崔正卿说得多,渐渐的听熟了,也能接几句话。
萧怀沣则一直走神,余光总在瞥骆宁。
骆宁与骆宛有说有笑的,他心情轻松了几分。
崔正卿也留意到了,对萧怀沣道:“七哥,要不你与王妃先下去放河灯?”
骆宥站起身:“我也想去。”
崔正卿给他使了个眼色,笑道:“等会儿你同我们一起去。”
萧怀沣沉默站起身,走向骆宁。
骆宁余光瞥见他过来,转过身,脸上堆出笑容:“王爷。”
“去放河灯吧。”萧怀沣道。
骆宁道好。
夫妻俩下了二楼,去了画舫一层放河灯。
第312章 王爷的情路
没人在跟前,骆宁低垂眼睫,目光不看萧怀沣。
她拿出火折子,沉默将河灯点燃,避开了萧怀沣想要伸过来为她点火的手,将两只河灯一起放入了河里。
微微阖眼,她默默念叨着什么。
萧怀沣在旁边坐着,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一错不错看她。
灯光黯淡处,她眉眼竟是越发妩媚温柔。
念诵结束,骆宁睁开眼,却瞧见萧怀沣伸手。
她下意识避开。
萧怀沣的手,停在原处:“不肯理我了?”
骆宁没说话。
萧怀沣静静看着她:“你要是恼了,可以发脾气。”
骆宁轻不可闻叹口气。
萧怀沣的手指按住了她眉心:“别叹气,是我有错在先。”
骆宁又将头偏开。
她着实乱了心神,想要冷静。可他就坐在旁边,叫她心中涟漪阵阵,无法静下来。
“王爷,我们怎么办?”骆宁终于开了口,“这跟我想象中的生活不一样。”
萧怀沣:“你想要……”
他话还没有说完,听到有人高声喊:“三姐,三姐!”
对面画舫停下来,雍王府的画舫靠近,两条画舫相距很近,有人高声呼喊。
而对面二楼,有人正看向骆宁和萧怀沣。
骆宁抬眸,就看到了王堂尧。那探究眼神,叫她格外不舒服,萧怀沣手里的暗器发出。
对面的人影一闪,竟避开了。
萧怀沣沉下脸,恢复了雍王的冷肃:“宵小之徒,藏在暗处偷窥。”
骆宁靠近他几分:“王爷,是朝廷命官。别明着动手,吵起来咱们不占理。”
她又有了几分亲近之意。
萧怀沣心中一动,面上没有浮动异色,很冷淡说:“本王不怕御史台,王妃别担心。”
骆宁靠近他。
他顺势握住了骆宁的手。
骆宁待要说什么,就瞧见萧怀沣冲暗处的人打了个手势。
她要问,已经被争吵吸引了注意力。
方才叫嚷的,是王珺的弟弟王瑾。
“闭嘴,吵死了。”骆宥在这边答了话,“我们画舫上没有你姐姐。”
“这是雍王府的画舫,我姐姐乃雍王侧妃。既出游,为何没有我姐姐?”王瑾和骆宥年纪相仿,一样冲动好斗。
他说完了,不等这边回答,他继续很高声说,“莫不是王妃打压,叫我姐姐不能见人?”
说罢,他又喊了句,“毒妇!”
骆宥简直气炸:“住口,你敢污蔑我姐姐?我要打烂你的嘴。”
他爬起来就要往对面画舫上跳,崔正卿拉住了他。
“远着呢,你跳不过去,回头落河里。”崔正卿说。
“我要告诉世人,雍王妃是何等恶毒、自私,嫉妒出身比她好、容貌才华远胜过她的侧妃!”王瑾继续说。
崔正澜也气不过,转身就想要翻过栏杆。
辰王一把攥住了她梳得还算整齐的发髻,似捏住了小猫的后颈,崔正澜没发动了。
“三哥,你松手!”她不悦。
还扯她头发,几岁了?
好烦人。
辰王:“消停些,这是怀沣的画舫,有人会出面。你跳过去做什么?给人家送把柄?”
崔正澜:“……”
也对,她是雍王府的侧妃。她在这里,王珺却不在,建宁侯府更有话骂王妃。
真讨厌!
王堂尧人在船尾,听到叫骂声往船舱赶,王瑾已经骂得不成样子了。
王瑾的话越骂越难听。
“闭嘴。”王堂尧眉心跳了跳,“不成体统!”
建宁侯府的画舫上,有不少亲朋,还有名伎柳娘子,这样叫骂,谁都不会好看。
然而话音未落,倏然有黑影飘然而至。
王堂尧立马拔出腰上软剑,黑影动作极快又麻利,一人抵住了他,另一人抓住了王瑾。
众人大惊。
建宁侯府的护院都在画舫一楼,不知楼上变故,听到有人高声喊“来人”,才急忙往上冲。
王堂尧与一人缠斗不休,另一个黑衣人直接击了王瑾一掌,朝向他心口。
王瑾几乎要被打得断气。
王堂尧大急,偏偏黑衣人武艺高超,他甩不脱。
他眼睁睁看着王瑾挨了一掌后,被扔进了渡河。
黑衣人毫不恋战,一个虚招击向王堂尧面门,趁着他预备抵挡的时候,转身就撤。
两个黑影配合默契,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王瑾被扔进了河里,半晌浮出水面,手忙脚乱大喊大叫:“救命,救我……”
又沉下去。
而后又自己浮起来,继续挣扎着要叫。
王家护院这时候终于回神,两个人脱了衣裳跳下水,把四少爷王瑾捞了起来。
王瑾呛了水昏死过去,被护院挤压着拍了水,半晌才醒过来。
王堂尧见闹成这样,吩咐下去:“开船!”
他只想赶紧离开。
方才那两个黑衣人,无疑是雍王的暗卫。可惜人家来去无踪,哪怕有人亲眼目睹,也抓不到把柄。
王堂尧在打斗中,虎口裂开了一个小口子,藏在袖底的手满是鲜血。
今晚着实很狼狈。
看着建宁侯府的画舫远走,骆宥半晌才笑道:“真过瘾!”
又问,“方才是谁的人?”
“肯定是雍王府的人。”崔正卿道。
骆宁与萧怀沣已经上了二楼,她悄悄挣开了萧怀沣的掌心。
骆宥眼眸发亮:“姐夫,方才那两个人身手真好。”
骆宁欲言又止。
骆宛也兴奋:“动作麻利极了,一转眼就叫那个人遭了报应。姐夫的暗卫果然厉害。”
骆宁忍不住轻咳。
叫什么姐夫?
规矩要守。骆宁嫁的是亲王,哪怕是她的弟弟妹妹们,也只能称呼“王爷”。
“雕虫小技。”萧怀沣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眸却亮得厉害。
辰王唇角有点笑意。
崔正卿最擅长作死。
他听了骆宥与骆宛的话,笑着打趣萧怀沣:“他们叫你姐夫,我能否叫你妹婿?”
“你不能!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手下无情!”说话的不是萧怀沣,而是崔正澜。
崔正澜的眼风要杀人。
什么就妹婿?她是看着王妃的面子,才没有逃婚的,凭什么要蹭她的称呼?
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只是侧妃,想的是雍王凭什么要占她便宜?
“……你不能。”萧怀沣终于开了口,“你们几个可以。”
他指了骆宥、骆宛等人,甚至把周淮圈进去了。
骆宁还想着方才落水的王瑾,又想到建宁侯府送进宫的白慈容,一时没顾上这点小事。
骆宛和骆宥就上赶着喊了“姐夫”,连带着骆宛的新婚丈夫,也叫了声姐夫。
辰王和崔正卿对视一眼,觉得萧怀沣今晚很快乐,简直有点飘飘然。
两人暗暗憋着乐:怀沣这情路,怎么走得又艰难又好笑的?
第313章 心有灵犀
这日,深夜方归。
回到临华院,众人兴头还很好,骆宁吩咐孔妈妈煮些宵夜吃。
“……有没有伤着建宁侯府那孩子?”骆宁问萧怀沣。
萧怀沣:“不算重伤,小惩大诫。”
骆宁了然。
她没有再多问什么。
夫妻俩吃了点宵夜,简单洗漱就熄了灯睡觉。
帐幔刚刚放下,萧怀沣抱了下骆宁。
他亲了她面颊:“睡吧。”
骆宁:“……”
在画舫上,她想跟他聊聊,回来后就不想多谈了。
前途不是谈出来的,而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回头望,一个结果上,凝聚了来时每一步的脚印。
萧怀沣轻轻搂了下她、亲了下她,就放开了,规规矩矩躺好。
骆宁从半下午到现在,思绪起伏过大,消耗了精神;又因为时辰太晚,她着实困顿,片刻进入了梦乡。
翌日,萧怀沣依旧早起上朝。
骆宁难得醒了,听到他窸窸窣窣下床;简单洗漱后,他又撩起幔帐上来,摸了摸她面颊。
骆宁装睡。
他重新放下幔帐,起身走了。
骆宁睡意全无。
天亮得比较早,院子里有仆妇打扫庭院的声音,她索性起来了。
上午理事。
半下午萧怀沣回来,给她带了两个佛手柑。
说是进贡的,太后叫他拿两个给骆宁玩。
“……庄子上送来的葡萄和西瓜,都用井水湃着了,王爷要吃一些吗?”骆宁问。
他带回来的佛手,一个足有两斤重,摆在炕几上清香浓郁,十分好闻。
“好。”他颔首。
他先去更衣,丫鬟们去端了洗净的葡萄、切好的西瓜进来。
他更衣洗脸出来,坐到了临窗大炕上,瞧见骆宁正在翻账簿。
“……还没忙完?”他问。
骆宁放下账簿:“过几眼,是秋兰对过的,我过过目。已经忙好了。”
她放下了账簿,净手过来和他一起吃西瓜。
“今天早朝上,郑氏派系的官员提出了立储。”萧怀沣说。
骆宁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乌润的眸,眸色里添了一抹紧张:“是不是吵得很厉害?”
“必然。”萧怀沣说。
内廷不肯封陈贵妃、不立储,就是怕波及朝堂。
因为此事名不正言不顺,大家都想分一杯羹。
没有到皇帝病危的时候,谁提出立大皇子为储君,都会遭到各方势力的反对。
一是大皇子年纪太小,他可能会夭折,二是他非嫡出。
郑家提出要把大皇子过继在郑皇后名下;其他门第与势力,自然不同意。
“风波一起,不知如何平息。”骆宁说。
她知道太后的担忧。
骆宁凑近几分:“王爷,您愿意立储吗?”
“最好立储。”萧怀沣说。
骆宁不解:“为何?”
你不是有意皇位吗?
“皇兄有个万一,本王不能继位。哪怕母后帮衬,名声上也有损。大皇子可以继位。”萧怀沣说。
骆宁沉默想了想,很快想通了,才开口:“您考虑的,是不是朝臣换更?”
萧怀沣眸色一亮:“阿宁,本王的心思,除了日夜相处的幕僚,就你能懂。”
骆宁微微垂了眼睫。
她是觉得,这才符合常理。
萧怀沣替骆宁出气,提拔陈美人为贵妃,他就必然不排斥立储,因为这一步棋的后面,肯定会跟着立储。
他不至于想不到。
郑皇后说过,大皇子年纪太小,需要人摄政,此人非雍王莫属;而大皇子无嗣,禅位更合理。
骆宁觉得,这些浅显的道理,其实不需要搞得太复杂,萧怀沣顺其自然即可。
那他为何要推动立储,想要扶大皇子继位?除了名声,另一个目的就是朝臣。
他摄政几年,可以换上对他忠心耿耿的朝臣,把门阀压下去。
萧怀沣学过帝王术,可他也是武将。武将行军时,“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想要登基、坐稳江山,萧怀沣首要不是堵住御史的口,而是有一批能忠诚于他、替他办事的朝臣。
他要储备力量。
所以前世他忍耐了八年。不单单是为了声望,也是他要把朝堂上的官员更换、布置。
只是前世的坎坷更多,时间更长,今生也许不需要。
“……最终必然要立储。”骆宁半晌抬眸,如此说。
萧怀沣点点头。
“立储,但不把大皇子寄养在皇后名下?”骆宁又问。
萧怀沣:“不可能寄养在她名下。以前也只是养在她宫里,立储后就会迁宫。”
“郑家不会答应!”
“要是郑家说了算,这江山就姓郑了。”萧怀沣道。
又说,“这些日子内廷外廷皆有波动,不少人会拜访你。你可能无法躲避。你可害怕?”
“我不怕,王爷放心。”骆宁道,“我懂王爷的意思,一定会处理妥当。”
萧怀沣颔首。
夫妻俩吃了些瓜果,萧怀沣还需要去趟校场,骆宁就把剩下的收拾一番,等着吃晚膳。
这日傍晚有些风,暑气散去,晚膳后副将牵了长缨大将军来正院玩,骆宁很开心逗狗。
长缨一到了骆宁跟前,就恨不能摇尾乞怜。萧怀沣以前看不惯,现在倒是理解了它。
晚夕睡觉的时候,骆宁还在跟萧怀沣聊长缨大将军,问它是什么品种。
萧怀沣:“进贡的狗,可能是选了最优良的种。”
骆宁再想要找一只像长缨大将军一样的狗,很难。
要是属于她就好了。
萧怀沣:“阿宁,你到底是怎么笼络住它的?”
骆宁无法解释。
她笑了笑:“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王爷。”
萧怀沣没有继续追问。
睡觉前,骆宁还把佛手拿到帐幔内,放在床头小柜子上。
清香四溢。
“真好闻。”她再三说。
萧怀沣趁机说:“内廷也是有些好处的。每年进贡的东西,都是这天下最好的。”
骆宁立马沉默。
萧怀沣侧头看一眼她:“不仅瓜果,还有其他……”
骆宁没有接话。她不想和他争执,也不想看他烦恼。她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太中听。
如果三年后她走了,雍王府的日子就是她一生中很短的时光。何必添堵?
她打断他,兀自躺下:“我困了,王爷。”
萧怀沣俯身下来,骆宁吓一跳,下意识想要翻身躲,肩膀被他按住了。
他轻轻的,在她唇上碰了下。
很克制,一触即收。
“你睡吧。”他道,把灯罩盖上了,帐内一片昏暗。
只有佛手淡淡清香萦绕不散。
第314章 昏招
郑氏提出立储,一石千层浪,朝堂上每日都会因此而争执。
皇帝犯了头疾,痛得他坐卧难安。
申国公请了一位擅长炼丹的道士进宫。
此举震惊了朝野。
无人不骂。
哪怕是撺掇皇帝服用丹药的魏王,也不敢公然举荐道士,更别说亲自送人了。
郑家为了立储,连这一步都毫不迟疑做了。
“……意料之中。皇帝的身体无力回天,怎么折腾对大局影响不大。”萧怀沣一日下朝回府后,与骆宁聊起了此事。
骆宁便说:“王爷,这是昏招。皇兄有个万一,郑氏会失了人心。”
百姓与朝臣的唾沫星子都会把郑氏和郑皇后淹没。
郑家这是饮鸩止渴。
就像当年雍王射杀祥瑞白鹿,而后皇帝重病,御史台借口攻讦了他好几年一样。
哪怕郑氏一手遮天,御史台也有借口骂他。
御史最不怕的就是权势。要是掌权者因他们的言论杀了他们,简直给他们立了千古名声。
“阿宁,此事本王推波助澜了。”萧怀沣声音很低,悄声告诉骆宁,“早年就在申国公身边埋伏了眼线,他不算受重视,只是这次很偶然机会进言,提出了送道士;这个道士,也是本王派人千辛万苦从南边寻回来的。”
骆宁微讶。
继而她笑了笑,“王爷,这一步棋很高明,也很有先见。”
“不过是看准了旁人的野心。”萧怀沣说,“阿宁,若现在有人提出能想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做本王的妻,本王也会一步踩入陷阱里。”
任何人在想要的东西面前,都会头脑发热。
权势争斗,与战场相似,却又跟北疆有天壤之别。
因为见血、不见血是两种战役,打法不同;申国公力壮魁梧,身边的谋士多半都是军师,面对盛京城里的权力争斗,缺少那么一点谨慎。
偏偏这点看似微末的警惕,会要了人命。
“……不单单申国公府没有考虑仔细,也因为大皇子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骆宁没接他的话。
他亲过她之后,说话越发直白。
骆宁甚至都会震惊他会如此表述,简直是明晃晃朝她进攻。
他像是改了策略与战法。
“没有郑氏血脉,又因本王提了擢升贵妃,他们才紧张。”萧怀沣顺着她的话,转回正题。
骆宁沉吟,还是说了:“王爷,我还以为您和申国公交情不错。”
“当年在北疆,他并没有亏待本王。可本王吃的苦,一样也没少。要说交情,也不过如此。”萧怀沣道。
他遭遇了很多的磨砺。
“严师出高徒”,他的确在这样的打磨中快速成长。
若心怀宽广、感恩,自然会说申国公给了他机会,教导了他;若心胸狭窄、记仇,便可以说申国公故意折磨他,替皇帝除掉他这个劲敌,让他死在北疆。
人与人的立场,纯看当事者如何解读。
萧怀沣而后的确成才了,也觉得申国公是苦心栽培,并没有特意苛待他;可有些苦,似乎也不是非吃不可。
他得到了很多,那些磨砺都是他的基石,他感激申国公。
这是他的想法。
至于申国公当时怎么想的,谁又知道?
萧怀沣还预说点什么,有丫鬟进来,说宋暮来了。
“请他进来。”萧怀沣道。
他去明堂见了宋暮。
像是有什么急事,萧怀沣脚步匆匆出去了,只是吩咐在旁边伺候的秋兰:“告诉王妃,别等本王用膳。”
骆宁在里卧听到了。
“这么匆忙,是出了何事?”秋兰有点紧张。
骆宁笑了笑:“无妨,王爷会处置的。”
她也担忧,不过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理事。
处理的是临华院一点琐事。
事毕,自己先用了晚膳,沐浴更衣。
从净房出来,丫鬟们在替她换床上的幔帐。
“细纱帐子凉快些。”秋华说。
骆宁自己拧干头发,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替我换帐子?”
“不是您自己说的‘帐子太闷了’?”秋华道。
骆宁:“……”
她早起时面颊有点红,是因为萧怀沣临出门抱了她片刻。丫鬟问起,她遮掩说帐子太闷。
自己都忘记了。
“换吧。”
此刻日头尚未落山,骆宁坐在临窗大炕上等头发干,一边做针线。
巾帕已经绣好了,她开始做个荷包;等荷包做完,就可以着手做鞋了。
萧怀沣直到深夜才归。
一身汗,他先去洗澡。
回来时,瞧见骆宁还坐着,他道:“还不睡?”
“等王爷呢。”骆宁道。
萧怀沣:“床上躺着慢慢说。”
骆宁道好。
把室内的烛火灭了,夫妻俩上了床,萧怀沣都没留意到换了帐子。
“阿宁,我是去处理镇南侯府的事。”
骆宁刚躺下,萧怀沣如此说,
她猛然坐起,“怎么了,谁出了事?”
“无人出事,是岳父。”萧怀沣道。
他细细把事情说给骆宁听。
自从骆宁嫁入雍王府,萧怀沣就在镇南侯府布局。一是保护小舅子,二是防止岳父作妖。
最近局势大变,建宁侯府送了义女进宫、陈贵妃迁宫、郑氏提出立储,有人开始“侧翼进攻”雍王府。
有人向镇南侯提起,勤国公府很想和骆氏联姻,因为勤国公府有位二十五岁还没有出阁的小姐。
如今这位小姐,高不成低不就,着实难以婚配,很中意骆崇邺。
骆崇邺鬼迷心窍,派人往余杭白氏送信,叫白家来“报丧”。
萧怀沣知道白氏早已死了,只是对外称养病。
目的是骆宁、骆宥不用服丧。
骆宥开始议亲了。要是服丧三年,就会错过最好的议亲年纪;而骆宁,服丧期间不能有孕,就必须安排侧妃的日子。
谁出的馊主意,难说,但对雍王府、对骆宥都不利。
骆崇邺却不会考虑儿女们,他只想到自己。
他动了心。
萧怀沣亲自登门,警告了他一番,又派人去把送信的人追回;再派人去余杭,掌控骆宁的舅舅白玉麟,叫他闭嘴。这些事,忙到了深夜。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适合报丧。
“这个男人,自私了一辈子。”骆宁听了,又躺回去,语气很冷淡,“他与白氏,真是天生一对。”
又道,“自私的人活得好,没有愧疚。”
第315章 软肋
骆宁夜里睡不着。
不是沮丧,她一向对骆崇邺不抱希望。
只是她想:“如何安置他?”
骆崇邺到底是骆宁的父亲、雍王的岳丈。他要是不小心踩了陷阱,骆宁与雍王府不可能不被波及。
门阀心思深。
萧怀沣算计旁人,旁人也不是吃素的。
雍王府铁桶一块,就从镇南侯府着手,一样可以痛击雍王妃,从而连累雍王。
偏最近萧怀沣似发癫,非要和骆宁“斗”,还想要赢过她的梦想。如此一来,骆宁的事也会牵动他。
就像立储,把老谋深算的申国公诓入局一样,别人也可以寻到萧怀沣的弱点。
骆宁翻了个身。
“……阿宁,你是害怕吗?”萧怀沣在黑暗中问她。
他声音清晰,很显然没有睡。
骆宁:“镇南侯是我父亲,他与我血脉相连。哪怕我不敬他,世俗也容不得我们造次。”
不仅世俗,律法也保障“孝道”,天子以孝治天下。
骆崇邺是一根软肋。
这根软肋暴露,有人已经留心到了。
说不定也有人已经知道白氏死了。
萧怀沣如此谨慎又严苛的人,要是因骆宁身后娘家满是筛子而遭殃,骆宁会很愧疚。
“得想个办法叫他消停。”骆宁说。
萧怀沣:“可以将他调往南疆。”
“焉知他不会闯出更大的祸?不行。”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侧过脸,在光线幽暗的帐内看一眼她。
骆宁也侧向他这边:“王爷不用管,我来安排。我娘家的烂摊子,我会收拾好。”
萧怀沣伸手,轻轻碰了碰她面颊:“可有了主意?”
骆宁避开他的手:“先回去看一眼,再做打算。”
她也有帮手。
骆家上下都感激骆宁,除了骆崇邺习以为常。
骆宁可用的人很多。
“我明日陪你归宁。”萧怀沣道。
“王爷,政务要紧,朝堂上风云诡谲,镇南侯府这点小事,着实不该叫王爷操心。您要是信任我,此事我来处理妥当。”骆宁道。
“我自然信你。”萧怀沣说,“若需要帮衬,只管开口。”
骆宁道好。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话,彼此睡下了。
翌日,萧怀沣又早起,这次骆宁也跟着醒了。
天气热,早起庭院没有一缕的风,闷得人心浮气躁。
“今日出伏,还如此闷热,恐怕是要下暴雨。”尹嬷嬷说。
骆宁:“要出伏了吗?”
“是。”
“才搬进来似的。”她嘟囔。
“日子过得快着呢。”尹嬷嬷道,“王妃,是出伏了就搬回正院吗?”
“好,你们这几日收拾收拾。”骆宁说,“等我先同王爷说了,选个黄道吉日,再搬回去。”
尹嬷嬷道是。
饶是如此热,骆宁趁着早上日头还不算烈的时候,回了趟娘家。
“侯夫人白氏已死”的秘密,不宜公开,哪怕旁人有此猜测。
骆宁只敢和祖母聊。
祖孙俩关起门,骆宁就把昨夜王爷亲自出面拦截消息的事,告诉了祖母。
祖母听了,气得脸色发僵:“糊涂啊!他不知听了谁的谗言,行这样自私之事。”
又说,“咱们如今是王爷外家,要什么勤国公府锦上添花?这是给王爷添堵。”
骆宁沉吟:“定是有人说了什么。细细查一查,从门房上的访客着手,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又低声告诉祖母,“朝堂上在吵‘立储’,风云四起,申国公府连道士都送进宫了。
爹爹又是王爷的岳丈,‘长辈’二字怎么也论得上,就怕他坏了王爷的事。”
祖母脸色更沉:“王爷庇护的,是咱们这一门的老老小小,他不能有个闪失。”
骆宁看向祖母:“咱们如何是好?既然有人下手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报丧’被中断,肯定还有后招。祖母,王爷要操心朝局,我要操持王府,防不胜防。”
祖母沉默着。
她同骆宁说,她会想办法叫骆崇邺先在府里几日,不给他出门;再查查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然后想办法斩草除根。
“我告诉二婶一声,要麻烦她帮忙。”骆宁说。
祖母颔首。
她派人去请二夫人。
二夫人持家,谁进门了她肯定会得到消息。
派出去的小丫鬟刚走到门口,二夫人来了。
她穿着夏布衣裙,手执团扇打风,还是被早晨的闷热激出一头一脸的汗。
她用巾帕擦了汗。
得知骆宁来意,她立马应下了:“我这两日就查。”
骆宁道谢。
既然回来了,骆宁顺道去了趟周姨娘的院子,找骆崇邺。二夫人说他最近都是歇在周姨娘处。
小周姨娘瞧见了骆宁,急忙行礼:“王妃。”
骆宁微微颔首:“我爹爹呢?”
“侯爷还没起,这便叫他。有些早,王妃可用过早膳了?”小周姨娘笑着问。
她眉眼有几分像白氏,就连那转动的眼神都像。
“在祖母那边用过了。”
小周姨娘吩咐丫鬟上茶,请骆宁在她起居的偏厅坐下喝茶,她亲自进去服侍骆崇邺起床更衣。
骆崇邺听说骆宁回来了,先是一惊,人都慌乱了三分。
他昨夜没怎么睡,直到黎明时候才堪堪阖眼,故而这会子才醒。
“侯爷慌什么?”小周姨娘笑着说,“王妃再如何尊贵,也是您女儿。如今还是父女,又不是君臣。”
到底只是王妃。
等哪一日她高飞做了皇妃,再怕她不迟。
骆崇邺听闻此言,镇定了几分:“你说得对。女儿女婿管老子的事,着实过了分。”
小周姨娘笑着为他整了整腰带:“这话不错,侯爷就该挺直腰板。”
又道,“侯爷做大事,想要休妻再娶,也是情理之中。勤国公府可是功勋世族,怎么跟一个商户女比?侯夫人早该自请下堂了。”
“还用她自请?她尸骨都化灰了……”
说到这里,骆崇邺声音顿住。
小周姨娘淡然一笑:“的确,回了娘家的女人,和去世了有何不同。”
她像是没听懂。
骆崇邺摆摆手,叫她退下去。
小周姨娘眸色一闪,便先出去了。
骆崇邺进偏厅的时候,骆宁没有喝茶。偏厅搁了冰,她还是有点热,用团扇轻轻打风。
“爹爹坐吧。”骆宁道。
骆崇邺:“……”
他没有和骆宁一般见识,坐到了她对面的炕沿上:“阿宁,昨日的事,你听王爷说了?”
“女儿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骆宁说,目光瞥一眼门帘之外绣了梅花的软面绣鞋。
“爹爹只是想结亲,给你们添些助力。”骆崇邺道。
第316章 背后“主谋”
骆宁与骆崇邺说话,小周姨娘一直在帘外候着,像个婢女一样等候里面的人叫服侍。
父女俩声音不高。
“……咱们侯府有了勤国公府做姻亲,对你们姐弟都是帮衬。”骆崇邺说。
骆宁:“若余杭报丧,我们姐弟皆要服丧,爹爹可想过?不说我与阿宣姊妹俩已经出阁、目前都还没有身孕,单说阿宥,他要守孝三年。三年不得议亲,你要他拖到何时?
阿宥如今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可以等他婚事落定后,再做打算。”
骆崇邺:“他今年才十四,服丧三年也不过十七。男儿要有青云志,怕什么年纪大,又不是你们姑娘家。”
“爹爹还是预备这么做?”骆宁问。
骆崇邺气不打一处来:“王爷不准,我又能如何?他着实没规矩,他是女婿,管老丈人房内事!”
“看样子,你只是不服气。”骆宁道。
骆崇邺:“阿宁,你也没规矩。你是不是以为骆家全靠着你?”
“是!”骆宁眉目转冷,“以前是,如今也是。要是靠着爹爹,咱们府邸比牛棚好不了多少。”
骆崇邺脸色难看至极,又不敢发火。
他死死攥着拳头:“阿宁,你休要看不起你爹!”
“爹爹觉得女儿哪里看不起你?是爹爹做了什么事,被女儿看不起?”骆宁问。
骆崇邺语塞。
小周姨娘这个时候端了茶进来。
她笑着把茶放在骆氏父女俩身边,笑道:“喝些解暑茶,王妃尝尝。天气这样闷热,火气不免大了些。”
骆宁没有喝茶。
她站起身:“爹爹,你好自为之。女儿这次回来,还口口声声叫了你‘爹’。若有下次,你这样为老不尊,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转身出去了。
骆崇邺把茶盏砸在地上。
小周姨娘急忙给他顺气。
“侯爷别恼。您可是王妃的父亲,这点怎么也改不了。应该生气的是她,您别发脾气。”小周姨娘说。
这天晌午刚过,黑云笼罩、霹雷滚滚,暴雨似瀑般倾盘而下,庭院很快积了一汪水。
大雨带走了暑气,从窗棂吹进来的风,带着丰沛水汽与凉意。
申时末,这场雨终于停了。天际的层云之外,竟有骄阳金芒;一段虹挂在不远处的树梢,格外绚丽。
尹嬷嬷吩咐人打扫院内院外的小径,把雨水冲上来的泥土、折断的树枝落叶都清扫干净。
骆宁也要处理一些琐事。
正忙着,骆宥来了。
他穿着蓑衣斗笠。
骆宁帮他解下蓑衣,摸了摸他的外裳,还好没有淋湿。
“半个时辰前就不怎么下雨了,我想着可以出门,别等过夜,叫你担忧。”骆宥说。
骆宁迎了他到偏厅临窗大炕上坐了,吩咐丫鬟上茶。
待丫鬟们推下去,骆宥才说了来意。
“小周姨娘是建宁侯府的人。那个想给爹爹做媒的,勤国公府,也跟建宁侯府走得近,他们家的姑娘,估计是想嫁给王堂尧,而不是咱们爹。”骆宥竹筒倒豆子似的说。
骆宁不意外。
这件事背后,藏着阴谋。
萧怀沣才打了建宁侯府的王瑾,王家定要反击。
又因为立储在即,王氏和郑氏交情不错,彼此帮衬,想要托住萧怀沣的腿。
骆宥见骆宁沉默,以为她不信,向她解释:“小周姨娘是周淮他们家的旁枝。
这个女人的父亲不对劲,是周淮的祖父老国公身边的人发现的。老国公派人去查,确定了消息,才派了周淮的大伯母告诉祖母。
老国公知晓周淮最近同咱们走得近,又跟姐夫同游,特意叫了他去,把此事告诉了他。周淮转而告诉了我。
爹爹想娶的,那个勤国公府的姑娘,她想嫁给王堂尧,则是正卿哥哥告诉我的。”
骆宁笑了笑:“看样子,大家都把你和周淮当个大人了。这么大的消息,也叫你们来传。”
骆宥脸上浮动坚毅之色:“我们本也不是小孩子。”
骆宁点点头:“是,你和周淮都长大了。不错,传得很好。”
骆宥眉宇有点得意,又立马敛去。
“大姐姐,祖母和二婶肯定还需要细查,把消息核实了才会告诉你。咱们怎么办?”骆宥问。
骆宁叫他附耳过来。
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萧怀沣从外头回来了。
骆宥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姐夫。”
萧怀沣微微颔首:“可是有事?”
“家里的事,各方打听了一些消息,我提早来告诉大姐姐一声。”骆宥道。
萧怀沣点点头,又问骆宁:“安排晚膳了么?”
“安排好了。”骆宁道。
三人用膳。
饭毕,时辰不早,萧怀沣领着骆宥去外院,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谢筝庭,他是个颇有学识的人,骆宁希望他可以“指点”骆宥几句,让骆宥将来能借“权臣”的势力。
第二个是宋暮。骆宁方才和骆宥商量了一通,办法很不错,萧怀沣赞同,不过需要宋暮提供一些东西。
宋暮擅长刑讯。
天完全黑了,骆宥才从王府离开回家。
萧怀沣进了内院。
骆宁已经沐浴过了,坐在灯下做针线。
她最近有点赶工,想早些着手把萧怀沣的“生辰礼”准备好。就怕下半年局势大变,事情更忙乱,到时候来不及。
萧怀沣先去洗澡。
回来时,换了夏布的中衣裤,他坐在骆宁旁边:“眼睛不酸?忙了一天,还要做这个。”
“还好。”骆宁说。
又说,“过些日子,再给王爷做双护膝吧。冬日骑马的时候用。”
萧怀沣:“……”
鞋还没有看到影子,就许诺了护膝,王妃也是很擅长“画饼充饥”的人。
“我且等着。”他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骆宁低头穿针,眼睫低垂。
“会觉得委屈吗?”他问骆宁,“建宁侯府与你没什么大仇,只不过是邱士东和白玉麟走通了他们的关系,他们便跟你作对。”
骆宁把针线剪断:“不委屈,我还等着白慈容的事落幕……”
建宁侯府要背个大锅,对萧怀沣的前途有利,这才是真正与骆宁利益相关的。
“阿宥长大了。”骆宁说。
他不仅果敢坚毅,还颇有智慧与谋略。
前世他被骆寅害得摔下马背,床上瘫痪不到两年就死了,来不及长大成才,着实可惜。
今生,他可以把骆家撑起来,骆宁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作为姐姐、作为骆氏女,她很欣慰。
第317章 骆宁下毒
两日内,骆宁得到了各方面的情报。
几乎与骆宥说得一致。
小周姨娘的确是隔壁周家的旁支,可她父女二人早已被建宁侯府王家收买。
勾搭骆崇邺、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勤国公府,也与王家利益纠葛到了一处。
勤国公府二十五岁的嫡女,是因孝期、未婚夫夭折耽误了婚事,长得清秀可人。勤国公府一直想把女儿嫁给王堂尧。
内有小周姨娘、外有勤国公府,两方夹击,骆家想要隐瞒的“白氏死讯”差点公开。
如今,骆家人人与骆宁利益一致,唯独骆崇邺觉得骆宁是他女儿,给他什么都是应该的,他才是威胁骆家的利器。
二婶、三婶分别来了趟王府。
一个是报信,把家里查到的,细细告诉骆宁。
一个是站队。骆崇邺想要叫三叔替他做事。三叔拒绝了,还让三婶专门告诉骆宁。
“……阿宁,以前我们诸多不对,可你不计前嫌,还替我们谋前途,我与你三叔都感激不尽。往后,我们跟你一条心。”三婶说。
不单单是三婶得了诰命、三叔得了官位,还因为三叔三婶瞧见了骆宁的庶妹骆宣的好运道。
骆宣是害过骆宁的,虽然没有成功。骆宁没有跟她计较,在她出阁时送第一抬嫁妆为她撑腰。
三叔三婶就觉得,骆宁心胸宽广,不看旧事、只看将来。
以前哪怕有什么不对,向她道个歉,将来好好表现,骆宁会接纳的。况且三房没害过骆宁。
果然,骆宁握住三婶的手:“我们是一家人,自然一条心。”
三婶满意而归。
萧怀沣派人叮嘱建宁侯府,以及关注朝堂上对立储的争执;骆宁处理内宅琐事,登门做客的贵妇人们,她也会逐一见见,与她们应酬。
内宅还在忙搬家。
出了伏,骆宁与萧怀沣搬回正院住。
临华院虽然好,到底院子小了些,规制都减缩。
长期住的话,还是正院舒服。
骆宁回来时,就发现正院翻新过了,竟也重新装了四根大铜柱;以及铺了地龙。
她诧异。
“冬日可以烧地龙取暖;明年伏天也不用搬家。”萧怀沣说。
从前他一个人住,没讲究这些;如今自然要处处精心,叫王妃满意。
另有鲜花瓜果,每日不断。
太后送了一次佛手柑,骆宁很喜欢闻,这几日总有新鲜的送过来,只是没太后送的那个大。
香味差不多。
回到正院的第一天早上,正好是七月二十五,两名侧妃过来请安。
王珺送上她做的鞋。
绣了海棠花的绸缎软面鞋,做工谈不上多精致,但做得一丝不苟,看得出一针一线都是王珺自己所为。
“辛苦你了,王侧妃。”骆宁笑道。
又叫秋兰,“拿一对翡翠耳坠子赏王侧妃。”
王珺道谢。
然后又说,她想回趟建宁侯府。
骆宁这次拒绝了她。
“最近朝政动荡,城里不太安宁。大家都在内院好好待着。要不然你们自己惹了嫌疑上身,我不好跟王爷交代。”骆宁道。
王珺大概没想到她会拒绝。
嫁过来半年了,每次她想要回去,骆宁从不阻止,甚至主动跟外院打招呼,叫她体体面面出门。
这次却……
王珺心口发沉,绞着手帕,没有讨价还价:“是,一切听王妃吩咐。”
骆宁颔首。
王珺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崔正澜,突然发话:“崔妹妹,你没有做点什么孝敬王妃吗?”
她头一回如此态度明确挑事。
骆宁眉心跳了跳。
她希望王珺一直安分守己,把这几年混过去,将来有个潜邸旧人的恩情,郑皇后不会亏待她。
可没想到,小小两次挫折,她竟也……
到底年纪小。
崔正澜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拿出一块巾帕,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一朵不成样子的花:“我做了巾帕,就怕王妃嫌弃,一直没敢拿出来。”
“都是心意,我不嫌弃。”骆宁说。
她接了过来。
王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看向那巾帕,针线像是刀刻,粗糙得不像话,应该是崔正澜自己做的。
她还以为,此事必定会难住崔正澜的。
谁能想到……
“我叫你做鞋,是因为你的针线比较好;叫崔侧妃做巾帕,只因她针线不太行。”骆宁笑着对王珺说。
王珺本想拿“王妃只叫我一个人做鞋”,暗示骆宁偏颇,却没想到这边早有准备。
她面色难看。
“既没什么事,你们散了吧。”骆宁端了茶。
王珺与崔正澜站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崔正澜想起什么,回身说:“王妃,我有件事忘了回禀。”
骆宁颔首:“不急。”
又对王珺道,“你先回吧。”
王珺只得应是。
骆宁留崔正澜坐下,拿出这巾帕:“你是讨要回去吗?”
——盂兰盆节那天,骆宁与崔正澜闲聊时,说起叫王珺做鞋,还叮嘱崔正澜要做点什么,免得回头王珺叫嚷“不公平”,让骆宁这个王妃难做。
崔正澜当时随便应了。
骆宁也没想到她这么快绣好了巾帕。
“不用。”崔正澜道,“是我大伯母那边传信,她可能这几日要拜访您。也是因为立储之事。”
骆宁了然。
两人说了几句话,骆宁拿出巾帕看了眼,笑道:“你这绣活,还不如我。”
“不是我做的,我院子里丫鬟做的。她特意模仿拙劣,看着像我做的。我连针都不耐烦穿。”崔正澜道。
骆宁:“……”
高看她了。
王府内院,也就是这些琐事。
王珺沉不住气,骆宁也不算意外。她到底也是年轻女子,经不住磋磨。
骆宁总希望少些麻烦。然而岂能事事如她愿?麻烦来了,就去解决,这才是唯一正道。
她耐下性子,等着娘家消息。
崔家大夫人来访,说些琐事。骆宁觉得她只是试探雍王府的态度,真正的目的还没提。
她不提,骆宁也按下性子不问。
七月最后一日,朝廷上关于立储的争吵还没有结果,但已经激烈了,两位老臣甚至动手,用笏板对打,把一个尚书打得鼻血横流。
朝廷上鸡飞狗跳,骆家的事也有了眉目。
“小周姨娘伺候侯爷喝酒,侯爷半夜失禁。今早请大夫针灸,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了。老夫人请王妃回去瞧瞧。”半下午,来报信的人如此说。
骆宁微微蹙眉。
骆宥是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用多了药,还是骆崇邺的身体太亏空,一点药要了他半条命?
她顾不上多想,立马回去。
二夫人做主,已经把小周姨娘关押了起来,防止她自尽。
第318章 抱紧王爷
骆宁从王府调了二十名护院,回了镇南侯府,以防万一。
二夫人的心腹妈妈在门房上等着。
瞧见骆宁回来,急忙上前行礼:“王妃!”
“侯爷人在哪里?”骆宁问。
“挪到了东正院,已经请了四名郎中,还用您的名义请来了一位太医。”
“怎么说?”骆宁问。
“中毒。但这个毒有些像中风,也不是常见的毒,郎中和太医都说一时诊断不出是什么毒,无法配制解药,都只是针灸排毒。”管事妈妈说。
骆宁带过来的二十名护院,两人随着她进了侯府内院,其他人都在外院。
她又问管事妈妈:“侯爷现在可清醒了?”
“醒了,不能动、不能说话,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越是这样,毒越发攻心脉,嘴都歪了。”管事妈妈道。
骆宁疾步进了东正院。
满屋子人。
连带着嫁到忠诚伯府的骆宛都回来了。
老夫人坐在床边。
三老爷、三夫人陪在老夫人身边;二夫人忙前忙后,诸事都落在她身上。
骆宛年纪最大、骆宥次之,其他几个孩子都小,缩在西次间探头探脑。
骆宁的护院留在门口,她进了里卧。
走到床前,骆宁叫了声爹爹;骆宥从西次间跟过来,站在她身后。
骆崇邺面容金紫,嘴唇乌青。似乎是刚刚挣扎了一番,他这会儿眼睛都直了,不认识人。
“爹爹,阿宁回来了。”骆宁声音有些哽,“怎突然这样了?”
太医安慰她:“王妃,这是中毒。要先找出是什么毒,再寻到解毒药方,慢慢调养就能恢复。”
另一位郎中接话:“幸好不是卒中。要是卒中成了这情形,就无力回天了。”
骆宁抹了眼角水光。
老夫人抬起浑浊眼睛:“别难过,阿宁,会好的。”
又道,“你也外头坐吧,这屋子里人太多,不利于你爹爹养病。”
骆宁应是。
前世,骆崇邺明面上死于中风,实际上是被小妾下毒。
这次要给他下毒,用一点毒药拿出小周姨娘,好拿住建宁侯府的把柄。
骆宁没想到,还是变成了这样。
她一时心情晦暗。
骆崇邺躺在这里,让骆宁一时觉得事情回到了原处,她可能还是会走前世的路,失去她的亲人,甚至性命。
所以,她眼角见了泪。
“大姐姐,你别难过。”骆宥不顾自己已经大了,像小孩子那样,握住了骆宁的手。
骆宁与他去了西次间。
骆宛与妹婿也在。
“……大姐姐,他们都在等人拿个主意,要不要报官。”骆宛低声告诉骆宁,“如果报官,就把小周姨娘送官。”
“祖母怎么说?”
“祖母大概是想家丑不外扬,没说话。”骆宛道。
骆宁:“听祖母的。阿宛,你上次还跟我说你家县主嫂子的谣言,足见‘人言可畏’,实话反而没人听。
所以,不管占不占理,藏起来才能免灾,也免得咱们其他人在外受人诟病。”
骆宛听进去了。
这么一番忙碌,骆崇邺换了三次衣裳,他每次挣扎都弄脏满身。
精神还是那样。
傍晚时,萧怀沣来了。
老夫人似找到了主心骨,问他:“王爷,您说这件事如何是好?我们都拿不了主意。”
“您把凶手给我,我明日去趟建宁侯府。看王家的意思吧。若愿意私了,也不算坏事;若是不愿意,就报官。”萧怀沣道。
老夫人看向其他人:“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忙说:“听王爷和老夫人的。”
老夫人又看骆宁。
骆宁点点头。
老夫人这才说:“麻烦王爷了。”
萧怀沣说了句“分内事”,就让副将带人先去羁押小周姨娘。还要再审她,拿到供词。
天色越来越晚,没人顾上吃饭,二夫人安排送来饭菜。
随意吃了点,老夫人让骆宁两口子先回,这边有骆家的人照顾。
骆宁点头:“我明日再来。”
骆宥送他们出门。
“……大姐姐,我按照宋先生指点的,没有多放药。是爹爹太胖,沉迷酒色,身体亏空太厉害。”骆宥解释。
骆宁:“阿宥,这是我的主意。他哪怕死了,罪过也是我的,你只是执行我的命令。不要自责。”
“不,大姐姐,这是我的责任!”骆宥忙道。
骆宁苦笑:“咱们争什么,不是小周姨娘下毒的吗?”
骆宥觉得她心情很糟糕。
他沉默着不敢接话。
骆宁上了马车。
萧怀沣让她依靠着自己肩膀,低声问:“舍不得?”
到底是父亲,有些感情?
“不是,我害怕。”骆宁说。
害怕命运跟她开个玩笑,在某一处急转直下,再次把她与亲人们都推向深渊。
只是叫骆崇邺中毒、呕吐,再拿出小周姨娘做文章,却没想到骆崇邺跟上辈子一样的症状。
只希望他别死。
上辈子他死得挺痛快的,骆宁希望今生他能拖几年。
“……王爷,帮我请顾院判吧。不管怎么说,保住我爹爹的命。”骆宁说,“我们不想守孝。”
萧怀沣用力抱着她肩膀,倏然问:“‘不想守孝’是心里话吗?阿宁,你是在害怕吗?”
萧怀沣心头的疑云很重,他却不知如何问。
“是,我在害怕。”骆宁答。
“为何?你以前深夜带着丫鬟去杀骆寅,一个人敢在破旧庄子上杀武将余卓,你并不胆小。为何突然就怕了?”他问。
骆宁用力闭了闭眼睛。
因为,杀骆寅、杀余卓是改变。改变前世的命运,重塑她与他们的因果。
可骆宁亲手把骆崇邺推到了前世一样的结果上……
她不是怕自己的心狠手辣,也不是怕带坏了骆宥。
她早已明白,善良只是一种自我修养,它不参与命运的构造。先活下去,再修缮自身的品德,骆宁不苛求完美。
她只是怕天道。
人如此渺小,在天道面前是否扛得过去?
她与骆宥的前世,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爷,我只是怕自己命不好。”半晌,骆宁才低声说。
萧怀沣轻声问她:“阿宁,你说你会占卜,你又怕命不好。你占卜的时候,我的命格好吗?”
“王爷的命格极贵。”
“那我借给你。”他抱紧她,“阿宁,我自愿把我的‘贵’借给你。你抱紧我。”
骆宁心头狠狠一颤。
她回手,抱住了他的腰。
萧怀沣双手搂抱着她,牢牢将她箍在怀里。
第319章 不敬王妃,就要挨打
顾院判去了趟镇南侯府,给骆崇邺诊脉。
“……混合了几种毒,配不出解药。不过毒性不算大,只是镇南侯平时不忌酒肉,淤积太深,诱发了卒中症状。”顾院判说。
又说,“哪怕不中毒,他也有中风隐患,撑不过两三年。”
骆家众人都听明白了。
骆崇邺得慢慢养,想要他恢复如初很难;但他一时间也死不了。
“他这个样子,就是中毒引发的,对么?”老夫人问。
顾院判点点头。
老夫人叫人拿了诊金,送顾院判出门。
骆崇邺消停了。
骆家众人包括老夫人在内,都暗暗在心里松一口气。没人指望他支撑门庭,他倒下不影响大局,可他的确会给家里添堵。
故而,这个情景喜闻乐见。
老夫人甚至暗示萧怀沣:“小周姨娘到底是骆家的妾室……”
就是说,别太计较了。
小周姨娘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帮了骆家一个大忙。
“祖母,一切有我和王爷。骆家家主被害,你们可关起门伤怀,外头应酬由我出面。”骆宁道。
老夫人点点头。
骆家拒绝了亲朋探病,只说镇南侯伤情不稳,还需要静养,随时有性命危险。
骆家近邻的周家,绑了小周姨娘的父亲,也转交给了雍王,卖个人情给骆家和雍王府。
小周姨娘父女俩都被刑讯。
的确是建宁侯府王家的人找了他们,叫他们引诱骆崇邺,为王家做事。
萧怀沣与骆宁押着小周姨娘父女俩去了建宁侯府。
“镇南侯已经遇害。此事闹到朝堂上,两家都难看。如今,建宁侯打算如何处理?”萧怀沣端坐,冷冷问。
建宁侯与幼弟王堂尧见了雍王夫妻俩;王夫人稍后才至,脸色发白坐在旁边。
“王爷,这是误会,我的小儿子被您的人打了、扔下水,发了好几日的烧,至今病恹恹……”
“建宁侯,你可有证据是王爷的人打了你儿子?”骆宁打断他的话。
“当时很多人亲眼目睹。”建宁侯道。
骆宁:“你报官,叫那些亲眼目睹的人出来做人证。”
建宁侯:“……”
暗卫蒙面打人,又来去无踪,哪里还找得到半点证据?
骆宁静静看着他,见他答不上来,语气越发冷凝:“谋害镇南侯,又污蔑雍王,建宁侯,你们王氏预备谋反吗?” 王家几个人脸色骤变。
王堂尧静静开了口:“此话言重了。”
“我爹爹生死未卜。顾院判都说了,他这次中毒太深,无法解毒。”骆宁道。
王堂尧哑然。
骆家没有报官,是因为“家丑不外扬”,小周姨娘毕竟是骆家的妾室,哪怕她实际上是王氏的细作。
闹大了,两败俱伤。
尤其是朝堂上最近风波四起。
“……这对父女不过是拿了管事的好处,谁知道他们暗地里做什么勾当?此事,王妃也定不了我们的罪。”一旁的建宁侯夫人说。
王家很有底气,从不把骆家放在眼里。
忌惮的只有雍王。
骆崇邺哪怕是死了,王家也能脱身,不沾染罪孽。
骆宁这时候来闹,着实可笑。
王夫人本不想掺和这些事。可大家在同一条河里,你那边投下巨石,波浪必要推动我颠簸。
局势里的每个人,天然就带着立场。
王夫人的女儿,一个是魏王妃,一个是雍王侧妃,不管是站在哪一方,她都恨不能骆家满门惨烈,骆崇邺立马死了才好。
若骆宁也能死了,给王珺让位置,也是最好不过。
“这些撒泼的话,你拿去官衙说。”骆宁道。
建宁侯脸色难看极了:“是你撒泼在先。细作未必不是污蔑,可她是骆家的妾室,轮不到你们来建宁侯府撒野!”
又骂骆崇邺,“色迷心窍,没见过世面,王妃应该反省自身,而不是推卸责任。”
只差把骆宁的出身摆出来。
萧怀沣听到这里,安静站起身。他脚步很快走到了建宁侯跟前,一拳头砸向建宁侯面门。
只用了三成力。
建宁侯倒地,只感觉骨头都裂开了,脑子嗡嗡作响。
王夫人急忙搀扶丈夫,脸色更难看:“你竟敢到侯府行凶?你还有王法吗?”
王堂尧挡在萧怀沣面前,浅褐色的眸光波动得厉害,语气冰冷:“朝廷尚未定罪,王爷这是滥用私刑!”
“他不敬本王的王妃,本王私下里教训他。你若是不忿,便去告本王。
王氏下毒,此事牵扯到了刑案。本想私下里解决。既王家无诚意,那便送大理寺吧。”萧怀沣道。
牵扯到了王堂尧的近亲,王堂尧需要避嫌,他可能暂时“赋闲”数日,被迫离开衙门。
偏最近立储在即,皇后需要他。
王堂尧脸色难看极了。 他给他大嫂使了个眼色,又道:“王爷,你可是打了人。没必要送大理寺。”
王夫人明白小叔子的意思,上前一步行礼:“王爷,此事如何赔偿,咱们细细商量。咱们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必叫外人看笑话?”
又对骆宁说,“王妃,若是报官了,镇南侯也要上堂。他如今病情不稳,经不起如此折腾。”
骆宁看一眼萧怀沣。
萧怀沣:“这是王妃娘家的事,王妃意下如何?”
骆宁回望王夫人:“不如王家拿个主意,告诉我如何善后,我再做计较吧。”
此事做完,她与萧怀沣离开了建宁侯府。
她叫建宁侯府自己想赔偿的法子。
此事一箭双雕。
既让骆崇邺消停了,也埋下了王家作乱的隐患。将来白慈容的事败露,今日这件事一起闹出来,足够王家背锅。
他们俩离开,王夫人不敢骂建宁侯和王堂尧,回到正院对着丫鬟仆妇们发脾气。
她快要气死。
好好的去折腾骆家,还安排眼线。
结果玩砸了。
没有让萧怀沣受损,反而把骆崇邺给伤了,建宁侯府惹了一身腥。
要是骆崇邺死了,建宁侯府再也脱不了嫌疑,说不定还要背负官司。
王夫人气得心梗。
“要是骆崇邺死了就好了,死无对证。”她想。
不止骆崇邺。
要是骆宁死了更好了,给王珺腾出位置。
“家里这些男人,一个个没远见。去算计骆崇邺做什么?就该对骆宁出手。只要这个出身卑微的王妃没了,我女儿就是堂堂正正的雍王妃。”
第320章 骆宁的手段
建宁侯的脸青了一块,是萧怀沣砸的。
“……他无脑又莽撞!”建宁侯骂道。
“他可不鲁莽,别小瞧了他。”王堂尧说,“他这次到咱们家,只是为了激怒咱们。”
又说建宁侯,“怎么动用了细作?”
小周姨娘是王堂尧安排的,他也告诉了建宁侯。但这次对骆崇邺出手,却不是他授意。
建宁侯听了,也微微吃惊:“我还以为是你。我不曾用你的细作。”
王堂尧脸色变了变。
丫鬟送进来一个巾帕,里面裹了一块冰,建宁侯用来敷脸。
“这个周氏,她发什么疯,突然就动手?”建宁侯问。
王堂尧沉吟:“她是遭了算计,不是她下毒的……”
“谁下毒的?”
“也许是萧怀沣。”王堂尧说,“这个关头,骆崇邺死了对萧怀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建宁侯授意小周姨娘和勤国公府,要把“白氏”死讯公开,目的仅仅是搅乱雍王后院,给王珺机会。
这是他夫人,以及他自己的私心。
王堂尧事后才知道。
他这些日子忙着在朝堂上布局,替郑皇后争取立储,无暇旁顾。
回家才听说,他大哥动用了小周姨娘,当时就不太高兴。
“……叫雍王妃守孝也没用,反而会提早暴露我的细作。”王堂尧如此说。
他大哥大嫂希望雍王妃“服丧”。服丧期间要避免怀孕,骆宁就必须把雍王的日子让出来。
如此一来,服侍雍王的机会可以落到王珺头上。
王珺有孕后,才可以彻底捆绑住王家与雍王府的姻亲关系。
王堂尧知道不行。
哪怕没了骆宁,王珺也没机会怀孕。雍王“天残”,骆宁至今还是一副姑娘相。
“……咱们如今怎么办?”建宁侯问,“万一骆崇邺死了,咱们脱不了干系。细作还在萧怀沣手里。”
王堂尧拧眉。
他不知怎么办。
如今非常被动,只有挨打的份儿。
“骆崇邺的大儿子不知去向,小儿子就不可能承爵。这个时候,请旨封骆宥为世子,陛下也可能借机发难,立储之事还没有理清楚。
不管是萧怀沣还是骆家,应该都会拼命保骆崇邺性命。”王堂尧说。
“既如此重要,难道不是萧怀沣对骆崇邺下手的?”建宁侯又问。 “骆崇邺不死,但重病无法折腾,也许才是萧怀沣要的。”王堂尧道。
建宁侯打了个寒颤:“这个人挺狠。与他较量,不能心存侥幸。可恨,咱们现在送了把柄到人家手里!”
王堂尧看向他哥:“是你送的。”
建宁侯:“……”
“你打算如何善后?”王堂尧又问他。
建宁侯:“我不知骆家想要什么。给点钱,还是田地、铺子?”
王堂尧静坐。
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沉默坐在那里不出声,想着他的心思。
也许,在建宁侯府替白玉麟、邱士东撑腰的时候,骆宁就把王家当成了仇敌;而王家,竟是丝毫不了解骆宁,也不知骆氏有什么贪念与目的。
是因为,他们地位低微。
一个才得了几年爵位的小门第,在任何权贵眼里都毫无价值。
雍王娶骆氏女,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认为雍王是被罚了。
可骆氏女又是怎样的人?
好几次大事情里,都有骆宁的影子;王家算计骆家,才开了个头,立马被打断,还被拿住了把柄。
只是雍王一个人的力量吗?
骆宁呢?
那个敢枕着人骨小憩的骆宁,她是个怎样的人?
“用京城一千亩良田,把细作换回来。”建宁侯放下裹着冰块的巾帕,最终如此说。
王堂尧:“立储关头,不要再添是非。你派个人去和骆氏商量。”
建宁侯叫他夫人去。
王夫人气得半死,还得去跑腿。
她去了趟镇南侯府。当家的二夫人接待了她。
因二夫人不是镇南侯夫人,她说话推三阻四,半晌拿不了主意。
“……老夫人说,一千亩良田换一位侯爷的命,王家着实太傲慢了。”二夫人回话说。
王夫人脸色很难看。
她来了三次,就确定了一件事:骆家不是狮子大开口,而是根本不敢做主。
没人愿意出头。
二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怕惹恼了雍王妃。
王夫人去回建宁侯:“如何是好?必须要去见雍王妃,此事才可以落定。”
建宁侯:“那你去吧。” “阿珺还在雍王府,就怕骆氏因此迁怒她!”
“不要抱怨,说这些丧气话,先把事情办妥。”建宁侯冷冷说。
王夫人气结。
她给雍王府递了名帖,骆宁倒是没有拒绝见她,客客气气请了她进去喝茶。
“三千亩上好的良田,一百两金子,此事就算过去了。”骆宁说,“我爹爹可是落下了病根,至今还不能下床。”
王夫人辩解:“那个周氏,她到底是你们骆家的妾室。真闹起来,你们也没脸,王妃何必如此狮子大开口?”
“那就闹吧。光脚不怕穿鞋的,王夫人。骆家的爵位,本就是我换回来的,被褫夺了去也没什么损失。可王家呢?”骆宁说。
王夫人心口狠狠一颤。
她回去后,忍不住对着建宁侯发了脾气:“这个骆宁,心狠手辣,她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怕,你惹她做什么?”
建宁侯气短,被骂得也恼火:“这些大事,不是你操心的。”
“不是我操心的,就别叫我去应酬,你自己同骆家和雍王商量去吧。”王夫人甩袖而去。
她还是觉得,先杀了骆宁是关键。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堂,毫无意义。
骆宁死了,才是对雍王的打击。估计雍王一时也顾不上立储,甚至有其他门第要给他续弦,他会忙乱不堪。
做事情,一定要抓稳主次。
王夫人觉得这些男人们一个个都没用。
他们只会做蠢事、说蠢话。
“我能靠着自己把这件事办成。”王夫人想。
十天后,骆崇邺终于能下床走动,有条腿还是不太方便;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他的头脑也混沌,总是忘事。
老夫人做主,替他辞了差事,从此在家里养病。
他这个样子,无法再作妖了;顾院判则说,他也不会死,毒算是按住了,只是损伤不可逆。
建宁侯府最终赔了三千亩良田、一百两金子。
雍王府把小周姨娘父女俩交给了建宁侯府,了结此事。
第321章 王爷故意逗她
镇南侯中毒一事,以骆家和雍王夫妻俩都满意的方式解决。
骆宥沉默坐在外书房,没顾上吃晚饭,他的乳娘樊妈妈端了宵夜给他。
问他怎么了。
“我总觉得,不够。”他同乳娘说。
乳娘没听懂:“什么不够?”
“惩罚。大姐姐竟得了良田和金子就放过了王家。这惩罚是不够的。”骆宥说。
“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莫要操心。京城附近的良田很难买,都在宗亲与权阀手里。他们不会卖。
建宁侯府能割出三千亩,家里很高兴。王妃想要的也许就是这些。”樊妈妈说。
骆宥表情放空。
樊妈妈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王妃出嫁、侯夫人回余杭养病,也不过半年时间,樊妈妈眼瞧着自家小少爷一天天大了。
不单单是个子长高、肩膀宽阔,还有他的眼神。
春芝自尽,他身体里贪玩好吃的小男孩已悄然死去。
他很多时候一个人独坐,沉默着,会考虑很多事,眼神变得深邃。
樊妈妈不敢小瞧他,收起了从前待孩子的心思,事事都要问过了他,才敢拿主意。
“吃些宵夜。”樊妈妈把筷子递给他。
骆宥接了过来。
他慢悠悠吃着,还在想心事。
大姐姐叫他下毒,他当时在想什么?
他想:“重一点,叫他一命呜呼。这个人拖累我们太重。”
但他又想起他姐夫的话。
他姐夫说,“你们家很多事,无法拿到明面上细讲。不能细说,爵位就不能自然落到你头上。”
骆宥当时回答姐夫,“我不在乎爵位。”
他没有撒谎。
他不稀罕继承这侯府。不要骆崇邺的任何东西,只想要他死。
骆崇邺死了,大姐姐就不会腹背受敌。
骆宥与大姐姐艰难求生,还要被骆崇邺背刺,他忍无可忍。
他的热血都冲到了脑子里,只想除之后快。
但姐夫又说了,“爵位是你姐姐赚回来的,别辜负了她。那是半条命求来的。”
骆宥顿时冷静了。 他依照宋先生的指点,往小周姨娘那边的酒水里放毒。
适量的毒。
他掌控住了自己妄图多加一点的手。
他不怕谋杀骆崇邺,他只是不想大姐姐的心血白费——为的,是骆崇邺不死,骆家爵位暂时不落空。
如果骆崇邺突然死了,他还没有请封世子,长子又“云游”不在家,朝廷可以随意指一个继承人,也可以直接收回骆家爵位。
事后,骆宥唯一的担心是,万一药量不够,骆崇邺只是小小受伤,继续捣乱怎么办?
还好,天公作美,骆崇邺本就亏空的身体,经不得如此一击,他倒下了。
骆宥吃完了宵夜,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他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又似沉思。
乳娘看着他,觉得他的身上长出了棱角。
有些冷酷。
他的手腕,虬结了青筋,一年多练长枪,腕骨精壮有力。
成熟得太快了。
这是好,还是坏?
但乳娘知道,少爷心里还有她、有挚友周淮,有身边忠心耿耿的几个小厮,还有他的姐姐雍王妃。
也许,这些就够了吧?其他不必要的牵挂,只会拖累一个人往前的脚步。
无人依傍,自己就要学会甩脱不必要的负累,快速壮大。
“少爷,早些歇了吧。”乳娘轻声说。
骆宥点点头。
他没反对,但也没回房,一个人在夜穹下站了半宿。
骆宁也在看星星。
白日她与萧怀沣下棋,而后两个人歇午觉。
他在帐内吻她。
骆宁软绵绵靠在他怀里,萧怀沣差点失了控。
骆宁悄声说,她可以换个方式服侍他,仍被拒绝。
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妥协,而他不想要这样结果。
他去了趟净房。
回来时,夫妻俩说话,萧怀沣又亲她。
就这样闹了一个时辰,两个人都累了,慢慢睡着后,竟是一觉睡到了黄昏,醒来时照在后窗的夕照格外璀璨。
睡得太多,夜里睡不着。 幸而夜风里少了暑气,微凉,庭院又有一株桂花树早早开了花,浓香馥郁。
两人散步,牵了长缨大将军,萧怀沣带着骆宁去了校场。
他与几名王府护卫首领过招。
骆宁与长缨大将军在旁边看。
她一错不错看着他。
看他挺拔英姿、看他流畅招数,看校场明角灯疏离光线下他好看的眉眼……
再多看几眼,记在心上。
这么一番折腾,回来洗了澡已是深夜,还是无睡意,故而两个人坐在临窗大炕上下棋。
天南地北闲聊。
朝政每日都说,这几日也没什么新鲜事,故而骆宁说起了胡七山。因为她叫秋华去胡家看了顾湛。
胡七山的家眷先到京城,他自己则是这两日到的。
“……我要把胡七山安排到京畿营。”萧怀沣同骆宁说。
朝廷的军,分三种:府兵、禁军和藩镇兵。
府兵是各处州府的,平时还需要种田;藩镇兵则是边陲的,不用种田,只需操练;另有一种,就是禁军。
禁军是负责守卫京师的,配置优良、战斗力强。
统领京畿营的,一般都是皇帝心腹,现在则是崔将军,崔太后的兄长,皇帝和萧怀沣的母舅。
当年第一个拥护萧怀沣登基的,不是他大舅舅,而是执掌兵部、手持麟符的申国公、郑皇后的叔叔。
“……大舅舅会同意让胡七山去京畿营吗?这个人,明眼人都知道是王爷心腹。”骆宁问。
“还不知。”
“王爷预备如何说服大舅舅?”骆宁又问。
萧怀沣:“去求求他。”
骆宁:“……”
萧怀沣眼睛微微一弯,示意骆宁可以收子了。
骆宁眼睛都没看棋枰,就如此轻松赢了一盘。
她知萧怀沣在故意逗她。
他竟会逗她了。
骆宁觉得自己招架不住,又觉得浮动笑意有点太放松了,就低垂眼睫,压抑着情绪。
萧怀沣瞧见了,只当她以为自己故意不说实话,是不肯把军事上的安排同她讲,心里不快。
他便道:“我的确是打算去和大舅舅聊聊。大舅舅未必没有求我的事。哪怕没有,在这个关口,大舅舅也会愿意卖个人情给我。”
说着,他继续道,“实在不行,就调胡七山去封地。” 还说,“我是宁愿他留在京畿营。这天下的军营,京畿营是最严苛的,对他有利。”
骆宁抬眸,眸光温软:“可需要我帮忙?”
“怎么帮?”他很配合问。
第322章 惊喜是什么?
萧怀沣对骆宁很好。
这也许是他的“战略”,可骆宁不反感。她实实在在得到了呵护。
她最在意这点了。
父母对她的轻视,她自幼就缺少这点偏爱。有个人慎重把她放在心尖上,她岂能不感动?
只是害怕。
没有勇气。
怕自己不是命运的宠儿。怕上苍还要折磨她,叫她因此刻的情谊而做出错误决定,受尽前世那样的磋磨。
骆宁不改初心。
她想要做点什么,来回报萧怀沣对她的好。
她不能牺牲的是亲人、性命;可以牺牲的是名誉、威望,甚至她的财产。
恶名她可以背。
怎么帮萧怀沣,自然是听命行事。
“……我听王爷吩咐。”骆宁说,“我可以去崔家走动,见见大舅母。王爷不能直接对大舅舅说得话,我与大舅妈能传达。”
萧怀沣握住她的手。
肌肤细腻凉滑,手掌纤瘦单薄,萧怀沣轻轻握住:“你我夫妻同心,就无难事。”
骆宁看向他眼睛。
萧怀沣用力拽了她,她顺势起身,坐到他怀里。
他吻了吻她青丝。
“阿宁,快要过中秋节了。”他搂住她的腰,如此说。
“是。过节的安排,我这几日就吩咐下去。除了要给老管事们放赏钱,还要给他们的假,要他们也歇歇。”骆宁说。
萧怀沣:“今年会有个惊喜给你。”
骆宁抬眸:“惊喜?是什么?”
“都说了惊喜。”他道,“中秋节咱们去赏灯。”
“还跟三哥他们一起吗?”
“不了,就咱俩。”
骆宁轻笑。
“怎么,你不愿?”
“盛京城里赏灯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哪怕不约,回头也会碰上的。”骆宁道。
萧怀沣:“这话不错。”
骆宁还以为他会说“便约好一起”,他却道,“到时候碰上了装作不认识。” 骆宁:“……”
夜风不燥,夫妻俩不下棋,也不再说朝政,安静依偎着说些琐事。
“不用进宫陪母后赏灯吗?”骆宁问。
“不必。自然有人巴结她,咱们不去凑趣了。”萧怀沣说。
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阿宁,别太操心母后,当心一腔赤诚空负。”
“王爷怕母后辜负我?”
“她没有多余的感情。今日看你好,无非是你不挡道。”萧怀沣说。
骆宁:“王爷,您一直记恨当年母后和大舅舅联手,逼得父皇送走你,对吗?”
萧怀沣沉默。
半晌,他嗯了声,算作回答。
“我们再看看,好不好?”骆宁说,“只要母后和大舅舅妄图伤害我们,我们就撤回来,不理他们了。”
萧怀沣:“过家家?”
“朝廷上的老臣们还用笏板打架呢。那样权威深重的地方,不也像是过家家么?”骆宁道。
萧怀沣点点头。
过了午夜,夫妻俩才有了点困意,便去睡了。
中秋节前夕,骆宁应付各处的人情往来。
王府悬挂了灯笼。
八月初十,骆宁回了趟娘家,给家里送节礼。
她的节礼极其丰富。
骆宁去了祖母的院子。
祖母问她:“可要去看看你爹?”
“爹爹怎样了?”
“还是那样,说话不利索,记性也不太好。不过照顾他的人很多,没有亏待他。”祖母道。
“那很好。我就不去看他了,他不喜我。”骆宁道。
祖母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她只是安抚骆宁几句。
骆宁没有难过,她已能坦然面对她与父母的薄缘。
她不去看骆崇邺,是因为她让骆崇邺变成了那副样子。她不内疚,这是她的选择,可她也不愿意去观赏骆崇邺的痛苦。
把玩骆崇邺的遭遇,不会叫骆宁快意。
这些选择是不得不为,骆宁并不以此为荣。 她这次借着送节礼,也是问问骆宥议亲的进展。
“选了谁家的姑娘?”骆宁问。
老夫人说了三家。
“……我最中意的,是福清大长公主的小孙女。福清大长公主的驸马姓宋,家族远在庆阳,只大长公主与驸马、孩子们生活在京城,人事简单。”老夫人说。
骆宁:“咱们能攀得上公主的孙女了?”
“毕竟是雍王的小舅子。别说公主,藩王派人来说媒的也有。”老夫人道。
骆宁:“那咱们家有些托大了。”
“我与你二婶再三商议。结亲是为了连两族之好,也要看看对方人品。
福清大长公主的小儿媳,娘家曾经犯了事,出嫁姑娘受牵连,公主却庇护了她,以出嫁女的名义替她断了亲,保全了她。
由此可见,福清大长公主这个人仁厚,不怕事。家族有起落是常事,能经得住风浪才可靠。”祖母道。
骆宁听罢,点点头:“我与福清大长公主不算熟。端阳节宴席上肯定见过的,不过没什么印象。
回头我叫王爷打听打听。既是公主主动开了口,咱们高攀也有底气。”
尹嬷嬷和何嬷嬷以前提过福清大长公主。
没提到太深的事,只说她运气不错。
骆宁又问,“宋小姐今年几岁?”
“十四,只比阿宥小三天。”老夫人说。
骆宁心中有数。
又问,“彼此相看过没有?”
“准备后天去法华寺上香,叫孩子们见见。”老夫人说,“若两边都满意,过完节就要交换庚帖了。”
又问骆宁,“你要去看看吗?”
“不了。相看本就是看个缘分,咱们兴师动众,反而叫人看轻了咱们。”骆宁道。
“这话在理。”
骆宁如今是雍王妃,人家结亲就是图这一点。
才相看,就把最大的底气端出来,的确显得骆氏轻飘,难以叫人敬重。
况且雍王妃在场,对方态度又是不同,需要考量很多。
万一委委屈屈结了亲,往后成仇,反而失了结亲的意义。
骆宥要娶的女子,将来是骆氏主母,全家都依仗她操持中馈,首要一点肯定得“你情我愿”。
骆宁最关心的,莫过于弟弟婚事。
问完了,她就回了王府。
她派人请陶伯,让陶伯再细细打听福清大长公主府的事,以及那位要与骆宥相看的宋四小姐人品相貌等。 到了晚膳时辰,萧怀沣还没回来。
骆宁不免诧异:“王爷没回府?”
她正说着,临华院来人,对骆宁说:“王爷在临华院用膳,叫王妃不必等。王爷还说,王妃早些睡,他今晚要歇在临华院。”
骆宁:“……”
第323章 王爷准备的惊喜
歇在临华院?
骆宁听了这句话,怀疑自己幻听。
吵架时候都恨不能回到正院来住,怎好好的要一个人歇临华院?
骆宁着实意外。又很快冷静下来,想起他说“惊喜”。
中秋节的惊喜,莫不是花灯?
要给她做个花灯吗?
“我乱猜什么?这下好了,惊喜没了……”
她吩咐传信的小丫鬟:“跟石妈妈说,要照顾好王爷。”
小丫鬟应是。
骆宁一个人用晚膳。
她脑海里想着福清大长公主府的事,心不在焉吃饭。待回神时,发现布菜的人是秋兰和何嬷嬷,她们俩一脸紧张。
骆宁知她们误会了。
她笑着说:“王爷没有同我置气。他前几日还说,中秋节要送我一个惊喜。许是准备此事去了。”
秋兰与何嬷嬷松了口气。
骆宁又说,“福清大长公主府要跟我娘家结亲,快要相看了,我心里在掂量这件事呢。”
何嬷嬷脸上的担忧散去。
“福清公主性格闲散;驸马出身庆阳望族宋氏,远离京城。真是个富贵又闲淡的门第,姑娘肯定教养得知书达理。”何嬷嬷说。
骆宁:“我祖母也是看重这点。盛京城里的望族,多多少少卷入朝政大事里,骆家门第低微,经不起折腾。”
何嬷嬷夸老夫人有远见。
骆宁这厢收拾,便歇下了。
这几日萧怀沣没来,骆宁感觉很轻松,她快速把过节诸事分派下去。
八月十四一大清早,她叫来两位侧妃。
“……这是过节的东西,你们回头叫管事妈妈去库房领。如何分派给自己院子里的人,你们自己做主。”骆宁先给了她们一张单子。
不待她们说什么,又给了另一张礼单,“这是给你们娘家的节礼,早上陶伯就遣人送去了,你们过过目。”
王珺与崔正卿行礼道谢后,把两张单子接在手里细看。
东西很多。
雍王府不缺钱,而骆宁在规制内做到了最大方,丝毫不怕花王爷的钱。
“东西这样多,可以好好过个节了。”王珺说,“多谢王妃慷慨。”
“过节嘛,就是要热闹,大家都高兴些。”骆宁道。
王珺眼眸微闪:“王妃,过节我们是陪您和王爷,还是回娘家?” “那天我与王爷有些应酬,可能不在府里,你们不必陪我们;外头局势仍不安,王爷怕你们被有心人利用,还是待在府里吧。”骆宁笑道。
她语气恬淡,表情温柔,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或者得意。
她已经能习以为常伤害侧妃们了。
王珺的齿关有点酸,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她很是想念郑嘉儿。
要是郑嘉儿没闹出大事、没一直被禁足,现在她就可以做利箭,把王珺不好意思说的话,刺向骆宁。
“……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骆宁道。
崔正澜答:“已经很好了,多谢王妃。”
王珺跟着答:“多谢王妃。”
骆宁预备叫她们俩退下去。
不成想,萧怀沣却回来了。
不止他,身后还跟着四名家丁,抬了用红绸罩着的巨大物什。
众人忙退让到旁边。
侧妃她们向萧怀沣行礼,萧怀沣只是略微点头。
骆宁站起身:“这是什么?”
“花灯。”萧怀沣直接说,“放到东次间去吧。”
尹嬷嬷应是,急忙前头领路、打帘,让家丁把东西抬进去。
王珺与崔正澜还站在那里。
“事情忙完了吗?”萧怀沣问骆宁。
“安排妥当了。”骆宁道。
萧怀沣:“进来看花灯。”
王珺在身后向他行礼,高声喊:“王爷。”
萧怀沣停下脚步,看向她。
眼眸漆黑幽静,不言不笑时有威压,叫人透不过来气。
王珺快速低垂了视线,不与他对视:“王爷,妾身想讨要您一个鞋样子,也替您做一双鞋。上次替王妃做了。”
萧怀沣转了视线,看向骆宁:“王妃,可是有人不懂规矩?”
他是说,侧妃越过正妃,直接和他说话,是坏了规矩。
其实这是可以的。
侧妃不是奴婢,她们与正妃一样,王爷才是唯一的主子。
但萧怀沣明显在抬举骆宁。 王珺大户出身,听得懂这些话,她脸色刷地惨白。
骆宁已经开口解围:“没有,王侧妃同我说过了,想给王爷做双鞋。瞧见了王爷,她有些紧张。”
又对王珺道,“你有心了,不过王爷的鞋有专门的人做,不必劳心。退下去吧。”
王珺额头见了冷汗。
骆宁在此刻没有落井下石,王珺一时情绪复杂极了。
她应是,向萧怀沣与骆宁行了福礼,转身出去了;崔正澜也行礼告退。
明堂只余下骆宁与服侍的人,萧怀沣脸色放缓:“方才怎么回事?”
“无事,王侧妃有点沉不住气。”骆宁道。
萧怀沣蹙眉:“给她禁足几个月,就能沉得住气了。”
骆宁:“……她还好,目前没犯什么错。我自会裁夺,王爷不必担心。”
又笑道,“王爷买了什么花灯?”
萧怀沣:“不是买的,本王自己做的。”
语气平淡。
骆宁:“……”
她进了东次间。
红绸揭开,骆宁与管事妈妈、丫鬟们都呆住了。
是一盏半人高的旋转花灯,分上下两层。
上面是仕女图,下面是花草。一共三十六面,每一面的画都精致。
“王妃,这美人像您。”桃叶在旁边惊呼说,“这幅也像……”
蔺昭笑说:“这幅更像。”
上层十八幅美人图,每一幅都是骆宁。画得好,细节抓得也好,熟悉的人一眼看得分明。
骆宁听辰王和崔正卿说过萧怀沣的仕女图画得好。
她见过几次,的确很好。
但如此传神的仕女图,她还是头一回见。的确好,光“很像”就很难做到。
骆宁先是震惊,而后慢慢红了脸。
众人都噙了笑。
尹嬷嬷笑着说:“的确好看。都退下去吧,给王爷上茶。”
几个人悄然出去。
骆宁看着灯笼,一时说不出话。
怪不得好几日不回正院,原来是没日没夜忙这件事。 骆宁长这么大,头一回收到如此用心又昂贵的礼物。面颊热浪散去后,她眼眶湿了。
“……怎哭了?”萧怀沣上前揽了她的肩膀。
骆宁依靠着他。
第324章 怀沣,回家再说
骆宁依偎在他怀里。
她猜测他会做个花灯给她。上次送生辰礼的时候,他提过他会做花灯。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做了个“灯王”给她。
是比照去年他们在集市看到的灯王做的。
仕女图都是他自己画的。
他画得很像她。
骆宁从一幅幅画上,瞧见了自己的剪影,或娇媚或温婉或贞静,每一幅都很美好。
她似个透明的泡沫,是他的目光、他的笔锋,将她勾勒了实体,让她生了血肉。
骆宁靠在他怀里,眼睫沾湿。
萧怀沣伸手为她抹泪:“别哭。往后每年做一盏,可好?收拾出一个院子,专门做库房放这些花灯。”
她破涕为笑。
“王爷有心了。”她道,“多谢王爷。”
萧怀沣勾起她下巴:“怎么谢?”
“……我再给王爷做一件中衣?”骆宁说。
萧怀沣:“你已许诺了三样,我一样都没瞧见。”
骆宁:“……”
“可有更实惠的道谢,王妃?”他问。
头微微低垂,靠近她几分。
骆宁想到“缴械投降”。
她的心,狠狠一揪。
花灯很好,他也很好,可如果没有韶阳的阳光作为牵挂,她的生命以什么为源泉?
骆宁不知道。
她挣扎得太厉害,心口倏然一刀,左右为难,顿时疼得见了血。
“……私下无人,叫我怀沣,可使得?”他又开了口。
骆宁抬眸。
她泪眼婆娑,瞧见了他黑眸中的笑意。
骆宁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瞧见那种傲慢、冰冷与深邃;相反,是温和,似春风般。
此刻,笑意装点之下,他的眸光格外明亮。
骆宁福至心灵,抬头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怀沣。”
他的眸色瞬间转炽。 唇覆盖住她的,他的吻很紧很急,似要把她席卷入他身体。手臂收紧,将她牢牢抱住。
骆宁唯有攀附着他手臂,才能站稳。
良久他松开,两个人都有点喘。
他轻轻蹭着她面颊:“阿宁,今日不谈输赢。我很高兴。”
骆宁贴着他。
她也是高兴的。
人生似乎没有太多趣事,平庸中忙忙碌碌,可这一刻,她的脑海里炸开了花,绚烂得很持久。
她知道自己快乐。
她在快乐中晕了头,甚至想:“我投降吧。”
韶阳又真的好吗?
其实,她重生就在回京的路上,韶阳是上辈子的事了。
记忆里的韶阳,都是十几年前了,是否被她篡改了太多?
而雍王府是真实的。骆宁在此刻,得到了罕见的愉悦,这些才弥足珍贵。
她的目标,轻易被他撬动了,她的阵地前线坍塌了大半。
萧怀沣却道:“今日没空陪你,要去见大舅舅。等我回来吃晚饭。”
“好。”骆宁说。
萧怀沣整了整衣襟,半晌才去更衣,出门去了。
骆宁一个人在偏厅坐了很久。
她看那盏巨大的花灯。
一幅幅图看过去。
一上午她都没出去,也没喊丫鬟进来服侍。她如痴如醉看着,品尝方才的情绪,似沉入美梦里。
直到宫里来人。
太后和郑皇后分别给雍王府赏了中秋节的节礼。
骆宁接了东西,赏了送礼的太监。
礼品摆在东次间的炕上,骆宁与心腹等人一起看。
一边是太后送的,一边是皇后送的。
太后这边有月饼、西瓜石榴等瓜果、桂花酒、金子做的一对小兔子、花灯,以及首饰和布料。
皇后送的,则是月饼、花灯。
“……赏了东西,明日要进宫道谢吧?”尹嬷嬷问。
骆宁:“是。赏了东西,就必须进一趟宫。” “王爷好像不太想去。”尹嬷嬷委婉说。
骆宁笑了笑:“这有什么办法?宫里规矩如此,又轮不到我与王爷做主。”
她倒是很乐观。
尹嬷嬷见她心里有数,不再说什么。
宫里赏赐的月饼,用宫制模子印的,放在谁家都是体面;而这东西,可以转而送人。
拜月时候摆出来,很体面。
骆宁叫人送一些去镇南侯府,又送一些给崔家大夫人。也许太后会赏崔家,不过骆宁正在与崔氏套近乎,礼多不是坏事。
剩下的,还送了些给自己堂妹骆宛。
傍晚时萧怀沣回来,摆饭的偏厅插了桂花,芬芳四溢。
骆宁看他脸色,笑道:“王爷心情还不错。大舅舅答应接纳胡七山了?”
萧怀沣:“他叫我别掺和立储的事,我也应了他。”
骆宁:“原本王爷就可以置身事外。现在吵的,根本不是立储,而是把大皇子养在皇后名下与否。”
崔家的态度,其实与雍王府一致。
但崔家似乎看不透萧怀沣,以为他不想立储。
“歪打正着。”萧怀沣说,“阿宁,你嫁过来之后,我的运气好了很多。”
骆宁:“……”
吃饭时,骆宁把宫里送节礼的事,告诉了萧怀沣。
明日早起,她要进宫一趟。
萧怀沣:“我陪你去。”
骆宁颔首:“好。”
翌日中秋节,天高气爽,碧穹万里无云,早起的风凉丝丝的,丹桂浓香混合其中,心旷神怡。
过节,朝廷休沐三日,萧怀沣与骆宁很晚才起床。
不紧不慢用了早膳,先去集市上逛了逛,骆宁买了两样小礼品,这才进宫去。
骆宁把泥塑的小兔子香炉送给太后。
“……红泥做的,可以点香,瞧着挺好玩的,给母后看看。”骆宁说。
太后果然很喜欢。
“你有心了。”太后说。
太后没什么话想说,仅仅是想见见孩子们,说些家常。
这边说完,有位长公主进来向太后请安,骆宁就去了郑皇后宫里。
萧怀沣仍陪着她。 郑皇后着朝服,一派肃穆端庄。她生得好,姿容绝俗,这段日子憔悴了几分,也不损她的好气色。
她却是欲言又止。
她的话,不像是对骆宁说,而是对萧怀沣说。
萧怀沣却不想聊。
骆宁看看他们俩,决定站萧怀沣这边。
她对郑皇后说:“皇嫂,母后留我们吃午膳,我与王爷便先告退了。”
郑皇后微微颔首。
骆宁与萧怀沣出来,她似乎很想问问,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他叫骆宁留下来做他的妻,是否考虑过将来?
“阿宁,你是不是听到过什么传言?”萧怀沣突然问她,“关于我与郑氏……”
骆宁被他吓一跳。
“怀沣,回家再说。”她道,眼中有些恳切。
这是宫里。
这话不能在这里讲的。
萧怀沣紧绷的面颊瞬间缓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点笑意。
他不顾内侍跟在身后,握住她的手:“好,回家再说。”
第325章 骆宁为什么怕死?
中秋节,骆宁与萧怀沣没有留在宫里用午膳。
萧怀沣借口有事,要先走。
太后见状,只叮嘱他们出宫慢些。晚上出去赏灯留心,别磕了碰了,就让他们走了。
而后,太后叫人打听,问郑皇后同雍王夫妻俩说了什么。
郑皇后什么也没说。
但太后知道,肯定跟她有关。
立储在即,郑皇后与郑氏早已乱了阵脚。偏他们力量又那么强大,硬生生开辟一条路,驱赶朝局往新的路上走。
岂会那么容易?
太后端坐,日光从屋顶琉璃瓦照进来,她面容添了一抹冷肃。
局势一变,人心就变,皇家最容不下私情。
可能每个入局的人都懂这个道理,除了骆宁。
她仍赤诚。
“阿宁终有一日会失望。”太后突然想。
她看着红泥塑的小兔子香炉,心里有些难过。
雍王府距离皇城很近。
几息工夫到了家。
正院的里卧,丫鬟端上一壶茶。骆宁亲自倒茶,递到萧怀沣手边。
“……听人说过,王爷与皇嫂在宫学感情不错。”骆宁很委婉说。
宫学有不少趣事。
特别是新帝登基后,他没有成年的子女,宫学荒废,萧怀沣他们那一批人留下了传说,因没有新的趣事取代,成为“佳话”流传至今。
萧怀沣脸色难看。
他黑眸静,脸上惯用的傲慢之色不加掩饰:“我跟他们念的,不是一个宫学。”
又道,“我们兄弟几个,是伴太子读书。宫学有个马场,练习骑射的时候去过。可内廷也有自己的骑射场。我去得少。”
他认真看着骆宁,“你不信?”
骆宁欲言又止。
萧怀沣:“难道你以为我会偏袒她?我与她不熟。”
骆宁说不出话。
萧怀沣倏然福至心灵,逼问她:“这跟你的占卜有关吗?”
骆宁愕然看着他。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理清楚了思路。 一针见血。
她有时候觉得他聪慧、敏锐,还是会忍不住被他分析问题的思路惊艳。
他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出色。
“是。”骆宁沉默半晌,才如此说,“王爷与她,注定有一条极权之路。”
萧怀沣眉头紧蹙。
甚至恼火。
“胡说!”他压着情绪,“这句话,简直无稽之谈。”
骆宁心头很平静。
她有种隔了一层的错觉,像是做鬼一样,阴阳相隔俯瞰他们,她看到了那场祭祀。
“王爷,天道是如何主宰我们命运的,我不知道。”骆宁轻声说。
萧怀沣猛然想起,骆宁第一次走进雍王府。
她说,王爷正缘到那一日,她愿假死脱身。
她知道!
她不愿做他的妻、不愿留下来,也许就是“正缘”二字,困住了她。
她的“占卜”的确很厉害,萧怀沣隐约明白点什么,然而也不是很懂。
但他相信,他没有其他正缘。
除了骆宁。初见第一眼他觉得她楚楚可怜,萧怀沣眼里没瞧见过任何人。
第一眼就记住的女子,若她不是正缘,萧怀沣便觉自己是孤独终老的命。
他宁可相信没有,也不信不是骆宁。
萧怀沣伸手,将她搂住。
他贴着她的脸,轻柔吻了下她的唇。
她眼睫颤了颤。
“阿宁,你真是个很复杂的人。按说你最不怕报应,可你又相信。”他低声说。
骆宁说不出话。
“你心中执念太深,剑走偏锋了。”他又道,“能否信任我,咱们往前试试?”
骆宁闭上眼。
眼泪沾到了萧怀沣面颊,他手臂收紧,低声哄着她:“不哭,不哭。”
心欲碎,一阵阵抽痛。
不忍她哭。
骆宁默默流淌了眼泪,半晌问他:“若试错了怎么办?王爷,我不想死。” 萧怀沣深感无力。
他依旧搂紧她:“阿宁,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要怎么办?
她心中的恐惧,到底是什么?有时候他觉得他抓住了,而后一看又不对。
萧怀沣隐约觉得,骆宁自己也说不明白。
她是把“韶阳”作一根救命稻草。仿佛抓牢它,就有一条明确的路,通向求生的路等着她。
她想要活着。
难道她死过?
萧怀沣心中一晃,想起了一些“借尸还魂”的故事,心里越发闷。
骆宁没有再说话。
她靠在他怀里,紧紧依偎着,沉默不做声。
眼泪慢慢止住。
“……不提这些了,咱们吃了午膳,你好好睡一会儿,晚上要去赏灯。”萧怀沣道。
午膳特意加了红烧肉。
夫妻俩吃饱。特意多吃一些,撑了更容易嗜睡。
丫鬟把窗帘全部放下,室内一片昏暗,骆宁与萧怀沣睡到了日暮时分才醒。
醒来时,骆宁发现自己眼睛肿了。
萧怀沣也更衣。
他要出去安排外院的护卫,骆宁则需要安排今晚随她出行的人。
她先叫秋华拿了个冷帕子给她,她敷一敷眼睛。
“……今晚秋兰和蔺姐姐随我出门。”骆宁说。
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桃叶,骆宁又解释,“我不能带你出去。”
桃叶点点头:“王妃,婢子明白的。”
“待将来我们羽翼丰满了,我才能带着你出门。”骆宁说。
桃叶不介意这个。
她只在乎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很多人家的姑娘都出不了门,更何况丫鬟?
桃叶心里明白,同为一等丫鬟,秋兰和秋华可以随王妃出门,王妃怕她觉得不公平。
她没觉得不公平。
她是镇南侯府的初霜,与大少爷骆寅的失踪有关,她才不想出去招惹是非。
真有个什么事,连累了王妃,她自己好吃好喝的日子也没了,那她要一头碰死。 逼她出去,她都不想去!
桃叶谨慎得很。
以前就是因为她谨慎,她才救了自己一命。
敷了一会儿眼睛,骆宁感觉舒服了点,这才准备梳妆。
“把花灯抬在屋檐下点亮,你们也赏灯。”骆宁又吩咐。
萧怀沣做的那盏大花灯,需得好几个人抬。
尹嬷嬷叫了四名力壮的仆妇,小心翼翼抬到屋檐下。
点亮后,美不胜收,灯光把美人图衬托得活灵活现。
“真没想到,王爷还有这等巧手艺。”孔妈妈说。
骆宁装扮好出来,看了好久的花灯,直到萧怀沣回内院接她出门。
“真好看。”她感叹说。
萧怀沣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深深看着:“是。”
出门之前,骆宁一直以为,萧怀沣说给她中秋节的惊喜,是他亲自制作的一盏大花灯。
她想得太简单。
第326章 雍王是为了弥补骆宁
盛京城里有条长门街,临近渡河,是最热闹的街道之一,每年都会有三次灯会。
元宵节的灯会最繁盛,会展示灯王;盂兰盆节、中秋节也会有灯会,仅次于元宵节,灯王也是借用元宵节的那盏。
夜幕降临,星火似河流入了人间。
街上摩肩接踵,人与马车拥挤不堪。
雍王府的马车在街头就停下来,骆宁与萧怀沣下了车。
街灯辉煌,从街头迤逦往前,绚烂如白昼。
“今年中秋节的灯会,比去年热闹。”骆宁说。
萧怀沣:“的确。”
夫妻俩往前走,秋兰与蔺昭跟在身后,另有暗卫数人、侍卫几人不远不近跟着。
骆宁听到有人惊呼:“这灯真漂亮。”
“是雍王府点的三千盏花灯。王爷给王妃点的。”
骆宁听到这句话,骤然转头。
中年小贩卖花灯,还指着街上悬挂的街灯,一一介绍:“往年元宵节都没有这么多花灯,今日是王府特意赏赐的。”
骆宁怔了怔,凑近萧怀沣问:“是真的吗?”
“嗯。”
眼前一盏盏灯,星河蜿蜒,流光满目。
骆宁心口被什么填满,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说,太铺张太高调了,御史台只怕又要借口攻讦萧怀沣。可这些话,带着指责的意味,十分扫兴。
雍王是想讨她开心的,她也的确被取悦了。
骆宁最终只是道:“多谢王爷。”
“与民同乐。点这些花灯,不仅仅为你,也为这些出来赏灯的百姓。”萧怀沣道。
今夜赏灯的人,都会知道他们是沾了雍王妃的光。
骆宁握住他的手。
长门街最好的酒楼,雅座前可俯瞰整条街道,后能赏渡河画舫。
萧怀沣订好了位置。
进门就碰到了崔正卿。这次他身边不是跟着辰王,而是柳娘子。
“七哥……”
话音未落,崔正卿感觉有暗器袭来,立马闪身就躲,人避到了大堂的柱子后面。
萧怀沣牵了骆宁的手,慢步上楼。
崔正卿十分无语。 骆宁憋着笑。
这天晚上,崔正卿很识趣没有来捣乱。
萧怀沣与骆宁饮酒、听曲、赏灯,又赏月;深夜回去,月明中天,尹嬷嬷摆好了香案,安置了瓜果和月饼,骆宁拜了月。
深夜帐内,萧怀沣吻着她。
他能感受到她的软化,可她心里还有一道坎无法跨越。
他用力搂着她,知道自己胜利在望,他不急。
翌日,盛京城里都知道,中秋节夜雍王为王妃点了三千盏花灯。
建宁侯府王家先有了反应。
王夫人说:“雍王抬举这个出身卑微的王妃,做样子给世人瞧。阿珺何时才有出头机会?”
建宁侯府才送给骆家三千亩良田,心疼得要滴血,提到骆宁就火大。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建宁侯与骆宁不共戴天。
“早知道他们去赏灯,派人去杀了他们俩,制造点混乱。皇家如今巴不得雍王死了,他是陛下劲敌。”建宁侯说。
王夫人瞥一眼他:“魏王的腿瘸了,辰王又跟咱们府里没关系,唯有阿珺嫁给了雍王。你盼雍王死,往后谁做了皇帝,又与咱们何干?”
建宁侯、王堂尧常说为了家族远计考虑,可考虑时候,带着自己的面子,或者私情,事情办得不伦不类。
眼前的利益,却不抓牢。
比如说,想方设法弄死雍王妃,扶持阿珺诞下雍王府长子,再帮衬雍王登基。
阿珺与长子成了皇后、太子,这不是现成且便捷的路吗?
为何还要顺带着杀雍王?
不就是雍王打了建宁侯,他脸上过不去吗?
这点屈辱都忍不了,能成什么大事?
还不如王夫人。
而王堂尧,一根筋想帮衬郑皇后,念着宫学的旧情。
这么大年纪,婚事挑三拣四。明明是盛京城里出类拔萃的贵公子,容貌、家世、才情都绝佳,偏无儿无女,旁人只当王夫人这个做大嫂的亏待了他。
真为了家族兴盛,就该娶门第相当人家的姑娘,联合两族之力,共进共退。
王夫人时常听他们说“大事”,私下里又觉他们可笑至极。
“……雍王可能是补偿骆氏。”王堂尧慢悠悠开了口。
王夫人走了下神,没听到这句话的前句,追问:“什么补偿?”
“骆氏拖累了雍王,他还需要补偿什么?”建宁侯也问。
王堂尧却沉默。
他很想说,雍王妃守活寡,还要守住雍王不能人道的秘密,自然要得些好处。
外边有人递信,给王堂尧的。 王堂尧接了,建宁侯问他:“是谁?”
“柳娘子。她昨晚陪崔正卿,今晚约了我饮酒。怕冷落了我。”王堂尧说。
王夫人蹙眉。
建宁侯倒是觉得无妨,风流雅事只增男人魅力。不过这个关头,还是得做大事,就同他说:“收收心,别沉迷这上头。”
“是。”王堂尧语气很淡。
他转身出去了。
王夫人感觉哪里怪怪的。
王堂尧与伎人来往密切,似乎也不是单纯为了享乐,他好像图点什么……
没有证据,仅仅是王夫人自己的错觉。
她没问。
问了也白问,王堂尧不会同她说。
宫里也在议论雍王府点三千盏花灯的事。
早朝在诸多繁忙朝事里,就拿此事吵了一架,说雍王府铺张浪费,糟践民脂民膏、损国运。
皇帝和太后都提倡节俭。
皇帝倒是松了口气。听御史们骂萧怀沣,他压力小了很多。
他精神越发萎靡不振。
太后和郑皇后稍后才听说。
“怀沣是开了情窍,还是打别的什么主意?” 太后笑问。
心情很好。
小两口感情深,太后喜闻乐见;又派人去叫了辰王来问,辰王比较清楚弟弟的事。
辰王说:“何止那三千盏花灯?他还自己做了一盏灯王送给弟妹。”
太后更惊奇了:“他竟如此下工夫?”
辰王很想说,这算什么下功夫?他还要在京城种荔枝树。第一批种下去的,已经死光了,正在等第二批进京的树苗。
那才叫疯狂。
郑皇后听心腹女官说这件事,很痛苦紧闭了双目。
“他这是同本宫示威。”她对最心腹、最亲近的女官朝槿说,“他想把过往都抹去,丝毫不帮本宫。他借着抬举骆氏,与本宫分割清楚!”
朝槿姑姑问她:“娘娘,咱们如何是好?若雍王态度不明确,过继、立储都定不下来。越是拖,越是对您不利。”
郑皇后:“必须叫他表态。不仅是他,太后也要答应。就从骆氏下手吧。”
她叫朝槿附耳过来,低声和她商议起来。
算计骆宁,实在太损她的格调与手段。她是门阀培养的嫡女、是中宫皇后,她自幼处处优秀,而骆宁又是什么? 一粒小小尘埃,被太后硬捧了起来。对付她,郑皇后毫无成就感。
可特殊时刻,不得不为,必须从她这里得到一点什么。
郑皇后感觉自己都变得低贱了,她为此深感痛苦。
她早该出手了,只是这“痛苦”一直袭扰她,阻止她的脚步,直到今时今日,她已经明确知道了萧怀沣的态度,必须去做了。
第327章 阴阳怪气?
三千盏花灯的热闹,持续了几日。
中秋节的第二天,骆宁叫人把萧怀沣亲自做的花灯收起来,放在库房。
“等元宵节的时候再摆出来。”骆宁说。
将来去韶阳,也把它带上。
尹嬷嬷亲自指挥此事,生怕仆妇们没轻没重的,磕碰到了花灯。
任谁都看得出王爷的用心、王妃的欢喜,这花灯绝不能有什么闪失。顺利将它收进了库房,尹嬷嬷才松口气。
再三叮嘱看管库房的管事,一定要留心这盏花灯。
她这才向骆宁复命。
骆宁便笑道:“别紧张。真弄坏了又有什么关系?王爷说他明年还做的。”
“这么费工夫的花灯,明年还要做?”尹嬷嬷笑道,“王爷对王妃真好。”
骆宁低垂了眼睫。
王珺与崔正澜来请安,也提到了三千盏花灯。
“王妃好福气。”王珺笑着说。
她语气没什么问题,神态也很好,骆宁却愣是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
王珺的沉稳一点点破功,骆宁在心里叹口气。
“三千盏花灯,做花灯的作坊忙活这差事,够吃半年;花灯要挂三日,百姓听闻风声,都要去看热闹,那条街的商铺东家与小贩生意火爆;
百姓们一年到头没什么趣事,好不容易可以赶个热闹,他们也高兴。你瞧,王爷一举数得。
王爷大义,自然就是我的福气了。这也是王府众人的福气,你们不例外,同是你们的福气。”骆宁说。
王珺一时哑口无言。她脸上很精彩,简直是憋屈死了。
崔正澜则想:“王妃好口才。换做是我,都不知如何回怼。王妃屈才了,她要是个男人,可以做御史。
这张嘴,迟早要逼得皇帝亲自下令杀了她,从此名录青史,享万古名声了。”
崔正澜跟了她大伯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思维有点像她大伯。
比如说,朝臣们从来不怕死,就怕籍籍无名。
但凡进言一句被皇帝责罚了,史书上怎么也要写一句“谏臣”,百年都光辉。
要是因言论被杀了,正史野史都会有隆重一笔记载,光宗耀祖了。
崔正澜觉得,骆宁往人家心尖上捅刀子的劲头,要是个男人做了官,迟早要被活剐,能在青史混上三行字。
她很羡慕。
“……若无事,你们便回吧。”骆宁端了茶。
两位侧妃应是,站起身走了。
王珺脸色没缓过来,都不装一下样子,脚步匆匆回了她的院子。
崔正澜则不慌不忙。
她知道王珺的心思。
王珺想要取代骆宁,成为雍王府第一人。当然,除了崔正澜,嫁进来的三名侧妃,都打这个主意。
前头两位侧妃的失败,似乎没有吓到王珺。
“人是不可能从旁人身上汲取教训。没痛到自己身上,都不知收敛。”崔正澜想。
裴妤和郑嘉儿的下场,似乎没给王珺什么警告。
也许,她和裴妤、郑嘉儿的想法一样:别人失败了是她们自己无能,我与她们不同。
崔正澜以前很看不惯她们。在王府生活了大半年,崔正澜却理解了。
因为,内宅小小地方,争的就是这点利益。
没有更大的权势给她们。
崔正澜如今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她知道每个人的战役都不容易打赢,输了一样要流血甚至死亡。
比如说裴妤,也比如说郑嘉儿。
崔正澜还是蛰伏,等时机脱离王府,去边陲谋生。
骆宁没有理会这些,她知道王珺暂时还没有捣乱的勇气,她只是心浮气躁而已。
萧怀沣给骆宁点花灯,在王珺看来是抬高了骆宁的声望,慢慢其他人就无法留意到王府内宅还有侧妃。
王珺会被抹去。
不过,王珺看上去有点谋算,她会继续隐忍,直到某件事叫她无法忍受。
骆宁抽空回了趟娘家。
问起骆宥的相看。
“两下都满意。那姑娘生得白净圆润,阿宥当时就看红了脸;姑娘家也害羞,瞧着是欢喜的。
福清大长公主对阿宥赞不绝口;世子夫人,就是四姑娘的母亲,也赞阿宥,说他好相貌、好形态,万里挑一。”祖母说。
骆宥是很英俊的。
骆崇邺长相端正,白氏则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骆宁姐弟相貌上都很出色。
骆宁笑问:“您觉得人家如何?”
“头一回见,态度都是很好的,很愿意结亲。至于人品,初见也看不出来。”祖母说。
彼此都带着十足诚意。
“交换庚帖了吗?”
“换了。正在合八字。”祖母说。
愿意交换庚帖,说明相看成功了。要是没什么大问题,这门婚事可以定下。
骆宁心中稍安。
又过了两日,骆家派人给骆宁传信,庚帖合完了,两个孩子八字正合适,“天作之合”。
镇南侯府正式与福清大长公主的孙女议亲。
骆宁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她这段日子得到的消息,以正面居多。当然每家都有些被人说嘴的小事,骆宁觉得无关紧要。
她想着给弟弟准备点什么礼物时,宫里来了人,宣骆宁进宫。
是郑皇后身边的人。
“又要进宫?”尹嬷嬷说。
替骆宁担心。
骆宁叫何嬷嬷进来替她梳头,又吩咐桃叶来替她更衣。
还吩咐秋兰:“把我之前准备好的衣裳、首饰都拿出来挑。”
秋兰忙去开了一个单独的箱笼。
这是骆宁早前就准备的。
“王妃,您得处处当心。如今内廷不稳。”何嬷嬷担忧说。
骆宁:“您放心吧。”
秋兰依照吩咐,把骆宁单独准备的衣裳首饰拿了出来。桃叶替骆宁搭配颜色样式、何嬷嬷挑选首饰。
何嬷嬷选了几样给骆宁看。
骆宁只愿意戴一两样头饰,故而需要选华贵繁复的,才配得上雍王妃。
何嬷嬷在点翠与流苏金簪之间,选了流苏金簪,问骆宁:“这个行吗,王妃?”
“可以。”骆宁道。
何嬷嬷为她戴上。
金簪异常华贵,金光熠熠,衬托得骆宁肤色雪白、眸光流沔,何嬷嬷很满意:“好看。”
雍王妃姿容绝俗,常人难以匹及,在皇后跟前都不输,何嬷嬷与有荣焉。
骆宁则想郑皇后的事,任由她们装扮好。
第328章 皇后的私事
穿戴整齐,骆宁出门了。
她进宫,照例先去了寿成宫。太后也不知郑皇后用意,但没有替骆宁拦着。
上次骆宁救了谢筝庭族人一事,让太后觉得骆宁命中带贵。要她堪以大用,就需得栽培她。
给她机会成长。
骆宁说了几句话,去了坤宁宫。
郑皇后召见她,却只是穿了家常衣裳,正在逗大皇子玩。
没有隆重其事。
骆宁给她行礼。
她笑着叫骆宁起身:“弟妹,这次叫你来,其实是有件私事。”
“皇嫂只管吩咐。”
郑皇后把大皇子交给乳娘,又吩咐宫婢搬了锦杌给她坐,这才说:“你娘家镇南侯府,前些时候是不是得了三千亩良田?”
骆宁恭敬道:“是,皇嫂。”
“本宫想说的,便是这件事。实在有个不情之请。”她笑道。
郑皇后与骆宁闲话家常。
大皇子萧煜一直由乳娘带着,在旁边玩耍,不亦乐乎。
大皇子已经二十个月大了,走路很稳,只是不太会说话。他性格也不是很活泼,白净偏瘦,乳娘和宫婢陪着他玩,他行动有些迟缓。
骆宁余光瞥一眼,快速收回了视线。
“……本宫娘家勋国公府,想同镇南侯府换那三千亩良田。早年,北郊的五千亩良田分割出去,王氏与郑氏陆续收拢。
家父屡次说,想要一整块的良田,改做勋国公府这一脉的祭田。偏大量成片的好田难寻。”郑皇后娓娓道来。
骆宁静坐,没有打岔。她停顿的时候,骆宁只是抬眸微笑一下,等她继续说。
“家父早年就与建宁侯商议,想换王氏那块田。建宁侯也想要郑氏手里的,叫郑氏割让给他,他用同等的田换。
只因他提出的那块田,附近没有郑氏的产业,换了意义不大。两下商议了几年,没个结果。
却没想到,建宁侯将这块田让给了镇南侯府。镇南侯府初得这块田,许是还没有派上大用场,家父便想要换。
郑氏愿意出南郊的两千亩良田,外加一万两银子。”郑皇后笑道。
骆宁一直耐心听着。
余光还瞥向大皇子,他一直在殿内玩耍。有次他想出去,乳娘低声说外头热,又将他抱回来。
骆宁不动声色,分析郑皇后的话,觉得她在找理由,让骆宁留在这里。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郑皇后来说项,有种“宰鸡用牛刀”的意思。
五千亩的大片整田,被一分为二,的确可惜;郑家想要全部买下做祭田,放在朝堂去讲都合情合理。
郑皇后提出的补偿办法,也是远远超过了市价。
虽然郑氏与镇南侯府有些龃龉,可郑氏权重,骆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他们怨上加怨。
只要派人去说,此事就成,根本没必要郑皇后出面。
皇家的两位儿媳妇,不需要替娘家周旋此事,这件事九成也能办妥。
那么……
骆宁脑子快速转着,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听完还想了想,才回答郑皇后:“皇嫂,我到底是出嫁的姑娘。
我父亲还活着,家里有叔叔兄弟,还有老祖母,此事我要同他们商量。”
又道,“既然要做祭田,骆氏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郑皇后笑了笑:“本宫就说,弟妹明事理。家母还担心两家有些罅隙,弟妹会拒绝。”
骆宁:“都是误会,皇嫂。况且,骆氏门第低微,哪里碰得上郑氏?是勋国公夫人高看我娘家了。”
言外之意,勋国公府作死找茬,最后得罪的却不单单是骆家,而是雍王。
郑皇后神色不变。
她们俩说着话,大皇子萧煜突然往骆宁这边走过来。
乳娘与宫婢都含笑看着。
大皇子扑到了骆宁怀里,骆宁急忙接住了他。
郑皇后笑容加深,一副很欣慰模样:“看样子,煜儿很喜欢你。之前有人来,他都不让抱。”
“是,更别说主动亲近了。的确是很喜欢王妃。”乳娘也说。
骆宁只得抱着孩子,笑了笑:“大皇子活泼健朗,皇嫂很会养孩子。他的眼睛也水灵,瞧着十分聪颖。”
郑皇后与有荣焉:“很聪明,只是晚慧,到现在还不太会开口说话。”
“语迟则贵,这是好事,皇嫂莫要着急。”骆宁说。
大皇子的眼睛,一直盯着骆宁发髻上的金簪。
金簪缀了六根流苏,也是金子做的,没有镶嵌宝石,可光泽极好,十分华丽。
他伸手攥住了。
郑皇后脸色微变。
乳娘急忙上前。
可坤宁宫的管事女官朝槿姑姑抢先一步,按住骆宁的头:“王妃当心。”
骆宁没动:“没事,我这根金簪不锋利,不会割伤大皇子的。”
“当心,当心!”乳娘在旁边急得乱喊。
孩子折腾、乳娘焦虑,朝槿姑姑顿时手忙脚乱的,手指勾住了骆宁的头发;骆宁吃痛,余光一直留意大皇子。
大皇子似被吓到,猛地哭了。
郑皇后不顾仪态,急忙起身,推开了乳娘,亲自蹲下来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哄着。
大皇子哭起来也怯弱弱的,声气不高。
宫婢们也来哄。
朝槿姑姑松了手,衣袖却又勾到了骆宁的头发。她的发髻散了,金簪落在了地上。
骆宁立马发现,金簪的流苏最旁边的一缕不见了。
一个年轻机灵的宫婢抢先一步,替她捡了起来,又紧张看向她:“王妃,您没事吧?头发都乱了。”
骆宁视线低垂,捧着发髻,只顾去看大皇子:“大皇子没吓到吧?”
郑皇后笑容勉强:“没事,煜儿很乖的。”
又看着骆宁的狼狈,脸上有些歉疚,“弟妹,叫你受惊了。”
“哪里话?大皇子乃尊贵之躯,他才要紧。”骆宁说。
郑皇后点点头,继续哄大皇子。
朝槿姑姑低声又恭敬对骆宁说:“王妃,您这边请,整整发髻。”
骆宁便跟着她去了偏厅。
宫婢还捧着骆宁的金簪,一路小心翼翼跟着。
骆宁被人簇拥着,坐到了梳妆镜前。
她不寻找自己的金簪,只是有点紧张与朝槿姑姑说话:“上次听闻大皇子受了惊吓就生病了,今天……”
“王妃宽心,乳娘和皇后娘娘都在,又没什么大事,大皇子不会受惊的。”朝槿姑姑说。
骆宁叹口气:“他是皇兄的独苗,是这天下苍生的指望。我着实大惊小怪了,姑姑勿要见笑。”
“王妃大义,皇后娘娘只会高兴。”朝槿姑姑笑道。
朝槿姑姑问:“王妃的首饰呢?”
替骆宁梳头的宫婢,与捡了骆宁金簪的宫婢,不是同一个。
梳头的宫婢的手很灵巧,很快替骆宁梳好了头发,从另一个宫婢手里接过金簪,替她骆宁戴好了。
第329章 事发?诬陷
朝槿姑姑立在旁边,看了又看:“王妃真是绝色美人儿,世间难寻。眼睛尤其动人。”
她这么说,听话的人注意力都会落在自己脸上、眼睛上。
骆宁在镜中看着自己,没有朝头上望一眼,只是略微羞赧,又暗含一点得意:“姑姑过誉了。”
待骆宁出来,大皇子已经哄好了,乳娘要抱着他回去。
郑皇后扶了额角,一副很疲倦模样。
“弟妹,今天不留你用膳。到了时辰,你去寿成宫吧,替本宫尽尽孝心,陪陪母后。”郑皇后说。
骆宁道是。
郑皇后又说,“方才对不住了,等会儿给你加菜。”
骆宁再次道谢。
她快要出门时,郑皇后还提醒她,别忘记了那三千亩良田的事。仿佛今日叫了她来,只有这么一件要紧事。
骆宁应是,从坤宁宫离开。
坤宁宫的小内侍送她,骆宁不动声色去了寿成宫。
太后瞧见她回来,关心问:“怎样,你皇嫂跟你说了些什么?”
骆宁就把郑皇后的话,告诉了太后。
郑皇后的要求,谈不上无理。条件甚至开得不错,补偿也丰厚。
“郑氏想要那块田做祭田,你们霸占不让,将来也结仇,又是临近。若骆家没什么难处,割让也不错。”太后说。
骆宁笑了笑:“我也这么想。除了不与郑氏结仇,也是想把这三千亩田‘出手’。”
那三千亩良田,可是建宁侯府王家赔偿的。
王家憋了一肚子气。
哪日再提起那块田,怒火不息。犯不着为了这田,和两族都闹翻。
还不如出手给郑家,换了同等价位的银子和良田,把这个“战利品”出手,不留隐患。
她把这话说给太后听,“……原本还没空考虑这件事,既然郑家想要,就还给他们。”
太后夸骆宁:“思虑长远,而且敬畏人性。阿宁,你又进益了,哀家很欣慰。”
她已经派人去万寿山,请高僧“下凡”,找个机会替骆宁相面。当然,是借口给皇族祈福,顺带着看看骆宁的面相。
骆宁含笑听着。
坤宁宫那场混乱,骆宁一个字也没提。
她扶了扶鬓角,还问太后:“母后,您看我这金簪好看吗?”
“不错,做工很好。”太后笑道,“哪里来的?”
“您猜猜呢?”
太后失笑:“调皮。是王府新来的工匠?”
骆宁不答,只是说:“母后,是否要摆膳了?我有些饿。”
她隐约瞧见宫婢在门口张望,是看里面说话如何了,是否安置午膳。
已经到了午膳时辰。
太后站起身,携了骆宁的手:“那先吃饭吧。”
骆宁与太后用午膳,皇后那边送了两道菜,都是皇后份例的,说孝顺太后,又说赏弟妹,辛苦弟妹今日进一趟宫。
骆宁起身谢了恩。
吃饭时,沉默不语。
吃完了,漱口净手,骆宁与太后坐下喝茶闲话。
坤宁宫来了人,脚步匆忙:“不好了太后娘娘,大皇子突发急病,无法喘气。”
太后脸色骤变:“是误食了什么?”
大皇子很容易生病,之前误食了糕点,喉咙突然就肿胀起来,无法吞咽,甚至窒息。
是顾院判施针,才让他喘上来一口气。
从此,大皇子吃的每一样东西,都要仔细查看。好好的东西,他可能都会发病。
“不知,太后娘娘,已经去请了顾院判。皇后娘娘很害怕,叫您去看看。”宫婢说。
太后急忙要去。
骆宁搀扶她的手:“母后,您慢一些。”
她跟着去了坤宁宫。
今日顾院判在太医院当值,由内侍飞速抬了软轿,将他接过来。骆宁与太后到的时候,顾院判也到了。
“……还是喉咙肿了,先用针。”顾院判说。
大皇子脸色紫乌,感觉他是一口气上不来。
郑皇后花容失色;乳娘哭得满脸是泪。
无比混乱。
顾院判施针,大皇子呼吸逐渐好了点,仍似窒息,需要两个宫婢按住他,他才能不去抠喉咙。
小小年纪,不会说话,挣扎得无比可怜。
太后几乎要落泪,骆宁的心也揪了起来。
可能孩子天生就可以勾起人心中的柔软。
顾院判的针扎好了,大皇子也慢慢安静下来。
再诊脉。
顾院判说他拿不准,他对毒不是很擅长,派人去请了太医院最会解毒的太医来。
太后问:“是毒?”
上次不是毒,只是误食了糕点。糕点里放了核桃粉,大皇子用不了此物。
这次却……
太后越是紧张、愤怒时,表情越是镇定。
她静静扫一眼屋子里众人,除了骆宁。
“是毒。”顾院判很确定说,“这次与上次不同。”
“去请董太医来,他会验毒。”太后说,“传令下去,坤宁宫所有人都禁足,无哀家之令不得出入。”
一旁的朝槿姑姑脸色大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要禁足?”
“掌嘴。”太后声音不高。
她的吩咐,轮不到任何人置喙,这就是皇权。别说小小女官,皇后都不可以。
朝槿姑姑跪下,自己扇了自己四个嘴巴。
“退下吧。”太后说。
朝槿姑姑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退到郑皇后身后。
郑皇后死死攥着手指,还要安慰太后:“母后,您别担心。我一切都仔细,断乎不能发生这样意外,会查出来的。”
太后静看她一眼。
郑皇后觉得这一眼,无比冰寒。
“皇后,哀家是信任你的。要不然,大皇子也不会一直交由你照顾。”太后说。
郑皇后低声应是:“是我辜负了母后信任。”
“待查明再说。”
很快,董太医来了。
他诊脉,又放了大皇子一点指尖血,看了他的喉咙与唾液,再三侦测,而后说:“七成是夹竹桃的毒。”
“此毒剧烈,沾一点就容易窒息。”
“查查大皇子午膳前后吃了什么、碰了什么。”
太后吩咐下去,叫严查。
大皇子能喘上气了,取针后趴伏在乳娘怀里哭。顾院判一直劝,叫乳娘哄哄他,不能再哭,越是哭喉咙越肿。
乳娘柔声哄着。
皇帝听闻了此事,来了坤宁宫;雍王却听闻王妃也在坤宁宫,跟皇帝一起进来了。
第330章 骆宁的金簪,是皇后赏赐的
坤宁宫内很乱。宫人们在太后身边魏公公的指派下,到处搜捡。
却又很静。
太后、皇帝、雍王、皇后与骆宁分次坐下,一言不发,甚至连女官朝槿也缄默。只有脚步声、东西响,却没有半句人声。
呼吸都轻。似暴雨前的天空,寂静而沉闷。
半晌,没有查到任何异常。
大皇子又哭了。
抽抽噎噎,小声地哭。没有那种声若洪钟的哭闹,他哪怕挣得面色通红,哭声也是虚虚的。
乳娘悄声说了句什么。
朝槿姑姑上前,低声问:“你说什么?”
乳娘告诉了她。
她回来,跪在太后与皇帝跟前:“乳娘说,大皇子午膳前抓了个东西,放在嘴里吮吸。
乳娘发现了,抢了出来,竟是一根金流苏。贵重东西,乳娘还没扔,想着回头问问是谁的,用巾帕包了放在床头柜上。”
“什么金流苏?”太后问。
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瞥向了骆宁。
骆宁端坐,一动不动。
“去拿来验一验。”皇帝说。
萧怀沣与郑皇后,不约而同看向骆宁;皇帝也看了眼。
骆宁头上戴的那只金簪,缀了金流苏,颜色金黄璀璨,华贵醒目。
宫人去乳娘的房间里拿了巾帕,找到一根金流苏。金黄制成的,拇指长,灵巧做成了四节,连接处焊得毫无痕迹。
做工着实精巧。
董太医拿去验了。
无毒。
坤宁宫内再次安静。
皇帝很明显疲乏了,精神萎靡。坐了这么一会儿,他脸色就不太好看,内侍当着太后、雍王的面,倒出丹药给他服用。
服用下去,他慢慢好了点,却有些不太正常的亢奋。
“……再查。”太后吩咐。
这样细细查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一无所获,坤宁宫的女官朝槿姑姑跪下了。
她说:“太后娘娘、陛下,奴婢该死,问题可能还在金流苏上。那根金流苏查不到毒,是不是都被大皇子吞咽进了腹中?”
大皇子已经累极了,趴在乳娘怀里睡熟。
睡得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太后蹙眉。
萧怀沣开了口。他一向倨傲、冷峻,声音不高、带着寒冰般的凉意:“你是指本王的王妃吗?”
太后开了口:“荒唐。大皇子生病,扯到了雍王妃头上。”
皇帝看向雍王妃。
他欲言又止。
郑皇后一直很镇定,此刻泪盈于睫:“母后,查都不查吗?那是大皇子。”
骆宁就这么重要吗?
比得过大皇子?
皇帝又看向太后:“母后……”
骆宁站起身。
萧怀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王妃,你一言一行关乎本王。旁人下套,咱们自有清白,你不必委屈自己。”
皇帝不高兴了:“小七,没人说弟妹什么。”
“那根金流苏,不就是指向了雍王妃?”萧怀沣冷冷回视他。
皇帝的表情变得狠戾:“既是她的,查一查是情理之中。只是宫内检验,又没叫宗正寺来查。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萧怀沣倏然上前一步。
皇帝明知他不敢动手,却下意识缩了肩膀;待反应过来,越发恼怒:“萧怀沣,你敢以下犯上?”
“臣弟只是上一步说话。”萧怀沣冷冷说,“想查王妃,先踏过臣弟的尸体。”
“你……”
剑拔弩张,兄弟俩谁也奈何不了谁。
骆宁拉了拉他衣袖。
“王爷,叫他们查一查。不是为了自证清白,而是寻到缘由,防止大皇子下次再受伤。大皇子只是个不满两岁的孩子,他不该受这样的苦。”骆宁道。
太后看一眼她。
骆宁用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每个人都能有个台阶下。
她聪明、应变能力很强,应该不会中计吧?
可话说回来……
万一骆宁中招,太后如何保她?难道要如郑氏的愿,把大皇子寄养在郑氏名下,来堵住坤宁宫众人的嘴?
骆宁不待众人反应,自己取下了金簪,亲自上前递给了董太医:“好好看看。”
董太医接到金簪的时候,微微手抖。
哪里是金簪,这是烫手山芋。
查不出来还好。真查出什么,估计他今日回不了太医院;家里还没有准备寿材,死了怎么收殓?
他退下去了。
大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太后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大皇子。大皇子睡得很踏实,往乳娘怀里缩了缩。
“先去偏殿歇了,让大皇子好好躺着睡。”太后说。
乳娘道是。
董太医再次进来时,满头满脸都是汗。
他的齿关似有千斤重,半晌才能说出话:“是夹竹桃的毒液。”
大殿内瞬间安静。
太后看向骆宁,眼神狠狠收紧,心中快速下了决定。
皇帝的精神,比刚刚服药的时候更亢奋。
太后还没有开口,皇帝怒目圆睁:“拖下去,杖毙。”
“慢着!”萧怀沣伸手一拽,不顾皇帝太后在场,将骆宁护在身后,“她是朝廷发册的亲王妃,皇兄想要定她死罪,也要经过宗正寺!”
宗正寺是处理宗亲犯罪的衙门,不同于大理寺。
她既不是内廷的妃子,也不是宫婢,皇帝没资格随意打杀她,必须有合法的文书。
“她要谋害皇嗣。查下去,朕要诛镇南侯府九族。”皇帝怒道,“弟妹,你愿意现在领罚,还是去宗正寺?”
太后开了口:“皇帝,这件事定有蹊跷。哀家替阿宁作保,她绝不会谋害大皇子。”
众人看向她。
郑皇后眸色极深。
萧怀沣警惕,又略感意外。他母亲一向是大局为先,所有事都要往后靠。
如今,可以说得出“替阿宁作保”这种很明显带着私心的话。
皇帝的亢奋回落了点,有点无奈,又有点烦躁:“母后,您被此女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哀家信任阿宁。”太后表情严肃,“此事必须细查。阿宁,你这根金簪,是何处得来?”
骆宁:“皇后娘娘赏赐的。”
众人一震。
皇帝、太后与萧怀沣,都露出震惊表情。
继而各有心思。
郑皇后错愕:“哪怕东西是本宫赏赐,到了你手里,也可下毒。”
“皇后娘娘,是您宣了我来的。既非我预谋,如何敢行这样鲁莽又草率之事?换做是您,您会如此吗?”骆宁问。
郑皇后被噎住。
底下服侍的人,此刻全部跪下。
事情越发严重,今日在场的,肯定要死几个,才能把事情压下去。
此刻,才是真正人人自危。
第331章 百密一疏
坤宁宫内,一时很寂静。
太后和雍王看着骆宁如此镇定,心中便有了底:骆宁是有数的,此事并非死局。
皇帝想清醒些,无奈服药已经快一个时辰,他又撑不住了,脑壳疼得似要炸裂。
郑皇后也镇定,袖底的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她目光落在那金簪上。
那是她赏赐的?
为何她不记得?
郑玉姮出身门阀,从小就习惯了随手赏旁人东西。布料、首饰等,除非有什么特殊用意,她一般记不住自己赏了什么。
她从小到大,也没在“赏赐”一事上出过纰漏,故而此事更没放在心上。
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个人都会有疏忽的地方。
骆宁说她的金簪是皇后娘娘赏的,郑玉姮神色狠狠一紧。
“母后,皇兄皇嫂,我绝不会向大皇子下毒。朝政动乱,我也逃不脱干系。”骆宁说。
郑皇后开了口:“金簪的确有毒,弟妹。总要查一查、问一问,以儆效尤。”
骆宁颔首:“是,我明白。”
又道, “戴在头上的金簪,不是献给皇嫂和大皇子的,我对它下毒实在毫无意义。
不是我做的。不过,此物除了我身边的人碰过,坤宁宫的宫婢捡了它。不如查查那个宫婢。”
太后看向皇帝和皇后。
皇帝很明显已经力竭,不耐烦说:“那就查。”
骆宁则看向萧怀沣。
她冲他点点头,“王爷,让内廷查一查,清者自清。”
她给他使眼色。
萧怀沣明白了。
她希望他站在她身边,为她出力,跟着她的意思行事,而不是阻挠。
他瞳仁安静,没有再说什么。
“……弟妹这话不错。方才是谁捧了弟妹的金簪?”郑皇后问。
朝槿姑姑上前:“是颂玉。”
殿外服侍的小宫婢被叫进来,跪下磕头:“是奴婢捧了王妃的金簪。”
骆宁却突然说:“不是她。”
众人又是一愣。
太后神色变了:“不是她?朝槿,你记错了?”
朝槿跪下,恭恭敬敬先磕头、再说话:“太后娘娘,方才就是颂玉。”
又说,“王妃初来,恐怕记错了。”
“不是她。方才替我捧簪的宫婢,脚很小,那双鞋不太合脚,像是临时穿上去的。这位姐姐的鞋,就是正好的。”骆宁说。
太后看向郑皇后。
郑皇后露出一点无奈:“弟妹可能看错了。”
“是看错了,还是临时用了什么人,皇嫂心里清楚。”萧怀沣冷淡开了口。
坤宁宫内,宫婢与内侍有统一的衣裳、鞋袜和头饰,很好辨认。
若需要用人搞鬼,不能用坤宁宫的人,这点聪明人不可能不考虑。可找来的人,容貌要相似几分,体型上又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
代替的宫婢脚太小了,平时的鞋子都要自己做,坤宁宫满宫殿的婢女都没有这种鞋,只得换一双稍大的,也有可能。
亦或者,替换的那个宫婢怕麻烦,根本没对管事的姑姑说鞋子大了。
大家都疏忽,骆宁却一直留心。
“来人,去查查内廷是否有宫女颂玉的亲戚,或者和她容貌身形相似的。”太后说。
郑皇后神色难看:“母后,这是细枝末节。”
“那何事是重点?”太后冷冷问,“你赏给阿宁的簪子有毒,难不成哀家要怪你?”
郑皇后眼中蓄泪:“母后,在大皇子与七弟之间,您这是偏袒七弟?”
这句话,无疑拱火。
可惜皇帝这会儿疼得发懵,没力气计较了。
他甚至没太听清楚。郑皇后说完瞥向他,他正在揉按太阳穴。
郑皇后一时心口冰凉。
太后发了怒:“该说正事的时候,你牵三扯四,你可还有半分中宫皇后的威仪?”
郑皇后眼中蓄泪,闭了嘴。
“……母后、皇嫂,你们都别动怒。”骆宁又开了口,“董太医,如果金簪上涂了毒,手上碰到都会沾到吗?”
董太医:“应是的。”
“那我方才取下了金簪,是否也会碰到?”骆宁又问。
董太医:“是。”
“替我梳头、戴金簪的宫婢,她手上也会有毒,对吗?”骆宁还问,“就当方才服侍的是颂玉。”
董太医:“的确如此,王妃,就连微臣也碰到了。只是别往嘴里送,洗了手就无碍。”
“那就查查我与宫女颂玉的手。”骆宁道。
太后静静看着。
郑皇后眼底情绪平复;皇帝头疼并没有缓解,又吩咐内侍拿丹药给他;萧怀沣立在旁边沉默。
骆宁起身,与宫女颂玉、董太医一起退出了大殿,去偏殿查毒。
她们俩手上都有。
“看样子,这金簪的确在内廷有毒。”骆宁等人重新进来,她如此说。
郑皇后不理她,只是看向太后:“母后,您以为此事如何?家务事,我也不想闹大。”
说罢,还瞥向萧怀沣。
她要他们俩当着皇帝的面,给她一个准话。
要立储,要把大皇子寄养在她名下。如此,她就不会把雍王妃在内廷下毒的事传开。
发生在坤宁宫,除了董太医,其他人的嘴都可以堵住;董太医在太医院供职,他也有九族,不怕他乱说话。
拿住骆宁一个错处,换她想要的结果。
虽然波折,倒也自圆其说。
“皇后娘娘,这根金簪是您赏赐的。”骆宁说。
“毒却不是本宫下的。”郑皇后冷淡回视她。
目光冷,气势迫人,皇后的威仪顿时展露。
“的确是您宫里的人下的。”骆宁说。
郑皇后神色不变:“雍王妃,本宫是很信任你的,却没想到为了讨好王爷,你做这样龌龊事,适得其反。王爷没有这种‘谋逆’心思。”
她在拼了命盖帽子。
她让萧怀沣也不能动弹。
骆宁不再与她对视了,而是转向了皇帝和太后:“母后,我进来时,金簪好好在头上。
大皇子抓的时候,是朝槿姑姑把我的金簪和大皇子的手分开的,她那时候碰了金簪。
而后,朝槿姑姑再也没碰过。若是我在王府就涂了毒进来,朝槿姑姑手上也会沾上。
不如先查查她,看看她手上、指缝间是否有残余的毒,此事就可以明了。”
大殿内再次一静。
女官朝槿身子微微颤了颤。
百密一疏,怎么就……纰漏出在了她身上?
郑皇后的脸色,慢慢由凝重转白。
第332章 皇后惨败
下毒一案,很快清晰。
哪怕皇帝精神不济,这件事在他脑海里也理清楚了,因为根本不复杂。
骆宁碰过金簪,她在太后的坤宁宫用膳时,前后都洗过手了。可她指甲缝里还残留一点;左手手背关节褶皱里也有点。
但朝槿没有。
一点也没有。
不是洗手可以解释的。
唯一的真相,就是骆宁的金簪带进宫时无毒;而后被扯落,在坤宁宫涂了毒。
大皇子在嘴里含过的那根金流苏上也没毒,不是因为被他全部裹进了嘴里,而是根本没有。
大皇子是怎么中毒的?肯定是有人另外下毒,故意谋害。
朝槿的手、大皇子含过的金流苏,是铁证,拿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证明雍王妃不曾下毒。
而雍王妃指证,坤宁宫换了宫婢,此事皇后却解释不了。她赏赐的金簪有毒,是因为在她宫里坠落过。
金簪还是皇后赏赐的,又添一层说不清道不明。
“皇后,你要怎么办?你是自请去宗正寺,还是朕下旨送你去?”皇帝似笑非笑。
他在这个瞬间,恨不能杀了郑玉姮。
这女人对他唯一的儿子下毒!
为了立储、为了过继。她想要孩子吗?
不,她只是想要这孩子带来的权势!
恶毒、自私,根本不配为天下之母。
可她叔叔又手握重兵、郑氏门阀在朝堂上势力庞大,皇权这几年在皇帝手里萧条得厉害,皇帝又无法杀她。
他恨极了。
恨不能和萧怀沣和解,请他帮忙动手,先把郑氏灭了。
动他子嗣,撼动的是萧氏江山,是想要谋逆!
皇帝心中是滔天盛怒,可他知道这件事闹大了,朝廷上风云再起,他掌控不了。
郑皇后脸色煞白。她呼吸不畅,声音飘忽又尖锐:“不是臣妾,臣妾不知情!”
她求助似的看向太后,“母后,您要相信我。”
太后神色莫测。她此刻心中镇定从容,面上却不显:“皇后,你觉得是谁下毒的?”
说着话,太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女官朝槿。
郑皇后也看向她。
朝槿是从小服侍她的,两个人的情分比亲姊妹还深。皇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太后想要她断臂求生,逼得她狼狈又斩断她助力,放弃朝槿。
不,她不能接受!
她眼中蓄泪,竟是看向了萧怀沣:“七弟,这件事跟我无关,弟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萧怀沣冷笑:“皇嫂,我们误会与否不要紧,就看皇兄和母后是否误会。”
又道,“铁证如山,皇嫂还要狡辩,不愧是郑氏女。申国公给了皇嫂这样的底气,着实有能耐!”
皇帝眼神收紧。
太后脸色不虞。
郑皇后似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心裂开了,整个人坠入深谷。无人帮衬她、救她。
骆宁一直站在萧怀沣身后,低垂眉目,安静又无辜。
萧怀沣的话落下后,沉默。
太后与皇帝心底的愤怒、对申国公的忌惮,都在这沉默中攀升。
跪地的朝槿,终于下了决心。
她重重磕头:“陛下,太后娘娘,是奴婢。是奴婢下毒,嫁祸给雍王妃。”
郑皇后眼睛瞬间充血,手指掐入掌心,折断了指甲,鲜血直流,痛入心脉:“朝槿,你住口!此事与你无关……”
她可以去宗正寺。
她可以被废。
她叔叔会保住她的命。
可她不想朝槿死。在这个瞬间,在极其冲动之下,她想要护住朝槿。
朝槿却冲她摇摇头:“娘娘,是奴婢连累了您,还差点连累一家满门几百口人!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
她又道,“是奴婢见太后偏爱雍王妃,心中不忿。皇后将太后视为生母,每每都因雍王妃得势而悲伤,奴婢才出此下策。”
她把郑皇后摘清。
不是为了立储、也不是为了抢陈贵妃的儿子,单单是因为吃醋。
把权势争夺,用家长里短来遮掩,还把责任推给雍王妃。
皇后不能出事,她身后有郑氏“几百口人”。也许皇帝现在奈何不了郑家,可这个罪名坐实,将来秋后算账,郑氏会被诛九族。
朝槿是郑氏的陪嫁婢女,她必须维护主子。
“母后一直公正,从未偏袒过任何人。朝槿姑姑说这种话,眼里恐怕只有皇后娘娘,没有母后和皇兄。”安静的骆宁,开了口。
“的确是恶毒,还颠倒黑白。”太后说,“皇帝,此事如何处置?”
“内廷琐事,别闹腾得太大。”皇帝理智了几分,“杖毙。告诉郑氏一声。”
内侍上前,把朝槿姑姑堵住口拖了下去。
朝槿姑姑身子软了,却没有哭闹。她只是很担忧、很哀切看了眼皇后。
郑皇后眼泪滂沱,起身要去追,旁边的嬷嬷死死拽住了她:“娘娘,娘娘!”
她无法动,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院外,有廷杖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还有朝槿无法自控的闷哼声。
皇帝心情转好,吩咐下去:“把大皇子抱去延福宫,交给陈贵妃养着。
她才是亲娘,对大皇子更上心。坤宁宫不安全,有些人心思比鬼还要毒。”
郑皇后几乎晕过去。
皇帝看向太后:“母后,您先回宫吧,别劳累了您。”
太后点点头:“皇帝也去歇了。一场闹剧,着实可笑。幸好关在内廷,要是闹到了朝堂上,着实令百官不齿。”
他们母子俩的闲谈,一句比一句刺心。
众人走出坤宁宫。
杖刑还没有结束,太后与皇帝走了,骆宁和萧怀沣也走了。
各自回去。
太后回到了寿成宫,心中忍不住有些轻松。
“阿宁一定是带福的。”
骆宁这是第几次为太后解决难题了?
好几次的动荡,都是骆宁小小伸一下手,就悄然解决。
立储与过继一事,最近被郑家闹得朝局动荡。逼迫之下,皇帝都无力招架。
再闹下去,会有更大的动乱。
太后好几次在心里想,要是抓郑皇后一个错处,把大皇子挪出来,就能一把按住郑家,叫他们消停几分。
偏郑皇后也这么想。她想利用骆宁,逼得太后和皇帝拿出筹码来保骆宁性命。
要是骆宁懵懂,脑子稍微慢一些,入了郑皇后这精密布置的局,现在太后与雍王就必须对郑皇后妥协。
为了保骆宁,会把大皇子寄养在皇后名下、立储。
不答应,骆宁就要死,郑皇后下次还可以继续找机会。
这件事成功,郑氏就可以抗衡皇权了,从此萧家做郑家的傀儡。
骆宁如此关键。
太后在那个瞬间都想好了,她要保骆宁。
先让郑氏嚣张一阵子,往后再说。
可她没想到,骆宁才是那个黄雀在后、运筹帷幄的人。
太后看着骆宁镇定,再看布局的郑玉姮惨败,心里别提多痛快。
皇帝也高兴,郑家估计再也不敢催他立储了,朝堂上要安静几分,他可以喘口气。
“阿宁不单单是萧氏之福,也是苍生之幸。”太后想。
第333章 骆宁中了王爷的毒
回程马车上,萧怀沣牢牢抱着骆宁。
他又轻柔抚摸她的头顶,将她护在怀里。
“你可难受?”他问。
骆宁:“董太医说了,毒要入腹才会发作。我很小心的,没有沾到毒。”
萧怀沣:“阿宁,你受苦了,是本王没有处置好这些事。”
骆宁忙道:“怎么怪王爷?与王爷无关。”
萧怀沣很想说,若他权威更重,也许郑氏忌惮,就不会朝骆宁伸手。他已经极力替骆宁立威,还是不够。
他心中愤怒,夹杂着心疼。
郑皇后如此算计骆宁,却只是折损了一个女官,对萧怀沣而言也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做点什么,叫郑皇后也痛彻心扉。
“……王爷,我私以为朝局就像天气,风和丽日正常、风雨霜雪也正常。出了事,应对便是了。”骆宁道,“王爷不要自责。”
萧怀沣手臂微微用力箍了一下她:“阿宁,你应对得极好。”
“其实我也紧张,后背全是汗。不信,王爷摸一摸。”骆宁笑道。
萧怀沣:“……”
瞧见了她眼底一抹促狭,他说,“你当我不敢?”
“王爷不会。”骆宁笑道。
她信任他。
萧怀沣需要的,就是这种细微处的信任。
信任从不是个大框架,它就是日常中积累的。唯有小信任累积够多,才会在大事上下意识相信对方。
比如说,方才在坤宁宫,骆宁一个眼神,太后与萧怀沣就在心里明白,她有底。
骆宁做事靠谱。
骆宁从未出过差错。
既她有底,那这件事就没有想象中的“不可收拾”,太后与萧怀沣才可以静下心,走一步看一步去应对。
骆宁也知道,萧怀沣不是登徒子,他不会轻薄她,所以才敢同他说这样的玩笑话。
他莫名心情好了很多。
勾起她的下巴,他轻轻柔柔吻了吻她的唇:“阿宁。”
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唤着她。
骆宁靠在他怀里,享受与他在狭窄车厢中耳鬓厮磨。
马车回到了王府,萧怀沣吩咐婢女:“去提热水,王妃要沐浴。”
又叮嘱,“多打几桶水,王妃今日不小心碰到了毒。她的头发、双手都需要仔细洗干净。”
众人一愣。
继而立马忙碌起来。
骆宁沐浴的时候,是秋华、秋兰服侍。
两个人既是骆宁的心腹,也是她 的亲人,她们便迫不及待问了详情,骆宁也一一说给她们听。
“……王妃,您上次说把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专门放一个地方,又把布料制成成衣放一处,真是很有先见。”秋兰说。
秋华后怕,拍了拍心口,又怒道,“为了立储,不惜害大皇子和您,她的心肠怎这样毒?”
“可能在皇室的人眼里,只要不出人命都不算恶毒,只是计谋而已。计谋用得好,是聪明、睿智的表现,她甚至引以为傲。”骆宁道。
秋华:“可恨!这地方真不痛快,还不如回……”
话到了这里,突然顿住。
生怕隔墙有耳,被王爷听了去。王爷似乎很不高兴听到“韶阳”二字。
骆宁笑了笑:“你们也要打起精神。旁人的计谋在我身上无用,就会打你们的主意。”
又说,“论起警惕,你们俩都比不过桃叶。”
秋兰是细心、仔细,但对危险的防御心不算强。骆宁一直挡在她前头。
秋华自负有点武艺,胆子很大,又自由散漫。哪怕做了一等丫鬟,还保持一些潇洒不羁。
唯独桃叶,从小丫鬟做起的,还差点生死里走了一遭,警惕心极强,非常惜命。
骆宁叫秋华、秋兰学起来,又说:“若桃叶说有危险,你们要听她的,要当真,还要告诉我。”
两个人慎重点头。
骆宁洗了澡出来,坐在临窗大炕上擦干头发,萧怀沣已经去了外院,他要见幕僚。
他要做些安排。
出了这件事,朝局又会变,他需应对。
骆宁把心腹几人都叫进来。宫廷今日情况,她与她们都说了一遍,提醒她们要警戒。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
“大皇子无碍吧?”尹嬷嬷问。
骆宁:“没有大碍。陛下当场发了话,把大皇子挪去延福宫,给陈贵妃养。”
尹嬷嬷想了想:“也不算坏事。陈贵妃是他亲娘,又是一直和乳娘一起带着他,不会害他性命。可怜。”
又想起很久之前,大皇子高烧不退,郑皇后大张旗鼓出宫祈福,他就痊愈了。
郑皇后声望极高。
但没有风光多久,郑霄就闹事,把郑家所有人都浇了一瓢水,每个人都像落汤鸡一样狼狈。
尹嬷嬷那时候还觉得郑皇后很可怜,时运不济。
如今……
她不敢深想了。
“咱们王爷地位不同于其他王爷,总会有人盯着雍王府。我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你们便要做我的眼、我的耳,替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骆宁又道。
众人急忙应是。
尹嬷嬷忍不住夸骆宁:“王妃,你一直没慌,镇定自若,把所有事尽收眼底,真了不得。”
骆宁笑了笑:“我不天真。为了够得着高处的权势,有些人会把一切能用的东西拉来做垫脚石,包括不相干人的性命。”
大皇子这个唯一的皇嗣,都可以被下毒,何况骆宁?
萧怀沣和太后一直很想保护骆宁,虽然他们从未这样说过,骆宁知道。
他们不想骆宁掺和朝局。
提到“立储”,萧怀沣也只会捡“老臣用笏板打架”的趣事告诉她。
骆宁却知道,最近暗处的交锋,不知过了多少轮。
在这个当口,她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并没有因中秋节的欢愉就沉浸在幸福里。
“也许,我骨子里也适合在宫廷生活。”骆宁突然想。
她足够理性。
她记性好、观察力也强。
而且,骆宁吃了太多的苦,给她一点甜头就足够她活下去,她习惯了。内廷的女人,都是泡在苦水里,都要懂得苦中作乐——骆宁对此轻车熟路了。
想到这里,骆宁苦笑了下。
她被萧怀沣勾得发疯了,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自愿入彀,打算把自己好不容易重生的性命,填进这样的阴霾日子里。
王爷的战术真厉害,骆宁早已溃不成军,只是她还在遮掩、强撑。
第334章 王爷又捅一刀
晚膳时,大厨房送了一碗药。
萧怀沣向她解释:“董太医配的,清热解毒,不损身体。以防万一。”
万一不小心沾到了,只是暂时没发作出来。
又把一碟子蜜饯放在她手边。
药汤是温热的,骆宁接过来一饮而尽。
很苦。
秋兰端了清水给她漱口。
骆宁漱完了,把蜜饯含在嘴里,半晌口味都不散。
“不知大皇子如何。”骆宁想。
也要喝这么苦的药吗?
骆宁没做过母亲,她不知陈贵妃心情如何;也不知做乳娘的心里怎么想。
换做是她,她是恨的。
——折磨我可以,别折磨我的孩子。
丫鬟们摆饭,有一碗甜甜的银耳羹;还有几样甜腻的糕点,搭配在饭菜旁边。
萧怀沣说:“要是吃不下饭,就吃些点心。”
他对骆宁很细致,用心呵护着,骆宁能感受到。
她道谢。
萧怀沣吃饭,她果然捡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
饭后,夫妻俩庭院散散步。
“明日朝堂又要吵吧?”骆宁问他。
萧怀沣:“这次的事,本王要拿到明面上讲。”
骆宁:“母后大概会很失望。”
“她要是再失望,就不配你真心待她。阿宁,你受的这些委屈,明明跟你无关的,你是受了内廷争斗的牵连。
你解决了难题,母后需得给你一个态度,她这辈子总得做一两件不那么令人寒心的事。”萧怀沣道。
骆宁又苦笑。
她说,“怀沣,母后她也不容易……”
“你容易吗,阿宁?”他反问。
骆宁沉默着,牵住了他的手。
萧怀沣便不生气了,回握了她的,两个人漫步而行。
直到夜幕降临,萧怀沣将她送回了正院。
他晚上还要跟幕僚商议大事。
他叮嘱骆宁:“早些睡吧,不必等我。若太晚了就在外书房凑合一晚,明日还要上朝。”
“注意身体,别太辛劳。”骆宁说。
萧怀沣轻轻抚了下她面颊,转身出去了。
这日他果然没回来,歇在了外书房,天未亮就叫小厮到二门上通禀,吩咐内院的人送他的朝服去。
秋兰亲自送去了。
骆宁起来时,她同骆宁汇报:“王爷一个人宿在外书房的小榻上,没有其他服侍的人。幕僚们都在呢。”
她亲自过去,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丫鬟伺候。
若是有,王爷哪怕不愿意承认她做通房,王妃也要知晓是哪一个。
骆宁忍俊不禁。
秋兰有点脸红:“总要心里有数,您也别太宽心。”
骆宁更想笑了:“是,秋兰长大了,这方面都知道留意。”
秋兰:“……”
到了第三日,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封册封皇贵妃的诏书,布告了天下,传到各处州府。
骆宁也看到了那封诏书。
“……咨尔贵妃陈氏,秉性温良……诞育皇嗣,丕振宗祧,协理六宫……以金册金宝封尔为皇贵妃……”
前后都是些惯常的套话,但该说的意思说得非常明白了。
陈氏生了皇嗣,可以协理六宫,可以以金册金宝封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爷何时回来?”骆宁问。
尹嬷嬷:“估计得下午吧。”
骆宁:“派个人去打听,看看市井怎么说。”
秋华去办了。
外头的说法,其实和骆宁猜测得差不多。
“原来大皇子是陈贵妃的儿子啊?之前说是宫人生的,过继给了皇后。”
“既是皇贵妃了,将来她儿子继位,她必然要受封太后的。”
陶伯派出去打听的人,都如此说。
正院众人都感觉出了口气。
骆宁叫她们散了。
这个关口,骆宁也不好进宫。
不过她还是得去,因为皇贵妃不同于贵妃,她需要站到人前,受礼部的册封典礼。外命妇们要去向她恭贺。
骆宁自然也免不了。
她实在不愿意进宫。
把心腹众人遣下去,只秋兰在跟前,和骆宁一起对账簿。
“王妃,这次的事,肯定有王爷推波助澜。”秋兰见骆宁出身,放下账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主仆俩一边饮茶一边闲话。
“陈贵妃没有娘家。不仅需要外廷有人推动,还需要内廷有人撑腰。太后娘娘这次出力了。”骆宁说。
秋兰:“这是替您出口气?”
“的确是。”骆宁说,“这么做挺冒险,太后和王爷都明确跟郑氏划清界限了。”
“郑氏野心很大。”秋兰说。
骆宁苦笑:“秋兰,门阀谁的野心不大?这些权阀相互联姻,私底下的关系盘根错节,就连崔氏与郑氏也有私交的。
动了门阀的利益,王爷和太后甚至皇帝,都成了孤家寡人,很容易被吞没。真到了那时候,崔家都可能不站在王爷和太后身边。”
秋兰脸色一白:“这……”
骆宁慢慢喝了一口茶。
“我们相信王爷和太后娘娘。他们应该做好了安排。”骆宁说。
内廷局势变成这样,绝对是郑皇后和郑氏想不到的。
他们推动的,分明是过继、立储。
如今,孩子身份大白天下,他是陈皇贵妃的儿子。立储了,也是皇贵妃身价水涨船高。
皇贵妃背后依靠的,肯定不是郑氏。
郑氏这段日子的奔波、折腾,都打了水漂。
骆宁与秋兰说话,将账簿收起来,她实在没心思了。
她拿出针线。
骆宁已经开始纳鞋底。
她速度不快,才纳好了第一只,第二只刚开头。鞋底很难纳,需得用力,拉得她手疼。
萧怀沣酉时初回来,日头尚未落山。
瞧见骆宁纳鞋底,他有点意外:“事情都理好了?”
“平常也不用理事到酉时。况且今天上午就忙好了。”骆宁笑道,放下了鞋底。
纳了三成。
“十月底能做好吗?”他问。
骆宁失笑:“争取九月底做好。”
萧怀沣:“那我等着穿。”
“王爷快去更衣吧,早些吃饭。”
萧怀沣去了里卧。
他更衣净面,丫鬟已经上了热茶,骆宁端过来递给他。
夫妻俩在临窗大炕上坐了,骆宁问起传告天下的诏书。
“母后同意,皇兄也同意。总要立储的,太子的生母不能身份不明。”萧怀沣道。
骆宁:“郑家能答应吗?”
前世拥护萧怀沣的就是郑家,难道这个要改变吗?
也许,真 的会变,因为萧怀沣已经开始缓和和他大舅舅的关系。
之前,大舅舅是支持皇帝、忌惮萧怀沣的;而萧怀沣,也在心里记恨大舅舅。
第335章 抬她身价
夫妻俩闲聊了半个时辰。
萧怀沣能感受到骆宁的担忧。
担心他,怕郑氏成为他的掣肘;担心太后,怕失去了平衡后太后会力不从心;担心朝政……
她已经有了皇室妇的思绪,想问题很长远。
萧怀沣转到了她这边,轻轻搂着她:“阿宁,别担心,一切都有我。”
又道,“有件事要你帮忙。”
“何事?”
“你给大舅母下帖子,邀请她与大舅舅到王府吃饭。就说我打了一只极好的鹿,请他们来品尝鹿肉,另有太后赏的桂花酒。”萧怀沣道。
骆宁抬眸看着他:“王爷,您打算与大舅舅和解了?”
“本也没什么仇怨。”萧怀沣道。
骆宁笑了笑:“王爷您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亲了下她面颊,“阿宁最会夸人了。”
帘外秋华问,何时摆饭?
骆宁说可以摆饭了,就从他怀里坐起来。
翌日,骆宁给崔家下帖子,邀请大舅舅和舅母八月二十四日过府吃酒。
崔家下午就回了帖子,是崔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亲自来的:“大夫人说,正好有一对红宝石耳坠子,想着配王妃最好。听闻王妃很喜欢红宝石。”
又道,“多谢王妃设酒款待,正好那日大将军休沐,就一起来叨扰了。”
接下了萧怀沣主动递过去的善意。
骆宁笑道:“什么叨扰?劳累长辈过府,是我考虑不周。那就恭候舅舅、舅母了。”
她吩咐秋兰,叫她拿了荷包,装了两枚金锞子赏这位管事妈妈。
邀约定下,萧怀沣就叫人去弄一只野鹿;骆宁安排好厨房,拟定菜单,准备好酒,等二十四日待客。
姑姐平阳长公主来了一趟王府。
她产期在冬月,肚子已经挺大的,行动格外不便。
“……你可要进宫恭贺皇贵妃?”皇姐问骆宁。
骆宁:“是发了金册金宝的皇贵妃,肯定要去恭贺。我只是在等信儿。”
“别等了,咱们一块儿去。”皇姐说,“正好咱们说说话,我心里都不知什么滋味。”
骆宁打量她神色。
平阳长公主就说了实话:“皇嫂可惜了,到头来这儿子有了个皇贵妃的生母。”
骆宁记得太后非常委婉提过,平阳长公主在族学时候,总是喜欢模仿皇后的穿戴。
是很敬佩、欣赏皇后的吧?
骆宁怕太后从平阳长公主这里,误会了自己的态度,她就说:“皇姐,为何要可惜?不是应该恭贺皇贵妃母子苦尽甘来吗?”
平阳长公主诧异看一眼骆宁。
她这些日子养胎,驸马又没官职,他们夫妻俩消息不灵通。
“阿宁,到底怎么回事?”平阳握住她的手,“你同我说说。”
骆宁就把那日坤宁宫下毒的事,告诉了平阳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深受震撼:“她、她给大皇子下毒?她……”
她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要不然,为何就封皇贵妃呢?母后和皇兄都想保大皇子一命。”骆宁道。
平阳长公主难以置信似的,气愤说:“亏得我可怜她!她真是丧心病狂!”
又道,“不仅是大皇子,她还嫁祸给你呀!”
骆宁只是轻轻点头。
平阳长公主:“……阿宁,你可受气了?”
又道,“母后肯定气死了,她说我和你是她的两个女儿,一样心疼得。”
骆宁:“皇姐,我没事,我没吃亏。”
“亏得你机灵。”
又道,“今天不去了,我还没有备礼。我得好好给皇贵妃准备一份厚礼,咱们俩明日再去。”
“好,我听皇姐的。”骆宁道。
平阳长公主就说,她要送一座血珊瑚给皇贵妃;骆宁就说,她送两只昂贵的玉花瓶。
这些摆件,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给自己抬身价的。
两人说妥,平阳长公主回去了。
回去还忍不住气愤。
她对着驸马说话就直白很多,痛骂了郑皇后一顿。
“……她怎变成了这副样子?阿宁不碍她的事。她明知阿宁是母后心尖上的人,又给了母后一命,她作践阿宁不是伤母后的心吗?亏得母后一直帮衬她、扶持她。”平阳长公主越说越不忿。
在平阳长公主看来,骆宁不是宫妃,与郑皇后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驸马:“也许就是母后对雍王妃太好,才招惹这些祸事。”
平阳长公主:“母后对阿宁再好,也只是私情。大局上,母后一直辅佐郑氏的,她却这样叫母后伤心。”
驸马笑了笑:“阿淳,你可想过,皇后娘娘争的,就是这点私情呢?”
平阳长公主愣了下。
继而她眉目转冷,“什么都想要,这也太过分了。我从小便知,母后不许我弄权,才会给我如此多的偏宠。一旦我要权,又是不一样的待遇。
在皇宫,私情与权是两样东西。连我都懂,她做皇后的人能不懂吗?她连这个都计较,那母后白费心血栽培她了。”
驸马轻轻摸了摸她头发,劝她别恼,当心动了胎气。
第二天,平阳长公主和骆宁一起进宫去了。
两人给皇贵妃送礼,恭贺她又擢升。
骆宁初见陈氏,她眉目低垂跟在皇后身边,不争不抢、温柔可人;如今再看她,脸上笑容和煦温婉,没有得意的张狂。
她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人。
“多谢长公主和王妃。”皇贵妃笑道。
平阳长公主又问,“大皇子如何了?”
“挺好,乳娘带着他歇午觉。”皇贵妃笑道,“这几日能吃能睡的,不闹人了。”
“阿弥陀佛,孩子没事才是万幸。”平阳长公主说。
这两日,很多外命妇请旨来恭贺,但没人敢提大皇子。
可能悄悄听说过大皇子中毒,但大皇子迁宫到了延福宫,皇后那厢是不满意的,外命妇们不敢明说,怕两头得罪。
只平阳长公主问了。
“这两日还在喝药。”皇贵妃说。
她提到“喝药”时,眼底才闪过一抹冷芒。
骆宁含笑陪坐旁边,没说什么。
恭贺毕,两人又去了寿成宫看太后。
太后告诉骆宁,坤宁宫死了两名宫婢,都是自尽的。皇后大受打击,病倒了。
朝槿姑姑被杖毙,原因没有对外说,保全皇后最后一点体面。
第336章 怀沣的儿子会更可爱
骆宁和平阳长公主从皇贵妃宫里出来,又去了寿成宫。
太后心情不错。叮嘱平阳好好养胎,又吩咐魏公公给公主府赏东西。
“母后,不赏阿宁一些东西吗?她这次受了惊。”公主说。
太后笑看向骆宁:“要赏的。只是诸事忙,暂时还没有顾上,哀家没忘记此事。”
骆宁也笑着说:“多谢母后,我等着数礼物了。每次收到母后赏赐的东西,都是最开心的,样样喜欢。”
平阳长公主说:“阿宁嘴真甜。”
太后笑起来。
笑容不算夸张,可眼睛亮得厉害,看得出她的开怀。
两人在寿成宫陪着太后用了午膳,一起出宫。
骆宁搀扶着平阳长公主,漫步而行。
八月下旬的阳光不烈,洒在宫墙甬道上,青砖翻出淡墨颜色。
“……我真想提出去看看皇后。而后想想算了,何必呢?”平阳长公主道。
闹成这样,去看她的落魄又有什么意思?
况且郑家又没倒,皇权这场战她并无落败,只是暂时失利了。
“世人要是都像皇姐这样聪慧,能少很多的纷争。”骆宁说。
一句“何必”,简练又通透。
“阿宁,我这个人帮理不帮亲。”平阳又说,“我并非落井下石,只是不喜她欺辱你。”
“皇姐,我的想法跟您一样简单。输赢很重要,我胜了。其他有母后和王爷,不是我能力所及的。”骆宁道。
平阳长公主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两人脚步轻缓,在宫门口遇到裴应。
裴应一袭青色长衫,玉冠束发。修长清雅、气质绰约,被微风掀起的衣摆都透出矜贵。
他瞧见了骆宁,微微一愣,继而拱手向她见礼:“王妃。”
骆宁还礼:“公子。”
平阳长公主看着他们俩。
“王妃是陪公主进宫看望太后娘娘吗?”他问,面上没什么笑意,但也不见狼狈,而后才向平阳公主见礼,“公主。”
平阳长公主微微颔首:“表兄,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半下午进宫做什么呢?”
骆宁沉默站在旁边,没答他的话。
他同公主聊了起来:“陛下召见,是想问麓山书院一些事。”
“既是公务,你且去忙吧。”平阳长公主说。
裴应颔首。
他错身而过,身上淡淡松木香,一如他的性格般清冷。
骆宁随皇姐往外走,偶有所感,回头看一眼,却瞧见裴应站在不远处停了脚步,正在看她。
阳光给他清隽轮廓镶嵌淡淡金边。
他微笑了下,没说什么,阔步走入了宫墙的甬道。
骆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仿佛回到了韶阳。
——其实她在韶阳没见过裴应的,只见过“冯夫人”。
可能是阳光太好,他也生得太好,给了她一种很明媚美好的错觉,让她时空错乱。
平阳长公主拉了骆宁的手,对她说:“你乘坐我的马车,去我那里吃晚饭。”
又道,“回头叫怀沣来接你。”
“好,那我叨扰皇姐了。”骆宁说。
她以为,皇姐会问方才裴应回眸的那一眼。
但她只是提了美食。
她孕初期胃口不好,公主府寻了两位手艺极好的大厨,做最好吃的烧菜。
“……还有酸萝卜鸭汤,这段日子我每顿都要喝的,你一定得尝尝。”平阳长公主说。
“好,谢谢皇姐。”骆宁说。
平阳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必跟我见外。”
马车很快到了公主府。
骆宁还搀扶着皇姐手臂,两个人沿着抄手游廊回了内院。
正院门口有一块空地,可能原本是做假山、种竹子的,如今做了小校场。
驸马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练枪。
父子俩一样劲装结束,一长一短两根枪,耍得像模像样。
一样英俊的容貌、流畅的动作,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骆宁微讶:“世子已经开始学枪了?”
“学了两年。他调皮,比小马驹还健壮,不给他累一累,谁也管不住他。”平阳长公主笑道。
又说,“他还会耍鞭呢。”
“着实有天赋。”骆宁说。
公主笑道:“可惜启蒙一塌糊涂,每次描红都像打仗。驸马亲自给他启蒙,夫子压不住他。”
又说,“不是谁都像怀沣那样,文武兼修的。”
还说,“ 将来你的儿子,肯定像怀沣能文能武。”
骆宁:“……”
平阳长公主又回眸笑看骆宁:“你怎么还没动静?怀沣他,莫不是不知节制、闹腾得太狠了?”
骆宁:“……”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面上又蓬起一阵热浪。
平阳长公主的儿子瞧见了她回来,停了手里动作,朝这边小跑过来:“娘!”
驸马在身后手忙脚乱拽着他衣领,怕他撞了公主。
“七弟妹。”他与骆宁见礼。
骆宁也回礼:“姐夫。”
“我先带着理儿去更衣,一身汗。”驸马笑着对公主说,“你们先进去坐。”
“你就是七舅母,对吗?”小世子不走,打量骆宁,“听说你也会耍鞭,是不是?”
骆宁婚后极少耍鞭,似乎也没在人前展示过,笑问:“你怎知道的?”
“三舅舅告诉我的。”他答。
又道,“我要跟你过招,看看谁的鞭法更好。”
平阳长公主没有阻拦,甚至笑道:“你若是赢了你舅母,叫你七舅舅送你一匹宝马驹。”
小世子眼睛都亮了起来:“舅母,承让!”
驸马笑笑,自己先进去更衣了。
骆宁实在无法,只得陪孩子玩。她的鞭法已经很娴熟了,能跟蔺昭对打。
她陪孩子玩,自然游刃有余。既不会伤了他,也不会输给他,控制得很好。
小世子输了也不叫嚷、哭闹,只是憋着劲:“再来!”
骆宁突然觉得,萧怀沣小时候说不定就是这样子。也许长得也像——小世子有几分像公主,外甥肖舅。
她心中柔软,就很有耐心陪他玩,直到公主的女官说摆饭了,他们才歇。
小世子没赢,有点气馁:“下次我们再比。”
被乳娘带下去更衣了。
一通耍鞭,骆宁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在此处又不便更衣,她没提。
刚刚摆上饭,二门上的丫鬟说雍王来了。
驸马急忙去迎。
第337章 长点脑子吧
萧怀沣着一件玄色长袍,绣金线祥云纹,随驸马进了公主府正院摆饭的花厅。
“……叫你来接弟妹,没叫你来吃饭。”平阳长公主说。
萧怀沣:“又不多我一双筷子。”
“我吩咐厨房做了酸萝卜鸭汤。好喝的,你也尝尝。”公主道。
驸马在旁边笑:“独你爱这道汤。”
“的确好喝,我百喝不腻。”公主说。
骆宁在旁边笑。
公主的儿子听闻萧怀沣到了,急急过来:“七舅舅,何时陪我耍枪?”
“改日吧。”萧怀沣摸了摸他的头,“你爹教你是一样的,当年他可是城郊大营‘第一把枪’。”
“花样子,跟你战场上练出来的不一样。你下次教教理儿。”驸马说。
“也使得。”萧怀沣道,“等改日空闲了。最近忙。”
小世子又告诉萧怀沣,他方才跟舅母耍鞭了。
没赢。
不过他下次可以赢。等他赢了,他要一匹小马驹做战利品,必须得是西域马。
萧怀沣应了:“王府的马场,每个月都有小马驹出生。你赢了就去挑。”
小世子大受鼓舞。
驸马也叮嘱他要勤奋。
晚膳的酸萝卜鸭汤味道的确很好,骆宁喝了一碗,又盛了一碗。
萧怀沣看在眼里,对平阳长公主说:“回头我派厨子来,你把这食谱教给他。”
公主失笑:“行。”
又道,“我在孕中,实在爱这厨子的好厨艺,否则割爱给你了。”
不待萧怀沣说什么,她继续道,“等弟妹有了身孕,我就把这厨子送到雍王府去。”
骆宁顿时不自在。
萧怀沣喝了口汤,没接话。他竟沉默。
平阳长公主忍不住了:“怀沣,弟妹怎么还不见动静?母后该着急了。”
驸马给她使眼色。
萧怀沣抬眸,神色安静:“母后没空操心这些事。只要王朝在,儿孙后代多的是。”
平阳长公主啧了声:“母后也是做婆婆的,岂会不操心王府子嗣?你对母后偏见颇深。”
萧怀沣没说什么。
平阳长公主自己又说了:“当年她逼你去北疆,的确算得上心狠手辣,不把你当儿子看。”
驸马咳了咳。
“这也没什么值得遮掩。母后这个人,好坏的筹码是摆得很清楚的。”平阳长公主道。
萧怀沣点点头:“这话不假。” “你往后再看看,母后这个性格,对儿女都不是坏事。
顺境的时候,母后不会替儿女做筹划;但逆境时,她会帮儿女选一条活路。”平阳长公主说。
萧怀沣:“皇姐是富贵闲人,无需思考这些。”
“你骂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怀孕了还能长点脑子?”萧怀沣问。
公主:“……”
驸马笑着打圆场:“看看,你就欠他数落你。”
平阳长公主喷了口气。
骆宁一直在旁边听着。
平阳长公主无心权势,可到底是皇家的女儿,皇族的兴衰跟她命运息息相关。
她没说,但骆宁看得出来,在这个关头她害怕了。
她怕太后和皇帝顶不住压力;她希望萧怀沣可以原谅太后,站到太后和皇帝身边,先合力把朝局稳定住。
今日留骆宁吃饭、和萧怀沣说这些,都是这个目的。
但她也只是建议,并没有参与其中,有种“我尽力了就问心无愧”的洒脱,反正朝局是她掌控不了的。
平阳长公主说完了,也就不说了。
用了晚膳,骆宁夫妻俩告辞。
夜风骤然大了,很凉。
骆宁走出来,就感觉身上冷飕飕的,在室内还不觉得。
许是方才耍鞭出了汗。
马车上,骆宁一直觉得寒。她看萧怀沣,只穿了件外袍,没有衣裳添给她,她没说话。
“……宫里情景如何?”萧怀沣问她。
“我与皇姐只是去给皇贵妃送礼,又陪母后说了几句话。宫里似乎和平常一样。”骆宁答。
又问萧怀沣,“皇贵妃会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吗?”
“会。”
骆宁觉得,郑皇后的“病”,应该马上就会好。
她要是这个时候继续躲起来伤心,只是给皇贵妃机会。内廷的琐事虽然繁琐,可太后派人扶持下,做起来也不难。
痛失了大皇子、心腹女官,骆宁觉得郑皇后这次失算了。
她本不需要这样的。
她只要把这件事交给外廷,一切由她叔叔申国公去操持即可,不需要她出面。
在内廷,她养好大皇子,太后与皇帝顾忌申国公,在她没有任何错处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把大皇子挪走的。
皇贵妃陈氏想要回儿子,也无计可施。
偏郑皇后给众人送了一个好机会,让申国公措手不及。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皇后到底怎么想的?在她心里,申国公只是叔叔,到底隔了一层血脉,所以她也不能坐等申国公出力?”骆宁想。
又想,“她算计我,想要把立储和过继之事尽快定下,是不是向申国公表明,她也有手腕与能力?”
若没有血脉天然的关联,合作就需要看双方筹码。
是郑皇后多心了,不肯全然信任申国公,还是申国公在朝廷上压力太大,暗示郑皇后帮忙?
亦或者,二者皆有。
“没遇到什么人吗?”萧怀沣问她。
骆宁看向他。
车厢里只点了一盏小小昏灯,他面容笼罩了一层阴影,情绪莫测。
“……在宫门口遇到了裴应。”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颔首,似随意问这么一句。
骆宁还想要说什么,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萧怀沣先下车,转身抱了她下来。
他牵着骆宁的手回家。
握住她的手,萧怀沣说:“你手冰凉。冷不冷?”
骆宁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受了凉?”萧怀沣问。
骆宁:“还好,只是今晚的风冷。”
萧怀沣加快脚步。
夫妻俩进了内院,骆宁立马去净房洗澡更衣。
翌日早起时,萧怀沣又早早去上朝了,骆宁起床时嗓子干疼,头有点懵。
“……煮些姜汤,我可能昨日受了点寒。”骆宁说。
孔妈妈用掌心贴了贴她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还好,不发烧。”
骆宁:“没什么大事,喝些姜汤压一压寒气。”
孔妈妈急忙去小厨房准备了。
第338章 光天化日下亲她
骆宁偶感风寒。
秋兰、秋华紧张得要死,生怕她犯咳嗽。她这个是重伤旧疾,一旦犯了就很难压下去。
眼瞧着要入秋了,本就是风寒咳嗽常发的季节。
“我告诉陶伯了,叫太医来诊脉、开个药方。”秋华对骆宁说,“今日别理事了,王妃歇着吧。”
骆宁笑了笑:“行。”
今天没什么大事,秋兰和尹嬷嬷可以为她办了,不需要她出力。
太医很快来了。
开了压制风寒的药,重点在宣肺。
傍晚时萧怀沣回来,在外院就听说今日请医了。
陶伯仔细跟他说了太医的诊脉。
萧怀沣耐心听完,三两步回了内院。
骆宁正好坐在临窗大炕上喝药。
药不好喝,她喝完了深深蹙眉,明艳妩媚的五官皱在一起,竟别样可爱。
“……王爷回来了?”她打招呼。
说着话,又忍不住吐舌头。
再三漱口。
炕几上有蜜饯,萧怀沣没有坐下,站在她旁边看着。
替她接了漱口的痰盂,又拿了一颗蜜饯递到她唇边。她张口衔住了,温热唇瓣碰到了他手指。
他眼神一紧,唇压上来,骆宁口中一颗蜜饯差点吞下去。
嬷嬷与丫鬟们都在帘外,尹嬷嬷刚出去的,骆宁还能听到她们走路与低声交谈的声音,很是紧张。
他松口,黑眸里的紧绷淡了很多:“果然有些苦。”
骆宁捶了下他肩头,把口中蜜饯吐出来:“你别过了病气。”
又道,“我昨日受了凉,风寒前奏,估计得难受几日。王爷可以去临华院……”
她说话时,他的手扣住了她后颈,又欺上来。这次吻得更用力,唇舌相缠。
秋兰在帘外瞧见王爷站在炕沿边,微微弯腰,只当他正在低头与王妃说话,就伸头进来想问问是否现在摆饭,然后瞧见了这一幕。
年轻的丫鬟知人事,却又没经历过人事,见状大惊小怪的,急忙退出去。
动作略大,珠帘一阵哗啦啦作响,秋兰又不能回身去扶,只得赶紧跑。
骆宁听到了,耳根烧了起来,用力搡他。
没有搡开,他身子前倾,几乎将她压在炕上。
嬷嬷与丫鬟们早已躲开了,连明堂都安静了。
骆宁这日有些恼。
她认为,人做什么事,需要特殊的场地、和固定的人。
夫妻亲昵,只能在帐内。王府内院上百人,由骆宁调度,她一言一行都要有威严。
很多时候,威严是人心上的枷锁,可以捆住妄图作恶的下人。
而光天白日、里卧临窗大炕,与王爷做亲密之事,非常不着调,会损王妃的权威。
骆宁知道秋兰与尹嬷嬷等人不会乱说话。可旁人说是一回事、自己做是另一回事。
她板着脸说萧怀沣:“王爷不能这样!”
萧怀沣:“你又让本王去临华院。王妃可以这样吗?”
“我又没赶你走,只是建议。我怕你过了病气。”她道,仍是不悦。
萧怀沣:“本王没那么娇贵。”
坐在她旁边,搂着她,“你怕什么?你的丫鬟,难道还敢乱说话?”
骆宁脑壳发懵。
不知是病的,还是气的。
这会儿着实没力气争执,也说不出什么话。
“我要去躺着。”她欲起身。
萧怀沣不放:“还没吃饭。吃了再睡。”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一些,生病的人不吃饭,病都没有力气好。”他说。
骆宁:“生病的人都要饿一饿,才会好。”
“胡扯。”
骆宁朝门口高声喊了句:“来人。”
她知道得提高声音,因为服侍的人都躲起来了,不在外面。
萧怀沣只得松了手,怕她更恼。
骆宁整了整衣襟,桃叶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王爷、王妃,可是要摆饭了?”
“摆饭吧。”骆宁吩咐。
桃叶应声而去。
骆宁晚饭吃得很少。
萧怀沣一直看她。
到了晚夕,骆宁感觉自己的鼻音更重了。虽然没发烧,可脑袋里似蒙了一层薄纱被捆绑着。
第二天早起时,还是没胃口。
不过太医的药不错,她没有咳嗽、也没有打喷嚏,仅仅是头重脚轻的不爽利。
脑袋沉,胃里也沉。
“……要不要吃前日在公主府吃的酸萝卜鸭汤?”萧怀沣问她。
骆宁睡了一觉就不生气,只是病得恹恹的。
她支着脑袋,“不想。”
顿了顿,她说,“我想喝荔枝干炖老母鸡汤,里面再加一些药材。”
她喊了秋兰,让她吩咐下去。
秋兰却看了眼萧怀沣。
萧怀沣明白,这是她们在韶阳常喝的汤。进府大半年了,骆宁一次也没提过。
“去做吧。”萧怀沣沉声道。
秋兰应是。
萧怀沣摸了下她头发:“你好好养着,我先出去了。”
他今日误了早朝。
肯定还有事要忙的,他白日极少在内院歇着。
骆宁点点头:“王爷自去忙,不必担心我。”
中午,骆宁喝到了荔枝干炖的鸡汤。新鲜荔枝没有,荔枝干却是有的。
煨了一上午,药材、老母鸡和荔枝干几乎都融在了汤里,汤就格外鲜甜。
热气腾腾喝了一大碗,骆宁后背与额头都冒汗。
用了午膳,她更衣后歇下,多睡了一刻钟。
醒过来的时候,人清爽了很多,风寒算是压住了。
萧怀沣出去,傍晚也没回来。
不过二门上的丫鬟来传话,说王爷在外院的书房用膳,叫王妃不必等他。
“……王妃,王爷是不是生气了?”秋兰问。
骆宁:“什么事值得生气?”
她都没生气呢。
秋兰:“王爷很不愿意咱们提到韶阳。您一说荔枝鸡汤,他自然想起了这茬。”
骆宁愣了下,继而苦笑:“咱们又不是来王府坐牢的。况且失约在先的人又不是我。”
她还有三分病意,又占理,实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闹点脾气。
闹脾气,不是上次摔枕头那种发火,而是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扑腾一下。
然而一辈子不知何为“闹脾气”。
小时候没有可以撒娇的人,长大了步步危机。好容易重生一世,也是如履薄冰走到了今天。
所以闹脾气的念头只是在她心尖一闪,就消失无踪了。
“……外院可能有事,别瞎猜。”骆宁说,“晚上我还要喝鸡汤。”
秋兰去吩咐了。
骆宁一个人简单吃了饭,又喝了药巩固效果,到了时辰就洗漱躺下了。
她没等萧怀沣。
她夜里是热醒的,一身汗,因为她被人牢牢箍在怀里。
第339章 咬破了王爷的唇
骆宁推搡萧怀沣。
没推动。
她浑身汗透。不知是睡前喝的鸡汤加药,还是他抱得太紧,她感觉后颈全是湿意。
再推。
他动了,却是抱得更紧。
骆宁:“……”
她确定了,他已经醒了,却是故意不松手。
她甚至嗅到了他身上淡淡酒气。
萧怀沣几乎不喝酒。可能主帅随时随地需要清醒的头脑,以及状态好的身体应战,他对这方面很克制。
偶尔几杯,不上脸。
他为了能“赢”骆宁,怕酒后误事,喝了酒并不会这样紧紧搂抱她。
骆宁谈不上害怕。
她并不害怕和他睡,她只是害怕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王爷,我一身汗,要起来更衣。”她说。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更鼓声,才三更天。
他可能刚回来。
她又搡他。
这个动作,只是想要快些挣脱他怀抱。太热,他简直是火炉。
他体温本就比骆宁高,又饮了酒,还喝了不少杯,越发滚烫。还没有到用火炉的季节,骆宁受不了。
太冷、太热的时候,人都是难受的。
她下了狠劲儿。
“阿宁,为何这样抗拒我?”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说话甚至咬牙切齿,“他那么好吗,阿宁?”
骆宁脑袋一嗡。
在宫城门口,她不该回头的。
可能她心中对裴应并没有什么期待。她坦然,感受到异样,很自然回头去看。
要是他盘踞在她心底,她一定会避嫌的,骆宁就是这么惜命的女人。
被误会,她也恼,又热……
“放开!”她只感觉血往脑子里涌,既气愤又委屈。
萧怀沣不放,掰过她的脸吻她。
酒气重。
骆宁抬脚就想踢他。他早有防备,一条腿压住了她的,翻身将她压住了。
以吻封唇。
骆宁无法呼吸,她口鼻都被他堵住了似的。
中衣单薄,力量悬殊又大,骆宁的衣裳松了。
她出了汗,肌肤上凉滑微潮,萧怀沣的手抚上她肩头,呼吸更激烈,他无法自控闷哼了一声。
骆宁心里不是怕,只是气。
气得她想像上次那样,把他的人和枕头都摔下床去。
交换呼吸的空隙里,她咬住了他的唇瓣。
男人的手往里。
她越发恼了,狠狠一口咬下去。尝到了铁腥味。
他吸了口气,清醒过来。
骆宁松了齿关,他起身时,感觉有血滴在她脸上,骆宁心中一慌:“王爷……”
萧怀沣捂住口。
揭开灯罩,他寻了床头柜子里骆宁的帕子,按在唇上。雪白帕子上很快有血泅开。
他蹙眉。
不是怕疼,也不是生她的气,而是想“明日上朝怎么办?”
回眸时,瞧见她衣衫零散、头发蓬松,一张脸莹白如玉,中衣之下粉色绣花的兜衣也垂落了大半,露出脂白肌肤。
萧怀沣痛苦闭了闭眼。
他知道,他自以为傲的定力在崩塌。
他可能赢不了。
骆宁急忙拢住衣襟,又想看他的唇:“王爷,是咬破了吗?”
她凑近一点。
萧怀沣捉住她的手,巾帕坠落,唇上鲜血涌了出来,很快打湿了他下颌。
他俯身,扯开她松散肩头,唇贴在她锁骨上。
血与吻,沾湿了她。
骆宁呆住,一动不敢动。
他咬住了她肩头。这次没有衣衫阻隔,牙齿压在柔嫩肌肤上,微微收紧。
她身体紧绷。
他松了口,起身下床去了净房。
骆宁衣衫汗透。她没有喊丫鬟,桌上暖炉里有喝的水,她全部注入洗脸架上的铜盆里,扯下巾帕浸湿。
翻出新的中衣,趁着萧怀沣还没有回来,骆宁快速擦掉了血迹、颈脖、前胸后背的汗,潦草结束,换上了新衣。
将衣衫仔细系好,她翻出格子里的团扇,使劲扇风。
擦洗、更衣,又打风,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凉爽。
良久,萧怀沣从净房回来,也换好了中衣裤。
唇上的血止住了,牙印却清晰。
骆宁看着他,欲言又止。
“睡吧。”萧怀沣说,“三哥寻我有点事,去了趟辰王府,喝了几杯酒。方才是我失态了。”
“王爷,您的嘴……”
萧怀沣轻轻碰了碰:“不妨事,明日就结痂了,不影响喝水吃饭。”
骆宁:“……”
不是吃喝的难题吧?
旁人瞧见了,会怎样笑话他?
他每次咬她,都是冲她肩膀使劲,而不是她的脖颈,就是怕外人瞧出端倪。
骆宁白日还气他在临窗炕上吻他。和他的节制相比,自己这一嘴咬得实在过分了。
她心虚。
偷偷拿眼睛瞄他,他也在看她,唇上竟有了淡淡笑意。
“现在怕了?你咬的时候,可用了全力。”他道。
骆宁:“……王爷,别说笑了,怎么办呢?”
“本王自有办法应对,放心吧。”他说。
骆宁不是很放心。
犹记新婚第二日,提到了元帕。他信心满满说他处理,结果同嬷嬷说他要“珍藏”。
骆宁现在都记得自己那一刻想挖个地洞埋起来的窘迫。
事情已这样,挣扎无用,骆宁揣着她的忐忑睡了。
翌日萧怀沣又是寅时起来的,只堪堪睡了一个半时辰。
丫鬟桃叶服侍他洗漱、更衣。他个子高,桃叶是丫鬟中最矮的,每次伺候王爷都生怕出错,从不抬头看他。
故而稀里糊涂为他穿戴整齐,他去外院书房用早膳,以及跟幕僚们再商议点事。桃叶愣是没看到他的嘴破了。
尹嬷嬷在他出门时候扫了眼,又不敢相信,觉得是自己年纪大眼花了。
时辰还早,点了灯也黑,看错也很正常。
直到卯正,骆宁要起。
众人进来服侍她起床。
首先,何嬷嬷发现暖壶空了,洗脸盆里有块巾帕,隐约还沾了血;秋兰在床榻旁边发现了一块白绫沾血的帕子。
再看骆宁,嘴唇有点肿似的。
众人既忐忑,又高兴。
何嬷嬷悄悄去告诉尹嬷嬷。
尹嬷嬷比较理智:“没叫人服侍啊。再说,过了新婚夜哪有什么血?”
何嬷嬷:“您去问问。”
秋兰也在告诉秋华。
几个人又问方才伺候萧怀沣更衣的桃叶,王爷有没有说什么。
桃叶:“王爷瞧着没睡饱,打呵欠呢。平时不这样。也不在内院用早膳,说出去吃。”
还说,“外院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咱们小厨房的。”
众人:“……”
除了吃,桃叶眼里容不下任何事,也从不留心王爷王妃两个人的形容。问她白搭。
第340章 要对子嗣负责
早起,何嬷嬷替骆宁梳头,尹嬷嬷把几个年轻不经事的丫鬟遣出去,站在旁边替骆宁调胭脂。
“王妃,今日可要歇一日?”尹嬷嬷问。
骆宁:“不必了。”
“往后这样的事,您不好意思叫秋兰、秋华两个,就喊老奴来服侍。
事后都要用水的,这对您的身体好。也是对子嗣负责。”尹嬷嬷说。
骆宁:“……我就说那块帕子呢,被谁捡了?”
“秋兰。”
“我与王爷,的确没有真的圆房。你们都是贴身服侍的,瞒不住你们。”骆宁说。
何嬷嬷的手抖了抖。
尹嬷嬷虽然猜到了,听她这么说,心中还是一慌。
“别怕,太后知道。”骆宁说,“太后娘娘从未催促过这件事,她心里有数,不会怪我们任何一个人。”
两位嬷嬷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之前没有,昨晚也没有。”骆宁继续说。
尹嬷嬷:“……”
骆宁就细细说了那块带血巾帕的缘故。
是她,咬破了萧怀沣的唇。
两位嬷嬷沉默了。一时间,她们俩情绪复杂到了极致。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可说什么都不适合。
“王妃,是否要请医呢?”尹嬷嬷俯身,嗓音压得很低,“悄悄请个人,到咱们内院。诊脉保密,咱们自己熬药,外头一点风声也不会有。”
骆宁知她误会了。
“不,王爷很好,他很健康。”骆宁道。
尹嬷嬷:“那……”
“此事说来话长。”骆宁摆摆手,又道,“您二位是宫里派来照顾我的。
依照规矩,往后王府要替您二位养老。您和何嬷嬷都放心,不管我怎样,我都会安顿好你们的。”
两人对视一眼。
骆宁又道,“你们若还不放心,可以进宫去看看太后娘娘,问问她应该如何是好。”
何嬷嬷老实些,急忙说:“不敢,王妃,老奴二人如今是您的人,一切由您做主。”
尹嬷嬷也道:“是啊。”
“大可信任我。”骆宁的笑靥浅淡,分别握了下两位嬷嬷的手,以作安抚。
两位嬷嬷都表态,说终身指望王妃了。
正院几名心腹好不容易涌起的激动,又平复了。
莫名觉得失望。
“他们俩那么好。”蔺昭是最可惜的,“容貌登对,脾气又相投。王爷眼里有王妃,王妃眼里也有王爷,怎还不圆房?”
正经的夫妻呢,朝廷发册、祭拜过天地和皇陵的。
内院的侧妃,也是摆设。
非要说王爷无疾,嬷嬷们怎么想未可知,蔺昭不信。
王妃那么美,无一处不惹人怜惜,蔺昭有时候看到她都会惊艳。男人睡在她身边,除了“心有余力不足”,蔺昭想不到其他原因。
每个人境界不同。
蔺昭的需求,也是谋生,故而她无法想象王爷对精神需求的苛刻。她认定是“王爷不行”。
秋华和秋兰则是无脑相信自己主子。
王妃说王爷没问题,王爷就没有。王妃说太阳从西边升出来的,那就是西边。
尹嬷嬷、何嬷嬷和孔妈妈有些见识,但也没见过这事,半信半疑。
只桃叶不关心。她只操心今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王妃想吃什么。
萧怀沣今日一直被围观。
和王府内宅正院不同,他恶名在外,无人敢问,更不敢当他的面打趣。
下朝时,在金水桥边遇到了辰王。
辰王又进宫了。
“……你嘴怎么了?”辰王问。
萧怀沣:“上火,长了个水疱。”
“看着像是被谁咬破的。”辰王说,“弟妹肯定不会干这种事。但除了弟妹,旁人谁有机会咬你?你说水疱就水疱吧。”
萧怀沣:“三哥,你有些啰嗦了。”
辰王:“……”
“今日进宫做什么?”
“见见母后。清韵已经满了二十五岁,依照宫里的规矩,应该放她归乡了。”辰王说,“我来回禀母后,叫她换个人给我,我要送走清韵了。”
萧怀沣与他并肩而行。
兄弟俩一样修长身段,但气质完全不同,似一黑一白般界限分明。
“我一直以为,她会跟三哥。如今想来,母后不是要她做细作,而是想借着她,叫三哥走出来。”萧怀沣说。
辰王:“我挺好。”
“不往前走?”
“我是说,我与婉儿的婚姻挺好,又不是困城,怎么需要往前?”辰王说,“她只是不在人世,又不是不在我心里。老天爷放弃了她,我没有。”
萧怀沣:“你这样,怪渗人。”
辰王温和笑着:“咱们兄弟几个,唯独你没资格这样讲你三哥。你看看你自己……”
“我很好。”
“你要是很好,这嘴就不会破成这样了。”辰王笑道。
萧怀沣沉默。
他静静迎着金秋的阳光,表情淡漠。
辰王又问他:“束手无策?”
“不,我快赢了。”萧怀沣淡然说。
辰王隐约听到了一点话音:“怎么算赢?”
“三哥不用操心。”
“你可告诉我,免得你一个人南辕北辙。”辰王说,“上次种的荔枝树都死了,这次种的还会是这么个结果。怀沣,你路走岔了。”
“水滴石穿,铁杵磨针,路就是一点点走出来的。你根本不懂,我看似绕了远路,实则走了捷径。”萧怀沣道。
他要骆宁的心。
有了她的心,任何阻力都不成问题。
为了她这颗真心,萧怀沣宁可走任何弯路,做旁人眼里的无用功。
他不是要成功在盛京城里种出荔枝,而是在她心里种出来。
他要把韶阳和裴应都从她心中抹去。
不过好险,昨晚差点破功。
差点被嫉妒冲昏头,做出伤害她的事。
幸好她咬破了他的唇,给他的脑子降了温。
兄弟俩穿过了金水桥,辰王又邀请萧怀沣去他府上坐坐,还说崔正卿也在。
崔正卿不怕死,会贫嘴恶舌打趣萧怀沣,萧怀沣拒绝了。
没过几日,辰王府送走了清韵姑姑,准她回乡。
崔正卿挺意外的,上门去打听情况。
“她走了,你这边还缺个打理庶务的人。”崔正卿说。
辰王:“母后还是会指派人过来。”
“还不如留下她。”
“不了。时间久了叫她误会,恐耽误了她。”辰王说。
崔正卿:“……”
他很想和萧怀沣聊聊,觉得辰王有点走火入魔,一直没有从王妃去世的阴霾里走出来。
他去雍王府,被拒之门外,萧怀沣不肯见他。
崔正卿:?
他反思自己又哪里惹了这位祖宗,想了半晌还是一头雾水。
第341章 他后悔了
时如逝水,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四,萧怀沣宴请他大舅舅的日子。
大舅舅与舅母欣然赴约。
骆宁的风寒差不多痊愈,萧怀沣嘴上的伤口脱痂,还留下一个浅淡痕迹。
大舅舅、大舅母恍若不觉,不多问。
宴席设在雍王府的花厅。花厅不远处,有个小小竹林,竹林后面还有个凉亭,盛夏纳凉之用。
几名乐伎在凉亭抚琴吹笛。
乐声远远传来,清幽动听,格外雅致。
大舅母崔大夫人是郡主,享受惯了,很喜欢这种情调,连夸了骆宁:“阿宁很会布置。”
“款待舅舅、舅母,岂能马虎?要不是舅舅、舅母厚爱,我们做晚辈的,哪里请得动?”骆宁笑道。
崔大夫人一直很喜欢她。
别看骆宁出身门第不高,但生得很好,见之生喜,崔大夫人对她的眼缘一直很不错。
骆宁不仅容貌漂亮,处事也好。言行举止处处得体,与世家女比起来丝毫不逊色。
崔大夫人知晓太后派人提前教过她。然而,不成器的人怎么教也教不出气质。
骆宁本质就是一块名贵的玉,太后只是替她洗去了尘埃,露出她的本色。
“阿宁太客气了。”崔大夫人越发满意。
崔将军与萧怀沣也闲谈。
两个人都有点紧绷着。
舅甥俩才说了几句闲话,提到了自家养的马,就从“养马”这件事聊到了朝政。
“封了皇贵妃,大皇子挪去延福宫,立储的声音一夜消失无踪。”崔将军说,“郑家办事,雷厉风行,像极了行军打仗。可这是不行的,朝局……”
崔大夫人咳了咳:“王爷不是小孩子了,他都懂。你总想要说道几句,菜不香、酒也不醇了。”
她不愿崔将军当着萧怀沣的面批评申国公。
萧怀沣当初被送去北疆,是跟在申国公身边的。
这些年,萧怀沣对申国公不错,知遇之恩他是懂。外人都知晓雍王感念申国公的好。
崔将军虽是母舅,可自始至终都是坚定的太子党,萧怀沣本就不待见他。
加上当初逼迫先帝送萧怀沣去北疆,崔将军是第一助力,萧怀沣心中肯定有芥蒂。
好不容易对朝局妥协,主动示好,邀请他们夫妻过来做客,崔将军却说些有的没的,崔大夫人生怕萧怀沣翻脸掀桌。
“我倒是觉得,大舅舅说得很对。”骆宁笑着给舅母添酒,“郑氏这件事办得的确急切。
这样大火焚烧,很容易坏事。皇后娘娘那么紧绷,甚至不惜算计我与大皇子,可能就是郑家逼得太紧了。”
萧怀沣微微颔首:“阿宁说得对。”
崔大夫人深感诧异。
看样子,萧怀沣很相信骆宁,夫妻俩是同心协力的,谁也不提防谁。
“封皇贵妃、大皇子迁宫,我们略有耳闻。听阿宁的口风,这里面的内情,竟跟你们有关?”崔大夫人问。
她其实知晓得八九不离十。
可她从不乱说。
有些秘密,需得从源头就开始保密,否则旁人会从她的消息里,反推断出她内线的源头,从而毁了宫里的钉子。
谁也不蠢。
“是跟阿宁有关。阿宁差点吃了大亏。”萧怀沣道。
他把那日坤宁宫的事,全部说给了大舅舅、大舅母听。
与崔家得到的情报,还是有些差距的。
比如说,崔氏不知道处死了两名宫婢,是因为她们容貌相似、互换身份涂毒。
还以为仅仅是知情。
而朝槿姑姑,无疑是做了郑皇后的替死鬼。
“太后想要内廷安稳,不拖前朝的后腿,一直辅佐郑氏。”崔大夫人听完了,忍不住感叹,“其实这样不好,郑氏经历的风雨太少了。”
又有意对萧怀沣说,“太后从不敢放手,生怕事情离了掌控会坏。对皇帝、皇后那两口子,她溺爱太过了。如此一来,对辰王、魏王和你是不太公正的。”
崔将军没说话。
崔大夫人这句话,说得一点毛病也没有。
太后为了朝局,的确是手把手教皇帝两口子。
她是做踏脚石,而不是做掌控全局的人。所以皇帝两口子不是傀儡,而是躲在太后羽翼下无法成长的小雏鸟。
太后劳心劳力。
为何会这样?因为皇帝是嫡长子,可他并不适合做皇帝。他的身体健康、他的智慧谋略,都不足以支撑他坐到皇位上。
其实,失去了皇位的嫡长子,下场并非都是死。
新的皇帝为了彰显自己贤明、继位名正言顺,会很照顾这位哥哥。
这位哥哥活着不影响什么,一旦死了就会有猜测,甚至会有人质疑皇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庸碌无为的长子活着,对新帝并没有太大的害处。当然会有些讨伐之声,就看新帝的能力了。
这样也是不错的。
那时候,崔氏势力庞大、先帝虽体弱却不昏聩,朝臣贤能者的数量,远胜过奸邪之徒。
真换了太子,也未必有太后预设的那种动荡。
先帝是铁了心要换的,他连废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
太后却坚持不肯。
原因很简单,她是太后,也是母亲。她偏爱她的嫡长子,她想要给他应得的。
所以事到如今,太后疲倦不堪,也没有把皇帝两口子扶稳,还跟着受气。
也不知她后悔没有。
崔将军却是后悔了。
朝局这几年日渐颓靡,权阀威势更重。崔家一直与皇族绑定,又跟王氏结仇,在朝堂上的势力低迷了很多。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年也置身事外好了。
然而,崔将军也有苦衷:那是他妹妹、他大外甥,他们求他的时候,他不能无动于衷。
后来,萧怀沣收拢了兵权,在北疆七年战功显赫,天下兵马无不服他,崔将军才惊觉先帝也是有眼光的。
萧怀沣打小聪慧、眼高于顶,崔将军一直觉得他将来难成大事,只有点小聪明。
他竟是看走眼了。
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如今萧怀沣愿意示好,崔将军毫不迟疑登门了。
舅甥俩的确有点恩怨,可崔氏永远都支持皇族,这点与其他门阀不同。
萧怀沣的妻族骆氏人微言轻,将来他登基后,依仗的还是他的母族而非妻族。
他需要崔家,崔家也要替自己打算。
第342章 王爷又吃醋
与大舅舅、大舅母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相谈甚欢。
尤其是在朝局见解上,崔将军发现自己与萧怀沣的思路完全一致。
两个人都是武将,可他们也是从政治倾轧中活下来的。比起申国公,崔将军更谨慎一点。
萧怀沣欣赏的,就是武将这点睿智。
“……如此说来,王妃是替大皇子挡了灾?看你面相就知你聪颖,果然不假。”崔将军还夸骆宁。
这简直夸到了萧怀沣心坎上,看他大舅舅越发顺眼。
“大舅舅,不用叫她王妃,一家人不必客气。唤她阿宁就行。”萧怀沣说。
崔将军果然像叫自家小辈那样,叫骆宁的名字:“阿宁是个好孩子。”
又说,“要是阿宁稍微松懈几分,少一点远见与谋略,就上了当,如今局势难料了。”
立储一定,朝局肯定偏向郑家,皇帝都会成为傀儡。
那时候,萧怀沣、崔家的局面会很难看。
可如果不立储,就要牺牲骆宁,太后与萧怀沣估计接受不了,他们必须要做出选择。
“郑氏轻敌了。”崔大夫人笑看骆宁,“阿宁明珠蒙尘,郑氏错把她当了鱼目,才有今日下场。”
又道,“皇贵妃得势后,去恭贺她的外命妇们都说,处事落落大方。她在坤宁宫住了一年多,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骆宁笑道:“皇贵妃娘娘天赋不错。”
“耳濡目染就能学会皇后的待人接物,的确是天赋极佳。她命中注定有一场富贵。”崔大夫人说。
她借着皇贵妃,又狠夸了骆宁一通。
骆宁何尝不是天赋过人?
随便什么人,教养嬷嬷就可以把她教得这样出类拔萃吗?
郑氏至今还小瞧骆宁,只拿她的出身说事,所以才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活该。
骆宁解决了太后与朝局的难题,暗中也算是帮了崔家一把,崔大夫人就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她夸得到位,萧怀沣听得开心,这顿饭宾主尽欢。
崔大夫人还给骆宁送了几样红宝石的首饰。
饭毕,雍王夫妻俩亲自送崔将军与夫人到大门口。灯笼红光匝地,彼此脸上的笑意都真诚浓郁。
马车出发,崔大夫人笑着对崔将军说:“这个王妃了不得,有贵人之相。”
“天时地利人和,太后看着这个王妃,说不定都愿意辅佐雍王。折腾了几年,终究各归各位,也不错。”崔将军道。
皇位到底是皇帝的,还是雍王的?
崔将军今晚突然想明白,先帝在世的时候,皇位是属于先帝的。他有权将它让给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
也就是说,雍王其实名正言顺,因为先帝明说了要把位置给他的。
是太后与崔家硬逼着先帝送走萧怀沣,烧毁废太子的诏书。
如同郑皇后逼太后和皇帝把大皇子过继给她一样。
不同的是,太后成功了,郑皇后没有。
“一场闹剧,几年荒废,命运着实很捉弄人。”崔将军说。
“造化就是如此安排的,又不是咱们说了算。”崔大夫人道。
夫妻俩达成了共识:皇帝驾崩,崔家辅佐的不是年幼的大皇子,而是雍王。
“……大皇子可以走当年陛下没有走的路。禅位,去封地做个碌碌无为的郡王,安度余生。”崔将军说。
崔大夫人:“皇贵妃此人聪慧,说不定她心中也如此筹划。她没有娘家,门阀与朝臣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母子,不如换个富贵闲人做做。”
“人心难测,是人是鬼难说。”崔将军没那么乐观。
门阀挑动,到时候皇贵妃的心思怎样,没人拿得准。
命运会推着每个人走。
骆宁与萧怀沣结束了宴请,夫妻俩心情也不错。
之前那点小矛盾,都消弭了。
萧怀沣牵着她的手,慢慢从外院往回走。
王府今晚款待贵客,内外院都没有落锁,点了落地的明角路灯,光线黄昏。
夜风徐徐,丹桂的余韵飘散在夜穹之下,混合着蛩吟,令人愉悦。
“王爷,之前我有点想闹脾气。”骆宁突然说。
萧怀沣诧异看一眼她:“闹脾气?怎么个闹法?”
“就是,不是发火,没那么严重;也不是撒娇,没那么平静。我也说不好,没闹过。”骆宁道。
萧怀沣啼笑皆非:“这想法有趣。你下次闹一闹,本王想看个新鲜。”
又问她,“咬破我的唇算吗?”
骆宁虚虚看一眼他:“也算。”
萧怀沣忍俊不禁。
骆宁借着这个话头,问他:“朝臣可有人取笑您了吗?”
“谁敢?”
骆宁:“……”
她想说你很走运,没遇到表弟,否则他能笑几年。
“下次我不闹这样的脾气。王爷不生气才好。”骆宁说。
萧怀沣握紧她的手:“我不生气。那晚,是我有些失控了。”
他听自己的细作说了裴应在宫门口回望骆宁的那一眼。
听人说,加上想象,怒火中烧。
他不把裴应放在眼里的,偏骆宁对韶阳无比向往,连带着裴应都成了重要人物,萧怀沣越发记恨他。
当然,他也没主动做什么。
他真害了裴应,骆宁心中只会增大裴应的份量。
让一个人消失最好的办法,就是取代他。
让他活着。
活着的人,似暴晒在日光下,慢慢风化,变得苍白脆弱,风一吹就化成了灰尘消失无踪。
要是杀了他,他便成了骆宁心底的宝石,就像韶阳一样,是她的执念,再也清扫不了。
萧怀沣知道归知道,不耽误他吃醋。
那晚无法自控喝了酒。
拥抱着他,用尽了他一生最大的忍耐与克制,才没有进一步……
幸好她咬破了他的唇。
疼痛与鲜血让他清醒。
“大舅舅很想站王爷身边,大舅母也识趣。”骆宁转回了正事,“王爷放心了吧?”
“嗯。”
上次登门时,他就看出了大舅舅态度的变化,这次只是确定了。
他们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不聊这个,明日带你出去玩。”萧怀沣说,“你这次受苦了,散散心。你想去哪里?”
骆宁实在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了豆腐,便说:“之前表弟说,法华寺的素斋‘半江明月’好吃,我还没吃过。咱们明日有空,去尝尝如何?”
第343章 生离死别,王爷都不能接受
骆宁说去法华寺吃素斋,萧怀沣便想起往事。
那次去法华寺,下了雨,骆宁立在树下,雨水落在她脸上。正好裴应在吹笛。
萧怀沣便误会了,他以为骆宁为了裴应哭。
至今都还记得妒火灼心的痛,恨不能把裴应踩进泥里。
裴应何德何能?不过是运气好,在韶阳认识了骆宁。他压根儿没资格和萧怀沣比。
“但愿这次去,别遇到不相干的人。”萧怀沣说。
骆宁噗地笑了。
“怎么?”
“上次中秋节,王爷还说别遇到表弟他们,结果就遇上了。京城就这么些地方……
王爷还是别说了。事与愿违,说不定又会碰到表弟。”骆宁笑着说。
萧怀沣:“不见得这么倒霉。”
然而就是这么倒霉。
第二天,崔正卿自己找上门,又想要见萧怀沣。
萧怀沣:“……”
骆宁忍俊不禁。
崔正卿这次有点正事。
“三哥说,他想去法华寺看看给王妃点的长明灯。”崔正卿道,“我听了此消息,便叫上你们俩一起,人多热闹。”
骆宁微讶。
她记得萧怀沣提过,辰王非常排斥承认“王妃去世”这件事。就连点的长明灯,他也不敢去看,只托付给萧怀沣。
萧怀沣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诧异:“三哥怎么想起这茬?”
“我也意外。旁敲侧击问了他半晌,他才说,‘婉儿好些日子不入梦了’。
他想尽了办法,去祭拜了她,拿了她的旧时衣裳、被子枕头等,都没用。
以前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很焦虑。清韵姑姑走的那天,哭得厉害,他都顾不上打赏她。
还是我正好遇到了,拿了五百两银票给她。
事后三哥说,多亏了我,才没有怠慢清韵姑姑。她到底在王府做了这么久的事,理应单独再赏她些钱的。”崔正卿道。
又感叹,“清韵在太后身边多年,气质、学问、见识哪一样都不输世家女。
我看得出来,她对三哥有情义。可惜三哥是木头人,她一腔深情空负了。”
萧怀沣:“亲近的人都知道,三哥从不接受三嫂已经离世的事实。清韵在他身边,该管住是自己的心。”
“你说得轻巧!”崔正卿道。
萧怀沣:“……”
的确是说起来轻巧,想要做到千难万难。
他但凡能管得住自己,也许骆宁就不会如此难受。她只用履行雍王妃的责任,将来就可以换个郡主前途。
是萧怀沣失约。
是他的心背叛了她,恋上了骆宁。
“……清韵可惜了。论起人品美貌,再想要找个这样的很难。”崔正卿道。
萧怀沣:“母后送清韵给三哥,就是为了让他走出阴霾。”
“没啥用。”崔正卿叹气。
在这个瞬间,兄弟俩是真的忧心。
辰王是一艘海上漂泊的小舟。没人知道他能到什么样的彼岸,亦或者何时半途沉没。
不管是萧怀沣还是崔正卿,都真心待辰王的,不愿见他沉溺往事无法自拔。
“……其实,这样挺好的。”陪坐在旁边的骆宁,却突然开了口。
“什么好?”崔正卿问。
“都好。清韵姑姑深情空负,离开王府去找自己的出路,挺好;三哥心里有个牵挂,人就不会孤寂,这样也挺好。”骆宁说。
“他还不孤寂?”
“真正难熬的孤独,是内心的。若内心一片荒芜,哪怕人声鼎沸也冷清。”骆宁道。
萧怀沣看一眼她。
骆宁又说:“三哥心里肯定是甜蜜的。你们都说他接受不了,我却以为他早已经接受了。
他知道三嫂去世了,所以他将她放在心里。他所求的,只是与她在梦里相见。”
“这也太可悲了。”崔正卿道。
“表弟喜爱热闹,三哥喜欢清净,各有自己偏好。你们别替操心。”骆宁说。
崔正卿没再说什么。
约好了明日一起去法华寺吃素斋。
临走时,崔正卿瞥向萧怀沣的嘴唇,故意问:“你嘴怎么磕破了?”
“你眼睛不想要了?”萧怀沣问。
他抬了抬手。
他随身携带暗器。
崔正卿很识时务闭嘴了。
他恨自己没早点见到萧怀沣,趁着他嘴巴没好的时候,可以多调侃几句。
这天下午,王府派人去了法华寺,提前安排好诸事,包括素斋。
不清场。
佛门广纳八方客,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把香客都赶走。
夜晚帐内,萧怀沣突然跟骆宁说:“若我真的输了,我会认的。”
骆宁微微侧过脸。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帐内没有灯光,不过盛夏的帐子薄,外头的星光透进来几缕,骆宁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清楚他轮廓。
“非输不可的话,你大概就像韶阳的荔枝树,无法种在盛京城里。时间久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时间久了,骆宁香消玉殒,就像那些荔枝树一样死去,萧怀沣是接受不了的。
生离尚有重逢日,死别只能梦中见,着实可怜。
“王爷,咱们成亲快一年了。”骆宁没接他的话,而是另开了话头。
“是。”
“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才到咱们约定的日子。这两年,能否不谈输赢?
王爷,您知道我在王府过得很好,您在我身边也好。我不愿想得太远。”骆宁说。
萧怀沣没答。
他总盼一个答案。
良久,他欺身过来吻了吻她的唇,又轻柔抚摸她面颊:“睡吧,明日早起出门。”
骆宁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里,她梦到了笛声。似回到了韶阳的小院,花香浓郁。
用新鲜荔枝炖的鸡汤,只撒一点点盐,鲜甜可口。
新鲜荔枝炖鸡汤的口感美妙,很难描述,它不是荔枝干能取代的。
骆宁出阁之前,很期盼这三年的婚姻,因为她觉得熬过去了,往后就是坦途。
如今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
她自己甚至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走一条固执、不被其他人认可的路,是很艰难的。
不知是笛声太过于哀伤,还是好梦破碎,骆宁隐约觉得自己哭了。
她被摇醒。
醒来时,她在萧怀沣怀里,被他抱着坐了起来。
他心绪起伏很大:“怎么哭了?”
为何在梦里哭出声?
她满脸是泪,萧怀沣揭开灯罩看她,才惊觉她是在梦里哭。
第344章 卖身契的秘密,告诉了辰王
萧怀沣寅时初起床。
外面漆黑,不过他惯常这个时间起来准备上朝。
如今无需上朝,他还是早早起了,去了校场练枪。
心情郁结。
睡前提到了“输赢”、“韶阳”,骆宁在梦中哭。
她平时不怎么哭的。
唯有提到韶阳时,她才会默默流泪。
萧怀沣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打动了她;有时候又觉得,他在做无用功,骆宁只是把心中所想埋藏进了更深的地方。
他对她好,改变了她的想法吗?
没有。
只是加深了她的愧疚,让她更加委屈自己,来回报他。
萧怀沣想到这里,心如刀绞。
往前奔了这么久,发现路走错了。
“也许,我该成全她的梦想?”他说。
这个念头一起,心就狠狠抽痛。
无法接受。
生离、死别都不行。
三哥时运不济,才失去了三嫂,萧怀沣没这么惨。
“我应该怎么做?”耍枪的时候,他一直在自问。
骆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萧怀沣没有真正打动她。
他的路错了。
那么,什么路才是正确的?
萧怀沣在校场练了一个时辰的枪,骆宁才醒。
他在临华院洗澡更衣,这才回了正院,和骆宁一起用早膳。
骆宁早起敷了一会儿眼睛。她眼睛肿了起来,把秋华等人都吓到了。
“怎么哭了,同王爷生气了?”秋兰小心翼翼问。
骆宁苦笑:“我梦到了韶阳,在梦里哭醒了。”
秋兰心口一酸。
平心而论,秋华秋兰都想去韶阳。
秋华不用讲了,她本就是韶阳的人,她父母亲戚都在那边。她是韶阳骆家的家生子。
秋兰是卖进盛京骆家的,她早已不知父母与家乡,只依靠骆宁。在韶阳的三年,不仅骆宁自在,秋兰亦然。
那种自在,是盛京城里无法比拟的。她们甚至可以出城在官道上骑马。
如今,哪怕想骑马,也只能在特定的骑马场里。
王府吃穿用度精致,王爷对王妃也很好,可跟纵马疾驰、自己能做主的日子相比,王府又实在太累人了。
所以秋兰和秋华懂为何骆宁梦到了韶阳,会哭醒。
因为,她们很大可能是回不去了……
王爷的挽留何等用心,她们都看在眼里了。她们旁观都感动,何况是身在局中的王妃?
她们王妃最珍惜旁人的善意了。
“……王爷呢?”骆宁敷眼睛的时候,问秋华。
秋华:“去了校场。”
骆宁便知道,萧怀沣也不爽利了。他需要发泄情绪。
她这边收拾妥当,萧怀沣回来了,和骆宁一起用了早膳。
他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看到她还有些肿的眼睛,他目光停留一瞬又挪开了。
夫妻俩出门。
“与三哥和正卿在城门口汇合。”萧怀沣说。
骆宁道好。
他说完,就依靠着车壁阖眼打盹。他昨晚没睡好,又耍了一个时辰的枪,应该是累了。
骆宁也闭眼假寐。
很快到了城门口,略微等了片刻,辰王府的马车到了。
打了声招呼,就朝法华寺的方向而去。
到了山脚下,马车停稳,几个人陆陆续续下了车。
辰王、萧怀沣脸色都不太好;骆宁眼睛发肿。崔正卿打扮隆重,紫红色的长袍,头上的发冠镶嵌一大块紫色宝石,光彩夺目。
和他的富贵华丽相比,其他三人素净得过了分。
“怎的你们一个个似霜打茄子?”崔正卿笑问。
萧怀沣没理他。
辰王情绪复杂。
骆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识趣没多嘴。
四个人拾级而上,很快到了法华寺门口,住持带着两位高僧出来迎接。
这次没有瞧见慧能法师。
昨日就派人来通知了,住持领了他们去给辰王妃点长明灯的大殿。
辰王走到了门口,还犹豫。
“三哥,你若不想去看,就在门口站一站。”骆宁说。
辰王勉强一笑:“既然来了,我想去瞧瞧。我已经用尽了办法。”
孟婉已经两个月没入梦了。辰王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没有忘记过她,为何她从他的梦里消失了?
是生气了吗?
是清韵对着他剖白心意,她知道了,所以不高兴,以为他会动摇吗?
辰王从未动摇过。
他深吸一口气,迈入了大殿。
长明灯灯火幽幽,安静发出橘黄色暖芒。殿外偶尔有风吹拂,灯火跳跃一下,又归于寂静。
辰王深深跪拜下去。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婉儿,别走得太急,我还年轻。你这么快投胎转世,下辈子我寻不到你。”
崔正卿鼻子发酸。
萧怀沣眸色深沉,轻轻闭眼叹了口气。
骆宁也跪下磕了头,算是给辰王妃尽了点心意。
高僧要讲经。
崔正卿说他坐不住,出去逛逛;骆宁亦然。
她跟着崔正卿走了,留下辰王兄弟俩听高僧讲佛法。
讲经结束,高僧离开了,只余下萧氏兄弟坐在禅房里。
辰王说他内心平静了不少。
“也许,婉儿的魂魄会回来的。”他道。
萧怀沣点点头。
辰王是个很好的兄长,哪怕自己烦恼,也没忘记弟弟。
他问:“弟妹怎么哭了?你与她,起了争执?”
“没有。”萧怀沣答。
辰王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不成想萧怀沣竟开了口。
在禅房的蒲团上坐定,他把他与骆宁的事,说给了辰王听。
辰王听得直直蹙眉。
“……怀沣,你不该这样的。你欺她出身低微,还是欺她年幼?”辰王不悦,恨铁不成钢。
萧怀沣:“当时怕她是母后的美人计。”
“哪怕是美人计,你也没拒绝。由此可见,你后面弄个卖身契,无非是自找麻烦。
你理应在她进门的瞬间,明白你想要什么。”辰王说,“你没看清自己,这是你的错。你的错,不应该由她承担后果。”
萧怀沣低垂眼睑。
他一向骄傲自负,又没涉足过情场,的确是在一开始就犯了大错。
悔之晚矣。
“怀沣,三哥给你提个建议,望你能采纳。”辰王说。
萧怀沣抬眸:“说来听听。”
辰王便把自己的想法,细细告诉了萧怀沣。
而此时的骆宁,与崔正卿闲逛、闲话时,遇到了裴应和王堂尧,还有王珺的幼弟王瑾,那个鲁莽又草包的王家少爷。
第345章 男人们的较量
骆宁又见到了裴应。
她这次很快挪开了视线,不看他,免得又被萧怀沣误会。
裴应却唤了她:“王妃。”
骆宁没顾上答,崔正卿上前见礼了:“裴公子,上次还看了你的文章,真是文采斐然、笔锋犀利,学子们无人不夸你。”
裴应还礼:“过誉了,不过是拙见,纸上谈兵罢了。”
“读书人嘛,本就是纸上谈兵。实操有那些官员,他们才是干活的。”崔正卿笑道。
骆宁略感诧异,感觉崔正卿在讽刺裴应,却又觉得他的性格不会如此刻薄。
她管住了自己的眼睛。
崔正卿说完,不等裴应答话,继续和王堂尧寒暄。
“王少卿,休沐没有在家陪陪佳人,跑来寺庙?”崔正卿笑道。
他这句话,听着也不太对劲。
是佳人,还是家人?
王堂尧说:“来法华寺有点琐事,顺带侄儿来还愿。他前些日子落水受伤,病了多时。大嫂替他在法华寺许愿,今日才来还愿。”
王瑾脸色难看,盯着骆宁。
骆宁看他,觉得王瑾瘦了很多。
上次是中元节,他对着雍王的画舫出言不逊,还骂骆宁,被雍王的暗卫打了一掌扔下渡河。
可能是吓到了,也可能是呛了水,他的确病了些日子。不过,到底不算重伤,又年轻体格好,很快恢复如初。
只是吓坏了他母亲。
当然,正因为年轻,好了伤疤忘了疼,王瑾竟对着骆宁怒目而视,丝毫不记得中元节为何挨打。
骆宁淡然回视他,逼得他退让。
崔正卿那边继续和王堂尧、裴应说话。
骆宁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崔正卿的好口才,骂人不像萧怀沣那么直接;但话里有话,又隐晦,戳到了人的痛处却不落把柄、无法反驳。
表弟也是个人才了。
“……不耽误你们,我陪王妃拜拜菩萨。”崔正卿最后说。
王堂尧看向了骆宁,眼底有轻蔑,也有戒备,回眸瞥向崔正卿:“你充当王妃的侍女,是否大材小用了?”
“王妃的侍女在山脚下候着,我‘临时受命’,当然是与有荣焉。”崔正卿丝毫不以为意。
“原来,骆家与王府的规矩是这样的。换做普通门第,王妃身边自有婢女陪同。”王堂尧说。
说骆宁粗鄙、不通礼数。
“你若是羡慕,可以叫王家女眷来学。王妃一向慷慨大方,又闲散淡雅,何人不羡慕她风骨?”崔正卿笑道。
王堂尧一噎。
裴应也说了话:“既是拜菩萨,便去吧。王妃,菩萨会保佑您逢凶化吉、事事遂愿的。”
“多谢公子。”骆宁说,“公子也可礼佛,心中有寄托,人就会安稳。”
裴应颔首,看向她微肿的眼睛,微微躬身行礼:“是,也愿王妃安稳。”
彼此分开。
崔正卿带着骆宁去上面的十八罗汉殿——他们只是来吃素斋、陪三哥看长明灯的,没什么目的,走到哪里算哪里。
“裴公子这个人,的确如清风明月。”崔正卿说,“不问世事,不庸俗,是可敬的。”
骆宁已经知晓了他口才,笑道:“表弟想说什么?”
崔正卿:“只是同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相处,有点累。咱们吃五谷杂粮的,身子滞纳沉重,总得垫着脚去够他,万般辛苦。”
又道,“人活一世,吃好喝好穿好,享受最庸俗的快乐,方不辜负岁月。”
骆宁点点头:“我与你想法一致,我也不高雅。”
裴应眼睛里的情愫,崔正卿看得出来;韶阳的往事,还是崔正卿替辰王打听的,他什么都知道,怕骆宁误入歧途。
他对裴应,明褒暗贬。
实则多虑。
骆宁奢望的生活里,并没有裴应这个人。
她渴望的,也许只是一段友情。它是亲情之后,骆宁更深一层的渴望,而不是男女之爱。
只是裴应,他正好是冯夫人而已。
冯夫人若只是冯夫人,骆宁的“韶阳”就没有遗憾了。
所以每次瞧见裴应,骆宁的情绪都很复杂,最多的是遗憾。为什么是他,而不是真的冯夫人?
骆宁一直觉得,人要有了亲人眷顾、朋友交心之后,才会贪慕男女之爱。
否则,就只是生理上最普通的饿了渴了,不入心。
“七嫂,若你与七哥有什么难以对人言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替你们办。”崔正卿突然说。
骆宁想起了尹嬷嬷她们的欲言又止。
她与萧怀沣没有真正同房,尹嬷嬷她们都知道。
骆宁心口一紧:表弟的暗示,似乎是雍王有隐疾。难道内宅的秘密,已经传到了外面?
崔正卿是这个意思吗?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王爷说了什么?”骆宁问。
崔正卿:“不,我猜的。”
“回头他打你,你别哭。”骆宁道。
这也能乱猜吗?
又有点好奇,想知道秘密从哪里泄露的。
“……表弟,你是怎么猜的?”骆宁问。
崔正卿笑道:“这话对着您讲,着实猥琐;我可以告诉怀沣。”
骆宁:“……”
两个人拜完了十八罗汉,就坐在旁边的凉亭里闲话,看香客如云。
片刻,有小沙弥来寻,叫他们俩去斋堂,到了午膳时辰。
两人起身去了斋堂。
辰王与萧怀沣已经到了。
骆宁留意到,他重新梳了发冠,用一根木簪束发,之前的玉冠不见了。
再看他衣袖。
他来法华寺,没有穿他惯常的玄色长袍,而是一件天青色绣五福捧寿的。
颜色浅,衣袖沾了暗褐色的痕迹,很明显,似血迹般。
等着上菜,骆宁开口了:“王爷怎换了发簪?”
辰王与崔正卿都看向他头顶。
萧怀沣眼底没什么情绪:“玉冠坏了。”
“怎么坏了?磕头磕得太用力?”崔正卿好奇,也瞧见了他袖子,“怎么沾了血点子?是血点吧?”
萧怀沣不恼,只是不爱搭理他,淡淡说:“你眼睛这么尖,回头去放哨吧。”
崔正卿:“……”
辰王在一旁淡笑不语。
崔正卿好奇死了,然而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何事。
素斋陆续上桌。
骆宁一直知道法华寺的素斋很贵、很出名,却是头一回尝到。
且不说做法,每一样菜的口感都新鲜。
第346章 骆宁值得被人疼
新鲜是一个珍贵又难以捉摸的口感,能平摊到每一道素斋里,法华寺的后厨的确有能耐。
怪不得值钱。
“……尝尝这个‘半江明月’。”崔正卿说。
萧怀沣就替骆宁布菜。
半江明月的豆腐很嫩,不像王府蒸出来的那么绵密,也不像上次在小馆子吃的煎豆腐紧实微韧。
入口,嫩滑如脂,尝不到卤水味,却又保留一些豆香,安抚着舌尖上的每个味蕾。
骆宁埋头吃,没顾上说话。
“七嫂很喜欢。”崔正卿在旁边说,“怀沣,上次就叫你带七嫂来吃,你拖延至今。”
萧怀沣瞥一眼他。
他手指微动,崔正卿下意识护住脸。
然而萧怀沣只是吓唬他,并没有拿暗器打他。
辰王忍俊不禁。
他心情不错。
上山之前,辰王有段日子郁结,只因孟婉一直不入梦,他为此痛苦挣扎。
可祭拜了她,又听和尚讲经,辰王豁然开朗。她的存在,在他心里就行了,不用在她梦里。
轮回本就是虚妄,是心之所化。只要他认定她没有走远,她就没有。她的魂魄,也许从不存在,是他的思念勾勒了她。
只要他思念不灭,她就一直都在。
辰王突然明白,为何最近自己总梦不到孟婉,因为他一直关注立储的事。
他替皇室和萧怀沣担心。
这件事太耗他心神了,他心中孟婉的影子淡了,故而梦里寻不到她踪迹。
越是寻不到,他越是焦灼,又把心神弄得散乱不堪,故而她更淡了。
辰王今时寻到了答案,心态稳了很多。
又听了萧怀沣的烦恼,觉得自己很幸运。他与孟婉有过几年两情相悦的好日子,怀沣这厢还没个着落。
“……怎样?”辰王听到萧怀沣问骆宁。
骆宁吃完了一小碗,点点头:“好吃。”
“还要么?”
“好。”
萧怀沣又给她添了一碗,她也吃完了。
又有一道菜蔬炒蘑菇,骆宁也很喜欢,吃个不停;还有烧笋干,味道非常醇厚,不是荤油烧的但口感比荤油还要好。
除了这些,点心里有种油炸果子,外皮是薄薄一层焦,里面的糖心软软的、甜甜的,骆宁连吃了三个。
“这个好吃!”骆宁说,“可惜这种要现做现吃,冷了口感就不好,否则定要带些给母后和我祖母尝尝。”
崔正卿与辰王都笑。
辰王就在心里想:“怪不得母后疼她。我没想起母后。”
骆宁的孝顺,从来不在大事上。她总在这些小事上想到太后。
可能太后到了这把年纪,能打动的,也就是这点细腻的惦记吧?
萧怀沣道:“明日叫法华寺的厨子进宫,特意给母后做一顿素斋。”
“这不行吧?法华寺好像没这个规矩,母后肯定也不愿开这个头。往后其他门第也请,就乱了套。”骆宁说。
辰王:“弟妹所虑极是,母后自是不愿的。她信佛,不会叫佛门为难。”
“那下次请她出宫,王府的人守卫。”萧怀沣道。
辰王:“待局势好一些,宫里安稳些,母后应该是愿意出宫的。”
骆宁则道:“这倒也不错。”
又道,“ 王爷,明日订两桌吧,请我祖母和家里人也来尝尝这素斋。他们几次说要吃,都没吃上。”
法华寺的素斋,轻易是订不到的;平常日子难订,到了初一十五,更是抢都抢不到。
也就是雍王有资格叫人家现做。
骆宁想着狐假虎威,让骆家女眷也尝个鲜。
萧怀沣果然答应了,喊了身边的周副将:“去吩咐一声,叫明日再准备两桌。”
“多谢王爷。”骆宁笑道。
崔正卿:“两口子还这么客气?怎的,你们俩不熟吗?”
萧怀沣瞥他一眼。
辰王觉得崔正卿今日这顿打可能跑不了。爱撩,又打不过,着实欠收拾。
辰王已经知道了骆宁和萧怀沣是怎么回事,的确不是萧怀沣有隐疾;崔正卿还不知道,在那儿瞎猜,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崔正卿从小打不过,练成了看脸色的本事,悻悻然闭嘴了。
周副将去吩咐了,住持亲自来说,明日会备妥,叫王爷放心。
吃了素斋,复又下山。
骆宁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您与人动手了吗?”
萧怀沣颔首,嗯了一声、
骆宁:“还见了血?和谁,难不成是王堂尧?”
辰王惊讶于弟妹的敏锐。
萧怀沣已经答了:“是他。”
崔正卿简直似米缸里的耗子,兴奋不已:“怎么和王堂尧动手?不是说他乃朝廷命官?”
“又没打伤他。”萧怀沣说,“打的是他鼻子。”
崔正卿:“……”
他追问怎么回事,骆宁也很好奇,萧怀沣却懒得多提,不过他没阻止辰王说。
辰王就把方才发生的事,细细说给了他们俩听。
骆宁与崔正卿都惊呆了。
四人下山,各自上了马车。
崔正卿忍不住追问辰王:“怀沣怎么开导三哥的?三哥瞧着精神好了很多。”
“不是他。”
“那高僧讲了什么佛法,让三哥看透?”崔正卿问。
辰王笑了下:“是我顿悟了。”
又道,“婉儿的长明灯,一直都是你与怀沣帮衬着照看。我谢过了怀沣,也要多谢你。”
崔正卿摆摆手:“三哥客气。三哥真要谢我,把怀沣的秘密说给我听听?”
“什么秘密?”
“怀沣与他的王妃。三哥方才瞧他们的眼神,多了些怜悯,不再是之前的费解。
怀沣一定是跟三哥说了什么。三哥也告诉告诉我,免得我乱猜。”崔正卿说。
辰王失笑:“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不过答应了怀沣,替他保密。你真想知道,下次去问他。这话不能由我告诉你,这是道义。”
崔正卿很失望。
“……怀沣是真的不行吗?今天看王妃,她还是姑娘相。而且,两个人举止有那么点暧昧又不够亲密。”崔正卿道。
辰王沉思:“你说的,居然是对的。”
萧怀沣承认了,骆宁的确是姑娘。
辰王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崔正卿看得出来,其他人呢?
不少混迹欢场的人,他们是否像崔正卿一样,一眼识破?
比如说王堂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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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王堂尧的醋意
萧怀沣与骆宁回了家。
骆宁在车厢里打了个盹儿,午觉劲头过去了,这会儿精神不错。
她问萧怀沣:“王爷外院理事,还是回内院咱们下下棋?”
萧怀沣:“阿宁,你先去理事,回头我去寻你。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骆宁应是。
她慢慢往垂花门走,心里想着萧怀沣方才的口风……
他怎么,好像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他打算做什么?
骆宁只能等。
回到内院,骆宁派了孔妈妈出去,替她去趟镇南侯府,通知老夫人和二夫人她们,明日去吃素斋。
“……王爷订了两桌。要是家里女眷不够,可叫上亲朋。此事都交给二婶。”骆宁对孔妈妈说。
孔妈妈再次应是。
骆宁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服侍她卸了钗环,随意绾了个发髻,又换上家常衣裳,这才坐下喝茶。
她把上午秋兰处理的琐事,简单过目,就想起了和萧怀沣打架的王堂尧。
王堂尧坐在自家外书房,正在用巾帕裹着冰块敷脸。
他打落了萧怀沣的玉冠,让它摔得粉碎;而他,被萧怀沣打中了鼻子。
今日在法华寺,他失态了。
骆宁与裴应眼神勾连,两个人眼底的情愫不同寻常,王堂尧莫名觉得火大。
他不知自己气什么。
前日,大理寺结了一桩案子,王堂尧请旨进宫,去御书房回禀此事。出来时,在御书房门口遇到了皇后。
皇后给皇帝送甜汤。
遇到了,她让内侍后退数步,单独和王堂尧聊天。
她憔悴了很多。
上次因立储闹腾得那么凶,朝堂都打架了,她也不见这样狼狈。
不过,仍是很美,楚楚动人。
可王堂尧在那个瞬间,突然鬼使神差想象:郑皇后若落入密室,会是怎样姿态?
她今时的狼狈,其实已经说明白,她绝不敢从容行走。
故而,那个在密室里镇定自若、敢枕着人骨小憩的女人,是独一无二的。
王堂尧回神,心中怜悯郑皇后的失利,又恨自己亵渎她,拿她和密室里的女人做比较。
那个女人,似毒药。
她应该去死,死了就没了困扰。
王堂尧始终认为,郑氏才有资格母仪天下,她本该享有天下人的崇敬与爱慕。
心思走偏的人,以及诱因的骆宁,都该死。
郑皇后需要王堂尧的帮忙,她叫王堂尧替她做一件事,王堂尧答应了她。
可王堂尧恨。
尤其是恨骆宁对裴应的另眼相看。
裴应到底凭什么?
他侄儿王瑾背后骂骆宁:“这个毒妇,如今不准我姐姐回娘家。我一定要杀了她!”
萧怀沣正好从禅房出来,听到了这句话。
暗器袭来。
王堂尧挡了那暗器,萧怀沣已经逼到了跟前。
王瑾吓得面无人色。
萧怀沣警告他,又想要动手,王瑾跪下了。
王堂尧却出招了。
他的枪法、骑术逊色萧怀沣,拳脚功夫却不弱。两人打了起来,萧怀沣也没有稳赢。
一个抽空,王堂尧还把他的发髻打散。
直到辰王在旁边说:“怀沣,这是佛门净地。”
萧怀沣才偷袭,一拳砸向王堂尧面门,打得他鼻梁骨生疼,鼻血横流。
王堂尧也意识到,自己与亲王动手极其不明智;好在他流血了,萧怀沣也怕背负“无故打杀朝廷命官”,故而他没有纠缠。
鼻子还在酸痛。
王堂尧心里,酸得更厉害。
裴应他到底何德何能?
骆宁坐在正院临窗大炕上,傍晚时等着吃饭,以及听孔妈妈回禀去镇南侯府的事。
“老夫人、二夫人都很高兴,说多谢王妃。”孔妈妈道,“二夫人说,隔壁周家夫人也想去吃素斋,正好请了她们一起;另外就把三姑奶奶也带上。”
三姑奶奶,说的是骆宛。
和骆宁想得差不多。
远亲不如近邻,周家又非常拎得清,骆宁上次就暗示了二婶,要跟周家亲厚些。
周家的族学办得不错,孩子们也争气,将来说不定有大用处。
二婶听得懂骆宁的意思。
她们这边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丫鬟惊呼的声音。
“王爷,王爷您……”蔺昭急忙阻拦。
萧怀沣的声音很平稳:“你们出去,我有话同王妃说。”
骆宁急忙下地,撩帘走出了里卧。
就瞧见,萧怀沣手持一杆长枪进了内院。
长枪这种武器,平时都在校场。他突然拿过来,就像一个人带着明晃晃的长刀,着实把丫鬟们吓得不轻。
连蔺昭都吓到了。
骆宁不明所以,也是心口一紧:“王爷,这是怎么了?”
萧怀沣一手持枪,一手拉了骆宁:“阿宁,你进来,我有很重要的话同你说。”
骆宁:“……”
你都持枪进来了,这话能不重要吗?
不仅重要,还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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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夫妻
萧怀沣携了骆宁的手,两人在里卧临窗大炕坐定,他手里还握着枪杆。
骆宁看一眼他,又看一眼。
初时的惊骇没了,只余下满心疑惑。
“阿宁……”
他迟疑着,将枪杆递到她手里,包裹着她的手掌,助她握紧了枪柄。
骆宁抬眸。
眸光潋滟,眼神茫然。
“往后在这间里卧,你是主帅。这场战役的输赢,由你来裁夺。”萧怀沣继续道。
骆宁心中了然。
一块石头,被投入心湖。先是一声响,他的话她听见了。
而后才是滔天的巨浪,她听懂了。
涟漪荡开,久久不息,她不仅仅是听懂了,更明白这背后的意义:他把梦想还给了她。
由她做主。
将军的长枪,就是誓言。
这么久相处,骆宁明白长枪对他的意义。
“上次毁约,是我傲慢自负、愚蠢迟钝。这次,你可愿意信我?”他问。
骆宁的手心是长枪坚韧微凉的枪柄,手背被他炙热手掌包裹着,情绪如此明朗。
“王爷,我不曾掌舵过。”骆宁艰涩开了口。
她把激荡的涟漪用力压下,只在微颤的尾音里带出几缕,不易察觉。
“你做什么事都做得很好。”萧怀沣说。
语气真诚。
是夸奖,是认可,是父母从未给过她而她又最想要的东西。
骆宁眼眸微动,是心湖震荡来不及收敛的余波:“我愿相信你。”
长枪坠落,在青石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萧怀沣双手搂抱着她,骆宁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他轻柔吻她青丝。
骆宁半晌抬起脸,他吻了吻她的眉心。
呼吸渐促,他试探着扶稳了她的腰。
骆宁便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萧怀沣打横抱起了她,绕过屏风,将她放入帐内。
她的唇很柔,她的肌肤也软。萧怀沣生怕出错,格外小心翼翼,温柔又细致。
有些事是本能,天生就会,只是不太熟练。
骆宁的肌肤微凉,而他火热。
“怀沣,我、我不想有孕。”她声音颤得厉害。
“好。”他利落应了,早有心理准备,“是要我……”
“不必,回头尹嬷嬷会替我推按。”她说着话,声音还在颤。
她觉得疼。
疼得她眼泪都要坠落。
萧怀沣吻着她眼角,尝到了一点咸湿。
帐内没有酣畅淋漓,也没有旖旎生香,是两个人在开垦一条陌生的路。
谁也不好受。
骆宁甚至想,她前世早死也是有些好处的,至少没受过这种罪。
仲秋微凉的夜里,萧怀沣出了一身薄汗;骆宁亦然。
他用力按住了她薄薄肩头,恨不能将她融入血肉时,骆宁已不知时辰过了几时。
“来人。”萧怀沣披了中衣起来,对外面值夜的人喊,“准备热水。”
“是。”
骆宁迷迷糊糊,没听清是秋兰还是桃叶的应声。
净房内,她缓过来几分,尹嬷嬷服侍她,非常犹豫要不要为她推按,因为“不怀子嗣”对一个正妻而言是大逆不道的。
尹嬷嬷更怕骆宁将来后悔。
“……没事,王爷同意、太后也同意。”骆宁声音虚弱,“快些吧,我只想去躺着。我还难受。”
尹嬷嬷这才道是。
只是骆宁没想到,这个过程也不轻松,尹嬷嬷按得她骨头缝里都疼。
人活着,为了一点甜头,要吃这么多的苦。
半晌,服侍她更衣后,骆宁慢步回了里卧。
床上换了干净的寝具,萧怀沣将长枪竖起来,立在临窗大炕另一侧的角落。
红缨如血。
如元帕上那一抹。
“感觉如何?”他低声问,“还疼吗?”
“有些。”她答。
不止一些。
“睡吧。”她又道,“我累了。”
萧怀沣便将她搂在怀里。
这个晚上,他没怎么睡着,一直有种隐约的振奋刺激着他,叫他无比清醒。
正院服侍的人,也没睡。一块心事落地,各有喜忧。
愿意在王府扎根的,便觉得王妃之位稳了,她们也有依靠;想回韶阳的,心情略微复杂,喜忧参半。
只有骆宁,沾枕片刻睡熟了。
翌日,萧怀沣没有早早起床,他抱着骆宁,与她一起醒的。
夫妻俩都起晚了。
骆宁饱睡一夜,不适感散了大半,方才能回味昨晚种种。
面颊莫名有点烧。
“……去趟城郊大营。”萧怀沣用了早膳后同她说,“也许今晚不回来。明日等我回来用晚膳。”
除了公务,也是想让她歇一日。睡在正院,情难自控。
骆宁微微颔首:“好。”
早上的风有点寒意了,骆宁坐在明堂时,想到自己的鞋与护膝还没有做好。
得赶紧做。
等冷起来的时候,他骑马出城就可以用上她的护膝了。
这天,骆宁把内宅诸事分派给了尹嬷嬷和秋兰,她躲在里卧做针线。
眼睛瞥见了床榻,心口似有水滴落下,一阵细小的涟漪。
一阵阵的,绵延不绝。
她摸了摸面颊,是烫的。
婚前有过心理准备,没想过抗拒他。是他固执坚持,拖到了今时。
反而让此事变了些味道,不像骆宁设想中那么寡淡。
骆宁不愿深想,可脑子不受控制,脱了她的掌握。
半天功夫,她终于把萧怀沣的鞋做好了。
护膝的样式也裁剪出来。
晚上一个人睡,辗转了半晌才睡熟。
第二天的半下午,就有些坐立不安。
他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才进城,踩着夕阳的余晖,纵马回了王府。
一回来顾不上吃饭,先去沐浴。
满身脏、全是汗,营地的枕头被褥都难闻。他倒是习惯了,却又怕沾染了馊气,被骆宁嫌恶。
待他洗了澡出来,里卧临窗大炕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不出去吃了,这里方便。”骆宁说。
萧怀沣微微颔首,坐在她对面,夫妻俩默默用了晚膳。
骆宁漱口、净手后,对他说:“我替王爷擦头发。”
萧怀沣:“怎么我一日未回,你又同我生疏了?”
骆宁:“……”
他揽过了她的腰,唇碰了碰她的唇,“今日在家忙什么?”
“琐事。”骆宁的手搭在他肩头,“家里惯常都是这些事。”
萧怀沣便很想问,是否思念他……
没问,因为不想听到肯定之外的其他任何一个答案。
他不冒险。
第349章 王妃又交错了名字
骆宁细细为萧怀沣擦干了头发,又用篦子一点点梳通。
夫妻俩没说话。
“……差不多了,下下棋再睡。”骆宁道。
萧怀沣拉了她的手,将她抱坐在怀里:“这样好的光阴,叫本王下棋浪费?”
俯身,轻轻吻过她的唇,手在她腰线处缓缓摩挲着。不轻不重,隔着仲秋不算厚的衣衫。
他掌心滚烫,可透过衣衫传递给她。
骆宁屏住了呼吸。
他的吻加深,又转而去亲吻她耳朵,低声问:“今晚,可要歇了?”
热浪与唇的软,骆宁浑身微微一颤,手搭上了他肩头:“不。”
这个字,很轻,从舌尖轻飘飘溢出来。落在萧怀沣耳朵里,却是一段清脆悦耳的曲。
他抱起了她。
他个高腿长,几步转过了屏风,回到床上。
幔帐放下,他俯身吻她。
她快要透不过气,他便放开了她的唇。衣衫微松,他牙齿像个顽劣的孩童,故意摩挲着她肩头肌肤。
不疼,酥酥麻麻。
骆宁攥紧了他衣袖。
“怀沣,别闹了。”她低声说。
想快些,速战速决。这样摩挲着、啃噬着,一股股酥麻感从肌肤传到四肢百骸。
骆宁禁不住有点颤。
“阿宁,出阁之前,两位嬷嬷教过你吗?”他问,声音暗哑。
“教过。”她答。
她也是认真学过的。从未想过逃避这件事。
方寸里卧、一张床,怎可能两个人清白过三年?
“饥饿”会如洪水,不受控制冲破理智,将他与她淹没。
骆宁认真学了的。只怕怀孕。
“那就别怕。”他道,“我有分寸。”
骆宁一点点被他磨软了。
他手指摩挲着她唇瓣。骆宁启唇吸气,他就趁机而入,她失了控般咬住了他。
她发出细细悲鸣,像只受伤的小兽。
这次,萧怀沣抱着她去了净房,因为她神志有点空,事后身子还微颤。
“怀沣,叫尹嬷嬷来服侍我。”半晌,她才回神,如此对她说。
萧怀沣在她唇上轻啄,“是不是会阴穴和关元穴?”
骆宁大骇:“不,你不熟练,万一……”
他又吻了吻她面颊,“本王明日去学。”
骆宁微微睁圆了眼睛。
萧怀沣擦了水,穿好中衣出去了。片刻后,尹嬷嬷进来为骆宁揉按。
“王妃,这也不是最可靠的法子。市井有些东西可用,老奴去替您买了来?”尹嬷嬷低声说。
骆宁:“您跟我提过的,我记得。就怕王爷不愿意用。”
“这样推按也疼。王爷肯定不想您受这个罪。”尹嬷嬷说。
骆宁沉默半晌,才道:“我过几日问问他。”
这两天解决了圆房一事,骆宁感觉到萧怀沣情绪平静,她松了口气。
她不想在这样和睦的日子里惹他不快。
她在学习掌舵,每一处的劲都不能用得太大。
尹嬷嬷:“那您问问。”
要是个性子绵软的王妃,尹嬷嬷可能自己去跟王爷提了。怕王妃面子薄不好开口,又怕王爷对王妃心生芥蒂。
恶人,尹嬷嬷来做。
王爷很疼王妃的,肯定愿意。
可尹嬷嬷不敢在骆宁跟前这样造次。
骆宁性格温柔,行事却极有主见。经她手的每件事,都办得漂亮精彩。
尹嬷嬷是敬畏她的。
她的能耐,已经震慑了两位嬷嬷,谁也不敢越过她自作主张,哪怕是为了她好。
半晌后,尹嬷嬷喊了秋兰进来服侍骆宁更衣。
秋兰忍着笑。
骆宁问她怎么了。
“蔺师父非要进来帮忙换床单。”秋兰声音极低,凑在骆宁耳边悄悄告诉她,“她不信王爷。”
骆宁:“……”
“这下信了。”
骆宁:“她盼王爷一点好吧。”
“方才王爷出去,瞧见是她换床单,眼风似刀。”秋兰又道。
骆宁忍俊不禁。
骆宁回到里卧时,萧怀沣坐在床沿,看向她:“阿宁,你还需要蔺昭吗?不需要的话,把她调回去。”
骆宁失笑。
“还需要。秋华武艺是三脚猫,只能在内宅保护我。出门有蔺姐姐跟着,我会觉得很安心。”骆宁尽可能替蔺昭说好话。
她也没想到,蔺昭居然对此事如此好奇,敢来触王爷逆鳞。
看样子,正院唯一不相信王爷没病的,竟是蔺昭。
“那就罚她明早扎三个时辰的马步。”萧怀沣说,“没大没小、没规矩。”
骆宁:“……好,我回头吩咐下去。”
“不用你。她还是本王的下属,本王有资格教训她。”萧怀沣道。
夫妻俩帐内躺下。
萧怀沣已经通过蔺昭的态度,明白正院这些人是怎么看他的。
不由冒火。
阿宁待她们太宽和了,缺少教训。
他看一眼骆宁。
“算了,内院不是军营一样的管法。阿宁喜欢她们轻松些,阿宁高兴就行。”萧怀沣熄了火。
骆宁驭下一直有她的办法。
正院的人与她亲厚,又对她忠诚,这点萧怀沣看得出来。这是她与她们磨合多时才有的局面,如此甚好。
就蔺昭,他的下属,在关键时候露丑!
骆宁依偎进了他怀里。
他轻轻搂抱着骆宁。手指无意勾着她的腰,一段纤瘦的腰线,肌肤细腻凉滑。
食髓知味。
萧怀沣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
骆宁吓一跳:“王爷,别!”
“王妃,你又叫错。”他齿关用力,咬住了她的唇。
她求饶似的,轻声唤:“怀沣,很晚了,我得歇了,明日还要早起。侧妃们……”
一次折腾,到结束时尹嬷嬷的推按,至少得一个时辰。
骆宁实在受不得了。
萧怀沣封住了她的唇。呼吸渐急,却又戛然而止:“好,听阿宁的。早些歇了。”
骆宁抬头,在黑暗中吻了吻他的唇。
他愿意忍,她便要“奖赏”,“主帅”第一条,赏罚分明。
骆宁好像摸到了一点窍门。
她慢慢进入了梦乡,突然被一阵很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王爷,王妃,宫里来了人!”尹嬷嬷的声音很高,又尖锐,“太后娘娘限王爷半个时辰内进宫。”
萧怀沣猛然坐起来。
骆宁也醒了。
“怎么回事?”她也坐起身,“宫里……莫不是……”
立马高声喊,“秋兰,进来服侍王爷更衣。”
秋兰推开房门进来。她麻利去找出了萧怀沣的外裳与靴子。
萧怀沣却道:“找骑马装。”
秋兰应是,重新翻出一套骑马的衣裳和靴子给他。
第350章 凶险
萧怀沣利落更衣出去了。
深夜微凉,无风,处处静谧得可怕,就连蛩吟也不闻。
“是陛下驾崩了吗?”骆宁睡不着,坐在临窗大炕上喝茶,默默沉思。
“时间上不对,没这么早。”她又想。
也许提前了?
立储的闹剧刚刚落幕,这个时候若皇帝驾崩,对朝局是怎样影响?
之前努力压下的郑氏,是否会卷土重来?
“千万别是皇帝驾崩!”
这个当口,时机对萧怀沣不利——当然这也不是骆宁和萧怀沣能左右的。
哪怕真不是皇帝驾崩,也是他病危。
就跟上次一样。
骆宁坐了很久,唤了值夜的人再换一杯热茶。
秋兰进来服侍。
“王妃,您别太忧心,早些去歇了吧。”秋兰说。
骆宁睡不着。
她摇摇头:“熬到天亮吧,听听有什么风声。”
若皇帝驾崩,天亮肯定会发丧。不管是太后还是萧怀沣,都不会隐瞒皇帝驾崩的消息,来徒惹嫌疑。
只要天亮没有国丧之讯,骆宁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她毫无困意。
“把我的针线笸箩拿过来。”她同秋兰说。
秋兰应是。
骆宁继续绣那双护膝,秋兰陪在旁边说话;正院的人都没睡,陆陆续续进进出出的,或端茶递水,或安慰骆宁几句。
第二天是侧妃们请安的日子。
骆宁脸色不太好,早起时用了点脂粉,免得被她们瞧出端倪。
“王妃,我想回趟建宁侯府。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最近频繁梦到我母亲,很是想念她。”王珺说着,声音微哽。
作为王府侧妃,她可以回娘家的,只要王爷、王妃同意。
“你有孝心,这是好事。”骆宁 道,“是今日回,还是明日再回?”
王珺抬出了孝道,好大一顶帽子。
不过骆宁不介意。
她就怕王家跳得不够高、背锅不够彻底。
“今日吧。一事不敢多劳烦王妃挂心,早去早回。”王珺道。
“桃叶,你去同陶伯说,叫外院备好侧妃的马车和礼。”骆宁吩咐下去。
桃叶应声而去。
王珺也道谢:“王妃,我便先回去准备了。”
“去吧。”
王珺行礼告退。
崔正澜看向骆宁,这才诧异问她:“王妃今日怎么盛装?”
骆宁看自己。
她穿件了藕荷色上襦、白绫幅裙,虽然绣工精细,可颜色素雅,远远谈不上“盛装”。
“哪里不妥?”
崔正澜:“王妃上了重妆。”
骆宁:“没有,只是遮一遮脸色。昨夜没怎么睡好。”
崔正澜:“……”
随便用些脂粉,因她天生的好容貌,风采咄咄,像是用力装扮出来的。
“王妃,怎么让王侧妃回去?”崔正澜换了话题。
“无妨,最近没什么大事。你若是嫌闷,也可出去透透气。”骆宁说。
崔正澜想了想:“想去买些布料。”
买布料,就是去布匹行遮掩之下的黑市买兵器。
“你自己当心,别叫人抓了把柄。王爷要是责怪,我不好替你说情。”骆宁道。
崔正澜:“只要不被王爷抓了就行。”
她也出去了。
一上午,骆宁照常理事,丝毫不走神,甚至把下午要办的事都打理妥当了。
两位嬷嬷觉得她比以往更沉得住气,短短时间历练了出来。
快到午膳时辰,骆宁就歇了支撑的力道,打了几个哈欠。
“……最可怕的事应该还没有发生。”她道,“快些上了午膳,我吃些去睡。”
孔妈妈应是,转身去传饭。
骆宁睡到了半下午,醒来时夕照西垂,时辰不早了。
没人叫醒她,任由她自然醒,便知无事发生。
午歇了一个半时辰,骆宁晚上不困,落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绣护膝,心腹众人陪着她说话。
“宫里没有消息,王爷也没递信出来。”尹嬷嬷告诉骆宁,“王侧妃申时初就回来了。”
又对骆宁说,“王妃,您是不是想让王侧妃回去传信?她今日要归宁,肯定是昨晚听到了一点风吹草动。”
几个人都看向骆宁。
骆宁看着手里的绣活,低垂眼睫:“是人是鬼都瞧瞧。”
蔺昭则说:“崔侧妃还没回来。”
骆宁微讶:“还没回?”
“崔侧妃性子野得很,也不知她做什么去了。”尹嬷嬷道。
“她应该无碍,就怕她玩疯了。好在王爷不在家,咱们睁只眼闭只眼。”蔺昭说。
骆宁:“……”
你还想替她遮掩?你自己的三个时辰扎马步,还记在王爷账上。
骆宁待要放下绣活,外头小丫鬟在帘外通禀:“崔侧妃来了。”
众人松了口气。
可算回来了。
崔正澜阔步进来,低声跟骆宁说:“王妃,有件事要单独回禀您。”
骆宁就让心腹都退下去。
“……王爷给辰王传信,正巧辰王府的人在街上遇到了我,便请我递话:宫中无大事,陛下昨夜突然晕厥,申国公的人围住了掖庭北门。
王爷连夜说服了我大伯,从京畿营调了人马悄然进城,两下围困解了。皇帝傍晚时候醒了。”崔正澜说。
骆宁眼皮狠狠跳了跳。
“申国公好大胆子!”
“他受了皇命。皇帝之前发过手谕给他,叫他有事护住大皇子。防的,是咱们王爷。”崔正澜说。
骆宁愕然。
她震惊得半晌没说话。
局势复杂到了如此地步,皇帝竟还要防备亲弟弟,想让申国公辅佐大皇子登基。
大皇子那么小。
若江山易主,皇帝连埋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为他供奉香火了。
不管是做生前还是死后的筹划,都不该如此狭隘,这时候还只盯着他弟弟。
立储困境才解决啊。
好了伤疤忘了疼,骆宁觉得太后和萧怀沣肯定失望至极。
“……三哥一向宽和大度,这次也很生气。”崔正澜又说,“陛下真有个万一,掖庭会血流成河。他还没有老,就昏聩成了这样。”
骆宁无言。
半晌,她才理出几分头绪,“昨晚肯定极其凶险。还好,崔将军这次愿意相信王爷。”
前几日那顿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让崔将军愿意在紧急时刻做出选择。
萧怀沣从宫里的传召里,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他换上骑马装,去找崔将军,连夜出城调兵。
到底是在边陲戍守了七年的人,对“战事”非常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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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章,第二更还有,但时间不定,不用等。
第351章 想吃又怕烫
萧怀沣进宫后,数日不归。
皇帝重病的消息,这次没有半点隐瞒,市井街头都听闻了。
人心惶惶。
正院的孔妈妈偶尔会亲自去采办新鲜菜蔬。她从菜市回来,格外紧张,把外头的流言蜚语都说给骆宁听。
“菜都涨价了。”孔妈妈说。
还说,“城外每日都有小贩挑了菜篮子进城卖菜,这几日少了大半,很多人不敢进来了。”
又说,“米价在涨。万一圣上驾崩,谁继位还难说,可能会过兵。”
她絮絮叨叨,焦虑不安,“咱们府里粮食够吗?”
骆宁觉得肯定够。
萧怀沣在边陲七年,他比谁都重视“粮草”,王府的粮仓里不至于空虚。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叫秋兰把账簿翻出来查看。
果然,有两个粮仓,王府的粮食够上下几百口人、几百府兵吃一年半。
“尹嬷嬷,您明日和陶伯一起,亲眼去看看粮仓,与账簿上对一对,以防万一;地窖里的菜蔬、咸肉等,也要备齐。”骆宁说。
有备无患。
骆宁知道用不上,她做鬼的时候没见过京城动乱。萧怀沣做了摄政王后,把时局控制得很好。
可她必须这样做。
内院听到风声都担忧,更何况能接触到更多消息的外院。他们一样惶惶不安。
一旦心里害怕,就会出乱子。
骆宁去告诉他们“别怕”,只是无用功。
她是王妃,王爷不在家时,她就是主心骨,要用实际的行为安抚众人:哪怕真有事,王府也安全。
会有庇护之所、会有口粮。
有吃有住,心里就踏实了大半,外头再怎么风雨交加都可保命。
这才是真正防患于未然。
翌日,尹嬷嬷带着秋华和蔺昭,与外院陶伯、其他几名管事一起,把王府的粮仓、地窖全部检查一遍。
缺少的都添补齐全。
骆宁又叫秋兰去趟澄砚窦家,找窦太太。
“……叫她替我留心市井消息。”骆宁说,“尤其是关于王爷的。”
秋兰应是。
雍王府内有条不紊,骆宁又担心镇南侯府,特意回了趟家。
镇南侯府也有些慌。
祖母坐镇,没出大乱子。
“一朝变了天,不知多少人倒霉,又有多少门第兴旺。传闻申国公带人进了内廷守卫,此事可真?”祖母问骆宁。
镇南侯府都很想找骆宁打听消息,又不敢贸然登门,怕给骆宁招惹麻烦。
“不是真的。王爷人在内廷,内廷有禁军,不是申国公统领。”骆宁说。
祖母轻轻舒了口气。
“王爷怎样?”
“他进宫已经五日了。只辰王传过一次消息,再无音讯。”骆宁说。
祖母脸色骤变。
骆宁:“这是好事,意味着万事都在掌控之下。否则,王爷一定会传信回家,叫我当心的。”
祖母神色稍缓。
而后又觉心安:骆宁与王爷,是彼此信任的。
做了半年夫妻,就有如此默契,可见两个人感情很好。祖母深感欣慰。
“你不用担心家里。你爹倒下了,不会作妖;你三叔胆小怕事,官职又太低,不能兴风作浪。一旦有事,我们就关紧大门。”祖母说。
大风大浪的时候,的确有好处可捞;更有满船倾覆的风险。
骆家不做那投机取巧之事,不给王爷招灾。
“如此甚好。”骆宁说。
她又去跟二婶聊了一会。
二婶也有很多疑问,也听到了无数个离奇的猜测。
骆宁的消息比镇南侯府灵通些,为她解惑,又把王府的安排说给二婶听,供她参考。
半下午,骆宁才回了雍王府。
在门口遇到了崔正卿。
“表弟怎么来了?”骆宁心中一紧,“王爷叫你传信?”
“没有,内廷铁桶一块,谁也进不去。三哥前日进去之后,也没有再出来。
家里知道些什么,但不跟我说。我只好来你这里问问。如今情形如何?”崔正卿问。
骆宁:“王爷只传了一次话,再无音讯。”
“这倒也不错。”崔正卿说。
骆宁颔首:“我与你想法一致。”
“你若害怕,可去见见我大伯母。她比你年长,总能提点你几句。”崔正卿道。
骆宁摇摇头:“我不怕。”
她请崔正卿到临华院,又把崔正澜叫过来,让他们兄妹说说话,骆宁陪坐在旁边。
崔正卿在晚膳之前先告辞了。
骆宁与崔正澜往正院的方向而回,就瞧见了王珺与她的心腹丫鬟翠儿。
“王妃,王爷回府了吗?”王珺担忧问,“听说京畿营接管了内廷,王爷可有危险?”
“你听谁说的?”
“是婢子去端饭菜,厨房上的婆子说的。”翠儿恭敬回话。
骆宁:“都是谣言,不必惊慌。”
王珺又问了几句。
她还委婉表示又想去趟建宁侯府,骆宁这次拒绝了她。
王珺回了院子,表情凝重。
她的丫鬟翠儿关了房门,声音很低,防止隔墙有耳:“小姐,夫人上次叮嘱的,咱们得行动起来。”
王珺的手,莫名颤了颤。
“翠儿,我心慌得厉害。”王珺说,“这不是小事。”
“可是您想想,错过了这次机会,将来您前途如何争取?骆宁连王爷的面都不让您见。”翠儿说。
又道,“夫人派人传话,皇帝不行了,这些天只是偶尔清醒,下不了床。
太后生的几位王爷,包括平阳长公主的驸马,都被关在内廷不给出来。王爷不在家,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王珺沉默。
翠儿又道:“一旦圣上驾崩,定是王爷登基。富贵就在眼前,夫人替您筹划周密了。”
王珺深吸几口气。
“你说得对。”她道。
翠儿不解:“小姐,您何曾这样胆小?”
“不,是骆宁这个人,她有些怪。”王珺说。
骆宁有邪运,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
王珺是朝廷发册的侧妃。只要王爷登基了,依照祖宗规矩,她怎么也得是四妃之一。
这样是最稳妥的。
王珺却耐不住这个性子,她到底还年轻。而她,在需要做决定时候,想吃又怕烫,十分犹豫。
深吸好几口气,她才把心底的忐忑全部按下。
第352章 侧妃要出招对付骆宁
又过了两日。
盛京城里的“混乱”,有了些苗头:米价又涨,地痞趁机抢掠,有人举家搬迁去乡下避灾。
一场混乱的源头,是人心惊惶。只要流言四起,人心忐忑,就会制造出各种事端。
这也是为何骆宁非要查王府的粮仓与地窖,安抚下人们的心态。
萧怀沣没出宫。
内廷也没消息。
皇姐平阳长公主挺着大肚子来了趟雍王府。
“……是我太担心了,叫驸马去看看母后。不成想,竟是把他陷在了宫里。如今情况如何,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你可知情?”皇姐满脸焦色。
她这几日就要临盆了,驸马又不在,她越发坐卧难安。
“皇姐,我只听到了外头的风声,没听到内廷的消息。王爷没有透消息出来。”骆宁说。
“申国公真的进去统领御林军了?”平阳长公主又问。
这个消息,看样子传开了。
“没有。”骆宁肯定说。
平阳长公主舒了口气,脸色缓和几分。
“大舅舅也在宫里。大舅母肯定知晓些什么,不过她精明得过分,问不出来。”公主说。
她来这里,不是打探消息,而是找个人说说话。
她太不安了。
“阿宁,我生产的时候,你能否陪着我?”她甚至握住了骆宁的手。
骆宁点头:“皇姐发动了就派人来请我,我会陪着你的。”
平阳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郁结与惊慌散了大半,又恢复了温婉从容。
两人又闲话几句。
骆宁留她吃饭,叫厨房做几个她爱吃的菜。
饭毕,她亲自将平阳长公主送回公主府,生怕她路上有个闪失。
折回雍王府时,已经半下午,秋兰说窦大太太求见:“她有些事想同您说,问何时进来方便。”
窦家是骆宁放在暗处的眼睛,除了王爷,知情者不多。
自然不能大摇大摆进来。
“叫她入了夜来。”骆宁说。
秋兰应是。
天黑之后,正院做杂活的下人都遣下去,只余下心腹几人服侍,窦大太太穿了件玄色斗篷,悄悄来了。
“……您叫我留心关于王爷的流言蜚语。这几日,偶然听闻一点事,虽然不太可能伤及王爷与王府,可大事小事,都应该告知您,让您心里有数。”窦大太太说。
骆宁便说:“堤坝溃于蚁穴,任何小事都可能有意义。”
窦大太太深受鼓舞,便把窦家打听到的“小事”,说给骆宁听。
的确是不成气候、痴心妄想的琐事。
窦大太太说完,骆宁还是赏了她,派秋华悄悄送她回去。
夜里,骆宁一个人在灯下做针线,想起窦大太太的话。
又想起这几日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图谋的王珺。
“……王家的人,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吧?”骆宁想。
不对。
事情不能这么看。
有些很简单、很无脑的招数,背后藏一个危机,足以要命,且可以让背后主谋轻松脱身。
王家要的,是和雍王府鱼死网破吗?当然不是,是要除掉骆宁这个拦路石,扶王珺上位。
王家和王珺都以为,是骆宁故意打压侧妃,不准她服侍王爷,害怕她提前诞下王府长子。
身份、子嗣,都关乎传承。
除掉骆宁之后,如何妥善洗清嫌疑、如何脱身,也是必须要考虑的。
“故意卖蠢”,也是一种洗清嫌疑的办法。
骆宁一针一线做绣活。
脑子不停,手也不停。
翌日,王珺又来了正院,向骆宁请安。
“昨夜噩梦连连,梦到了京城到处过兵,很吓人。”王珺同骆宁说。
骆宁蹙眉:“王侧妃,这话不吉利。”
“王妃恕罪!”王珺忐忑站起身,恭敬立在骆宁跟前,“王妃,我想置办一个小佛堂,抄写经文,替王爷与陛下祈福。”
又是一顶大帽子。
骆宁深深看一眼她。
半晌,骆宁才答:“行。想要什么,你写个单子,我叫人去替你找。库房没有的,就外头去替你买。”
王珺再三道谢:“多谢王妃。”
她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她送来一张单子,列好了她所需之物。
要了不少的经幡,以及纸张。
骆宁叫管事的去拿给了她。
“……我记得王爷说过,王府外院侦察的人,由宋暮调度。”骆宁对丫鬟秋华说。
秋华:“婢子不知情。王妃要侦察什么?”
“你派个人去趟外院,叫宋暮进来见我。”骆宁说。
秋华去了。
片刻后,一袭青衣的宋暮进来了。他有些瘦,肌肤白净,观之腼腆斯文。
骆宁对他说:“我需要抓一个把柄,你手下的人能否替我办到?”
“王妃请吩咐。”
骆宁就说了自己的要求:“……盯紧建宁侯府,一定要抓到。我要给他们冠上‘谋逆’的帽子。”
王珺送机会给骆宁,骆宁绝不能心慈手软。
萧怀沣屡次说骆宁“手腕无力”。
大局面前,骆宁也要证明自己的腕力。
“是,王妃。”宋暮应声道。
骆宁心中有了个清晰脉络,却又不知道王珺到底给她挖了什么样子的深坑。
她需要更多的暗卫。
“把身手好的,这几日都布置到正院附近。”骆宁说,“隐秘为主,不要打草惊蛇。”
正院平时有两名暗卫的,骆宁知道。
宋暮:“再派一个人。王妃,暗卫身手好就行,三个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危机,又隐秘。”
骆宁点点头。
做好了布置,骆宁沉吟片刻,派人去把长缨大将军接过来,让它到正院玩耍。
傍晚时,也不肯放长缨大将军回去。
“问问养狗的副将,能否让长缨大将军在正院住几日?待王爷回府,我同他解释。”骆宁对秋兰说。
秋兰去问了。
副将说,府里一切都由王妃做主。
骆宁点点头,果然把长缨大将军留在了正院。
又过了三日,宫里还是没有消息,萧怀沣等人也没出宫,内廷风雨欲来。
米价由小幅度上升,变成了翻倍,衙门介入了此事,也没有把它压下去。
为此还抓了几名米商。
没有安抚人心,反而越发叫人不安。
雍王府内部,很快也出了事,王珺闹幺蛾子了。
**
第二更有,时间不定,不用等。
第353章 杀了骆宁?
雍王府内宅出事时,骆宁人在平阳长公主府。
皇姐的产期到了,可她还没有发动。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来通知了骆宁。
骆宁寻了个借口,并没有从垂花门出去,而是绕到了临华院,穿过校场,从那边的角门悄悄去了。
公主府一个偏院布置成了产房。
产房是要见血污的,而且要干净温暖,保护产妇与孩子,要求比较严格。
长公主第一次生产就是在这里。这偏院早早除尘打扫过了,什么都方便。
乳娘早已备了两个、稳婆也有两个;外院还有太医候着,以防不测;端茶递水的,全是公主身边的二等丫鬟,举止沉稳干练。
“……你回头也要布置好这样的偏院,将来给你做产房。”长公主还是同骆宁说。
骆宁没接她的话,只是轻轻笑着。
长公主这会儿尚未发动,与平常无异,和骆宁闲话家常。
她是闲散性格,除了有点担心皇位不稳、她的公主身份贬值之外,其他事不操心。
故而,她言语中对所有人都有几分宽和,与她交谈很轻松,不用去猜测她到底什么立场。
两人也投缘。
“你若需要,我派个管事嬷嬷给你,她会教你如何布置。”长公主又说。
说到此处,忍不住笑道, “也许轮不到我,母后会安顿好你的。”
提到了太后,忍不住想起陷在内廷的兄弟和丈夫,她的眉头不经意蹙了一下。
先是心口闷,而后是阵痛。
“发动了。”长公主扶住骆宁的手。
旁边伺候的丫鬟,急忙去把稳婆叫进来。
“王妃,您得避到屏风后面去。”稳婆说。
骆宁就站起身:“皇姐,我就在帘子后,您别怕。”
长公主点点头。
刚开始发动,疼痛极其轻微,只是一阵阵。
接下来就是漫长等待。
骆宁时不时要问一句:“皇姐,您觉得如何?”
“尚早。”
两个人说话,漫无目的,骆宁为了寻找话题,还同她说起了韶阳。
中途,长公主困了,慢慢睡着了;骆宁也去屏风后的长榻上小憩。
从长公主感觉轻微疼,到阵痛密集、有规律,已经是五个时辰之后。
深夜了。
这时候,长公主疼得额头见了汗。
“公主,喝些参汤。”丫鬟端了碗进来。
公主疼得满头是汗,还对丫鬟吩咐说,“给王妃上些燕窝粥,她也要熬着。”
丫鬟应是,出去吩咐。
骆宁没逞强。
她尽量吃吃喝喝。
“……快生了吧?”骆宁在旁边问。
稳婆说:“理应快了。公主这是第二胎,发动了就快。”
长公主不算是个娇气的人,可疼得太痛苦了,她忍不住哭。
骆宁握紧她的手。
“皇姐,稳婆说很快就能生了。”骆宁劝慰她。
长公主的眼泪与汗水,一齐打湿了头发。
她疼得快要死过去了。
卯时正,长公主生了个女儿,四斤重,小小的、皱巴巴的。
稳婆与乳娘、丫鬟们都很欣喜,感叹说:“这胎真顺利。”
“没多少时辰,公主吉人天相。”
“弄瓦之喜,公主与驸马皆如愿了,可喜可贺。”
骆宁站在旁边,疲倦又欣慰。皇姐历经了一场“大战”,骆宁只是旁观,也有胜利后的喜悦。
这喜悦,冲淡了一夜没怎么睡的瞌睡。
“乳名叫什么呢?”稳婆把孩子擦净后,抱给公主瞧,长公主莫名伤感,“驸马说他会取的。”
公主和驸马盼着生个女儿,又怕失望,所以没有提前给孩子取名。
骆宁:“姐夫很快就会回家的,皇姐。”
长公主露出一点笑容:“阿宁,你怕什么?不怕,没人会死在内廷的。”
骆宁:“……”
“你去吃些东西,睡一会儿。”公主说。
骆宁想着,王府也许不安宁,回去了未必还有得睡。不如在公主府睡饱了,再回去慢慢处理。
她点点头:“皇姐也歇一会儿。”
丫鬟领了她下去。
骆宁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尚未到午膳时辰。
她问起公主和小婴儿。
得知公主还在睡、小婴儿被乳娘哄着也睡了,骆宁便说:“我先回去了。告诉皇姐,我明日再来。”
丫鬟应是,亲自送她出垂花门。
大门口,竟有雍王府的马车,蔺昭与秋兰一起来接她了,只是没进内院。
两人脸上皆有喜色。
骆宁便知昨晚事发了,而且很顺利。
“怎样?”上了马车后,骆宁问。
秋兰笑着告诉她:“抓到了杀手,的确是混在地痞中的,被王侧妃的丫鬟翠儿放进了内宅;也抓到了建宁侯府的管事。”
“王侧妃呢?”
“关了起来。宋暮连夜刑讯,她什么都交代了。证据确凿。”蔺昭接话。
骆宁轻轻舒了口气。
“再详细说给我听听。”骆宁道。
蔺昭自告奋勇、滔滔不绝。
昨日入了夜,二三十个地痞在雍王府的西南偏门外盘踞,说什么王府要散米,却食言了,想要讨个说法。
吵吵嚷嚷的,人声鼎沸,却不硬冲,只是叫嚷、声讨、质疑。
雍王府的府兵、家丁,轻易不敢“仗势欺人”。
总管事陶伯来解释,说“谣传”,雍王府从来不曾说什么“散米”的豪言。
“现在米价贵,我们都吃不起了。王府管事说了每日在西南角门发一千斤米的,傍晚时候来领。”
“不认账?我们饿死了就是王府的罪过。”
一般情况下,地痞只敢这样去“围剿”富户,绝不敢触门阀与亲王的霉头。
要不是骆宁早有准备,提前告诉了陶伯等人,陶伯估计也是一头雾水。
他照常笑眯眯,慈善和蔼,与地痞们纠缠。
便在这时,靠近西南角门的院子火光冲天。
内宅走水。
原本这边地痞叫嚷,就吸引了人来围观;再添火光,仍是把附近坊间的人都引了过来。
不敢靠得太近,微微围观。
人太多了。
却又要救火。
十分混乱、忙碌,以及对火光的紧张。
有黑影悄然潜入了正院。
看似不怕死的地痞们闹事、王珺院子失火,都只是为了遮掩这名杀手的行迹。
正院时不时有犬吠。
人人都知道,长缨大将军只有骆宁能降服。它在正院,骆宁就在, 哪怕她不露面。
杀手刚落足,就被暗卫发现。
“……早做了准备,还是伤了两名暗卫。其中一位伤得很重。”蔺昭说到这里,语气微沉,“这杀手着实厉害。要是没提前防备,恐怕王妃会成为他手里的冤魂。”
第354章 白慈容害死了皇帝
骆宁心口一沉。
果然,她猜得没错,最简单的办法最有效果。
闹事,分散王府侍卫的注意;纵火,制造内宅的混乱;再派了厉害杀手行刺。
如此计划,刺杀亲王都可行,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妃?
骆宁一开始就说,瞧着愚蠢的筹划,并不是没用。
有些事,办得复杂反而会失败,就像之前的裴妤、郑嘉儿。
“……王珺是怎么交代的?这件事,是她父亲的吩咐,还是她叔叔王堂尧的计划?”骆宁问蔺昭。
蔺昭:“王妃,您可能会意外。如此安排的,是王夫人。”
骆宁微微转过脸:“她?”
“王珺是这样交代的。宋暮派过去的人,抓到了建宁侯府与地痞接触的管事,虽然中间还有两个不相干的掮客,他还是被宋暮派出去的人逮住了。
他也说,这不是建宁侯与王少卿的主意,而是王夫人。我着实有些意外。这个王夫人,竟有如此手段与脑子。”蔺昭道。
骆宁也是有些意外的。
“没有窦家提前察觉到地痞们私下里的商量,咱们不知情,王夫人这个计划就可能成功了。”骆宁说。
若是懵懂之下,骆宁只会防备王珺,就像防备郑嘉儿、裴妤那样。
杀手要做的,就是趁骆宁的注意力集中在王珺身上时,将她杀死。
“手段简单直接、目标明确、后路也安排得不错。不愧是门阀世家的夫人。”骆宁道。
蔺昭:“王妃,这件事如何处理?”
“建宁侯府派杀手刺杀亲王、挑衅皇权,罪同谋逆处理。”骆宁道,“等王爷回来吧。先把人证与证词都保护好。”
人证有王珺、王珺的丫鬟翠儿、杀手以及建宁侯府的管事,板上钉钉。哪怕实在防不住死了一个,还有其他的。
骆宁这次是把把柄抓足了。
回到了雍王府,骆宁派秋华去请了宋暮。
宋暮很聪明,不等骆宁开口吩咐,直接把审讯的证词都拿过来给了她。
骆宁认真细读。
“……王珺呢,她说什么了吗?”骆宁问。
宋暮:“她想见王妃。属下拒绝了,若不是王妃问,不会替她回禀。”
“你做得很好,我不用见她。”骆宁说。
宋暮离开后,尹嬷嬷给骆宁端了茶进来。
她低声告诉骆宁:“昨日夜里,王侧妃的院子里被烧死了一名管事婆子。”
骆宁:“瞒着了吗?”
“是!”尹嬷嬷惊喜看一眼她。
王妃真通透。不需要说什么她就懂。
此事只尹嬷嬷与陶伯和其他两位管事知道。
内宅烧死了人,丫鬟仆妇们会害怕,到时候又是一番折腾。王妃若是也怕,再说;要是不怕,此事就按下不提。
骆宁能和尹嬷嬷想到一处。
“……陶伯一大清早去了趟法华寺,请了两位高僧来超度。悄悄来的,一路上避开了耳目;失火过的院子贴了往生符咒,锁紧院门,不会有人知晓。”尹嬷嬷又道。
骆宁便说:“陶伯做事周到。”
哪怕真有冤死鬼,又能如何呢?骆宁可是做了十八年鬼,她最清楚比微风还弱的鬼了。
枉死在王珺院子里的婆子,真要索命,应该去找王珺。
那婆子估计是提前知晓了王珺的计划,甚至可能想向骆宁报信,毕竟骆宁对忠诚的下人非常慷慨,王珺和翠儿就要杀人灭口。
“长缨大将军呢?”骆宁又问。
“副将牵回去了。”尹嬷嬷说,“王妃,那狗着实厉害,它比暗卫先发现杀手的行迹。”
暗卫已经很敏锐了,可眼睛没有狗的嗅觉快。
尹嬷嬷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撼,忍不住又说,“它发现了杀手,竟是不叫,先扑了过去。”
杀手着实厉害,被发现了行迹,他一时处于下风,还是伤了两名暗卫。
尹嬷嬷一边感叹长缨大将军聪慧,一边庆幸王妃不在府里。
她同骆宁说,“菩萨保佑,逢凶化吉。咱们也不知王侧妃何时行动,谁能想到正好是您不在府里的日子?”
“皇姐的女儿是我福星。”骆宁笑着啜饮一口茶,“乳名还没取,可以叫福儿。”
尹嬷嬷:“……谁家小郡主叫这么个乳名?”
骆宁忍俊不禁。
说完话,孔妈妈进来说摆饭,问骆宁在哪里用午膳。
骆宁叫她摆到东次间。
她还没有吃完饭,陶伯来了。
骆宁赶紧用茶漱了口,出来迎接:“陶伯,咱们稍间说话。秋兰,上茶。”
陶伯只是告诉骆宁一件事:“尽可能封锁消息,还是瞒不住。昨晚的火太大了,二十七名地痞全部被关了起来,可还有看热闹的人。”
雍王府的近邻,都是权贵。
“您是担心建宁侯府继续反扑,上门闹事?”骆宁问。
陶伯:“正是。”
“如今最是不怕他们的时候。”骆宁说,“皇帝不上朝了,衙门里没有皇帝的手谕,谁也不敢来搜亲王府邸。”
“是,王妃。”陶伯笑了笑。
他只是把此事告诉主母,叫她心里有数。
骆宁有条不紊把各方面需要她处理的事都办妥。
然而这天下午,局势骤变。
皇宫终于重新开了正门。
内务府官员向宗室报丧:大行皇帝前日深夜驾崩,嗣皇帝萧煜、皇太后郑氏已斩衰,宗亲换上丧服,进宫去哭灵。
骆宁接到报丧时,没有半点慌乱。
送走内务府官员,她一边换亲王妃对应的丧服,一边叫王府全部换上素镐。
“第一,门口灯笼换成白色;第二,王府的乐伎立马归还身契、送离王府;第三,跟崔氏、镇南侯府报信,但悄悄去。”骆宁说。
大行皇帝驾崩后,内廷先服丧;而后是通知宗亲去哭灵;明日,会选一个正式的时辰,向京师百官宣告噩耗;再刊刻誉黄全国举哀。
骆宁吩咐完,换好了丧服,先去了平阳长公主府。
长公主刚刚生育完,挣扎着起来换上了丧服。
“……皇姐,你可撑得住?你要多穿些。”骆宁担忧说。
平阳长公主眼睛通红。
皇帝到底是她亲兄长。
她已经哭过了,嗓子有些哑:“我撑得住。阿宁,万幸的是今早生了,要是哭灵中间生,才叫麻烦。”
骆宁心口一酸。
卯时才生完孩子,前后不到五个时辰,就必须下床进宫。
骆宁心一直提着。
平阳长公主实在很虚弱,一动就出虚汗。
她们俩一起进宫去了。
在灵堂,看到了嗣皇帝萧煜。不到两岁的他,由他的生母陈太后抱着;另有郑太后跪在旁边。
太皇太后不在。
萧怀沣操持大局。
夫妻俩对视一眼,萧怀沣眼底有深深淤积。
他进宫足有十日。
估计是一天都没睡好,极尽所能,熬到了今时。
骆宁冲他点点头,预备和皇姐一起,跪在福清大长公主等姑母身后时,萧怀沣走了过来。
他立在骆宁面前,声音不高:“王妃,府上这几日可好?”
“没有任何差池。”骆宁答。
萧怀沣又看向虚弱的平阳长公主:“皇姐脸色不好。”
“皇姐早上才生了个女儿。”骆宁替平阳长公主答。
“先去哭灵。半个时辰后,我会安排你和皇姐去寿成宫侍疾。”萧怀沣说。
骆宁道是。
灵堂哭声四起。
平阳长公主哭得快要晕厥,其他长公主、大长公主一个个哭得卖力。
骆宁也跟着哭,却时刻担忧皇姐会晕倒。
半个时辰,骆宁不算难熬。可皇姐后脊的丧服隐约是湿了,她在不停出冷汗。
终于哭灵暂停。
嗣皇帝的生母陈太后抱着他去歇息;骆宁与平阳长公主起身,预备去寿成宫。
新的太后郑玉姮却站起身:“平阳,哀家有一事想同你说。”
平阳长公主身子晃了下,站不稳。她太累了,额角都被虚汗沾湿:“皇嫂,您有何事?”
“哀家还没有迁宫,仍居坤宁宫。你同哀家去吧。”郑玉姮说。
骆宁便说:“太后娘娘,长公主她今早刚刚生产,这会儿身子很虚,能否容她稍作休息,再陪您说话?”
郑玉姮看向平阳长公主的肚子。她都快要忘记了此事。
“……怪不得你瞧着苍白。”郑玉姮心疼说,“去寿成宫歇一会儿。”
“多谢皇嫂。”平阳长公主坚持不住了,虚虚说了话,“皇嫂请节哀。”
软轿在大殿门口。
平阳长公主瘫在软轿上,感觉自己是昏迷了片刻,直到寿成宫门口才有意识。
太皇太后脸色苍白。
瞧见了骆宁与平阳长公主,她微微颔首,继而看向平阳长公主的肚子:“平阳生了?脸色怎如此差?”
“皇姐是今早生的。”骆宁接话。
平阳眼前一阵阵发昏,晕倒在骆宁的怀里。
“快,大行皇帝驾崩,皇姐伤心过度哭得昏迷了,快请太医!”骆宁高声说。
寿成宫机灵的宫婢帮着骆宁一起,扶稳了昏迷的平阳长公主,魏公公看向太皇太后。
“去请太医。”太后欣慰看一眼骆宁,才如此吩咐。
魏公公派小太监去。
太医诊脉,只说平阳长公主无大碍,就是太疲倦虚弱了,要慢慢养着。
又因为她刚刚生产完,产后本就需要喝些下恶露的补药,太医一并给开了。
平阳长公主睡熟,骆宁与太皇太后在旁边坐下说话。
“母后,您节哀。”骆宁说。
太皇太后的表情有点放空。
哀伤有、疲倦也有,更多的是空虚与茫然。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前披荆斩棘走了那么长的路,在这个瞬间似乎毫无意义。
活着图什么?
所以,太皇太后眼神是空洞的。
“……母后,皇贵妃娘娘也封了太后,是不是?”骆宁问。
“她是嗣皇帝的生母,又是皇贵妃,自然要封太后。”太皇太后说。
又问骆宁,“你接到了报丧,就立马进宫来了?”
“家里安排了一番,派人去通知了娘家和大舅母,这才进宫来了。”骆宁说。
太皇太后轻轻舒一口气,力气不足:“你仍是这样周到,阿宁。你立了大功。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向宗亲报丧的同时,禁卫军把建宁侯府围起来了。”
“是白慈容,对吗?她果然害死了陛下?”骆宁问。
“是。”太皇太后道,“跟她有最直接的关系。”
太皇太后撑起一点精神,把当时的事说给骆宁听。
之前,郑氏送了一个道士进宫,大行皇帝服用丹药更凶猛,中秋节时候吐血。
血如泉涌。
顾院判偷偷告诉太皇太后,不成了,无力回天,要早做打算。
朝局要稳。
却万万没想到,白慈容突然扮做小宫女,去了御书房。
“……那批送进宫的秀女,哀家都养在玉堂宫。玉堂宫宽敞、舒适,服侍的人也用心。
况且从玉堂宫走到御书房,得小半个时辰。白慈容之前不曾进宫,不识路,她是如何去的?”太皇太后说到这里,冷冷笑了笑。
骆宁:“有人帮忙。王家送了她进来,是要她得宠。是郑太后,对吗?”
“是她。”
郑玉姮暗中推波助澜,白慈容出现在御书房。
皇帝震怒。
他拔了剑,就要刺向白慈容:“你是鬼?你已经死了十几年,朕不怕你!”
白慈容急忙乱躲。
皇帝大受刺激,白慈容被太监抓到了。皇帝手上无力,一剑刺向她胸腹,却只是扎入皮肉,没有伤及要害。
“那天皇帝就倒下了,哀家这才急忙召了怀沣进宫。”太皇太后说,“这个白氏,有几分肖像当年的曹美人。”
太皇太后对曹美人印象不算特别深刻,因为宫廷难对付的妃子实在太多了。
皇帝却一直记恨曹美人。
可能他那时候刚刚懂事,第一次替母后担忧。他母后处理了曹美人,他才惊觉母亲能力出众。
然而“曹美人”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
倒下后,大行皇帝再也没清醒过来。
“阿宁,万幸的是当时有两位大臣在御书房。皇帝那时候身体就不太行了,他们要替皇帝批阅奏章,要当值。”太皇太后又说。
两位朝臣亲眼目睹,一个秀女假扮成宫婢,送汤给大行皇帝,气得大行皇帝发了疯,当场吐血如泉涌。
说大行皇帝是被白慈容气死的,丝毫不为过;而白慈容,又是建宁侯府送进宫的。
建宁侯府涉嫌谋逆。
骆宁:“母后,雍王府也有几名嫌犯,他们妄图谋杀王爷。建宁侯府胆大包天!”
建宁侯府完了。再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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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毒蛇潜逃了
骆宁轻轻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
太皇太后的手掌微凉,掺杂了太多的迷茫,故而绵软无力般。
“……怀沣摄政、两位重臣辅佐,这是哀家逼得大行皇帝最后清醒时刻下的诏书。
大行皇帝那失望的眼神,哀家曾在先帝身上瞧见过。”太皇太后声音很低。
骆宁用力,将她的手握牢:“母后,您一生走的每条路,都是深思熟虑后最利国利民的。您对得起所有人。”
太皇太后苦笑:“可又有什么意义?哀家往后不想再听政了。好在内廷简单,让郑氏去折腾吧。”
又说,“你往后常来陪陪哀家。”
“好。”
翌日报丧,百官哭灵。
停灵期间,衙门诸事皆停,街上也闭市三日。
这段时间,只办了两件事:定下大行皇帝的谥号与庙号、查抄建宁侯府。
嗣皇帝太小,话都说不清楚,他只是图占了虚名,摄政的是萧怀沣。这件事都由他代嗣皇帝办。
哭灵这几日,骆宁一直歇在寿成宫。
萧怀沣特许皇姐平阳长公主在寿成宫“静养”,不是因为她刚生产完,而是她伤心过度“哭晕”了——不留把柄,免得将来公主被御史攻讦。
骆宁每日可见到不少人。
公主们以及外命妇们,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更热络,俨然要超过了对郑太后。
因为她是雍王妃。嗣皇帝太年幼,雍王受了遗诏摄政,接下来很多年他都是“暂代皇帝”。
权势令人折骨,女眷们立在骆宁跟前时,都会下意识弯下腰。哪怕背后仍会说骆宁“出身低微”。
骆宁每日都可以见到萧怀沣,但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
夜里,隐约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面颊,可她困得发昏,眼睛睁不开。
直到第七日,萧怀沣在晚膳时辰来了趟寿成宫。
夫妻俩面对面,愣是有种“时隔经年”的错觉,像是分开了很久。
一起来的,还有平阳长公主的驸马和辰王。
平阳长公主在偏殿“静养”,驸马先去看她了。
辰王笑着对萧怀沣说:“怀沣,你与弟妹换个地方,我有几句话同母后说。”
给他们小夫妻独处机会。
萧怀沣微微颔首。
骆宁住在寿成宫西边偏殿。日头尚未落山,室内光线明亮,珠帘外宫婢与内侍走动。
她深深看向萧怀沣,萧怀沣上前搂住了她。
“王府刺杀一事,本王已知晓。”他的声音很低,手臂用力箍紧她,“阿宁,你委屈了。”
不待骆宁说什么,又道,“陶伯与幕僚对你赞不绝口。阿宁,你办事利落。”
骆宁回手抱着他的腰。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他传递给她的温暖。
他体温把衣衫烘得发烫,又传给了骆宁。
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骆宁没有抗拒,与他拥吻,不顾帘外的人影晃动。
良久松开,两个人坐下后,他手指抚摸着她面颊:“你在母后这里好好住下,缺了什么派人告诉我。”
“什么也不缺,我很好。”骆宁握住他的手,“你受命摄政,又有建宁侯府谋逆在前,朝臣们应该不敢与你作对了吧?”
“他们岂会甘心?不过,交锋都在暗处。”萧怀沣道。
他叫骆宁别操心。
又告诉骆宁,建宁侯府被褫夺了爵位,所有人入狱,只等皇帝出殡后再判刑。
谋逆,三族都是大罪。
“有两件事。”他说,“第一事,王堂尧逃走了,去向不明。”
“没抓到?”骆宁微讶。
“本王在京城布局多年,正卿又一直在宫外候命,没想到竟让王堂尧跑了。
不过,他成了通缉犯,跑不了多久,迟早会抓了他回来。”萧怀沣说。
骆宁:“也许他会报复。”
在建宁侯府眼里,他们实在冤枉,只是被算计了。
当他们算计旁人的时候,是他们布局精细;反过来,就要怨恨在心。
“王堂尧有些脑子的,就怕他对王爷不利。”骆宁说。
禁卫军临时围住建宁侯府,王堂尧还能在那种情况下跑了,他自然有些门路;
王家可以寻来厉害的杀手,背后到底有些什么人脉,也是令人心惊。
到底是门阀,百年望族,它轰然倒下时宛如山崩,会把附近的村镇全部毁灭。
毒蛇藏匿去了暗处,不知何时出手,骆宁很担心萧怀沣。
“本王会处处当心。”萧怀沣说。
又说,“本王也怕他对你和骆家不利。”
骆宁脸色发僵。
“骆家那边,正卿会去布置好,叫他们处处当心;你哪怕在内廷,也要留个心眼。”萧怀沣道。
骆宁点头:“我会,王爷放心。”
夫妻俩说了几句话,萧怀沣又搂过她,轻轻吻着她的唇。
满心思念,无法说出口。
在皇帝驾崩前,他们俩刚刚圆房,感情如酒。突然被搁置,酝酿发酵,越发浓烈。
“王爷,不是有两件事同我说吗?”骆宁问,尽可能转移了注意力,“还有一件呢?”
她觉得萧怀沣快要被点燃了,无法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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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白慈容死了
萧怀沣告诉骆宁的第二件事,是关于白慈容的。
“被判剐刑,明日行刑。”萧怀沣对骆宁说。
白慈容算在“建宁侯府”一案里,是葬礼期间特事专办的,需得在大行皇帝下葬之前处理好她。
后日出殡,明日处置白慈容。
“你会高兴吗?”萧怀沣问她,“此事是你心结,之前你一直为她苦恼。”
骆宁恍惚了下。
前世与今生,逼得她狼狈不堪的白慈容,在她心上变得毫无分量。以至于她都没去打听怎么判刑。
令骆宁痛苦的,从来都不是白慈容对她地位的争抢,而是她母亲白氏的轻视。
白氏偏心的对象,正好是白慈容而已。
随着年初白氏去世,骆宁与往事释然。
“……我的确为她苦恼,可这是我与生母两根藤蔓相互绞杀,她只是恰好生在中间,成为我的阻碍。她本身无关紧要。”骆宁说。
她的声音很轻,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你可想去见见她?”萧怀沣问。
随口一问。
想也可,不想也行,毕竟骆宁说白慈容无份量。
上次,她就没有去见王珺。
不成想,这次骆宁却点点头:“好,我去见她。愿她黄泉路都不得安宁,就同我母亲一样。”
叫白慈容怕。
叫她知道她是遭在谁的手里,彻骨胆寒,从此做鬼都不敢碰骆宁的面。
生生世世,再无纠葛。
不管是人还是鬼,欺软怕硬。
萧怀沣搂着她,让她贴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抓牢她的手腕,拇指在骨节上轻轻摩挲:“阿宁,腕力强劲了,真不错。”
初见她时,她处事的确无杀伐之力。
萧怀沣最初不满,而后接受,再后来能理解。如今回头再看,她快速茁壮,令人惊叹。
处理王珺之事,锋利得令幕僚们都钦佩。
他的妻,哪怕力量微弱时也不曾退缩过半分。如今站在风口浪尖,稳健从容。
骆宁借口回趟王府,乔装打扮后,由王府的暗卫护送,单独去了趟天牢。
白慈容被关在重囚犯的单独牢房,脖子、手脚上皆上了沉重枷锁,锁链另一头都深深楔入墙壁地面。
她浑身血污,细看是有一条细锁链,穿了她的琵琶骨,做了最后的防护,怕她越狱。
倒是没有受刑讯。
头发零散,一双眼在污发之后看不分明。
瞧见了骆宁,白慈容身子一颤,牵动了琵琶骨上的锁链,疼得她浑身痉挛。
她没敢乱动。
“你来做什么?”她眼泪汪汪。不是因骆宁,而是方才牵动琵琶骨上的锁链,疼出来的眼泪。
“看看你的惨状。”骆宁穿着淡青色衣裙,无脂粉、无首饰,低调而来。
可白慈容知晓,她肯定得势了。哪怕她素面朝天,她身上也涂满了金粉。
狱卒昨日闲聊,白慈容听到他们说,“雍王摄政”。
摄政不过是对皇室传承的一种“迂回战术”,这皇位已经到了雍王手里,小皇帝与门阀恐怕无力夺回。
而骆宁,她是雍王妃。
哪怕她将来做不了皇后,亦是皇贵妃。
她平步青云了。
白慈容想到自己,再想到她,恨意滔天。
“……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你处处如意。也许,你从娘胎里就把我的福运都抢走了。”白慈容说。
“你可以恨很多人。”骆宁立在牢房之外,脸上没有太多余的表情,“而实际上,你没有资格恨任何人。无人负你。”
白氏私通苟合,给了白慈容性命,将她带到了这个人世。佛家说几世修行方可投胎做人,白氏没有对不起她。
邱士东抚养白慈容。他做长久打算,为了勾牢白氏,他没有娶妻。在白慈容成长过程中,她是富商独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待她再大一些,余杭白氏接了她回去,给了她嫡女身份,可供她在一方富裕之城体面活着。
骆宁离京时,白氏等人合谋将白慈容送进京,在骆家上下邀买人心。骆宁回京之前,白慈容的待遇比骆宁的堂妹、庶妹都要好。
生她的、养她的人,都合力托举她。
只是野草长不成大树,邱士东的步子跨得太大了,野心勃勃,连带着他们一船人都翻入海底。
任何一个身份,都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白慈容却只盯上了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
“骆宁,你不会得意太久!”白慈容盯着她,“你手里那些人命,雍王查得到。等将来他登了高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上位者最忌惮骆宁这种心狠手辣之徒。
骆宁表情没动:“你何必替我操心?我不会领情。你还是操心自己吧,剐刑可不是这点穿琵琶骨的痛能比的。”
白慈容身子无法自控抖了抖。
一动,穿伤更痛,痛得她快要痉挛。
“你这个毒妇!”
“史书上有你一笔,寥寥数字:毒害仁宗。”骆宁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才是百年后都不会被人遗忘的毒妇。”
“骆宁,你会不得好死!”白慈容不顾疼痛,妄图想要抓牢骆宁的手。
她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她好恨。
从小身边的人都夸她美貌绝伦,走到哪里都是赞扬与嫉妒;也夸她聪慧。
她不是普通人。
她生母接了她去镇南侯府。侯府爵位,可以抹去她“商户女”的低微;邱士东的财力,足以扶她上青云。
骆宁把她从侯府赶了出来,也是骆宁杀了邱士东,还有她大哥和她母亲。
他们的前途,多年筹划,全部毁在骆宁手里。
白慈容好不容易进宫。王家为她谋划,有人暗处推波助澜,让她见到了皇帝,皇帝却发了疯。
皇族还要让她背锅!
她什么也没做,她刚进御书房,尚未来得及施展手段,就被皇帝拔剑砍。
骆宁如今告诉她,她不仅要被处死,恶名还要记在史书上,白慈容近乎崩溃。
她想要的,什么都没得到过!
“我不会死的,阿容表妹。”骆宁依旧没动,似雕塑,“而你,明日就会被处剐刑,你才是‘不得好死’的那个。
你可知道,哪怕你今晚想要自尽,牢卒也不会答应的。他们会拼了命确保你活着,让你受尽折磨。”
白慈容还要挣扎,狱卒果然紧张跑了过来。
“快些,按住她!给她灌药,不能让她死了。”
白慈容又是一身血,混合着汗水。
她目光疯狂看着骆宁。
骆宁站在那里,似庙里的神祗,模样高大威严,带着命运对白慈容的审判,将她置于死地。
白慈容精神崩溃。
随着骆宁的到来,让她想起她这一生到底是走错了多少步,才落到了如今这个下场。
受尽折磨而死,死后也恶名昭著。
可被灌了药,她慢慢陷入了昏睡里,痛苦是长在她心上的毒瘤,会和剐刑一起折磨她。
骆宁从天牢出来。
她回了趟王府,沐浴更衣,又抓紧时间进宫去了。
太皇太后问她去做什么,骆宁如实相告。
“心里舒服点了吗?”太皇太后问。
骆宁:“去之前,以为自己不在意了,羞辱她并不会愉悦。可看着她一点点疯魔,心中仍有几分轻松。”
太皇太后点点头:“‘血债血偿’,这句话是有些道理的。”
骆宁也觉得。
她去见白慈容,不见得多高明。可她也需要这些,似把自己心里的阴暗放纵几分。
翌日,白慈容被处以剐刑。
又过了一日,大行皇帝出殡,葬礼结束了。
骆宁与皇姐都可以回家,萧怀沣却还需要在宫里几日。
走出寿成宫时,骆宁远远瞧见了太后郑玉姮。
皇姐也瞧见了。
两个人似很有默契般,沉默了起来,各有心思。
第358章 打趣王爷
骆宁回了雍王府。
心腹众人忙迎上来,端茶递水,为她拆钗更衣。
骆宁还泡了个澡。
而后,她舒舒服服坐在里卧临窗大炕上,秋华拿了熏炉为她烘头发,秋兰、尹嬷嬷向她回话,简单说了王府最近几件要紧事。
也没什么大事。
王珺被朝廷衙役带走了。
王氏被抄家褫爵,家主斩首,余者流放,女眷充了官。
因王珺和王夫人涉嫌谋杀亲王,罪同家主,她们俩被判处斩首。
“亲朋无人敢站出来为王氏说话。”尹嬷嬷说。
骆宁意料之中:“王氏谋杀亲王、皇帝,两桩大罪。咱们王爷初摄政,需要立威,这时候跳出来帮衬,极其不明智。”
权阀联姻,不过是繁荣时期利益互换,并非危难时刻倾囊相助。
不帮才是常态。
“……王妃,您要当心,听闻王少卿逃了;魏王妃也是王氏女,因她出嫁撇清了关系,她没有被牵连。她肯定要报复的。”尹嬷嬷又说。
骆宁点头:“我会的。你们也都做些提防。”
见她们略微紧张,她又笑道,“也没必要草木皆兵。府上有我,你们只管做好分内事。”
众人应是。
王妃可信赖,她是她们最大的庇护。
气氛松快了些。
为骆宁烘头发的秋华提到了白慈容:“那个表小姐被活剐了,真痛快,她总在镇南侯府欺负您。”
骆宁笑了笑。
哪里只是欺负骆宁一个人?前世,骆氏全族,包括骆宁两个心腹丫鬟秋兰秋华,都是死在了他们手里。
“谋害先帝,她罪有应得。”骆宁说。
尹嬷嬷就在心里想:“先帝运气还不错,有这位秀女作死,替他挽救了一些身后名。”
被秀女毒害,总好过说他服用丹药而死。两害取其轻,前者算不得光彩,后者则是丑闻了。
正事聊完,骆宁的头发烘得差不多,何嬷嬷为她绾了个低髻。
骆宁一杯茶也喝完了。
“家里真好。”骆宁看着一屋子人,又因为痛痛快快洗澡洗头了,心情愉悦。
众人都笑。
孔妈妈进来,问她想吃些什么。
“笋干烧肉。宫里的饭菜清淡,我嘴里无味,这几日净想着家里的笋干烧肉,重油重酱。”骆宁说。
孔妈妈心疼不已:“老奴马上去做。”
尹嬷嬷还问骆宁,“王爷何时回府?”
“我与王爷在内廷没顾上说几句话,他没提此事。依照我的估算,可能还要几日。国孝是二十七日,王爷得除服后才回府。”骆宁说。
国孝期间,禁娱乐、禁婚丧嫁娶生育,对民生影响极大。故而本朝不再是二十七个月的国孝,改成了二十七日。
二十七日后脱了孝,一切照旧。
萧怀沣“暂代”皇帝,需要处理很多国事。甚至仁宗皇帝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也要及早解决,免得后患无穷。
他要真是皇帝,晚上是可以回内廷歇歇的,偏又不是。
只得陷在宫里了。
骆宁的心腹退下去后,她一个人独坐。
她想了两件事。
回到雍王府,她口口声声“回家”。
这雍王府正院,她真是住得舒服了,快要赶上了她的文绮院,她把此处当了家。
她又想到了萧怀沣与太后郑玉姮。
前世他娶了郑玉姮,是仅仅与郑家的利益互换,还是他摄政期间总在内廷,郑玉姮温暖了他?
骆宁一抬眸,墙角的长枪还在,红缨如血,似乎什么也没变。
她站起身,轻轻抚摸枪杆。
她知道会变的。随着处境的不同,很多事都会改变。
骆宁也不是害怕改变的性格。她重生,就是为了改变前世的命运,“变”才意味着生机。
但她也知道,“改变”需要花多大的力气。
逆转镇南侯府众人的命运,本就是她目标,艰难困苦她甘之如饴。她是拼了命要把这件事做成。
可改变郑玉姮与萧怀沣的未来,她没有把握。因为这与她渴望的前途背道而驰,她没有从心底生出“非变不可”的狠劲。
“阿宁。”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骆宁猛然一惊。
萧怀沣立在门口,目光幽静看着她。
从窗口照进来的一抹日光,正好投射在他玄色长袍绣的金线祥云纹上。
他站在了光晕里。这一刻,他像是走进了骆宁的梦境。
“你看什么呢?”他走近,“我进来你都没发现……”
骆宁松开了握住枪杆的手:“想事情走神了。王爷怎回来了?还以为至少得出孝才能回来。”
萧怀沣上前几步,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把事情安排妥善了,就回家。”他的声音在骆宁头顶,“往后,一切照旧,早起进宫理事、下午回来。”
骆宁被他抱得太牢了,无法喘息似的:“是否太忙累?”
“不会。”
“王爷,恭喜您……”
话未说完,萧怀沣吻住了她,很用力。骆宁站不稳,被他推搡着靠在了墙壁上。
手边是那杆长枪。
她微微扬起脸,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将她温暖。
似有一只雀儿悄然停在骆宁心头的枝杈上,颤巍巍的,生机勃勃,她近乎沉醉。
被放在床上时,衣衫落尽,肌肤暴露在寒风里,她倏然一惊:“王爷,还没出孝……”
“阿宁,你又叫错。”他又咬她肩膀,“几日不见就生疏了。”
声音莫名发狠,又有点委屈。
骆宁:“怀沣,我……”
唇被堵住了。
帐内卷起了风浪,骆宁一边胆战心惊想这事是否逾制,一边心头颤颤而动。
这种情绪之前没有过。
是一场闷热之后的暴雨,酣畅淋漓。
她支撑不住,腿从他腰上滑落,又被他的大手握紧。
良久,她被他搂抱在怀里,萧怀沣的手轻轻揉揉抚触着她后背:“你早起还是得耍鞭,太体弱了。”
方才他差点以为她喘不上气,要晕过去。
骆宁闭眼,不理会他。
她能有力气说话时,开口就问:“国孝真的可以这样?”
“……咱们卧房里的事,谁捅去御史台?”他道。
骆宁:“只要不怀孕,就没有把柄。无口实的任何事,都可以做,是不是?”
她竟打趣他。
萧怀沣揉按她后背的手,滑到了她腰侧,手指微微勾动。
指腹有薄茧,恶意撩拨,酥麻又痒,骆宁扭着腰要躲。
她想笑。
萧怀沣似觉得有趣,越发要逗她。
“王爷饶命!”
萧怀沣从身后按住了她,将她的脸侧压在枕头上:“你又叫错,阿宁!”
骆宁:“……”
第358章 她的亲密
骆宁这日趴在浴桶上,差点睡着了。
尹嬷嬷按得太疼,她才醒。
更衣后回到里卧,午膳时辰早已错过,快要到晚膳时候了。
她迷迷糊糊要睡。
萧怀沣问她:“吃了饭再睡?”
“我没睡,闭眼养养精神。”骆宁含混说。
“我出去一趟,稍后……”
他还说了些什么,骆宁就坠入了甜梦里。
手指轻轻抚摸她面颊,如同在寿成宫那几日一样。她非常安心睡熟了。
待醒过来时,帐内一片漆黑,骆宁猛然坐起,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好半晌,脑子才醒透了,喊丫鬟进来服侍。
秋兰点了灯,替她挂起幔帐:“王妃,您可饿了?”
她这么一说,骆宁顿觉饥肠辘辘:“有些饿。”
“您先起来,缓一缓精神,婢子这就叫孔妈妈摆饭。”秋兰说。
不等骆宁问,又说,“王爷人在外院,与幕僚们议事,晚膳在外头吃的。他叫您醒了先用膳,晚些再关院门,他要回来歇。”
骆宁:“……”
她起身,更衣洗漱一番,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何嬷嬷为她绾发。
桃叶给她端了一盅燕窝,骆宁先填个肚子,也是开胃。
等骆宁坐下吃饭时,已经戌时正,快要就寝的时辰了。
“中午做了笋干烧肉、红烧鸭子,怕您起来时热了不新鲜。午膳给王爷上了一份。剩下的我们吃了。这是下午新做的。”孔妈妈替骆宁布菜。
骆宁笑道:“我也没那么娇气。”
“盼了大半个月,还要吃剩下的,多亏!”孔妈妈说,“再好的菜,现做现吃才美味。”
骆宁点点头,深以为然。
前世恩怨了结,接下来前途不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吃点好的,不亏待自己的胃。
她吃得有点饱。
九月的夜风微寒,骆宁披了风氅,由尹嬷嬷、蔺昭陪着庭院散散步。
主要是去看看王珺那院子。
“国孝中不宜动土,只是把院门锁起来。”尹嬷嬷对骆宁说,“一除服,咱们就把这院子重新翻修。”
骆宁静看。
从正院出来,几处相连的小院落,如今只剩下崔正澜院子里灯火正常。
郑嘉儿被申国公亲口“放弃”,半人半鬼活在这里;王珺与裴妤死了。
骆宁没觉得自己是胜利者。
一场战役,不管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应战,胜利了就应该有个结果:或保卫了家国、或占领了城池。
王府内的战役,却是没有“胜利结果”的,只不过是各有损耗。
赢的人,损耗一些精神与心气;输的人,没命。
——这不就是小的内廷么?
内廷的人争来争去,为的是什么?
家族、儿女?
她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骆宁把自己当个人看,觉得一无所获、徒劳一场。
“王妃,怎么伤感?”蔺昭问她。
骆宁:“最近天气凉,不免有点伤秋。”
蔺昭扶住她手臂:“咱们往前走走?多走几步,消消食。”
骆宁点头。
三人一边漫步,一边闲聊。
蔺昭同骆宁说:“王妃,有个不好的事,您得做做心理准备。”
骆宁心口一咯噔:“何事?”
“王爷叫我每日陪您耍一刻钟的鞭,一日都不能少。还要我陪您去校场骑马。”蔺昭说。
骆宁:“……简直噩耗。”
尹嬷嬷与蔺昭都忍俊不禁。
骆宁猛地看向蔺昭,“这话,是否有什么内情?”
蔺昭一噎,笑道:“王妃好聪明。”
“不是我聪明,而是王爷不会不打招呼擅自下命令,我没答应他。”骆宁说。
萧怀沣这个人虽然嘴毒,可不强人所难。
骆宁屡次拒绝他“习武”,他不应该让蔺昭来通知她。
“是王爷,他要罚我扎马步。我便求饶,说愿意替王妃出力。”蔺昭讨好似看向骆宁,“王妃,咱们练起来吧?强身健体没有坏处的。”
又道,“上次刺客暗杀,若您在府里,身体又不太好,跑都跑不动。”
骆宁:“你说得对,体格要好。”
不能懒散,哪怕是将来去了韶阳,也应该每日练体。健康长寿,才不辜负自己重活这一世。
“明日开始练吧。从前咱们每日耍鞭的时候,我的确睡得很好。”骆宁说。
又道,“骑马也应该学起来,谁知道是否用得着。”
就这样说妥。
骆宁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是个听劝的主子。
蔺昭算是逃过一劫。
她们漫步回内院,在院门口遇到了萧怀沣。
他刚从外院回来。
“王爷用膳了吗?”骆宁问。
萧怀沣心中,倏然微微一动。
她在帐内也叫他王爷,不是因为生疏,而是习惯。
出了里卧,当着下人的面,她都是叫“王爷”;而她在里卧也这么叫,只不过是她很放松、很自然,随意带出来的习惯性称呼。
她要是时刻谨记把称呼区分开,反而不是亲厚,而是一种紧张与讨好。
萧怀沣心思转得极快,点点头:“用过了。”
“我晚膳吃得太饱,庭院散散步。”骆宁说。
“还要散吗?”
“散好了,回去歇了。”骆宁说。
回到正院,夫妻俩洗漱后躺下,明日都有事情要忙。
骆宁提到她要跟蔺昭耍鞭、学骑马。
“……你怎么答应她的?她向你卖惨?”萧怀沣问。
“不是,我是想通了,决定打起精神。”骆宁笑道,“我若不愿,她扎三十个时辰的马步我都不会松口。”
萧怀沣没再说什么。
骆宁身边这群人,对她都忠心。环境宽松舒服,下人们才敢生出私心,这不算坏事。
只要这私心不是“背叛”,可以容忍。
骆宁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更自在快乐。
所以,萧怀沣决定饶了蔺昭,看在王妃的面子上。
他将骆宁搂在怀里,夫妻俩说了几句话,他声音渐渐低下去,睡着了。
骆宁下午睡得太多,这会儿反而睡不着。
她默默想着心事,直到三更鼓起才入梦。
萧怀沣又是早起进宫,像以前上朝那样。
日子似回到了从前。
当然跟从前又完全不一样。
骆宁的第一个改变,就是她不能再缩在内宅了。
她不仅要赴宴,还要主动设宴,把雍王妃真正的作用发挥出来。社交是本职之一。
第359章 赐名
二十七日后,国孝除服。
除服这日,盛京城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皑皑,染白了树梢与屋脊。
骆宁当天就接到了数不清的请柬。
“接下来半年的婚嫁,肯定特别多。”骆宁说。
国孝禁嫁娶。
越是禁,越是勾人心绪。不急的人家都会急起来,生怕再有什么事耽误了。故而短暂“压制”后,必然反弹。
“……明日休沐。”萧怀沣在幔帐内对骆宁说,“你可想出去逛逛?”
“刚下了雪,处处泥泞,没什么可逛。”骆宁说。
她想起什么,起身下床,把自己做好的护膝给他。
“正好这几日冷,你骑马时可用御寒。”骆宁道。
萧怀沣拿在手里,暗处眼眸也明亮:“真做成了?”
“鞋也做好了,等你过生辰。”骆宁笑道。
萧怀沣特意把灯芯拧大一些,让灯影更亮:“不错,针脚细密。”
“给王爷的,一针一线都不马虎。”骆宁笑道。
萧怀沣揽了她:“王妃最是用心。”
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没有做什么,因为骆宁的癸水来了。
萧怀沣慎重把护膝收起来,夫妻俩躺下,骆宁依偎在他怀里,慢慢睡熟了。
翌日放晴。
雪后碧穹澄澈、阳光灼耀,天气好得令人心情愉悦。只是风有点刺骨。
“……我要去趟公主府,看望皇姐和外甥女。”早膳后,骆宁如此对萧怀沣说。
皇姐被封了“大长公主”,府邸没变,因为她那座公主府本就奢华,只是换了个匾额。
她女儿出生在先帝驾崩的那天,故而洗三、满月都没办。
骆宁早已准备好了小孩子的满月礼,除服了就打算送过去。
“左右无事,本王陪你去吧。”萧怀沣道。
骆宁道好。
派个人去通禀一声,直接登门了。
皇姐穿了件紫红色章绒小袄,衣领一圈白狐毛。她月子里吃胖了些,一张脸越发饱满白净,明艳里添了些温柔。
“你不来,我也要派人去请。”皇姐笑道。
萧怀沣:“讨要满月礼?”
“满月礼自然要的。不仅满月礼,还要封赏。我女儿怎么也得封个郡主吧?”皇姐说。
萧怀沣:“皇姐在孝期哭晕,为天下表率,外甥女自然可封郡主。现在要封,还是待她及笄再封?”
皇姐想了想:“及笄吧。太早富贵,小孩子压不住。反正跑不掉。”
“我三个月封亲王,也压住了。”萧怀沣说。
“何人有资格与你相比?”
姐弟俩斗了几句嘴。
皇姐看向了骆宁,笑道,“不是请她舅舅,是请舅母。阿宁,你给孩子赐个小名儿?”
骆宁微讶,继而失笑:“皇姐怎么想起这茬?”
“皇兄出殡后,我们回到了府里,想了好几个小名都觉得不妥。”平阳大长公主笑道。
骆宁就说:“那叫福儿?”
她把那天王珺派人刺杀她的事,说给了皇姐听,“要不是皇姐请我过府,我那晚恐怕在劫难逃。小孩子是我的福星。”
公主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意从袖底钻入了她心口,她齿关都冷,“说进府刺杀‘雍王’,原来是杀你?”
骆宁:“是。”
公主呼出一口浊气:“这些门阀,着实傲慢自大!”
“皇姐别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小外甥女带福气的。”
“那便叫福儿。”公主说。
她吩咐下去,叫人把小外甥女抱过来,给骆宁和萧怀沣看看。
驸马与小世子在后院习武,听说雍王夫妻俩到了,急忙去更衣,慢了片刻才进来。
“……福儿像皇姐。”他听到骆宁如此说。
彼此见礼,驸马才笑道,“已经有了小名?”
“她舅母赐的。”公主笑道,“福儿好。福气就是要挂在嘴边,才越积越多。”
“这话甚是。”
在公主府用了午膳,萧怀沣与骆宁又略微坐了坐,这才告辞。
回去的马车上,骆宁怀里捧了个小小珐琅暖手炉,做工精细华丽。是公主给她的,叫她拿着暖手。
天气不算冷,骆宁还是捧在掌心。
萧怀沣便对骆宁说:“皇姐有话没说。”
公主叫骆宁取名,有几次欲言又止,萧怀沣和骆宁都看得出来。
骆宁就想起哭灵时,太后郑玉姮说有话同皇姐说,只是当时皇姐快要昏厥,没顾上说。
而后,郑玉姮也有过几次看向皇姐,暗示私下里聊几句。
骆宁不太清楚是否聊了。
“……也许跟郑太后有关。”骆宁说。
萧怀沣唇角微沉:“皇姐不会糊涂的。她虽然不理政事,到底是皇室公主,知晓轻重。”
“王爷,皇姐若不知道,就不会叫我给孩子赐小名。”骆宁说。
公主这是旗帜鲜明拥护雍王,与幼弟一条心。
果然,没过两日,骆宁就从旁处听说,平阳大长公主的小女儿叫福儿,是雍王妃取的小名。她把此事宣扬了出去,表示她和雍王府的亲厚。
她拒绝了郑太后的示好。
皇姐可能不够精明,却足够警惕,不是傻子。
太后都听说了。
郑玉姮跟平阳大长公主示好的用意是什么,骆宁一时猜不透,皇姐是最闲淡的公主,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助力。
骆宁接到了不少宴请的帖子,斟酌着回复。
她也要筹划雍王府的第一场宴会。
她嫁过来大半年了,从未宴请过亲朋,是被人瞧不起的。她们背后笑话她没见过世面。
骆宁只求安稳,任人嘲笑,先把自己站稳。
如今,算是稳了,宴会总要办一场。
她这边思考名目,秋华去了趟胡七山府上,回来跟骆宁聊起了顾湛。
“胖了些,竟又长高了几分。打扮起来,漂亮极了。”秋华感叹说。
骆宁就想起自己做鬼时见过那个半张脸狰狞的农妇,她的眼睛很美,明亮和善。
她有点想看看如今的顾湛。
“你派人去告诉胡太太,叫她携了小姐们来王府做客。”骆宁说,“叫顾湛也来。”
秋华应是。
再次见到顾湛时,骆宁深感惊艳。
**
先更一章,第二章还有,时间不定不用等。
第360章 缘分很奇妙
胡七山的太太,带着她的孩子们来了雍王府。
包括她长子胡云骁。
顾湛跟在胡太太身边,穿着一件绯红色绣百蝶穿花的小袄、白绫幅裙,一张脸明媚得如三月盛绽的桃蕊。
她可能没有胖太多,身段仍是纤瘦窈窕,可脸颊有了点肉,气色更红润,整个人就没了苍白虚弱之相。
本就好看的眉眼,越发楚楚动人。
不仅骆宁看呆,正院其他人也看得愣住了。
“……胡太太,您把五小姐养得很好。”骆宁夸奖说。
“王妃过誉了。”胡太太笑着说,“还是瘦,只是冬日穿得厚,不太能看得出来,衣裳比我们家三位姑娘尺围都小。也就是脸上长了点肉。”
“短短时间似换了个人,这是你的功劳,别谦虚。”骆宁笑道。
不单单气色好,精神气也好了很多。
骆宁犹记前世顾湛历经了大难,生出了一种很和善的坦然。
那是被岁月磋磨吃尽了苦头,却又走出了一条活路之后,余下的平静与豁达。
现在,她眼睛里竟就有了这种超越年纪的贞静。
由此可见,胡家让她觉得很安全,又让她很有成就感。
骆宁想到这里,看向了胡云骁。
胡云骁今年十七了,像他父亲一样高个子,容貌绝俗。他腿疾发了几年,总闷在屋子里读书,比女孩子还要白净,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矜贵倜傥。
俊美,却不阴柔。
骆宁做鬼时,无数次听人说,胡云骁过目不忘、学富五车。任何一个他看过的典故,他都记得出处。
他是皇帝身边最年轻的讲学士,深得帝心。
美中不足是跛足,且常发腿疾,痛起来彻夜难眠。
“王妃,我的腿疾好了很多。多谢您举荐的顾小姐。”
胡云骁手边放着拐杖。他说话的时候,撑着站起身,微微弯腰向骆宁行礼。
骆宁:“坐下说话吧,不必拘礼。”
胡云骁应是,这才慢慢坐下。
胡太太喜形于色,藏都藏不住:“犬子的腿夜里不疼了,针灸不到一个月就见了效。
之前请便了名医,都束手无策,还说这条腿会废。他是我们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王妃真是救了胡家!”
骆宁笑了笑,看向一旁站着的顾湛:“是顾小姐医术好。你们谢她就行。”
“也要多谢王妃。要不然,咱们去哪里请顾小姐?”胡太太笑道。
骆宁微微笑着:“这大概便是咱们三家的缘分。”
她设宴款待了他们。
欢声笑语。
骆宁还私下里把顾湛叫过来,单独问她:“在胡家可有什么不便?”
“他们待我极好,处处方便,多谢王妃记挂。”顾湛恭敬站着。
骆宁:“若有什么不妥,只管告诉我。你医术好,将来谁都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说不定有我求你的日子。”
顾湛微微弯腰:“王妃,您是我的贵人,这话叫我惶恐。只要您吩咐,我便肝脑涂地报答您。”
骆宁确定她在胡家的确很好,就放了心。
顾湛想起什么,抬起眼帘:“王妃,我想回趟顾家,把之前我姨娘留给我的一些东西带回来。我不好麻烦胡太太。您能否派秋华姐姐随我去一趟?”
又紧接着说,“秋华姐姐比较凶,顾家怕她。若是麻烦就算了,反正东西不会跑。”
骆宁笑了笑:“秋华不太忙,等会儿叫她顺路送你去。”
顾湛再三道谢。
宴席毕,胡太太起身告辞,骆宁叫秋华带上长鞭,顺道送顾湛去趟顾家。
“……不要惹事,也别怕事。”骆宁叮嘱秋华。
太皇太后还是很信任顾院判的。事情没有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骆宁不愿跟顾院判撕破脸。
秋华应是。
顾湛与秋华乘坐雍王府的马车,与胡家众人先分开。
胡太太有点紧张:“去去就回啊!”
又道,“不管什么事,别耽误回来吃晚膳。”
顾湛再三应是。
胡云骁也看一眼她,却没说什么。
回去路上,顾湛不说话,她沉默着攥紧了手指。
秋华看得出她害怕,便道:“五小姐,要不你留在马车上。你需要什么东西,告诉我位置,我进去替你拿。”
顾湛微微咬住唇,半晌才说:“到了家门口,要去见见祖父母的。这才是礼数。”
否则旁人只当王妃和胡太太教坏了她。给她的贵人们抹黑。
秋华点点头,又轻轻摸她头发:“五小姐,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跟我们家王妃一样呢。
也同我们家王妃一样美貌动人。
马车到了顾家,门房上的小厮听秋华自报家门是“雍王府”,不敢耽误,急忙进去通禀。
很快,有婆子迎了出来。
“五小姐的差事办完了吗?”那婆子和蔼可亲,笑着和顾湛寒暄。
“没有,只是回来取点东西。”顾湛道。
婆子便说:“正院有客,老太爷和老太太陪着。您进去说句话是无妨的。只是别紧张,也别冲撞了贵客。”
贵客……
“是申国公夫人带着自家小少爷来向老太爷道谢。”婆子说。
顾湛便说:“我先回院子。回头客人告辞了,我再过去。”
婆子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委屈了五小姐。”
五小姐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让正在见申国公夫人的祖父母同时见她?
有体面的,是雍王府。
顾湛不会不识趣往前凑。
她回自己院子,把想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收拾了一个大包袱。
她拎不动,秋华替她拿着。
“……咱们快走吧,秋华姐姐。免得一会儿遇到了其他人。”顾湛说。
她的兄弟姊妹,甚至她的嫡母与父亲,她都不想见。
秋华道好,与顾湛快步出门。
方才老太太那边的管事婆子,还守在二门口。
顾湛同她说:“您代我向祖父母问安,也代我说句……”
她不去见祖父母了,让婆子带话。然而话音未落,那婆子恭敬叫老太爷、老太太。
顾湛转身,就瞧见一行人走过来。
她的祖父母,送申国公夫人与少爷出门。
“这是谁?”申国公夫人眼眸都亮了三分,“好漂亮的小姑娘。”
几个人视线都落在顾湛脸上,皆感惊艳。
**
明天下午15点更。
第361章 王爷的清白
秋华送完了顾湛,回到雍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
王爷回来了,正院花厅摆了饭,秋华也先下去吃饭了。
她饭吃完,那边小丫鬟来喊她,说王妃寻她。
王妃在东次间,王爷坐在旁边喝茶,夫妻俩闲话家常。
秋华进来行礼。
“……顾湛怎样?”
很是关心。
秋华忙把下午的事,一一回禀:“她的旧院子无人看顾,处处积灰,连个看门的老婆子都没有。门锁新、门却是陈旧的,锁扣一拧就松了。
婢子也没等人,直接带了她进去收拾,收拾好了就出来。只遇着两个过路的丫鬟。”
骆宁听到这里,只当无事发生,却听到秋华继续说,“在大门口,遇到了申国公夫人和世子。”
是太后郑玉姮真正的娘家人。
“说了什么?”骆宁问。
秋华:“没说什么,就是申国公夫人连连夸赞五小姐。还褪了腕上的翡翠镯子赏她。”
“五小姐的确很美丽,举止又乖觉讨喜,长辈无不爱她。”骆宁说。
秋华:“……不知用意,令人不安。郑夫人的神情,就似在布坊瞧见了漂亮的尺头。”
萧怀沣看一眼这丫鬟。
骆宁失笑:“哪怕是欢喜,也带一点挑挑拣拣的轻视,对吗?”
“是。”秋华说。
反正她觉得不快。
谁家夫人瞧见了旁人家的小姐,露出那种挑选、估量的表情来?好像她一个表示,顾家能把顾湛随手送了她似的。
“你明日再去一趟胡家,告诉胡太太,有事就来寻我。胡七山乃王爷心腹,雍王府便是胡氏靠山,叫他们别给王爷抹黑。”骆宁说。
萧怀沣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喝茶。
秋华特意瞄一眼他。见他没有露出半分不悦,秋华很心安点点头,“是,王妃。”
王妃不仅要给胡家撑腰,也要给顾湛撑腰。
如今可是自家王爷摄政,不怕申国公。
秋华退下去。
萧怀沣便说:“阿宁,你的丫鬟比从前敏锐了。”
“秋华、秋兰都很好,投我的脾气。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这点默契总是有的。”骆宁说。
她身边的人,皆有进步。
能与她同行,思想觉悟自然不可能落在原地不动。
“甚好。”萧怀沣说。
又道,“明日下午我去趟辰王府。与三哥有些事聊。”
萧怀沣天资过人、精力旺盛,再繁冗的朝事,他都能在未时正理清楚。
政事结束,他就可以回家了。看着不太忙碌,只因他理事极快。
他越发得心应手。
“有什么事和三哥聊?”骆宁问。
“你可知晓,兵部管厩马的政令?”萧怀沣问。
他似乎有心把政事和她说说。将来,夫妻俩肯定会时不时交流几句,骆宁不能在这方面一无所知。
当然,她要是觉得麻烦,不愿学,萧怀沣也不会勉强。
他说过了,他要她活得自在。
不承想,骆宁却答:“是寄养在州府的牧场?我知晓西关六郡没有农田,全是牧场。”
萧怀沣黑眸亮得厉害:“你还知晓西关六郡?”
骆宁:“听说过的……”
“的确,西关六郡全是兵部政令的牧场。白塔郡前些日子暴雪,牧场冻死了马匹。
朝廷接到了十三封奏折阐述此事,不过三哥暗中替本王查消息,他说有些内幕消息,叫我有空去一趟。”萧怀沣道。
骆宁了然:“原来,三哥替王爷管情报?”
“也算是,三哥管的不止这一样。”萧怀沣道,“阿宁,要不明日下午咱们一起去?你也听听。”
骆宁:“外头的事,王爷做主就行,我只管家里。”
萧怀沣眼眸黯淡几分。
翌日,他照常早起上朝。
朝堂上,不到两岁的小皇帝歪歪扭扭坐不住,萧怀沣坐在龙椅旁边的位置上。
今天又提到了西关的牧场。如今执掌兵部的是申国公,有人就趁机发难。
郑氏一派的官员自然不甘示弱,吵了起来。
萧怀沣各打五十大板,先将此事按下,用“天灾”一顶大帽子,先把局势稳定住。
哪怕真要处理西关六郡的牧场,也要等明年六七月份水草丰沛的时候。
如今,一动不如一静,寒冬时节牧场本就容易出事故。只要不是大窟窿,能堵就先堵住。
萧怀沣的大哥做皇帝这几年,朝局处处漏风。可到底年岁不长,没有腐败不堪。
有些问题,是他父皇在世时就有的,也不是大哥造成的。
故而处理问题,全部需要慢慢熬。
这是萧怀沣自幼学过的帝王术,他从未遗忘。
出宫后,他直接去了辰王府。
辰王已经把白塔郡的情报,一一整理妥当,递给萧怀沣瞧。
“……无非是贪墨。好在缺口不算大,五千匹。”辰王说。
有五千匹马是空报的,朝廷的银两进了官员的私囊。
那官员曾经在北疆待过,是郑氏亲信。他了解萧怀沣,非常畏惧他。听闻是萧怀沣摄政,官员急急忙忙想要遮掩自己的错事。
正好暴雪。
官员趁机谎报灾情。但太心急了,想把所有漏洞一口气填上,反而被朝廷关注到了。
“是申国公的人。”辰王又道。
萧怀沣:“门阀手里的肮脏事,这件绝对排不上号。先放着,全当不知情,叫他们放松警惕。”
辰王笑了笑:“怀沣,你竟如此老练,我有些意外。”
萧怀沣:“……”
兄弟俩说了好一会儿政事。
辰王见萧怀沣游刃有余,很能沉得住气,就放了心。
“怀沣,我记得在宫学时候,你与郑太后并不算熟悉。”辰王突然说。
萧怀沣正在喝茶,闻言抬眸。先是费解,继而眉头拧起,“三哥这话何意?”
“听到一点风声,说你与太后娘娘曾经在宫学私交笃深。我想着,咱们兄弟一起上的宫学,你把谁放在眼里过?这传言很离奇。”辰王说。
萧怀沣眉头拧得更紧:“这话源头是何处?”
“不知。”
“替我查清楚!”他声音冷峻。
他在辰王面前,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辰王愣了愣:“好,我马上分派下去。怀沣,何必如此动怒?这是小事。”
“污蔑本王清白,还算小事?”萧怀沣说。
他说话时候,语气沉闷而迟缓。可辰王知道,他气急败坏。
辰王:“……”
怎的,你也要个清白?
你这清白,要跟谁交代?
第362章 郑玉姮与雍王般配
辰王糟心看了眼弟弟。
他心说你收敛点吧,这话被正卿听到,得笑话你一辈子。
“……阿宁也听说过。你们一个个遇到了郑氏就发癫?旁的谣言,没有一万也成千,怎不见你们信?唯独这件事,听一回信一回!”萧怀沣声音低沉。
他的怒意,全压在黑眸中。
“连你都信。这是什么缘故?”萧怀沣问辰王。
辰王:“你迁怒我做什么?”
“三哥先提的。”
辰王:“……”
他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辰王很想说,他没有相信,听到时候觉得不太对劲,这才告诉了萧怀沣。
可再想想,辰王要是真一个字音也不信,他就不会特意开口问。
比如说,有人传崔正卿把萧怀沣打伤了,辰王会因为“不可思议”而询问吗?
辰王问了,就是下意识觉得有几分可疑,甚至有点好奇。
萧怀沣质疑的,也是这个问题:为何旁人对他与郑玉姮的往事,都会心存几分好奇?
“怀沣,是三哥糊涂了,向你道歉。”辰王说,“三哥也有不周到的地方。”
萧怀沣深吸一口气。
他站起身:“我先回了。今日脾气不好,三哥担待。”
辰王没说什么,送他到大门口。
萧怀沣骑马来的,又纵马而归。辰王站在门口,看了半晌,直到又有马车停靠过来。
崔正卿跳下马车。
他着朱红色长袍,初冬寒冬的空气,似被他这火一样的衣裳烫了下,温暖起来。
“三哥,方才是不是怀沣走了?”崔正卿问。
他在马车里瞧见了萧怀沣打马而过的身影。
“是。”
“三哥在门口发什么呆?怀沣又犯了左性?”崔正卿问。
辰王回神,笑了笑:“这倒没有。”
崔正卿追问何事。
兄弟俩往内宅走,辰王就把方才的“争执”,告诉了崔正卿。
崔正卿笑道:“我也听闻了。我还想着,怀沣不声不响着实有几分能耐。这事对太后影响颇大吧?是谁要打击郑氏?”
辰王:“正卿,咱们是否想偏了?”
崔正卿:“什么想偏?”
“万一就是郑氏放出来的风声呢?”
崔正卿:“与他们有何好处?”
“又有什么坏处?皇帝不是郑太后的亲生儿子,她需要什么贤名去立威吗?”辰王说。
崔正卿一惊。
他似不敢置信:“郑家不会那么大胆吧?这是全然不顾太后的声望。”
“结果却比想象中更好!”
“什么结果?”
“人人都觉得,怀沣与郑太后般配。”辰王说。
崔正卿:“……这话胡说了。”
“你有几分信传言吗?”辰王问他。
崔正卿:“也就是三四分吧。咱们了解怀沣。”
“咱们如此了解怀沣的人,都信了三四分,其他不了解的呢?人人都当趣事,为何会如此?
不就是因为郑玉姮出身高门,在族学时样样拔尖,如今在内廷照顾皇帝,偶尔可见到怀沣,觉得他们般配吗?”辰王说。
崔正卿骇然。
辰王不等他慢慢理清楚,说得更直白:“陈太后,她生了皇帝,当年只是小小宫婢。先帝在世时,她原本只是美人。
是怀沣,他一步步逼得朝廷封赏陈太后,最终升到了皇贵妃之位。所以皇帝继位后,她才可以被封太后,与郑玉姮平起平坐。
若非要说舆论,有人说怀沣爱慕陈太后,你可相信吗?”
崔正卿:“那简直胡扯了。谁会信这种话?”
“你看,这就是差距了。造谣怀沣与郑太后,却是有人真信的。只因郑太后在各方面配得上怀沣。”辰王说。
崔正卿打了个寒颤:“这谣言,简直像是给怀沣上一道锁链。看似郑太后德行有亏、名声受损,实则真有很多人信,无形中加大了她的威望。”
大家觉得半真半假,面对郑太后的时候,就会忌惮三分。
“好歹毒!”崔正卿又道。
萧怀沣这段日子太忙了,朝政叫他劳心劳力,有人背后突然捅了这么一刀。
不算疼,但恶心人。
哪怕查出来了,一时也拿郑氏没办法。
“派人去解决这件事,把谣言扼住。若是传到了市井坊间,就更麻烦了。”辰王道。
崔正卿:“我去办!”
辰王点点头。
崔正卿又说:“七嫂是否相信呢?她要是闹起来,怀沣够难受的了。”
“弟妹不会闹的,她性格稳。咱们看得透的,弟妹也能看得透。”辰王说。
辰王很信任骆宁。
如今的流言蜚语,仅限于望族豪门之间,还没有传得太广。
至少,骆宁娘家无人听说。
骆宁在王府内院,也不会有人把这种话学给她听。
萧怀沣出去一趟,回来脸色很差。
骆宁还以为牧场的事比较大,就问:“很难收拾?”
萧怀沣沉吟片刻,主动说了自己生气的缘故:“……简直不知所谓。还好三哥消息灵通,他先听说了,告诉了我。我叫他们先堵住。”
骆宁:“……”
“你也信?”
“王爷,我自然不信的。只是想着,恐怕是申国公府为了转移牧场造假的事,特意混淆视听,叫王爷愤怒,从而影响王爷的判断。”骆宁说。
骆宁想到申国公府与郑皇后。
和前世相比,内廷有了两个太后,郑氏不再是小皇帝的依仗,郑家失了先机。
很多东西都要争。
骆宁突然想起自己做鬼时候,大舅舅崔将军被迫解甲隐退的一件事。
当时那件事沸沸扬扬。
崔将军被迫退下后,申国公就是唯一可以抗衡萧怀沣的武将。他执掌兵部,手持麟符,又是小皇帝的外祖,那时候一呼百应。
萧怀沣摄政多年,门阀一一倒下,崔家也悄然隐退,最后只余下了郑氏。
那么,他与郑氏的利益交换,是不是到了不得不为的地步?
不过,那件事是好几年后,萧怀沣都快要登基的时候才发生的。
“王爷,最近风雨欲来。国丧才过,建宁侯府又倒下,朝中局势与盛京城的势力失衡,必定会有人想要抢先下手。”骆宁说。
萧怀沣揽住她:“你害怕吗,阿宁?”
“不怕。”骆宁说,“王爷,我什么都不怕。我擅长占卜。”
萧怀沣:“你替本王占卜一卦,看看郑氏这女人何时死。”
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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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休息一天。
第363章 夫妻俩的心靠近
流言蜚语,无从查起。
也按不住,因为这种传言最深入人心。似春风吹拂过大地,野草会疯了一样生长,不是人力可以遏制的。
辰王特意来了趟雍王府。
他当着骆宁的面,聊起此事;又劝萧怀沣:“若为生气,耽误了正事,才是上了人家的当。”
萧怀沣脸色很难看。
骆宁倒是认可了辰王的话,点点头:“三哥说得对。王爷一堆事要忙,政务要紧。”
又说,“旁人设下圈套,王爷别踩。”
她语气真诚。
萧怀沣神色缓和了不少。半晌,他才对辰王说:“有劳三哥了。”
辰王摆摆手:“不必同我见外。”
“三哥进宫一趟,替我把此事告知母后吧。”萧怀沣说。
辰王:“……”
“旁人污蔑、咱们告状。反正谁也奈何不了谁,那就看谁更能恶心人。”萧怀沣又说。
辰王便觉得自家弟弟脑子很好使。哪怕气急了,也能很快想到对策。
而且是旗鼓相当的对策。
“我明日进宫去看望母后。”辰王说。
“我明日也要去看望母后。”骆宁道。
彼此说妥,萧怀沣送辰王出门。
走出垂花门,萧怀沣却对辰王道,“三哥去我外书房坐坐,有事请教。”
辰王还以为是郑家的事,神色慎重点点头。
不成想,萧怀沣却是问辰王:“若女子不想有孕,又不能喝避子汤,去何处学宫廷推按避孕的手法?”
辰王一惊:“这个很疼。”
又想起什么,一阵尴尬。
哪怕是亲兄弟,辰王也不愿意听这种私密话。
他咳了咳。
萧怀沣却是微怔:“很疼?”
辰王尴尬,不想答。
萧怀沣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疼得很厉害?”
“是。”
“那……”
“怀沣,这种事你得问正卿。我只有婉儿一个,没有妾室通房。我与婉儿一直盼着有个孩子,自然也不会打听这方面的事。
不过,以前在宫里听说过。有些宫女侍寝后,因各种原因不能上起居注,就要推按。是很疼。”辰王说。
宫廷有很多的规矩。
辰王还记得,有次祭祀前夕,要斋戒七日,父皇却在期间宠幸了一个服侍的宫女。
这件事报到母后跟前时,母后气得脸色大变。
关乎祭祀,当然不能声张;宫里想要一碗避子汤是非常麻烦的,很容易传到御史台去。
故而,最隐秘的办法就是推按,神不知鬼不觉。
要是等宫女怀孕了,日子与祭祀斋戒冲突,麻烦无穷。
辰王那次是生病,母后特意把他接过去养病,日夜细心照顾。他住在暖阁,听到了槅扇门外面的交谈,也听到偏殿宫婢的惨叫声。
——也可能是嬷嬷故意下狠手。
总之,那件事给辰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总记得母后一个人独坐时出神的表情。
他印象中的母后,端庄明艳、睿智聪颖。可有那么一个瞬间,辰王觉得她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她拼尽全力修出来的各种美好气质,在烂泥里格格不入,瞬间黯淡无光。
后来他如愿娶了孟婉。
他便想,他绝不会让他的妻子也糊上这么一身烂泥,狼狈不堪。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以毁灭她的魂魄。
“……怀沣,弟妹还是不愿意留下?”辰王转移话题。
萧怀沣:“她没有下定决心。”
“不能操之过急。”辰王说,“她暂时不愿生育?”
“是。”
“有了孩子,的确是被牵绊住了手脚。若这样,也是困住了她。”辰王认可萧怀沣。
既不愿有孕,就得想办法。
“……问问正卿,这方面他懂得多。”辰王说,“你怕他打趣的话,我来问。”
萧怀沣:“我问吧。”
回去路上,辰王还是有点可怜萧怀沣。
初时有多傲慢,如今就有多卑微。
辰王觉得,弟妹对怀沣不是没情谊的。她眼睛里有点神采,只是很克制。
其实也能理解。
怀沣抱负远大,与他同行会很累。而内廷生活,着实没有王府舒服。
辰王是不愿再回皇宫去住的。哪怕偶然进宫一趟,也深感束缚。他是男子,相对要自由很多,都有这般感触,何况是女人?
弟妹有她的顾虑,辰王能懂。
孟婉去世后,辰王看透了很多事。
他明白人生很多的不得已。若可以,谁不想两全其美、面面俱到呢?
怀沣可怜,不过是他自找的;弟妹也可怜,甚至很无辜。
“原来,情路本就是非常难的。想走这条路,一定要吃苦。”辰王突然想。
很多人不走。
男女之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占大多数,极少有人像辰王、萧怀沣这样,追求一段纯粹的感情。
换做崔正卿,他就不能理解,还会拼了命嘲笑。
过了两日,崔正卿来找辰王。
他憋着笑。
辰王就知道,萧怀沣找他帮忙了。
“……市井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羊肠做的是最常见的,处理得干干净净,比绸缎的还要稳妥;又比鱼泡更轻薄。”崔正卿滔滔不绝。
辰王:“不必同我说,我用不着。”
“我好些日子没见七嫂了。怀沣这是提前准备着,还是已经能用得上?”崔正卿又问。
辰王:“这话你也敢问,当心挨打。”
崔正卿幸灾乐祸,极力撺掇辰王带着他去趟雍王府。
“……怀沣要想打我,三哥你拦我前头。”
辰王:“……”
他拒绝了崔正卿。辰王没有讨打的恶趣味。
郑玉姮与萧怀沣在宫学“私交”的传言,听说的人越来越多。
骆宁生怕萧怀沣生气,私下里劝了他好几回。
“王爷就当没这回事。一旦你解释,旁人定当你心虚。”骆宁说。
这种事,无法提前预测,哪怕知道了也堵不住旁人的嘴;事后更没办法去解决,因为越在意越像是真的,反而坐实了此事。
唯一办法,是静置。
似一缸浑浊的水,只能安安静静等着泥沙沉淀下去,方才能看清泥与水的真面目。
骆宁生怕萧怀沣觉得“憋屈”。
然而,萧怀沣在她脸上没有瞧见质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关怀,他心里想的是“因祸得福”,暗暗舒爽。
旁人怎么说无所谓。敢当他的面说,他会把那人的嘴打烂。
只要骆宁不疑心,的确可以当闻了一阵屁。
有点恶心,但也很快过去了。
萧怀沣能感觉到,骆宁是心疼他的,她的心又与他靠近了几分。
第364章 不忍她受罪
朝政照旧。
白塔郡的牧场一事,萧怀沣似看不见,轻拿轻放;他与郑玉姮的“往事”,他也一句不提。
郑家自然当计划奏效,松了口气。
因这件事,骆宁想起前世大舅舅被迫隐退的缘故,决定去趟崔家。
很多事改变了,骆宁不知今生是否还会发生,也不知时间会提前还是如前世那样是几年后。
她想提醒下大舅母。
暗示几句。
那么大的事,大舅舅肯定心里有数的,不至于听到了暗示一头雾水。
若能未雨绸缪,未必没有转机。
“……阿澜,后日随我去趟崔家,你也与父母团聚。”骆宁派人叫了崔正澜。
崔正澜听了这话,撇撇嘴:“好。”
回去讨骂,何必呢?
她又不忍心拒绝王妃。
算了,为王妃忍了。
骆宁给崔家下了帖子,说后日登门做客;大舅母很快派人来回复,说一切备妥,后日恭候王妃。
陶伯替骆宁备礼。
晚夕萧怀沣回来,手里拎了个包袱,叫骆宁先收起来。
“这是什么?”
“回头说。你自己放起来,别让丫鬟经手。”萧怀沣说。
骆宁没有多问,因为服侍的丫鬟们都在帘外。她只当什么要紧的东西,慎重开了个箱笼,仔细放好。
晚膳后,夫妻俩庭院散散步。
一场雪后,盛京城连着晴朗了数日,气温也恢复了些,晴夜风微冷不寒。
骆宁同萧怀沣说:“后日去趟崔家,与大舅母说说话;顺带着阿澜归宁。”
萧怀沣:“有重要事?”
“福清姑母家下个月要办寿宴,我想讨教大舅母一些人情往来。王爷也知道,我娘家要跟福清姑母府上结亲。”骆宁说。
她没提真正目的。
骆宁其实也不知道内幕,只是做鬼时见过这件事。
她只是登门,委婉提醒几句,卖个人情。
真要她说“占卜”、“推演”的内情,她反而说不出来。
况且,请教大舅母,也不算是托词,福清大长公主的确要办寿宴了,骆宁也不能再拿大,她要准备一份用心的礼物。
萧怀沣:“也好。这些琐事,的确需要经验丰富的长辈教你。”
骆宁笑了笑。
夫妻俩回到里卧,骆宁先去洗漱,萧怀沣吩咐丫鬟桃叶:“去拿一只大碗进来。”
桃叶最是谨慎惜命,从不会多问半个字,也不会过脑子,对主子命令言听计从。
骆宁从净房出来,瞧见了桌上一只青花大碗,拿起来看了看:“这哪里来的?”
“刚叫丫鬟拿进来的。”萧怀沣也更衣洗漱好了,问骆宁,“方才我给你的包袱呢?”
骆宁开了箱笼拿给他。
里面的东西,骆宁不认识,有点费解:“这是什么?”
不像吃的,也不像用的。
骆宁还嗅了嗅。
无味。
萧怀沣扔了两个进青花大碗里,注入暖水。
他附耳告诉了骆宁。
骆宁看着水里逐渐泡得轻薄的东西,面露诧色;继而面颊有点发烫,她转过脸。
“……正卿说是羊肠做的,可以洗干净反复用。他替我寻来了一百个。”萧怀沣说。
骆宁很不自然,转身就要走。
萧怀沣把青花大碗端到了帐幔内,放在床头柜子上。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阿宁,我们试试?”他声音很轻,似蒙了一层薄雾,低低引诱着她。
骆宁一想到他去问崔正卿要这种东西,就尴尬得手足无措。表弟那个人,贫嘴恶舌的,骆宁很怕下次见面他会调侃自己。
“……不是有尹嬷嬷吗?”骆宁眼睛不看他。
萧怀沣勾起了她下颌,黑眸静静落在她脸上:“阿宁,我听说这种推按非常疼。你为何没告诉过我?”
骆宁:“……也还好。”
第一次是疼的。
可当时疼的,也不只是推按。
骆宁那次在浴桶里出了身冷汗,她没和萧怀沣说。
而后也疼,不过可以忍受。
骆宁觉得没必要诉苦。不管是作为王妃还是萧怀沣的奴,她都没资格拒绝他。他能同意她不怀孕,已经算得上非常开明。
“不怀孕”是骆宁自己的选择,她愿意为此吃苦,她没立场去抱怨什么。
“也不算是很疼。”骆宁说。
总要吃点苦的。
骆宁一直觉得人生处处都苦,每件事都难做。每一步都是荆棘,富贵路很崎岖。
她没有长辈为她铺路,前途全靠自己。
这点疼,的确是微不足道。
萧怀沣却主动提了。
他轻柔吻着她,唇又在她锁骨流连。
帐幔内不冷,可他轻柔的抚触还是叫她颤栗。
这个晚上,骆宁不需要尹嬷嬷为她推按,萧怀沣极其放纵,连着闹腾到了深夜。
他简单为她擦拭、更衣,她已经累得眼皮睁不开。
翌日,萧怀沣早早出去了。
骆宁很晚才醒。醒时想起什么,立马朝床头柜看过去。
青花大碗已经不见了。
萧怀沣告诉她,一个可以反复用四次以上,用完要清洗、晾晒,不能太浪费了。
虽然是用羊肠做的,看似常见,但能做得如此轻薄,很考验手艺,轻易买不到。
骆宁不知谁拿去洗了,又晾晒在哪里。
她瞬间面颊通红。
起晚了,骆宁匆忙吃了早膳开始理事。
熬着到了半下午,萧怀沣回来,骆宁亲自进去帮他更衣,叫丫鬟们避出去。
她问了自己担心一天的问题。
“……本王自己清洗的,晾去临华院了,石妈妈会照看。”萧怀沣说。
骆宁似松了口气。
萧怀沣揽着她的腰:“王妃脸皮怎如此薄?若以后婢女在帘外等着服侍,你岂不是……”
骆宁脸都白了。
萧怀沣见她着实气恼,将她搂在怀里:“本王同你说笑。你放心,这事不让你的人经手。”
“……多谢王爷。”
萧怀沣吻了吻她。
这个晚上,又是一夜放纵。后面骆宁感受到了极致的愉悦,以及肿胀后的疼。
翌日她又起晚了。
崔正澜早早过来,等着跟骆宁一起去崔家,左等右等,也不见她起床,还问:“王妃病了?”
“没有。”秋兰打着哈欠,“王妃快醒了。”
“你也没睡好吗?”
秋兰昨晚值夜,熬到了后半夜卧房安静了,她才去小睡了片刻。
崔正澜完全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
第365章 异样的眼神
骆宁起晚,一番打扮,戴了大舅母送给她的红宝石首饰。
她从里卧走出来,崔正澜瞧见她艳光四射,突然懂了为何她今日睡过头,连带着丫鬟都打哈欠。
“……王爷真是占了大便宜。”崔正澜忍不住想。
她又看一眼骆宁。
没多问,但骆宁也不傻,懂崔正澜这一眼里面的好奇,神色顿时不自在。
崔正澜就收回了目光:“王妃,现在走吗?”
“走吧。”
两人赶到崔家时,大舅母带着几名女眷在门口迎接。
初冬天气凉,崔氏女眷穿着褙子,颜色各异、花纹繁复;珠环翠绕,赏心悦目。
彼此见礼,大舅母与骆宁去正院明堂说话。
“阿澜难得归宁,让她去二舅母跟前单独说说话吧,解解相思之苦。”骆宁笑着说。
是善意,叫她们母女团聚。
也是暗示避嫌,她有话单独与崔大夫人说。
大舅母比她更练达,话音听得懂,当即把陪坐的人都安排出去了。
“阿宁,你是否听到了谣言?”大舅母问。
说的是雍王与郑玉姮的往事。
“谣言传得广,又是特意说给雍王府听的,我自然听说过,大舅母。”骆宁笑道。
大舅母欣慰一笑:“阿宁如此通透,像太皇太后娘娘。有些事,的确不值一提,任谁听了都觉得可笑。”
一句“可笑”,把雍王和郑玉姮的旧事盖棺定论,十分利落痛快。
骆宁笑起来,很喜欢与大舅母聊天时的这点爽快劲。
借着聊宫廷旧事,骆宁提到了“西关六郡”,又说到了白塔郡。
她话里有话。
但她不明说,只等大舅母问。大舅母若不问,那便算了。
好在大舅母更敏锐,当即问了:“阿宁,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舅舅早年在南边戍守。南诏国两次动乱、王庭更换,大舅舅都亲眼目睹。”骆宁说。
“是,这话不假。如今南诏国的王庭姓尹,之前姓高。不过都非正统,土司权势大自立的。咱们朝廷不管这些,只要他们不犯边,是承认他们的。”大舅母说。
“高氏可算作南诏国的‘亡国之君’了。”骆宁笑道。
“是。”
“高、尹王庭更替时,大舅舅好像正好在南诏国。他是否牵涉其中?”骆宁问。
大舅母神色凝重起来:“阿宁,是王爷说了什么?”
“这倒没有,不过是我瞎猜。”骆宁说。
她又说,早年有个骁骑将军余卓,是骆家世交之子,与骆宁也认识。后来他勾结余孽被诛杀。
余卓就是崔将军麾下的。
“……我记得余卓当时说过几句,正好最近又听到了一些风声,想了起来。
大舅舅没事就好。若他有什么把柄,及早处理掉,免得被有心人抓了辫子。”骆宁说。
大舅母脸色变得凝重。
骆宁见她听进去了,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在崔家用了午膳,又闲话片刻,大舅舅回府了。
骆宁是晚辈,加上上次大舅舅与舅母登门做客时,骆宁没有回避,故而大舅舅直接回了正院,和骆宁碰上了面。
骆宁向他见礼。
彼此说了几句话,时辰不早,骆宁就要告辞。
大舅母将她们送出了垂花门,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刚迈出门槛,瞧见马车停靠过来。随从放下马凳,一个人从马车里走出来。
他手里撑了一根拐杖,竟是魏王。
魏王上次在马球场算计骆宁与萧怀沣,没成功,反而被骆宁的小弩吓得摔下马背,一条腿至今不便。
一个身体略有残疾的王爷,无缘大统,除非他本身能力过硬——偏他在这方面也很一般。
魏王消沉了不少日子。
如今看他,面颊凹陷,看上去有点苍白憔悴。
鹰隼般目光落在骆宁脸上,魏王狠狠咬住了后槽牙,才没有露出狰狞。
“王爷。”
大舅舅与舅母同他见礼。
骆宁也见礼。
魏王挤出微笑:“大舅舅、大舅母,冒昧打扰了,有些小事想请教大舅舅。”
又转向骆宁,“七弟妹,好些日子不见你了。有空去魏王府做客,你四嫂还念叨你。”
这话应该不假。
肯定会念叨骆宁的,甚至可能想要生吞活剥了她。
建宁侯府褫爵抄家的罪,魏王妃说不定都冠在骆宁头上。
“是,四哥,待空闲了定去叨扰您和四嫂。”骆宁说。
彼此错身而过时,骆宁嗅到了魏王身上的一阵气味。
说不上难闻,但怪怪的,隐约在哪里闻到过。
骆宁不愿露出异样,故而没有停留,径直上了自家马车。
魏王来访,闲话琐事,无非是“拉帮结派”那一套话,大舅舅敷衍听着。
送走了魏王,内院的管事婆子在外书房门口候着,说夫人有要紧事同将军商量,叫他速回内院。
崔大将军急忙进了内院。
大夫人说了骆宁的暗示:“当年南诏国高氏王庭灭亡的时候,你做什么了吗?”
崔大将军眼神微微飘忽,有些不太自然。
“……是大事,还是小事?”大夫人立马捕捉到了他的异样,追问,“如今朝局不稳,你这厢出了事,恐怕难以回转。”
崔大将军沉默半晌,才说:“其实,我做了些安排,就是不知是否奏效。我一时糊涂,才……”
他细细把当年的事,说给妻子听。
大夫人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她简直要露出愤怒:“怎能做这样的事?一旦泄露,咱们阖族性命不保。”
崔将军沉默坐在那里,接不上话。
骆宁回到了雍王府,着手叫人准备去做屏风。
“……请锦绣坊的葛师傅绣屏风,再配上黄杨木的底座,这是大舅母告诉我的。
大舅母说,福清公主最喜欢葛师傅的绣活,又说屏风比其他绣品更昂贵,拿得出手。”
晚夕萧怀沣回来,骆宁把自己给福清大长公主准备的贺礼,告诉萧怀沣。
萧怀沣看向她:“还有什么事吗?”
骆宁就说遇到了魏王。
“他身上的气味不算难闻,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骆宁说。
她不喜那种气味。
“还有他的眼神。”骆宁又道。
第366章 不需要太清白
萧怀沣安静听她说完。
半晌才问,“可还有事?”
骆宁:“……”
萧怀沣敏锐,他又很关注骆宁,骆宁细微表情的变化,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骆宁只得说了实话:“我占卜到,大舅舅会因为‘阵前美色’被弹劾,最终放权归隐。”
萧怀沣眉头蹙起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算很喜欢大舅舅,也不是非常信任他,可他很了解他舅舅的。
——曾经是他对手之一。
他大舅舅对权势有贪念,却对美色不是很看重。
“我也是一知半解,怕误导了你的判断,才没有细说给你听。”骆宁说。
又说,“还有一点,大舅舅手握重权,哪怕他是母舅,他放权对你也没有坏处。”
总之就是,进可攻退可守,与萧怀沣无关,而且对萧怀沣无害。
骆宁做鬼的时候,只知道表相,不清楚内情。
崔将军的确是被痛骂,差点坐实了“通敌卖国”的罪名,最终靠着隐退平息此事。
骆宁已经懂得,很多事只看表面,就会南辕北辙。
崔家那么痛快放了权,似乎是有更深的隐忧。
骆宁根据自己的判断,她重生改变了不少事,萧怀沣与申国公可能会翻脸。
那么,大舅舅可以作为一把利剑。希望他别被申国公打倒,让萧怀沣不得不与申国公结盟,才可以稳定江山。
至于将来大舅舅……
大舅舅是萧怀沣的母舅,他们天然就带着血脉关联,崔家会比郑家少一点攻击性。
大舅母又是个聪明睿智、谋略深的女人,她绝不会同意大舅舅冒险反对萧怀沣,用虚无缥缈的前途去换如今的稳定。
对申国公府而言,“争”才有更高的地位;而对崔家而言,“不争”才是最稳妥的。
这中间的对抗与较量,骆宁相信萧怀沣都明白。
前世,可能是郑氏对崔大将军出手,崔家被迫断臂求生,最终萧怀沣也没办法,唯有与申国公结盟。
也许是,也许不是,上辈子的事,骆宁懒得去猜了。
如今,萧怀沣明确表示他与郑玉姮无干系。若结局还与上辈子一样,他就是被逼走到了那一步。
既如此,大舅舅这块盾牌绝不能倒下。
骆宁登门去提醒,卖个人情给崔家,是拉拢大舅舅。
同时,也是警告大舅舅。让大舅舅和舅母以为雍王府了如指掌,用的是疑兵之计。
骆宁不敢深聊,怕露底。
她不告诉萧怀沣,想让萧怀沣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得“高深莫测”,叫大舅舅猜不透他们到底知晓多少。
萧怀沣若什么都不知道,大舅舅打探的时候,他一定会更警惕,从而进一步震慑大舅舅。
“……王爷,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骆宁说完,看向他。
萧怀沣将她揽在怀里:“不,你想得很周全。是我固执询问,把你的计划打乱。”
又苦笑,“我无法忍受蒙在鼓里,凡事较真。阿宁,我以后慢慢改。”
骆宁唇角微微一弯。
萧怀沣低头亲吻她。骆宁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推搡他:“今晚不行”
“我知道。”他轻柔吻了吻她。
夫妻俩闲聊几句,洗漱后歇下。
睡前,骆宁还提到了福清大长公主的寿宴。
“……到时候我也去。”萧怀沣突然说。
“你也要去?”
“阿宥是个聪明孩子,将来我用得着他。他未来的岳家,我也替他掌掌眼。”萧怀沣说。
又说,“福清姑母是个挺聪明的人。给她点甜头,她知道如何教导自家姑娘。”
也是去给骆宁撑腰。
郑家故意放出他与郑玉姮“宫学旧情”的谣言,皇亲国戚势利眼,还不知道怎么看骆宁。
骆宁娘家的确单薄了些。
无妨,他家祖宗也是从无到有,门第与根基慢慢积累起来的。
他的王妃,他给她体面,她走到哪里都可以很风光。
“好,多谢王爷。”骆宁笑道。
翌日下朝后,崔大将军请旨去看了太皇太后,又借口在宫里磨蹭片刻,挨到了萧怀沣从御书房离开的时辰,在宫门口遇到了他。
“……怀沣,我得了一坛好酒,请你尝尝。”大舅舅说。
萧怀沣:“大舅舅不必破费。咱们舅甥俩无需见外,有话可直接告诉我。”
大舅舅只是一味邀请他喝酒。
萧怀沣派人回家报个信,叫骆宁别等他,便和大舅舅去了崔家。
大舅舅没说什么,只是委婉打听萧怀沣知道多少。
很防备的模样。
“阿宁猜得不错,大舅舅的确有隐情,绝不是什么‘美色’。”萧怀沣在心里想。
若最后定罪的是美色,那么一定是更可怕的过错被遮掩了,崔家乐见其成。
每个人身上,都有那么一两件不能见光的事。比如说他的王妃,手腕柔软,身上也背负杀兄、杀骁骑将军的血债。
大舅舅手握重权,说他手下的池塘一清二白,无人会相信。
萧怀沣更是有很多不能拿到明面上谈论的事。
水至清则无鱼,萧怀沣不是要他舅舅做个圣人。只盼他别是个拖后腿的糊涂虫。
“……舅舅有什么事,可以亲口告诉我。”萧怀沣语气冷淡,表情里带着意味深长。
崔将军噎住,半晌才道:“倒也没有。只是怕你同舅舅生疏,有什么误会不肯跟舅舅说。”
“朝事忙,我恐怕顾不上去误会舅舅。”萧怀沣说。
舅甥俩打了场机锋,崔将军脸色更难看了三分。
但他的嘴很紧,没多说半个字。
萧怀沣深夜回来,身上带着浓浓酒气。
骆宁还没睡,在灯下看书等着他。见状,她亲自替他更衣。
待他洗漱了,骆宁放下幔帐,与他上了床,这才问起:“大舅舅说了吗?”
“一个字没提。”萧怀沣掌心滚烫,“老狐狸狡诈得很。这些老臣,没一个好对付。大舅舅这个人也是心机深沉。”
骆宁:“他应该是心虚的。”
“你登门去提醒,他越发觉得咱们手里有了铁证。”萧怀沣说。
又道,“他到底是母舅,先去看望了我母后。他有些底气的,不会‘狗急跳墙’。先不管他。”
过了几日,骆宁的屏风做好了。
也到了福清大长公主寿宴的日子。
骆宁一大清早起来梳妆,萧怀沣也更衣,等着与她一同去赴宴。
今日,肯定少不了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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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给王妃树威
公主府的寿宴很热闹,门口车马如织。
远远望去,高大门楼上贴了贺寿对联,院墙新粉得雪白如新;两盏宫灯高悬,门口石狮子上扎了红绸。
在门口迎客的,是公主的长子。
戏台上的锣鼓声,从摆宴的花厅传了出来。
喧闹、鼎沸,是国丧后最大的一场宴席,人人捧场。
福清大长公主的儿子瞧见雍王府马车停靠过来时,先是没觉得有什么:雍王府的马车在今日这等场合,着实不算打眼。
车夫放下马凳,萧怀沣下了马车,转身搀扶了一身华服的女子下车。
女子略微避开了他的手,笑笑缓步而下。
福清大长公主府的世子,这才急急忙忙奔到了跟前:“王爷、王妃,您二位大驾有失远迎,恕罪。”
“表兄客气。”萧怀沣语气很淡,“自家亲戚,将来又是亲上加亲,不必如此见外。”
世子脸上的激动无法压抑,笑容满面请了萧怀沣两口子进门。
今日是公主寿宴,赴宴的多半都是女客;为数不多的一些男客,都是自家亲戚、子侄,沾亲带故。
故而公主坐在内院的明堂,赴宴的不管男女,都进去恭贺她。
瞧见了萧怀沣,福清大长公主站起身:“怀沣?”
很意外、很惊喜。
萧怀沣与骆宁上前,恭敬向她行礼贺寿:“姑母寿比南山。”
“你这样忙,还要你亲自来贺寿,太客气了。”公主笑道。
“再忙也不能耽误恭贺姑母。”萧怀沣道。
态度十分好,福清大长公主在心里暗暗纳罕。
她认识的雍王,自幼眼睛是放在头顶的;如今摄政,位高权重,福清大长公主府又是清闲门第,他用不着拉拢,怎如此给她面子了?
公主就看一眼骆宁,心中了然:与骆家结亲这一步棋,走得着实很高明。
姑侄俩聊了几句,都捧着对方。
骆宁含笑立在旁边。
“……阿宁,你陪着姑母,我前头坐席。”萧怀沣说。
骆宁颔首:“王爷自去忙。”
“多喝几杯薄酒。”公主叮嘱。
萧怀沣:“一定。往后时常来叨扰姑母。”
他这才出去。
坐在公主明堂的,还有几位贵妇人。
方才的谈话,众人都听了进去。能坐到公主府椅子上的命妇们,没人是傻子。
雍王不是来贺寿的,是借着这场子,给王妃树威。
众人越发客气。
福清大长公主还喊了婢女:“月儿呢?就知道贪玩淘气,半晌都不见她人影。”
世子夫人答:“之前忠诚伯府的小姐来了,她在后花园待客。”
“快叫她过来见过王妃。还没有向王妃行礼。”公主笑道。
骆宁就知道,“月儿”是四小姐的闺名,也是她未来弟媳。
她微微笑着。
片刻后,小丫鬟领了一个穿绯红色褙子的女孩儿进来。她中等个子,不高也不算矮,圆脸大眼睛、肌肤白净。
很讨喜。
旁边有人介绍,说这位是雍王妃。
小姑娘一愣后,面颊很快一阵绯红,敛衽向骆宁行礼,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公主说她小名叫月儿,是十五月圆夜生的;启蒙后,家里取了个大名叫“宋明月”。
小姑娘面相饱满又干净,真如一轮满月。
“名字真好听。”骆宁夸,又说,“我身边有个手艺很好的管事妈妈,做好吃的点心,下次去雍王府玩。”
她笑着,褪了手腕一只镶嵌红宝石的金镯子赏宋明月。
宋明月耳朵尖都泛红,低声应是。
正喜气洋洋说着话,二门上的丫鬟来禀,说魏王妃到了。
室内一静。
在功勋贵族间,起落是非常明显的。得势时有多热闹,失势后就有多冷清。
魏王妃娘家获罪被抄家,是盛京城里最大的丑闻。几乎没人愿意招惹她,生怕受到牵连。
福清大长公主倒是没有变脸,笑着对世子夫人说:“快去迎一迎。”
公主府置身事外,福清是不怕任何人、任何事的。
很快,魏王妃进来了。
骆宁与她从一开始就相处不睦。她那时候说话带刺,言语中格外瞧不起出身低微的弟妹。
而后又因为各种事,两人娘家先结了仇。
如今,隔着魏王的残疾、建宁侯府灭族两桩大恨,魏王妃瞧见了骆宁,眼底的情绪几乎要失控。
她和魏王一样,苍白消瘦。穿了件玫瑰紫褙子,脸上涂了脂粉,只是加重了她的憔悴。
“……姑母,六十大寿怎么办得这样低调?”魏王妃笑着问,“理应更热闹些。”
公主笑呵呵:“你们都来贺寿,足够热闹。再热闹下去,就是张扬了。”
“您如今的身份地位,满盛京城谁能越得过去?最尊贵的人,再热闹都是应该的。”魏王妃说。
世子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魏王妃这番话,听上去有捧杀之意。
公主依旧笑容不改:“你们心里有姑母,才如此抬举我。”
又对世子夫人说,“领了王妃去前头坐席听戏。”
她握住魏王妃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自去吧。我们这边都是些老家伙,不留你说话了,怕你烦闷。”
给足了她面子与台阶。
魏王妃却不下:“弟妹不是在吗?”
又看向站在旁边的宋明月,“这位就是四小姐?姑母,真打算把她嫁去骆家?”
几句话,让室内更安静。
偏偏她脸上带笑,似在故意恶心人。
“这些家务事,也叫你挂心了。”公主笑容有点勉强,“不嫌弃的话,先去坐下喝杯茶吧。”
“我还想跟姑母说几句话。”魏王妃说。
公主:“……”
骆宁安静坐在旁边,从头到尾眼神没有半分涟漪。
静默一瞬,魏王妃主动问:“姑母不欢迎我?”
“岂会?”公主笑了笑,“来人,再加一张椅子。”
丫鬟去搬了椅子,让魏王妃坐在骆宁旁边。
骆宁没什么表示。
他们这边说话,魏王居然也进来贺寿了。
公主眼皮直跳。
这会儿,公主脸上的从容不迫不见了,只余下了无奈。
早知道就不办这个寿宴了,徒惹着一堆事。
魏王撑着拐杖进来,再次让明堂一静,无人说话。
“弟妹也在?”魏王进来后,没有先像公主贺寿,反而是先看向了骆宁。
骆宁微笑开了口:“是,四哥。我与王爷来得比较早。”
“果然是会赶早的。”魏王说。
“我与王爷心里有长辈、有孝道。”骆宁说。
魏王沉下脸:“你这话何意?”
骆宁抬眸看向他,脸上笑容敛去,只余下冰冷。
第368章 骆宁痛骂魏王
魏王神色不善看向她。
骆宁回视。
“魏王爷是问我么?”她语气转冷,眼眸更锋利。
魏王:“自然是问你。你这是何意?你骂本王不孝?”
骆宁站起身。
她上前几步,与魏王距离拉近:“魏王爷,我好好坐在这里,何时得罪了你,还请你明示。”
吵架时,不要去反驳对方的话,而是抓牢自己想要表达的。
魏王进门就找茬,骆宁自然要反击。
“你这样态度与本王说话?”魏王顿时暴怒。
他额角见了青筋。
骆宁一步不让,神色没有半分退缩,声音却不高,平平稳稳开口:“魏王爷需要我拿出何等态度?跪下?”
“你目无尊卑!怀沣还不是皇帝,你竟敢如此傲慢!”魏王说。
骆宁依旧不紧不慢:“目无尊卑、傲慢的是你。你进门没有先行礼,就挑我的错。
在你眼里,这里是公主府,还是你可以撒野的菜市口?你对长辈如此大的怨气,却撒在我身上。
我请问魏王爷,你怨恨的,到底是你亲弟弟,还是姑母?亦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她话音清晰,句句落地有声。
外命妇们心头发颤。
骆宁成亲大半年了,每次出门应酬都只是跟在人家长辈身边,说几句恭维的话。
外命妇们知道她得太后、雍王的欢心,却不了解她这个人,只知道她出身不高、行事稳妥。
却不知道,她如此犀利。
出门在外,最怕魏王这种暗戳戳挑衅的态度。不管是忍了,还是暴跳如雷,都会落入他的陷阱。
骆宁却反而进攻。
她既没有被逼得狼狈发怒,也没有忍气吞声,而是非常犀利把魏王的态度点出来,还反将一军。
这个雍王妃,是很有能耐的!
众人看骆宁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慎重与敬畏。
“你……”魏王被气得脸色铁青,“你竟敢……”
太愤怒、太意外,他词穷了,一时间寻不到适合的话,又碍于王爷身份,不能破口大骂。
魏王妃见状,站起身怒指骆宁:“王爷是朝廷亲王,你用这种态度与他说话?骆家那等破落门第,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骆家教我的,是不畏强权、不奴颜媚骨。魏王爷有错在先,我态度有何不对?”骆宁声音依旧平和。
又说魏王妃,“骆家门第的确破落,比不上建宁侯府高贵……对了,王家流放的队伍走到了哪里?”
魏王妃脸色更惨白。
“骆宁,你好大胆子!”魏王护住王妃,手指到了骆宁跟前。
一旁的宋明月站出来,挡在骆宁身前:“不可动手。”
又转向完全呆住的福清大长公主,“祖母,这是您的寿宴,您得做主。”
公主似回神,
“好了,好了!”公主脸色发僵,“来人,请魏王与王妃先出去坐席!”
仆妇上前,低声叫他们出去。
有种被赶走的错觉。
魏王脸色更差,对着公主咆哮:“姑母,你就这样对我?你以为投靠了怀沣,从此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福清大长公主头疼死了。
她一辈子左右逢源,从不掺和朝事。
哪怕结亲,也只是结骆家,而非其他实权门第,就是想置身事外。
谁能想到魏王这么破罐子破摔,似市井泼皮,在她寿宴上吵闹了起来。
“王爷,你先吵起来的,没人与你高声对骂。是你不自尊,也是你藐视我们。”宋明月说。
又道,“你再不走,公主府的侍卫会请你出去!王爷,外头宾客不少,里面宾客也无数,你要逼得我们动手吗?”
魏王脸色铁青。
魏王妃恨恨扫视一圈。坐了六七名身份高贵的一品外命妇,却无人站出来说句话。
权势动人,大家都去巴结骆宁和萧怀沣了。
魏王妃给自己丈夫一个台阶:“王爷,这些人实在势利眼,咱们先走吧。”
魏王冷哼一声:“既姑母不欢迎,往后咱们两家就别来往。”
他甩袖而去。
正院静谧,与远处花厅的锣鼓声遥相辉映。
福清大长公主呼吸起伏。
“太过分了,这是什么人!”宋明月高声说,“哪怕是我们这种小孩子,都不会如此不顾面子。”
又说,“哪里还有半分亲王的体面?”
“的确。”
“一进门就挑事,着实叫我吃惊。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不堪。”
“私下里有什么不满,也可私下去说道。如今是公主寿宴,实在过了分。”
“还好王妃口齿伶俐,没吃亏,我差点都被他吓着了。”
几位外命妇们,开始七嘴八舌说话。
安慰骆宁,也安慰福清大长公主。
同时,也是心头狠狠震撼。
一个亲王自降格调到了如此地步,简直丑陋得不堪入目。
怪不得太后娘娘不喜他。
魏王妃娘家是“谋逆”,她因出嫁而免灾,依照外命妇们的谨慎,是不可能再外出交际的。
会连累魏王府。
可她照常出来。
这让所有人都尴尬:此事还没有过去,别人不知拿什么态度对她。
要是太刻薄,自己的教养上过不去、面子上不好看;要是太热情,又怕被她沾上,甚至惹上一身腥。
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
她与魏王赴宴,已经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了,偏偏还要闹事。
他们这样不堪,反而衬托得雍王妃伶俐、聪慧。
“月儿,你陪王妃去前头坐席吧;诸位,你们也入席,我要歇歇。”公主勉强笑着。
她头疼欲裂。
众人起身告辞。
骆宁与宋明月落后几步,两个人慢慢往花厅走去。
“……你今日这件褙子很好看,这个花纹我很喜欢。”骆宁笑着与宋明月寒暄。
“这是我乳娘自己绣的。王妃若喜欢,叫她做一双鞋给您。”宋明月接了骆宁的善意。
“是否麻烦?”
“不麻烦。她能替王妃做鞋,高兴都来不及。”
“多谢,我等着穿。”骆宁笑道。
第369章 王爷的敏锐
骆宁与宋小姐往旁边回廊上拐,两人闲话家常。
过了最初的害羞,宋小姐与骆宁有问有答,说了很久的话,还问了骆宁几个她关心的问题。
她言辞通达,有种超越年纪的沉稳。
半晌,丫鬟来请骆宁,说前头要开席了。
骆宁与宋小姐才折身往宴席花厅去。
魏王夫妻俩已经走了。
萧怀沣坐在男宾席,往这厢看了眼。
他应该听说了方才内院的争执。
骆宁冲他摇摇头,又微微笑了下。意思是告诉他,一切都很好,她没有吃亏。
宴席开始前,公主的儿孙们开始拜寿。
宾客们站起身看。萧怀沣趁机走到了骆宁身边,不着痕迹拉了她的衣袖。
骆宁会意。
宴席开始不久,骆宁寻了个借口去净房,萧怀沣很快跟过来。
“内院闹了什么事?”他问骆宁。
他只是听了个音。公主府的人怕他生气,没细说,他也不好追问。
他今日是来示好的。
骆宁简单说了魏王夫妻俩的挑衅:“……他们用意不明,像是故意当着人跟我起冲突。”
萧怀沣面容阴沉。
他没说话,目光微微凝聚,半晌才说,“那个逃走的王堂尧,是不是藏在魏王府?”
骆宁心中一突:“王爷觉得魏王两口子是为了这事?”
“他们预备怎么做,本王想不到,毕竟那两口子没什么脑子。许是想逼得我们退让,不敢太靠近魏王府,他们有机会暗度陈仓。”萧怀沣说。
萧怀沣了解的魏王,能力一般、野心颇大。
虽然建宁侯府失势了,魏王的倚仗却没有倒,还是有朝臣与门阀愿意投靠他的,他未必没有一点希望。
皇兄去世了,如今只余下萧怀沣、辰王和魏王三人可争。小皇帝太小,他不可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到成年。
哪怕萧怀沣是天下第一仁慈人,愿意辅佐小皇帝到成年,朝臣与门阀都不会答应。
目前这种局面,不过是缓渡,严苛说来算得上“一国无君”。时间久了,对贵胄而言风险比机遇大多了。
人人都心绪浮躁,魏王尚有一线生机。
只要看透一个人的真面目,就可以看透他的伪装——魏王没有失智到与弟妹吵架的地步。
一定有他的用意。
“……阿宁,你还击得很好。他们提前离开,肯定是计划没成功。”萧怀沣说。
骆宁点点头。
萧怀沣又说,“这次中断,他们下次还是会找机会试。”
骆宁:“我下次不出门。”
萧怀沣莫名觉得这样的骆宁有些可爱。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面颊。
微凉、柔软。
他的王妃,手腕还是少了些杀伐之力,但已经很好。她聪慧又警惕。
夫妻俩说了几句话,回去听戏。
骆宁与几位老夫人聊得很不错。用萧怀沣的话说,她惯会讨老太太们的欢心。
“……你祖母也派人送了礼,只是说天气凉,身子略感不适,没有来吃酒。”福清大长公主还跟骆宁说。
骆宁知道,骆家是很不愿意登权贵的门。
骆家如今根基太浅。女眷们出门做客,不是受轻待,就是有目的巴结。
福清大长公主这厢的宾客,都是皇亲国戚,骆家肯定打听过了,才决定送重礼、但人不来。
“她年纪大了,偶尔会头疼脑热。”骆宁笑道。
宴席中间还有点碰碰磕磕,不过大家都当趣事,没人像魏王那样公然发难。
结束后,骆宁与萧怀沣告辞,公主携了宋明月亲自送他们。
他们离开后,公主问宋明月:“你这个未来大姑姐如何?”
宋明月在心里想:他们姐弟都生得好看。
对好看的人,旁人总愿意生出三分宽容。
至于其他性格,只要不是跋扈愚蠢,都可以求同存异。很显然,骆宁是聪明人。
吵架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秉性与敏锐,骆宁方才的表现,叫宋明月很是钦佩。
“她很好。”她答祖母。
公主笑着打趣她:“哪里好?”
“哪里都好。”宋明月说。
公主就笑起来,坏心情一扫而空:“看样子是很满意了?”
宋明月应着,却悄悄红了耳朵尖。
公主就想着,早些把宋明月和骆宥的婚期定下来,有些琐事都省免了。
这门姻亲不错,处处都叫公主满意;今日寿宴也好,除了魏王闹腾那一出。
骆宁与萧怀沣回到了雍王府,各自忙碌。
内院有些琐事,尹嬷嬷请示她;萧怀沣去了外院见幕僚。
这次,他没有问幕僚们的意见,而是直接说:“让魏王去他的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宋暮:“王爷,先帝临终时曾特旨,您与魏王、辰王都可留在京师。”
那是先帝的不甘心,还想要把皇位留给萧怀沣。
而太皇太后明知不妥,私心里却也舍不得儿子们,没反对;朝臣们各有心思,在此事上没有一致的利益,劝了几日就算了。
如今要赶走魏王,辰王与萧怀沣呢?
尤其是辰王。他是个“闲散王爷”,没有非留在京城不可的原因。
“你们想法子,让魏王一个人滚。”萧怀沣说。
眼不见为净。
不管魏王什么目的,他对骆宁出手,萧怀沣就不能忍。先把他打发走,远离了御史们的眼睛,再想办法收拾他。
谢筝庭沉吟想了想,对萧怀沣说:“朝廷不能下旨,会牵连王爷和辰王;但有一个人可以。”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可以命魏王就番,当做‘家务事’处理。”谢筝庭说。
萧怀沣:“就这么办。”
具体如何做,萧怀沣交给了宋暮。
他让宋暮半个月内办妥此事。
一天也容不得魏王。
宋暮很快有了个主意,拿出来与萧怀沣等人商议。
“……此事可以交给一个不起眼的人去办。比如说骆少爷。”谢筝庭又道。
他提到了骆宥。
谢筝庭对骆宥印象很好。年纪小、生得英俊,外人瞧他,会误以为他非常容易被拿捏;实则他脑子很好使,人也倔强坚韧。
王爷很明显想要提拔小舅子,将来委以重任,故而要给骆宥成长机会。
“就用他。”萧怀沣说。
这件事说完,已经到了晚膳时辰,他回内院去陪王妃了。
把一切安排妥当,萧怀沣看骆宁的时候,没了之前在公主府的内疚,心情好了很多。
之前听闻魏王夫妻俩公然刁难她,萧怀沣恨不能冲到魏王府去杀人。
第370章 提前反击
萧怀沣回到了内院,骆宁已经忙完。
“……中午吃得饱,这会儿不太饿。王爷想吃点什么?”骆宁问他。
“本王也不是很饿。”萧怀沣说。
骆宁待要吩咐上些米粥、小菜,他却说,“总要吃饱。”
骆宁:“……”
后来她才懂,为何夜里要吃饱,因为得“辛苦”到后半夜。
她被折腾得很疲倦,沐浴后坐在床榻上,又被他搂住。骆宁用牙齿轻轻咬他的肩膀。
不痛不痒。
“脱了中衣给你咬?”他体贴问。
骆宁:“……”
她晚膳只是陪着喝了点米粥,这会儿饿了。孔妈妈已经睡了,骆宁又不爱吃点心,只得忍着饿躺下。
好在浑身酥软,累得眼皮打架,片刻沉入梦乡。
翌日,萧怀沣照例起很早上朝。骆宁迷迷糊糊听到他问,是否想吃什么。
后面没听清。
待骆宁卯时初起床,尚未梳洗完毕,萧怀沣身边的周副将回来了,带了外面的油饼。
骆宁微讶,又觉惊喜。
她很想吃外头的油饼。然而正院一群人看着,她们会劝她,不能吃这种不太干净的东西。
会闹肚子、会生病。
骆宁对“不能做”的事,不执着。知道身边的人是为了她好,她很听劝。
但油饼真的好吃。唯一的不好就是吃完了午饭、晚饭都吃不下,能在胃里堵一整天。
偶尔放纵,又是王爷买的,无人敢有异议。
周副将送进来四只油饼,骆宁吃了两个。
秋华与桃叶分了余下两个,其他人不肯吃,怕肠胃不适。
“王妃,喝些山楂水,免得午膳吃不下。”孔妈妈说。
骆宁道好。
上午理事。事情尚未结束,外头说舅爷来了。
“快请他进来。”骆宁笑道。
很快,一袭天青色长袍的骆宥进了正院。
骆宁站在屋檐下,看着她弟弟阔步而来,倏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他长高了,肩膀宽了,有点成年男子的气概,是大人了。
墨发束冠,面容白净,眉目俊朗英气,也有了点世家子的倜傥风姿。
“阿宥。”骆宁瞧着他,懂了父母看着孩子大人、出息的欣慰。
她弟弟,没有瘫痪躺卧在床上,长成了这样英俊挺拔的少年郎。
“大姐姐。”骆宥向她行礼,“今日休沐,我乳娘做了些好吃的点心,送给你尝尝。”
骆宁请他到东次间临窗大炕上坐下,又吩咐丫鬟上茶、上点心。
“……我本打算这几日把事情理顺了,回去一趟。昨日去公主府,我见到了宋四小姐。”骆宁说。
骆宥一愣,继而有些不太自然。
“她生得很讨喜。”骆宁说,“也很有主见。”
“祖母也夸她有主见,不是唯诺懵懂的人。”骆宥道。
“婚期还没有拟定?”
“等公主府看日子。”骆宥说。
骆家很尊重公主府,毕竟是高娶人家姑娘。
“那估计快了。”骆宁笑道。
骆宥:“……”
姐弟俩说笑几句,骆宥这才说,他要跟姐夫这边的幕僚请教一些问题。
“你去吧。回头进来吃午膳。”骆宁说。
骆宥道是。
萧怀沣这日回来比较早,正好赶上了午膳。
饭后,他又与骆宥出去了,骆宁则歇午觉。
她觉得,萧怀沣是有什么事和骆宥聊,但他们不愿意她担心。
——可能跟昨日的事有关。魏王在公主府朝骆宁发难,萧怀沣不可能轻拿轻放。
骆宁不管这个。
她把王府庶务打理好,不叫萧怀沣操心,就算她出力了。
又过了两日,二婶来了趟雍王府。
她满面喜色:“阿宥的婚期定了,明年四月十六日。宋四小姐三月十五日及笄。”
这个日期,可以看得出公主府的诚意,是及笄后赶紧成亲,不拿乔、不拖延。
“诚意”总是叫人愉悦的,所以二夫人很高兴。
骆宁笑了笑:“真是好日子。”
“待她进府,我就轻松了,有个人帮我理事。咱们侯府没有一个女主人,诸事不便。”二夫人说。
作为婶母,二夫人可以操持家里的事,外头应酬却名不正言不顺的。
宋明月嫁过去,就是镇南侯府的儿媳妇,她出门应酬更顺当,二夫人少了一桩事。
骆宥成亲了,骆家可以用骆崇邺的名义为他请封世子。
世子落定,侯府爵位也稳妥,人人安心。
都盼着这门婚事早日成。
“我明日去看望祖母。”骆宁说。
二夫人道好,说家里会提前准备饭菜等她。
晚夕,骆宁把这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萧怀沣。
“甚好。”萧怀沣说。
又道,“趁着岳父还清醒,婚期也定了下来,我会安排骆家给阿宥请封世子。”
“那就劳烦王爷。”骆宁笑道。
至于上次萧怀沣叫骆宥来做什么,骆宁没有多问。
她与萧怀沣的性格,在这方面相差比较大:骆宁对事事都敬畏,不是非要抓在自己手里;萧怀沣却觉得凡事都可以被握在掌心把控,故而什么都要弄明白。
转眼到了十月初。
雍王府上上下下都换了冬衣。
初一当日,骆宁安排王府管事给娘家送节令的东西:有给祖母的大毛衣裳、银炭;有给二婶的风氅、暖手炉,以及几样冬日滋补的药材;另有给三婶的几样东西,给骆宥的暖靴等。
半下午,就听闻出了事。
陶伯特意来告诉骆宁:“魏王把舅爷给打了。”
骆宁脸色骤变:“魏王?打得怎样?”
“抚司衙门出面了。魏王是亲王,不入普通监牢,又够不上宗正寺的罪过,他回了家;舅爷也回了镇南侯府。不过案子被记录在册了。”陶伯说。
骆宁:“王爷何时回来?”
“王爷要处理此案,可能晚些时候回来,也可能今日不回来。周副将特意传信,王爷叫王妃别等,也别担心。”陶伯说。
骆宁初听很慌。
而后又觉得,此事估计跟萧怀沣有关,是主动出击。
上次骆宥来王府,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萧怀沣布局,肯定不会随便打魏王一顿了事,这件事的后续,还没有传出来。
当天的确没有。
但第二天就传开了。
第371章 苦肉计
骆宁接到了消息,立马赶回了镇南侯府。
她直接去了骆宥的院子。
骆宥的乳娘樊妈妈迎出来:“王妃。”
又急急安抚她,“无妨,就面上挨了两拳,有点青肿。”
骆宁进了东次间。
骆宥来不及穿鞋,趿鞋撩起门帘,与骆宁正好面对面碰上。
下巴青了一块;眼睛一块尤其严重,青中带紫,还肿了起来,眼睛不太能睁得开。
“……你们退下!”骆宥对樊妈妈等人说。
樊妈妈应是,领了丫鬟退出去。
骆宥有点心虚看向骆宁,“大姐姐你请坐,我给你倒茶。”
“不必忙。王爷昨夜没回府,今早就听闻魏王打了你。”骆宁声音发紧,“跟我说说。”
骆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周淮替我抠的。看着很严重,实则皮外伤。”
骆宁:“……”
他又指了下巴,“这块是魏王打的。”
“仔细告诉我!”
骆宥详细说来。
“姐夫叫我帮忙,挑衅魏王,就说他刁难了你。姐夫还说,魏王总随身携带一块金牌,是早年先帝赏赐给他的,可以免他一罪。
金牌很重要,姐夫叫我抢了就跑。周淮替我勘察,寻到魏王外出的时机,我故意去碰他,抢了他的东西。
他与身边的随从拼了命追。我早有准备,坐骑是雍王府的西域骏马。铆足了劲跑,他们的马根本追不上。
我与周淮提前踩点过了,把魏王引到了一处庄子,那边是司农寺的营房。”骆宥说。
他声音很低,说话也慢。
好像每件事都在掌控之中。
可骆宁知道,计划与真正做成的事,往往会相差很大,这中间需要随机应变。
“司农寺的营房,就是关押官奴婢的地方,是吗?”骆宁问。
京城的官宦门第犯了事,女眷们一般不会杀掉,或发卖官伎,亦或者入军营。
还有一种,官员的罪不算特别大,家里男儿流放也不是很远,女眷就充官奴婢。
官奴婢比官伎、充军营要好一点,她们可以被人买回去,只需要有钱。
这种官奴婢,不可亵玩,由司农寺统一照看,平时需要在官田劳作。若卖不掉,这些官奴婢就一辈子在官田做活。
总之,哪怕是亲王,去司农寺的营房调戏官奴婢,也是要被弹劾的。
“……大姐姐什么都知道!”骆宥眼眸微亮。
“外头都在传,魏王猥亵官奴婢,被你撞见了,还打了你。此事抚司衙门承认了,有了供词。”骆宁说。
骆宥:“这也是姐夫想要的。”
又道,“金牌调包了,还给魏王的是一块假的。他不能靠着金牌免罪。”
骆宁一默。
骆宥告诉她:“姐夫想让魏王去就藩。可他只要提出此事,他与辰王处境就很尴尬。
得想办法,叫太皇太后出面调停。咱们两家闹腾起来,又有魏王亵玩官奴婢的丑闻在前,太皇太后会想办法逼得魏王就藩的。”
骆宁微微颔首:“计划不错。”
骆宥细看她神色,觉得她有些感动,也有点心疼。
“……大姐姐,你不会生气?我们没有提前跟你说。”骆宥道。
骆宁摇摇头:“王爷总说我手段软,我处事的确有点柔。你们为我好,我能明白。”
她无缘无故被魏王夫妻俩刁难,能想到他们是故意,却没想过怎么反将一军,给魏王沉痛一击。
骆宁软的,不是心气,而是实力。
她其实没有太多的人可用,也没有太多的权能使。
不是她不愿,而是她做不到。
事情问完,骆宁看了骆宥的眼角:“真无事吗?请个大夫看看。”
“看过了。周淮下手有轻重,大夫说无大碍,等着消肿。”骆宥说。
骆宁点点头。
她回了雍王府,闭门不出。
半下午,萧怀沣才回府。他昨日深夜回来,歇在外院的,早上又是天未亮出门。
夫妻俩碰面,骆宁先开口:“阿宥把事情告诉我了。”
萧怀沣颔首,递给骆宁一个金元宝。
不大,约莫二两重。
“哪来的?”她问。
萧怀沣:“老四有一块金牌,父皇在世时赏他的,说可免死罪一次。每次看到他那金牌,本王就心烦。昨日阿宥拿到了,连夜叫人融了,做成了金元宝。”
骆宁:“……”
这样说话的他,有些跋扈,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他估计在魏王的这块金牌面前吃过亏。
“……王爷这招不错。”骆宁说。
又道,“王爷,我是闭门不出,还是去母后跟前哭诉?”
“随你。”萧怀沣说,“结果都一样,他必然要去就藩。”
骆宁颔首。
她把金元宝放在钱匣子里,吩咐丫鬟摆饭。
接下来十日,朝臣都在吵这件事。
魏王打了雍王妻弟,只因他猥亵官奴婢被骆宥抓到了把柄。此事可以定案,至少要打魏王二十大板,罚俸半年。
摄政的萧怀沣却不处理。
他只是叫自己的亲信公然辱骂魏王,吵闹此事,却始终没说怎么处置他。
朝臣全是人精,很快就懂了萧怀沣的用意。
萧怀沣是不会主动叫魏王去封地的,因为他自己的封地也不是在京城。
他说了自打脸,留下口舌。
他不说,却又没放过此事,每日都要派人吵闹。
拥护魏王的朝臣们,实力不足,总是被喷得狗血淋头,朝堂比菜市口还热闹。
小皇帝被吓哭了两回。
此事从前朝传到了内廷。
太皇太后叫了萧怀沣与陆丞相去询问。
得知魏王犯了错,太皇太后主动说:“叫他立马就藩。去宗正寺领二十板子,禁足半个月。这半个月足够他收拾。搬离京城,往后无诏不得入京。”
她拟了懿旨。
魏王带着王妃去寿成宫哭诉。
他甚至拿出了金牌,叫太后看着先帝的面子,饶了他这次。
“母后,我是被骆家的孩子算计了。他算计儿臣,您还要帮助怀沣惩罚儿臣吗?”魏王哭得可怜。
太皇太后想到了自己的长子。
长子若不是被老四撺掇服用丹药,也许不会英年早逝。
太皇太后的心更硬了:“抚司衙门不是这样呈报的。你有冤屈,去朝堂上喊。”
魏王只得举着他的金牌,去了早朝上,叫朝臣们免了他这次的罪。
金牌收上来,陆丞相却说重量不对,要查验。
里面裹着的是铁,根本不是先帝赏赐的那块。
第372章 用怀孕做筹码
魏王挨了二十板子。
他到底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宗正寺衙门的大板不敢打得太狠。可也不能做得太假。
魏王没有伤筋动骨,疼却也是很疼,趴在床上起不来。
魏王妃遣下了服侍的人,只她在他跟前伺候。
他大发雷霆。
“……都是你们王家的事,害得本王成了这样!”魏王怒道。
魏王妃不敢说话。
她待魏王气顺了,才说,“王爷,我五叔给您准备的几十万两银子,您真不打算要吗?”
魏王已经拿到了几万两。
他是个骄奢淫逸的王爷,每年供奉完全不够挥霍;父皇留给他的,不及给萧怀沣的万一,他又没能力自己去弄些钱。
除了俸禄、封地的税,他没有其他进项。
其实这些进项已经很多了,只是经不起没节制地挥金如土。
郑家买几万两银子一只的梅瓶,魏王也想买。
钱财对他的诱惑,甚至比权势更大。他眼界一直低。
王堂尧会帮助他翻身,登上皇位,又给了钱,他心动了;魏王便承诺,继位后会替建宁侯府翻案,把王家流放的人都接回来。
王堂尧说服了他,让他相信王氏哪怕倒了,余力也可为他一搏。
魏王与建宁侯府关系一般,饶是他娶了王氏女。建宁侯府有些看不上他。
因他对建宁侯府陌生,又因他们是门阀而敬仰,把王堂尧的吹嘘听了进去。
在福清大长公主府算计骆宁,只是这次计划的一个开头。
王堂尧没告诉他后续如何做,只叫他公然辱骂骆宁,惹得萧怀沣在宴席上与他动手。
可魏王与魏王妃都没想到,骆宁口齿伶俐,反而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福清大长公主的那个孙女又捣乱。
再吵下去,不需要萧怀沣动手,公主府的家丁就会把他们赶出去。
魏王只得与王妃先离开。
王堂尧骂他,说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还要叫他继续找补回来,一定要跟萧怀沣动手,而且是逼得萧怀沣先动手。
魏王也想。
在街上遇到骆宥时,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撞上来,魏王就想叫人打他,激怒骆宁和萧怀沣。
谁知道金牌反而被骆宥抢走。
魏王当时怎么想的?
他想的是:“小门小户的毛贼,没见过好东西,只当这是金子值钱,竟敢抢劫!”
他拼了命去追。
他都没有想太深,更没想过是陷阱。
骆宥将他领去了司农寺的营房。司农寺估计是有萧怀沣的人,一顶“猥亵官奴婢”的帽子就这样给魏王扣上了。
而金牌,也被调包。
魏王回想今日种种,越想越愤怒。
他把茶盏砸在魏王妃身上:“你们要害死本王!”
魏王妃忍着脾气:“王爷,害您的是雍王,是骆家的人。”
不等魏王说什么,继续道,“您想想,是谁换了您的金牌,又是谁故意设陷阱污蔑您?”
魏王眼眸充血。
他恨极了,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王爷,母后叫咱们立马就藩,妾身有个主意,可以拖延到过年。等过完年,说不定母后的气就消了。”魏王妃说。
魏王:“你什么好主意?”
“五叔会弄来药,妾身吃下去就假装有身孕。母后是命咱们尽快离京,可您受了伤。先拖延几日,等太医能诊断出身孕,咱们就哭诉‘宗室子嗣要紧’,留下来过年。
过完年,咱们再计划。您想想,雍王和辰王还没有走,咱们凭什么就要去?”魏王妃说。
魏王看向她:“还有这种药?”
“太医也可以糊弄、收买,再吃下会导致脉滑的药,就可以作假。”魏王妃说。
魏王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后臀还很疼,他已经能安静说话。
“那就这么办!”魏王说。
夫妻俩就如此商议妥,魏王妃出去了,喊了两名侍妾进来服侍魏王,她去了王府的后花园。
萧怀沣的人一直盯着魏王府。
魏王府也有暗卫,稍微靠近就会暴露,故而无法打探到魏王府内部的所有秘密。
萧怀沣却笃定:“王堂尧一定是藏在魏王府。”
看似不太可能,其实最有可能。
骆宁:“这条毒蛇不除,咱们的确难以安宁。王爷,魏王应该不会甘心就藩,还会折腾。”
“不甘心也得滚。”萧怀沣说。
他眉头微微一蹙。
得提前准备,叫魏王的诡计不能得逞。
他正想着,太皇太后派人宣了骆宁进宫。
“你可受了伤?”太皇太后拉了骆宁的手,细细询问。
骆宁:“我无事。”
“你弟弟呢?听说被打得可怜。”太皇太后又问。
骆宁沉默。
她抬眸时,眸色里添了几分不忍:“母后,是我们的事叫您左右为难了吧?”
她没有撒谎,但也没承认。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阿宁,哀家早年就做好了取舍。”
骆宁看着她,倏然发现她头发白得更多了。
太皇太后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
仁宗去世都没多少日子,太皇太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她眼睛里的颓靡,骆宁看得出来。
“母后……”
她话还没说出口,内侍通禀说郑太后来了。
郑玉姮身边跟着小皇帝的乳娘,抱着小皇帝一起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皇帝说想祖母了,特意带了他过来。”郑玉姮笑道,“母后今日好些了吗?”
似才看到骆宁,“弟妹也担心了吧?太医说母后无大碍。”
骆宁焦虑看向太皇太后:“母后怎么了?”
“昨日心慌得很,晚上吃的一点东西吐了。”太皇太后笑道,“顾院判说了无妨,是这几日心绪不佳,积食了。”
怪不得她今日脸色更苍白。
“母后是因为魏王的事,气着了。”郑玉姮对骆宁说,“魏王着实过了分。”
骆宁:“是。不过母后惩罚了他,他应该汲取了教训。”
郑玉姮:“……”
太皇太后一笑,没说什么。
她逗弄着小皇帝,与郑玉姮聊起小皇帝两岁的生辰宴;又说小皇帝至今不会说话,得多安排人陪他等。
半晌后,太皇太后叫郑玉姮带着小皇帝回去,她要歇歇。
“阿宁再陪陪哀家。”太皇太后说。
骆宁道是。
太皇太后留下她,也没再说魏王府的事,只是叮嘱她处处仔细。
“阿宁,心气要稳。”太皇太后说。
凡事都不要急躁。
骆宁应是:“我会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