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从一介书生到天下共主》 第113章 狭路相逢 尉氏县主簿上个月被砍了脑袋,死状凄惨。也不知究竟是哪路匪寇所为,只晓得这群人里似乎还有女人,更有个浑身焦黑如墨的黑厮,手持长棍,力大无穷。 这群匪寇乘船而来,先是闯入县衙大肆抢劫,又胁迫衙役充当苦力,明目张胆地将府库钱粮搬运一空。之后出城抢夺数艘船只,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李邦华率领二百多乡勇,弃船步行,一路奔袭至此。尉氏知县听闻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紧闭城门。好说歹说,李邦华才得以进城,可知县却勒令乡勇驻扎在城外。这倒也算是遵循规矩,客兵一般确实不得入城。 李邦华拿出巡抚的命令,要求尉氏知县赶紧筹备粮草、征集船只,然而却被知县一直拖着不办。 知县诉苦说县里实在没粮,刚征收上来一些秋粮,就被那伙匪寇抢得精光。知县嘴上答应帮忙筹集粮草,可士绅们却一个个哭穷。至于船只,也仅仅征集到两艘小船,大船却没有一人愿意借出。 “这是欺我军纪太好啊!” 李邦华被晾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发作。 这两百多个乡勇,一路从洛水迂回而来,沿途可谓秋毫无犯。在李邦华的严格约束下,他们连百姓的庄稼都不会去踩,借用百姓的稻草铺床,过后也会归还。他们太过安分守己,太过善良,以至于谁都不把他们当回事! “锵!” 这位五十岁的前任兵部尚书,突然拔剑而出,大声喝道:“随我去码头抢船,不要滥杀,每条船杀一人立威!” 乡勇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纷纷跟随李邦华冲向码头。 李邦华分配好杀人名额,指定专人出手杀人。其他乡勇虽不敢违抗,但也变着法子泄愤,一冲上船便一阵拳打脚踢。 抢得船只后,留下部分乡勇看守,李邦华又亲自带兵前往县郊抢夺粮草。 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尉氏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接着又抢了一个地主,为了立威,前后接连斩杀十余人。 李邦华带着粮草登上大船,选了一艘大船作为座舰,站在船头大声喝令:“出发!” 这荒唐的世道,守规矩还真办不成事。 知县站在城楼上,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并非有意拖延,而是实在无粮可征,让他自己掏银子买粮,他又舍不得。 船队顺流而下,一日便抵达天河镇。 这里两岸皆是大山,中间有洛水穿流而过,村镇大多分布在山脚沿河地带。 夜色降临,船队不敢继续前行,因为此段水流湍急,河中还有不少暗礁。 李邦华为了不惊扰此地百姓,没有选择在镇上停靠。而是在稍微下游的地方,将大船抛锚固定,又把小船绑定在大船旁边,派二十个乡勇下船放哨,其余乡勇全部留在船上休息。 李邦华在封丘府威望极高,仅凭自身威望与个人魅力,便让这两百多乡勇对他服服帖帖。 这支杂牌部队,军纪并不比李佑的差多少。 镇外,山中。 一处大宅之内。 “四爷,官兵来了!好几条大船,二十多条小船!” 苏珙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拔剑冷笑:“还敢来送死,招呼弟兄们夜袭。” 苏珙没啥大同思想,但他的做法,却跟李佑颇为相似。 这苏珙先是杀了本镇的地主,抢占地主的宅子住进去,还把地主家的女眷赏赐给手下为妻。就连那黑哥们儿铁奴,也分到一个寡妇。 接着他便开始分田,自己成为大地主,手下的人也都成了小地主,还分田给许多穷人,让他们成为自耕农。 如此一来,他瞬间便在天河镇站稳了脚跟! 此地的地形更是得天独厚,两岸全是临河大山,耕地要么在群山之中,要么在河边一线。若有官兵杀来,众人拔腿就能跑进山里,攻守转换轻松自如。 半夜时分。 李邦华正在船舱中熟睡,突然被喊杀声惊醒,只见岸边亮起无数火把。 在岸边放哨的乡勇,少数被贼寇砍死,少数吓得跳河逃生,也有几个脚快的逃回船上。 乡勇们惊恐万分,纷纷收锚砍索,操船赶紧逃离此地。 黑暗中,一条大船不幸触礁,几条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倾覆。 李邦华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划船回去必须要纤夫,而此地一个纤夫都找不到。 为啥? 因为纤夫都是苏皓的人,而且已经分了土地,偶尔还会客串盗贼去汝阴县抢劫。 “四爷,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乡勇被带到苏皓面前,已然吓得浑身瘫软。 苏珙亲自审问:“谁带的兵?” “李尚书。”乡勇老老实实回答。 “什么东西?尚书?” 苏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过是霸占了一个贫穷村镇,无非就是抢了县衙钱粮,用得着尚书亲自带兵来镇压? 乡勇解释说:“封丘李老爷,李尚书。” 苏珙面色古怪,他曾游学至封丘。当时李邦华罢官在家,被请去书院讲学,苏珙还听过他几个月的课。 也就是说,李邦华是苏珙的老师。 苏珙连忙问道:“李尚书怎会带兵至此?” 乡勇回答道:“浚仪县有贼……有义士,杀地主分田地,闹得动静极大。巡抚正在带兵清剿,李尚书带我们来抄后路。” 苏珙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把李尚书和巡抚都招惹来了。” 说完,一剑将乡勇劈死。 翌日上午,苏珙安排人手,到上下游全天候放哨,一旦发现官兵立即卷铺盖进山。 至于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李邦华,天亮时分清点人数,气得想要杀回去,将天河镇的匪寇一网打尽! 原本二百三十多个乡勇,此时只剩下一百九十多个! 来到黄家镇登陆后,李邦华立即派人探查敌情,自己则带兵在河滩稍作休整。 探子很快回来汇报,说镇内镇外一个人都没有。 李邦华眉头紧皱,他带兵绕了个大圈子,前后耗费二十天,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李邦华沿着台阶而上,来到客栈门口,那里还挂着求购小麦、水稻等粮食的广告牌。 带兵来到镇外,经过几间民房时,李邦华若有所思。 那些民房都是土墙,上面用石灰刷着宣传标语:人人有田耕。 又来到一处民房:人人有房住。 接下来,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标语—— 人人有衣穿。 人人有饭吃。 老人有人送终,孩子有人养活。 寡妇快快改嫁。 不让小孩读书要罚粮。 均田地,等贵贱。 李邦华盘腿坐在田埂上,看着“均田地,等贵贱”直发愣。 李家虽是大族,但李邦华却出身贫寒。 他父子都考中了举人,读书花费了太多钱财。家里的十几亩地根本不够花销,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只能跟父亲结伴,徒步从河南走到长安——他那村里的田亩,都被当地几大家族霸占,即便他考中举人,也无人前来投献土地。 底层农民的艰苦,李邦华再清楚不过,他自己也曾下田劳作过。 突然间,李邦华很想见见李佑,跟那个反贼当面聊聊。他想劝说反贼,天下大同不是这么个搞法,应当努力科举做官,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 放眼望去,冬小麦苗郁郁葱葱,李邦华看得一阵欢喜。 看着看着,李邦华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不准踩坏麦苗!” 一个乡勇说:“先生,这是反贼的麦苗,全部给他们毁了才好。” “放屁!” 李邦华大怒道:“反贼是反贼,庄稼是庄稼,种下去的庄稼哪能毁弃?谁再毁坏麦苗,军法处置!” 乡勇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过迂腐。 但无人胆敢违抗命令,各自跑去民房里,试图搜寻没有带走的财货。 就在李邦华准备撤兵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先生,反贼下山了!” 李邦华怔了怔,随即拔剑大呼:“众儿郎,随我杀贼!” …… 张守义已经带人进山二十多天,村民们都吵着要回去,给进山前种下的冬小麦锄草追肥。 再不回去干活,可是要耽误收成的! 而且天气越来越寒冷,再耽搁下去可能会下雪,到时肯定有人畜被冻死冻伤。 由于官兵已经退去多日,对岸稍微下游的簧坝村,左孝良已经带着村民返回。他安置好村民后,又过河进山,寻找庞春来。 两人一合计,认为官兵应该不会再来,于是武兴镇的全体村民也开始下山。 李邦华派进山里的探子,正好与张守义派下山的探子迎面撞上。 双方探子,只相隔十余步,大眼瞪小眼,吓得各自回去禀报敌情。 “不要慌乱!” 张守义虽然眼神不好,但对地形轮廓却十分清楚。 他立即下令说:“咱们拖家带口,还有粮食和牲畜,肯定跑不过官兵。撤回后面那道山梁,把粮食和物资堵在一起做屏障。快快搜集石块,青壮在前,女人也上,把老弱和牲畜保护好!” 李邦华带着一百九十多乡勇,紧赶慢赶来到山中,迎接他们的是村民们匆忙搭建的简易工事。 麻袋和箩筐里装满了粮食,还有独轮车和其他物资,都被排成御敌的屏障。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都拿起了锄头扁担,还搬来许多石头准备往下砸。 每家被抽调走一个青壮当兵,陈寿郎的宣教队也抽走了一些人,剩下的青壮已经不多,大半都是老弱妇孺。 张守义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敌情,却只能看到一些影子在晃动。 左孝良高举着锄头,呐喊着提振士气:“乡亲们,狗官带兵来了,想把咱们的土地和粮食抢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老弱妇孺齐声高呼,他们虽然心里害怕,但更害怕失去土地和粮食。 而且,此地地形对他们有利,官兵只能正面仰攻。 左孝良又喊:“杀狗官!” “杀狗官,杀狗官!” 村民们越吼越大声,就连几岁的孩童,都跟着一起呐喊,似乎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邦华的脸色极为复杂,他一生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到头来却被皇帝罢官回乡,如今征讨反贼又被骂成狗官。 “叔父,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顶多也就三四百。他们没啥正经兵器,只要咱们士卒奋勇向前,定可一战而下。”李邦华的侄子建言道。 李邦华默然不语。 第一,对方占据地利,且士气旺盛,真的可以一战而下吗? 第二,对方大多是老弱妇孺,将他们全部杀了,真的光彩吗? 思虑良久,李邦华对侄子说:“你去劝降,就说只要他们归顺官府,以往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侄子立即爬坡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几块脑袋大的石头便滚了下来。 第114章 得道者胜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百步两尚书,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 以上几句,说的正是汴州的尉氏县,此地文风昌盛,科举得中人数在河南地区名列前茅。 谷村李氏,一个村皆为李姓。就这短短几十年间,若算上追赠的官职,李氏一族竟出了十一个尚书。 当然,当下实际的尚书数量,仍维持在八个。需待朝廷人才匮乏,僖宗不得不重新启用李邦华时,他的父亲、祖父、曾祖才会被加封或追赠尚书之位。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话用在李邦华身上,再贴切不过。他出身时家道已然中落,祖母过世之际,连一副薄皮棺材都置办不起,只能用禾杆裹着遗体偷偷下葬。 眼见侄子被滚落的石头吓退,李邦华当即思索破敌之策。为报皇恩,为国铲除逆贼,即便面对老弱妇孺,似乎也唯有一战了! 李邦华不敢贸然强攻,他带兵堵住下山的道路,同时派遣士卒探寻其他上山的路径。 敌我双方,就此陷入对峙。 一方不敢轻易退兵,另一方不敢贸然进攻,就这样相互僵持着。 对峙片刻,有乡勇前来禀报:“叔爷,右边两里处,可以绕过山坡攀爬上去,但坡上也有反贼把守。” 奇袭之路受阻,那就只能正面强攻了。“儿郎们,随我杀贼!”李邦华拔剑出鞘,亲自率众冲锋。 张守义见状,立即下令:“投滚石!” 大小不一的石头,顺着山坡不断滚落,陆续有十几个乡勇被砸倒。 可惜此处山势不算陡峭,石头滚落的速度不快。 两个倒霉的乡勇被撞断胫骨,其余的只是被压倒脚面,被撞倒的也很快便爬了起来。 “姊妹们,杀狗官啊!” 小红组织起妇女儿童,抄起拳头大小的土块石块,朝着正在冲锋的乡勇扔去。 这一招,竟比滚石更具杀伤力,砸到身体虽只是疼痛,砸到脑袋却必然头破血流。 就连李邦华本人,堂堂的前任兵部尚书,都不知被哪个村妇砸中头部,前额瞬间鼓起一个大青包。 山口狭窄,村民众多难以全部展开。 见女人和孩子扔石头奏效,后方无法直接参战的村民,纷纷捡起石块土块往下扔。 乡勇们的第一次冲锋,竟被村民用石块硬生生砸退。 三千人一同扔石头,无数小石子在空中乱飞,场面壮观得如同枪林弹雨。 “快捡石头,不要大的,只要小石子!” 小红一声令下,与小翠一起,带着妇女儿童四处捡石子,附近的石子很快便被捡光,有人甚至脱下鞋子往下扔。 李邦华带兵撤回坡下,整个人狼狈不堪。他不但额头肿起大青包,撤退时后脑还被砸中,头发间隐隐渗出血迹。 有几个乡勇,甚至直接被小石子砸晕,费了好大劲才被同伴拖回去。 “赢了,我们赢了!” 村民们大声欢呼,乡勇们却个个愁眉苦脸。 李邦华憋了一肚子火,又深感挫败,他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 正常情况下,村民理应一冲即溃,可如今被击退的却是自己带领的乡勇。 张守义忍不住笑道:“下面那个官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般道理你都不懂?还不快快归降,莫要再助纣为虐。” 见反贼中有读书人,李邦华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李邦华,阁下是何方人士?” 这个名字,让张守义颇为诧异,他拱手说道:“原来是李孟暗,当年有幸在洛阳一见,可叹今朝时移世易。” 洛阳见过? 李邦华仔细回想,如果是在洛阳见过,那应该是他在洛阳任职之时。 他曾大力整顿洛阳军备,一度让洛阳的军队成为河南地区的劲旅。 可眼前此人,似乎没什么印象。 张守义笑道:“李兄不必再费神回想,那年你高居官位,而我不过是个小小幕僚,你自是不会记得我。” “请问阁下是哪位大人的幕僚?”李邦华好奇问道。 “嘿嘿,我可不会说,说了只怕会连累旧主。”张守义笑得颇为得意。 就在此时,南边突然升起狼烟。 李邦华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何事。 张守义却神色古怪,那是他派出的哨兵所放狼烟,这本该在官兵出现时就升起示警。 哨兵共有六人。 两人在李家拐方向的山上,负责探查东边的敌军。 两人在西边的高山上,负责留意绕后的敌人。 两人守在武兴镇的客栈,即便狼烟无法放出,也可徒步进山报信。 然而此刻,所有哨兵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不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李邦华回望狼烟,心中满是忧虑,他的粮草都在船上。因担心兵力不足,李邦华不敢分兵进山,每条船上仅留一名士兵看守,其余皆是尉氏县的船工。 眼见攻山无望,后方又升起狼烟,李邦华突然下令:“全军撤回河边!” “来了还想走?” 张守义猛地拔剑,大喝道:“今日便是拼了一半人命,也要把你李孟暗留下!” “撤!” 李邦华果断命令撤退,亲自率领一百乡勇断后。 张守义爬出临时搭建的屏障,喝道:“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全部上前,拖住这些官兵!” 将近六百青壮,手持农具出阵,这些皆是李佑挑选之后剩下的人员。大多为15- 18岁、45- 50岁的男丁,仅有百余人在18- 45岁之间。 一个浑身带伤的汉子,突然从后方翻山而来,气喘吁吁道:“张先生,昨晚后半夜下雨,把柴草和牛粪都淋湿了,狼烟一时半会儿点不着。黄壮还在那边继续点火,让我先跑回来报信!” 他回头一望,又勉强笑道:“燃了,燃了。” “回头再治你们二人的罪,”张守义笑骂道,“不过误打误撞,此番倒是钓到一条大鱼。” 张守义率领六百青壮,缓缓朝李邦华逼近。但又不敢靠得太近,毕竟这些人未经训练,一旦靠近很可能一触即溃。 越是如此,李邦华心中越慌,干脆下令全体朝着河边狂奔。 张守义担心遭到官兵回马枪袭击,只敢带人远远跟随,他手中实在没有可用之兵。 却说留在客栈的两名哨兵,一人在睡觉,一人负责放哨。 但李邦华顺流而下,来得太过突然,上游又无狼烟示警,导致客栈的哨兵发现时为时已晚。 叫醒睡觉的同伴后,两人本想进山传递消息,可李邦华已在上游河滩靠岸,并且迅速派出乡勇四处探查,把最近的进山之路给截断了。 两名哨兵惊慌之下,一人绕路进山通知张守义,另一人则朝下游的李家拐跑去。 绕路进山的那人,因不知张守义要下山,直到此刻都还未找到大部队。 但跑去李家拐的那个,却见到了黄顺甫。 “黄(副)镇长,快快带人进山,官兵来了!”报信者焦急说道。 黄顺甫问道:“来了多少人?” 报信者回答:“没来得及细数,大概有几百人,还来了许多船只。” “二子,你快去通知村民,收拾家当准备进山,”黄顺甫思索片刻,又说道,“让刘老四他们几个,划渔船去看看情况。” 几条渔船很快抵达武兴镇,朝着岸边的大小船只靠近,与船上的船工们面面相觑。 “反贼来了,快跑啊!” 船工们惊慌失措,下意识便想开船逃离。 “不要乱!” 李邦华在每条船上都留了一名乡勇,皆是他从汴州带来的心腹子弟兵。 这些乡勇足够震慑船工,局面居然迅速稳定下来。 渔民们赶回李家拐报信,说船上官兵不多,黄顺甫当即带着青壮跑去抢船。 眼见来了两百多号反贼,船工们终于支撑不住。不顾乡勇的弹压,纷纷开船朝下游逃窜,一直逃到李家拐下游才停下来。 “官兵来了!” 黄顺甫正在思索如何追击,李邦华突然带兵从山中杀出,吓得他连忙组织村民撤退。 李邦华远远追着黄顺甫,张守义又远远追着李邦华。 李邦华下令回击,张守义立即撤退,双方始终保持着半里地左右的距离。 这仗打得颇为滑稽,一个心虚,一个谨慎,恰似麻杆打狼两头怕。主要是双方兵力都有限,李邦华无法分兵看守船只,此刻船只丢失,心中慌乱不已。 而张守义和黄顺甫,他们带领的村民虽人数众多,却毫无训练,距敌半里地还能听从指挥,若是在平地被官兵靠近,必然瞬间溃散。 多亏了苏珙,昨晚莫名其妙的夜袭,让李邦华损失了四十人,那可是官兵六分之一的兵力。 而且,多数人并非被杀死,而是在黑夜行船时触礁溺水而亡。 否则的话,李邦华留下四十乡勇守船,又怎会惧怕村民偷袭船只? 折腾许久,李邦华总算在下游找到了自己的船只,粮草也得以保全。 “唉,还是没能留住他。”张守义只能无奈叹息。村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离去,追击是不敢的,短兵相接他们必败无疑。 李邦华同样郁闷至极,他本是绕后突袭,结果贼寇早有防备。更让他无语的是,节度使解学龙的主力究竟去了哪里? 当初约定好,即便突袭失败,也可前后夹击。 如今队友不见踪影,自己不足两百的兵力还怎么夹击?不被夹击就谢天谢地了! 武兴镇、李家拐,还有对岸的簧坝村,到处都有贼众出没,甚至河面上都有渔船远远跟着。 李邦华只能选择攻打其中一路,还得分兵看守船只粮草,这仗根本没法打。 无奈之下,李邦华只好选择坐船撤离,一直撤到永阳镇才敢靠岸。上岸一打听,才得知解学龙早已撤军。 李邦华只能仰天长叹,又乘船前往三江口,终于获知了更为详细的军情:宣武军节度使李勉先是率军沿着洛水前往安福县,击破上万贼寇之后,又乘船回援府城,因为府城已被贼寇攻占。 汴州府城失陷? 李邦华整个人都懵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府城怎会被反贼轻易得手。 更荒诞的还在后头。 李邦华乘船前往府城,打算与李勉汇合,路过石山镇时又得到消息——河南道节度使大军,全军覆没! 东都洛阳沦陷黄巢贼手!!! 第115章 扩军整编 汴州府城,在这乱世之中,并非适宜练兵之地。此地太过繁华,即便是质朴的农民出身的士卒,也渐渐被城里的欲望所腐蚀。 李佑一口气斩了五个兵,其中一个是武兴镇跟随他已久的老兵,一个是途中招募的士卒,另外三个则是在府城新招募的新兵。 原本想着让老兵带新兵,派他们去城南维持秩序。 谁料三个出身游民的新兵,向老兵诉说自身悲惨遭遇,竟把两个老兵听得义愤填膺。五人擅自离开巡逻区域,闯入一户奸商之家,将奸商全家男丁杀害,又在新兵的蛊惑下,对家中妇人进行奸淫,随后还洗劫财物私自藏匿。他们违反的军令太多,谁也保不住他们。 “行刑!” 城南码头,五个士兵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等待被砍头。 无数府城居民前来围观,飞溅的鲜血,滚落的人头,胆小者吓得惊叫,胆大者却看得兴奋。 李佑大声说道:“这五人,不遵军令,擅离职守,淫杀抢劫,今日正法示众!” “好!” 一些民众开始喝彩,想来他们此前受过李佑士兵的欺负。 “押上来!” 李佑一声令下,又有十余人被带到码头。 李佑对围观者说道:“这些人,有的吃饭不给钱,有的低价强买货品,当罚军棍!” 本来按照李佑的想法,打算取消军棍等肉刑,改为关禁闭、罚跑步等惩处方式。可他渐渐发现,不打军棍难以服众,只能又恢复了一些肉刑。 “啪啪啪啪啪!” 行刑者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几十军棍下去,能把人当场打死打残。 即便如此,被打板子的士兵,也有不少人扛不住。疼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当着几千人脱裤子打屁股,实在是颜面尽失。 惩治完毕,李佑随即对军队进行整编,同时颁布更为详细的军法。 如今共有将近四千人,依照本朝军制,重新进行拣选编练。 五人编为一伍,二伍为一什,三什组成一队,三队合成一哨,五哨编为一总,五总构成一营。李佑自领全军,担任都指挥使。 苏如鹤为营副兼都头,协助李佑统领全军,并亲率中军500人。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皆任校尉,各领500人。 李显贵,担任军法官,领军法队50人。 陈寿郎,担任宣教官,领宣教团120人,其中包含妓女、龟公和戏子。 又挑选家奴、军户出身之人,组建李佑的亲兵“奴儿军”,暂时只有92人。张铁牛为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旗帜为白布之上血书“奴”字。 剩下几百人,编为辎重队,由萧焕负责后勤事务。 另外,苏爽实际督管钱粮,黄顺德担任主簿(李佑的军中秘书)。 每哨(约100人)必定配备一名宣教官,负责宣传大同思想,给士卒讲解军法纪律,还要关心普通士卒的生活。但是,不得干预军官指挥作战! 除了执勤部队之外,其余全部退回城内操练,节度使署和城守营被划为练兵场。 操练数日,新兵勉强能够列阵,可惜只要稍微移动就会阵脚大乱。 李佑为何不抢夺城外大户的钱粮? 因为整个汴州,各县陆续输送的秋粮,粮食都存放在西城仓库,银子全在节度使内院。这些钱粮,要到明年二月,才起运送往长安,如今全便宜了李佑。 军饷给足,饭菜管饱,即便操练辛苦,军法严厉,士卒们依旧充满干劲。 每当休息时间,各哨的宣教官,就开始对士卒嘘寒问暖。拉近关系之后,宣教官们便宣讲军法,宣讲各种通俗化的大同思想。 其实,这些宣教官自己也有些迷糊。 士卒训练时,他们就听陈寿郎讲课。士卒休息时,他们现学现卖,把刚领会的道理讲给士兵听。 有时,宣教官甚至会被士兵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带着疑问跑去请教陈寿郎,逗得各哨士兵哈哈大笑。 就在新兵训练步入正轨之时,李佑突然接到消息,河南道宣武军节度使李勉带兵前来。 李佑立即停止训练,命令士卒布防,并召集校尉(相当于把总)以上军官开会。 苏如鹤如今独领500中军,还协助李佑统领全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拍着桌子说:“就该坚守府城,咱们现在3000多人,差一点点就4000人了。有兵有粮,还怕那什么节度使?” 萧焕说道:“在下认为,应该弃城而走,把府城留给那些宦官。宦官为了推脱罪责,必定会弹劾节度使,朝廷自会帮咱们将那节度使罢官。如今那些官兵,其实都是临时募集的乡勇。一旦节度使被罢官,那些乡勇自然就散去了。能够智取,就没必要硬拼。咱们看似有将近4000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新兵,连军阵都还没操练好。” 此言一出,大部分军官表示认同。 不管承不承认,这些出身底层的农民兵,内心深处都隐藏着对官府的恐惧。 他们惧怕节度使,惧怕官兵,能不打最好就不打。 见众人都不说话,似乎被萧焕说服了,苏如鹤愤怒道:“你们这些胆小鬼,见了官兵就吓得缩头缩脑,还造什么反?都回家种地去吧!” 包括陈寿郎在内,众人都忍不住低下头,他们确实害怕,朝廷来的官越大,他们心里就越畏惧。 张铁牛附和道:“打,就是要打,老子可不怕。” 陈寿郎出声道:“我觉得吧,萧队长(辎重队)说的有道理。既然朝廷会收拾节度使,那些乡勇自动就散了,那咱们还去拼什么?” 苏如鹤冷笑:“那今后也别打仗了,就等着皇帝帮咱吧,最好自己把皇位让出来。” 众人不语,都望向李佑。 李佑微笑道:“萧队长之计,确实是上上之策。萧队长智谋过人,乃我军之张良、诸葛也。” 萧焕心里颇为受用,但并未表现出来,表情平静地接受众人的目光。 李佑猛地站起身:“苏都头话糙理不糙,他看似莽撞,却道出了我军的致命弱点。你们都在害怕,都不敢直面节度使!一个节度使而已,只带几千乡勇,与咱们兵力相当,咱们还有府城作为依托,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少数几个,其余军官全部低头,不敢直视李佑的目光。 “本来,我听了萧队长之计,打算快速撤出府城,”李佑拍着桌子道,“但现在嘛,我决定不走了,老子要练练你们的胆气!给我坚守城池!” “好!” 苏如鹤大喜。 “都指挥使(都头别称),”萧焕连忙说道,“都指挥使请三思,莫要争一时之气。” 李佑摇头道:“萧队长,你不懂。有些时候,上上之策,未必就是最佳选择。咱们是在造反,必须打出军威,否则眼前这些军官,不知何时才能真正直面官兵!” 萧焕着急道:“军威可以慢慢打出来,今后还怕没仗打吗?” “此时退缩,今后就不退缩?”李佑语气坚决道,“眼下屋内这些军官,城内那些士卒,都是咱们造反的根基。根基不牢固,今后如何发展壮大?打,必须打。打得咱们的根基自信起来,打得河南官府闻风丧胆。” “这……”萧焕欲言又止。 李佑说道:“萧队长,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喜欢取巧。可有些时候,咱们不能取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萧焕叹息一声,问道:“都指挥使打算怎么打?” 李佑笑道:“咱们占据坚城,粮草充足,汴州今年征收的秋粮,除了被解学龙带走的,大部分都在咱们手里。那还怕什么?着急的该是李勉,他丢了府城,不敢拖延。一来害怕朝廷问罪,二来征借的船队要还给绅商,三来拖下去他就得为粮草发愁。” “确实如此。”萧焕不得不承认,真正着急的确实是解学龙。 …… 李勉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汴州府城,那时南方人口稀少,城池以军事防御为主,城高池深但面积不大。而且,除了靠着黄河的城门,其他城门都建有瓮城。每座城楼还有箭塔,甚至还有几座炮塔——李佑军中暂无炮手和弓箭手。 三千多反贼,只要粮草充足,占据这种类似城堡的城池,几千官兵打十年都别想打下来。 甚至不用花费太多力气维持治安,因为80%以上的居民,都聚居在城外各街市。 李勉也就欺负李佑没有水军,城外的大型商船都跑光了,李佑只抢到几艘大船。李勉用船只封锁府城,自己屯兵在河中小岛上,开始征集役工打造攻城器械。 然后他发现,铁匠和木匠奇缺,都被李佑弄进城里打造兵器去了。 那就只能去周边乡镇征召! 工匠和百姓苦不堪言,心中充满怨恨,他们没被反贼欺负,反而遭到官府的压迫。 官府征召役工是不给钱的,都属于徭役性质,还得自带干粮和工具。而且,解学龙暂时断了后勤,正在派船去其他州府征粮,目前也没有多余钱粮支付给役工。 役工们满腔怒火,干活自然消极怠工,攻城器械的制造速度十分缓慢。 李勉心中焦急,只能不断催促,下面的官吏跟着催工,毒打喝骂如同家常便饭。 被征召商船的士绅商贾,则催着李勉赶紧归还船只,他们还要跑船去别处做生意,多耽搁一天都在损失钱财。 宦官的弹劾奏疏,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 这些士绅商贾也不容小觑,因为河南的进士众多,在朝中做官的也不少。他们纷纷动用关系,弹劾奏章如雪花般飘往长安。 为了剿灭反贼,李勉征粮征役,也让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 这位李节度使,已经把宦官、士绅、商人、百姓全部得罪! 不论能否夺回府城,他的仕途都已经彻底断送了。 第116章 种田吃饭 “节度使,拆屋吧。”李宗学劝道。 李勉满脸愁苦:“反贼都没拆屋,我这节度使却要拆屋,我这当的算什么官?” 一般来说,守城部队为了让攻城方难以获取制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同时防止攻城方设伏,会主动拆掉城外民居,甚至把城墙附近的树林也烧掉。但李佑守城,偏偏不拆屋,就是要留给李勉难题! 汴州已多年无战事,就连城墙根下,都有许多私自搭建的民居。李勉若想攻城,必须拆掉这些屋子,否则李佑往下扔火把,一烧就是一大片,攻防战就会变成火海炼狱。而且拆屋之后,木料可用于打造攻城器械。 可李勉真敢拆毁民居吗? 李宗学说道:“节度使,知府、知县已死,他们那是殉城殉国。府城失陷,朝廷问罪,节度使首当其冲。镇守太监也是大罪,可太监远在洛阳,没有参与此次战事。太监为了推脱罪责,必定把过错都推到节度使头上。若不赶快收复府城,罢官下狱都是轻的!” 节度使幕僚原本有好几个,如今全跑了,只剩一个李宗学。包括前些日子投奔的左孝成,得知府城失陷,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等等,再等等。”李勉进退两难,他实在不敢拆毁民居。 城内城外,就此陷入对峙。 李佑在守城的同时,还抽空轮训新兵,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抽调500士卒进行操练。 而李勉那边,若不是屯兵在河中小岛,四面环水,估计乡勇早就跑完了。 这次是决战,而非遭遇战,急不得,双方都在耐心准备。 李佑忙着训练新兵,李勉同样在练兵。这位节度使,一边派人到隔壁州府征粮,一边请求士绅征募乡勇,因为他手里这点兵力根本不可能破城。 转眼又过两日。 刚征募的数百乡勇,还没走到江边就哗变了,半夜打晕军官后直接跑路。 紧接着,李勉的战船也跑了两艘,岛上的乡勇开始跳江逃跑。他们知道攻城无望,不愿跟着节度使送死,两三天时间就减员八分之一。 面对如此困境,李勉居然还沉得住气,派遣心腹严防士兵逃亡。同时,给士卒加餐,对表现良好的士卒予以奖赏。 逃兵依然存在,但总算遏制住了势头。 李勉此时还心存幻想,他跟河南道观察使何应瑞关系不错。之前能顺利募兵去颍上,就有何应瑞的帮忙,希望这次也能得到增兵增粮。 然而,他刚写信派人送出去,就突然收到何应瑞的密信。 信中只有十个字:阉竖谤谗,望君好自为之。 李勉放下密信,面如死灰,一切都完了。这封信表面上是说,太监要进谗言告状,让李勉早做准备。潜台词却是,你这次死定了,我没办法帮你。 如今僖宗在位,朝廷催税不断,唯独河南一省,敢违抗皇命年年压征。 什么是压征? 就是地方出现各种灾害,今年的赋税,压到明年来收。 关中、河东闹得那般凄惨,观察使都不敢年年压征,偏偏富庶的河南却敢! 何应瑞作为河南道观察使,已经被僖宗多次批评。不是他胆子大,也不是他贪得无厌,而是河南的赋税根本收不齐。土地大多被士绅霸占,小地主和自耕农寥寥无几,这让官府怎么征收田赋? 整个大唐,也就河南连年赋税征不齐,直到现在,僖宗都以为河南连年大灾…… 何应瑞没法给李勉增兵,他得抠出每一分钱粮,乖乖给皇帝送去。能送多少是多少,反正交不齐的,僖宗皇帝也早就习惯了。 “唉,撤兵吧。”李宗学说道。 李勉苦着脸说:“反贼就在府城,我怎么可能撤兵?一旦撤兵,怕是要被问斩!” 李宗学反问:“就这么干看着?” “只能如此,”李勉叹息道,“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必须留在岛上,若是离开便是弃城逃遁。” 李佑啥都不做,只是据城而守,李勉就已经穷途末路。 谁让他出兵剿贼呢?李勉若不做正事,老老实实留在洛阳,汴州失陷也不用他背大锅。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谁做事,谁倒霉! 站在小岛岸边,李勉望着对面的府城,整个人已经心如死灰。 他攻不得,也走不得,只能干瞪眼。 整个河南,没人愿意帮他,他在独自对抗反贼。 本该是李佑这反贼被围剿,可世事无常,却好似节度使被围剿,李勉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宗学来到李勉身边:“节度使,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必败无疑,也得寻机攻城,否则咱们的乡勇,自己就要跑光了。” “慕宗,你说这大唐究竟怎么了?”李勉仰望苍天。 李宗学默然。 李勉指着城南码头方向:“就因为反贼不再劫掠,城外那些士绅商贾,便如平常无事一般。他们非但不帮我剿贼,反而责怪我挑起战事。到底是我是贼,还是那夺了府城的李佑是贼?” 李宗学说道:“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只不过在观望而已。” “观望?”李勉冷笑。 “是啊,他们在观望,”李宗学说道,“现在李佑势大,随时可以出城杀人,他们朝不保夕,自然埋怨节度使多事。若节度使手里的士卒,不止几千乌合之众,而是一万朝廷精锐。那么就是节度使势大,节度使掌握生杀大权,他们自会帮着节度使杀贼。” 李勉摇头苦笑,意兴阑珊道:“慕宗啊,还是你看得透彻,人心便是如此。朝廷如此,地方亦如此。” 李宗学低声说:“也是朝廷失了威严,偌大一个河南,连几百正兵都凑不齐。否则怎容那小小反贼闹腾?” 李勉突然按住剑柄,正色道:“慕宗,我若死了,你便去投贼吧。” “节度使何出此言?”李宗学没听明白。 李勉说道:“大唐没救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以死报君王。可西北的叛军,东北的边患,皆无再造乾坤之能。各地反贼,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有眼前的李佑,占据府城之后,却能约束部下,让汴州城外繁荣依旧。大唐江山若是倾覆,成事者必为此人!” 李宗学连连摇头:“我一个举人,怎能从贼?” “随你吧,”李勉懒得再谈此事,只说道,“明日拆毁城外民房,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十日之内必须强行攻城。” 李勉已经心怀死志,他这不是攻城,而是去撞城墙送死! 年年压征,不照额上交赋税,河南在全国是独一份。 节度使不能公然开府建牙,不能合法征募标兵,河南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换去别的道做节度使,李勉哪会如此憋屈?他至少能编练2000节度使标兵,是有正式军队编制那种,地方官府必须老老实实给钱给粮! 翌日,李勉派出乡勇,大规模拆除城外民居。 士绅百姓惊怒交加,反贼来了都有屋住,节度使居然拆他们的屋? “大胆贪官,竟敢骚扰吾之子民!” 李佑站在城楼上,愤怒大喊道:“如鹤,快快带兵出城,保护百姓的房屋财产!” “好嘞!” 苏如鹤心里乐开了花,当即带着五百士卒,出城杀向那些拆屋的官兵。 官兵吓得转身就跑,苏如鹤一阵追杀。 李佑又下令:“大山,快出城帮百姓修房子!” 江大山乐呵呵出发,竟然真的带上士兵,带上一些木匠,跑去帮助百姓修缮房屋。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底层百姓,齐声跪地高呼,对着城楼上的李佑连连磕头。 萧焕见状,哭笑不得。究竟,谁是官,谁是贼? 欧阳蒸也在城上,而且不再被捆绑,当然他也没从贼。这货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朝着小岛的方向,破口大骂道:“李贼,你枉为朝廷命官,竟然不如一个反贼!” 李勉也气炸了,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 “随我上岸杀贼!” 李佑前后派出一千士卒出城,李勉立即抓住机会,他就怕李佑躲在城里不出来。 “吹号!” 李佑命令司号手,用号角吹响集结号。 他自领千余士卒守城,其余全部放出城去,要跟官兵堂堂正正决战。 李勉怕李佑躲在城里,李佑还怕李勉躲在小岛上呢。 双方似乎达成某种默契,集体朝着城北聚兵,不愿在城南繁华之地开战。 李勉的兵力……呃,不好算。 因为从岛上开船过来,眨眼间的短短距离,竟然又跑了一艘船。 特别是征来的民夫,眼见真要打仗了,不顾河水寒冷,纷纷跳入江中逃遁。 还有许多军中文吏,不愿跟着节度使上岸,躲进岛上的书院不肯露面。 双方列阵。 起义军三千人,由苏如鹤统领。 官兵将近三千,由李勉统领。 双方都没有远程部队,纯以步兵进行交战,而且都采用简化版的唐军战阵。 战斗即将开始,混在军中的宣教官,不断做着战前动员:“杀了狗官,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咱们要是败了,咱们的田,就要被官府抢走!新兵弟兄们,打赢这一场,李先生就带着大家去分田!” 李勉也喊:“儿郎们,忠君报国,保卫桑梓,随我杀灭这些反贼!” “咚咚咚咚咚!” 战鼓敲响,双方缓慢进兵。 双方中军皆未动,派出三哨人马对战,左右两哨前进待命。 更扯淡的是,两边都不敢走太快,一旦加速就阵型混乱,全都是乌合之众。 还没接战,就各自有士卒逃跑。 李勉立即派出督战队,斩杀临阵脱逃的乡勇。起义军这边,却是执法队拿着棍棒阻拦,宣教团疯狂大喊:“老表,逃了就没田耕,逃了就过苦日子!咱们要种田吃饭啊!” 宣教官们不断呐喊,追在逃兵身边喊。 喊着喊着,逃跑士卒陆续返回,哇哇大叫着重新冲锋:“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集体高呼,犹如神灵附体,完全不顾生死地往前冲。 除了武兴镇的八百老兵,其余新兵阵型全部混乱。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反正往前冲就是,已然忘了训练时掌握的技能。 军户出身的吴勇,已经被查出底细,但李佑没有驱逐他。 吴勇因为多番立功,此刻已然升为什长。 家里的老娘,可以让兄弟先照看。他要跟着李先生,一起去乡下分田,若是遇到寡妇,说不定还能讨老婆。 吴勇做梦都想有自己的田,做梦都想讨个媳妇。 “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吴勇提枪往前冲,他忘了指挥自己的十人队,他的队员也不会听什长指挥。 反正,冲就完事儿! 吴勇甚至冲出军阵,跑到盾牌兵前面,不要命地闯入敌方阵中,嘴里只反复大叫:“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战斗迅速分出胜负,起义军不怕死,乡勇却个个惜命。这些乡勇,绝大部分是良家子,他们家里有田,不愁吃穿用度,哪愿意跟泥腿子拼命? 李勉的督战队挡不住,这位节度使只能亲自压阵,带着中军士卒冲锋:“杀贼报国,保卫桑梓!”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喊得更大声,就连老兵都失去理智,渐渐失去应有的阵型。 当然,也不用再保持阵型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在战场响起,起义军彻底狂热起来,就连苏如鹤的中军也一起冲锋。李勉的乡勇,已经全线崩溃。 李勉本来想率领中军压住阵脚,此刻反被溃兵给冲散。他双目通红,突然拔剑横颈,转身望着西方自语:“陛下,臣不负君,君可负臣乎?” 本该在别处殉国的李勉,提前在汴州城外自刎。 得知李勉兵败自杀,远在小岛上的幕僚李宗学,也毅然跳进黄河自杀。他不是殉国,而是追随恩主,朝廷对他没有情义可言。 第117章 逮到个野生尚书 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李佑叹息道:“葬了吧。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请厚葬!” 欧阳蒸突然拱手,说道:“忠臣义士,不可怠慢,我来为他们写墓志铭。” 李佑冷笑:“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萧焕也忍不住说:“都指挥使心怀天下,此等忠臣义士,按理当厚葬之。” “若给他们厚葬,”李佑指着李勉、李宗学的尸身,又指向远处起义军的遗体,“我的兵要不要全都厚葬,泥腿子就比做官的卑贱吗?我说葬了他们,是以死者为大,我干不出曝尸荒野的事儿!” 萧焕欲言又止,他已慢慢摸清李佑的行事风格,知道这个时候劝谏是没用的。 李佑吩咐道:“给他们买普通棺材,正正经经立块碑。至于有谁看不惯,就自己出钱寻风水,为这两位迁坟换碑,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我来出钱!”欧阳蒸当即说道。 “随你。” 李佑说完就走开,来到自己的士兵遗体前。 几千人规模的大仗,起义军伤亡过百,但阵亡者只有六人,重伤者十余人,剩下的全是轻伤。 李佑宣布道:“死者烧成骨灰,带回去好生安葬。明日挥师去打永阳镇,把那里的萧氏宗祠改为英魂殿,今后战死之将士皆入英魂殿供奉。” 火葬在本朝虽不是主流,但也不会遭到排斥,官员和商贾在异地死亡,可以烧成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萧焕的面色有些古怪,虽然他老家不在永阳镇,可那里的萧氏也算跟他同宗。 在这汴州城,姓刘的最多,姓王的第二,姓李的第三,姓萧的第四。 “你有意见?”李佑笑问。 萧焕莞尔道:“都指挥使说笑了,我能有甚意见?便留着萧氏宗祠,我这辈子也进不去。” 李佑又对其他士卒说:“此番重伤残疾者,皆入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阵亡而无子嗣者,今后若遇孤儿,可在济养院抚育成人,改名换姓给他们传香火,土地就分给他们的义子!” 此言一出,将士膺服。 萧焕更是暗暗叫绝,赞叹李佑收买人心的手段。 活着可以分地,残疾有人照料,死了配享庙殿,无子还能传香火……这套搞下来,何愁将士不用命? 欧阳蒸则死盯着李佑,心中直呼:此乱世之妖孽! “你叫刘勇是吧?”李佑走到一个受伤士兵面前。 刘勇露出憨厚笑容:“回都指挥使,我是刘勇。” 李佑拍打其肩膀,勉励道:“今后好生带兵,不要一味乱冲。这次先授田,继续当什长,下次立功再升官。记住,要学着写字,以后校尉以上必须识字三百!” “多谢都指挥使老爷赏田!”刘勇下意识要跪。 李佑呵斥道:“起来,军中不得跪拜!” 刘勇连忙站起行礼,单臂横于胸前,这是李佑发明的军礼。 本朝的军礼,颇为繁杂,大概分为几种:直接跪拜,拱手作揖,双膝跪地拱手,单膝跪地拱手。具体怎么行礼,要看彼此的军职,还要看是否身穿甲胄。若是身穿甲胄,不太方便跪下,一般单膝跪地,或者站着拱手。反正挺混乱的,李佑看着别扭,全部改为单臂横于胸前。 李佑又走到一个士卒面前:“你叫王扁担?” “诶,我是王扁担。”这货非常高兴,没想到李先生还记得他。 李佑勉励道:“你是在白沙镇投的军,咱们的地盘,暂时到不了白沙镇,但总有一天能杀回去!” 王扁担听得激动,连忙站直了行军礼。 眼见李佑缓缓走过,叫出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名字,欧阳蒸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这个反贼头子,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李佑突然转身:“萧队长,你负责后勤辎重,这两天可有得忙了。征缴的战船都带回去,正好可以运兵运粮。” “要不要出钱赎买?”萧焕问道。 “向谁赎买?”李佑笑着反问,“那些船只,都是咱们缴获的军资。哪个敢来讨要,就让他们找李节度使,若是自己不敢上路,就送他们去见李节度使!” 萧焕拱手说:“卑职明白!” 李佑纠正道:“不要自称卑职,我军中没有卑下之人。” 萧焕立即站直,大声喊道:“明白!” 萧焕、苏爽、黄顺德等人,累得就跟灰孙子一样,统计安排各种后勤物资,连续两天搞得昏天暗地。 离开之前,李佑把张寅叫来,这死太监的腿还没好。 “恭喜张镇抚,你要收复汴州府城了。”李佑笑着说。 张寅坐在板凳上,点头哈腰道:“一切都仰仗李先生,今后我就是李先生的一条狗。” “别扯这些没用的,这话你自己信吗?”李佑递过去一封信,“帮我转交给河南镇守太监。” “一定转交,一定转交。”张寅连连说道。 按照萧焕的意思,是要重金贿赂河南镇守太监,他还代笔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密信。 李佑直接把信改了,内容通俗易懂:你做你的太监,我做我的反贼,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派兵来汴州城,我必兵锋所至。我已撤出汴州府城,算是送你大礼,收不收自己掂量。 看完李佑改过的密信,萧焕哭笑不得。 但又必须承认,威胁可能比贿赂更管用! 此时此刻,李佑开门见山道:“张镇守,咱们划个地盘如何?” 张寅问道:“怎么划地盘?” “宣化乡、永福乡、东都乡、田心乡,这四个乡归我管辖,”李佑笑着说,“官府别来这四个乡征收赋税,我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攻打府城。” 汴州城一共八个乡,李佑直接划走一半! 张寅眼珠子乱转,推脱道:“这我做不了主,是汴州知县的事情。” 李佑很好说话:“我也不为难张镇守,你可以转告新任知县。新任知县若不愿意,杀了重新换一个便是。” “呵呵,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张寅听得心惊肉跳。 李佑说道:“我明日就走,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再会!”张寅连忙赔笑应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李佑。 广明元年,十一月中旬。 汴州分守太监张寅,募集乡兵英勇拼杀,终于把反贼李佑赶出府城! 当然,还有河南镇守太监的功劳。 至于其他官员,都算壮烈殉国,包括节度使李勉在内。 死者为大嘛,若太监咬着李勉不放,朝中大臣可不会善罢甘休,那必然是要激起众怒的。 李佑带兵离开府城之前,又有上千人拖家带口,愿意跟着反贼一起走。李佑照单全收,并承诺都可以分田,反正他现在不缺土地。 宣化乡流贼到处跑,还把永福乡裹挟走一大批,空出大片的无主之地,正好缺人口安置耕种。 分田政策已经调整,年满十二岁者,无论男女,每人可分到三亩地(以中等田为标准)。 如果还想分田,就得立功。不必是立下军功,文职人员也能算功分,普通村民为官方办事也有功分。 这种搞法不能长久,今后肯定无地可分,但现阶段非常适合。 而且,个人分田数量有上限,超过额度就奖励其他东西,比如钱财、粮食、官职等等。 李佑的船队刚从黄河进入汴水,迎面就撞上李邦华的座船。 “抢船,抓人!”李佑立即下令。 萧焕问道:“都指挥使不是说过,不抢劫商船吗?” 李佑笑道:“那是屁的商船,吃水恁浅也不怕亏本?” 却是李邦华听说李勉全军覆没,便让乡勇原地解散。因为那些乡勇,本就是在附近招募的,李邦华自带的子弟兵只有三十多人。 如今,李邦华的子弟兵尚存二十多人,全都乘坐一条大船回家,而且拔掉旗帜伪装成商船。 李尚书确实有大才,可他忘了商船的吃水线,他应该弄一些石头压舱的。 李佑在颍上管仲镇混了好几年,来往商船见过无数,吃水这么浅的商船,肯定要亏到姥姥家。 太可疑了! 李邦华被团团围住,他也能屈能伸,卑躬屈膝道:“这位军爷,老朽是从永新县来的客商,准备前往汴州去进货。” 李佑带着士卒登船,问道:“你做什么生意的?” “买卖一些纸品。”李邦华对各种纸类非常熟悉,毕竟他是文人嘛。 李佑质问道:“你就空船去买货?” 李邦华顿时醒悟,自己这是露馅了。其实也不算空船,船舱里还有几石粮食。 “抓起来!”李佑下令。 李邦华身上没带兵器,子弟兵也藏在船舱,身边只有两个子侄辈,一瞬间就被起义军擒获。 李佑笑道:“说吧,你是什么来历?” 李邦华闭口不言。 萧焕颇为兴奋地上船:“都指挥使,这位是前任兵部尚书李孟暗先生。”说完,萧焕恭敬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等死,他都懒得痛骂反贼。 李佑对李邦华不甚了解,问道:“此人如何?” 萧焕回答:“国之干才,社稷之臣。” “那就跟我回去吧,”李佑笑着说,“把船上的其他人放掉,让他们回家报信,就说李先生被我请去做客了。” 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莫名其妙。 第118章 软弱的地主阶级 永阳镇的地主,实在是颇为奇特! 周边村镇佃户自发造反之际,这里的地主便着手编练乡勇。听闻李勉要剿匪,他们即刻将乡勇送去。 如今,李勉战败,李佑必然夺取永阳镇。 只因这里乃是汴州城的南大门,李佑若以永阳镇为统治核心,便可西控永新县、北出安福县、南扼泰和县、向东直逼汴州城! 稍有头脑的地主,都清楚李佑会来永阳镇,然而只有少数人收拾家当逃离。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坐等,也不知他们在期待什么。是等着被杀后土地被分,还是盼着李佑心怀仁慈? “老爷,反贼下船了!” “再探!” 萧万全浑身颤抖,在书房里坐立不安,深深的恐惧笼罩着他。 “老爷,有一股反贼,朝咱们村子来了!” “什么?” 萧万全双腿发软,让家奴搀扶着自己出门,又传令将全家老小召集起来。 当李佑亲自带兵来到萧家时,眼前已跪了一地人。 李佑并未理会这些人,而是抬头望向“状元祠”。 这座祠堂甚是有趣,正门与侧门,修得仿若三道牌坊。牌匾众多,所写内容令人咋舌:状元、榜眼、翰林、会元、解元、会魁、经魁、大司马、大司寇、大中丞、学政……皆是萧家祖宗考取的荣耀,或是祖宗曾任的官职。 瞻仰了一阵状元祠,李佑终于笑着开口:“你们这是打算归附于我啊?” 萧万全跪地叩首,旋即跪直身子拱手道:“李先生心系万民、广施德政,更听闻先生占据府城后,约束部众秋毫无犯。此乃真正的义师,怎能称作贼寇?老朽虽愚钝,却也知晓人心向背,今日不过是投奔明主罢了。” “哈哈哈哈哈!” 李佑被这老头儿逗乐了,问道:“你可知我如何施政?” “略有所闻。”萧万全心中忐忑。 这老头儿尚存幻想,觉得李佑杀地主分田,只是前期聚拢人心之举。如今打败节度使,势力大增,多半会与本地士绅大族交好。李佑问道:“萧家的田,可愿献出?” 此言一出,萧万全顿感绝望,幻想破灭。 可他又无法离开此地,这里有萧氏宗祠、萧氏祖宅、状元祠,还有萧氏的大量土地。离开之后,萧氏还能算作萧氏吗? 但若是不配合反贼,萧氏恐有灭族之祸! 左思右想,萧万全磕头道:“萧氏愿献出族中田产,世世代代为李先生效命!” “田产全部献出?”李佑追问。 “全部献出!”萧万全硬着头皮说道。 这倒让李佑有些犯难了,他反倒希望萧家奋起反抗。 “哈哈哈哈哈!” 李佑突然开怀大笑,亲手将萧万全扶起,安慰道:“老先生深明大义,我又怎会不近人情。这样吧,萧氏全族,十二岁以上丁口,不论男女老幼,每人皆可留二十亩地。” 每人仅留二十亩? 萧万全欲哭无泪,却硬生生挤出笑容拍马屁:“李先生真是仁义,老朽感激涕零。” 李佑又道:“萧氏必须分家析产,不算孩童,一户最多十口人。” 萧万全几近昏厥,恨不得咬死李佑。 一旦分家,人心便散,他的号召力也将荡然无存。 李佑问道:“老先生不同意吗?” “愿意,老朽愿意!”萧万全连忙应道。 李佑继续说道:“萧氏家奴,必须全部释放。愿意分地的,我给他们分地。愿意继续留下的,全部改为佣工契约,今后切不可随意打骂佣工。” 萧万全已无话可说,若能分田,又有几个家奴愿意留下? 李佑笑道:“我手中缺人才,萧氏可推荐子弟出来做事。” 萧万全仿佛又有了生机,能做事就不怕没地。这反贼声势浩大,今后多半会被招安,萧氏子弟跟着招安便是。若反贼真能夺得天下,萧氏岂不成了从龙之功臣? 萧万全挺直腰板说:“我萧氏有举人一名,秀才七人,童生、学童不计其数,愿意追随先生左右!” “可有进士在朝为官?”李佑问道。 萧万全回答说:“文风衰落,暂无进士为官,举人做官的尚有两个。” 难怪投诚如此干脆,原来是这两代没有进士。 只要是读书人,李佑全部收下。 不过这些读书人,不能都留在永阳镇。分地之时,必须将他们打散分到其他村镇,否则必将成为内部隐患。 就算在永阳镇有地的,也得收回土地,大不了在别处多分几亩作为补偿! 李佑对萧家的投诚极为满意,传令陈茂生:“茂生,萧氏此举可为表率,让宣教团告知其他地主。也跟百姓和士卒讲清楚,萧氏虽曾有劣迹,但已洗心革面……嗯,”李佑突然对萧万全说,“老先生,为平民愤,可否交出几个管家、管事?他们欺上瞒下,盘剥民众,实在罪该万死!” 萧万全已是怒不可遏,同时又恐惧到了极点,因为那些恶奴都是代主受过。 不死几个恶奴,死的便是他萧万全! 可把心腹家奴推出去顶罪,今后谁还会听他差遣?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萧万全猛地跪下:“恶奴该死,老朽也早想杀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哈哈!” 李佑再次将萧万全扶起,指着状元祠说:“萧氏祖宅、宗祠和状元祠,均可留下。至于英魂殿,换一家不听话的地主便是!” 有萧家做表率,附近三分之二的地主,都主动献出土地。 他们心中自然打着如意算盘,从龙成功固然好,今后被招安也能接受。若是被招安,分出去的土地,日后可再通过各种手段夺回。反正此刻不能激怒反贼,否则族人都有性命之忧。 这些大地主的反应,大大出乎李佑的意料。 他在周边村镇杀了不少地主,但只要大兵压境,地主阶层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顽固。非但不抵抗,反而主动献上田产,还提供了诸多读书人。 哈哈,真是有意思! 至于剩下三分之一死活不从的大地主,都是有族人在朝中担任要职的。 李佑自然不会手软,正好拿这些人开刀。 陈茂生的宣教团,很快扩充到两百人,借永阳镇及周边村落,一边做事一边训练宣教员。 目前李佑的地盘,西边挨着永新县(中间夹着苏皓),北边挨着安福县,南边挨着泰和县。东边以汴水为分界线,汴水以东属于官府辖地。 说实话,官府的地盘更为肥沃,李佑的地盘相对贫瘠,许多村镇都有大片山地。 但贫瘠的地盘,更利于巩固根基,培养官员和练兵,否则腐化速度会极快! 李佑的当务之急,并非盲目扩张地盘,否则他留在府城不走便是。 他得壮大宣教团体,培养基层官员! 一旦势力巩固,根本无需出兵,直接在官府地盘组建农会。农会带领佃户抗租抗息,反对地主,不用占领任何一座城池,便能将影响力延伸到周边三个县。 这个策略,并非打不过官兵,而是为了麻痹朝廷。 只要县城、州城、府城不丢,地方官会帮着李佑欺瞒中央,说不定实际控制整个汴州城后,僖宗皇帝都还不知李佑已然坐大。 至于官府收不上赋税? 唉,肯定又是遭遇大灾了,反正河南每年皆是如此,无非上缴中央的税收更少罢了。 就在李佑巩固地盘之时,向南流窜的农民军,已然占据半个泰和县。 北边被李勉俘虏的上万流寇,本准备放回家安排耕种,如今又闹起来了。一部分在安福县裹挟流窜,一部分自发回到汴州城,请求李佑给他们分配土地。 李佑因基层官员和宣教人员不足,否则南北两县可轻易拿下。甚至,泰和县、安福县的官员,会帮着李佑巩固地盘——不攻打县城的“坐寇”李佑,远比那些流贼可爱得多! 世事就是这般荒诞,官府居然倾向李佑…… 广明元年,冬。 朝廷调集诸路官兵全力围剿西北黄巢所率叛军。黄巢义军趁着黄河结冰,瞅准官兵合围的破绽,如猛虎突围一般,接连冲破十路官兵的围堵大败官军,东破洛阳。 义军士气大振,一路势如破竹,相继南下攻陷渑池、卢氏、伊阳等地,就此如潮水般涌入淮南地界。 淮南节度使闻风而动,迅速集结重兵进行堵截。然而,黄巢义军灵活多变,见正面难以突破,便果断转而南下。 一路上,义军所过之处皆遭劫掠,淮南道内的寿州、庐州、舒州、和州等地百姓苦不堪言,惨遭兵祸。原本繁华的城镇变得满目疮痍,农田荒废,商贾流离失所,哭声遍野。 面对官兵的围追堵截,已然合流壮大的黄巢义军,采取化整为零的策略,突然分散成好几股。 这些分散的义军,不仅在河南境内四处流窜,搅得天下各地不得安宁,五路叛军,更是如脱缰野马,转而攻入了湖广之地,将战火蔓延至更广阔的区域。 一时间,局势彻底失控!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等地,处处可见叛军的身影。甚至就连京兆府周边,都出现了小股农民军四处流窜的情况。 整个大唐帝国,仿佛陷入了一片混乱的火海之中。 局势失控了!陕西、山西、河北、河南、淮南,到处都有叛军的身影。甚至就连长安府周边,也有小股农民军流窜,朝廷哪还顾得上河南这边? 被李佑“请”来的李邦华、欧阳蒸,以粗茶淡饭供养着,李佑也不与他们见面,只让两人跟随宣教团观察施政。 与此同时,李佑攻占汴州府城,节度使兵败自杀的消息,迅速在整个河南传开。 “李佑”的威名无人不知,被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巨寇。 这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原本在农村暗自发展的秘密教派,趁机提前聚众起事,颍上县和南丰县同时爆发教民起义。 而在鄱阳湖一带,都昌县起义也提前爆发,并与鄱阳湖水匪勾结在一起。若下一任河南节度使,也是个知兵能臣,根本无暇来征讨李佑。 官府必须先剿灭都昌反贼,那里实在太过重要,无论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角度考量,都得先平定都昌反贼! 大唐天下,已然千疮百孔。 第119章 朝堂 大明宫,宣政殿。 广明元年,僖宗皇帝召集三省、六部等大臣议事。 今局势已然岌岌可危,僖宗皇帝面色凝重,紧急召集三省、六部等一众大臣议事。 黄巢叛军势如破竹,已然占领洛阳,其兵锋南下,淮南等地深受其害,而黄巢更是亲率主力,气势汹汹地直指长安。 如今的大唐朝廷,局势错综复杂。宰相班子里,郑畋颇具威望,他一心想要匡扶大唐,力挽狂澜。 卢携同样位居宰相之位,然而此人善于迎合上意,却无太多实际的匡国之策。还有豆卢瑑、崔沆等一众大臣,各自心怀心思,在这动荡局势中,为了权力与地位,展开着无声的博弈。 被招来议事的,自然还有六部尚书。 吏部尚书王徽,为人正直,一心为朝廷选拔人才,试图在这乱世中,为大唐保留些许元气。 户部尚书萧廪,掌管天下钱粮,面对如今四处战乱,国库空虚的局面,焦头烂额。 礼部尚书裴瓒,负责礼仪教化,在这动荡时期,虽努力维持着朝廷礼仪,但也深感力不从心。 兵部尚书卢简方,负责军事调度,然而面对各地蜂起的叛军,也显得有些应对乏力。 刑部尚书崔澹,主掌刑狱,却也在这混乱局势中,难以做到公正持平。 工部尚书李遇,主管工程建设,可如今各地民生凋敝,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工程上。 大明宫,宣政殿内。 僖宗皇帝面带疲色环顾群臣,声音略显颤抖地说道:“如今黄巢叛军已占洛阳,其势猖獗,兵锋所指,淮南等地惨遭荼毒,现又亲率主力直逼长安。 诸位爱卿以为,我大唐当如何应对? 是守,是战,还是……” 僖宗皇帝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然而那未尽之言,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轻易作答。 僖宗皇帝即位以来,大臣们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性,在这风云变幻之际,人人都想“明哲保身”。 宰相郑畋,平日里也是有主见之人,但此刻,他深知此事棘手,也在心中权衡利弊。卢携则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卢携此人,虽位居高位,却善于察言观色,只求保住自己的权位。他虽有一定的才学,却在这大唐危难之际,未曾提出过一条真正利国利民的良策。他私下里培植党羽,只为巩固自身势力。 殿内一片死寂,许久,宰相郑畋迈出一步,拱手说道:“陛下,大唐立国已久,根基深厚,岂可言降? 臣以为,当全力一战!高骈素有威名,军事才能出众,若命其为诸道行营都统,统领各路大军,或许可与黄巢叛军一战,保卫我大唐江山社稷。” 卢携却冷笑一声,反驳道:“郑公,话虽如此,可如今叛军势大,高骈远在他处,调兵遣将尚需时日。且不说能否及时赶到,就算赶到,胜负也未可知。若一战失利,长安危矣!依臣之见,为今之计,不如暂且求和,以图缓兵之计。”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求和?我大唐威严何在?” “此乃怯懦之举,只会助长叛军气焰!” 大臣们纷纷出声反对。 吏部尚书王徽怒道:“卢相,求和之说,实乃荒谬!我大唐怎能向反贼低头,此举必将遭天下人耻笑!” 卢携却不以为然,争辩道:“诸位莫要冲动,如今叛军兵临城下,长安城防虽固,但久战之下,百姓生灵涂炭。求和并非投降,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整顿兵马,再图反击。” 这时,兵部尚书卢简方站出来说道:“陛下,战与和皆需谨慎考虑。然而,若一味求和,恐难满足叛军野心。若战,我大唐将士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定当拼死保卫长安。只是如今各地兵力分散,需尽快集结调遣。” 僖宗皇帝面露犹豫之色,看向郑畋:“郑相,你再说说,这一战,胜算几何?” 郑畋坚定地说道:“陛下,虽叛军势大,但我大唐忠义之士众多,若能合理调配兵力,激励将士,背水一战,未必不能取胜。且高骈久经沙场,若能指挥得当,毕可扭转乾坤。” 他大步走到殿中展开舆图,手指重重落在潼关的位置,“陛下请看,潼关北临黄河,南靠秦岭,地势险要,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想当年,哥舒翰若能死守潼关,安史之乱又何至于蔓延至那般田地? 如今潼关虽仅有三万守军,但我们可效仿德宗‘奉天之难’时的策略,凭借坚固的城防拖垮贼军!” 刑部尚书崔澹紧接着站出,附和道:“郑相所言极是!(783年)泾原兵变,德宗仅凭奉天小城便坚守一月之久,最终拖垮朱泚叛军。如今我大唐以潼关之险,又岂会输给一座奉天小城?” 郑畋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我大唐如今可征调诸多勤王兵力。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所部沙陀军,其‘鸦儿军’骑兵骁勇善战,今年便曾大破黄巢先锋军,战斗力不容小觑。 而王重荣所率的河中军,控制着蒲津渡口,只要部署得当,便可阻断黄巢的粮道,此乃制胜关键之一。 (历史上883年王重荣河中军就曾阻断黄巢的粮道助力大唐收复长安。) 另外,虽说神策军如今战斗力有所削弱,但可临时征发长安百姓上城防守,效仿当年郭子仪虚张声势退吐蕃之计。 崔澹此时举起一封血书,声音激昂:“陛下,这是洛阳遗民冒死送来的!百姓皆望官军收复失地,对我大唐忠心耿耿。 若陛下亲登城墙督战,必定能激发军民士气,同仇敌忾!就如安史之乱时,张巡守睢阳以少胜多,靠的正是军民一心!”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有大臣突然说道:“陛下,当年玄宗皇帝也曾避乱蜀中,以图东山再起。如今局势危急,陛下是否也可……” 第120章 朝堂2 话未说完,便被郑畋打断:“不可!当年情况与如今不同,如今陛下若弃长安而去,必将动摇民心,大唐根基恐将不稳。” 卢携却若有所思:“陛下,虽说此举无奈,但为了保存实力,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待局势稳定,再重返长安,亦可重振大唐。 依臣之见,应效仿先祖,避其锋芒。” 说着,他展开一本《玄宗幸蜀记》抄本,“陛下请看,当年玄宗逃蜀,留太子李亨于灵武中兴; 代宗逃陕州,借回纥兵复长安;德宗逃奉天,靠李晟收复京师。 此皆为祖宗之良策啊!” 宦官田令孜也随声附和,一脸焦急:“陛下,神策军逃亡率已达六成,如今长安粮库仅存三日粟米! 您再看看城外饿死的难民,让这些饥民守城?怕是黄巢未到,城内便先乱了!” 卢携紧接着说道:“陛下,剑南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乃田令孜兄长,已在成都备好行宫。 蜀地栈道险固,粮草丰足,当年玄宗便是靠蜀地撑过八年战乱。陛下若前往蜀地,在此整兵,日后再图收复长安,也为时不晚啊!” 就在此时,礼部尚书裴瓒微微低头,上前一步,语气委婉却暗藏妥协之意:“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今黄巢所求,不过是裂土封王罢了。昔黄巢曾上表求为天平军节度使,陛下若许以高官厚禄,封其为淮南节度使,或可暂缓兵锋。” 他顿了顿,声音发颤地继续说道:“陛下,洛阳开城投降,百姓才免了屠城之祸。 若死守长安,恐成第二个睢阳啊!难道陛下要让长安百姓为社稷陪葬?” 裴瓒此举,看似以“爱民”为名义,实则是为自己的怯战寻找借口,正符合晚唐官僚明哲保身的心态。 僖宗皇帝听闻此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心中五味杂陈。逃离长安,这对于任何一位帝王来说,都是难以抉择的耻辱之事。 “既如此,那便战,要打出我大唐的威严”。僖宗皇帝看着堂下众人道。 “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 众人见皇帝下定了主战的基调,齐齐拜服高呼。 见僖宗皇帝向自己看来,卢携目光一转,看向了兵部尚书卢简方。 卢简方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陛下,臣以为可设诸道行营都统,总揽陕西、山西、河南、淮南、湖广等地剿匪之事,统一调度各方兵马,或许能遏制叛军之势。” “可有合适人选?”僖宗皇帝追问。 卢携说道:“王尚书久掌吏部,想必心中有合适的人选。” 吏部尚书王徽立即说道:“臣一心为公,不敢有偏私。依臣之见,曾在多地任职,且颇有军事才能的高骈,或可担此重任。高骈在之前的战事中,屡立战功,熟悉各地军情,若由他担任诸道行营都统,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僖宗皇帝思索片刻,想起高骈之前的功绩,不禁点头:“嗯,高骈确实有几分能耐。可命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各路大军皆听其节制,务必剿灭叛军,不得让其继续流窜!” 僖宗皇帝又问:“如今四处用兵,钱粮可充足?” 户部尚书萧廪面露难色,回答道:“陛下,如今各地战乱不断,赋税难以征收,国库空虚,恐钱粮不甚够用。” “户部当速速筹措,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前方将士缺了粮饷!”僖宗皇帝皱眉说道。 萧廪作揖道:“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如今各地灾情频发,百姓困苦,筹措钱粮着实困难。还望陛下能体谅民生艰难,暂缓一些不急之需。” 僖宗皇帝不悦道:“朕已下令各地加紧征收赋税,为何还是如此?” 萧廪不敢再多言,默默退下。如今朝廷局势,各方利益错综复杂,户部既要满足皇帝的需求,又要顾及百姓死活,实在是左右为难。 这时,卢携说道:“陛下,河南之地,有一反贼李佑,听闻原为颖州士子,近日竟占据汴州府城,河南节度使李勉在收复府城时不幸阵亡。如今河南局势动荡,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僖宗皇帝面色一沉:“朕已知晓此事,河南官员殉国者,皆当厚加抚恤。” 礼部尚书裴瓒说道:“节度使李勉,忠勇可嘉,可追赠其官爵,荫及子孙,以表彰其功绩。” “准奏。”僖宗皇帝道。 兵部尚书卢简方又道:“陛下,如今河南多地,如颍上、都昌等地,皆有贼乱。臣建议,可为河南增派兵力,着令其迅速平息民乱。” “可。”僖宗皇帝点头,“只是何人可为河南节度使,以平息乱象?” 宰相郑畋说道:“左金吾卫大将军宋威,曾多次参与平叛,有丰富的军事经验,可为河南节度使,前去剿灭反贼。” 卢携却反驳道:“宋威虽有战功,但如今淮南局势也不容乐观,恐需他前去稳定局面。臣以为,司农卿李琢,为人稳重,可担此任。” 郑畋不悦道:“李琢虽稳重,但军事才能恐不及宋威。河南反贼势力渐大,非得有知兵之人前去不可!” 双方为此争论不休,各执一词,朝堂之上气氛紧张。 僖宗皇帝听得心烦意乱,喝道:“莫要再争,廷推决议!” 择日举行廷推,宋威得票居多,李琢票数较少。 然而,僖宗皇帝思索之后,却选择了李琢为河南节度使。 郑畋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大唐朝廷,在这一次次的决策中,逐渐偏离了正轨,局势愈发不可收拾。 各方势力为了自身利益,在朝堂上争斗不休,却无人真正将心思放在挽救大唐的危局之上。 第121章 从贼 李佑占据的四个乡,很快被重新规划,毕竟“乡”在此时更多是地理划分。 所有地盘,被改为八个镇。每镇设立一个中心村,下辖四个自然村,如此李佑总共统治四十个村。这些村落也都重新划定范围,面积有所调整,尽量将大姓与众多小姓掺和在一起,避免某一姓氏在某村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目的便是尽力打破宗族势力的影响。 虽说大地主们要么被杀,要么被迫分家,但同姓长期聚居一地,久而久之仍可能形成新的宗族势力。李佑虽无法杜绝此事发生,却能设法延缓其出现。 此时基层官员数量严重不足,既要忙于清丈土地、分配田亩,又要进行行政区划工作,整个冬天都混乱不堪。 萧氏举荐的那位举人,本就不情愿归附李佑,又不堪忍受高强度工作,直接甩手不干了。他自觉大材小用,堂堂举人,整日与普通百姓打交道,甚至还要接触女子,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李邦华与欧阳蒸二人,每日在各村镇闲逛,身边跟着几个士卒。 “快快住手,有话好说!” 几个宣教员匆忙跑过李邦华和欧阳蒸身边,原来是前方田野里有人在打架。 分田期间,此类冲突时有发生。有时是村民怀疑分田存在问题,进而殴打负责公务的人员;有时则是因为田界纠纷,村民之间相互动手。 欧阳蒸幸灾乐祸地讥笑道:“李佑这是在胡来,好好的村镇,被他搅得乌烟瘴气。” 李邦华一直只是观察,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宪文,你自幼有神童之名,难道真觉得李佑是在乱政?” 欧阳蒸神色黯然,沉默许久后叹息道:“唉,晚生也只能这么想,难道还要为他叫好不成?”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闹事地点。原来是村民怀疑分田有猫腻,宣教员便带着村民重新丈量土地,果然查出是负责丈田的人员捣鬼。 这两个丈田的,一个来自萧氏,一个来自刘氏,他们合伙作弊,给自己族人多分土地,给其他村民少分,欺负村民不识字、不识数。 “带走!” 宣教员当场抓人,准备交给刑科官员处置。 “抓得好!” “押回去治罪!” 村民们拍手称快,也不再围观分田,纷纷跟着去押解人犯,要一同回去见证审查。宣教员根本阻拦不住,刚走出几十步,就有村民忍不住动手打人。等回到镇公所时,两个分田作弊者已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邦华走得有些疲惫,便在田埂上盘腿坐下,问道:“宪文,你会归附李佑吗?” “宁死不从。”欧阳蒸回答得斩钉截铁。 李邦华苦笑道:“观察多日,我都有些心动,想归附他了。” 欧阳蒸惊讶道:“先生,您可不能有此念头,怎能助纣为虐呢?” 李邦华望着广袤的田野,语气中透着一丝幽怨:“这里的事务,公正无私,开展得轰轰烈烈,让人不禁想要投身其中。你若在朝廷为官,处处受限,就会明白这种能真正做事的感觉有多难得。” 欧阳蒸突然眼含热泪,说道:“大唐究竟怎么了,满朝官员,竟连一个反贼都比不上吗?” “唉!”李邦华长叹一声,“积重难返,大厦将倾。就像一座老房子要倒,住在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自己,其实也一直在拆这房子。” “先生一心为国,刚正不阿,甚至因此被罢官,怎能如此自怨自艾?”欧阳蒸真担心李邦华会归附李佑。 李邦华拔起田埂上一根枯草,拿在手中把玩:“我考中进士之前,家里连年卖地,最后只剩六亩。祖母去世时,连棺材都买不起,只能用稻草裹着偷偷下葬。如今,我家却有良田上千亩,这些都是怎么来的?我罢官回乡后,主动上交田赋,吓得知县亲自把粮食送回我家。” 欧阳蒸忍不住笑了笑,又收起笑容道:“先生即便罢官,也是一品大员,知县哪敢收您家的粮赋。” “这几日我打听了,”李邦华说道,“那李佑将上万亩田地都捐给武兴镇公所,却独独留下一百亩。他是舍不得这一百亩地吗?并非如此。他留着这一百亩地,是为了按时向镇公所缴纳田赋,如此一来其他官员就不敢逃避赋税。” 欧阳蒸哀叹道:“晚生一直骂那李佑,可心里却还是有些佩服他。” 李邦华说道:“京畿的皇田,在太宗皇帝时,每年都要缴纳田赋。太宗以身作则,皇帝都交粮,天下官员自然也得交。可太宗驾崩后,皇田便不再纳粮。上行下效,勋贵文武,又有谁愿意交粮?” “所以应当变法,大唐需要一个像杨炎那样的人。”欧阳蒸说。(杨炎为唐朝名相,推行两税法) “你不明白,杨炎当年变法,虽有成效,但最终人亡政息,”李邦华摇头,“如今百姓被赋税之法害得苦不堪言。若不是赋税过重,西北也不至于乱成这样。至于河南,士绅众多。我家不交粮,别家会交吗?士绅都不纳粮,国库怎能不空虚?” 欧阳蒸说道:“所以还是得变法,彻彻底底地改变。” “自上而下,已经变不得了,”李邦华指着被清丈出的田亩,“须得自下而上,或许才能扭转局势。若李佑能坚持两三年,半个河南都会是他的,到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欧阳蒸说道:“李佑滥杀地主,必不能成事。” 李邦华笑着说:“愿意献出土地的地主,他并未滥杀。他若真的滥杀,我反而不担心了。” 黄巢一直难以招揽到读书人,就是因为他身为流寇,四处流窜,没有稳固根据地。每到一地,便拷打富豪获取钱粮,杀地主抢粮食,裹挟百姓一起跑路。如此一来,让读书人如何投靠?难道扔下自家产业,跟着黄巢四处奔波? 李佑则不同,他有自己的根据地,扎根不走。地主们的产业都在李佑的地盘上,但凡不想死,只能硬着头皮归附。 欧阳蒸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低声问道:“朝廷为何不派大军征讨李佑?” 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用于对付黄巢叛军,要么用于抵御外敌。河南的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剿灭李佑?”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组织团练!” “那也是个办法,”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唐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沉默不语。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对李佑的政策了解越多,就越想归附。但他不能这么做,他曾任朝廷要职,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唐统治之下。 两人在乡间转了一圈,结伴回到永阳镇。李佑的统治中心,已从武兴镇迁至永阳镇,如今这里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李佑的大帅府,军政事务统管,有些类似当年太原起兵时的李渊。 张守义是首席文臣,周武是首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苏爽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等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阶段。唯一的举人,受不了繁重工作,又不屑与普通百姓共事,已经辞官回家读书。 只有熬过这个艰难阶段,且表现出色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李佑的认可。 难道举人、秀才归附,就能立刻得到重用?想得太简单了!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禁停下脚步,多听了一会儿。 欧阳蒸说道:“这李佑,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居然还知道大力兴办学校。” 何止是兴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李佑虽缴获不少钱粮,但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民,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粟米、豆类种子。那些钱粮,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之时。 即便如此,李佑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唐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不仅免收学费,还为所有适龄学童免费提供一顿午餐。 若家长不送孩子读书,被查到就要罚钱! 李佑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也就是那些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他们“算学之法”。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人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便可分配到各镇公学担任算学老师。 回到住处时,已是中午,士卒送来饭菜。 都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他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了,他出身大族,自幼锦衣玉食,这些日子夜里胃里直返酸水。 有时欧阳蒸甚至想,只要李佑对他尊重些,他或许就愿意归附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这么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面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说,就连李佑自己,每天也吃这些。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喝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张,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冷笑道:“不过是哄骗百姓的手段罢了。”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远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平平的女佣。另外就一个婆子负责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何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面饼:“此贼若能在朝为官,必是国之栋梁。”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宰相,同样清廉。不住大宅,不近女色,家奴很少,生活简朴。论私德,堪称大贤。” “这是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这位宰相,不仅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杂的公务,他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他;论能力,我也不如他。他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陛下继位以来,他却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难免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回乡。”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唐没救了。 他认认真真把饼吃完,下午又去村镇闲逛,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见李邦华:“先生,我想归附李佑。” 李邦华说:“随你吧。” 欧阳蒸担心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希望。就算晚生金榜题名,在朝廷也不过是无所作为,还不如归附李佑。” “去吧,去吧。”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道:“先生,告辞!” 归附李佑后,欧阳蒸也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叫欧震。 他归附后,并未得到重用,只是被派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气馁,因为他观察多日,知道只要努力工作,肯定会得到提拔。 眼看过年在即,李邦华也有些心动了。 他实在太闲,这里找不到好书阅读,整日无所事事。而周围村镇都在热火朝天地开展事务,李邦华很想参与其中。 因为,李佑在做的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在朝廷无法做到的。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李佑,打算与他掏心掏肺辩论一场。 第122章 缺粮 永阳镇,大帅府。 苏爽匆匆走进来,将幞头往桌上一甩,满脸愁容道:“又回来一批流民,吵着要分地呢。” “这是好事啊,”李佑面露喜色,“之前战事吃紧,老百姓都被官兵吓跑了。别看咱们如今有半县之地,可人口还不足五万,得多召回些人才行。” “粮食,粮食不够啊!” 苏爽负责督管钱粮,此时郁闷得不行,“萧氏献地之后,许多地主纷纷效仿。地倒是分出来了,可他们的钱粮却没抄走。从汴州城跟来的游民,从浚仪、开封回来的流民,这些人手里都没粮食,连种子都得向官府借。本地佃户也没多少存粮,眼瞅着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了!” 苏爽越说越着急,“你还兴办这么多学校,还给学童提供午餐。除了武兴镇,各镇的镇长和户科科长,都跑来跟我要粮。我上哪儿变出粮食来?” “哈哈,”李佑起身给苏爽倒茶,笑着安抚道,“稍安勿躁,急也没用。” 苏爽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说道:“学校得先停一停,就算实在要办,也得等夏粮征收之后再说。” “什么都能停,学校不能停。”李佑态度坚决。 办学校其实消耗不了太多钱粮,招收的全是7到12岁的孩童,勉强算是四年义务教育。如今李佑治下人口不过四万多(12岁以上),7到12岁的适龄学童仅三千多,每天一顿午饭,又能吃多少?一个月也就消耗200石粮食。 而且,教学内容以识字为主,对老师要求不高,无非是大面积普及启蒙教育。四五个老师,就能教一个镇的孩子。 书本笔墨消耗也不多,用白垩土当粉笔,在黑木板上写字教学。家里有钱的学生,自备笔墨,甚至都瞧不上公学,选择在家读书。没钱的家庭,父母就用头发制作毛笔,让孩子蘸水在木板上练字。只要有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真正消耗粮食的,是大量流民、游民和佃户,都得靠李佑借粮才能活下去。 苏爽捧着茶杯暖手,情绪渐渐平复,说道:“还有个办法,就是向地主征粮!”李佑问道:“咱们现存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之前我还挺乐观,觉得能撑到夏粮收割,”苏爽说道,“可回乡的流民越来越多,照这趋势,三月份就得闹粮荒,最多撑到四月。” 李佑思索片刻,说道:“那就向地主借粮。” “借粮?直接征粮便是!”苏爽负责钱粮事务,他可不想以后有粮了,还得把粮食还给地主。 “你听我说,”李佑表情严肃,“既然这些地主听话,乖乖把土地交出来,咱们就不能言而无信。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样地主们才能安心,不会整天担惊受怕。” 苏爽问道:“真要借粮?” 李佑点头,“改天把张先生他们都叫来,咱们成立一个粮行。” “粮行是什么?”苏爽一脸疑惑。 李佑解释道:“就是咱们建仓库屯粮。谁都能把粮食存进来,咱们按月给他们支付利息,借粮的农民也得付利息。但利息必须低,不能放高利贷。” 苏爽试着理解,“比方我是地主,我把粮食存进粮行,过几个月不仅能取出来,还能拿到粮行给的利息?” “对,就是这样。”李佑说道。 “唉哟,我的爷,”苏爽顿时头疼起来,“存储粮食会有损耗啊,老鼠要啃,米虫也要吃,还可能受潮发霉。存粮进来还得给利息?我不收保管费都算客气的了!这摆明是亏本买卖!” 李佑笑道:“现在是存粮借粮,以后可以存钱借钱。”“钱庄?”苏爽眼前一亮。 李佑点头,“也可以叫银行。” 唐朝虽没有后世意义上成熟的银行体系,但已有类似金融机构的雏形。比如柜坊,经营钱物寄付,代人保管财物,并向存钱物者收取一定的费用。质库则是以物品作抵押进行放款的机构。 李佑说道:“咱们可以借鉴柜坊和质库的模式,把钱米交易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让地主把控。” “人手不够啊!”苏爽叫苦不迭。 这确实是个技术活,唐朝货币种类多样,如开元通宝等铜钱,还有金银等贵金属货币,都存在成色优劣的问题,必须得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把关。 李佑笑道:“所以先开设粮行,等做大做强了,再涉足钱庄业务。你带人,挨家挨户去借粮,借多少都写清楚,给这些地主开具票据,承诺夏粮收获后,连本带利归还。今后农民借粮,也都到粮行来。当下最要紧的,一是度过粮荒,二是树立信用。” 苏爽顿时头大如斗,只想立刻回颍上,老老实实做苏家的人。他手底下识字的人不多,储存粮食的仓库也严重短缺,现在还要去找地主借粮,这可怎么搞? “大帅,李先生求见!” “快请!” 李佑大喜过望,他从张守义那里了解过,深知李邦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佑亲自出门将李邦华迎进来,又给老先生倒茶,问道:“孟暗先生,可是想家了?” 李邦华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打算何时攻略州府?” “两三年之内。”李佑回答。 李邦华又问:“占据河南之后,准备攻打哪个道?”(唐朝实行道、州、县三级制) 李佑答道:“淮南道和江南西道。” “不去打长安附近?”李邦华的表情有些玩味。 李佑哂笑道:“我打长安附近干嘛?就算能打下来,那我立马就成天下头号反贼了。” 李邦华说道:“你若独占河南,迟早成为天下头号反贼了。” “不一样的,”李佑辩解道,“只要我不碰长安周边,不打洛阳、江南等地,朝廷的首要征讨目标,肯定还是黄巢那帮起义军。僖宗皇帝要是敢调集大军来征剿我,半年之内打不下来,黄巢就能攻破长安!” 这个说法,李邦华深以为然。 河南离长安较远,而黄巢叛军近在咫尺。只要僖宗脑子还清醒,就得先把李佑这边放一放。 李邦华又问:“占据淮南道和江南西道之后呢?” 李佑回答:“巩固三道地盘,发展海贸,训练精锐步骑。要是有机会,把岭南道也拿下。”李邦华突然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纠结。 其实李佑还想发展火器部队,研究火药和火枪。而且民间已有关于火药之物的零星记载和尝试,但尚不成气候。 晚唐和唐朝末年,历史上也有不少使用火器作战的战斗。只是那些都是一些简单的运用。 历史已经证明,此物若能善加利用,必然能发展出威力巨大的火器。改变战场的战争形态。 所以李佑先打算暗中招募能人异士,深入研究,看看能不能把火枪和火药给弄出来,火枪可能有点困难,但是火药还是可以的。 他记得黑火药的配方好是木炭,硝石,还有硫磺,最佳配比,有点忘了,但大概还是硝石最多,大概在百分之70左右,其他的两个少一些。慢慢尝试呗,又不急,到时候给这个时代的人一个小小的震撼。 来回走了好半天,李邦华问道:“你觉得朝廷能剿灭黄巢叛军吗?” 李佑回答:“黄巢叛军就像野草,割了一茬又长一茬。陕西、山西连年灾荒,朝廷却还在不停地征收赋税,老百姓怎么活得下去?就算把黄巢打败了,也会有其他起义军,除非把两省百姓都杀光,否则叛军永远剿不干净。” 事实上,北方的情况,比李佑想象中更严峻。 自安史之乱后,唐朝北方就陷入了长期的动荡与衰败。藩镇割据,战乱频繁,百姓苦不堪言。再加上苛捐杂税,许多农民被迫逃离家园,沦为流民。一旦有起义的烽火燃起,便迅速蔓延。 李邦华拿出一封信件,递给李佑说:“你派人去吉水谷村,把这封信交给我父亲。” 李佑欣然道:“一定办妥!” “说吧,要我做什么。”李邦华直截了当地说。 “正好有件棘手的事,”李佑把缺粮的状况说明,拱手作揖道,“向富户借粮这事,就拜托先生了。他们现在不太信任我,想必先生出马,应该没问题。” 李邦华笑道:“聪明人都会信。你要是不想还粮食,那还借什么?直接抢就是了。” 除了向地主借粮,李佑还打算找官府借粮。 浚仪、开封两县,都有流寇、流民出没,当地官员和士绅整天提心吊胆。李佑想着,让他们筹集钱粮,自己负责把流民带走。如此,李佑得了粮食和人口,流民有了安身之所,官府和士绅也不用担惊受怕,可谓三赢。 第123章 借粮 李邦华的影响力,在本地士子中惊人非凡。 他一旦表明自身立场,许多本不愿从“贼”的秀才、童生,也都纷纷挺身而出追随。 反正李邦华名气大,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短短几天,粮行团队便组建完毕,以李邦华和本地士子为主。苏爽当然也全程参与,主要是跟着学习,同时负责监督账目。 如此重要的事务,却交给一群本地士子,实在是人才短缺下的无奈之举。待李佑将自己人培养出来,到那时再视情况而定。具体如何处置,全看李邦华的约束力,以及有多少人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唉哟,孟暗先生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萧万全满脸堆笑地迎接。 李邦华抱拳道:“萧朋友过誉了,鄙人不过一老朽罢了。” “哪里,哪里,孟暗先生快请进。”萧万全笑容可掬。 相较从前,萧万全家中颇为冷清,只剩几个丫鬟婆子。不仅全部改签雇佣契约,还得给她们涨工钱,只因以前给得实在太少。 两人寒暄几句后,李邦华便说明来意。 萧万全问道:“敢问,在这粮行里存粮,年利几何?”“一分利。”李邦华答。 “才一分啊?”萧万全颇为失望,他以前借粮给佃户,那可都是利滚利,层层盘剥。 李邦华说道:“有利息已然不错,粮行为你们储存粮食,各种损耗还未收保管费呢。” “那是,那是,”萧万全又问,“粮行若借粮给佃户,又是几分利息?” 李邦华笑道:“一分二厘。” 萧万全惊讶不已,说道:“粮行岂非要亏本?” 李邦华说:“李大帅开设粮行,本意并非为了盈利,只为给穷苦百姓留条生路。” “李大帅仁义,只是……”萧万全面露迟疑。 李邦华起身拱手:“既然萧朋友为难,那鄙人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萧万全急忙站起,连声道:“不为难,不为难。” “萧朋友果然是聪明人。”李邦华面露微笑。 萧万全心中顾虑重重,他深知李佑缺粮,生怕把对方逼急了,直接杀人抢粮。 毕竟,再守规矩的“反贼”,本质上还是“反贼”! 李邦华表现得越是无所谓,萧万全心里就越害怕,生怕这是引蛇出洞,拿他开刀。 萧万全愿意借粮,纯粹是畏惧李佑手握兵权。 而让李邦华亲自出面,无非是让地主们安心,相信这粮食不会有借无还,老李同志还是颇具信用价值的。李邦华接连拜访好几个村落,大多数地主都愿意借粮。 而后,老李的奇招出现了…… 由于粮行仓库不足,粮食便暂时留在地主家中。 哪个镇的百姓缺粮,就由该镇户科出面,联合粮行人员一同前往地主家。按需借粮,以借粮日为起始日期,给地主开具存粮票,同时给农民开具借粮票。 粮行此举堪称空手套白狼,无需仓库,仅派出工作人员,便左手倒右手,凭空赚取两厘利息差价。 然而,这个中间商的作用至关重要。 若直接由地主借粮,年息怎会只有一分二厘?月息三分都算是仁义价,月息五分、七分亦有可能! 为何唐末各村镇会有钱粮铺存在? 其一,为放高利贷。 其二,给农民兑换铜钱、金银,唐朝虽以铜钱为主币,但各地交易中金银等也广泛使用,且税收等政策常要求百姓以特定货币缴纳,从中可赚取巨额利润。 当然,唐朝赋税政策复杂多变,许多地方杂派税项,依旧直接向农民征粮。这也是吏员谋取私利的重要手段之一。 经李邦华这么一操作,地主们恨得咬牙切齿,今后想放高利贷可就难了。 “哥哥,这李先生可真是厉害,”苏爽兴高采烈道,“我还正头疼去哪儿找仓库存放粮食。嘿,李先生一出马,直接把粮食存于地主家。一来无需太多人手,二来没有粮食存储损耗,三来还节省诸多存粮利息。” 李邦华曾整顿天津新军,又整顿京营部队,虽得罪无数权贵,却将各路人马整治得服服帖帖。几个乡下地主又何足为惧? 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李先生确实手段非凡,”李佑赞许一句,旋即又说,“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待日后腾出手来,还是要自建粮仓钱库。否则,地主积怨日深,咱们手中也无钱粮储备。” 苏爽感慨道:“能有权宜之计就不错了,前几日差点把我愁死!” 李佑拿出几封信,说道:“正值用人之际,本不想让你去,但派他人做事我又难以放心。这封信交给吉水李先生的家人,另外几封信你带回颍上那边,帮我和如鹤回去看望一趟。” “那可好。”苏爽也有些想念父母。 苏爽带上几个随从,乘船直奔吉水而去。 苏如鹤、黄幺也带兵乘船出发,一南一北去找官府借粮。 为便于与知县打交道,左孝良跟着前往浚仪县,萧焕跟着前往开封县。 …… 浚仪知县名叫刘景文,乃是广明元年之前的进士,由朝廷正经任命,并非买官得职,故而无需急于偿还买官贷款。 总体而言,刘景文官声尚可,只是偶尔顺手贪污些许,并未疯狂盘剥治下百姓。 岂料,汴州周边出了乱军,官军前去清剿,却把流窜的乱军逼进浚仪县劫掠。 这些乱军杀害地主,霸占其大宅,抢劫钱粮后竟赖着不走,似有盘踞成匪的态势。 “县尊,士绅乡老们联名请求征募乡勇剿贼。”县丞张弘说道。 作为新任知县,刘景文尚未聘请师爷。他叫苦不迭道:“官军清剿都已兵败,我又如何能剿除贼寇?且等新任节度使到了再说吧。” 张弘提醒道:“县尊,只要有钱粮,贼寇便可剿除。” 刘景文惊问:“难道,张兄竟是知晓兵法之人?” 张弘只觉心累,新任知县经验不足,必须把事情讲清楚:“县尊,钱粮可先筹备,乡勇也可先操练。至于剿贼,可等待时机。万一新任节度使有剿贼之能,县尊早早做好准备,还能获其赏识。” 刘景文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张兄提醒!”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成为县令,又初次遭遇乱军闹事,确实需要积累经验。 捞钱的经验! “县尊,不好了,乱军杀来了!”老吏慌张跑来禀报。 刘景文吓得浑身颤抖,忙问:“乱军到城外了?” 老吏回答:“乘船而来,还在汴水之中,派了个贼官前来叫城。” 刘景文赶忙跑上城楼,果然城外只有个书生模样的人,且江上仅有一条乱军船只。 “吊他上来!”刘景文下令。 左孝良坐在箩筐中被拉上城,拱手作揖道:“晚生左孝良,拜见县尊。” 刘景文拱手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左孝良家中人口不多,便用本名投身“贼营”,说道:“惭愧,晚生只是个秀才。” 刘景文痛心疾首道:“既是秀才,为何从贼?” 左孝良说:“吃不饱饭。” “呃……”刘景文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从贼理由太过荒诞,却又理直气壮。 县丞张弘突然问:“既是反贼,贼首是谁?又派你来浚仪县所为何事?” “吾主李佑。”左孝良说道。 “李贼?” 县官们大惊失色。 那可是攻占多处城池,令不少官员丧命的大寇! 刘景文只觉喉咙发干,吞咽口水问道:“李贼……李佑派你来做什么?” 左孝良拱手道:“吾主听闻浚仪县有流民,如今寒冬腊月,不忍他们冻死饿死,故而想将这些流民接走安置。” 刘景文和张弘对视一眼,均感莫名其妙。 还有如此“懂事”的反贼? 刘景文忍不住问:“此言当真?” “当真,”左孝良说道,“只不过,吾主缺粮,为安抚流民,请县尊借粮二十万石。” “我哪有二十万石借给你?”刘景文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左孝良笑道:“做买卖嘛,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不仅刘景文被气得够呛,就连张弘也觉得匪夷所思。 张弘秀才出身,给人做了多年师爷,靠恩主关系打折买官,才谋得一个县丞之职。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稀奇事,反贼缺粮竟来找县令借,而且借多少还能讨价还价。 但似乎,这笔买卖可以做! 张弘低声说:“县尊,此地人多眼杂,且去县衙从长计议。” “也好。”刘景文仍在迷糊之中。 于是,反贼左孝良,成了知县的座上宾。 双方一番讨价还价,刘景文只愿借出3万石粮食,且需左孝良把乱军带走之后再支付。 最终,5万石成交,预付款5千石! 知县自然拿不出粮食,一切都得士绅地主提供。 先是派人散播消息,称县内乱军缺粮,随时可能再抢其他大族。紧接着,周武昼伏夜行,率五百士卒杀地主抢粮。这个目标,还是县丞提供的,属于那种杀了也没什么后患的土财主。 连续抢了两个地主,其他地主都吓得不轻。 刘景文随即召集乡绅开会,称他可用粮食劝返那些乱军。士绅们只需凑齐五千石,就能将乱军送往浚仪县边界。到时再凑足五万石,就能让乱军回乡种地。 这些乡绅只能姑且一试,反正五千石并非大数目,各家凑一点并不困难。 周武拿了预付款,立刻去乱军盘踞之地招人。 听说“李大帅”要主持分田,普通乱军纷纷脱离营地逃跑,几个乱军头子根本拦不住。 短短几天,周武便招到八千多人,还剩三百多乱军顽固不化。 周武当即发动进攻,将不听话的家伙诛杀,顺手抢来两万石贼粮。八千多流民帮忙运粮,慢悠悠向北而去,停在浚仪县、开封县交界,等待知县把尾款送来。 等待期间,又有两千多百姓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而且,都是浚仪县本地的佃户,听闻隔壁“李大帅”要分田,便呼朋唤友收拾家当赶来。 继续等待数日,依旧不见尾款。 周武大怒,又杀了两个地主抢粮,并扬言不给粮就把浚仪县地主全杀光。随即,又带兵在县城外游走,绕着县城转了好几圈。 知县惊怒,士绅恐惧。 又过半月,尾款送至,交易完成。此次出门,士绅们虽只凑出5万石粮食,周武却整整带回11万石,多余的全靠抢地主和乱军所得。 顺便,还带回一万一千多人口。 粮食问题,似乎也并非难以解决。 第124章 为了孽种 李邦华负手站在水渠边,望着四下里繁忙的春耕景象,不禁悠然吟道:“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亦足傲羲皇。” 张守义捋着胡须问道:“孟暗先生,此地春耕与吉水春耕相比,有何不同之处?” “为自己耕种,与为地主劳作,自然大不相同。”李邦华感慨万千。 李佑则在一旁仰望天空,神色忧虑:“开春至今,滴雨未下,今年恐怕又有春旱。需尽快组建农会,待春旱加剧时,组织农民互相帮衬,挑水灌溉农田。学生也可暂时放回家中,不论用碗还是用瓢,能帮一分是一分。” 张守义说道:“其他村镇尚好,北边靠山的几个村,水源仅有几条小溪流。一旦春旱严重,溪水怕是会干涸。” “还得继续将水渠修得更长,”李佑果断说道,“用水车把河水提引到渠中,如此北边村镇挑水便能近许多。” 欧阳蒸突然现身说道:“我在北边丈量田地、分配土地时,发现那里的田亩相对贫瘠。或许可以组织村民,在农闲时将几块收成欠佳的下等田挖成蓄水塘。多雨时蓄水,少雨时取用,平常还能用来养鱼。” “此计甚妙,此事便交由你负责。”李佑赞许地笑道。 “这正是我所愿。”欧阳蒸拱手领命。 这两个月来,欧阳蒸的表现让李佑刮目相看。 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一个神童出身的读书人,竟能与普通百姓打成一片。 而且工作兢兢业业,从不喊苦喊累,处事公正无私,深得民心。 他每日劳累不堪,却仍有精力读书,每晚必定秉烛夜读,还隔三岔五作一首诗赞美分田之事。 实乃不可多得的内政人才! 欧阳蒸又说:“附近山岭多产石灰石,但只有永阳镇的山上有石灰窑,可再开辟一座石灰窑烧制石灰。本地还盛产白云土,我去过昌南镇,那里烧制瓷器也用白云土。咱们为何不建一座瓷窑呢?” “可咱们没有烧制瓷器的工匠啊。”李佑无奈叹息。 欧阳蒸说道:“本地倒是有陶工,只是只能烧制陶罐、陶碗。或许可以携带重金前往昌南镇,招募几位瓷工到此,让本地陶工慢慢跟着学习改进。” 李邦华说道:“宪文想得过于简单了,烧制瓷器,可不是招来几个瓷工就能轻易成事的。” 李佑则表扬道:“宪文的想法甚好,不过此事需循序渐进。当务之急是春耕,等春耕结束便组建农会,由农会组织村民齐心协力抗旱,同时组织村民修缮和开挖水渠。河南连年旱灾,且一年比一年严重,水利工程才是重中之重!” “没错,水利乃是根本!”李邦华深表赞同。 自安史之乱后,中央对水利工程的组织就日益懈怠,全靠地方官员凭借责任心和道德感来维持。 地方官员素质每况愈下,各地水利设施也相继荒废,一遇小旱便成灾,一遇大旱则饥民遍野。只要李佑用心兴修水利,即便无法杜绝灾情影响,也肯定能比其他地方情况好得多。 永阳镇镇长黄顺甫说道:“本镇现有两条水渠,都很短,且年久失修。待春耕结束,可让村民将其加深、拓宽、延长。不求惠及全镇,至少要让小半个镇受益。” 一个来自汴水南岸的童生刘芳,此刻担任大帅府照磨,协助管理各级官员的绩效考察。此人突然说道:“晚生来自铜坑村,那里曾盛产铜,如今铜矿早已采尽,山林和坡地被挖得满目疮痍。农闲时,可组织村民平整荒坡荒地,如此或许能新增数百上千亩田地。” 又有一个叫李弘文的文职人员说:“每年夏秋时节,簧坝村、李家拐都会遭遇汛情。以前不断围垦圩田侵占河道,导致河道愈发狭窄,洪灾也愈发严重。可在河边大量栽种树木,禁止村民继续围垦圩田,再清理该河段的淤泥,或许能缓解每年的汛情。” “都记录下来,”李佑十分高兴,“众人拾柴火焰高,各位若有什么想法,都可写成公文送至大帅府。如今大业初创,百废待兴,还望诸君多多努力!” “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众人齐声应道。 李邦华不禁暗自感慨,这种氛围实在令人舒畅。 这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只要愿意做事,就能得到提拔。若做事又快又好,提拔更是迅速,真正做到了任人唯贤、论功行赏。 就说那个叫刘芳的照磨,年前还是普通的分田人员,如今已成为大帅府的红人。所有官员的政绩审查文件,都要经他之手,然后再转交到更上层部门。 在李邦华眼中,大唐已如落日余晖,而此地却似朝阳初升。 “大帅,”一个士卒快步奔来,“李先生的家人到了。” 李邦华闻言面露欣喜,拱手说道:“大帅,我先告退了。” 李佑笑道:“一起去迎接吧。” 众人来到码头,见到前来的家人,李邦华的神色又略显黯然。 只有一位老妻、一位老妾,各自带了一个丫鬟。李邦华的父母和儿孙辈,都留在吉水未曾前来,显然是不愿追随李佑,与他撇清关系。多半已将李邦华从家族除名,甚至他的儿子估计都过继到叔父名下——这肯定也不保险,若是事情闹大,同样要面临诛族之祸。 “你们来了就好,别的无需多言。”李邦华强颜欢笑,安慰自己的老妻老妾。妻妾二人皆沉默不语,她们满心困惑,自己的丈夫竟莫名其妙地追随了“反贼”。 特别是正妻,原本好好的二品诰命夫人,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贼婆子”。 …… 话说苏爽乘船直奔颍上,一路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此前,颍上先是爆发了一场叛乱,当地士族与官府紧急联手,经过一番艰苦拼杀,好不容易才将叛乱镇压下去。 可还没等众人喘口气,黄巢起义军如汹涌潮水般杀来。颍上当地官府根本无力抵挡,节节败退。 黄巢起义军专挑豪族大户下手,一时间,颍上的豪门望族人人自危。 郑氏在听闻黄巢起义军逼近颍上的消息后,当机立断,安排柳氏和苏禀留在颍上,自己则带着苏家其他人匆忙迁移到了长安。 苏爽终于回到颍上,眼前的景象让他满心悲戚。苏家老宅一片狼藉,大门破败,屋内被洗劫一空,值钱的物件早已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父母柳氏和苏禀。两人衣着破旧,面容憔悴,显得十分寒酸,与往昔苏家的富足模样天差地别。 一家人相见,不禁一阵唏嘘。柳氏看着苏爽,眼中满是感慨与担忧,说道:“爽儿,夫人她们已经去了长安。如今这世道大乱,你也要注意安全啊。”苏爽心中虽担忧万分,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柳氏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爽儿,你要好好跟着李哥儿,娘看得出来,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跟着他或许能有一番作为。世道艰难,你自己也要小心。”苏爽认真地听着,将母亲的话铭记在心。 告别父母后,苏爽立刻启程前往长安。到了长安,这座昔日繁华的都城,如今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苏爽花了好些时日,四处打听郑氏等人的下落,经过一番艰难打拼与多方问询,他终于得知,因为黄巢攻占了洛阳,长安也变得岌岌可危,郑氏等人已经再次迁移,去了西川。 无奈之下,苏爽只好再次踏上行程,一路风餐露宿,朝着西川赶去。 …… “夫人,我回来了。”苏爽跪在郑氏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已有一年未曾向人下跪。 郑氏难以保持镇定,焦急问道:“如鹤呢?” “少爷和大帅,正在外地做生意。”苏爽递上两封信,一封是苏如鹤的,一封是李佑写的。 郑氏急忙拆开信件,两封信内容大致相同,都说在河南某地做生意,生意兴隆前景可观,让郑氏不必牵挂担忧。 得知儿子并无危险,郑氏稍微放下心来。她问道:“四爷劫掠税关,被朝廷通缉,你们可知道此事?” “不知晓,我们没见到四爷。”苏爽说了一半实话。 郑氏又问:“你们在河南做什么生意?” “贩运货物。”苏爽回答。 “贩的什么货?”郑氏追问。 苏爽说道:“贩卖漆器。” 郑氏冷笑:“从何处进货,又贩运到哪里?进价多少?售价多少?”苏爽被问得有些懵,想要继续编造谎言,却又觉得难以骗过郑氏。 见苏爽答不上来,郑氏叹息道:“说吧,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大事,就算是造反我也能承受。” 苏爽只得坦言:“回禀夫人,我们确实在造反。” 郑氏顿时身子一软,丫鬟迎春赶忙扶住。 缓了许久,郑氏声音颤抖道:“果然干的好大事,你们居然真的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苏爽嘀咕道:“夫人,大唐已无回天之力,咱们造反定能成功。” “你说能成就能成?就是你和李佑,把少爷带坏了!”郑氏紧握双拳,愤怒到了极点。 苏爽索性豁出去,挺直腰杆说道:“夫人,如今咱们已占据半县之地,连节度使都兵败自杀,知府、知县也被杀个精光。就连……就连吉水李先生,如今也是咱们的人。李先生曾任兵部尚书,他都愿意追随大帅,咱们可不是小打小闹。” “那河南巨寇李佑,竟然就是李佑?”郑氏惊问道,显然李佑的威名已传至颍上。 苏爽说道:“海捕文书上排第二的苏尧年,便是少爷。” “夫人!” 迎春焦急呼喊,却是郑氏晕倒了。 内院里顿时鸡飞狗跳,折腾好一阵,郑氏终于悠悠转醒。 她勒令迎春不得多嘴,又屏退其他家奴,只留下苏爽和苏如兰。 苏爽说道:“夫人,事情既已至此,断无收手的可能。” 郑氏叹息:“你们这是要连累苏家,让整个苏氏满门抄斩啊!” “夫人,李尚书都愿意追随大帅,难道他会糊涂吗?”苏爽忍不住反驳。 郑氏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你们还想改朝换代不成?” 苏爽说道:“只求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李佑果真好志向。”郑氏苦笑着,脸上满是悲凉之色。 苏爽突然豪情满怀道:“不妨告知夫人,若大帅愿意,此刻便可尽取河南府。咱们已有精兵数千,官府若敢翻脸,半个河南也能拿下!” “你倒是长本事了!”郑氏咬牙切齿道。 苏爽猛地站起身:“夫人,我如今掌管钱粮,也算有头有脸之人。” “好,很好,”郑氏怒极反笑,“你们都很好,我真是看走眼了!” 苏爽拱手道:“夫人且稍安勿躁,两三年内,大帅必定拿下整个河南,到时候苏家也能跟着沾光。绝非妄言,夫人也了解大帅的性情,他绝非鲁莽之人。” 这番话让郑氏稍微冷静下来,开始权衡利弊。 突然,郑氏对女儿说:“你的佑哥儿,带着你弟弟做反贼了。你是什么想法?” 苏如兰的脑子有些乱,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只一直站在旁边聆听。 “你可愿嫁去汴州?”郑氏干脆敞开了问。 苏如兰欲言又止,她心里纠结得很。 郑氏说道:“你跟着苏爽去汴州吧,等佑哥儿杀回颖上,我再给你补上嫁妆。” 郑氏做出这种选择,纯粹是为了儿子。 她只有一个独子,既然儿子做了反贼,郑氏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若是有多个儿子,郑氏或许不会如此,权当生了一个孽种。 可惜,她只有这一个“孽种”…… 第125章 骗上贼船 “爽哥,”李萱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亲手绣的,烦请转交给二哥。” 苏爽接过荷包收好,笑道:“我会的,妹子放心。” 李萱已经十二岁,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平时就陪着二小姐玩耍,一同读书识字,学习女红,她绣花的手艺比苏如梅还要出色。 郑氏把大女儿送去汴州,却将李萱留下,继续给二女儿作伴。 李萱低声提醒:“荷包里有东西。” “我省得,妹子放心。”苏爽已然摸出荷包里有钱,想必是李萱攒下的私房钱。 李萱又叮嘱道:“你让二哥好生做事,手头要是紧了,就用我的钱,叫他不要一直存着。” 苏爽笑着说:“佑哥如今可宽裕了。” 一番话别后,苏爽率队出发。 与这些攻略县城的反贼相比,主动退出府城的李佑,显得温和友善得多。 汉南方向。 流寇在河南、湖广多地烧杀抢掠,裹挟众多百姓,粮食充足。面对官兵围剿,重新往汉南聚集,落入官兵正在收缩的包围网。 然而,陕西、山西再度爆发旱灾,连续十个月滴雨未下,新的反贼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僖宗皇帝终于拨款赈灾,而且用的还是内库私房钱。 这是僖宗第一次动用内帑办公事,实属难得,此前的唐朝皇帝坚决不肯如此。 值此艰难时局,北方边患又起,吐蕃蠢蠢欲动,似有破关而入之势。 …… “清夷真愿分地?”刘子仁半信半疑。 苏爽笑道:“可不是?少爷跟佑哥儿,在汴州合伙做生意,去年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他俩正缺人手帮忙,只要你们过去,家人都能分到土地。” 林渊为难道:“可我刚考上秀才。” 苏爽说道:“考上秀才更好,睢阳多名师大儒。你可一边读书,一边帮忙做事,既能赚钱又能继续考科举。” 刘子仁说道:“要不,我跟林渊先去,把家人留在西川?” “把家人留下,你们能放心吗?”苏爽忽悠道,“少爷跟佑哥儿,在睢阳购置了许多田地,一家给你们分几十亩不在话下!” 刘子仁犹豫道:“可地里已经种下庄稼,怎能离得开人?” 苏爽笑着说:“你们种的那些地,交了租子和杂税,还能剩下多少?放心,去了睢阳之后,会给你们发放粮食的。” 两人回家一说,都难以抵挡土地的诱惑,决定举家搬去睢阳。 他们虽不太相信苏如鹤,但相信李佑能信守承诺。 稀里糊涂,两家人就上了“贼船”。 此次出行,郑氏还安排了一条船,对外宣称苏如兰回外婆家探亲。又说苏如鹤跟着表兄,在睢阳做生意发了大财,以此来掩盖苏如鹤的真实去向。 把林、刘两家接上,船还没有动作,苏元德突然在岸边招手。 这厮上船之后,直接问道:“我听说,如鹤在睢阳做了大生意?” “你都知道了?”苏爽故作惊讶。 苏元德笑道:“整个苏氏都传遍了,郑夫人逢人便说此事。” 原来,郑氏也是煞费苦心,生怕儿子被怀疑是反贼。 不等苏爽再开口,苏元德便说:“我今年又没考上秀才,估计也没希望了,索性投奔如鹤他们。我娘(陈氏)也说,去睢阳见见世面也好,闯荡一年再回来娶亲立业。” “那正好,少爷缺人手呢。”苏爽心中暗笑:你若去了,恐怕一年半载回不来。 于是,苏元德、苏瑜主仆二人,也主动踏上了“贼船”。 众人顺着江水而下,很快转支流前往洛阳方向。 林渊和刘子仁都辨不清方向。 只有苏元德提出疑惑:“这路线似乎不对啊。” 苏爽解释说:“都昌县有反贼作乱,黄河里的水匪也造反了,只能从洛阳那边绕洛水而上。” “原来如此。”苏元德立即信了,因为所言属实。 来到洛阳之后,苏爽把众人叫进舱里吃饭,趁机让船工往南航行。 连续赶路数日,众人都开始疑惑,怎么还没到睢阳?但他们都没出过远门,也不清楚睢阳到底有多远,只能把疑惑藏在心里。 直至驶入一条不知名小河,苏元德终于忍不住:“不是该进黄河吗?怎么进了一条小河!” “请里面说话。”苏爽微微一笑,把刘子仁、林渊也请进舱内。 苏如兰就坐在舱中,起身行礼:“三位相公万福,我是佑哥儿的发妻苏如兰。” 李佑结婚了? 听这名字,还是苏家小姐。 面对女眷,三人不敢怠慢,纷纷称呼弟妹。 苏元德忍不住问:“弟妹是苏家哪房的?” 古代闺名鲜少示人,就连苏元德,都没听说过苏如兰的名字。而且,闺阁女子出门,大多戴着面纱,也没人见过苏如兰的真面目。 苏如兰回答说:“如鹤是我弟弟。” “原来是颍上苏家大小姐,”苏元德笑道,“听郑夫人说,遣了长女去睢阳探亲,原来一直都在这条船上。” 苏如兰微笑道:“苏爽说,两日之内,便能到永阳镇。” 林渊迷惑道:“哪个永阳镇?” “庐陵县永阳镇,”苏如兰说完便问,“三位相公,可曾听说庐陵巨寇李佑?” 刘子仁点头道:“有所耳闻,传闻李佑此人,身高八尺,力能扛鼎,且文武双全。只因屡试不第,痛恨贪官污吏,便率众落草为寇。可惜,可叹啊!” 苏元德也开始信口胡诌:“我听说这李佑,麾下有一百零八将,皆为河南绿林豪杰。有个叫苏尧年的,会武当梯云纵功夫,左脚踩着右脚,嗖的一下便跃上吉安府城,将城中官吏杀得干干净净。” 也不知从何处传来这些奇闻。 突然,林渊开口问道:“巨寇李佑,该不会字子曰吧?” 刘子仁、苏元德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苏如兰有些无奈,随即挤出笑容:“巨寇李佑,正是字子曰。” “那苏尧年,便是如鹤少爷?”林渊又问。 “林相公又猜对了。”苏如兰道。 “唉!”林渊缓缓坐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听说巨寇李佑,就觉得该是清夷。他跟先生(张守义),早就有造反的心思,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说着说着,林渊苦笑起来,“我刚考上秀才呢,说不定还能中举。” 刘子仁疯狂挠头,在舱内来回踱步:“何必呢,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倒是苏元德拍桌子说:“反了就反了。正好我考不上秀才,家里只剩千余亩地,买官还得先捐贡(国子监捐生),不如跟着造反大干一场!” 苏如兰再次欠身行礼:“外子行事鲁莽,又骗了三位从贼,我这厢给大家赔罪。” “罢了罢了,”刘子仁沉默片刻,叹息道,“今年颍上闹教乱,地主们都加租子,又赶上春旱,横竖是过不下去了。便是不从贼,我怕也得去做土匪。” 林渊沉默不语,没有表态。 事实上,早在登船之前,他就有所猜测。但张守义和李佑,都对他有大恩,这一趟无非是去报恩的。 三人告退苏如兰,结伴离开卧舱。 等他们走后,苏如兰却暗自叹气。她本不想做贼婆子,只愿家里有几百亩地,养几个丫鬟小厮,跟丈夫平静度日。 可到了这般田地,她又还有什么选择? 不但要屈身做贼婆,还得为丈夫安抚人心。 第126章 宣教大同 船儿快要抵达永阳镇,众人都收拾东西,陆陆续续走到船头。 过了两条河流的交汇处,苏爽便指着前方说:“这两条河沿岸,都是咱们的地盘!” 刘子仁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秧苗,惊叹道:“一路坐船过来,这里的秧苗长势最好。” 苏元德有些迷糊:“我怎没看出来?” 刘子仁解释道:“你不要只看挨着河道的,要往更远的地方看。你看远处那些水田,秧苗颜色都青翠得很,沿途其他州县,只要离水源较远的,已经旱得有些偏黄了。” “这里没有春旱吗?”苏元德疑惑道。 “也旱了,你看两边河道。”林渊往岸边指去。 水位明显降了许多,退水之后的河岸,还能看到干掉的污泥。 很快,他们就目睹了热闹场面。 由于河中水位下降许多,水车已经无法正常提水。于是十多人站在河边,用木桶打水一路传到岸上,再将水倒进引水渠中,以方便水渠附近的水田灌溉。 一直流到水渠尽头,还临时挖了蓄水坑。更远地方的村民,可以在水坑里挑水,不必走远路跑到河边来。 刘子仁咧嘴笑道:“我喜欢这里。” “官民一心。”林渊评价道。 这种搞法看似简单,却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组织。否则的话,水渠沿线不知要起多少纠纷,甚至有可能因为抢水而集体斗殴。 从颍上一路坐船而来,居然只有永阳镇能够做到。 “换班了,换班了!” 又一批人来到河边,之前提水的那些,则笑嘻嘻上岸,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有半吊子宣教官在河边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农会的用处,不比你们挑水浇田便利百倍?这农会,是大同会帮咱们农民组建的……嗯,”宣教官突然卡壳了,低头翻阅小本本,继续说道,“农会,就是咱们农民的会社。农民的会社,就是要帮农民做事……” “萧相公,你就别再念了,跟和尚念经一样。”有村民吐槽道。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把宣教官当成说书的。 这位萧相公,是出自永阳萧氏的童生,业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他继续翻阅小本本说:“什么是天下大同……”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一个村民已经学会抢答,“天天念,天天念,我都会背了。” 又是一阵哄笑。 姓萧的宣教官终于生气:“你们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萧相公你说。”村民们笑道。 宣教官昂首挺胸,在河边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是人人有田耕?天下田亩,被皇亲国戚占了,被文武官员占了,被勋贵士绅占了。你占几万亩,他占几千亩,咱老百姓就没田耕,只能做佃户给地主耕田。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齐呼,没有再说笑捣乱。 宣教官也没再看小本本,负手踱步道:“地主手里有地,他就能欺负佃户。田租说定多少就定多少,灾荒歉收,他大斗进小斗出。他还放印子钱,月息五分算少的,月息七八分都有。佃户一年忙到头,收成全是地主的,自己吃都吃不饱。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一边提水,一边抽出功夫大喊。 宣教官继续说道:“佃户这么惨,自己有地的就过得好?只要不是大地主,都没有好日子过。这朝廷年年加赋,州县也变着法摊派。还有那两税法,名义上夏秋两次征税,可实际上呢,各种杂税多如牛毛。佃户不必交田赋,小地主却要交的。只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有时没现钱交赋税咋办?只能用粮去钱粮铺换现钱,又要被大地主趁机坑一遭。” “这两税法,本意是好的,把田赋和杂税都算进去了。交了两税,就不该再交别的杂税。可到现在,两税交完又有杂税,等于杂税收了两次。许多杂税,它还不收现钱,让农民把粮食自己送去县衙。嘿,那些衙役用脚一踢,能给你踢撒好几斤。又污你粮食没装满,硬要你把粮补上。坏得很!” 这位宣教官,估计就是小地主出身,说起自身的遭遇,咬牙切齿、满腔愤怒。 宣教官继续说道:“你们是佃户,我是小地主,咱们都是苦命人。就拿我家来说,一共三十多亩地,不算家里的孩童,也要养活八口人,平摊下来一人只有四亩地。四亩地,交税纳粮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我还要读书,有时候买纸都没钱。两年前,我去府里考道试,只能住那种大通铺。一间房几十个人,里面都是下力的,汗味、脚臭味把我给熏晕了,走进考场脑子都是迷糊的!” “哈哈哈哈!” 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宣教官又说道:“我身上就几个饼,写文章的时候没注意,把饼子都打翻了。我一个一个捡起来,拍掉灰尘就那样吃。考道试要请廪生作保,廪保银子又是一笔花销,等回来的路上,我连坐船的钱都不够,只能硬走回家。中间还要过河,过河的钱也不够。我就傻坐在渡口,坐了一个下午。艄公见我可怜,说半价送我过去……我是读书人不假,可我容易吗?撑船的艄公都觉我可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宣教官愈发觉得委屈,竟然蹲在河边哭起来。 村民们终于不笑了,闭上嘴巴认真提水。 哭了一场,宣教官又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人人有田耕,不是说佃户给地主耕田就行,也不是说小地主给自家耕田就行。咱们不仅要耕自己的田,还得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要有田种,种了田还要能吃饱,还有钱买布缝衣裳穿。这才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说得好!” 村民们开始欢呼。 宣教官又说道:“李相公来了,给佃户们分田,也给小地主减轻赋税。官府肯定不乐意,因为贪不了咱们的血汗。所以呀,咱们就该每家出壮丁,跟着李相公一起打仗。所以呀,李相公组建农会,让农民种更多粮食,大家都能过得好。大家给李相公纳粮,李相公才能养兵,才能保住咱们的田。只有那样,才能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做到这样了,就是天下大同!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村民们跟着呐喊,然后干得更加卖力。 宣教官说得嗓子冒烟,就地坐下来喝水,然后继续翻阅小本本。 苏爽带着众人登岸,一些村民正在镇上赶集。集市之中,也有宣教官在演讲。许多农民也不急着买东西,就围在那里聆听,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林渊和刘子仁两家人,都是半佃户半自耕农,只路过时听了一阵,便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苏爽说道:“永阳镇公所在镇上,大帅府却在附近村中,以前是一个大地主的宅子。前院是大帅府的办公衙门,后院只住着佑哥和张先生,后院许多房间还空着。今天咱们都住进去,明天再给大家安排别的住处。” 李佑正在大帅府衙门办公,苏爽没有去打扰,直接把人带到后院。 苏如兰和丫鬟惜月,则来到李佑住的院子。 “这里怎冷冷清清的?”苏如兰责怪道,觉得李佑没有被伺候好。 苏爽解释说:“佑哥不要人伺候,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也不叫丫鬟,叫女佣,佑哥不许任何人养家奴。惜月姐姐……” 苏如兰愕然,随即说道:“你且详细讲讲。” 苏爽就把大同思想简略说了一通,又讲述李佑的各种政策。 苏如兰沉默许久,把惜月叫回房里,说道:“你的身契,在我娘那里,也不便拿回来。既然佑哥儿有规矩,那就当身契不存在,我给你重新定个工契。以后你不是丫鬟,也做那甚么女佣……” “小姐,”惜月噗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鬼!” 苏如兰不禁笑道:“我要一个女鬼作甚?莫要这样,佑哥儿还不准跪,你快快起来说话。” 惜月小心翼翼站起。 “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反贼便是贼婆子,”苏如兰自己说着就笑起来,“活了快二十年,一直想着自己的夫君,会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还真没想过是胆大包天的反贼。这反贼规矩古怪得很,细细想来却有道理。他定下来的规矩,我总不能带头坏了吧?” 惜月扭捏不安,却又有些向往,今后可以不给人下跪了,而且还是没有卖身契的自由人。 一老一小两个女佣,得知女主人来了,也放下活计过来拜见。 “夫人!” 两人道了一个福礼,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果然生得俊俏端庄,配得上咱们李相公。 苏如兰微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跟了李相公多久?” 年轻女佣说:“我叫黄招弟,从武兴镇来的,跟着先生大半年了。” 老婆子说:“我叫黄李氏,也大半年了。” “都姓黄啊,”苏如兰让惜月取来些铜钱,“初次见面,且拿去喝茶。” “谢夫人。” 两个女佣颇为高兴,觉得眼前这位夫人,比李佑出手更大方。 惜月则有些生气,差点出口斥责,因为她们领赏钱时,居然没有跪下来谢恩。混熟了或许可以,但第一次见面,收主人的礼物必须跪谢! 苏如兰脸上笑容依旧,又询问几句情况,便带着她们收拾院子。 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很有些讲究。 两个女佣佩服不已,觉得夫人太厉害了。同样的东西,只挪一下位置,看起来似乎就顺眼得多。 当李佑下班回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就连犄角旯旮都擦得干干净净。 虽然李佑对此没啥要求,但感觉是还是非常舒心,劳累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 第127章 就抱一会儿 见了李佑,苏如兰有些害羞,又颇为高兴,带着惜月行万福礼。 李佑拱手还礼之后,便拉着苏如兰坐下:“白天就知娘子来了,公务繁忙实在走不开。此时春耕已毕,要做的事情反而更多,各村镇的农会事务就让人头疼。还有抽调青壮练兵,如今地盘更大了,偏远村落的青壮,不方便聚到永阳镇。便让他们在村中组织训练,又得派去许多练兵军官,那些军官得先集中操练……” 气氛本来显得尴尬,李佑非常自然的举动,让苏如兰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被李佑拉着坐下,又听李佑说起许多公务,一直微笑聆听着,并不插嘴去打断。 良久,苏如兰望着李佑,说道:“你变黑了,也变瘦了,累得脸颊都凹进去了。” “太阳晒的,”李佑笑着说,“许多时候,不能枯坐大帅府,还要亲自去各村镇巡视。一些大族出身的官员,总是不让人省心,虽有宣教官进行监督,可宣教官也不是专职御史。对了,听说颍上有教匪作乱?” 苏如兰说:“就在管仲镇隔壁的石塘镇,妖道起兵的消息传来,可把祖母吓得不轻。幸好还有税关在前,教匪真要出来劫掠,也是先抢太监的税关。” “哈哈,看来太监也有用处。”李佑忍俊不禁。 苏如兰说:“如今母亲大人已带大家迁移到了西川,家中一切都好,母亲让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弟弟既然做了反贼,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复叮嘱莫要暴露家世,毕竟爹爹还在朝廷做官。” “咱爹还在原县当知县?”李佑问道。 “咱爹”这个称呼,让苏如兰耳根子一红,羞道:“爹爹升官了,升了两级,在泸州府做司马。” 升官这么快,肯定又使了银子。当然跟朝中关系也有关系,苏皓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李佑和苏如兰都不知道,苏皓正在着手剿匪,清剿泸州水匪…… 苏如兰让人把饭菜端来,惜月帮忙盛饭之后,便一直站在旁边伺候。 李佑有些别扭,说道:“惜月姑娘也坐下吃吧。” “佑……公子,这可不能。”惜月吓得退缩,而且还不知该怎么称呼李佑。 李佑朝苏如兰望去,苏如兰笑道:“自己加一副碗筷,难道还要让我亲手给你盛饭?” 惜月只得听从,盛饭过来,战战兢兢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吃过晚饭,李佑起身说:“我去跟他们三个聊聊。” “佑哥儿只管去,我在家里等着。”苏如兰把李佑送到门口。 李佑借着月色,前去隔壁院落,半路掏出荷包把玩,这是小妹托苏爽带来的。 来到院中,见到林渊的家人,才知林渊被张守义叫去。 林渊、刘子仁、苏元德,三人都在张守义那边,正有说有笑的月下乘凉,就连苏如鹤和苏爽也在。 “哈哈,你总算来了!”苏如鹤大笑。 苏元德也揶揄道:“都在猜你何时能来,还以为你今晚要陪夫人。” 张守义说:“坐。” 这些家伙,早就给李佑留了位置,一张空着的竹椅,面前还摆了个茶杯。 李佑一屁股坐下,自己倒茶说:“夏粮收割之前,钱粮都比较紧张,我也懒得去买酒喝。今日故友重聚,我以茶代酒,先敬诸君一杯!” “好说!” 苏如鹤和苏元德同时举杯。 第128章 贼窝乎?此桃源也! “轰隆隆!” 如今已是初夏,终于痛痛快快下一场雨。 苏如兰趴在李佑胸口,痴痴望着窗外的大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如胶似漆,总想跟枕边人腻在一起,惜月都已经喊了两次,还是不情愿起床吃饭。 “夫君,想什么呢?”苏如兰挪了挪身体,脑袋枕着李佑的手臂。 李佑叹息道:“这场雨下得,真叫人……一言难尽。” 苏如兰好奇问:“不是一直春旱吗?难道下雨还不好?” 李佑解释说:“去年遭了一场兵灾,许多冬小麦都是补种的,如今正值开花授粉,碰到下雨肯定要减产。而及时播种的小麦,再过些天又该收割了,这大风大雨,容易让成熟的麦子倒伏。希望别一连下雨好几天,否则今年的夏粮至少歉收三四成。” “你这反贼做得可真累,旱也担忧,雨也担忧。”苏如兰叹息道。 李佑无奈道:“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手下好几万人,我得为他们的肚子着想。” 北方固然以小麦为主食,但在李佑如今占据的河南部分地区,同样有许多旱田种植小麦,小麦属于主要的夏粮作物之一。 见李佑躺在床上不安生,苏如兰坐起来说:“快起床吃饭吧。” “亲一个就起来。”李佑突然嬉皮笑脸。 “不亲。”苏如兰又躺下去,翻身背对着李佑,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李佑扑过去亲昵了半天,终于腻腻歪歪起床,手拉着手出去吃饭。 一连下雨三天,河里落下的水位,全部都涨回来了,而且还漫到岸上。 接下来几日,都是阴雨天气。 雨也不大,却总要撒几颗,把李佑愁得直挠头。 将高层人员都叫来,一番开会讨论,李佑颁布命令:“村民回乡补种的小麦,今年肯定大面积歉收。李先生,苏爽,粮行那边要做好准备,困难村民的借粮,可以暂时不用偿还。从六月到秋粮收获,这几个月间,借粮全部免息!地主那里,存粮利息照给,宁愿咱们亏一些。” “明白!”李邦华和苏爽立即应道。 李佑又说道:“茂生的宣教团,大善(左孝良)的农会,天晴之后立即开始宣传组织。先抢收因风雨倒伏的麦子,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古代小麦,没有抗倒伏的良种,成熟之后遇到大风大雨,很可能成片倒地导致歉收。 左孝良说道:“大帅放心,农会早就行动起来了。这些天,已经动员各村镇百姓,互相帮助把倒下的麦子扶起。大家插下竹竿,用篾条编简易篱笆,发现倒伏就立即扶起来绑住。” “做得很好,记你们农会一功!”李佑非常高兴。 欧阳蒸举手说:“春耕之后,我组织村民挖了四口蓄水塘。那边的路不好走,特别是山路,我想再组织村民修路。” 李佑说道:“等农忙过后,让农会协助你做事。” 把农业和基建方面的事情讲完,萧焕突然说:“据留在府城的探子来报,河南府尹、汴城县令,前几天已经陆续到任。” “河南府尹是谁?”李佑问道。 萧焕回答道:“杨昭,乾符二年的进士,此人具体如何尚不知晓。” 李佑问李邦华:“李先生可知此人?” 李邦华摇头:“没听说过。” 第129章 要不,你从贼算了 在唐末的河南地区,农业种植结构多样,麦子自然也是重要的农作物之一。 此刻,李佑正在大帅府接待一位儒商。这位儒商名叫李长庚,本是路过永阳镇,见此地反贼对农业颇为重视,便主动前来献上自己的见解。 李长庚虽是秀才出身,谈及农事却条理清晰:“这稻子种植可有讲究,可待麦子收割之后,再种晚稻。如此,同一块田,一年便能收获两次主粮。” “早稻与晚稻,除了栽种时间,还有何不同?”李佑好奇问道。 李长庚解释道:“早稻生长周期较短,三四个月便可成熟,而晚稻成熟所需时间更长。播种越晚,生长越慢,短则四五个月,长则需半年之久。” “大帅!” 突然,秘书前来敲门。 李佑微皱眉头道:“讲。” 秘书禀报道:“汴城知县求见。” 嗯? 李佑以为自己听错,随即险些笑出声来,说道:“有请他进来。” 王鼎被请进大帅府的议事厅,拱手行礼道:“在下汴城知县王鼎,拜见李相公。” 李佑拱手回礼,说道:“请坐,稍等片刻。” 李长庚也起身见礼:“在下乃河南府秀才李长庚,见过王知县。” 然后,王调鼎就被晾在那儿。 李长庚接着说道:“若要种植晚稻,普通稻种不行,需以‘江粳’为种。农民耕种晚稻,与早稻大体相似,但也存在一些细微差别。其中具体不同,我可写下来,李相公派人试种便知。” “汴城县适宜种晚稻吗?”李佑疑惑询问。 李长庚说道:“我亦不确定,但豫南多地广泛种植晚稻,汝州、许州二府也多种晚稻。可麦稻连种,也可粟稻连种、豆稻连种、油稻连种,一年两熟,粮食收成倍增。” 李佑拱手道:“如此,便烦请李秀才,送些江粳种子过来,我让人在自家田亩试种。” “包在我身上。”李长庚微笑应下。 作为商人,自然不会无端示好。李长庚献计,实则是想与李佑建立粮食买卖合作。他不求压价,以市场价收购粮食,主要运往江淮一带售卖。这可是长期的大宗生意,只要与李佑交好,往后每年都能在此收粮。 李长庚又说:“那些山地、坡地,麦子收获后,正好能种上黍米。黍米还可与芋艿套种,如此又能大幅增产。” 李佑说道:“黍米种子,我已购置回来,只等收完麦子便种。” 李长庚笑道:“此时便该育种了,直接播种产量较低。可用粪土制成土球育种,以垄作之法种植芋艿,再于垄沟种植黍米。如此,二者皆能增产。” 李佑赶忙起身,恭敬拱手作揖:“先生真乃大才!” 李长庚回礼道:“不敢当,在下身为粮商,对农事自然有所了解。” 李佑说道:“只要先生传授种粮之法,日后在我这地盘,卖粮必定优先考虑先生。” “好说,好说。”李长庚满心欢喜,又瞥了一眼王鼎,“既然李相公有贵客,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我送先生。”李佑一路将李长庚送至门外。 “对了,”李长庚在门口停住,掏出一物,“此为艾蒿梗,可舂碎成末,插秧时撒在根旁,能驱灭害虫。” 第130章 又是农民暴动 王鼎在李佑面前表现得颇为恭敬,甚至还说要考虑是否跟随李佑。然而,他一回到汴城,便立刻前往拜见河南府尹杨昭,试图商议如何将李佑弄死。 王鼎见到杨昭,开门见山地说:“府尊,昨日我去见了李佑那反贼。” 杨昭微微有些惊讶,但仍保持镇定,只是淡淡地说:“哦,知道了。” “此贼不能以武力强攻,”王鼎阐述着自己的想法,“想要怀柔招抚更是不可能,只能设计将其诱杀!” 杨昭问道:“你在贼巢都看到了什么?” “贼众齐心,志向高远。百姓安居乐业,宛如世外桃源,”王鼎感慨地说道,“贼首李佑,欲实现三代之治那般的理想社会。” 杨昭摇头笑道:“看来,倒是个不错的反贼。” 王鼎皱眉道:“府尊难道就没想过剿灭此贼?不出一两年,李佑恐怕就会占据整个河南府!” 杨昭叹息道:“李佑把府库洗劫一空,还闹出如此大的兵灾,陛下却并未减免田赋,只默许河南府强行征收。如今汴城县被占去一半,周边数县也遭流贼侵扰,今年的夏秋二粮恐怕很难征收上来。我哪有心思去剿灭反贼啊?今年若再强行征收赋税,恐怕我这辈子都别想升官了。” “阁下就只想着升官,却不想着为朝廷剿灭反贼吗?”王鼎愤怒地说道。 “粮食从哪儿来?没有粮食如何招募士兵剿灭反贼?”杨昭反问道。 王鼎说道:“此贼不能硬拼,必须想办法诱杀他!” 杨昭笑道:“那你就去想办法诱杀吧。当务之急,是征收夏粮,你汴城县怕是征不上多少了。”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待王鼎离开府衙,杨昭叹道:“年轻真好啊,我也曾年轻过。” 杨昭其实颇具能力,但在官场经历诸多黑暗,早已被现实磨灭了棱角。如今,只求安稳做官,顺便捞些银子养家糊口。 他倒是羡慕同窗好友,在其他地方能痛快地剿灭乱党。但河南与别处不同,当地士绅并不那么顺从,而这李佑也绝非轻易能对付的。 杨昭身上满是暮气,缺乏干实事的魄力,仅剩下以死报效君王的底线。在历史上,他若被敌军抓住,或许会选择宁死不屈,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作为。 王鼎从府尹衙门出来后,又召集汴城县的乡绅。 他详细讲述了农会的事情,对那些乡绅说道:“李佑的农会,恐怕会扩散到全县。诸位若是强行压制佃户,恐怕会激起佃户暴乱。倒不如主动减租减息,对佃户施以恩情,这样或许能冲淡李佑农会的影响。” “县尊,去年资助将军剿贼,咱们的粮食已所剩不多。哪还有能力减租减息啊?” “就是啊,佃户日子不好过,地主的日子就好过吗?朝廷年年增加赋税,地方又有各种摊派。若再给佃户减租减息,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那李佑既然划河而治,想必短期内不会有大动作。” “……” 反贼都近在咫尺了,这些士绅却依旧畏缩不前,还奢望李佑能满足于半县之地。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鼎送走士绅后,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只感觉心力交瘁。 他没有聘请师爷,便招来一个文吏商议此事。 文吏说道:“县尊容禀,那些地主是心怀畏惧啊。若真能剿灭李佑,全县士绅肯定会踊跃捐献钱粮,可县尊您真能剿灭那李佑吗?” “不能,至少暂时不能。”王鼎摇头道。 第131章 刺客也要随礼 在唐末,河南府的军职设置颇为复杂。其中有一种类似参将与守备混合的职位,叫做“河南府守备参将”,这是唐中期军职划分不那么明确时遗留下来的产物。 由此可见,河南地区已许久未有大规模战事,朝廷也懒得对这一官职进行调整,致使其沿用至今。 河南府守备参将,属于流职武官,办公地点在参将府。这位守备参将甚至连私人亲兵都没有,手下仅有寥寥几个兵卒,战斗力与衙役相差无几,其主要收入来源便是克扣军饷。 去年冬天,李佑夺取府城时,将这位守备参将斩杀。此后,文官们陆续到任,可守备参将一职却一直空缺,参将府也被宦官张让霸占。 张让不敢再住在城外,生怕又被反贼抓住。而且,最近附近的关卡税收也无法正常进行,因为农民暴动已经蔓延到关卡周边。 王鼎在参将府等了一阵,张让终于露面。 “见过张公公。”王鼎没给什么好脸色,他向来厌恶宦官。 张让冷笑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文官,都瞧不上没根的。放心,很快你们就不用看了。” 王鼎有些惊讶:“张公公何出此言?” 张让叹息道:“咱家已接到皇命,不日便要返回京城。各地宦官都得撤回,你们这些文官算是赢了。” 王鼎听得一愣,随即大喜,差点就要高呼“陛下圣明”。 当今圣上,行事风格反复无常。文官武将办事不力时,他便大肆任用宦官,甚至让宦官掌控军队、工部、户部等重要部门。 可如今三年过去,宦官们把局面搞得乌烟瘴气,官员和百姓的不满已积攒到极点。 甚至连东都洛阳都丢了。 于是,圣上又一刀切,召回外派至全国各地的宦官。前线军队的监军宦官、工部户部的监部宦官,以及各州府的监税宦官,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撤回! 当然,撤回宦官只是暂时的,等发现文官武将依旧不给力,说不定明年又会重新派出宦官,而且还可能变本加厉,将宦官监军的权力提升到唐朝开国以来的最高峰! 简直荒谬至极。 治理国家如同烹饪小鱼,需小心翼翼,而圣上治国却总是急功近利,发现事情搞砸了就立刻收手,等局势稍有缓和又急于求成。 张让愤恨地说:“李佑那贼打断我一条腿,调养了两个月才恢复,如今每逢下雨天还隐隐作痛。我既然要被调回京城,走之前无论如何也得出口恶气!” “张公公要剿灭反贼?”王鼎问道。 “我哪有那能力剿贼?不过是行荆轲之事罢了,”张让露出阴狠的笑容,“从去年底开始,我就在物色刺客。高骈将军已剿灭部分水匪,我托关系捞出一个。来人!” 有随从捧着一个盒子,小心地放在桌上。张让指着木盒说:“这里面是三百匹绢,等刺客得手,你便将布绢交给他。” 王鼎疑惑道:“为何把布绢交给我?” 张让解释道:“整个府城,也就你王知县一直想着剿灭反贼,咱家相信你不会贪墨这笔布绢。这刺客本是水匪头目,只要他杀了李佑,便能将功赎罪,还能拿到赏金。你把布绢和刺客都带回去,我明日便乘船回京了。” 李佑留着宦官还有用,可惜他猜不透圣上的心思,竟把宦官一股脑儿召回。 最郁闷的当属颍上税监王承恩。 这位宦官好不容易重振旗鼓,等黄巢起义军收杀抢掠走后,在将后来站了颖上的贼寇张普薇逼进山里。正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时,却突然接到调令,要求他立刻回京复命……王承恩一走,张普薇肯定又会卷土重来,颍上的士绅们无比希望宦官能留下。 当然,从全国范围来看,士绅商贾们倒是很高兴,这些可恶的宦官终于要滚蛋了! 王鼎带着钱财回到县衙,傍晚时分,刺客终于前来拜见。 “你叫什么名字?”王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