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侯府,甜宠日常》 第118章 蠢货 雨势渐缓后,明州市舶司提举姚大人,亲自带队,来接江统领。 刚刚听说江统领顶着雷鸣闪电驾船闯进了海里,可把姚大人给吓坏了。 这江统领可是皇上面前的爱将,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了明州,死在了明州港,那他不仅别想再调回京城,就是头上现有的五品乌纱帽也保不住。 可是雷电和暴雨又太可怕了,冒然追随江统领而去,把小命给交代了怎么办? 姚大人在性命和前程之间反复横跳,迟迟做不了决定,跑去找江统领的长随商量: “江统领亲自驾船到海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派人去救?” 平安淡定得很: “稍安勿躁,姚大人,且等等。” 姚大人虽不知要等什么,但看这长随这么胸有成竹,心下稍安。 毕竟江统领要是出了事儿,他最多是掉乌纱帽,这个长随可是要掉脑袋的。 要掉脑袋的人都不急,那就再等等。 可是等了好一阵,姚大人见那长随还是毫无动静,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又坐不住了,问道: “还等吗?咱真不派人去看看?” 哪怕人真出事了,要去收尸呢,也得积极点,事后追究起来,不至于被按个渎职的罪名。 平安依旧稳的一匹: “不急。” 外面电闪雷鸣,这么大阵仗,江统领去了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姚大人实在是不懂,这长随怎么这么坐得住呢。 姚大人不懂平安,平安也不懂姚大人,急什么呢,瞎急,这么没有眼力劲儿,难怪当提举九年了,都升不上去。 侯爷是干嘛去了,哄夫人去了,靠什么哄,靠卖惨,让夫人不忍心。 他们这么一大群人跟上去,前呼后拥的,哪里还惨得起来,这个时候跟上去,纯属给侯爷添乱,也不知这姚大人在瞎忙什么。 要说急,平安内心才是真的急,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白芷了,相隔咫尺之涯,却见不得,谁能有他急。 但行军打仗就得沉得气,哪怕胜利在望,未到战机,就得忍耐。 白芷能不能留下来,关键得看侯爷能不能把夫人留下来,所以,不能急。 平安一直等到雨缓下来,侯爷这个惨卖得差不多了,才招呼姚大人: “姚大人,咱们走吧。” 姚大人更是不懂了: “不是,刚刚雨那么大的时候,咱们不去,这个时候,都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咱们就没必要去了吧?” 平安一步步教得心累,都不知这姚大人是怎么当上五品官的,但面上依旧笑呵呵地: “姚大人,咱们去认认夫人的船,再认认夫人的人。” 万一侯爷没把夫人哄回来,夫人以后真留在明州长住了,可不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认认夫人的船,认认夫人的人,以后冲撞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办砸了差事怎么办?这个蠢货! 姚大人听到平安几乎是在明示了,终于反应过来: “对对对,得见见,是得见见,咱们快走!” …… 听到外面闹哄哄地,林月鸣醒了过来。 江升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有一瞬间,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江家,在某个寻常的沐休日,夫妻俩儿挨在一起睡午觉。 感觉到林月鸣醒了,江升摸摸她的额头: “醒了?我觉得你额头有点烫,船上有大夫么?叫来给你看看。” 林月鸣坐起来: “我怎么就睡着了,船上就半个大夫,之前看过了,说是晕船,下船就好了。” 江升刚刚被她压着胳膊睡觉睡了这么久,胳膊都麻了,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 “半个大夫的话,靠不靠得住?我觉得你多半是生病了,待会儿船进了港,得给你找个真大夫。你再躺会儿,外面多半是姚大人来了,他在明州都九年了,肯定知道上哪儿找好大夫,我去跟他说。” 留林月鸣在厢房休息,江升出了船舱,只见甲板上,果然是姚大人带了一帮人在登船。 一眼望去,姚大人几乎把市舶司的人都带来了,众位见过大世面的官员们,正围着望舒号,你一言我一语,各种角度夸赞望舒号实在是条天上地下都少有的好船。 把跟着回来的船老大夸得一愣一愣的。 真是奇了怪了,望舒号好是真的好,但它在海上都跑了好多年了,年年都过明州港,往年也没见这些青天大老爷这么识货啊? 今日这是集体被雷劈了?开天眼了? 江升先叫了平安过来,指着隔壁厢房道: “你去请白芷出来,关于夫人的事儿,我有话要问她。” 平安知道侯爷这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跟白芷说话,颠颠地就跑去敲门。 江升又拱手对姚大人道: “姚大人,借一步说话。” 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姚大人一路小跑着跑了上来: “江统领,您有事儿吩咐?” 平安也敲开了隔壁厢房的门,满脸灿烂地把白芷领了过来。 人都齐了,江升便对姚大人道: “姚大人,我夫人病了,劳烦你帮忙请个大夫,要医术好的,信得过的。” 姚大人满口答应了,正要去安排。 江升叫住他,又对白芷道: “你好好跟姚大人说说,夫人都是什么症状,最好让大夫提前有个数,把药也带过来,别再一趟趟跑,浪费时间。” 白芷也早想给夫人请大夫了,忙道: “是,侯爷,这位大人,夫人自几日前,就一直吃不下东西,想吐,头晕。” 姚大人听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这症状,侯夫人不会是有喜了吧?” 第119章 到港 江升出去一趟,回来的举动就变得很奇怪。 林月鸣觉得口渴,正自己下床扶着桌子倒茶喝,江升一个箭步冲过来,夺了她的杯子: “你现在不能喝茶!” 林月鸣:? 江升弯腰抱住她,把刚下床一脸懵的林月鸣又抱回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你现在也不能劳累,你等等,我给你倒壶水来。” 林月鸣:?? 江升收了茶杯和茶壶,如一道旋风般抱着茶壶就往外冲: “白芷,哪里有热水,夫人要喝热水!快快快快快!” 江升火急火燎地找白芷拿了水壶,又以八百里加急的架势冲了回去。 白芷手里端着江升刚刚送出来的茶,平安手上则拿着要给侯爷换的备用衣裳,两人对看一眼,默契地往外走,绝不在这个时候跟过去当那没眼力劲的显眼包,影响侯爷发挥。 江升冲进厢房,手脚麻利地倒了半杯热水,拿手背试了试温度,不太满意,又拿了个杯子,两个杯子来回倒腾几次,觉得水温差不多了,这才给林月鸣送到床边去: “来,喝这个,我试过了,不烫的。” 林月鸣接过水杯,更加疑惑地看着他:??? 江升一下很紧张,要去拿她的杯子: “水温不合适?太烫了?还是太凉了?我重新给你倒。” 林月鸣朝他摆摆手,把水喝了才递给他,说道: “江云起,你刚去请大夫,大夫是说我快死了么?” 江升气得跳脚: “呸呸呸!瞎说什么!” 林月鸣松口气: “那你这是在干嘛?” 江升要被她的迟钝气死了,又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坐她床边,一边叹气一边问: “你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林月鸣反应过来: “啊?不会吧?” 见她这反应,江升更气了,一下子站起来蹦三丈高,围着她来回转圈跳脚,从左边跳到右边,又从右边跳到左边: “为什么不会吧?!为夫一夜八次,身强体壮,咱们有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是不是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生孩子!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么想跟你生孩子,你真是气死我了!” 这怎么能气成这样? 林月鸣去拉他的袖子: “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升更气了,扯开袖子不给她拉,蹦得更远: “你赶快给我狡辩狡辩,我要被你气死了!” 蹦这么远,又抓不住他,林月鸣抱住肚子,哎呦一声。 江升立马窜过来,紧张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怎么了?肚子疼?” 林月鸣以逸待劳,等着他自投罗网,这次轻易地就抓住了他的袖子,说道: “你听我说,我的月信一向就不太准的,前几日,田嬷嬷也提过,会不会是有了,我就找船上的大夫看了,大夫说了,不是喜脉,只是晕船,晕船这症状呢,刚出海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的,待习惯了就会好的,所以我才说不会吧,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这个狡辩的内容,江升勉强认了,不生林月鸣的气了,改而攻击起船上大夫的医术,说道: “说不得是你这船上的大夫医术不准,咱们再找个大夫看看,多找几个大夫看看。” 既要找大夫,就得赶紧回商家老宅安顿,船上这条件,毕竟还是不太方便。 姚大人亲自来接的船,自然顺顺利利地停了个最显眼最最好的位置,离船署近,就几步路,办手续方便,离码头近,装货卸货也方便。 连接人送人都方便许多,接了信在明州港口等了多日的钟辽一眼就看到了船头的田嬷嬷,拼命挥手: “田嬷嬷!张叔!这儿!这儿!” 钟辽是紫苏的丈夫,和紫苏成婚后,一直在明州帮林月鸣打理老家的产业,每年都要到京城去送一次土产,交一次账,所以和田嬷嬷也很熟。 望舒号还没停稳,钟辽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船,伸手就去帮田嬷嬷拿行李: “田嬷嬷,张叔,你们可算来了,我都在港口等好几天了,就怕错过你们的船。” 田嬷嬷见了钟辽也很高兴,说到: “难为你了,紫苏呢?怎么没见到她?” 钟辽有些不好意思道: “她是很想来的,就是她刚出月子没多久,还没恢复好,这船什么时候到得看风,也没个准时候,一等等几天都有可能,港口风又大,我担心她出来受寒,就让她在家里等。” 田嬷嬷很惊讶: “哎呦,你家老二已经生啦?恭喜恭喜,你可真是有福气,三年抱俩。老二是男孩女孩儿?” 说到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钟辽满脸止不住的笑: “是个姑娘,跟紫苏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张叔在一旁搭腔: “姑娘好啊,这下你是儿女双全了。” 钟辽摸了摸头发,嘿嘿笑了: “不说我了,夫人呢?夫人可好?哎,你们都不知道,紫苏接了信,担心的不得了,半夜都哭呢。” 林月鸣的信写的很明白,她是和离归家,以后常住明州。 去年是被休,林大人还来抢夫人的地,今年又和离,林大人也没了。 一下子既没了丈夫又没了父亲,夫人这命也太苦了。 紫苏接了信就忍不住哭了。 她还在坐月子,收拾老宅的事儿,都是钟辽在忙前忙后。 钟辽正问着夫人,船已靠稳,江升也扶着林月鸣从最上层的厢房出来,顺着楼梯往下走。 钟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拼命给田嬷嬷使颜色: “田嬷嬷!田嬷嬷!” 夫人不是和离归家吗?怎么还有个男人跟着! 钟辽都快吓死了。 田嬷嬷回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是侯爷。” 钟辽更不懂了: “哈?哪个侯爷?和离的那个侯爷?都和离了还跟着,那夫人是和离了,还是没和离呢?” 这个问题,田嬷嬷也没搞懂,说是和离了,侯爷又几千里路追来了,她这么大岁数,这种和离法,她是没见过的。 田嬷嬷道: “回去再说,看夫人怎么安排,你先赶紧找个人,去请个信得过的大夫来,要看妇科的,夫人,可能有喜了。” 钟辽这下更是彻底晕菜了: “哈?” 有喜了还和离? 夫人和侯爷这是玩啥呢? 闹呢! 第120章 做主 望舒号停好后,江升想抱林月鸣下船,被林月鸣严厉禁止了: “不行!” 江升委屈巴巴地: “为什么不行,许了我五日,还没下船呢,就开始不认账!” 林月鸣现在对他这一套已经逐渐产生了免疫力: “我就是许了你五百年,也不能被你抱着下船。” 港口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云集之地,又不是在自己家里,抱着下船怎么行,想都别想。 江升还试图挣扎一下: “万一你有了,怎么能让你自己走,港口这么多人,摔了碰了撞了怎么办?” 林月鸣不为所动: “即便我是有了,怀胎九月,我接下来九个月都不下床走路了?就算是有了,又不是瘫了,我要自己走。” 江升更委屈了: “我明明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什么都不听我的,你以前明明什么都说好的…” 说着说着,突如其来的直觉让江升停了下来。 追随着这个曾经无数次在战场上指引着他走向胜利的直觉,江升敏锐地察觉到,他刚刚那样说是不对的。 在他刚刚那句话里,一定藏着什么关键的东西,是关于他和她的。 江升安静的看着林月鸣,将自己刚刚和她说的话来回想了几遍,终于恍然大悟道: “我懂了!月鸣,我知道了!你不想跟我回去,是因为这个吗?” 林月鸣没有问他这个是什么,回道: “江云起,我要自己走,我不会因为你为了我好就被你抱下去,也不会因为得到了你的允许才自己走,我自己走,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是自己走着下船,还是被抱着下船,只是一件小事。 江升明白,她现在真正跟自己争的不仅仅是这件小事,而如果她还在侯府,还没有和自己和离,也根本不会为这种小事来和自己争论。 他自问在侯府,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的,至少在被和离前,两人也是情投意合的。 但对她而言,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她也曾按照他的喜好,在一件件小事中,做了很多的妥协,才达成这个情投意合的呢? 便是有一时之困,也定能拨云见月。 当初她送自己的赠语,用起来当真是无往不利。 江升笑了: “我知道了,以后我都问问你的意见,不自作主张,那你自己走,我扶着你行不行?” 两人终于达成一致,江升扶着林月鸣下船。 林月鸣走之前,去找施念齐: “待你忙完了,来我家里住吧。” 施念齐还得盯着船上的货都卸下来才能走,闻言摆摆手: “下次吧,我得先去找我那半个相好。” 听到相好,江升耳朵一下就立起来了。 回老宅的马车上,江升愁容满面,却又欲言又止,一点都没有他平时什么都要说,什么都敢说的模样。 林月鸣看他那样子实在憋的难受,问道: “怎么了?想说什么?” 江升终于忍不住说道: “我不是想管你,但是月鸣,施姑娘是藩人,跟咱们风俗不同,你可不能样样都学她啊。找相好什么,那更是万万不可。” 林月鸣是想要自己做主,但不代表她要放飞自我,闻要真是哭笑不得: “你想哪里去了,我不会的。” 得到的同时,意味着失去。 她和施念齐不一样,藩人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标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这种大事,连官府都不会管他们,全由藩长自治。 施念齐的父亲又沉迷风月,早就不管正事了,所以施念齐只要不嫁人,就能一直处于一个随心所欲的状态。 而林月鸣要想在明州立足,是一定要严格按照世俗对单身女子的要求来的,那就是不能有风月上的瑕疵。 她敢像施念齐那样找三个半相好,明州城定然容不下她。 林月鸣看着江升,又加了句: “而且,就算要找,我也应该找你,这世上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江升满脸的乌云一下散去,比正午的阳光还灿烂地笑起来: “那是当然的!那我自然是最好的!” 到了商家老宅,姚大人请的大夫已经到了。 林月鸣实际上比江升还着急,还更想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毕竟以后,她是不是能留在明州,甚至她这次还能不能接着去三佛齐,都由她的身体状况决定。 如果她真的有了身孕,是必定要跟着江升回京城的。 她能替自己做决定,却不能冒冒然替孩子做决定。 她不能为了自己,就剥夺了这个孩子侯府世子的出身,而给他一个商户出身。 大夫给林月鸣诊断的现场,四周静得连针落了都能听见,在场的当事人,都很紧张。 江升是个上战场的人,他坐在一旁,紧紧地盯着大夫瞧,盯得大夫冷汗直流。 姚大人去请大夫的时候,就跟大夫再三叮嘱了, 请他去看病的是侯爷,看的是候夫人,都是精贵人,让他务必稳妥稳妥再稳妥,万不可误诊了。 万一误诊了,候夫人出了什么差池,候爷这千里追妻的模样,一怒之下,说不定会砍人脑袋。 所以被侯爷这么死死盯着,大夫只觉脖子上凉嗖嗖的,脑袋就不太稳。 大夫一直不说话,弄得屋子里氛围愈发紧张。 江升实在等不下去了,这大夫看病也太磨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准话,就这还是明州城最好的大夫?姚大人找的这人,到底行不行啊? 江升耐着性子,问大夫: “大夫,如何了?” 大夫做深思熟虑状: “时日太浅,还看不出来,得等过段时日再看看。” 这说了等于没说,江升很不满意。 按两人最后在一起的时间看,这都快两个月了,这还看不出来!江升更加怀疑了,这大夫到底行不行。 林月鸣问大夫: “过段时日,是要等多久?” 大夫更慎重了: “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江升一下看向林月鸣,看着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林月鸣心里的确在发愁,如果是要再过十天半个月才能诊断出来,那她肯定是赶不上这次的船了,也去不得三佛齐了。 第121章 两全 姚大人请的第一个大夫刚被送出门,钟辽请的第二个大夫到了,两人在商家老宅门口,刚好撞上。 第二个大夫很吃惊: “您老人家都出山了,如何又叫我?齐老先生,侯夫人如何了?” 第一个大夫摸摸胡子,摇摇头: “不好说,再看看。” 连齐老先生都说再看看,第二个大夫如何敢擅做论断,见了林月鸣,也是望闻问切半天不敢下结论,最后道: “且得等过段时日,才能看准。侯爷您问多长时日?这个,起码十天半个月吧。” 江升真是无语极了,这明州城的大夫到底怎么回事,水平也太差了,一个两个,连个喜脉都看不准,真是急死他了。 送走第二个大夫,江升还想去请第三个,他就不信了,这么大个明州城,连个能看喜脉的大夫都找不到。 林月鸣叫住他: “算了,别折腾了,外面太乱了,先安顿下来再说。” 明州城观望蛰伏多日的各级官员们,眼见武安候陪着候夫人回了商家老宅,确认了侯爷确实是因私携夫人回老家探亲的,而不是奉旨来砍人脑袋的,终于敢来送礼攀关系了。 送礼这种事儿,赶早不赶晚,别落在最后,被上官记恨穿小鞋。 五品以上的地方官每三年要回京述职一趟,皇上哪能记得这么多人,说不定连名字都没有印象,武安候可是伴圣驾的人,能有这样一个人物在皇上耳边帮着说个一句两句,说不得就能决定未来的前程。 整个明州城都动了起来,从布政司到按察司,从学政到知府,从总兵到市舶司,四面八方派人来给江统领送礼的车马络绎不绝,连绵不断,把商家老宅门前的路都给堵了。 钟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就懵了,让他帮着夫人打理打理庄子和铺子可以,让他接待这么些个大官府里来的人,他心里没底,慌得要死。 这各家送礼的人,上来就称兄道弟的,什么布政使大人府上的,什么按察使大人府上的,他连他们干什么都不清楚,更不晓得他们跟侯爷到底是啥关系,这礼到底是该收还是不该收?收了要不要回帖?要不要回礼?回礼该回什么?拿什么回?总不能拿夫人的产业回礼吧? 呀呀呀呀呀呀! 一问三不知,啥啥不知道! 送礼的人乌泱泱涌来,可把钟辽给难死了。 于是平安将侯爷和夫人送进正房后,水都没喝上一口,原地换岗,荣升商家大管家,开始接待各路人马。 这些来的人,基本都冲着江升来的,平安都能一一接待处置妥当。 唯有一张帖子,平安没有擅做主张,交给了白芷: “是商家族长派人送来给夫人的帖子,我拿不准,得请您找夫人定夺。” 这又请又您,阴阳怪气的。 自从这次在船上重新见面,平安跟白芷说话一直是这风格,客气得不得了。 白芷忍了一路,忍无可忍,瞟他一眼: “好好说话。” 平安就等着她这句呢,那是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当即不请了,也不您了,直接大跃进,舔着脸问道: “好咧,媳妇,咱们的婚事还做数的哈。” 白芷收了帖子,正色道: “平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儿?” 世上的奴仆之身,没有谁生来就是要为奴为婢的,或多或少,总有些说不得的过去。 因是说不得,平安就没主动问过,怕谈起往事,引起白芷的伤心事。 如今白芷愿意主动说了,平安也难得地,用最认真,最正经的语气说道: “你若不愿说,我不会主动问,但你若愿意告诉我,我定都一一记得。” 白芷道: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十二岁家里遭了灾,家里把我卖给夫人。家里人不要我,我跟着夫人本来只盼着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行,我跟了夫人七年,夫人教我读书认字,教我算账管家,教我人情世故,一句重话没说过我,一件重活没让我干过。所以,夫人去哪儿我去哪儿。你是很好,但若是让我舍夫人就你,我是做不到的。你便是生我的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主与仆之间经年累月的情谊,未必只有上下尊卑,平安如何能不知道呢。 听了白芷说完,平安笑嘻嘻道: “你跟夫人有七年,你跟我认识才七个月,订婚更是没几天,我哪能这么大脸,非要你舍夫人就我。也没让你舍夫人,这就是你想岔了,哪就非得舍了一个才能得另一个,事在人为,世上多的是两全其美之事。侯爷和夫人定能好好的,咱俩儿,也定能好好的。” 两全其美吗? 白芷去送帖子给夫人的时候,看着侯爷在那儿眼巴巴守着夫人写回帖,还在想,如今这局面,要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若是夫人有孕,与侯爷倒是能再续前缘,但回了京城,夫人想要的另一种凡事自己做主的日子不就没了么? 若是夫人没有喜讯,夫人定是会长住明州的,而侯爷作为禁军统领,总是要回京城的,从此相隔几千里地,注定只能相忘于江湖。 实在是,无论怎么看,都是两难全的。 林月鸣还不知白芷在想这些,她下了船后,那些难受的症状也渐渐缓解了,于是收了商家族长的帖子,便下床亲自写回帖。 商家族长是林月鸣外祖父的族弟,按辈分林月鸣该叫他三叔公。 三叔公帖子里写的很客气,说是听闻小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不知道小姑奶奶和姑爷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想来拜会。 林月鸣正在那里写,三叔公是长辈,该当她去拜会才是,明日就登门什么的。 江升在一旁伸着脖子看,问林月鸣: “明日就登门,那我这个做姑爷的是不是得准备得齐整点的礼物,三叔公家里小孩子多不多?第一次登门,红包总得多封点。” 林月鸣停了笔: “你也去?” 江升一下又蹦三丈高: “什么意思?你回娘家,不带我?那可不行,我要去,商家祖宗还不认识我呢!你都许了我五日,这五日我就是咱商家的姑爷,名正言顺,必须带我去!就是你不带我,我也要去!快,把我的名字写上,别就写你明日登门,写我和你明日登门!快写快写!” 于是在江升的虎视眈眈下,林月鸣笔下添上了江升的名字,名正言顺地要带他去拜会族长,开祠祭祖,让商家的祖宗们都认认,这个远到而来的姑爷。 第122章 贪心 江升看着林月鸣把自己的名字给加上了,尤不满足,又开始作妖: “完蛋,早知道要去见祭祖,我该多带点衣裳,我出来追你走得急,就带了两套替换的衣裳,路上都埋汰得差不多了,好难办啊,总不能穿着旧衣裳去见祖宗,让三叔公以为我这个姑爷没有实力,嫌弃我怎么办?给你丢脸怎么办?毕竟有人都不想带我去,嫌弃我拿不出手……” 一张嘴叭叭叭叭停不下来,林月鸣实在受不了他了: “我的祖宗,你消停些,有武安候和禁军统领这两个名头,你就是穿个麻袋去,三叔公也知道你有实力,商家全族上下加起来都没你能干,都没你拿的出手,都没你有本事,别念了,行不行。” 江升还在那里哼哼唧唧: “那有人还不想带我,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嫌弃我出身山野,不配登你们商家的门。” 林月鸣都快给他跪了: “我错了,行不行,我是看你这么多帖子,这么多人要见,担心你抽不开身,以后我去哪儿都带你,行不行?别念了,别念了。” 江升这才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其他人有什么好见的,我跑这么远的路,为的是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攀关系的么?你的家里人才重要。” 江升总算是消停了,林月鸣也总算是耳根清净了,写完回帖,叫了钟辽来,让他亲自给三叔公送去,嘱咐他: “务必跟三叔公说,他是长辈,我是晚辈,没有长辈来拜会晚辈的道理,实在是折煞我们这些小辈了。今日太晚,登门打扰多有不便,明日巳时,我和侯爷必定亲自登门拜访三叔公。” 在明州这几年,商家族里的人和事儿,钟辽都熟,也都能办,当即收了帖子,打包票绝对办妥,但没着急走,支支吾吾地说: “紫苏想带孩子们来给夫人请安,又担心夫人舟车劳顿,冒然来,扰了夫人的清净,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方便?” 林月鸣当即道: “我说怎么回来一直没见她,你们也真是的,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还弄这些客套的过场,你跟紫苏说,让她快来,我什么时候都方便,三年多没见了,我想她的很,你家孩子我还没见过呢,白芷,你去把你紫苏姐姐接来,帮她抱抱孩子。” 钟辽一家现在都靠着林月鸣过日子,京城和明州相隔这么远,最怕的就是隔得远了,和主子的情意就淡了,如今听夫人的话里亲近如初,高兴得笑开了花: “好咧,现在就抱来给夫人看。” 没过一会儿,紫苏手里抱一个,白芷手里领了一个,来给林月鸣请安。 紫苏一进门就想给林月鸣磕头,吓得林月鸣赶紧叫住她: “咱们俩儿之间什么时候兴过这个,你快起来,可别把孩子给摔了,快抱过来我看看。” 紫苏那个小的才两个月大,躺在襁褓里睡得正香,和紫苏长得一模一样,从小就能看出美人的模样。 大的也才两岁,话都还说不全,年纪虽小,却是个安静的美男子,进门见了林月鸣,规规矩矩地请安,一点都不闹腾。 林月鸣一人准备了一个小金锁,一个挂美男子脖子上,一个放小美人的襁褓里。 虽然两个娃看起来都很乖,不是闹腾的性子,但三年生俩娃,紫苏脸上还是难掩憔悴。 林月鸣问她: “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说起自己的婚后生活,紫苏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我若说不好,旁人只怕会说我实在是不识好歹。夫君是自己的亲表哥,婆婆是自己的亲姑姑,都是知根知底的,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我这几年每日睁眼就是围着孩子打转,什么事儿都脱不开身,连之前说好每年交账都要去京城给夫人请安的,因为孩子,也总是没法成行,几年时间,一点事儿都没办成。哎,终归是我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紫苏来给林月鸣请安,江升不好留在屋里听,就避了出去,以免他在,影响他们主仆二人叙旧聊私密话。 待白芷送紫苏和孩子们回去了,江升才回屋去,进去了就见林月鸣站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天在发呆。 江升走过去抱住她: “怎么见了人反而不开心?我看你刚刚明明很想见的,她说的什么话,惹了你烦心?” 林月鸣摇摇头: “不是,就聊着家常,哪里来的烦忧。” 江升把手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 “那你是为了它烦忧吗?你是希望他有,还是希望它没有?” 林月鸣有些迷惘: “江云起,我不知道,我两个都想要,既有他,又有自在,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江升哼哼两声: “你还贪心?你就是太不贪心了!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你居然都不敢要!我跟你说,我要是女人,我都得想方设法搞个我这样的,先搞到手然后死死抓住不放才对,你居然不敢要,你这算什么贪心,你就是胆小鬼。” 林月鸣刚刚的那些迷惘的情绪一下被江升搅散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真不要脸,脸皮真厚,你说这话自己居然不脸红?” 江升意正言辞,不仅不脸红,反而发挥起来愈发不可收拾: “我有说错吗?我哪里不好?我好得不要不要的,我从一而终,爱你爱得要死,一夜八次,身强体壮……” 林月鸣越听越不像,伸手去捂他的嘴: “胡说八道,脸皮真厚!” 江升顺势拉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心: “月鸣,你能不能为了我,勇敢一些,贪心一些,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你能不能既要你的自在,也要我。” 第123章 爬窗 林月鸣没想到江升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在辨别人心上,却自有天赋,看得很准,说得很对。 她不是不想要他,而是不敢要他,因为她没有底气。 有底气的人才敢全力争取,便是失败了,不过只是一次失败而已,退路多的是。 没有底气的人,便会畏惧于不受控制的风险,裹足不前。 那她要如何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呢? 这底气需得来源于自己,而非来源外物或他人。 林月鸣对江升道: “江云起,你让我再想想。” 想想就想想,只要开始想了,他就有机会,已经到手的夫人,还能让她飞了不成,那必须不能。 江升猛点头,决定趁夫人态度有松动,再接再厉巩固巩固战果,于是道: “是要好好想想,错过我这么好的,以后有你痛哭流涕的时候。” 这人夸起自己来怎么就没完了。 林月鸣哼了一声: “那便试试,你现在就回京城去,谁痛哭流涕还不一定呢。” 完蛋,得意忘形,用力过猛了! 江升刚刚夸自己夸上瘾了,没刹住车,一看情况不对,原地转向: “说错了说错了,是我痛哭流涕,是我痛哭流涕,你这么好,花容月貌,人美心善,知书达礼,文武双全,又会赚银子又会管家,又会弹琴又会制香,又会骑马又会射箭,连洒葱花的手艺都是这世上最好的,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你,我可不能错过你,谁错过你谁是大笨蛋,谁错过你谁半夜睡醒都得哭…” 听着别人这么不要命连环的夸,就还挺羞耻的,林月鸣招架不住,手动让他闭嘴: “晓得了,晓得了,求你可快别说了,是我痛哭流涕,我痛哭流涕,别说了。” 因为三叔公的帖子这件事在,江升这下更是名正言顺地和林月鸣黏在一起,严防死守林月鸣抛下自己独自搞事情,片刻都不肯离开。 晚膳后,该安排就寝了,有些话,白芷这个未嫁人的姑娘不好说,其他人在武安候这里也没有体面,更不敢说,田嬷嬷仗着自己年纪大来了。 田嬷嬷话是跟林月鸣说的,眼睛却盯着江升: “大姑娘,客房安排好了,侯爷可以就寝了。” 商家老宅多年没住人了,林月鸣的信到的急,又只说是小住几日,钟辽就重点先把主屋和客房给收拾了出来,后院的地方都没动。 现在林月鸣住的就是主屋的二楼,在二进院,田嬷嬷给江升安排的客房在一进院,中间隔了一道墙。 江升可不愿意,不住一起,那怎么能行! 本身就没几天,这一下一半的时间没有了。 江升正想说话辩驳,田嬷嬷又发话了: “刚刚齐老先生吩咐了,若真有了,前三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真心疼咱大姑娘,就不能折腾,侯爷,您说呢?” 折腾这两个字,涵盖的内容可就多了,也就田嬷嬷这样的老人家,敢在武安候面前说这话。 当着林月鸣的面,江升还敢口无遮拦,无法无天,不知羞耻,啥都敢说。 但当着田嬷嬷的面,江升还是要脸的。 而且田嬷嬷毕竟是林月鸣的奶嬷嬷,她的面子江升还是要给的,更是不能跟个老人家去讨论折腾这件事儿的细节,灰溜溜地被田嬷嬷赶走了。 把江升赶跑后,田嬷嬷又交代林月鸣: “我也不能时时跟着,大姑娘,有些事,便是侯爷不懂,你也不能由着他胡闹。” 就这样田嬷嬷还不放心,又叫了白芷来提点: “待会儿侯爷若又跑来了,就说夫人已经睡了,让他白天再来,夫人我可交给你了,你不能由着主子们胡闹。” 田嬷嬷料事如神,她走了没多久,林月鸣都洗漱完睡下了,听到外面传来江升的声音。 他竟真的盯着田嬷嬷的动静,杀了个回马枪,然后在田嬷嬷布置的第二道防线白芷这里再度败北,铩羽而归。 林月鸣心想,这下总该消停了吧,他总不至于还搞出花样来,于是便吹灯睡觉,结果一直躺到半夜,还是睡不着。 可能是在船上待久了,哪怕躺在床上,身体还是会有那种晃来晃去不踏实的感觉。 也可能是商家老宅太久没住人,正屋二楼现在又只有她和白芷住,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太安静了,太冷清了。 更有可能是因为梅雨天的江南,空气里潮气太重,连被子里都是潮的。 总之,就是睡不着。 正在那里左翻右翻,窗口突然传来啪嚓的声音,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有人在爬窗户! 林月鸣立马坐起来,喝道: “谁!谁在那里!” 江升委屈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月鸣,你睡了吗?我怎么都睡不着。” 我的天,他怎么还来! 林月鸣忙起来开了窗,窗外,江升扒在窗户檐下,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一个起跃,跳了进来。 这里可是二楼! 林月鸣都要被他吓死了: “这么高!你怎么上来的!” 江升自顾往里大步走,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 “嘿嘿!还是你这里的床舒服。” 又往旁边拍了拍: “来,睡觉啦!” 林月鸣跟过去: “你一个堂堂侯爷,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翻墙趴窗户,这么高,摔下去,摔伤了,怎么办?你一天天的,能不能消停点!赶快回去!” 被骂了,江升也不还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我不回去,客房离你好远,我舍不得睡觉,我总觉得一闭上眼睛,再睁眼,你就不见了,你能不能明天再骂我,今天先过来,陪陪我,我好想你。” 每次他没正形的说那些厚脸皮的话的时候,林月鸣都气得想打他一顿,但当他这么认真地跟她说着想念的时候,林月鸣便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他。 林月鸣走到床边: “你乖乖的,快回去,田嬷嬷说了,不能折腾的。” 江升满脸是笑: “月鸣,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整天只想着那件事的,我就想抱抱你,可不可以?你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你有想我的吧?” 平心而论,是想的。 不管是他的笑容,还是他说的话,都太真诚了,满心的期待都这样明明白白摊给她看。 面对这样的真诚,林月鸣没法再赶他走,挨着他躺过去: “想的。” 江升一下就抱住她,拖过被子把两个人裹起来,欢呼道: “哟嚯!终于抱到了!我的!哈哈哈哈哈哈!” 第124章 底气 江升欢呼的声音太大,一下就惊动了外屋的白芷。 白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已经在推门了: “夫人,没事吧?” 林月鸣赶紧坐起来,用被子把江升全部盖住,回道: “没事儿!” 白芷推门进来,手里还拿了根棍子: “夫人,我怎么听到有男人的声音。” 然后白芷看到了扔在地上的两只靴子,男人的,今天侯爷穿的那双。 再看了看夫人那草草盖着隆起来的被子,显而易见,里面藏了个人。 林月鸣看着白芷,白芷看着夫人,双方当事人都很紧张。 这么关键的时刻,江升这个拖后腿的,居然在被子里,抱着林月鸣的腰在笑。 笑得被子一抖一抖的,这下白芷想当没看见都不行。 白芷觉得很难办,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些话,田嬷嬷说可以,她来说,就太尴尬了。 好在林月鸣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芷,没事,没人,你听错了,出去吧。” 白芷如蒙大赫,转身就跑,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飞快地通风报信: “夫人,田嬷嬷说明天早上辰时来送早膳,你们,不是,你,可要记得时间呀。” 这下白芷再不敢留,冲出去,嘭地关上了门。 江升抱着林月鸣的腰,明目张胆,笑得更大声了。 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林月鸣拍了他好几下: “别笑了,别笑了,再笑住耳房的田嬷嬷都要听到了,幸亏白芷认得你的靴子,不然你刚刚就要被白芷一棒子打下来。” 江升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明明是抱自家的夫人,怎么搞得这么像话本子里半夜爬大小姐窗户的长工情郎,明天辰时前,还得再偷偷溜出去,不然就要被追奸在床游街沉池塘。” 这剧情就很熟悉,也不知道是天下的话本子都这么写,还是他们看的根本就是同一本。 林月鸣又拍了他一下: “所以你为什么非要来爬窗户,这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要不你现在就回去吧。” 江升抓住她拍过来的手,顺势把她拖进了被子里紧紧抱着: “我不回去!我要抱着你睡,不然我睡不着。你刚刚才说想我了的,这句话我已经听到了,别想收回去。” 江升全身火热,被子里原本属于江南梅雨天的潮气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一起藏在温暖又柔软的被子里,这么相拥而眠,就的确挺舒服的。 江升还在那里叨叨: “正经人有什么好当的,我又不靠这个吃饭。而且我不爬窗户怎么办,你又不给我留门,你给我留门,我能爬窗户吗?再说了,爬窗户算什么,你再不肯给我名分,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都要使出来给你看看。” 说着说着,江升发现林月鸣一直没说话,这才有些怂了,起身偷偷看她,问道: “真生气啦?不理我啦?” 林月鸣看着他那张好像永远不会气馁,永远精力充沛的脸,仅仅重聚这一天,他已经折腾出无数的花样来,从白天折腾到半夜,真不敢想象,再后面几天,他那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他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看着是热闹,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他跟她一样没有底气呢? 她没有底气,是因为她还未找到自己行于这世间的安身立命之本。 他没有底气,或许是因为这段关系的开始就是他靠抢得来的,而不是两情相悦得来的。 正因没有底气,故而内心惶惶不安,不管有用没用,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觉得踏实。 她也是。 他也是。 林月鸣突然问道: “江云起,你愿意等我吗?” 江升想都没想: “那当然!这还用问?” 林月鸣怀疑地看着他: “你都不问问我,是要等什么?等多久?” 江升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说话的时候好像在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她脖子。 他说话时那欢快的气息在她脖子上纠缠: “等你还要问等什么?只要你肯让我等,我什么都等,一直等。” 林月鸣又道: “如果你等不住了,想跑,我也不拦着你。” 江升接话接得飞快: “不跑。” 说完江升想到什么,一下从被子里窜出来: “我可不像有些人,我这个人,说不跑就不跑,说一直就一直,我说话算话,说到做到。我得给你写字据,再按个手印。” 林月鸣想叫住他: “不用。” 根本叫不住,江升已经蹦跶出去了,扯着嗓子叫白芷: “白芷,纸笔有吗?” 白芷压低声音: “有的,有的,侯爷,您小点声,田嬷嬷就住旁边耳房!” 机会稍纵即逝,生怕林月鸣反悔,江升紧赶着写了字据按了手印拿进来给林月鸣看。 连写了三大张全塞林月鸣怀里: 一张写着:等你。 一张写着:一直。 一张写着:不跑。 抱着这一堆字据,林月鸣沉默了,似乎在做某个决定,却又拿不定主意。 江升难得地,居然安静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半点没有催她,只抱着她,在她嘴角亲了亲,又在她脸颊亲了亲,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好像小动物一般表达着亲近和讨好。 终于,林月鸣下定了决心: “江云起,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商家祠堂祭祖吧,我外祖父和舅舅还不认识你呢。” 进宗祠祭祖这个举动,这其中所蕴藏含义,本身就非同寻常。 虽然本身就定好了明天要去的,但那是江升定要跟着去的,和林月鸣主动让他去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江升眼睛发亮地看着她,正想说话,田嬷嬷上楼的声音传来: “白芷,楼上是什么动静?” 居然真被逮到了! 江升慌不择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拉开窗户就跑。 可别摔了! 林月鸣吓得赶紧去窗边看,只见江升翻着跟头,跳上一进院的围墙,骑在围墙上,转过头来,对着她的窗户大叫道: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第125章 打闹 江升昨晚干了坏事,夜探了夫人的香闺,又是在田嬷嬷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溜走的。 所以等到早上快用早膳的时候,江升心里没底,躲着田嬷嬷,一路偷偷摸摸地从一进院摸进二进院,上楼去找林月鸣。 结果就在楼梯口,狭路相逢,田嬷嬷也正好要上楼。 两人四目相对,江升立刻原地站好老老实实等着听训状。 毕竟是老人家,又是夫人的奶嬷嬷,出发点也是为了林月鸣好,说自己两句也是应该的。 江升决定了,不管田嬷嬷怎么说,自己都不还嘴,免得两个人起了冲突,让林月鸣难做。 结果田嬷嬷见了他,也很紧张,斟酌着用词: “那个,侯爷。” 江升站得笔直,态度和身形同样端正: “田嬷嬷,你说。” 田嬷嬷语重心长地,跟叮嘱小娃娃一般: “窗户可不能再爬了啊,摔下来怎么办?” 哎,没有挨骂,嬷嬷好像还挺关心他的。 江升满脸诚恳,不住点头: “好的,田嬷嬷。” 不让他走窗户,那就不走,他还能走屋顶,反正不让他见夫人那是不可能的。 结果田嬷嬷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都要走了,又转过来特地说: “屋顶也不能的。” 江升顿时满脸哭意: “嬷嬷,求给条活路吧!” 田嬷嬷和武安候不太熟,没想到他是这种性子,都被他逗笑了: “侯爷若是知分寸,老婆子我也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真要一起住也不是不行,只请侯爷务必记住大夫说的话。” 江升没想到田嬷嬷居然这么好说话,一下蹦起来,连连给田嬷嬷作揖: “嬷嬷啊嬷嬷,您可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嬷嬷!您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哈哈哈哈哈哈!” 好棒哦!可以光明正大抱着夫人睡了! 江升三步并两步,蹭蹭蹭蹭大笑着往楼上跑去,冲进卧房里间,跟个炮仗似地跳上床,把睡得正香的林月鸣一下就震醒了。 林月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江升抱住她在她左边脸上吧唧亲一口,右边脸上也吧唧亲一口,强制把人弄醒,一定要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月鸣,你猜刚刚田嬷嬷跟我说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我晚上可以跟你住一起了!你开不开心!” 明明睡得好好地,却被他扰了清梦,她能开心? 她开心个鬼! 林月鸣气得推开他的头,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抱怨道: “走开,我在睡觉呢!” 田嬷嬷走得慢些,等她走上楼的时候,正好听到大姑娘气鼓鼓地骂声: “走开!走开!我还没睡醒呢!我要睡觉!你抱着我睡不着了!” 以及侯爷耍无赖的声音: “不走,嬷嬷都同意了!名正言顺,我就要抱!” 田嬷嬷走进隔间,一对小夫妻打打闹闹跟小孩子一般拌嘴的声音还源源不断从隔壁传来。 就这模样,哪里有半点和离了的样子。 甚至田嬷嬷都有些恍惚和心酸,上次见大姑娘这么活泼,好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啊。 隔壁的拌嘴声渐渐平息了,又过了一会儿,白芷叫大姑娘起床的声音响了起来。 田嬷嬷一直在隔间,按照明州正经回娘家的礼节,替林月鸣准备给三叔公家的礼物。 东西是昨天就备好的,今天早上是最后再清点一遍以免出差错。 三叔公家离商家老宅并不太远,就隔了两条街,吃完早饭慢慢晃过去,刚好差不多巳时,是正统的回娘家的时辰。 林月鸣梳洗完,用过早膳,发现嬷嬷还在隔间没出来,便进去找她,结果田嬷嬷居然坐在隔间角落里抹眼泪。 这真是让林月鸣吓一跳,走过去拿了帕子给田嬷嬷,问道: “田嬷嬷,出什么事儿了?可是侯爷又做什么坏事了?我去骂他!” 江升是跟着林月鸣一起来的,趴在门口看着,满脸无辜,但也积极承认错误: “嬷嬷,你别生气,我虽不知哪儿错了,但一定改。” 田嬷嬷拿帕子擦了眼泪,叹道: “不是,跟你们没关系,我是想起了大小姐。之前大小姐还在的时候,三老爷每年都会给大小姐写信,请她空的时候回娘家看看,大小姐也一直想回明州探亲的,只是从未成行。” 商家大小姐要回明州,一趟来回得好几个月,需得林大人同意,也得林大人陪同,那个时候林大人在准备科举,哪里有时间花费在这种事上。 于是商家大小姐离家几千里路,从明州远嫁到京城,就再也没能回来过。 林月鸣抱住田嬷嬷,逗她道: “嬷嬷,不怕,咱们以后住明州了,就替我娘把没回成的探亲都探个够,一天回去个七八回,吃三叔公的,用三叔公的。” 田嬷嬷都被她逗笑了: “哪有一天回个七八趟的,可不招人烦。” 又担心地看了看门口的江升: “而且当着侯爷的面,说什么胡话,什么住明州,哪有一直住娘家的,总归还是要回去的。” 当着江升的面又怎么了,当着江升的面,林月鸣也敢说。 林月鸣道: “嬷嬷,这里不是娘家,这里就是家,我们以后就住明州,暂时不回京城的。” 田嬷嬷吓一跳: “我看你们俩儿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不回去呢?” 若是真和离了,那肯定没有办法,可看他们这样子,不是没和离吗? 那大姑娘怎么能还住明州呢? 侯爷可是禁军统领,总归是要回京城的。 夫妻二人,一个住京城,一个住明州,相隔几千里路,这怎么能行? 这问题不仅田嬷嬷理解不了,三叔公也理解不了。 巳时,林月鸣和江升到了三叔公家,又被三叔公领着祭完祖后,江升去给商家的一群孩子们发红包,把空间留下来给林月鸣和三叔公聊一些私房话。 三叔公虽是第一次见林月鸣,却一点不觉陌生,不住感慨: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难得你们这么远回来,别着急回京城,多住些日子,你外祖父还有些遗物,当初你娘远嫁不方便带走,暂时放我这里,你这次好拿的话,也带走,也算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 林月鸣道: “三叔公,好拿的,我拿回老宅就行,我这次回来,就不回京城了,不仅不回去,如果身体条件允许,我还想去趟三佛齐,如果条件不允许,我去不成,我希望商家子弟里,能有人去。三叔公,我们商家沉寂太久了,要想再起来,如今三佛齐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第126章 家族 商家虽现在已经没落成一个普通的商户人家,但在林月鸣外祖父在时,也曾煊赫一时。 林月鸣的外祖父商大人,年轻时曾行万里路,带着商家的商船,不仅去过占城,三佛齐,还曾从三佛齐继续往西,去过婆罗多,刺撒,天方,麻林这些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商大人也曾读万卷书,以商户之身,考取功名,得中进士,官拜明州市舶司提举,为君效力。 二十三年前,商大人奉先皇旨意,前往三佛齐,册封新的三佛齐王,并建立巨港宣尉司。 随同商大人一同前去的,还有商家最精锐的船队和最出色的子弟。 结果遇到三佛齐内乱,新的三佛齐王一族皆被叛军诛杀,商家船队回国路上又遇海难,半数商家子弟和商船折在了三佛齐,包括林月鸣的外祖父和舅舅,商家也自此元气大伤。 林月鸣如今再提三佛齐,三叔公面露难色: “月鸣,你在京城太远不知道,三佛齐这些年来就没太平过,内战都打了二十多年了,那边商路不通的。而且如今咱们家朝中无人,便是去了三佛齐,又能做什么呢?” 林月鸣这次来见三叔公的时候,把陆星移给她的盒子带了来,递给三叔公道: “三叔公,正因商路不通,才是我们的机会。三佛齐以西的商路断了二十几年,来我朝行商的藩商年年递减,从我朝出去的商队也越来越少,海贸凋零,导致连香税都收不起来。香税之事,是横在皇上心间的大难事,谁能办成此事,谁就能得圣心。便是朝中无人又如何?咱们商家若能办成此事,咱们就是朝中的人。太后此前有蒲家,皇上难道不希望手上有个蒲家这样的亲信为自己办事吗?” 从收到小陆大人的皇商牌子起,在从京城来明州的船上,在给皇上写谢恩折子的时候,林月鸣就一直在想,该用什么,以报君恩? 诚然,不管皇上给她皇商牌子,还是陆辰去替她求皇商牌子,或许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庇护,并没有指望她真的能做什么。 但既已离皇权这么近,为何要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三叔公打开盒子,很是震惊: “你居然有圣旨!皇上居然封你做皇商!” 林月鸣道: “三叔公,皇上是武将出身,惯会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如今又离了太后辖制,不会在香税这个问题上等太久的,若皇上真的动武,离陆地几千里地,最难的便是粮草如何供应,若我们商家能提前布局,定能把事儿办到皇上心尖去,解皇上之忧。此事,我们不做,旁人也会做。便是商家不做,我也会做。” 三叔公更是震惊了: “你真要去三佛齐?来回路上就一年,若要在三佛齐经营,少不得要在三佛齐待个几年时间,这么远的路,这么长时间,武安候能同意?便是武安候能同意,你倒不怕他变心?” 两人正在三叔公家二楼书房说着话,江升大笑着的声音,以及孩子们追着他要红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隐隐约约夹杂着还有一个孩子的哭声。 两人都站起来,往外走去。 三叔公是担心家里孩子不懂事,冒犯了武安候,林月鸣则是担心,江升没轻没重的,别把孩子给伤了。 走到二楼连廊,往下看去,可能一个孩子跑太急摔了,江升抱了他起来举高高,正在哄他。 三叔公看着江升哄孩子,语重心长地对林月鸣说: “月鸣,你别嫌我啰嗦,你是我们家嫁最远的小姑奶奶,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你也跟你外祖父很像,心中自有雄心,又有沟壑。只你当务之急,比起去三佛齐,更是该先给武安候生个世子,如此才算有了依靠。你若去了三佛齐,这么长时间,若侯爷变了心,要跟你和离,甚至跟当初陆家一样以无子为由要休妻,你可怎么办?” 林月鸣看着江升温柔地哄着那个小孩子,回道: “三叔公,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什么才是我该做的,我已想的很清楚,至于侯爷,他说他等我。” 三叔公急得不行,又不好明着说武安候的坏话: “男人说的话,也不能全信,他这么说,你就信?” 江升哄孩子很有一套,几下把那孩子哄得转哭为笑,放了他下去玩,可能察觉到有人在看,江升也朝楼上看来。 见是林月鸣和三叔公在看,江升朝她挥了挥手,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带着一群孩子跑了。 看着江升离去的背影,林月鸣笑了,没有半点犹豫,回道: “我信。” 离开三叔公家前,林月鸣最后道: “三叔公,我的船,四日后会从明州港出发,去泉州和施家的船队汇合,南下占城,再寻时机去三佛齐,若商家子弟要去,可一同前往,若不去,我也不强求。” 林月鸣以为这么大事儿,三叔公肯定要深思熟虑几日,而且商家之前这么多子弟折在三佛齐,那里就是商家的伤心地,从此避开那里也是有可能的。 结果三叔公不愧是能做族长的人,眼见劝不动林月鸣,当即拍板: “我虽老了,也没有族兄当年有魄力有眼光,但总不至于,你一个小女娃娃都敢干的事儿,我个老头子倒畏畏缩缩。既你想的清楚,月鸣,商家是跟你一起的,商家的船,一起去。” 回老宅的路上,林月鸣对江升道: “我写了个谢恩折子,你这次回京的时候,帮我带回去,呈给皇上,好不好?” 如此明明白白地说到即将到来的分别,江升平静地接受了,牵了她的手,笑道: “好,我一定亲自交给皇上,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林月鸣满脸懵: “啊?回来?” 江升大笑道: “当然回来,你不肯跟我回去,我便来找你,你让我等,我就傻乎乎等你嘛?我可没这么傻,万一你变心了去找相好怎么办?老实等着我,不准找相好,你敢找,我打断他的腿。” 第127章 出海 四日后,明州港口,望舒号和商家的船组成的商队已准备就绪,即将远行。 商队满载丝绸和茶叶,将在泉州售卖一部分,换成瓷器,短暂停留,待冬日季风起后,南下占城。 林月鸣在港口给商队送行。 施念齐把着腰刀,觉得有些可惜,又问了句: “你真不一起走啊?” 林月鸣笑道: “万一我真有身孕,生在路上,你会接生吗?你会接生我就跟着走。” 这几日,齐老先生又来看过林月鸣两次,话风一点没变,依旧是再看看,不好说。 其实林月鸣心里已经有察觉了,多半是没有,毕竟如果有了,以江升这么重视的态度,齐老先生没道理不说。 很可能是没有,齐老先生怕惹怒江升,所以先拖着,等她月信到了,自然她就知道了。 但月信久久不至,林月鸣也不敢赌这万一。 施念齐虽上天入地哪都去得,杂七杂八,啥都会点,但接生,她是真不会,于是干脆利落地拱手告别: “我连人都没生过,哪里会接生。既如此,那就明年见,反正你以后在明州,想出海,机会和时间都多的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林月鸣也是这么想的,今年出不去,就明年,明年出不去,就后年,她总是能出去的,不必冒这么大风险非得今年出去,万一真生路上,倒成了大家的拖累。 三叔公也来给商队送行,商家商队带队的是三叔公的大儿子,按辈分也算是林月鸣的舅舅,因他在族里排行五,林月鸣便叫他五舅舅。 林月鸣对五舅舅道: “五舅舅,咱们家的船太久没去占城,对海外的情况都不熟悉,出门在外,或可听听施当家的意见,她常跑占城,路上都熟的。” 林月鸣跟商家人不太熟,就担心商家人因施念齐是女子对她有偏见,轻视于她,在海上不听指挥,反倒出事。 结果五舅舅比林月鸣想象中开明的多,拍着胸脯保证道: “小姑奶奶,放心吧,爹已经嘱咐过我,咱们这次主要是跟着跑跑,多学多看,是去长见识的,为以后铺路的,施东家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逮鸭我绝不追鸡,肯定好好听指挥。” 如此,林月鸣放下心来,和商队挥手告别。 江升是陪着她来的,送走商队后,又陪她回去,对她道: “你们商家人性格还挺好的,挺好相处的。” 林月鸣一听就笑了。 江升总觉得她这表情不对,拉住她: “哎,你笑什么?我夸你家里人,你怎么还笑话我。” 林月鸣笑得更开心了: “我没笑话你,我是笑你和三叔公有默契,昨日三叔公也是这么说你的,说武安候位高权重,没想到性格这么平易近人,这么好相处,连跟家里的孩子都能玩到一块儿。” 江升这几日在明州,身上没有差事,难得闲了下来,这么多求着要跟他攀关系的达官贵人他一个没见,反倒跟商家一群半大的小子混在一起,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在忙什么。 明明是在夸她,但听她这么说,江升一下子却连头发都耷拉着没了精神,语气中带着无奈又委屈: “我倒想跟你玩,你又忙,我找你玩,你都不理我,晚上我叫你睡觉你都不睡,我亲你你都不亲回来,你都好几日没有好好跟我说话了,我除了跟孩子们玩儿,不然也没其他事干。” 这语气,真的是委屈极了。 林月鸣实在没想到,在他心里,自己居然疏忽他至此吗? 不应该啊。 虽然这几日她确实很忙,短短几日,赶着出发前,她去明州府衙办妥了皇商的手续,又和钟辽合完了今年明州这边铺子和庄子的账,三叔公还把外祖父的遗物转交给了她。 她见了外祖父的遗物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母亲远嫁带不走。 因为那乌泱泱几十口大箱子里,全是书和文稿。 里面的文稿,很大一部分,是外祖父出海的游记,里面光怪陆离,写着各种奇人异事,风土人情。 特别是三佛齐,据说有上万座岛屿,林月鸣的外祖父还曾在那里停留了一整年,专门考察记录了三佛齐的各种岛屿风貌。 林月鸣一看就入了迷,这两天废寝忘食都在看,把时间都花在了书稿上,和江升相处的时间反倒少了。 皇上就给了他两个月的假,过几日,他也得走了。 他虽说会回来找她,但禁军统领的差事,哪里会这么容易脱手,而且他还这么年轻,也不可能告老辞官,总得等明州这边有合适的差事空下来才能来。 明州最适合他的差事,就是总兵了,只现在的明州总兵也是今年刚来的,起码要干满三年才会挪地方。 下次再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 所以林月鸣这几日,除了看文稿,都是与江升同吃同睡同住的。 结果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居然如此忽视了他,而他竟然忍了这几天,都没抱怨。 看他这么委屈,林月鸣心疼极了,去拉江升的手: “你别生气,确是我错了,还以为这次能走成,这几日就赶着在看外祖父写的三佛齐的书稿,今日不看了,我都陪你,一天都陪你,好不好?” 江升一下从空虚寂寞冷求关注的表情,变成了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表情,拉了她就跑: “好好好!那我们不回去了,我知道好几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我都带你去!走走走,我船都准备好啦!就在港口,现在就能走。” 江升说准备好,那必定是准备好,拉着林月鸣原地返回,几步路到了港口,找到一条小船,就把林月鸣带了上去。 没等林月鸣反应过来,江升已经划动了船,两人一船,往茫茫大海而去。 船舱里,铺着软垫和毯子,小茶几上,放着蜜橘和干果,还有一个正燃着碳的小茶炉正煮着热水,甚至连清远香都点着。 这哪里是什么临时起意,肯定是蓄谋已久。 林月鸣真是无语: “至于吗?要出来你就直接说出来玩,你装什么委屈,演这一出,我还以为真怎么你了!担心死我了!” 江升划着船,哈哈大笑道: “让你就知道看书不看我,可算把你拐出来了。小娘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今日你就乖乖从了我,我带你去,划船,钓鱼,看日出,抓螃蟹!” 第128章 共游 江升在去奢县前,也曾说过要带她出海游玩,夏日没能履行的承诺,如今兜兜转转,到了秋日,终于能成行。 林月鸣见江升目标明确直直往海里划,恍然大悟: “你这几日天天往外跑,原来是踩点找玩的地方去了?那怎么跟孩子们混一起呢?你找三叔公问问,不就行吗?” 江升哗哗摇着船桨,把小船划得飞快,边划边笑: “那你就不懂了,小娘子,大人玩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好玩的。今晚咱们在外面过夜,就你和我,天为被,地为床,然后,嘿嘿,嘿嘿,嘿嘿。这里过去还要接近一个时辰,你要觉得无聊,我给你带了几本话本子,就毯子下,你先看着解解闷。” 林月鸣摸到毯子里,果然有好几本话本子,随手抽出一本打开,那页写的正是一个地主家的千娇百媚的小妾和一个身强体壮的铁匠,在一片玉米地里,天为被,地为眠,这样那样。 往后翻了几页,两人换了个地方,继续,这样,那样。 再翻几页,两人又换了个地方,接着,这样,那样。 整本书都在讲,这样,那样。 又换一本,这次更厉害了,是个风流多情的寡妇,她有八个相好,每个都可以,这样,那样。 剩下几本,草草翻过,都不是正经话本子。 总之,没有一本是好人家的夫人该看的。 林月鸣做贼心虚地把话本子关上了,左看右看确认没人,这才理直气壮地兴师问罪: “你都给我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你自己看过没有?” 江升呵呵两声: “哪里乱七八糟了,保证按你喜好挑的,我跑了好几个书铺挑的。” 林月鸣矢口否认: “胡说八道!我才不喜欢看这个。” 江升又呵了一声: “呵,有本事你就别看,都扔海里去。” 那,怪可惜的。 反正避火图都一起看过了,当他面看看话本子,应该也没什么吧。 林月鸣又偷偷摸摸翻出一本: “算了,你带都带来了,我也不好辜负你的好意。那我勉为其难,姑且看看,聊以消遣。” 这么一姑且看看,就看看到了目的地,竟是一座小岛。 江升停了船,进了船舱,见她还窝在毯子里看得脸红红的,欺身过去,压住她的毯子,围住她,亲了亲她的脸。 林月鸣这才发现他来了,刚想问是不是到了,江升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亲到了她的唇上。 从轻轻一点地亲,到缠绵深入的亲,唇齿纠缠,林月鸣觉得好热,两人换气的间隙,她推了推他: “大夫说不行的。” 江升嗯了一声,眼睛亮亮的,手在她衣裳里摸: “我知道,我就亲一下,抱抱你,看看你,不干别的,可以吧?天天在嬷嬷眼皮子底下,我都好久没看过你了,过几日我就要回京城了,我能不能再看看你,你想不想看看我?” 刚刚才看过小寡妇和她的相好这样那样,林月鸣本来就看的身上热热的,被他这么亲来亲去,更觉热了,红着脸说: “想的,万一有人…” 江升又亲了过来,拉开了她衣襟前的带子: “这是孤岛,没有人的,只有我们俩,让我看看。” 正在情浓时的小夫妻,哪怕不真做什么,只是腻歪着躺一起,时间也过得飞快。 明明出发的时候太阳才刚刚从海面升起,明明是要出来玩的,结果到了太阳正悬的时候,两人连船舱都没出去过。 都快到午饭时候了,江升才放过她: “饿不饿?咱们上岛上去吃饭。” 两人整理好衣裳,林月鸣被他牵着上了岸,林月鸣一眼就看到了岛上立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军账,进了军账,里面一应俱全,林月鸣更是惊了: “你又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江升道: “军账是找明州总兵借的,吃的用的是让白芷备的,都是家里带过来干净的,我昨日就先来过一趟搬东西了。出来玩,总不能让你站也没地方站,坐也没地方坐,吃也没地方吃,睡没地方睡。这后面有片白沙滩,我跑了好几个岛选过了,就这个岛的沙子最软最白,你先去玩,我弄好吃的叫你。” 林月鸣没想到他一个人居然默默搞了这么多事情,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么能干,什么都做了,那我能做什么?” 江升在军帐里取碳火和炉子,听了都笑了: “这就能干了?你能做什么,我想想,等你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让我再能干一点就行。” 真的是,真心实意夸他,他又讲这些乱七八糟的。 林月鸣嗔他一眼: “胡说八道,没个正形,不跟你说了,我去玩沙子了。” 不愧是江升挑了好几个岛选出来的,沙滩上的沙子的确又白又软又细,上手摸一摸,顺滑的沙子从指尖划过,舒服极了。 潮水时涨时落,潮水来去的地方,竟真有小小的粉红色螃蟹在沙子里钻来钻去。 林月鸣看过施念齐抓螃蟹,自己是没抓过的,比她脸都大的螃蟹不敢上手抓,这样的小螃蟹,那还不是轻松拿捏。 林月鸣想都没想,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和袖子,把裙摆捞起来,踩在海水里抓螃蟹。 江升弄好午饭来沙滩找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的小娘子,那个端庄娴静的林家贵女,光天化日之下,露着胳膊和小腿,光着脚丫子,提着裙子,踩着水,欢快地跑来跑去逮螃蟹的场景。 他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见她这么欢快,这么无拘无束过。 江升站在原地看了很久,舍不得叫她,觉得若无人打扰,他能看这样欢快的她一辈子。 直到林月鸣发现了江升,手里逮着一只粉红色的小螃蟹,蹭蹭蹭蹭踩着水,满脸献宝地笑着朝他跑来,: “江云起!江云起!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担心她摔了,江升几步迎过去,将她抱了个满怀,托着她的掌心,看着她掌心那个只有丁点大的软软的小螃蟹,真心的赞叹道: “你都会抓螃蟹了!你真厉害!” 第129章 天性 既是夫人亲手抓的螃蟹,江升给她倒腾出了个小陶罐,装了海水,把小螃蟹放进去,养了起来。 林月鸣随口问道: “海里的螃蟹,养得活吗?” 那自然不能,海蟹是适应不了淡水的。 江升给她把小螃蟹养起来,只是为了纪念她第一次抓螃蟹,看起来正式一点,哄她高兴罢了。 但因为是夫人问的,江升也仔细思考起来,怎么在家里养这只螃蟹的问题。 这方面他又不懂,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江升一边用碳火烤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扇贝和生蚝,一边认真分析道: “要想养的话,可能得在水里放点盐试试,附近有渔村,渔民们肯定知道,我下午去找个渔村问问,看看这个螃蟹是什么品种,假设这种不行,我再给你另外抓一只能养的品种,你要什么样的,是一定要这么小的,这么粉的?” 林月鸣刚真只是随口一说,甚至现在她坐一旁举着筷子眼巴巴等着吃扇贝,听着烤扇贝滋啦滋啦的声音,闻着扇贝烤熟的时候的香味,心里眼里脑子里都只有吃的,早就把养螃蟹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今都是江升提起,林月鸣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事儿,眼看他又要大费周章,搞出为了养一只马先建跑马场的事情,忙制止他: “不用不用,别去别去,太麻烦了。” 江升完全没觉得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来回都不要一个时辰,我划船过去,你在船里睡个午觉,很快的。” 划船都得一个时辰,这么费力气,哪里快了,难得他有空闲休个假,何必把时间和力气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林月鸣看着那一个个开壳的扇贝都快流口水了,回道: “不行的,不行的,你去一个时辰,我们就少玩一个时辰,有这时间,咱们多烤几只扇贝吃不好吗?我要跟你玩,不要跟螃蟹玩,待会儿就把它放了。” 夫人要跟自己玩,还管什么螃蟹,江升立刻把那只螃蟹给抛开了。 因是出门在外,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都不好带,江升准备的午膳都是粗犷野生的做法,吃的是海味的鲜。 一个是盐水煮,一个是炭火烤。 盐水煮毛豆,煮花生,煮大虾。 炭烤扇贝,烤牡蛎,烤蛏子。 林月鸣特别喜欢烤扇贝,吃了一个后上了瘾,就逮着扇贝吃,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江升看着她眼前像小山一样慢慢堆积起来的贝壳,都惊了,甚至有些懊恼地说道: “原来你这么喜欢吃炭烤贝壳啊!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吃,早知道我多带点,买少了!” 林月鸣也觉得很神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吃。 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试过这么野生的吃法,早上才捞起来的贝壳,一个一个还会吐泡泡,放一个早上吐干净了沙子,放炭火上烤熟,什么都不加,都好好吃! 还有个可能的原因是,这是她和江升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独处。 这里没有旁人在,连丫鬟仆从都没有,甚至连屋子都没有。 他们就在海滩上,在旷野之间,无拘无束,又不用注意吃相,可以撸起袖子放开了干饭,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是最放松的,自然容易释放天性。 吃了这么多好吃的扇贝,林月鸣开心极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以前吃的贝壳肉都是晒干了,用盐腌过然后放汤里煮的,我嫌弃它的腥味,只要汤里放一颗,我整个汤都不会碰一下的,所以我以前还以为自己是最不喜欢吃贝壳的,原来我这么喜欢。” 江升厚着脸皮道: “那肯定是因为我烤扇贝的手艺太好了。” 林月鸣猛点头,眼巴巴地盼着: “就是,就是,夫君就是厉害!晚上我们吃什么!” 虽然早上带的海货,中午基本吃得差不多了,但完全难不倒武安候。 放眼望去,海里全是鱼,还怕没吃的? 江升又夹了一个牡蛎给她道: “你试试这个,说不定你也喜欢。下午我们挑个地方钓鱼,钓上什么,晚上吃什么。等退潮了,再带你去赶海捡贝壳,捡好吃的,捡到什么晚上吃什么。” 林月鸣惊了: “啊,晚饭要现抓吗?那要没钓到鱼,没捡到吃的,晚上没有饭吃么?” 林月鸣心想,不至于啊,他连军账都搞来了,怎么会没带够吃的。 江升坐得笔直,伸手往海的方向一指,居高临下看她一眼: “呵,你看这片海,放眼望去,哪里不是吃的?有为夫在,还能搞不来吃的?还能让你饿着?” 哦哦,看起来好威风霸气跟着他就有肉的样子! 林月鸣星星眼: “哦哦哦哦哦!我的夫君真厉害!” 信心满满真厉害的夫君,到了下午钓鱼的时候,被打脸了,钓鱼钓了足足半个时辰,颗粒无收。 午膳后,江升本来选了个好位置,放好了饵,摆好了鱼竿,不到一刻钟,鱼线微微晃动,是有鱼在试探咬饵的动静。 江升屏住呼吸,轻轻把手放在鱼竿上,准备等鱼一咬钩,就提鱼竿。 有人哼着欢快的明州小调,提着个小篮子,光着脚丫子,欢快地跑了过来: “江云起!我捡到一个大海螺!送给你!” 正要上钩的鱼受了惊,呲溜就游走了。 啊,这拖后腿的! 江升收了海螺,朝她笑笑: “真好看!” 有人高高兴兴地又啪嗒啪嗒跑走了,往远处的海滩去探险。 江升换了地方,重新下饵, 又过了半刻钟,又有鱼要上钩了,江升正要提鱼竿。 有人提着一捧硕长的海带跑过来: “江云起!你看,我找到了海带!晚上我们有海带吃了!” 算了,难得她找到东西,得鼓励。 江升收了海带,继续笑: “真厉害!” 事不过三,江升这次选了个岩石间避风的角落,重振旗鼓,再图钓鱼大业。 林月鸣在海滩上探够险了,有些累了,从军帐里搬了个小椅子,一块块岩石找过来,坐江升旁边,抱着他胳膊,陪他吹海风钓鱼。 连拖后腿的都安静了下来,江升心想,不错,这次肯定稳了! 又过了会儿,鱼线第三次晃动着,江升全神贯注,决定一血两失晚膳的前耻,有人抱着他的胳膊,头一歪,倒了下来。 江升鱼竿鱼线甩了一地,将迷迷糊糊睡着的小娘子接了个满怀。 因为气氛太安逸,已经在打瞌睡的林月鸣被这么一撞,一下子醒了。 林月鸣正要起身,江升没放,反倒丢下半道崩殂的钓鱼大业,抱着她往军帐走去。 江升不怀好意地笑道: “小娘子,我在此钓鱼,你三番五次前来,是不是在钓我?如此不解风情,竟要娘子三番五次示下,却是为夫的不是,为夫定身体力行,以报娘子的情意。” 第130章 力士 江升说的这么热闹,本意是想逗一逗林月鸣,故意招惹她。 以她的性格,被他这么凭白诬陷,肯定会矢口否认,再骂他两句,说不定还会跑呢。 就这么个小岛,她能跑哪里去? 嘿嘿,就等着她跑,她跑了,他就可以把她抓回来! 关到军帐里,诉诸武力,揉扁搓圆,就地正法,嘿嘿,嘿嘿,嘿嘿,只是想想就开心。 江升在那里脑补得正欢快,结果睡得迷迷糊糊的林月鸣见是他,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她既没有骂他,也没有跑,甚至主动抱着他的脖子贴了上来好让他抱得更稳。 林月鸣脸贴着他的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说道: “江云起,我困了,我们去睡午觉吧。” 我们? 江升踩着沙子,稳稳地抱着她往回走,轻声笑道: “我们都去睡午觉了?想必鱼也不会自己跑到锅里来,晚上你就只能跟着我喝西北风了。” 林月鸣藏在他胸口笑了起来: “啊,连饭都吃不上吗?那可怎么办?又想跟你一起睡午觉,又想晚上有好吃的,两个都想要,不能都要吗?” 满怀的温软,亲昵的语气,让江升觉得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他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温柔地承诺道: “能的,我的夫人,你想要的,都能有的。” 秋日的温软海风,正当其时,不会像夏日那样炙热,也不会像冬日那般刺骨,两人躲在军帐里,藏在毯子里,十指紧扣,耳鬓厮磨,时不时地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贴在一起歇午觉。 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海水一起一伏的声音。 林月鸣此生,从来没有这么放空过,就着这大海的声音,渐渐进入了梦乡。 日已西落,霞光透过军帐的纱帘,落了满室。 林月鸣慢悠悠醒转,一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天地间连绵万里,恢弘灿烂的晚霞。 不远处的海滩上,潮水渐渐退去,江升手里拿了个铁叉,袖子捋到胳膊上,裤脚卷到膝盖上,追逐着潮水,正在叉鱼。 毯子里还有余温,傍晚的海风比之午后更加凉爽宜人,林月鸣起身披了外衣,没有穿那条繁琐精贵的裙子,只穿了裤子,又学着江升的样子,袖子高高挽起来,把裤脚也卷到膝盖上,然后寻到江升刚刚钓鱼的时候用的小木桶,光着脚跑去找江升一起抓鱼。 江升正凝神追逐着水中游动的鱼群,余光瞟到那拖后腿的小娘子从远处跑来又要来捣乱,当机立断,纵身一跃,朝着远处一条肥硕的大鱼猛力掷出鱼叉。 动作快狠准,一击毙命。 金色的霞光给江升披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铠甲,加之他投掷鱼叉的矫健身姿,让他看起来像个手拿金刚杵降妖除魔的力士菩萨。 林月鸣停在原地,不敢向前,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满身都是力量的菩萨给震慑住了。 江升从鱼叉上取下大鱼,扛着鱼叉,提着大鱼,逆着霞光,一步步朝林月鸣走来,见他那小娘子抱着个水桶,连裙子都没穿,呆呆地站在沙滩上看着他,不经笑了: “你是睡迷糊了,还是饿晕了?怎么连裙子都没穿?” 他一开口说话,刚刚那下凡神祇的感觉就消失了。 在她眼前的,倒像是个出海打渔归来的渔夫,而她抱着个水桶等的样子,又像个等着被投喂的渔家小娘子。 林月鸣把桶往他那边递: “我拿桶来给你装鱼,哇,这么大的鱼!” 鱼实在太大了,一入桶,沉甸甸的,水桶居然都装不下,半截鱼尾巴都露出来。 也幸亏鱼死得透透的了,不然就这装鱼的功夫,鱼都得跑。 江升见她抱着桶实在费劲,接过来道: “我来拿,这鱼起码八斤重。” 林月鸣围着那条大鱼转圈圈: “八斤重!夫君你真厉害!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会抓鱼的人!” 抓了大鱼,一血下午三次钓鱼不上之耻。 江升一手抱鱼,一手扛着鱼叉,被夫人夸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往前开路: “走,回去给你做烤鱼吃!” 林月鸣在后面三步并两步小跑着跟着: “好哦!” 这个如金刚力士般的夫君,不仅抓鱼厉害,烤的鱼也格外香。 林月鸣吃着烤鱼,接着夸,满脸期待: “真好吃,夫君你真厉害!明天早上我们吃什么!” 对嘛,对嘛,就该这么夸我,我不厉害谁厉害。 江升被夸得人都快飘起来了: “我当然厉害,你才知道。” 吃过烤鱼,夕阳都快落了,江升准备好赶海的工具,带林月鸣去挖蛤蜊和蛏子。 林月鸣见他一手提铲子,一手提水桶,肩膀上还背着网兜,全副武装,又见自己两手空空,问道: “那我拿什么?” 江升还真有准备,给她拿了一只小小的铲子和小小的水桶: “你的。” 小是小了点,林月鸣也不挑,欢快地往前跑: “比赛,看谁挖的多。” 半个时辰后,原本欢快的小娘子落寞地坐在沙滩上,不想玩了。 江升提着装满蛤蜊和蛏子的水桶来看她。 哦豁,有人水桶里,蛤蜊寥寥无几,蛏子稀稀拉拉,难怪不开心了。 谁让她跑得动静这么大,蛤蜊听了老早跑了,难道还会傻乎乎地等她不成。 江升把自己水桶里的蛤蜊半桶都倒进她桶里,倒得都快满出来,这个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力士金刚,用最温柔的语气哄道: “哇,你都快挖满了,你真厉害!” 第131章 玩闹 只要有扇贝吃,林月鸣也不挑是谁抓的,见了那满桶的蛤蜊,又开心了: “你怎么这么会抓,连抓蛤蜊都这么厉害,快教教我!” 天边的霞光渐渐隐去,快要入夜了。 林月鸣见夜幕将至,又不太确定地问: “晚上,还能挖吗?” 江升提了桶,说道: “能,怎么不能,你若想挖,挖一个通宵都行,晚上的话,石块下面还有大螃蟹 ,走,咱们换装备去,抓螃蟹得用结实的厚网兜。” 于是先把挖好的蛤蜊和蛏子送回去,清空了负重,点了火把,重返战场。 江升在前,林月鸣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 江升回头看了林月鸣一眼,指了指自己身边,用气音说道: “你轻轻地跟着我,看我手指的方向,我指哪儿,你挖哪儿,好不好?” 林月鸣捧着个铲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他旁边,点点头。 两人沿着退潮的海,往大海的方向轻走了几步,在火把的照耀下,明明沙子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江升却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地上,用嘴型道: “现在,挖!” 林月鸣一铲子下去,一个胖乎乎的蛤蜊被挖了出来。 又路过一片碎岩石,明明每一个岩石看起来都没什么两样,只是石块而已。 江升却停了下来,用手中的网兜换了林月鸣的铲子,指着中间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用手势比划着: “我往这边搬石头,你往这个方向下网兜。” 林月鸣点点头,屏住呼吸,盯着江升的动作瞧,他一翻石头,林月鸣连螃蟹都还没看到,立马按他说的方向下网,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螃蟹自投罗网,跳进了网兜里。 一连几次,次次如此,江升说哪儿有,哪儿就有,算命都没这么准,难怪刚刚那么一会儿,他就能挖满一桶。 林月鸣实在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哪有啊?怎么看出来的?教教我。” 江升摸摸下巴: “大概是,杀气。” 林月鸣: “哈?” 江升肯定道: “对,就是来自蛤蜊和螃蟹的杀气,你看,这几块石头下就有螃蟹,你仔细感受一下,用直觉去感受,在哪块石头下面。” 林月鸣还真试图认真感受了下,完全感受不出半点。 正在那儿认真感受呢,却见旁边的江升肩膀一抖一抖,明显在憋笑。 林月鸣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江升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真信了!哈哈哈哈哈哈!螃蟹哪里来的杀气!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 居然是骗她的,真要被他这个狗脾气给气死了! 什么来自螃蟹的杀气,他说这么正经,她都当真了! 林月鸣抄起网兜就往他身上扑: “你怎么这么坏!让你骗我!” 江升一手提铲子,一手举火把,撒丫子就跑,边跑还边笑: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太好骗了!哈哈哈哈哈哈!” 遥远的天边,一轮弯月升了起来,一朵白云慢慢飘了过来,又渐渐飘走,过了一会儿,又遮住了弯月,与弯月时离时聚。 远处的星星,一闪一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在弯月与游云下,原本静谧的海滩,被一对吵吵嚷嚷的小夫妻弄得是鸡飞狗跳。 吵得螃蟹藏进了石块里,吵得蛤蜊隐到了沙子深处,吵得游曳的鱼群哗得散掉,吵得原本飞下来逮鱼的海鸟骂骂咧咧又飞走。 沙滩上跑步本来就累,追了一阵没追到,林月鸣累了,寻了块干净的沙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追了。 她既不追了,江升举了火把过来,离她几步路,问道: “还挖蛤蜊吗?” 林月鸣摇头: “不挖了,累了,走不动了。” 江升蹲下来: “别生气了,跟你闹着玩的,你累了,那我背你回去?” 两人这一通玩闹,现在离军帐已经有些远了。 林月鸣伸出手要抱抱: “嗯嗯。” 江升把铲子和网兜都丢进装螃蟹的桶里,自己拿了桶,又把火把给她,叮嘱道: “拿高些,别烧着自己了。” 林月鸣举着火把,被他背着往回走。 火把的照耀下,一对紧紧挨着的小夫妻的影子,投射在长长的海岸线上。 林月鸣在江升的背上,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安静地看了一路。 回了军帐,江升把她放帐子边缘坐着,又去打了水来,说道: “手上和脚上都有沙子,冲掉再睡哦。” 林月鸣点点头,看着他认真给自己冲水洗手的侧脸,叫了一声: “江云起。” 江升抬头正想问怎么了,一个软软的亲亲贴到了他脸上。 哎,明明刚刚干了坏事,怎么还有亲亲?她是不是气昏头了? 江升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亲亲追了过来,这一次,亲到了他的唇上。 林月鸣又叫了一声: “江云起。” 随着这亲昵的呼唤,又一个亲亲,亲到了他的耳畔。 随着这个亲亲而来的,还有她低声的呢喃: “江云起,长长久久,好不好?” 军帐边,水撒了一地,江升抬着她的下巴,圈住她,咬住了她的唇瓣,舌尖探了进去,她竟没有躲,主动缠了上来。 不知纠缠了多久,两人气喘着分开了,互相看了看对方,都有些情难自已。 江升轻咳一声: “刚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月鸣看着他笑: “我说,江云起,白首偕老,好不好?” 江升脸上的笑容都要从嘴角咧到耳后根了: “什么?大点声,听不到啊!” 林月鸣不厌其烦,又道: “江云起,一辈子,好不好?” 江升还想作妖,事不过三,林月鸣翻了脸: “再听不到,当我没说,爱要不要,不要算了。” 这怎么还能算了! 江升急得要跳脚,忙道: “要要要要要!听到了听到了,说好了,长长久久,白首偕老,一辈子!” 第132章 尝试 江升这一跳脚,扬起的沙子又飞到了林月鸣的脚丫子上。 哎呀!完了完了,刚刚全白洗了。 江升忙慌慌道: “你等等,我再去打些水来。” 这次打了水来,两人洗手洗脚的时候,都有些火急火燎的。 待两人都藏进了毯子里,江升着急忙慌地把军帐的帘子放下来,半压住她就开始扯她的衣裳。 林月鸣以前总是顺从地,全让他主动,这一次居然伸出手,主动去解他的衣裳。 她的这个举动,比她以前在床帐中任由他为所欲为的时候,还要让江升上头。 原来你也渴求我吗? 这个可能的想法让江升无比兴奋,心里比喝了琼浆玉液还要舒坦。 江升停了下来,喘着气,眼神追逐着她,等着自己的小娘子主动给自己解衣裳。 待两人互解罗衫,贴抱一起的时候,哪怕没有真做什么,江升却觉得自己无比的满足。 然而这个满足刚刚落下,另一个渴求又冒出头来,愈演愈烈,难以抑制。 只江升还记得大夫的叮嘱,不敢胡乱造次,唇角从她的额头,脸颊,脖颈一路往下,低声唤道: “月鸣,月鸣,月鸣,怎么办,我快坏掉了,救救我,救救我。” 江升觉得自己快坏掉了,林月鸣则觉得自己好热,热得快化掉了。 林月鸣喘着气道: “其实,那天大夫也没说完全不行,就是要注意些。” 江升惊喜地抬起头,不耻下问: “怎么样算注意些?你教教我。” 他问的这么直白,林月鸣都不知道怎么答,把脸埋进毯子里,又羞又娇地回道: “不要问了,这我哪里知道,我也不会啊,你自己看着办。” 江升纠缠不休,又一路从上亲到下: “我真的要坏掉了,快教教我,教教我,怎么看着办,看哪里办,万一我不够注意伤了你怎么办?” 教是不可能教的,林月鸣被他缠得没法,推开他: “那就忍着。” 江升忍不了半点,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忍。 铁石心肠的小娘子还是不肯说,江升抱住她,一个翻身,林月鸣在上,江升反倒自己躺下了。 他这个操作,把林月鸣都搞懵了: “干嘛?” 江升理直气壮地: “我。” 然后又补了句: “你在上面。” 林月鸣过了好一阵才理解了他那句话的意思,瞬间从脸颊红到耳背,连耳朵尖尖都红了: “你想什么呢!不行!” 江升拉过她的手,贴在脸颊旁,胡乱地亲着她的手心: “行的,肯定行的,我看话本子里写得都挺行的。你肯定知道怎么注意些,免得我没轻没重的。你觉得不好就停下来,好不好?救救我,我的亲亲女菩萨,我的宝贝小仙子,我的心肝好夫人,救救我,刚才说好的一辈子,现在坏掉就没有一辈子了。” 林月鸣都要被他这泼皮一样的无赖行径给气死了,往回抽自己的手: “这怎么能行!?绝对不行!想都不要想!” 江升不让她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问道: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想都不要想?夫妻恩爱,理所当然,想干什么都是对的,跟旁人也没关系。你是不是又是看了哪本混账书里写的不行,月鸣,你不要听那些书里乱七八糟,你只管问自己想不想,我问你,你是真的不想?还是不敢想?还是没想过?” 他这是让自己从心,刚刚还想跑的林月鸣顿住了。 江升一看有戏,将她抱到身上,循循善诱道: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没想过?那你现在想一想,试一试,好不好?” 配合着出口的话,江升还拉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往下划,划过下巴,划过胸膛,划过手臂,划过腹肌。 在林月鸣手下的,是一具强健的体魄,双手所触之地,都是壮硕的肌肉和强大的力量。 见林月鸣开始犹豫了,江升再接再厉: “月鸣,你给自己的限制太多了,勇敢一些,这天地间,除了生老病死,咱们没有办法,其他的快活事,何不都去试试?来这天地间走一遭,什么都不敢试,照着书本的模样活,岂不辜负?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试什么就去试,按咱们自己想过的日子过,想活的活法活,如此才不算枉费人生。” 虽然林月鸣严重怀疑江升讲的这段话,讲的冠冕堂皇,实际是在夹带私货,掩盖他那一眼便知的目的。 但这话里的意思也对。 试试,就试试。 反正别人又不知道。 林月鸣用手摸了摸江升的脸,说道: “那咱们就,试试。” …… 天光微亮,快到看日出的时候了,江升摸了摸怀中沉睡的小娘子的脸,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显然有人昨晚耗费了太多的体力,累坏了,所以今天睡得格外的香甜。 江升回味着昨晚的点点滴滴,觉得虽然自己忍得很辛苦,他的小娘子体力又太废浅尝辄止不够尽兴,但偶尔来这么一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对着自己高高在上,发号施令,主导一切,神采飞扬的样子,在别处可不容易见。 初升的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江升挂起军帐的帘子,让晨日的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林月鸣的脸上,唤醒了她。 林月鸣还没完全清醒。江升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女菩萨,昨晚对某的表现可还满意吗?” 昨夜混乱的记忆一下子涌入,林月鸣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会这么大胆,以前她总是承受,但昨晚她尝试了主导。 好像天地又更宽广了些。 把半张脸藏进被子里,林月鸣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 “日出了,看完日出今天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江升道: “你若想多待几日,咱们就多待几日,待到我要走的时候再回去。反正不会饿着你的。” 经过了昨晚,好像心里的距离又更近了些,两人抱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太阳升起。 看着看着,林月鸣觉得不对劲: “太阳里,怎么会有一条船?” 太阳越升越高,那条船也越来越近。 不是太阳里有船,是海里有船,有条船开过来了! 两人同时坐起来,着急忙慌地穿衣裳,整理军帐中的狼藉。 那条船越来越近,远远地还传来江宁的呼叫声: “嫂子,我来投奔你了,嫂子,救我!” 第133章 叮嘱 不仅江宁来了,待船到了近前才发现,连江远都在。 江升一下就严肃起来,问道: “京城出了何事?你们因何事而来?母亲呢?” 江宁在船上叫着嫂子救我,下了船,脸上的表情却无半点惊惶之色,反而兴奋地左看右看,见了那片白色沙滩,一下就被吸引了,哇了一声: “哇,白沙滩!白沙滩!嫂子,我能去玩吗?” 林月鸣给她拿玩沙子的小桶和铲子,江宁欢呼一声,一点没把正事放心上,提桶就跑。 跑了两步,江宁又想起此行目的,折返回来,没心没肺地说道: “嫂子,母亲请您帮我在明州定门亲事。” 这没头没尾的,林月鸣完全懵了。 以江升如今的身份地位,作为江升唯一的妹妹,江宁的婚事肯定要在高门大户里选的。 而京城才是高门云集之地,放着京城数不尽的青年才俊不选,何必非要到明州来挑。 而且之前她在京城的时候,江夫人一点口风都没漏过,怎么突然就要她来给江宁定亲事。 不仅林月鸣懵,江升都是懵的,两人对看一眼,都觉离奇。 林月鸣叫住江宁: “三妹妹,母亲可是有在明州看中的人家?” 明明是关乎自身的大事,江宁却一点没放在心上,抛下一句: “没呢,母亲对明州也不熟,让嫂子看着办就行,母亲说嫂子总不会害我的,嫂子,我去玩啦!” 江宁说完,一会儿就跑远了,要指望江宁这个风一般的女子是指望不上了,好在还有江远在。 江升一连三问,江远都一一记得,条理清晰,言简意赅一一答道: “上月,大哥走后没几日,太子十六岁生辰,宫中传出消息,要在京中四品以上之家,择德才兼备之人,为太子选太子妃。过了几日,三妹妹及笄宴,太子亲临,送了三妹妹一柄玉如意做生辰礼。” 听到玉如意,林月鸣懂了: “玉如意,是皇家给太子妃的聘礼,太子此事实在鲁莽了,便是他真对三妹妹有意,也该去找皇上赐婚,再由礼部下文书,内务府下聘礼,哪能私下送呢?这私下送算怎么一回事?只怕宫中对太子妃另有人选,太子左右不了圣意,才出此下策。” 江远回道: “正是,宫中之事,母亲也不愿牵扯过多,故命我送三妹妹出来到嫂子处暂避一避,待太子选妃之事尘埃落定后再回京。以防万一,若明州有好人家,请嫂子为三妹妹定门好亲事。母亲说,便是嫂子不肯要大哥,也定然不会不管三妹妹的。” 这话,江升可不爱听,都快跳起来了: “母亲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嫂子不要我,你们嫂子跟我好着呢!好得不要不要的!” 真是,这节骨眼上,还跟自家人争这些。 林月鸣拉住他: “是呢,好得不得了,先别管这个了,夫君,让弟弟妹妹在我这里先住着,你得赶快回京去,探探皇上的意思。太子选妃一般可不只是选太子妃,说不定连良娣,良媛也会一起选,可别出什么差池。” 太子连私下送玉如意这事儿都做得出来,看起来就不是个成熟稳重的,而是个意气用事之人。 林月鸣就担心太子那边求不得太子妃,又不肯罢休,给江宁弄个良娣良媛的位分让她入宫就麻烦了。 良娣良媛说得再好听,也是妾。 林月鸣看着不远处快快乐乐在沙滩上挖沙子的江宁,不敢想她若是进了宫,在那规矩大过天尊卑森严的地方去给太子当妾,日子该多难过。 但皇权君恩,皇上若真下了旨,除了谢恩,也没有其他法子。 听林月鸣如此说,江升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我得赶紧回去!” 好不容易当上禁军统领,还让自家妹妹跑去给人当妾,真要这么没用,他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皇上要真下旨让江宁进宫,他就备一根麻带,到乾清宫,到皇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去。 于是也没心思玩了,一行人收拾着要回去。 江宁和江远今日能找到孤岛来,是平安带过来的。 平安这几日本来就跟着江升跑前跑后准备东西,连岛上的东西都是前日他帮着搬的。 而江宁一行,是及笄宴当日下午就被江夫人打包出的门。 因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太子,江夫人安排他们轻车简行,连马车都没用,就江宁江远,加江武带了一队侍卫,每个人一匹马,简单带了两套衣裳做行李,跟去京郊跑马一样的装备,低调地出了城门,一路往明州而来。 担心万一没赶上,林月鸣已经出发去三佛齐就麻烦了,所以江宁一行人路上都不敢歇,昼夜兼尘来的明州。 今日五更天才到了明州城,一路问过来问到商家老宅。 平安一见竟是家中两位主子,又见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样,便知有大事,不敢耽搁,当即带他们来找侯爷。 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江升心中自是焦急的,回了商家老宅,林月鸣安顿完江远和江宁,江升便来说,马上要回京城。 只江升还是放心不下林月鸣,嘱咐道: “若有好消息,你可定要告诉我,若发现不是,你也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调理调理。你这府上也没个能管事的,我把平安留给你,若有急事儿,他知道怎么走军方的路子,八百里加急也能送信来,几日功夫我就能收到消息。江武和侍卫也留给你,我若不在,你家里这几个长工顶不了什么事,我放心不下。待我安排完京中的事情,就尽快回来。” 林月鸣正给他准备厚衣裳,他这次回去的路上,京城都要入冬了,他来的时候又没带够衣裳,这些都是前几日林月鸣担心明州变天,他没衣裳穿赶着请了人做出来的。 见他谁都不带,人全留给自己,林月鸣不太同意: “你一个人回去?那怎么行,这几千里路,我是不放心的。你把人带上,侍卫和仆从,我另花些银子,能办妥的。” 江升笑道: “好,我不一个人,我带两个侍卫同行可以吧。而且,路上有什么不放心,这次我回去,回了京城,分开这么久,你要叮嘱,也该叮嘱点别的。” 林月鸣不懂: “啊?” 别的,他都到京城了,还有什么好叮嘱的? 江升见林月鸣这表情,恨铁不成钢,气的转圈圈,只差没明着说了: “你夫君要回京城那花花世界去了,你心里就不担心担心,叮嘱叮嘱,在意在意?!” 林月鸣看着他那期盼的表情,恍然大悟: “哦哦哦哦哦!早点回来,不准去招惹其他小娘子,你敢招惹旁的人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第134章 送别 因商家老宅的后院还没收拾出来,林月鸣就把江远安排在了前院客房,把江宁安排在了主屋的厢房。 江宁这一路上,为了赶时间,吃不能好好吃,睡不能好好睡,如今到了嫂子的地界,终于放下心来,先放开吃了顿好的,然后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香香的衣裳,躺在嫂子给她准备的软软的被子里,准备睡觉。 刚闭上眼,隔壁正屋传来大哥的大笑声: “知道了,你对我好凶,哈哈哈哈哈哈!” 江宁还没成亲,不是很懂,大哥说嫂子凶,怎么他还笑这么开心呢? 不懂,也不想懂。 成亲,好像挺麻烦的。 算啦,还是每天吃吃喝喝睡比较开心,睡觉啦。 江宁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呼呼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门外叫道: “江宁,大哥走了。” 江宁一下坐起来,一边找衣裳穿,一边叫道: “来了,来了,大哥你等下我,我送你!” 从小到大,大哥都是经常出远门的。 出远门,就是要去打仗。 打仗,就有可能回不来。 所以,每次大哥要出远门,不管手上在做什么事,哪怕深更半夜在睡觉,江宁也是要马上爬起来,亲自去送的。 江宁换了衣裳,推开门,见大哥肩膀上背着行李,和嫂子手牵着手,正在对望。 嫂子叮嘱着: “路上换季,早晚厚衣裳记得穿,别仗着自己底子好就乱来,小心着凉,感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记得家里有人等你,保重身体。” 大哥满心满眼都是嫂子,眼珠子都快粘嫂子身上了,嫂子说一句,他就嗯一句。 嫂子说完,大哥就嘿嘿嘿嘿地傻笑道: “知道了,你也是,自己注意身体,我很快回来。” 哎呀,大哥平时明明很精明能干的,怎么在嫂子面前这么傻。 好傻,真是没眼看,江宁心想。 江升见江宁出来了,看过来,说道: “江宁,你好好在你嫂子这里住着,太子的事儿,你别担心,你不想进宫,大哥就不会让你进宫。” 江宁满脸带笑: “好哦!大哥你最好了!” 江宁的确不担心太子,从小到大,只要有大哥在,再大的难事也会解决的,在江宁心里,大哥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大哥又对嫂子道: “江远和江宁,我就托付给你了,我不在,劳烦你帮忙照看。” 嫂子温柔地笑道: “你我之间,不要说劳烦,他们也是我的弟弟妹妹,走吧,趁现在天亮,早点赶路,别走晚了,错过了住店的地方。” 哎呀,嫂子笑起来香香的,甜甜的,真好看。 江宁听着大哥说好,但他脚也没动,拉着嫂子的手也没放下。 你要走,倒是把手放开呀,江宁在一旁看热闹,欢快地想着。 江升黏黏糊糊地不肯走,江宁又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当着小姑子的面,林月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又说道: “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就这几步路,嫂子要送,大哥终于迈开了步子,跟着嫂子走,往前赶了两步,又把嫂子的手给牵上了。 江宁跟在后面看热闹看得起劲,将大哥送到了前院。 前院,江远也在,等着给大哥送行。 不像江宁在家里穿的很随意,江远全身上下穿得很正式严谨,整整齐齐的。 三人把江升送到门口,两个被通知到的侍卫已经在等了。 江升道: “那我走啦。” 林月鸣道: “嗯,去吧,一路顺风。” 江升脚下跟长了根似的: “你要等我回来,就是你想去三佛齐,也不要偷偷跑,等我回来,一起去。” 林月鸣又道: “嗯,晓得了,等你,快走吧。” 江升上了马,扯了马绳,又转过头来: “我真走了啊。” 妈呀,大哥这要出趟门也太难了,大门口跟有山路十八弯似的,怎么都走不出去。 江宁在后面看着,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么大个人,怎么都送不走,送别的话从主屋一直说到大门口,来回起码说了十八遍了,林月鸣依旧很有耐心,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好好地回应着江升,说道: “好,路上小心。” 哦,除了吃吃喝喝睡,像大哥大嫂这样成亲的话,好像也不错嘛。 江宁饶有兴趣地看着,心想,至少有个送十八遍都送不出门,依旧不嫌烦的人,也挺好的。 被自家妹妹偷偷笑话,江升也没觉得恼,小孩子不懂事,不跟她一般见识。 反正夫人跟自己说了好多遍要等他呢,赚翻了,嘿嘿。 再是不舍,终归要走,江升一扯马绳,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 江升上次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是八月十五,穿的还是秋装。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十月初,北风瑟瑟,早晚连厚的冬装都穿上了。 江升先回了趟侯府,直接去福安堂找江夫人,见门给母亲请了安,便开门见山问: “母亲,太子大婚之事,如今可有定了?” 说到这个,江夫人正为此烦心呢,说道: “那日太子送了玉如意来,我就悄悄给皇后送了回去,也没声张。后来皇后看中了宋阁老家的孙女,礼部就把皇家的玉如意都给宋家送去了,结果,哎,真没看出来,太子还有这脾气。” 江升听这话的意思,就觉不好,问道: “太子做了何事?” 说起太子做的事儿,江夫人就发愁,愁得好阵子连打叶子牌都没心思了。 江夫人说起这事儿就叹气: “太子亲自跑到宋家去,又找宋家把玉如意给要了回来,因为这个,太子被皇上打了板子,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哎,这事儿闹得,真是造孽。” 第135章 圣怒 江升自己千里追妻追得起劲,但同样的事儿到了旁人身上,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对于太子做的事儿,嫌弃得很: “太子这可真是胡闹,宋家的姑娘,多好的亲家呀!内阁首辅的孙女还能不好?还看不上?这瞎折腾什么呢。” 江夫人也觉得是,这门婚事明明门当户对再好不过,宋家那姑娘她上次在秦国公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是个小圆脸大眼睛,笑起来又沉静又亲和,容色过人的姑娘,谁能娶了,都是那人的福气,偏太子看不上。 太子就是在瞎折腾,若不牵扯上江宁,随他们闹去,江夫人只关起门来在家里打叶子牌就是,偏偏牵扯到江宁,真是头痛死了。 也因为太子闹了这一场,现在太子大婚之事,基本也搁置了。 宋家也是有骨气的,宋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非要嫁你们皇家,哪能由得你们皇家出尔反尔如此上门羞辱? 太子敢上门要玉如意,宋阁老便敢亲自捧了玉如意去找皇上。 宋阁老直言: “老臣找皇觉寺的大师和过了,太子殿下与老臣的孙女八字不合,此事便做罢吧。” 因为儿女的婚事,被内阁首辅堵到乾清宫当面怼,皇上气得手都在抖,当场就把太子这个逆子提到乾清宫打板子。 太子也硬气的很,敢做敢当,一声求饶的话都没讲,就说要跟宋家退婚。 两父子谁也不低头,皇上一气之下,差点没要了太子半条命。 按现在这个僵持的情形看,太子大婚之事,没个一年半载,那是消停不了了。 惹不起躲得起,这个时候,江家最好还是躲得远远的好,免得被卷进去,倒让江宁无辜成了炮灰。 江升便跟江夫人提了: “母亲,我想谋个外放明州的差事,太子不大婚,江宁最好也不要回京城来,这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儿。二弟明年要回关中参加秋闱,最晚明年开了春也得走。如此,就剩月鸣和三妹两个弱女子在明州,几千里外,隔这么远,我实在放心不下。” 江夫人也觉得很有道理,回道: “你拿主意就好。禁军统领这个差事,虽离皇上近,肩上担子也重,我日日也是为你提心吊胆的,能换个松快点的差事,也好。” 既江夫人没有意见,江升换了面圣的衣裳,带上林月鸣的谢恩折子,当天下午就去宫里找皇上。 刚迈进了乾清宫的大门,离书房隔了老远,就听到皇上中气十足骂人的声音。 这快两个月没听到皇上骂人,江升不仅没觉得害怕,反倒怪想念的,一路晃荡,晃荡到书房。 书房门口,一群侍从听着皇上骂人的声音腿都在颤,随侍的汪公公见了江升,拼命朝他摆手: “哎呦,江统领,皇上天天念叨你,你可算回来了!你先缓缓,可别现在进去,皇上正在气头上,可别进去触了霉头。”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皇上怒吼咆哮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满朝文武,凑不出一根硬骨头,连海寇都怕,都不敢去打,朕堂堂一国之君,还得给海寇让三十里路!写的什么混账玩意儿!一群没用的废物东西,朕要你们何用!” 书房里扑通扑通跪地的声音,求饶的声,进谏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道:“皇上息怒!” 又有人道:“皇上,非我等怯敌,此乃权宜之计啊皇上。” 还有人道:“皇上,雷州海寇势大猖獗,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只需我沿海坚壁清野三十里,禁海一年,海寇无资可抢,无利可途,自然不战而败,不攻而破了” 此话一出,皇上更气了: “狗屁!狗屁!狗屁!为了不让人来抢饭碗,先把自己的饭碗给砸了,这就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大聪明,吃饱了撑着想出来的狗屁主意!海禁一年,海税的银子谁来补?你来补吗?靠海吃饭的人家吃什么,吃你们吗?朕就是让你们吃太饱了,来人,给朕把这群大聪明拿出去打,关个三天不准给他们吃饭,朕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是不是泥巴做的,烂成这样!” 皇上没有一日不打人的,乾清宫的侍卫们都习惯了,在拖人出来打板子这件事上,轻车熟路,进去提人出来,按在台阶下,啪啪就打,打完又领到诏狱去,先给把药上了,免得人真没了,然后按皇上的吩咐关上三天再说。 汪公公本来站得离门口最近,备着皇上要传人或者吩咐个什么事儿,一开门就能马上看到他,江升正好站汪公公旁边跟他说话,侍卫们一开门,江升才往里瞟了一眼,就被皇上看到了。 江升离京这两月,皇上没有能说话的人,朝中蠢货又多,这一天天的,皇上都快憋死了。 所以一见江升,皇上就来气,骂道: “站门口干嘛,滚进来!” 皇上这么凶,江升也没害怕,哦了一声,走了进去,给皇上请安: “皇上,微臣回来了,特来给皇上请安。” 皇上哼了一声: “看你这喜庆样,夫人是找回来了?” 江升咧嘴就笑了: “托皇上的福,找回来了!” 面对真心笑的人,一般人也会跟着笑,是很难保持生气的状态的。 皇上又是性情中人,登基两年都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技能,见江升笑这么开心,气也消了一半,打趣道: “你还知道回来,乐不思蜀了吧,武安候。” 江升笑得更灿烂了,从怀中掏出林月鸣的谢恩折子,呈上去道: “那可不,皇上真是圣明,早知道,臣该多找皇上请些日子的假。” 这蹬鼻子上脸的,皇上收了折子,敲了敲他的脑袋: “长进了你现在,办完差事回来还知道写折子了,都写的什么?” 武安候难得动笔上封折子,皇上觉得稀奇,也很给面子,当场就打开来看。 看见那娟秀整洁的馆阁体,皇上很讶异。 这就不是江升的字,再给江升练个八百年,他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皇上连内容都没细看,只看了这字,便抬头问道: “这谁的折子?字很不错!你就该把你那手破字再好好练练,看看别人写的,再看看你写的,脸不脸红,羞不羞愧?” 听到皇上夸赞林月鸣的字,江升不仅不脸红,不仅不羞愧,甚至满脸骄傲,尾巴都快翘上天: “启禀皇上,这是微臣的夫人写的谢恩折子。微臣怎敢跟夫人比,臣的夫人可是林大儒的孙女,林大儒亲手教出来的,字写的好,那是当然的!” 第136章 知己 就武安候这夸起自家夫人来没羞没臊洋洋得意的模样,皇上只觉没眼看。 显摆什么,真是,就你有夫人,难道朕就没有吗? 可把你能的。 皇上拿了林月鸣的谢恩折子,心想大概就是些歌功颂德,叩谢皇恩之语,打算当个消遣,随便看看,来缓缓被那群蠢货气得嗡嗡响的脑袋。 毕竟,他都没指望过林氏会写折子来,如果不是今天江升提起,甚至连之前赐了林氏皇商身份的事儿,皇上都老早忘到天边去了。 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给她个庇佑做补偿,让她赚些傍身的银子,日子好过些,不受人欺负罢了,还能指望她做什么,真指望她给朕赚银子么? 皇上是懒懒散散地坐着,一目十行地看完的。 看完一遍后,感觉有什么从脑子里震过,皇上坐直了身体,又一字一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皇上看了很久,久到根本超过了看一本折子,应该有的时间。 江升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等着,没有说话,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就怕耽误了皇上看折子。 他在等着皇上给林月鸣写批语,一般而言,像这种谢恩折子,皇上最多就写个“知道了”。 江升问过白芷,林月鸣写这个折子写的非常认真,在船上的时候,连船舱都没怎么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折子。 她这么在意,花这么多功夫写的,如果就收到一个敷衍的“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吧。 江升想着,万一待会儿皇上真就回个知道了,他就是死乞白赖地,也得缠着皇上多给她写几句勉励之语。 正这么想着,皇上放下折子,朝江升看了过来,表情很是古怪。 江升被皇上看的心里毛毛的,试探问道: “皇上,看完了?怎么样?皇上给她写几句好话行吗?她写了好些日子,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 皇上满脸玩味的模样,问道: “林氏的折子,你看过吗?” 这是正事,江升立马站得笔直,坚决否认: “自然没有,呈给皇上的折子,臣怎敢偷看,她写好装密匣中,臣一路带回京,也未经他人之手。” 皇上笑了,叫道: “汪平,去把星移叫来!” 江升心里直犯嘀咕,这跟陆星移有什么关系,皇上为何要叫他来。 陆辰还兼着翰林院侍讲的差事,今日正好也是要进宫给皇上讲史论经的日子,人就在值房,所以来的很快。 见书房里有武安候,陆辰也很诧异。 陆辰心里也在嘀咕,他不是去明州了吗?也不知把月娘带回来没有?皇上要听讲史,又为何叫他来。 两人对看一眼,都觉两看生厌,当着皇上的面,一个往东走了几步,一个往西走了几步,中间隔了个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相互嫌弃得相当明显。 皇上喝着茶,懒得管他们之间幼稚的眉眼官司,先问陆辰: “林氏的谢恩折子,你帮她写的?” 陆辰很吃惊: “她写了谢恩折子?何时的事?” 不是说好送到户部来,他来帮她送么,怎么他还不知道,皇上就已经收到了? 是了,武安候去了明州,想必是武安候替她带回来的。 这么一对比,陆辰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又让他抢了先呢? 早知道那日,他该跟着上船的,但又或许就算早知道,他也不会跟着上船,丢下手中差事,不管不顾,毫无计划就这么跑去,不是他的风格。 皇上这么问,陆辰是吃惊,而江升在一旁听了,都快气死了。 江升气得要跳脚,声音起码高了八度: “皇上,您可不能这么看不起人,这折子,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是她亲自写的!” 试探完两人的反应,皇上确信了,这折子还真是林氏写的。 皇上被江升那大声吵吵的声音震得耳朵都疼,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突然问道: “武安候,你可知道,雷州以南,是什么?” 今天皇上这问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实在是有些诡异。 考虑到皇上刚因雷州海寇之事大发雷霆,江升试探答道: “回皇上,雷州以南,是外敌。” 皇上笑着摇摇头,又问陆辰: “状元郎,你说呢?” 陆辰恭敬答道: “回皇上,雷州以南,是外邦。” 皇上依旧摇头,站起来,走到书房的舆图旁,看着雷州以南空荡荡的地方,说道: “若论行军打仗,武安候,朕手下的将领中,无人能及你。若问治国之策,陆翰林,未来二十年,朕的朝堂中,未必能有及你才华者。但若论眼界格局,你二人,远不及她。你们去趟鸿胪寺,去找鸿胪寺卿查一查,二十三年前,三佛齐国王进献的国书,看完了,再来回答朕,雷州以南有什么。” 江升是为外放明州而来的,现在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也不敢造次。 二人行礼告退,奉皇上之命,到鸿胪寺陈旧的档案中,翻出了二十三年前,三佛齐国王进献的文书。 只看一个字,两人就同时知道了答案。 文书上第一个字写着:臣。 江升二人已经离开很久了,皇上依旧站在舆图前,看着那片空荡荡的海域,对汪平道: “那个时候,你问我要不要见见她,早知道,我该见见她的。” 他这满朝文武,与他也是日日君臣对奏的,却尽是些前怕狼后怕虎,连盘踞在脚边的海寇宵小都不敢碰的鼠辈。 反倒是一个远离朝堂的小小的弱女子,竟能探到了君主心中隐秘的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雄心: “愿效仿先人遗志,为皇上马前卒,趟平海路,重建巨港宣尉司,为皇上雄图大业,尽绵薄之力。” 皇上摸着雷州以南那此时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笑了。 雷州以南是什么? 是机遇。 是财富。 是朕的天下。 朕的疆土! 第137章 休养 江升走后过了几日,林月鸣姗姗来迟的月信终于到了。 这次齐老先生好好给她开了个方子,并叮嘱她: “夫人月信不调,这是前些年操劳过度的缘故,务必静心荣养,好好调理,万不可再如此操劳了。” 刚刚搬回老宅,林月鸣本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理。 太子大婚的事儿,没个一年半载,肯定是落定不了的,二弟和三妹都要在明州住很长一段时日,放在首要的,就是要把老宅翻新整修出来。 江远明年就要下场参加秋闱,需要静心读书的地方,前院客房人来人往的,地方又小,放书的地方也不够,根本就不适合他读书,需要把他挪到安静适合读书的宽敞的院子里去。 江宁跟着她住主屋也多有不便,小姑娘家家,最好还是有个完整的自己的院子住,免得都在她眼皮子底下,觉得拘束,而且江宁还喜欢荷花,得在靠近她院子那地方,挖个大池子,种些重台荷。 江升说后面要寻个外放的差事来明州,既是外放,那起码三年,就是长住,待他来了,至少得有个供他放兵器每日练武的地方。 至于她自己,照夜玉狮子和灵宝弓她都带到明州来了,骑马射箭这两项技艺她现在也是真心喜欢,自然不能放下,跑马场怎么也得建一个。 总之,商家老宅,百废待兴,得大兴土木,趁着还没下雪的时候,请了工匠来,大改一番。 另外就是要尽快采买下人,雇侍卫。 现在家里的仆从和侍卫都太少了,要想家宅平安,维持和之前在侯府一样的生活水准,这么少的人,根本做不过来,肯定是不够的,她对明州这边不熟悉,没有安全合适的渠道,这事儿还得找三叔公帮忙。 再就是马上要换季了,得赶紧请绣娘,给府里的人把冬装做了,特别是二弟和三妹来的时候就带了两套衣裳,得紧着他们的赶紧做。 就这还只是府里的事儿,还不算外面铺子和庄子的事儿,快到年底了,正是要准备交账的时候,也忙的很。 还有外祖父留下的文书她也准备整理出来,也才刚起了个头。 千头万绪,每日睁眼都是事儿。 结果听了齐老先生的话,田嬷嬷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这么操心了。 田嬷嬷语重心长地道: “大姑娘,这是咱们自己家,不是旁人家,没必要非得样样做到十分好,咱自己能过得去,过得舒坦,就行了,大夫让你静心荣养,你可得好好听大夫的。” 林月鸣也觉得是,以前她在京城的时候,不管是在林家,陆家,还是江家,凡事都要提前准备好,考虑周到,做到最好,绝不能出一丝纰漏的。 但这是她自己的家,她头上又没有上官,想怎么来怎么来,就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紧绷了。 在自己家里,松松快快地过日子,多一点少一点,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事,她又不会定自己的罪,不出大纰漏就行了。 于是林月鸣借着休养,大块的事情全交了出去。 动土木的活交给了平安,采买下人和府中庶务交给了白芷,选聘侍卫的活交给了江武,对外对账的活交给田嬷嬷。 三叔公担心她对明州不熟,想出门不知道地方,还专门安排了商家的两个表弟给她带路。 于是林月鸣便每日睡到自然醒,用过早膳,随机挑一个明州的景,骑着照夜玉狮子,跟着表弟们出门逛逛,逛完回来,用午膳。 用过午膳,有半个时辰,白芷他们会过来回话,小事儿她们都能自己做主,但还有一些拿不定主意的大事等她定夺。 见完了人,再午睡个半个时辰,午睡起来,在后院找个空旷的地方,练半个时辰的弓箭。 练完射箭,下午主要就整理外祖父的留下的文书,一般整理到晚膳的时候。 晚膳,林月鸣会和江宁江远一起用,她会趁晚膳的时候,问问江宁江远的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缺什么要补什么。 最后,睡前再看点闲书话本子,早早睡觉。 每日都如此,过得既不紧绷,也不懒散,她自己觉得,属于一个很松弛也很畅快的状态。 喝完第一轮药后,齐老先生又来看她,称赞道: “若老夫的病人,都能像夫人这般遵医嘱,老夫就省事多了。老夫再给夫人换几味药,夫人再用心调理几月,定能调理回来。” 如此又过了几日,中午白芷她们各自来回话的时候,平安愁眉苦脸地带了图纸来找林月鸣: “夫人,黎工算过了,咱们要的这么些东西,府里实在是摆不下,若把荷花池子,练功房,跑马场都安排下,住的地方就不够了。” 黎工是三叔公帮林月鸣找的泥瓦匠大师傅,是明州地界,最好的泥瓦匠,这几日,平安按照林月鸣的需求,一直在和黎工对改建的图纸。 商家老宅不比武安候府,没武安候府地方大,塞不下这么多地方也是正常的,林月鸣本来也没指望在老宅子里能放这么多东西,她想走的是别的路子。 林月鸣问平安: “咱们隔壁那座宅院打探出来了么?是何人的?” 商家老宅隔壁,也有座宅子,占地比商家还大,自林月鸣住回来开始,这都快一个月了,隔壁就没看到有人进出。 林月鸣找了钟辽来问,结果钟辽在明州这三年,都没见过隔壁屋的主人家。 钟辽道: “偶尔的时候,能看到一个老人家来打理,说过几句话,老人家也是领银子帮着看房子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主家是哪家的。” 甚至问到三叔公,连三叔公都不知道。 显而易见,这也是座空置多年的宅院,林月鸣就打上这个宅院的主意。 假设能把隔壁宅院买下来,中间打通,那地方就够了,各处都能很宽敞。 隔壁主人家几年都不出现一下,守株待兔肯定是不行的,林月鸣就让平安带了银子,去明州府衙户房找典吏打探,找出来隔壁房子当年过户的文书,终于找到了户主的名字。 但也没用,户主姓申,不是个常见的姓。 三叔公在明州港土生土长这么多年,但凡在明州有点名堂的家族他都认识,里面就没有姓申的人家。 折腾了一圈,找不到正主,自然做不成买卖。 林月鸣都准备放弃了,都准备是不是在明州另外再买个大点的宅院,或者把池子弄小点,跑马场和练功房合一块看能不能挤得下。 结果这日正在后院空旷的地方练射箭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一个小孩儿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和商家老宅一墙之隔,是隔壁的后院,院里种了棵茂密的柿子树,秋日里,结满了红彤彤的柿子。 小孩儿吵着要吃柿子,中年男人哄了几句哄不住,爬到了树上摘了柿子,转过头来,正好和林月鸣四目相对。 一个面白无须,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 第138章 过户 那中年男人身上穿的是绸缎,脚上穿的是皮靴,摘柿子的手细皮嫩肉跟姑娘家的手一般,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而且看起来比一般中年男人的脸都要白净且干净。 林月鸣判断,这至少也得是个管事,说不定还可能是那几年都不露面的主人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竟这么碰到了。 林月鸣刚想打招呼,那中年男人却脸色一变,跳下了柿子树。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小孩子得了柿子,高兴地笑着,中年男人哄着他,两人的声音却渐渐远去。 好歹是邻居,她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模样,这么个大男人,竟是被她吓跑了。 不管是这个中年男人做事的方式,还是整个人的气场,都让林月鸣觉得很古怪。 林月鸣便叫了平安来,让他这几天都好好留意看看,隔壁主家是不是回来了。 若是回来了,找个时机,送筐后院种的蜜橘过去,找隔壁门房打探看看,这主家是什么来历。 结果当晚刚用过晚膳,平安抱了筐柿子来找林月鸣,哭笑不得地说: “隔壁门房小哥送了筐柿子来,说是主家让送的,自家院里种的,送给邻居尝尝,那小哥送完柿子,就拐弯抹角找我打探夫人的来历。” 林月鸣听了也有些无语,这办事路数,居然办到一块儿去了。 她的来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商家外嫁的小姑奶奶回老家住,这街坊邻居都知道,想瞒也瞒不住。 林月鸣问平安: “对方的来历,打探出来了么?” 平安做事,不会只做一半,他能拿了柿子来,肯定是有眉目了。 果然,平安笑嘻嘻地说: “打探出来了,隔壁主家申老爷,是在雷州做米行生意的,前些年,申老爷打过主意,想把米行生意做到明州来,就先买了个宅子预备上,结果后来生意一直做不过来,宅子就空在这里许多年。这次也是有个生意要北上去谈,路过明州,顺便来住几天。” 临时买的宅子,不是主宅,甚至也不是老家,又是顺便住几天,下一次住又不定是几年后,说明这个宅院对那个申老爷来说只是个普通的产业,不带什么纪念意义。 产业,对于生意人来,只要价格合适,那都是可以交易的。 当然也不能冒冒然直接上门,太没有礼数了,免得被人赶出来,最好还是找个中间人。 正好林月鸣最近在明州港寻合适的大宅子,本来就请了个房牙帮她找房子,于是第二日就请了房牙来,让他帮忙去隔壁问问申老爷,愿不愿意卖房子,价钱好商量。 这一上门问,居然就成了,隔壁同意卖,甚至连要的价格都很公道,就是市价的水平,而且也同意让他们当天去看房。 就在隔壁的房子,于是林月鸣把能带的人都带上了,一群人由申老爷领着,从前院逛到后院。 虽然申家也和商家老宅状况差不多,后院草木都有些荒废了,各屋的漆也不鲜亮了,但反正要动土大改,问题不大。 当面也不好说,从申家回来后,林月鸣便问了问大家的意见,主要是问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去了好几个人,从江远到江宁,从平安到江武,从白芷到田嬷嬷,都觉得隔壁房子很不错, 对方要的价格很合理,这笔生意也明显是林月鸣想做大过对方想做,所以林月鸣也很痛快,都没还价,直接答应了对方要的数目。 房牙又跑了一趟隔壁申家,这么大笔生意居然就这么做成了。 事情顺利得出乎预料,因申老爷着急要北上,房牙给明州府衙负责过户的户房文书塞了笔银子,户房第二日就通知两家去办过户和交契税的手续。 在明州府衙,这也是林月鸣第三次见到那申老爷。 申老爷好像忙得很,清点了银票无误后,匆匆签了字画了押,便朝林月鸣拱拱手,跟后面有鬼撵似的跑了。 要不是这是在官府,官府新鲜刚用好印的房契也在自己手上,就申老爷那举动,林月鸣都要怀疑自己遇到骗子了。 申老爷离开府衙早些,林月鸣要办交契税的手续就晚一点,但前后也不超过一个时辰。 结果回到家,申家居然已经搬走了,人去楼空。 林月鸣过户的时候明明都跟申老爷说好了,他们可以先住着,等要北上的时候再搬,不差这几天,免得他们还得为这几天另外找住的地方。 这申老爷为啥居然这么急? 林月鸣又把房契打开看了一遍,没问题啊,到底怎么回事? 但至少,这下不会缺地方了。 于是黎工把两家合一家,画完图给林月鸣看过没问题后,带着泥瓦匠就开始干活整修。 黎工看过了,两家的地基和房梁都没啥问题,主要的活在换瓦,刷漆,挖池子,看在林月鸣给的银子够多的情况下,咬咬牙赶赶工,争取过年前帮主家把活赶出来。 都快到腊月二十四,要过南方小年了,黎工终于赶在小年前,搞定收工。 南方小年那天晚上,下着大雪,府里都关起门来在祭灶神了,有人敲开了商家老宅的门。 平安开了门,见了门外的人,一向笑呵呵的他难得地失了神态,惊呼道: “太子殿下!” 太子斗篷上全是雪,他取下斗篷的帽子,积雪簌簌往下掉,也不知冒着风雪赶了多久的路。 太子问道: “江宁,是在这里吗?” 第139章 牵连 太子就这么跑来,林月鸣都要被他给吓死了,心里哇凉哇凉的,比外面大雪天还凉,脖子也凉飕飕的,总觉得整个商家九族的脑袋都不稳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堂堂一国储君,就带了个太监,一个侍卫,就这么势单力薄的三颗人头,避开皇上,偷偷跑出宫,几千里路从京城跑到明州来。 太子要跟江宁说话,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也不可能让他们俩儿单独说话。 林月鸣就把待客的前厅开了,里面放了火盆也冻不着,上了茶,太子坐上位,江远坐下位,江宁坐江远旁边陪同。 门也开了半扇,太子的太监和侍卫就在门外院子的檐下等着,这样既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内容,又能时时刻刻看到太子。 院子里还下着大雪,雪里还夹着雨水,檐下冷风一吹,能把人给冻得透心凉。 林月鸣见两人冻得鼻子都红了,也不敢请他们下去坐,万一太子离了他们的视线,出了事儿怎么办,担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赶紧让人在檐下也放了火盆,送了椅子,汤婆子,热茶和厚斗篷上来,请他二人坐。 太子带的太监看起来三十多快四十岁的年纪,面容很和善,收了东西,很客气,赶紧给林月鸣道谢。 林月鸣之前没见过这个公公,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面善,于是在檐下陪着太子的太监寒暄: “公公当差辛苦,恕我眼拙,不知如何称呼?” 太子的太监裹了厚斗篷,怀里揣了汤婆子,喝着热茶,搁火盆旁边杵着,刚刚那都快冻死的劲儿总算缓过来了,看林月鸣的眼神慈祥得不得了,回道: “候夫人您客气了,您称老奴小程子就好。” 林月鸣虽然没见过真人,但宫中主子身边的主事人的名字还是知道的,毓坤宫大太监,就姓程。 一个大太监,还是储君身边的大太监,未来的首领太监,怎么办事会这么不牢靠,就这么带太子出来,真不怕被皇上砍脑袋吗? 林月鸣面带苦恼,小声打听着: “程公公,殿下出门怎么也不多带点人?还是有其他人在后面?” 程公公比林月鸣看起来还苦恼,满脸倒霉相,说起这一路的坎坷,都恨不得能哭两声: “老奴倒想有人在后面,哎,一言难尽。” 来明州的事儿,太子本来连程公公都没告诉,挨板子的伤养好后,太子趁着出宫跑马的功夫,避开了所有仆从和侍卫,一溜烟就跑了。 程公公一看情况不对,叫上毓坤宫的首领侍卫就追,两个倒霉催的,哪能想到太子的马这么能跑,骑马追了快上百里路,人都快追吐血了,才在半路拦下太子。 太子是一国储君,更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认定的事儿谁劝都没用,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接着跑。 两个下人也不能做太子的主,更不可能把太子绑回去,只能一边在旁边跟着一边劝着一边追,就这么追着太子到了明州。 死道友不死贫道,知道有人跟自己一样脑袋不稳,林月鸣心里好受多了。 既然大家脑袋都不稳,那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立场统一,利益一致,就有的谈。 林月鸣继续小声跟程公公商量着: “程公公,太子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引来不怀好意的宵小之徒,我会交代我几个知道内情的仆从保密,只太子这边,外人面前,咱们要想想怎么称呼比较好?” 程公公朝林月鸣看去,这侯夫人比他想象中还要上道啊,于是回道: “太子殿下此行在外,自称为秦家公子,称老奴为程叔。” 好好好,太好了,有化名就好,太子也没她想的那么勺。 林月鸣松了口气,又道: “程公公,如今既已如此了,咱们不如想想怎么补救。我这府里没几个侍卫,实在是担当不起护卫太子的重任,为秦公子的安危着想,是不是该请明州总兵来护驾比较好?” 居然还能想到找明州总兵借兵去! 程公公心想有救了,终于碰到个靠谱的人。 那自然要找明州总兵,这么倒霉的事儿,不能就他一人受着,可不得多拖点人下水。 法不责众,下水的人越多,被牵连的人越多,皇上追究的可能性就越小。 程公公当即取了个腰牌给林月鸣: “侯夫人说得极是,太子殿下的安危,自然不容有失。老奴这有艈坤宫的信物,烦请候夫人派个稳妥的人,去请明州总兵大人前来护驾。” 林月鸣收了腰牌,当着程公公的面,姿态优美面色沉稳地离了前厅,一跨入二进院的门,立马不顾形象提了裙子,朝着主屋的书房就跑。 前几日江宁的院子先布置好了,江宁就搬到了后院去,原来的厢房,林月鸣就改成了书房。 林月鸣前脚进书房,白芷后脚就跟进来了,说道: “夫人,贵客的住处安排好了,在原来申宅的主屋,东西都已经备齐全了,宵夜也备好了。” 林月鸣吩咐道: “贵客的身份不要扩散,以后外人面前,都称秦公子就好。你把平安和江武叫来。” 白芷走后,林月鸣取了笔墨,铺纸匆匆写了封短信,正用火漆封信,平安先到了来回话。 林月鸣把腰牌和信封给了平安,对他道: “你带个侍卫,连夜去趟明州总兵的府上,跟他说明州有贵客至,让他速来护驾。他看了腰牌会知道的。至于这封信,你走军方的渠道,用最快的方式,务必八百里加急,尽快送回京城给侯爷。” 自太子来了商家,平安这脸上就没笑过,把腰牌和信贴身收好,行礼告退,出门办事。 待江武来了,林月鸣则吩咐他: “今天晚上,你辛苦些,把府里所有的男丁都叫起来,不管是侍卫还是小厮,都派到贵客院子外面站岗巡逻去,务必要保护贵客的安危。” 不仅所有男丁都通宵站岗,连林月鸣都带了灵宝弓在前厅通宵等着,心中盼望着,明州总兵能快点来,或者去京城的信能飞的快一些, 不论是明州总兵派兵来护驾也好,还是武安候奉皇上的命令来接人也好,赶快来个大神,把太子这尊大佛请走吧。 第140章 安置 因为几乎所有的男人包括江远都被派到隔壁去保护太子了,林月鸣担心江宁一个人在后院,隔太远有什么事儿也看顾不到,晚上就让江宁回主屋住。 江宁见嫂子都没睡,自己也不肯睡,拿了双剑,坐前厅陪着林月鸣等。 林月鸣问她: “三妹妹,旁的事儿我不方便问,我也不问了,只一件,你跟我说说,太子殿下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回宫去还是如何?” 江宁也很苦恼: “不知道呢,殿下没说要走。” 真是麻烦了,熊孩子不肯走,这里又没一个人能指挥得动太子,更没人敢赶太子走,都得哄着他。 那就还是只能指望接下来明州总兵防护得力,然后皇上接到信赶快派能说的动太子的人来明州了,再或者太子自己待腻了自己走。 林月鸣回道: “也不知明州总兵什么时候到,万一他出门了,平安也未必能这么快找到他。若是太子殿下是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咱们就得做长久的打算,不如这样,三妹妹你先回去睡,明日早上再来替我,咱们轮流,一人守一阵。” 江宁完全没觉有什么问题,江家从来不搞一堆人杵一块聚众发愁的事儿,轮流值守才是江家的常规操作。 就是天塌了这样的大事儿,只要还没真的砸下来,就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多快活一阵是一阵。 江宁点点头: “好的,嫂子,那我明天早上来替你哈。” 说完,提着双剑就回去睡觉了。 中间林月鸣还去看过江宁一回,主要 是担心因为太子为了她几千里路追来的事,小姑娘会有心理负担,会睡不着,还想去安慰安慰她。 结果江宁心态好极了,哪管旁人洪水滔天,只管自己沾枕头就睡,呼呼就睡。 她自己能看得这么开,心这么大,林月鸣觉得也挺好的。 于是又回去前厅值守,靠看闲书喝茶提神。 一直到五更天,鸡都快叫了,前院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林月鸣拿起灵宝弓走出去,门房已经开门让人进来了,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在影壁后响起又停下。 有两人绕过影壁走了进来,走前面的是平安,走后面的是一个披甲佩刀的将军,将军国字脸,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神情严肃,身形甚伟,只是往那里一站,就无端有股肃杀之气。 平安道: “夫人,这是罗总兵。” 罗总兵朝林月鸣看过来,林月鸣也朝罗总兵看过去,两人目光一对,一个字都没说,已经确认过眼神,同为天涯倒霉人。 已是五更天了,一对倒霉蛋甚至连寒暄都省了,直接现场做交接。 罗总兵道: “候夫人,恕罗某冒犯,如今情况紧急,贵客的安防之事,罗某要全权接收,贵客下榻之地,需要清场,旁人不得擅闯,不得窥探,以免我等粗人误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林月鸣道: “正该如此,贵客如今住隔壁主屋,隔壁本就是单独的宅院,和这边以中间围墙为界,只有中间两扇角门连通。我把我的人从隔壁都撤出来,角门从两边都锁掉。后面的事儿,请罗大人自行安排,我这边就不介入了。” 双方一开口,只各一句话,都对对方非常满意。 林月鸣满意,是因罗总兵一来就主动把责任揽自己手里,是个有担当,不推事的人。 罗总兵满意,是因为侯夫人不恋权,说交就交,一点没有要趁这个机会,巴结太子的意思。 接下来三言两语,罗总兵和林月鸣把事儿都定了下来。 罗总兵原路返回,去隔壁安排后面安防相关的事儿,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又远去。 从头到尾,林月鸣都没去看罗总兵带了多少人,也不打听,继续在前厅等着。 直等到平安和江远把商家的人都带回来,一个都没少,林月鸣松了口气,吩咐道: “今儿大家都辛苦了,晚上给大家加菜,都回去歇会儿吧。” 有罗总兵坐镇,林月鸣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来,一直紧紧绷着的心神也放松了,回了主屋,竟跟江宁一样,沾枕头就睡,一会儿就睡着了。 本就是五更天才睡,这一觉睡起来,都已经快到午膳的时候了。 梳洗的时候,林月鸣对白芷道: “待会儿吃完饭,你去把库房的账册拿来。” 白芷答应着: “夫人,你要哪本?” 林月鸣道: “家具,器物,布匹,挑这三本的,除了我用的,其他男人用的摆的,都拿来,保不齐,下午就有人来要东西。” 不出林月鸣所料,下午的时候,程公公来了。 昨日因为太晚,又没有足够的人护卫,程公公自然有什么用什么,哪怕是太子用不惯的,也先将就着用。 如今罗总兵派了重兵把守,太子也安置好了,暂无安全的隐忧,程公公就开始操心起太子日用的东西来。 可如今连小年都过了,家家户户都回去过年了,街上连一家开门的铺面都没有,不说程公公追太子出来的急没带够银子,就算是手上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于是就求到了林月鸣这里来。 林月鸣捧着册子正等着他呢,说道: “贵客来了,我们本该样样都准备好的,又只怕准备的不好,不合秦公子的心意,请程叔帮忙指点指点,可还有什么缺的,我等再补上。” 程公公都听笑了,这侯夫人可真有意思,他本来是来求人的,被她这么一说,他倒成了来帮忙的了。 能做到毓坤宫首领太监的,那自然不是一般人,用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程公公笑道: “夫人对上面的忠心,不会白费的。” 程公公捧着册子,在那儿挑东西,因担心东西太多,光说林月鸣记不住,就借了林月鸣的书房写条子,选到一样,写一样。 因程公公在写字,而不是像昨日那般把手叉在袖子里取暖,林月鸣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程公公的手。 光滑细嫩,是从没干过粗活的手。 因为这个发现,林月鸣一下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觉得程公公面善了。 虽然长相完全不同,但面白无须,双手细嫩,甚至连说话的语调,这些特征,程公公和申老爷都太像了! 就像是,同一类人一般。 第141章 阴谋 宦官,是终身只服务于皇家的人,除了皇宫,只有亲王府,公主府会有宦官。 而且还不像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可以被放出宫,宦官没有放出宫的说法,老了就会被送到皇家寺庙养老,直到死都不会脱离皇家。 如果那个申老爷真是宦官出身,正常来讲,他就不可能是从雷州来的,雷州根本就没有藩王府。 林月鸣心里震惊于申老爷有可能是宦官的事儿,盯着程公公的时间就长了些。 程公公察觉到了,疑惑地看过来: “候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问?” 林月鸣正想怎么开口呢,程公公居然这么善解人意,主动帮她问了。 于是林月鸣立马问道: “程叔,你知道的公公里,可有姓申的吗?” 皇宫里有上千个太监,程公公不可能每个都认得,但要像程公公这般气度的太监,至少也得是主子身边的管事,宫里如今主位少,管事的数量也是有定数的,或许程公公会有印象。 程公公细想了想,说道: “宫里有名有姓的,老奴都认识,还真不知道有姓申的这号人物。” 居然连程公公都不知道,林月鸣心想,那么,要么是自己多想了,也不能仅凭一个气度像就断定别人是宦官,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没有胡子呢? 但万一不是自己多想,申老爷真是宦官,一个宦官,背后就一定有所服务的皇家的人。 这人着急忙慌地要把房子卖给自己,为的是什么呢? 总不会是未卜先知,知道有人会进去住吧。 而且江宁来明州的事是江夫人亲自安排的,江夫人又避皇家如蛇蝎,林月鸣相信她是绝不会把江宁在明州商家的事拿出去说的。 太子明明不该知道江宁在哪里,怎么就这么笃定江宁在明州商家,几千里路这么坚定地追来了呢? 林月鸣越想越觉得吓人,事关储君的安危,哪怕想多了想错了做了无用功,也好过没有想周全酿成大错。 无论如何,太子绝不能在商家出事。 程公公看林月鸣脸色不对,又特别善解人意地问道: “侯夫人,出什么事儿了?” 林月鸣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 “程叔,不瞒您说,太子现在住的隔壁宅院,是我前些日子才从一个申老爷手里买下来的,申老爷其人,和程叔很像,像主子身边伺候的人。虽可能是我多想了,但事到如今,为秦公子安危着想,我不得不僭越地问一句,秦公子为何会找到商家来,程叔可知道是何人给他的消息?” 程公公听了,当场冷汗就下来了: “秦公子为何会知道,我也问过,只公子不肯说,就笃定了要来。至于你说的那个申老爷,多大岁数,什么长相,可有什么特征?” 林月鸣努力回忆着那三次见面: “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有些富态,也挺高的,脸很白,比一般人都白,脸上也很干净,一点疤痕或者痣这些都没有。” 很少有人脸上干净得一点东西都没有,总或多或少,会带点瑕疵。 所以申老爷这个特征对程公公来说,太明显了。 程公公急得连手中东西都不知道放下,一手拿账册,一手拿笔,招呼着就往外跑: “快,快,快,侯夫人,你快来。我们要赶紧去禀告公子!” 程公公说话就说一半,以不符合他身形的灵活,呲溜就跑远了,一路留下墨汁点点。 林月鸣没法子,也跟着跑,直跑到前厅,才慢下脚步,整理了行容,出了门,几步路进了隔壁的大门。 隔壁,三五步一岗,防卫森严。 兵士见是她,可能是罗总兵吩咐过,有个可能是队正的人,上前来问道: “侯夫人可是有事找总兵大人?” 听她说是跟着程公公来禀告事情的,队正还亲自将她送到主屋。 林月鸣刚要走进去,就听到程公公规劝太子的声音: “殿下!殿下!此屋住不得啊!这宅院该当原是安王的产业,卖此屋给候夫人的是他府里的首领太监项坤。安王如今潜逃在外,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其中必有阴谋!此地实不宜久留,殿下,请殿下即刻启程回京。” 居然跟安王扯到了一起,林月鸣在门外扶着墙都不敢相信自己运气会这么差。 太子听完,一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冲本宫来的,那就好。” 那就好什么啊!林月鸣都要给太子跪了。 正想着,太子居然自己推门出来了,两人在门口正好面对面碰上。 林月鸣刚想行礼,太子摆手止住她,说道: “候夫人,我有很重要的话问江宁,仅我和她,没有江远,你也可以在场,请夫人帮忙安排。” 太子都说请了,林月鸣自然只能安排,给他们安排在了后院凉亭处,很空旷。 太子昨晚也见了江宁,因为有江远在,所以很多话不能讲,还想着另外找机会问。 如今知道和安王有关,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但太子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江宁,送信让我来明州救你的,是你吗?” 林月鸣:!!!!!????? 江宁:????? 她被嫂子叫过来,还懵着呢,听到太子问题就更懵了: “啊?什么信?” 而且为什么要太子救她,她不就是因为太子被娘亲打发出来的么? 江宁满脑子问号: “殿下,我听不懂,什么信,救我什么呀?” 太子看江宁的反应就知道了,江宁确实没事,而是旁人针对他的阴谋把江宁卷进去了,于是回道: “没什么信,你没事就好。” 第142章 不归 江宁被太子这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样子搞得好难受,听话只听一半,她晚上要睡不着觉啦! 因自己可能办了蠢事,太子本是不想再说的,但看江宁竖着耳朵等着听,只好微红着脸又解释道: “有人送了信给本宫,说你被你哥送到明州,给你定了门不喜欢的亲事,开春就要成亲,请我来救。因本宫的缘故,害你得了不好的姻缘,我很过意不去,所以就来明州看看。昨晚我见你和你二哥相谈甚欢,未见有隔阂的模样,我便知自己多半是被骗了。如今你确实没事,我也放心了。” 终于听全了因果,江宁“哦”了一声。 好了,晚上可以安心睡觉了。 太子说了这么一长串,江宁就回了这么一个字。 现场安静下来,氛围有些尴尬。 林月鸣见江宁没有追问的意思,不得不问道: “太子殿下,你收到信的时候,可是有收到什么信物?” 不然他怎么笃定信一定是江宁让送的呢,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随便一个人说什么他都信。 江宁就是太年轻了,所以想不到这一点,听嫂子一提,也反应过来,问道: “殿下,送信的人是不是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心上人,被戳破了心中的小心思,太子这下从微红的脸变成了涨红的脸。 那人送信来的时候,太子本也没全信,但哪怕只有十之取一的可能性,若她真的落了难,原本庇护她的亲人反倒成了强迫她的人,那除了他,她还能指望谁呢? 他若不去,她真被迫嫁人了,怎么办? 为着这十之取一的可能性,太子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被当面问出来,太子不得不从袖子里取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江宁: “送信的人送了你的手帕来,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绣的,我就是忘了,不是故意不还给你。” 那心虚的语气,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之意。 林月鸣看了帕子一眼,是条藕粉色的帕子,上面绣了朵,额,仔细辨认,可能是牡丹,也有点像蔷薇,还可能是重台荷的花。 能把花绣得这么抽象,这么独特,这么具备个人风格,难怪太子一眼能认出来这是江宁的手帕。 要不是嫂子提起,太子都没说这个帕子的事儿,江宁也没在意,太子说他忘了还,那就是忘了还。 她大大咧咧地收了帕子: “原来在这儿,那日我在海边跑马,帕子被吹到了海里去,可能就被别人捡去了。多谢殿下来救我,如今既已弄清楚了,我也没事了,殿下回京城去吗?” 太子眼巴巴看着她把帕子收了回去,又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要赶自己走,心里难受极了,杵在那里,僵硬地回道: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江宁半点迂回都没有,回道: “是啊,殿下在这儿,多不安全,还是宫里安全些,殿下早些回去,早些安全,殿下在这儿,我晚上还得给殿下守夜,可困了,都睡不得觉。” 林月鸣在一旁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做不存在状,心里却默默地给江宁捏了把汗。 三妹妹,你可太勇了! 这可是太子啊,就这么明晃晃赶他走。 一国储君,平日里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哪里被这样嫌弃过,受过这种气。 林月鸣不了解太子,不清楚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就此发难于江宁,就很紧张,冷汗都要下来了。 结果完全是虚惊一场,被江宁这么明言明语地嫌弃了,太子居然没有发火,而是道: “你倒不必如此,非要句句话都戳我心窝上。你也不要想多了,本宫来是为了你,既你已无事,我不走也跟你没关系,我不走,是因我有旁的事儿没做完。” 林月鸣真是后悔,她就不该当这个见证人,如今太子和江宁眼看别扭起来了, 她这里听他二人你来我往的私房话,多么尴尬。 太子说有旁的事儿,竟也不再看江宁,而是看向林月鸣: “夫人,请借你的书房一用,本宫要给父皇写封信。” 林月鸣在前面带路,领着太子进了书房。 太子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研墨,铺纸,写信。 太子写信的时候,林月鸣站得离他老远,就站在门口,免得有窥探的嫌疑。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林月鸣又开了半扇门,这样让门外的兵士,随时随地能看到太子。 不一会儿,程公公找过来了,见了守在门口的林月鸣,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并排当门神。 程公公小声问道: “秦公子写什么呢?” 林月鸣也小声回道: “秦公子说要给他爹写信。” 程公公面带喜色: “哎哟,太好了太好了,先写封信解释解释,等回了京,刚好气消了。” 太子写完了信,见程公公在旁边侍奉,吩咐他道: “交给罗总兵,让他务必八百里加急送回去。” 程公公满脸带笑地接过,问道: “秦公子,咱们是今日回,还是明日回?我多预备点路上用的东西,正好也让罗大人提前准备上,多派点人马护送,这样还能赶上元宵节前到京城。” 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谁跟你说我要回去,程叔,我不回去,我在这里还有事情做。” 程公公捧着信,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啊,还有什么事儿,咱们回京做行吗?我的主子!这里可有安王在啊!” 不仅程公公感觉不好了,大年初三那天,被叫到乾清宫的江升也觉得简直太不好了。 江升昨日半夜刚接到林月鸣的信,连夜叩开了宫门,禀告了皇上失踪多日的太子的消息。 太子失踪了这么多日,整个京城都被禁军犁了八百遍,皇上都差点以为这个逆子死在外面了,结果这熊孩子居然跑明州去了。 皇上大晚上气得肝都疼,吩咐江升道: “你去,给朕把这个讨债的魔星绑回来,待他回来,朕打不死他!” 江升也觉得太子该好好打一顿,他们都躲明州去了,他还这么不依不饶地,真是欠揍。 太子这么大一颗人头杵在林月鸣那,她肯定连年都过不好了。 待他江升到了明州,见面就要揍太子一顿,储君又如何?储君他也揍,又不是没揍过。 江升急着去揍人,回去连夜就开始清点人马,准备行装,结果早上都快出门了,又被皇上召进宫去。 太子写的信,前后脚功夫,也到了。 皇上吩咐江升: “你留在京城,不用去了。” 江升满脸不解: “啊?太子不用接回来吗?” 皇上看着太子的信,居然笑了: “不用,他留在明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小子请命,要替朕捉拿安王,不拿下安王不归,不错,不愧是朕的儿子,总算是有点样子,有点胆色。” 第143章 历练 哪怕只当了三天的太子,因是先皇亲封的,安王身上天然就带着正统二字。 又因皇上是武将出身,很看不惯文臣的弯弯绕绕,对朝臣动辄打骂,朝中大臣对此也颇有微词,甚至连当初先皇驾崩得太是时候的事儿都被人翻出来,暗指皇上得位不正。 反正都是先皇的儿子,谁当皇上都一样,比起刚硬的今上,对有些朝臣来说,自然是胆小的安王更好拿捏,更是盼着安王能杀回来。 在先皇驾崩这件事上,皇上问心无愧,但安王一日不除,皇上一日不得安心。 上次安王是在江升手上跑脱的,所以一听安王在明州出现,江升立刻请命: “既是有安王的行踪,臣自该即刻前去缉拿,为皇上分忧,请皇上恩准。” 皇上一句话就把江升摁住了: “呵,上次是谁一听说你没死,连玉玺都不敢拿就跑了?就安王那胆小谨慎的性子,你前脚出京城,他后脚就能跑,给朕老实在京城待着,筹备你的水师总署去。” 安王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明明京城布下天罗地网,悬赏的告示也贴得到处都是,竟还能让他跑到明州去。 皇上一收到太子的信,看到安王和明州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心里就直突突。 明州再往南,可就是海了。 现在好不容易靠着太子把安王给钓了出来,江升这一去,真让安王吓得出了海,茫茫大海,何处去寻他,以后定然是后患无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子已十六了,已是个大人,该为朕分忧了。 而且太子这次冒冒然出宫,朝臣中说不得就有看不惯的人,趁机弹劾,不如让他立个功劳再回来,堵住朝臣的嘴。 皇上打定主意不肯让江升出去,可安王出没的地方,想必又是一扬血雨腥风。 夫人和弟弟妹妹都在明州,江升哪里坐得住,恨不得立马飞到明州去。 江升还想再挣扎一番,哀求道: “皇上,此事凶险,太子还小呢,又是千金之躯,怎可以身涉险,仅太子殿下在,万一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您还是派微臣去吧。” 皇上无动于衷,接着看起了折子,边看边道: “都十六岁了,哪里小,正该历练历练。武安候,你像他这么大,都能上战扬杀敌了。便在平常百姓家,这也是能当爹的年纪了。他便是再不成气候,难道还能连抓人都不会。便是真出事,朕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再生就是了。行了,退下吧,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皇上这里说不通,江升都快急死了。 江升不仅没退,反而还胆大包天地凑上前去: “可是,皇上。” 皇上懒得跟他费口舌,见他过来,拿着折子转过身,从左边转到右边,把个背影留给他。 江齐锲而不舍,跟着转过去,一定要说话,围着皇上转着圈圈地说: “皇上您是儿子多,可臣只有一个夫人,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若出了事儿,臣上哪儿去再生个夫人,弟弟和妹妹来。请皇上派微臣去吧,微臣乔装打扮,悄悄下江南,安王不会知道的。” 看来今日,不给他一点甜头,这只跳来跳去的猴是不肯消停了。 反正武安候这个时候不能出京,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 皇上收了折子,问江升: “不是和离了吗?哪里来的夫人。” 这可不能乱说,江升都急眼了: “没有和离!没有和离!没有和离!” 皇上笑了: “没和离,人怎么跑了呢?跑到明州现在还不肯回来?连年都不回来过?” 这可真戳中江升的心中痛处了,江升支支吾吾: “她有自己的想法,我自然该尊重她。” 皇上当然知道林氏有想法,能写出重建巨港宣慰司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有想法,是好事。 皇上又问道: “她不肯回来,是不是因为没有底气?” 江升一脸你好懂的表情看向皇上: “皇上圣明!皇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皇上就等着他问,好早点打发了这只猴,今日折子多的不得了,可没功夫跟他在这儿纠缠。 皇上循循善诱: “她没底气,那就让她有底气。她眼界格局虽在,但很缺些历练,长此以往,难免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历练一番,朕给她下个旨意,她去给太子打打下手,若她能协助太子抓捕安王,朕封她一品的夫人。” 还以为是什么呢,江升很有些失落: “她是一品的夫人,我给她请了诰命的。” 皇上真是要被他蠢死了,嫌弃道: “诰命夫人和因功劳封的夫人,能一样么?你是侯爷,她才能是侯夫人,但哪怕你不是侯爷,有了专门的夫人称号,她也是夫人。” 江升被说动了,只还是担心有危险。 皇上都快被他气笑了: “她又不亲自去抓人,哪里来的危险,这个圣旨,要不要?” 有总比没有好,江升立马道: “要要要要要!” 都快到元宵节了,一匹快马带着八百里加急的圣旨,飞进了明州城,飞进了商家老宅,飞到了林月鸣的手里。 林月鸣看着那圣旨,真心觉得皇上是不是搞错了人。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问那传旨的钦差道: “皇上让谁去缉拿安王?我?我吗?” 第144章 差事 第一次接圣旨是江升为她讨的诰命,这个诰命与其说是皇上对她的嘉奖,倒不如说是皇上对江升的嘉奖。 第二次接圣旨是因为皇后宫中玉华香的问题事发,皇上赏了她照夜玉狮子,这次倒是嘉奖她的,但对皇上而言,她多半是误打误撞,巧合罢了,皇上赏她,只是顺手的事,并非因她办事得力。 第三次接圣旨是陆辰为她讨的皇商的身份,这个身份虽是皇上主动赏的,但更多是皇上对她的补偿,也并没有为此需要她做什么。 而如今过了快一年的时间,到了这第四次圣旨,才是皇上真正对她下达了旨意,主动给了她一个差事。 所以,虽然这个差事对林月鸣来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无论如何看都不该是她该干的活,但是既是皇上下达的旨意,她就准备好好地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这个差事认认真真办起来。 毕竟皇上有全天下的人可用,她若这次没把差事儿办好,下次皇上就不会再用她了。 送走钦差后,思虑一番后,林月鸣直接带了圣旨去找罗总兵和太子。 太子还住在原来的申宅主屋,本来罗总兵是想请太子搬到总兵府去住的,作为二品大员的宅院,自然比申宅这个普普通通的民宅要大得多,住起来更符合太子的身份。 更重要的事,总兵府戒备森严,而且明州的驻军大营就在总兵府附近,安王若真要作乱,驻军不到一刻钟就能赶到救驾,绝对的安全。 但是罗大人提了多次,太子就是不肯搬到总兵府去,程公公跟着日劝夜劝,头发都快劝白了,完全劝不动。 林月鸣到的时候,程公公正在日行三劝劝太子回京,劝得掏心掏肺声泪俱下地: “殿下啊,都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说不定这安王早跑了,要不咱们先回京城再说行不行,待有消息了,咱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罗大人也在一旁敲边鼓,说道: “正是,殿下,项坤卖这房子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如今又踪迹全无,说不得是见无处下手,已然放弃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做长远打算,不如殿下先行回京,臣必定继续全力追查,若有消息,即刻给殿下传信。” 对罗大人和程公公而言,比起抓安王,太子殿下的安危才是第一等重要事。 毕竟抓不到安王最多影响前程,太子若出了事那可影响的是脑袋,因此这些日子,两人配合着一直极力想劝太子回去。 本来这么长时间,一点安王的蛛丝马迹都抓不到,太子已经够心塞的了,每天还要听这俩拖后腿的跟他唱反调,心里就更烦了。 他都跟父王许下了豪言壮志,不抓到安王绝不回京,现在半根毛都没抓到,就这么灰溜溜的回京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对于十六岁的少年来说,生死是小,面子是大,命能丢,面子绝对不能丢! 太子一口回绝: “不行,父皇今日刚给我下了旨意,命我捉拿安王,生死不论。咱们现在回去,岂不是抗旨?” 程公公一听,这下真是心神俱灭,膝盖发软,当扬跪下: “哎呀,皇上怎么会?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给太子下的旨意,旁人也不敢乱听,所以今日钦差来宣旨的时候,程公公把人都清走了,连自己都离得远远的。 他本以为皇上是下旨宣太子回去的,哪里知道,皇上居然就真的把太子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皇上正值壮年,除了太子还有好几个儿子,这回可真是生了大气,不把太子的命当命啊。 有皇上这个圣旨压着,太子这下还真的是骑虎难下,回不了京了,时日长了,说不得连储君之位都得丢了。 程公公越想越觉得绝望,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只恨自己当初怎么一时没看住,怎么能让太子跑了,事情发展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来。 门口侍从来报说是侯夫人求见,太子心想估计是江宁的事情,便道: “宣侯夫人进来。” 程公公忙站起身去外面请林月鸣,他如今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逮谁是谁,想着江家一向是效忠于太子的,侯夫人之前做事又颇有章法,领林月鸣进去的时候,便道: “候夫人,您劝劝太子殿下吧,皇上这次是生了大气了,这个时候,就不要管什么安王了,赶快回京求皇上原谅,才是正经啊。” 这进门也没几步,程公公说的时候,太子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月鸣进门,还没说来意,太子先开了口。 太子满脸隐而不发的怒意,问道: “侯夫人,你可也是来劝本宫回京的?若是如此,便不必说了。” 林月鸣行礼道: “妾身是来协助太子,抓捕安王的。” 太子这段时日事事不顺,情扬失意心上人心里显然没他的半点位置,朝堂不顺想抓安王立功毫无进展,后院失火连自家的总管太监都处处和自己唱反调,心里憋着气,都没听清林月鸣说什么,昂首道: “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回去的,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林月鸣双手将圣旨呈上: “禀告殿下,皇上下旨,命妾身协助殿下,抓捕安王。” 本来以为来了个帮手,结果又来了个添乱的,刚站起来的程公公腿一软,又瘫了。 连罗总兵都觉荒唐: “什么!?这怎么能行!?” 太子看了圣旨,也觉得很荒唐。 侯夫人一个后宅妇人,料理后宅庶务可以,让她掺和进来抓安王?她能做什么? 父王下旨的时候,是喝醉酒了么? 但侯夫人目前是唯一一个支持自己留在明州的人了,自己阵营里势单力薄,好不容易来个人,也没啥能挑的。 所以,面对罗总兵的质疑,太子亲自跳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林月鸣: “为何不可以!父王既然下了旨,那自然就可以,还是罗总兵,你是想抗旨吗?” 动不动抗旨的帽子就下来了,这么大帽子,罗总兵可扛不住,忙道: “不敢,不敢。” 这下没人反对了,太子满意极了: “行,那咱们几个就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安王该怎么抓。” 从一对二变成二对二,四个人三个想法的,心根本齐不了的,抓安王队伍勉强拉了起来。 林月鸣是奉旨加入的,又是自己这边的,太子自然要给她面子,对林月鸣道: “侯夫人,这安王该怎么抓,你有什么看法?” 林月鸣来见太子之前已经想过一遍了,将在心头已经滚过多遍的话说了出来: “殿下,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安王费这么大力气把殿下从京城骗到明州来,必定是有所图谋的,如今迟迟不动手,或许是没有机会,既没有机会,我们何不帮帮他,创造机会。” 第145章 目的 他之所以一直不用,对太子下榻之地严防死守,不让安王有机会靠近太子一步,那是因为在他肩负着太子的安防职责时,储君的安危是大于一切的。 安王什么时候都能抓,但在他罗总兵的地盘上,太子绝对不能出事。 所以林月鸣说要给安王创造机会,罗总兵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不妥!太子千金之躯,绝不可置于危险之地!” 连瘫倒在地的程公公,也因林月鸣那一句话妙手回春给救了起来。 程公公跳起来,疯狂摆手: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怎能让殿下冒险。” 倒是太子听了林月鸣的话,烦躁许久郁郁不得志的心,兴奋了起来。 他就说,他那威武圣明的父皇不会乱下旨意的,这个侯夫人,好像不是普通的后宅女子,有点东西啊。 也是,是他在京城这两年,太过入乡随俗,总把女子当成后宅的娇花,忘记了在北疆时,北疆女子的彪悍了。 太子跃跃欲试: “为何不能,身为太子,惩奸除恶,职责所在。连父皇都能亲自上阵杀敌,我如何就不能冒风险了。这事儿,本宫同意,侯夫人,如何创造机会,愿闻其详。” 林月鸣看向反应不一的三人,说道: “太子殿下,罗总兵,程公公,你们可是认为,我说的创造机会是给安王创造对太子不利的机会?” 三人同时看过来,疑惑地看着她。 罗总兵性格直一些,直接就问了: “难道不是?否则是何机会?” 林月鸣朝太子行了个礼,说道: “太子殿下,我之前一直在想,安王将太子殿下诓骗来,假设真是要对太子殿下不利,途中殿下势单力薄时,正是大好时机,为何不下手?非要等到殿下在重重防卫中才动手,实在是不合常理。所以,安王想要的,他搞这一出的最终目的,真的是对殿下不利吗?或者恕妾身僭越,假设殿下当真出了事,对安王有什么好处?皇上可会因此封安王当太子?” 哎呦,程公公觉得自己今日膝盖是直不起来了。 这个侯夫人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说,连殿下出事改立太子都敢说。 短短几句话,候夫人敢说,程公公都不敢听,都快给她跪下了,连忙打岔道: “哎哟,侯夫人,您这说什么呢。安王一个乱臣贼子,皇上怎会封他当太子。” 程公公不敢听,但有人心性坚定,不仅敢听,还敢接话。 罗总兵接着林月鸣的话头道: “那自然不能,对安王,皇上恨不得斩草除根,怎会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都被人说到自己可能噶了,太子脾气还挺好,一点没生气,还继续分析道: “正是,父皇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杀了我一个,这皇位也到不了他安王手上。他杀了我,除了让父皇愤怒,让他死得更快,对安王来说,根本没什么好处。” 林月鸣刚刚说那话,确实是有些提心吊胆的,担心惹怒了太子,但要让大家明白过来,之前他们走了岔路,搞错了方向,这些话就不得不说。 结果仔细观察着,看太子的表情,林月鸣发现,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得,连生死和皇位这样的大事都不往心里去,太子也是个心大的主。 因太子看起来很好说话,林月鸣就更敢说了,又道: “所以,我认为,安王的最终目的,他想要的,绝不是让殿下出事儿。安王想要的是皇位,如今他逃亡在外,要想起事,手上必须有军权,必须有兵才行。” 罗总兵一直听着林月鸣分析,听到这里,也是恍然大悟,骂道: “军权,嚯,这是冲我来的,竟是小看了安王的能耐。” 地方军,当然是一个重要的筹码,但安王真要想卷土重来,只有地方军是不够的。 不说沿途驻扎的其他各地屯兵,便是真能从明州几千里路打回到京城,驻守京城的十五万禁军可不是吃素的。 林月鸣道: “不仅是冲你去的,罗大人。” 罗总兵略一思索,差点拍断大腿: “干!还是冲武安候去的!这可真是,安王可真敢想啊。” 林月鸣道: “若安王能同时拉拢了您和武安候,安王未必没有翻盘的可能。” 林月鸣和罗总兵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得还挺默契,太子在一旁都没跟上,完全没明白怎么就要从对自己不利变成拉拢军士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没听懂就问问,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子问道: “没懂,什么意思?安王逃亡在外,还能拿什么拉拢,他便能许诺什么,难道父皇还能办不成?” 雷霆雨露,皆是皇权。 皇权,的确能给出无人能及的实实在在的好处,但也可以施加无人能抵抗的伤害。 若伤害来自于皇家,除了去死,那就只能造反了。 这话,罗总兵不好说,看向林月鸣,又看向太子。 林月鸣作为挨边的苦主家里的,就更不好答了,也看向太子。 在这无声胜有声的沉默中,太子从他们眼神中,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心上人的冷对没有让太子生气,林月鸣拿他的生死举例太子也没有忌讳,甚至连太子之位可能易主都没有让太子动怒。 但这沉默却让太子爆发了。 太子怒骂道: “安王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他当本宫是什么人,本宫怎会干那等强取豪夺之事,老子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弄死他!” 第146章 反目 钦差来宣旨,是先给他传的旨,然后才去的商家,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就这么一会儿,这么短的时间,候夫人就是神人,也不可能突然就想到这么多的关窍去。 除非,她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为了抓安王忙活这么久,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太子只觉心累,问道: “候夫人,安王的心思,你是不是之前就想到了?为何不跟本宫说。” 林月鸣自然是早就想到了,之前不说,是因为林月鸣之前和罗总兵是一个战线的。 安王抓不抓的到,对江家和商家来说,影响都不大。 但若是太子在商家出了事,对商家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所以如果不是皇上来了这封旨意,太子他们就是再空等八百年,林月鸣也不会跟他们说,你们搞错了方向,这样安王是不会出来的。 她巴不得安王不出来搞事情,反正有罗总兵在,太子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而且上次围观了太子和江宁说话,林月鸣发现,太子虽然做事有些冲动还很犟,不够成熟稳重,但并未沾染权贵之家仗势欺人的恶习,以他的性子,也不太可能干出强迫江宁的事情来。 所以,这种情况下,不能着急,越跟他说太子越不会走,最好的法子是什么都不说,只需等待就好。 她这些日子,半点都不沾太子等人抓安王之事,就是一直在等着太子在明州待腻了,自己回京去。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是这么想的又怎么样,只要她不承认,那就是没有。 林月鸣装傻,温和又真诚地回道: “禀告殿下,未曾呢,也是刚想到的。” 还不承认! 毕竟是侯夫人,又不是他宫中的仆从,她不承认,太子也没啥办法,总不能骂她一顿,只觉更心累了。 算了,终归是自己学艺不精,没想清楚,也怨不得别人,太子虽觉心累,却并未动怒,甚至调整了心态,又真心请教道: “侯夫人,你说的要给安王创造机会,到底是何机会?” 因为不是要拿太子去涉险,而且这安王居然还是冲自己来的,火燃到自己身上,罗总兵也动了怒气,势要把这只秋后的蚂蚱给炸了。 在抓安王这件事上,罗总兵从消极怠工变成了积极主动,也看过来,说道: “安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除,迟则生变,若要动手,需得当机立断,请侯夫人再详细说说,这机会要怎么创造才合适?” 侯夫人短短几句话,力挽局面,从二对一,到二对二,再到三对一,仅程公公一人还在纠结犹豫,已是无力回天,只能瘫坐在地,任这几个主意大的主子闹去。 终于内部达成一致,有罗总兵的认同,就能往下干活了,林月鸣详细说道: “安王将殿下诓骗来,究其根本,想要的就是江家和皇家反目,如此江家走投无路时,安王再出现,江家自然会紧紧攀着这条唯一生路,可不就是上了安王这条贼船。” 说完这个,林月鸣又严肃地看向罗总兵: “罗总兵,待到那时,才是殿下最危险时候,殿下的安危,就托付给罗总兵了。” 罗总兵沉声答道: “若在罗某手上,还让一群丧家之犬得了手,罗某这个总兵,不当也罢。安王想让太子在罗某手上出事,那就让他来试试,是罗某的刀硬,还是他的脑袋硬!” 太子还在等着听到底是什么机会,眼见这两人又言语默契地打起了哑迷,啊啊啊啊真是急得受不了,忍不住又问道: “候夫人,所以到底要怎么弄这个机会啊!” 林月鸣看过去: “殿下,如果江宁骂你,你会生气么?” 太子不知想到什么,居然有些脸红了: “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林月鸣不懂他脸红什么,有些发愁太子如果在江宁面前一直这么软,这个戏就没法往下唱了,于是细细教道: “不,殿下,你要很生气,大怒,怒得失去理智,怒得又霸道又不讲理,当众放狠话,要治江家一个大不敬之罪。” 太子:“哈?” 林月鸣又看向罗总兵: “我府上,最近进了很多仆人。” 罗总兵闻弦而知雅意: “此事包在罗某身上,必定探查出谁是安王的眼线,让他安安稳稳把消息送到安王手上。” …… 商家老宅的前厅,江宁跑马归来,手里拿了根棍子,本是要来跟嫂子显摆,她在路上捡到一根万里挑一,又长又直的极品棍子,结果一进门,却见太子也在。 江宁把棍子收在身后,老老实实地行礼: “殿下好,嫂子好,我先回自己院子去了。” 林月鸣就是专门在这里等江宁的,怎会让她跑了,忙道: “三妹妹,你等等,你会骂人吗?” 江宁:“啊?” 过了一会儿,商家老宅的前厅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听声音,居然是太子和三姑娘在吵架。 一个在影壁前负责洒扫的仆人,提着扫把,装做扫地的模样,凑到门口想听一听里面的人在吵什么,结果前厅的门突然就开了,迎面杀来,将仆从碰了个头破血流。 洒扫的仆从也不是今日唯一一个受这血光之灾的人,随着迎面开来的门,太子捂着脑袋,逃了出来,边逃边喝道: “江宁你疯了!你敢打本宫!本宫今日话就放这儿了,本宫要的东西,可由不得别人说不,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你且看你哥哥,敢不敢违抗圣命,最后还不是要乖乖把你送上门。” 江宁持着那根威武的又直又长的棍子跳了出来,又一棍子打到太子身上: “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进你皇家的门!” 太子被打得遭不住,几步逃出商家,又在大街上骂骂咧咧放了通狠话,逃回隔壁去了。 江宁说死就死,当晚,商家老宅就燃起了鞭炮,挂起了白。 第二日,整个明州曾经给商家老宅送过礼的人家,都收到了江家三姑娘突发恶疾离世的消息。 在招待来悼念的客人的间隙,林月鸣私下把江远叫了去: “太子殿下大概马上要上门了,二弟,你会骂人吗?要骂凶一点哈。” 林月鸣是很担心,因为她认识江远这一年,就没见过江远发脾气,别说骂人了,连重话都没听他给旁人说过。 这么温和良善的二弟,待会儿要是骂得不够狠,或者不敢骂太子,戏唱得不好,塌了这台子怎么办? 外面已经传来太子前来悼念的通传声,林月鸣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二弟,一定要很凶很凶啊。” 江远点点头: “我会的,嫂子。” 然后江远推门出去,当着来悼念的各方宾客的面,走到太子面前,一句话都没说,朝着太子的脸,一拳砸了上去。 担心还不够嫂子吩咐的凶,江远拉住被打得踉跄的太子,又补了一拳上去将太子砸倒在地,口中喝道: “滚!” 第147章 上钩 早在一个月前,明州港口就陆续停满了归家人的船只,再是在外漂泊讨生活的人,忙了一年了,不管有钱没钱,这个时候也是要回家团圆,不会出海的。 此时却有一艘不起眼的商船,在那茫茫的大海上,孤零零地漂泊着。 商船的船头,有人正在钓鱼。 身后,一人捧了碗元宵上来,弯腰轻声询问道: “王爷,今日是元宵节,尝一尝元宵吧?” 钓鱼的人看着毫无动静的鱼竿,神色郁郁,说道: “项坤,这么久了,本王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过。” 项坤还捧着那碗元宵,劝道: “现在海上风浪大,外面风也大,王爷不如晚些时候,等风平浪静再试试吧。” 钓鱼的人又道: “要今日还钓不上来,就算了吧,蒲家在三佛齐留了产业,去那当个富家翁也挺好的。” 这话安王从几个月前就开始说,每日都说要走,还提前把世子给送去了三佛齐安置,但又没有一日能真正下得了决心走,项坤都听习惯了。 果然,还没得项坤答话,安王又改了主意,说道: “算了,要么再等几天。本王不甘心啊,父皇明明封了本王做太子,皇位也该是本王来坐,本王才是天命所归的正统,四哥不过是个谋逆的乱臣贼子。既然这么巧能遇到武安候夫人买房买到咱们头上,说明上天都看不惯四哥所为,都在帮着本王,这么走了,太过可惜。”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黑影突然朝着船头冲了过来。 都没看清是什么,一主一仆如惊弓之鸟般,同时蹦了三丈高。 一个丢了鱼竿,从椅子上摔到了甲板上,惊声尖叫: “什么鬼东西!是不是四哥打过来了!快走!快走!开船!开船!” 一个摔了饭碗,元宵撒了一地,哎呀哎呀哎呀连叫了三声,翘着兰花指抚着胸,心都快被吓得跳出来了。 一只雪白的信鸽落了下来,落到了船头的栏杆上,咕咕叫了几声,歪着脑袋盯着惊慌失措的安王和项坤瞧。 见是鸽子,项坤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终于缓了下来。 项坤先把安王给扶了起来: “王爷,是信鸽,多半明州有消息了。” 然后项坤从信鸽身上取了信条,递给了安王。 安王刚刚那一摔也是被摔得够呛,正坐椅子上哎哟哎呦叫唤,拿了信条正看,一条大鱼从水中一跃而出,在甲板上扑通扑通折腾。 送上门来的大鱼,好兆头啊! 正愁安王每日钓不上鱼在那里长吁短叹,项坤扑过去按住大鱼,抱了鱼去找安王邀功: “王爷,王爷,大鱼送上门来了!” 结果那大鱼上了岸还不老实,鱼尾巴啪啪扇在项坤脸上,左边脸上啪地扇了一下,扇得项坤眼冒金星,满脸是水,还没缓过神来,右边脸上又挨了一下,手下一松,到手的大鱼扑通蹦回了水里。 项坤抹了把脸,战战兢兢看向安王,担心把到手的鱼搞丢了,惹了主子发怒。 结果安王看了信条,根本没注意到那飞了的鱼,哈哈大笑道: “哈哈,大鱼上钩了!” 安王拿了信条,拖着刚刚摔疼了还没缓过来的腿,一瘸一拐,三步两跳往船舱而去。 王爷显然是要写回信,项坤忙跟上去,进了船舱,替安王研墨铺纸。 安王一边拿出信条又看了一遍,一边止不住地笑: “真是红颜薄命,江家的人,果然全是硬骨头,一个性情刚烈,宁死不屈。一个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储君。好,好,好,如此藐视我的好四哥,把皇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这下好了,就四哥那脾气,可不得杀光江家的九族来给自己儿子出气。” 项坤陪着笑,把笔递给了安王: “这个时候,正是王爷施恩的时候。” 安王接过笔,提笔写字,笑意更胜: “亲妹妹被逼死了,只是打一顿怎么够,像本王这么善解人意的君主,可不得让武安候手刃仇人,以解心头之恨,就今晚动手吧,正好也送罗总兵一份大礼。” 项坤小心侍奉着,一唱一和道: “就在罗总兵眼皮子底下,太子人没了,犯下这么大过错,不靠着王爷救他狗命,罗总兵可就只能去死了。” 过了片刻,绑上了新信条的信鸽,扑腾着翅膀,往明州而去。 …… 江远把太子打了一顿,可把在扬宾客吓了一跳。 好在知道太子身份的人毕竟是少数,因太子在外都以秦公子自称,所以大多数人都以为,是秦家和江家起了龃龉,忙把二人劝开了。 太子被打得脸上都挂了彩,灰溜溜地又回了隔壁。 江宁昨天晚上就扮成小丫鬟,跟着田嬷嬷藏老家去了,所以如今灵堂停的是一口空棺材。 为了让扬面看起来像一些,林月鸣安排了几个小丫头给江宁哭丧,又请了几个和尚回来念经。 为了以防有人去开那空棺材,罗总兵还安排了一队兵士,扮成小厮模样,也在一旁守着,又暗中安排了上百个兵士,藏在商家后院,以防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 到了晚上,宾客都走了,灵堂就只剩守灵的小丫头,念经的和尚,和那队兵士。 昨日罗总兵已经锁定了商家新进的仆从里安王的暗探,那暗探的接头人和接头的地点也一并查清楚了,监视了起来。 不管安王是什么打算,要攻进戒备森严的申宅,人手必定是少不了的,没几百号人,肯定办不下这个事儿。 几百人,已经是个小型军队的程度了,罗总兵也很好奇,到底是哪方人马,到这个时候了,还这么头铁跟着安王。 正好趁这个机会,等着安王派人来,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为了让安王敢动手,罗大人还以回家过元宵节的名义,离了申府,以营造一种防备松懈的感觉,但实际上却带了另一队人马,在不远处的一座民宅守着,以备接应。 预感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太平,林月鸣也没睡,接着在主屋的厢房,整理外祖父的遗物。 最近她在做的事儿,是把外祖父记录的海外的岛屿都在图上画下来,想要看看能不能拼出一幅出海的舆图来。 做这件事需要非常细心,林月鸣一个人静静地画着图,突然闻到了一股陌生而奇怪的香味。 一闻到那香,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就想睡觉,眼皮子都发沉了。 和那日在皇觉寺一样,又是一种陌生的香! 周围太安静了,连前院灵堂和尚念经的声音都没有了。 林月鸣顿时起了警觉之心,拿帕子沾了水,捂住口鼻,打开了门,直奔灵堂而去。 灵堂内,哭丧的丫鬟,念经的和尚,护卫的兵士,全都原地倒头睡得正香。 林月鸣看向隔壁同样安静到诡异的申宅,心里冒出一个声音: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