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护卫》 第五十三章 卫氏的不服 尤其是在融合了【风雷玉】之后,枪朵绽放之间携带着风雷之力,触之即伤,异常凌厉。 然而雷池则是与他的心情大相径庭,越听族中长辈夸赞这位他一直梦想着要赶的对象,他就越是不爽。 不过杨凡也没有去细想这个事情,管她是谁的后人呢,反正与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不必多礼,咱们坐下说话吧。”闻久阳心中惊讶,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着对宋立点了点头,指着魏源身旁的一张椅子说道。 但是他知道,嘴上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自己还在人家手里,而且自己早就打定主意,来北清就是装孙子的,只要能把大明的几千官兵接回去怎么都行。 云慕心中疑惑,对于别人的言论却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他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也没有任何归属感,所以他的心境不会有丝毫波澜。 林木看着杨鸿玺,眉头也是皱了皱。林木不知道杨鸿玺,那里来的自信,但是杨鸿玺敢如此,显然是有底牌的。 四臂土猿正准备再一次攻击的时候,陈枫突然从身后骂了一句傻逼,然后露出了紫雷纹印,一道紫雷色的光芒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有几道隐藏在暗中的人影,却是离开真理之海,悄然向张若尘跟了上去。 不过他刚刚开始祭炼,就是发生了异象。铜环完全不受控制的,吸收他身上的仙元和精气神。 什么时候等叶磊和智一他们都晋升到圣域九重,到那时,才有了正面冲突的实力,不然,倒霉的绝对是秩序殿。 白音从容的像是路过一般走进宋天机告诉她的门户入口,空气一片平静什么都没发生,俞晓户也跟着白音的脚步迈进阵法一步,进入半个身子还有一只脚在外时顿住了脚步。 "报告圣子大人!有一个自称是凯斯特的根达亚人要见你!"这时一个亚特兰蒂斯士兵走到叶幻面前行了一个礼,汇报道。 月牙天冲将张烨的身形完全遮住,使得白烨的视线中出现了死角,看不到张烨此刻究竟在什么地方。 身后,大约百里之外,一处乌黑色的魔雾向着这一边飘了过来,紧随在叶风的后面。 "亿人级!"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来,如果说单单是死亡骑士就拥有着亿人级的实力的话,剩下的三个骑士也极大可能是亿人级的存在。 雷光迅速通过锁链传递到叶磊的全身,麻痹与无力感充斥着叶磊,万雷噬体的痛苦萦绕心头。 尸身干瘪得恐怖,似乎是被人生生抽干了浑身的血液。而且那些死者都惊恐地睁大着双眼,似乎是在临死之际,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 “额,掌门,为什么我总觉得太二长老这名字有些怪怪的,我能不能换个名字!”冥云一脸委屈。 湮灭村村长,卡尤,白发之下是一张极为可怕的、残缺的面孔,他的下巴扭曲变形,鼻尖已被削平,右眼只剩一个黑色的窟窿,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如同地狱的恶魔。 附近一带的志愿军和人民军的指挥员除他以外最高的不过是个连长,大家当然都要听从李大副部长的指挥。 对商人和作坊主来说,这就真是圣地了。先不说没人会无缘无故多收税或直接抢去你的货物,要是不能在斯图加特市区,次一点在大集市设立店铺,只能说明你是没身份的串街行商。 “老聂,你终于来了,你知道现在紫峰会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吗?”看到聂兴政,一号首长率先忍不住问道。 林恩有意朝那边转,头一次还差了好几步,再一次转换舞伴时,他凑准空挡插了过去,正正对上了布洛赫夫人。 沈山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他似乎看到了同族的另外两位继承者在暗地里嘲笑他的样子。身为崔家的人,他从出生之时起。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屈辱,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咽去。 综合判断,西尔维娅已经能得出结论,巨魔兽已经诞生,而且拥有能摧毁上千公里外的大都市的力量。如此力量绝非巨人普莱德和西尔维娅能匹敌的,难道世界的末ri真的到来了吗? 睁眼时,斯图普弗已经转向自己。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政坛动向,复兴党领袖专mén拨款用于政治情报活动,刚刚的报告就是这种投入的成效。 午夜,据守兰州的青马军逐渐不支,被解放军入城部队挤压式的赶了出来,按照战前制定的计划,辙退的时候要分开前后顺序,相互掩护撤退,这里有一个关键性问题,大家都撤了,谁在后面阻击解放军的部队。 当然,不知道为何,仅仅只是第一道灵魂,而其余的两道灵魂,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第五十四章 故人故事 但王在春跟蒋望田不一样。 蒋望田原本是齐氏的门客,被指派来给她启蒙,所以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然后在相处中变成了真正的师生。 后来齐氏被旁人所灭,他们各奔新生,但从未断了联系,始终以师生相处。 她的出身让她不得自由,但不自由中她也有一个爱好,就是读书。 而张老太监也纵容着她这 “孔明尽管言明,需要我江东如何配合?”黄盖依旧是一脸激动的问道。 通天建木:百仞百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 其实上面的操作都是自家的操作,关平知道自家大伯父称王,最应该考虑的便是孙权。 即使诸葛亮在隆中对策当中,早早规划了,建议自家主公以荆州为基业,西向夺取益州。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非常玄妙,也非常复杂。 一尊宇宙烘炉的虚影加持,林云迹的双拳狂舞,生生将自身周遭的虚空镇压。 而面对超凡级,这个投影就是无敌的,只要不被大量超凡级围攻,想跑并不难。 因为察觉到蓝穆春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所以此时魏欢才没有压制住自己要破镜的冲到,毕竟若是有意压制的话,等到下次突破又得好几天的时间,对于时间紧迫的魏欢来说,每一天他都不想耽搁。 张总赶到时,似乎刚参加完会议,坐下就喝了大半杯茶,嘴巴上都有个燎泡。 孙浩虽然是只刷了六千万,但是实际上只刷了一千两百万,其余的钱全都进入了司蓝伊的口袋。 掌门令一下,刚才被燕绝一脚踹飞的红衣老者顿时怒吼一声闪电般的冲向燕绝。 听到慕夜星的问题后,战墨枭想了想,随即才这般淡声地分析道。 不过刘成河就是另一番感受了,说他丑他可以忍了,因为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丑不丑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侮辱他的人格,他是万万忍不了的,因为这是看不出来的,要是众人偏听偏信,他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时,凌洛菲见正是机会同鬼帝推心置腹,慢步踱来,心事重重。 问过了很多人,都是只是知道没有去hi市,而是往北走了,从这里往北方下一座城市就没有这么安宁了,越往北,就越是战乱区域。 现在他们魔族已经成功攻占了圣舟岛,可以说是已经成功的将人类的防线给彻底撕破,九部洲本土大陆也算是彻底的暴露在了他们魔族面前。 但是,这蛮力却达到了两百亿公斤,整整比宁婉容多了一百八十亿公斤。 如今燃灯古佛不能再回去找元始天尊,只能依靠西方二圣,即使是内心有痛恨,也不能表现出来。 而那些在封神之劫中,浴血亢歌,死战不休的截教门人,也成为了千古罪人。 田光亮有些不解,很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便把到口的话吞咽了回去。 晋王爷话里带着怒气,王婧出现在这里,他已经不开心了,又那样贸贸然的一通说。 他一向都是冷冷清清的,带人出来就足以让在场的人惊讶了。待到开始敬酒时,敬向顾世安的酒都被他给拦了下来。以她的酒量浅为由,替她喝了。 “这里?这里是?”看着星图上朗儿画着的圆球内,代表瓦尔塞德莉亚人的最大规模军队,有些惊讶的问道。 第五十五章 赴宴说闲话 孩子的心眼很死,也许她未必分得清他和其他叔叔的区别,但是只要亲近的母亲不点头,她便固执地认为那是错的。 常听人说,真命天子的血液可以破除一切迷障,若他真是天命所归……楚旭的脸色一沉,咬破手指走上前。 这些人要离开, 自然要清理自己的随身物品、收拾家当, 并且妥善安排好家人和从人,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就在他们以为离去有望而松懈了精神的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都全部被严密控制了起来。 等墨叁将东西全部拿回来,楚苍焱按着比例慢慢调适,安蜜儿在旁边观察,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不过忙于配置液体的楚苍焱没有看到。 等慕歆驱车过去之后,才发现,赵北铭说的那个地方竟然是顾云昌上次带她来过的那个很隐秘的地方。 林晓沫抚着额头觉得有点头疼,好吧,她只能说自己已经尽力了。 白芷被放在了司马惊鸿寝殿的床上,他运功,将自己体内的热力通过抵在她胸口的手掌,缓缓输入进去。 二皇子和四皇子还在激战,杯碟乱飞,一个杯子咻的一声朝着白芷的脑袋削过来,六皇子将她纤腰一揽,身形飞纵开,躲过了那飞过来的酒杯。 安泽一眨了眨眼睛,拉过一个话筒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努力往外挤。 “不用去看了,你直接处理就好,和平时一样。”既然经过楚王的手,那肯定不会待会什么有用的消息。 黄正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和方斩一样,完美的运用神魔之门的力量。 万俟凉接到通知之后就立马和有琴珈天赶到了靖王府,按照魉给他们留下的记号,一路跟着裘乐到了郊外,才看到她停了下来。 严程担心的是,陆天朗一旦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没有死,知道翁涵对他做的一切,那个孩子会不会崩溃。 不晓得温良裕是不是真的去排除买臭豆腐了,林晓晓还是没有回过眸看他一眼。 云苍点点头,深渊之下依旧黑暗,只能够通过月光石黯淡的光亮来看清山腹之中的人数。 夜雨和达哥,说话那是霸气十足杀气腾腾,很有当年仙君时的气势。 火灵鞭随着她的操纵骤然伸长数十米,带着熊熊燃烧的焰火毫不客气的朝着那些逃跑的修士挥打,有几名修士甚至直接被火灵鞭抽的四分五裂,而炙热的温度直接将迸发出来的血液蒸发燃烧,发出‘兹兹’的声响。 所以,无论继承者是不是会帮助凤凰一族崛起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一旦她修炼凤舞苍穹诀到了一定的境界之时也算的上是凤凰一族的一员了。 可乐照喝,林晓晓就是不让温良裕吃臭豆腐,因为他惹她生气了。 可当白老头风轻云淡地一挥手就布下失传已久的上古防御大阵时,沧笙彻底傻眼了。 纳尔斯坐在那里,抬着头,表情里有几分悲伤,正看着那个指着他鼻子大骂的人。 林由一路发动天赋感应着,那三阶的烈焰火,并不能隐藏它身上的火系灵力,所以,林由还是可以感应到它的大致方位的。 后半句话,她当然是说给多兰听的,因为木精每次在她开口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非常紧张的表情。 陈乔山这回是真无奈了,他知道,这事是说不清楚的,一屋子人没一个明白人,怎么说? 这种依靠幻境来迷人心智的魂技对秦静渊无效的,以秦静渊的灵魂境界,他可以无视百分之九十九的魂技。 她的话语还算平静,然而我却看见,垂眸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分分明明的流露着恨意。 李仁杰在公司就是一哥,现在一哥跳槽,影响可是巨大的。但是眼前这个机会,李仁杰真的不愿意放过。因为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一辈子就没有了。 是我!之前他就把我留在身边!在团队里,他选了我;在众人面前,他牵的是我的手;在高台上,是我来为立下战功的军官们授勋。 张凡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场的气氛都被张凡带起来了,而现场的媒体评审团脸色更是变得难看无比。 “我按照那些岩画原样画的,这种复制,首先要的是一模一样,画得好不好并不重要。”芬奇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人的美术水准应该比这个高出不少才对。 殷戈止扫了她一眼,眼里又带了嫌弃,却还是跟着易掌珠走到她面前,睨着她这装模作样的姿态。 经过一番分析,杨间的心中大致猜到,李越大概率是不会接手鬼邮局的。 来不及犹豫,他急跑过去,第一眼先看到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艾慕。 第五十六章 未婚夫的呵护 杨落看着朱云霄。 虽然先前已经见过,但上一次她坐在一旁的茶楼上,居高临下俯瞰,朱云霄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算是今世他们夫妻第一次见面。 与曾经佛前为妻子祷祝忧伤的时候不同,也与前来迎亲温柔的时候不同,此时的朱云霄看着她,面色冷峻,目光带着寒意。 他上前一步挡在姜蕊身前。 就是这么几个动作,他夹在胳膊底下的头盔后面,跟防护服交界的防水布上滴落到地面上,顿时像是水入油锅,“嗤”的一声,泛起了一丝诡异的黑烟。 而且修建的地点还是在山上,所以非常的安全,并且上山的途径只有一条路。 不需要考虑,超神自愈力,加上陈明已经得到的超万年寿命,怎么死?根本死不了。 吃饱喝足之后,找到饭店的经理,和昨天一样,按照他们饭店菜单上的招牌菜一样做了一千份,让其打包好送到别墅区。 今天得知了摄魂术,他觉得,这倒是引梅姐入修行门径的一个机缘。 她抬眼看向他,冷不丁地就陷进了他那双深邃神秘的眼眸中,似无边的海域,让人忍不住向往。 陈龙象搂住十三娘,后者想要张嘴说话,可紧接着,鲜血忽然从十三娘的喉咙里喷出,琼眉紧皱,咬紧牙关,忍受痛苦。 很难想象那些原本苟在家里,自以为囤积了大量物资,能顺利躲过这场末世浩劫的人。 唐鸣突然释怀的笑了,自己刚开始还防备这位世人敬仰的掌教,认为他,或许和万楚天一样,都是表面和善的伪君子。 如果当初他强行将萧沁留在自己身边,是否萧沁就不会遭遇今日这等大难了? 酒店中人声鼎沸,很多人在议论着江南县昨夜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消息灵通之人更是知道了整个东巴市官场发生了震动。 “你胡说什么?!”罗德闻言脸色大变,直朝着李灵一扑了过来,但后者显然低估了李灵一的战斗力,被后者一脚踹倒在地,疼的起不了身。 而这情况正是两人所需要的,配合着东方啸的真气,分别向两侧闪开。看到眼前出现的机会,东方啸怎能放弃,元神加速,向外冲去,几个闪烁就逃出了包围圈。 不过就在金色巨手马上就要落下的时候,一声鸟鸣突然传来,炙热的气息出现在一营营地,一道火焰直接将金色巨手打碎,在空中激荡出一道余波,一旁的楚国士兵全都被震退。 除非有着特殊的血脉或者宝物在身,否则的话,是真的是一眼连毛孔都能看清。 而且像这样肆无忌惮的击杀,必定会引起两个宗‘门’的厮杀,众人停顿了一会之后,只见幻影已经飞跃着逃脱了,而众人顿时才反应过来,大声的怒骂着。 无情公子一挥手,折扇对着阵法某处猛地挥击,口中念着莫名的法诀。 一位强大的虚影出现在是还深处,让清风的事还如同开天辟地般。 天玄子却是不屑地笑了声,手一抬一带,便是把他连人带叉摔到了一边,只见那被他撞到的墙壁便马上塌了。 皮填高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不服气的神情,毕竟说的话都是实话,只可惜宗门没有实力了,于是只能冷冷地盯着前方,马上寂静了下来。 “坤儿放心,我会让人们知道,敢欺负我李亮的儿子,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李家主一只手死死地紧握着。 第五十七章 关系俱来 陈天翊都知道这些,但是他却讨厌用马刚那个二世祖来要挟吴利鹏,因而得到合同。 邱明带着这位去外面取了钱,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梁子正在一个病房门口咧着嘴笑呢。 棺材里躺着的,当然‘定就是那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跟踪他的人。 说完这句话,帕奇当即便朝向身前的箱子一摆袖袍,随着一阵无形的波动产生,摆在地面上的那个箱子顿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不过我只是一个传话的,关键的东西我可做不了主,所以相应的方面还需要你亲自去跟尼克弗瑞局长谈一谈。”科尔森耸着肩,无可奈何的说道。 月儿紧忙打起了圆场说道:“两位真的是一见如顾呀!没有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你看我这事办的,太草率了。”说完还摇了摇头。 “团长,我上次给你介绍的两个朋友都来了,你看看行不行。”这个时候,疯狂石头发了一个信息过来。 最后他拿出了一个八卦图,天赐直接打开后,看了上面的落款,的确是风凉寺的东西,看得出也是一个正品。 “糖糖……你说要是我们之后没有遇见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忙活许久,桌上已经摆着满满的陈天翊精心烹制的一桌菜。 不过,这过程似乎有些意外,苏然本来关门就没有使用多大力气,林枫推开门之后力度没有丝毫的减弱,直接撞到了苏然的身上。 在梦默创造的世界中,它可以让自己的主人在不经过时间的束缚完成一系列攻击。当然,此技能在战斗的时候只能控制三秒钟的时间。 一直走上坡路的人突然开始走下坡路,内心的敏感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北冥皱着眉头看着梵音,梵音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些不妥,随即改口道:“我,我没什么好高兴的。”可这话说完以后,她自己都觉得比刚才还别扭。 但是如果你拿了人家的资源,却不想被人占便宜,说出去也是会被人鄙视的。 说话间,两人来到饭舍。这一次伙计还要让他们坐靠窗的位置,绮世微笑着婉拒。孙绍会意,直接选了角落里的位置。 几杯酒下肚后,苏忆晚突然揪住上衣,她解开纽扣,衣服缓缓而落,脱到腰际的部位,她回眸看着他低声笑了。 估计应该是这样,而且这铁栏杆应该也是防我们的,目前还没人出来,说明那伙人估计还在睡觉,可是有那铁栏杆挡着,我要想潜入暗杀是不可能了。 这已经是李尔雅第二次向叶峰,表露心声,暗示叶峰跟自己一起来城市打拼生活。自己不嫌他穷,只希望他能跟自己一起努力。 “那不至于,现在这样的情况可容不得我们去征服狮兽,说的是斑狼。”叶北辰说道。 虽然当时拍戏的时候两人挺熟悉,但是地位差距越来越大,李心自然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真把岳关当成一个比较好的朋友。 “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服下防狼喷雾吧,免得落在魔族的手上被羞辱。”大鹏建议道。 “原来你是认识我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存在呢?”何曼姿讥讽的说道。 高效、稳定、零失误,这种堪称完美的表现哪怕是沉浸职业比赛多年的职业选手都没几个能够做到的,而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刚刚步入比赛的新人却做到了,这可不是光凭天赋就能够做到的。 第一次打季后赛的他仅仅通过几个回合的时间,就已经适应了季后赛的强度和节奏。而他的表现,也颇有几分联盟第一内线的感觉。 看得出来,布莱恩和布莱迪这对公爵兄妹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的,而且现在还是魔法都市的在校学生,之前虽然也有些贵族的高傲,不过经过这次冒险的洗礼,两人变得沉稳了许多。 一旁的丁婧妍同样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绝地翻盘或者极限反杀的感觉是很爽没错,但爽的那个绝对是翻盘或者反杀的那一个,换做你是被翻盘或者被反杀的那个倒霉蛋你会开心的起来吗?反正我会砸键盘就对了。 至于靠14次罚球和22次出手砍下30分但却出现了7次失误且在关键时刻搞砸了比赛的威斯布鲁克,巴克利只有双手合十,祝他好运了。 白凌和李洛两人的强化倒不用担心了,两人早已选定了路线,之后只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就好了。 “不,我们是在学习这种树有多危险,你看那树底下!”守卫指着。 据刹那带回的资料表示,具备超能力的人,体内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细胞,这种检测正是用装置采集人们的细胞,从而确定是否为超能力者,准确率几乎是百分百。 第五十八章 柳父登门 数秒不到的功夫在地面上已经躺着了五六具抽搐的身体,而这些人手里的砍刀早就已经掉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这个红毛青年还有意无意的往夏蝶漪的身上乱蹭,而夏蝶漪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狂舞。 断剑流虹的右手猛地用力一拍拄在地上的细长木匣,一声奇异的金属嗡鸣声从木匣里响了起来。 今天曲涧在大早上就把他叫起来了,等他刷完牙洗完脸后,曲涧就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右手里的三界六道量天尺用力地舞动一片尺影,把郑雅娟漫天的鞭影封出去,双脚点地,身子猛地向后暴退一丈多的距离,左手结盘皇手印。 这些念头都在霎那间转过,直到那人并未有所动而向前爬行时,我才暗暗松了口气。暗自安慰: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对方可能就是停下来休息一下。 作为炼气前期级别的虎皮在白虎帮是第二大战力,实力仅仅比炼气中期的帮主虎头差一点,比同为炼气前期的已故武者虎子更胜一筹。 胤祥眼中念声清澈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狡黠,让他才体味出的美好出现了一丝裂纹。 “斩首行动”,顾名思义,是一场针对那些黑帮老大展开的行动。 那一刻,怒火无法抑制的在他身体里燃烧,他差一点就没忍住,冲动的走过去了。 在这一刻,他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些不安,真有来人的话,怎么看都是是敌非友。 算算时间,办完这两件事应该就已经要开学了,赵浮生停下自己的动作,想了想,在电脑上把刚刚打的东西全都删掉了。 没有人愿意进行至尊战,无论是古代至尊,还是人族至尊都会有殒落的危险。 西格本想对对方施加一个恐慌降临法术,但是看对方那怂样,他觉得现在对方的心理防线已然已经奔溃了。 终究云烟撕裂,翠云剑光芒暗淡,撕裂苍穹的恐怖剑龙,硬生生将厚重的云层驱散,利爪狠狠地探入江淮进的胸膛,鲜血飞溅,剑痕深可见骨,玄青色衣衫顷刻被染红,端是恐怖。 她不由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就算楚隐没有对她表露出情谊,其实今后也不太好跟他像以前那般相处了。 宋玉过来,自有邪剑宗弟子关注,他可不算籍籍无名之辈,司玄早受到他到来的消息,他在附近修炼也知道。 “只有掌握最大的力量,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保护自己和妹妹。”西格深刻的明白了实力的重要性。 他不知道,只能庆幸自己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因为自己的路那般艰难,他也没有把握再走一次还能活着出来,或许也有许多走进洞穴的人已经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即便有着那完全称之为超级科技产物的钢铁战衣的外骨骼机械盔甲包裹全身,也会在反震力之中全身骨骼尽碎内脏破裂而死。 龙烟华说着,两人点头,三人就要真正走入二级妖兽的地盘了,那里说不定还会遇到三级妖兽的存在,对三人来说三级妖兽绝对是强到无法应付的存在,只有武师才有实力和三级妖兽一战。 “那您想怎样?”看得出来这伙家将模样的人很是无奈,估计不依着他来估计也没办法把他顺利带回去。 龙烟华皱起眉头,“林逸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竟然被家里人抓走?”在她看来就是抓。 “当。”枪芒下一刻便闪电般刺在龙易的庞大龙躯上,发出一阵金戈长鸣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魔殿的大殿中都维持着常有的安静,直到龙烟华的感知之内不再有云傲的气息之后,才确定他是走远了,离开了。 后来的二十六位护法长老在听过原来的两个护法长老传音介绍后,齐齐看向达无悔准备发问时,达无悔先开口说话了。 然而此刻虫老怪却突然将那块残破的铁牌信手抓了起来,径自放在手上一阵打量。 “这点胆识还妄想成神,人族竟落魄至这般地步!”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在荒芜之地修复神躯的魔神霸天。 离落不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谈风,眼神坚定且严肃,甚至没有上下打量,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谈风有些手足无措。 “酋长,我就不信你还能从这些票据看出什么门道。”司马特道。 虞世兴一面跟敌人交手,一面暗中跟青年二人交流,约定了进攻的策略。 由于今晚不停电、停水,林在山很方便地找到地方冲了个冷水澡。他回到房间,随便吃了点饼干,然后带上武器装备,独自一人来到操场上。 所以,想要把人对上号,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更何况她已经决定,还完三条命,就离开黎阳庄。 年华赶紧移开目光,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总是想去靠近她,贴近她。 “欸欸,你这样的还有二十个吗?”虽然是以这 样的语气,但何伪伪的心却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林在山闪身迎上弗里奇,眨眼间与他对攻二十多招。弗里奇招架不住,急忙后退。 何伪伪出了一下神,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被那层波动震飞了出去。紧接着胸口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和她同样被震飞的封羽雪猛地踢他了一脚。 闻言,叶沐遥也清楚,柏琼大抵是将耐性耗尽了,索性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 入了膳堂之中,王氏落座于主位,尉迟姣尉迟蕴分别坐在王氏左右,显然是并未留下叶沐遥的位置。 第五十九章 要走吗 夜色笼罩大地,为了养好精神,杨落早早就准备睡觉。 刚躺下就敲门声响起。 “小姐。” 阿声?杨落愣了下,少年护卫很少在晚上靠近她的房间,虽然一路相伴,且有过睡一个房间的经历,但那是不得已的情况,其他时候少年很注意男女有别…… “怎么了?”杨落忙问,一边起身,将外衫穿上。 眼看冯去疾又要死谏,扶苏右手稍稍一压,示意他有话要说,冯去疾只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住。 扶苏多年来学习儒道,养成过于温润仁慈的心性,也因此和嬴政有了政见分歧,被贬到上郡反省。 他刚才确实第一个念头就是绑了那位布朗法官,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师幼青也不急,他就是有些好奇,幼儿园时期的薄槐,到底准备了什么不幼稚的礼物。 感受着底下的桥轻轻晃动的,苏莞说是一点都不怕了也不可能,所以这段路似乎特别漫长。 他实?在没想?到马权会杀了卜嘉,即便?是从牢里出?来之后他感觉到了马权跟高中时不太一样?,但他没想?过马权会这?么疯,杀完人之后还能这?么冷静。 敷完药,鲜血淋漓的伤口看着更加可怖,师幼青和上前的封彬用新绷带帮他缠好。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起初没在意,直到声音径直靠近,最后停在他的帘子前。 翠竹作为一个丫鬟,自然不好评论什么,笑了笑跟着这嬷嬷进了院子,然后挑帘子进屋。 江国公叹了一口气,心想该自己上场了,今儿个就算是僵持一夜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干脆这个台阶他来给皇上。 她这种犀利的眼神,祝融青衣看到是深深打了一个寒噤,盯得她也就更加的紧了,不敢稍懈。 当然了,这只是以前,现在的上杉就不同了,三神器在手,那简直所向披靡,现在有谁还能挡其锋芒呢? 看到连元平淡的脸色,尤其是那种淡漠的眼神,云贤暗暗吞了吞口水。 作为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强者,竟然被“献祭”过了一次,这不仅仅只是耻辱,还对阿特的灵魂力量,产生了极大的损耗。所以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拿回灵魂法珠,用其中完整的灵魂印记,迅速补充能量。 “放心吧,江叔,我和我哥林飞既然答应你了,我自然要去争取一下。”穆紫萱这是第一次与江源龙开口说话,让的江源龙也是一喜。 其实云贤自己也是没有办法,主要是上次那个下狼毒的何先生带来的宝物,自己将用掉了。对金钱没什么概念的自己,一直也没有刻意去敛财。再说,一个仙玉太多太多了。 云贤进入连家的目的,就是从连元口中查出当初柳家毁灭的因由。 “什么人!”罗伊听到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奇怪声音,立刻转向声响的来源,把“斩魔剑”抽出,横挡在身前,做出了战斗的戒备姿势。 可就在这个时候,九戒从地上的浅草中钻了出来,正面一钉耙直接朝车众的脑门上打来。 这简直就是欺负死船恶心死船的情况了好吧!然而仅仅只需要构建区区的猎鹰-i型速射炮就能基本实现,这难道还算不上是跨时代的战略战术价值和意义吗? 这样的实力,放在整个天华域,只有全盛时期的三戒灵皇,能够和地方一战。 第六十章 小姐不走 该跑了。 这一次不止是柳家人找上门,绣衣卫矫也被引来了。 柳小姐这个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了。 否则立刻要暴露在定安公府面前。 “我们一直用不同车马行的车马,不容易被追查到,小姐你也没有跟大家来往,没人知道你的住址。” “我们今晚离开这里,这段日子我进出城门已经打探好了 而当葛慕华 听到了老家伙这个名号的时候,眉头也是深深的皱了起来,显然对于这个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出现过的老家伙相当的忌讳。 而我最为一个学生党加手残党加扑街党而言,不过是想要混一个全勤而已。 言儿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呆滞了,这句话便是一直在她的心里响起,眼中泪水又是急速宣泄下来。 黎兮兮看着祖父思考的表情,微抿薄唇,掩饰嘴角的冷笑。都是因为幼时自己特别喜欢曲衣衣,才让祖父对曲衣衣多了几分疼爱,破例收为记名弟子,更甚至真传弟子。 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估计“猎鹰”特战队的攻击马上就会开始了。 等到他们经历过一波挤地铁后,才好不容易到了他们要采购的地方。 他多次辞官不做,回乡躬耕陇亩。不是他不愿做官,而是他看透了官场的黑暗,尤其是朝廷和达官贵人对洋人的奴颜婢膝。 吴局长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他是当着刘太和的面下达命令的,刘太和不是傻子,肯定会做好安排的,吴局长今天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表明一个我绝对不会向一个黑帮低头的态度。 平躺于床上,夜倾城身边的元素力量跳动着,空气里,金、木、水、火、土,还有就是很少见的白色,就没有看见黑暗元素。 血滴进入平空出现的阵法中,就这样平空的消失在阵法中,然后阵法黑光大作,隐约间有一股阴冷的风吹袭着四周,散发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 就在这时,灵兽山终于扛不住如此密集的钟声攻击,轰然倒塌,里面的主殿也被彻底掩埋。 我转动骰子,不一会骰子上显示:任意号获得防护罩,屏幕上出现了四个数字。 正当陆缜想着这些时,队伍终于动了起来。数百名官员一个个挺胸抬头,迈着四方步,颇具威仪地缓步向前,这么多人向前走着,几乎不闻半点脚步声以外的动静,就是咳嗽声都没有能听到的。 好吧,现在就入住!我付了中介四百块钱的中介费,没办法,中介租房的费用就是一个月房租!然后我又交房东三个月的房租。 面对这这种危局,沉思了片刻之后,为了筹集一百万的奖金和后续费用,程欣豁出去了。 陆缜脸上露出了一丝回忆的笑容来:“其实我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十多年前的一场献捷。当时的我才二十来岁……”说着他便把自己初来京城,与王振等人虚与委蛇,最后临阵倒戈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行走在这条商路上的商队,经过多少年的经验积累,对于道路的辨别也是有了一定的经验,因此在遇到阻碍的情况下,能够选择比较正确的道路前进,不会因此耽误太多的时间。 看齐浩的表情他应该是认识的,但也应该没想到她会拿出这么多钱。 刘鼎天脚沾地后发现没有什么危险,而体内火灵力还剩下四分之一左右。 第六十一章 是什么小姐 “小姐!” 婢女碧云最先看到驾驶马车的少年,虽然还没看到车里有没有小姐,但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大喊。 拉扯争执的定安公柳长青等人也都停下吵闹看过来。 他们的视线没有在意牵车的少年,而是看向马车,车帘被掀起露出两个女子。 “蝉儿!” “柳蝉!” 程远和杨慧异口同声。 莫筝伸出手,扶着柳蝉跳下来,然后再对杨落伸出手。 杨落看着她,抓住她的手,但没有跳下来,而是将莫筝往车里拉了拉。 “阿声你”她哑声说,“是女的?” 莫筝看着她,愣了下,似乎有些震惊,但旋即想到柳蝉对她脱口而出的那声称呼,神情又变得不安,踌躇一刻,旋即坚定地接受被杨落识破的事实。 她神情带着歉意低声说:“是,我是女的,瞒着小姐迫不得已,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 女的啊,杨落怔怔,忽然又有些恍然,先前一些总觉得怪异的地方得到答案。 一个猎户少年为什么会有妆粉。 为什么受了伤却死活不当着她的面解衣裳。 虽然总是说男女有别,但其实与她这个女子相处中,有着难以言喻的自在,且没有半点涉及男女的违和。 原来这个男子的皮囊下是女子。 杨落脑子里纷纷乱,耳边也是纷纷乱。 “小姐没事吧。” “蝉儿,你还好吧。” “蝉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爹娘,那就是柳蝉。” “柳蝉,你真是恶人先告状,竟然撺掇你家人来我们家闹!” 原本在一起撕扯的柳家人定安公府的人都围了过来,柳长青看着女儿,杨慧直奔还坐在车里的杨落,一时间各自说得热闹。 定安公落后一步,看看女儿,又看看柳长青,觉得哪里不对:“哪个是柳家小姐?” 杨慧伸手一指还坐在车里的杨落:“她啊。” 柳长青和程远看向她,然后看车里的杨落 “你胡说八道什么!”程远喊道,指着站在柳长青身边的柳蝉,“这是我师妹。” 杨慧瞪眼看过来,定安公府前灯火明亮,站在柳长青身边的女子婷婷袅袅面容秀气,是陌生的脸。 “你才胡说八道呢!装什么傻!”杨慧喊,再看向马车里,虽然人还坐在车里,面容有些模糊,但这张脸杨慧做梦都记得清楚,“这才是柳蝉,我与她上学在一起,我还能不知道?” 定安公看看程远所指,又看女儿所指,更加糊涂了:“到底哪个是?” 这次回应他的不是杨慧和程远,而是啪啪啪的脚步声,以及清冷的男声。 “对啊,快告诉大家,这位小姐你到底是柳小姐,还是” 诸人的视线再次被吸引看过去神情一惊,原本围在四周的绣衣分开,卫矫缓步走过来,还顺手拔出一个绣衣腰里的刀,在手里转动,挽出寒光。 “.袁小姐。” 话似乎是对坐在车里的杨落说的,但与其他人不同,他的视线看着站在车边手还扶着小姐的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少年护卫。 “.或者什么都不是小姐。” 什么叫什么都不是小姐? 氛围变得更加怪异,所有人面面相觑,似乎更糊涂,又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 “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长青皱眉说,看着柳蝉。 定安公的视线也不再乱转,当父亲的总不会认错女儿:“这是柳小姐?慧儿你认错人了?” 杨慧瞪眼:“我怎么会认错人!”说罢看着卫矫,其实自从卫矫出现她的视线就一直在卫矫身上,“卫矫,你怎么来了?” 她神情欢喜,难道是特意来见她? 是啊,她可是平成公主的伴读,卫矫跟平成公主要好,所以对她自然也不一般。 杨慧忙向卫矫走去。 “卫矫,你也来过国学院,不对,你没见过,你知道吧,这是公主的伴读柳小姐。” “这些不重要,你来的正好,柳家的人来我家闹事,你快把他们抓走!” 但没能走到卫矫身边,旁边的绣衣站出来,挡住了杨慧,也不说话,只晃着手里的寒刀。 杨慧吓得不敢再迈步,喊“卫矫。” 明亮灯火下,卫矫白皙的脸散发着光,眼角飞扬,并不看小姐们,也不理会杨慧,只看着少年护卫。 “这次我再砍两刀”卫矫说,兴致勃勃,“还会出现什么小姐呢?” 说罢手一挥,人一个跃动,裹挟着刀光向车边站着的少年护卫劈来。 这突然的动作让在场的人一惊,女子们都发出尖叫。 “住手——” 原本坐在车里的杨落尖叫着跳了下来,挡在少年护卫身边。 “卫矫,她是定安公府的小姐!” 锵一声,刀落在一旁的车辕上,溅出火光,照着车前的两张脸煞白。 卫矫看着这两张脸,有些不满:“怎么还是这句话?没有新鲜的了吗?”说罢再次举起刀,挑眉,“那我可直接砍头了。” 莫筝要将杨落推开,但杨落死死站在她身前,也不看卫矫,而是看向定安公。 “舅老爷!”她喊道,抓着莫筝的手向前推,“她是您的外甥女,您妹妹流落在外的女儿——” 她是?莫筝身子微僵,感觉杨落的手在她的手上用力一捏. 莫筝垂下视线,绷着脸一动不动。 女儿?卫矫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顿,皱眉。 自从卫矫出现后,其他人变得更加糊涂,又被挥刀杀人的场面吓到,女子们还有些站不稳,定安公也僵着身子,此时听到这句话,呆呆看着被这个女子推着的少年。 谁? 什么? “为了安全,小姐变换男装——”杨落看着定安公,声音哽咽,急急接着说,“舅老爷,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京城,舅老爷,夫人她不在了,你不知道发生了多可怕——” “我知道!!” 一个更尖锐的女声响起,声音之大,嘶声裂肺,划破了在场人的耳膜。 诸人再次呆呆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定安公夫人站在一旁,脸色煞白,下一刻跌跌撞撞向这边扑来,一把抱住那少年护卫。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真是你啊,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定安公夫人放声大哭,又扯着少年护卫走到定安公面前。 “这是你外甥女啊,咱们那个可怜的流落在外的外甥女啊。” 说罢抬手狠狠打了定安公的胳膊。 “你还发什么呆!要了命了!” 不知道是被定安公夫人一拳打的,还是被流落在外这几个提醒,或者是被要了命三个字震醒,定安公的脸陡然变得痛苦,然后是瞬间惨白. “啊,啊——”他声音沙哑,“你是——” 莫筝抬眼。 “我是杨落。”她说,看着定安公,“舅舅。” 第六十二章 说清楚 定安公府的厅内灯火明亮。 程远坐在椅子上左看右看,带着新奇打量豪华奢靡的大厅,直到被柳长青瞪了一眼才安稳。 柳长青皱着眉头,再看另一边坐着的女儿柳蝉。 先前乱哄哄的,女儿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也被唤作柳蝉的小姐出现了,绣衣也出现了,还喊打喊杀,然后突然又变成了认亲,一个少年还变成了小姐。 混乱到如此地步,要说的事太多,绣衣把所有人都赶进了定安公府。 “坐下来慢慢说清楚!” 那手里握着刀的绣衣都尉咬牙说。 这事乱得能说清楚吗?柳长青心想。 “到底怎么回事?”他低声喝问。 柳蝉看父亲一眼,小声说:“父亲稍等,等阿声出来,她一说就您就知道了。” 柳长青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人影晃动,杨慧也站定在柳蝉面前,带着狐疑问:“你是柳蝉?到底怎么回事啊?” 柳蝉先前在外边也已经知道这位是定安公府的小姐,但也没有多害怕,依旧轻声说:“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杨慧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厅中主位,身后站着一排绣衣的卫矫。 卫矫懒懒坐在椅子上,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似乎在饶有兴趣品尝茶水,还跟身后的绣衣说:“现在尝尝定安公家的茶,一会儿让定安公去尝尝咱们的茶,这也算是礼尚往来。” 绣衣在旁笑着恭维“都尉知礼守节。” 什么知礼守节,眼前这个年轻人室内灯下更加明媚照人,杨慧也不敢多看了,绣衣的茶可不是什么好吃的! 她神情惊恐焦躁,急急向内去了。 “娘——” “怎么回事啊!” “那人是男是女啊!” “到底是谁啊!” “所以,现在我是小姐,杨落?” 定安公府的厢房里,莫筝看着杨落,轻声说。 “你是婢女,阿声?” 借着更换衣衫,两人来到一间房间内,得以低声说话。 杨落看着眼前的少年护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知道是女子了,眼前人原本犀利的面容多了些柔美。 “对不起,事情太突然了,我.”杨落低声说,“我原本打算豁出去就这样表露身份,但得知你是女子,我突然就,想到一个办法,还能继续掩藏身份。” 办法就是两人身份互换。 婢女相比于小姐身份,虽然进了定安公府,但也不算认了亲。 她依旧能继续潜藏。 莫筝默然。 看到她不说话,杨落再次道歉:“对不起。”又忙说,“你如果不愿意,他们在外边,我马上跟他们说清楚,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说罢要向外去。 莫筝拉住她的胳膊,轻轻摇头:“不用,小姐,说了当你的护卫,护卫你安全是我的许诺,如果变换身份能让你安全,自然是没问题的。” 杨落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喃喃一声“阿声.” 莫筝一笑:“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先说,毕竟是我先瞒着小姐你,而且打算一直瞒着” 听到这里杨落忍不住打断:“那柳蝉怎么知道?” 要不是柳蝉那一声妹妹,她还不会发现。 莫筝说:“当时我是晚上趁你睡了去说服她,既然是晚上,我一个男子身闯进去,会把柳小姐吓到,还没说话就要让她生戒备之心,所以我是以女子身份见她。”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无奈。 “我跟她说了我需要以男子身份护卫小姐,但没有告诉她你不知道,我也是担心说了之后她生疑心戒备,结果,她以为你知道,面对你的时候,行为言谈说漏了。” 原来这样啊,杨落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对,少女. “你这些年一直女扮男装?”她轻声问。 莫筝点头:“我被猎户爷爷夫妇捡到养大,女孩子当猎户不方便,也容易被人欺负,所以猎户爷爷让我一直扮做男儿。” 杨落看着她,后来变成匪首被朝廷剿灭砍头,也没有被发现女儿身,那这个头颅是提前被割下,没有发现身子吗? 当然这话不能问。 杨落攥了攥手,阿声假扮男儿身,到死也没有被发现,但此时此刻却为了她,暴露了女儿身。 “阿声,谢谢你。”她轻声说,“都是因为我” 莫筝打断她:“小姐将来会回报我的吧?” 杨落重重点头。 “这就可以了。”莫筝一笑,干脆地问,“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先换回女装,表明没有说假话。”杨落说,想到那个卫矫,“要不然卫矫不会罢休。” 莫筝点头,伸手解衣。 杨落忙转过身,虽然是女子,但也不便这样盯着看,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除了衣袍,还有布条解下来扔在地上,应该是用来裹胸垫肩背的吧。 杨落胡思乱想着,直到听得身后莫筝说了声换好了,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站在面前。 其实也就是换了衣服,脸还是那张脸,但杨落还是觉得眼前的女孩子突然明媚照人。 “头发怎么梳?”莫筝问,伸手将散落的头发抓起来。 这一抬手,腰肢纤细,身形婀娜,这般的身姿是怎么藏住的?她日常竟然一点也没发现,又想到在鲁县装乞丐,阿声曾经教她怎么假扮男儿,哎,原来这些是经验之谈,杨落胡思乱想着伸手:“我来我来。” 莫筝坐下来,任由她动作利索地梳头挽发髻。 “你舅父家的事我很多不知道,他们一会儿肯定要盘问。”莫筝低声说。 杨落的声音从后传来:“时间仓促我也不能与你多说,我是你婢女,我来说,到时候你不用开口。” 说罢杨落的手伸过来,往她脖子上套了什么. 莫筝低头,看到是一个红绳,红绳上拴着一个玉牌。 “这个应该是我身世的信物,我母亲自小给我带上,让我不要丢失。” “或许看到这个他们就不会怀疑。” 莫筝伸手拿起玉牌,看到一行年月日,这应该是杨落的生辰。 她的视线落在其上雕刻的纹路,手指慢慢摩挲。 龙纹啊。 厅内定安公夫妇看着走出来的少女,或许商议过什么,两人神情冷静了一些。 莫筝垂目一礼:“舅舅舅母。” “等一下,先别喊。”定安公沉声说,审视她的脸,“我妹妹离开京城后,我们没再见过她,也没见过你,你,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她女儿?鲁县那边送来消息,她们母女都烧死了,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和小姐从后山逃走了。”杨落在旁尽婢女的职责,解释,“烧死是夫人和她的侍婢……” 她话说到这里,莫筝忽的抬手制止她。 “我知道我来了你们也不会认我,这些年母亲从不提及你们,也不让我来找你们。”她看着夫妇两人,神情平静,“所以我也没打算上门,我在路上结识了柳蝉,借着她的身份,让婢女考上了伴读,打算挣出一个脸面,在京城谋生,只是借来的身份被识破,不得已才来见你们……” 她说着屈膝一礼。 “待我和柳家,绣衣,解释清楚后,我会离开的。” 定安公夫妇怔怔,竟然这样吗,不打算认亲? “不过,我离开不是做贼心虚了。”那少女神情又倨傲,伸手从脖子里掏出红绳,将玉牌递过来,“这是我母亲给我的,说是与我身世有关,你们或许认得……” 定安公夫妇看向玉牌,一眼看到其上的字和龙纹,两人脸色瞬变,定安公嗓子里发出咕噜一声,而定安公夫人则一把按住玉牌,也抓住莫筝的手。 “走什么走!离什么开!”她声音颤抖,紧紧握住莫筝的手,“你哪里都不许去!这就是你的家!” 说罢再次抬手狠狠捶了下定安公。 “就算没见过,你还认不出吗?问什么问!这孩子跟妹妹长的一模一样啊!” 定安公嘴唇蠕动,发出一声哽咽,抬手掩面。 “我可怜……外甥女啊。” 第六十三章 问清楚 卫矫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怎么这么慢。”他说,对着里边扬声,“还没编好怎么说吗?要不要帮忙啊,我们这里有很多人擅长编瞎话。” 说罢摆手喊了几个名字。 站在一旁的绣衣卫士便有几个怪声怪调应着向内厅去。 “来了来了。” 定安公夫人声音从内传来,声音带着哭意,走出来眼睛也红红的。 “都尉见谅,亲人相见说了些过往。” 卫矫的视线看向定安公,见他脸色发白,如丧考妣。 卫矫忍不住笑了,视线再看向定安公夫人手里牵着的少女,微微挑眉。 此时室内其他人的视线也都看向少女。 换了浅黄衣裙,挽起迎春鬓,脸虽然还是那样素淡,但或许是衣衫和发髻映衬,细眉似乎弯了些,单薄的眼皮也柔和了些,鼻头更翘了些,薄唇也含些些水光,整个人如梨花般清雅。 先前的少年护卫看不到踪迹。 “阿声。”柳蝉迎过去,上上下下打量她,欢喜说,“换回女装更好看。” 莫筝对她一笑,没有说话,她能感受到柳长青持重视线扫一眼就移开了,程远年轻人好奇盯着看了两眼,视线便回到师妹身上,唯有卫矫。 卫矫盯着她,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来来回回,不停不歇打转。 定安公夫人旁观都有些受不了,总觉得下一刻这卫矫就要扒掉少女的衣衫. 这疯子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她忙伸手拉扯定安公。 “都尉,这的确是我妹妹的女儿。”定安公哑声说。 “你白马镇的啊。”卫矫没理会定安公,依旧看着莫筝,挑眉说,“没烧死?” 莫筝看向他,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太懂他说的什么。 定安公和定安公夫人倒是愣了下,卫矫竟然知道白马镇的事,但旋即又释然。 绣衣卫窥探之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都尉,你说的那是我家亲妹妹。”定安公夫人忙说,落泪,“我那个妹妹和外甥女都过世了。” 说罢拉着莫筝。 “这是我们叔父家妹妹的女儿,叔父那边有两个女儿呢。” “这个堂妹也可怜,前几年过世了,夫婿续了弦,不成器,也不管这个孩子,叔父还写信要我们去照看,没想到……” 杨落在旁接过话:“我家老爷要把小姐嫁给一个老鳏夫,所以我和小姐逃了。” 说着也抬袖子掩面哭起来。 柳蝉听到这里握着莫筝的手,神情愤怒:“原来阿声你有这样的父亲,怪不得说不提也罢。” 莫筝垂目:“我将来自立门户,不再靠他就是。” 定安公夫人擦泪嗔怪:“什么自立门户,咱们杨家又不是没人。”说着看向柳长青,“柳学士,这孩子从家里逃出来,说要自立门户,便向京城来,遇到柳小姐,见她病了又有请帖,就拿了请帖借用柳小姐的身份去考了公主伴读。” 柳长青皱眉,要说什么,柳蝉先开口。 “爹,这是我自愿的。”她说,“我当时没有办法考试,不想空进京一场,所以才愿意给杨小姐……” 虽然先前不是这样说的,但此时得知阿声真实身世这么可怜,她便想为她说话。 有人咚咚咚敲桌面。 “那为什么不是杨小姐去,而是这个……” 卫矫说,视线终于从莫筝身上移到落后一步的杨落身上,也只是一个打转,便又回到莫筝身上。 “……婢女去?你们家,连婢女都会读书?” “我原本生在富贵人家,家里败落了,我被变卖为奴。”杨落站出来一步,大声说,“我在家是读过书的。” 这在新朝很常见,并不奇怪,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贵新世家发家,收买了败落的旧世家权贵家的奴仆甚至女眷。 卫矫没说话,只看着莫筝,似乎只听她解释。 莫筝抬眼看向他,神情平静:“我是逃婚出来的,我怕家里人找,所以要掩藏身份,当仆从能避免他人注意,所以便与婢女变换了身份。” 卫矫呵了声:“那你还挺用心的,装仆从装的硬挨两刀。” “我如果暴露身份被抓回去是死路一条。”莫筝说,眉眼淡淡,“与其死在那老鳏夫手里,还不如死在都尉你的手里。” 卫矫笑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死在我手里。” 莫筝视线便也在他脸上转了转,说:“至少都尉年轻貌美。” 许是谁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定安公和定安公夫人愣住了,柳长青皱眉,柳蝉噗嗤笑了,看到师妹笑了,程远便也跟着笑了。 “你这孩子别乱说话。”定安公夫人回过神忙训斥,怎么敢调戏这个卫矫?! 卫矫靠着椅背,眉眼弯弯笑:“这怎么是乱说话呢?我的确年轻貌美,死在我手里的确很值得。” 这话定安公夫人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袁小姐的身份是我瞎说的,先前外祖父让人来探望我,从仆从那里知道舅母这位妹妹。”莫筝接着说,“我用袁小姐的身份,结合我自己离家的原因,让我的婢女在都尉面前说了谎话。” 卫矫哦了声:“所以,你不知道袁小姐的确也逃婚了?” 莫筝愣了愣,看向定安公夫人,神情询问。 定安公夫人下意识反驳:“没有,哪有,你,你怎么知道?” 卫矫的视线始终盯在她们两人身上看着两人的反应,此时弯弯嘴角:“哦,我啊,前一段凑巧在城外遇到一辆车,车里的小姐又是哭又是喊,我一向热心肠,路见不平,就将车拦下来问了问,知道是跟定安公府有亲的袁小姐,因为逃婚来到京城,但又被夫人你绑送回去。” 定安公夫人脸色涨红。 定安公瞪了她一眼:“就说了会惹麻烦。” “原来,这位袁小姐也……”莫筝轻叹一声,自嘲一笑,“我们女子果然没几个婚事顺遂的。” 卫矫饶有兴趣坐直身子:“我倒是觉得,你们定安公家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女的都遇人不淑要逃婚?” 听到这句话,定安公原本煞白的脸色瞬间涨红:“卫矫,还轮不到你来指点我们家风水!” 卫矫没有被突然发火的公爷吓到,挑挑眉:“怎么还说不得了?恼羞成怒了?” “你随意评价我家女子,污我家清白,我要告到陛下跟前。”定安公恨恨说。 定安公夫人拦住他:“好了,一句话而已,别说了。”又对卫矫安抚,“家事烦扰,公爷心情也不好,都尉多多担待。” 一旁始终看着没说话的柳长青此时开口了。 “我不管你们的家事,冒名顶替就是违反律法的事。”他说,“我的女儿既然没考上,国学院就不该有她的名字,我明日定要去国学院说明情况,带女儿回家。” “那可不行,小姐就要被赶出京城,抓回家了。”作为婢女在旁论不到说话的杨落,此时喊道,神情委屈焦急看向莫筝,掩面哭起来。 柳蝉也急了,跑到父亲身边哀求“爹,别这样……” 柳长青喝斥:“别这样怎么行?假冒他人,就算是靠着自己本事考进去的,也不是君子之道,国学院是什么地方,选的又是公主伴读,这种行径是欺师欺君大罪。” “柳学士说得对。”莫筝说,对柳蝉摇头,“先前我们一时冲动就去做了,其实也知道这是错的。” 说罢对定安公和定安公夫人屈膝施礼。 “我进京后没有来找舅父舅母是想自立,不想再依靠家人,但我却做了不妥的事,累害舅父舅母的声名。” 说罢站直身子,看向柳长青。 “我跟柳学士一起去国学院说明情况,请国学院和公主们问罪,我自己一人担起。” 杨落在旁擦泪:“小姐,那可就闹大了。” 莫筝淡淡说:“不过是一死,我本就是打算吊死在成亲当日的,现在还多活几日。” 闹大了? 国学院和公主们问罪?那必然会报到皇帝面前…… 那可不行,定安公和定安公夫人脸色再次一白,异口同声。 “先别急!我们来想想办法。” 第六十四章 夜半求人去 深夜的京城变得异常安静。 得得马蹄声回荡在街上,宛如敲打在心上,定安公只觉得窒息。 不过,当敲打在心上的马蹄声增多,密集如雨,就让人觉得烦躁。 “卫都尉。” 定安公转头看身后跟着的一群绣衣。 火把烈烈,黑衣泛金光,尤其是最前方那位年轻人,灯火下的脸更显得美艳,但令人心烦意乱。 “你还有什么事吗?” 卫矫没有回答,只好奇问:“公爷真要大半夜进宫叩门请罪吗?” 那新上门的外甥女和婢女又是哭又是决然要认罪,定安公夫妇阻拦,然后先劝柳长青,试图说服柳长青同意继续假冒身份,柳长青断然拒绝,指着定安公夫妇一顿骂,义愤填膺当场要去报官,定安公夫妇忙道歉,再加上柳蝉求情,算是拦住。 定安公夫妇便请求柳长青再给些时间,她们去跟宫里先说明情况“公主伴读是皇帝皇后筹办的,纵然都是我家孩子的罪过,但帝后面上必然无光。” 柳长青同意了,又被女儿柳蝉劝着就在定安公府歇息。 安置了柳家人,定安公也不管是半夜,连马车都顾不得坐,直接骑马出行。 一直在定安公府看了全程热闹的卫矫也跟着出来了。 定安公当然不是直接去见皇帝。 “这大半夜的怎能惊扰陛下。”他说。 但去哪里不说也不行,卫矫这样子分明是要一直跟着他。 “我先去见宜春侯,请他跟皇后娘娘先通个气,做个准备。”定安公说,重重叹口气,“我家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我都无颜见陛下。” 卫矫点点头:“家里有这种孩子是让人头疼,这才刚开始呢,我看以后还有公爷头疼的呢。” 可不是嘛,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头疼呢,定安公心想,眉头拧成一团,但旋即又回过神,瞪眼看着卫矫。 这关他什么事! 说起来,他还有些糊涂,卫矫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门外,然后又跟到家里面,全程坐着听热闹,听完了又跟着他出来,看样子还要继续跟下去……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又一堆匪夷所思的事涌过来,假冒柳蝉啊,是妹妹家的女儿啊,小姐是婢女,护卫是小姐,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卫矫夹杂其间倒是忽略了。 此时回想,似乎卫矫也参与这件事?在门外的时候就让说到底是不是柳小姐。 要不是他动刀,那孩子还不会表露身份。 还有,卫矫跟换了女装的外甥女说话,提到了白马镇。 定安公打个寒战。 “都尉早就认识她们?”他哑声问,“查出…..她们假冒柳家小姐?” 卫矫笑了笑:“我认识她们的时候,她们是袁家小姐……” 这晦气孩子,怎么竟然遇到了卫矫,定安公心里懊恼,耳边听得卫矫的声音继续传来。 “……而且就在鲁县附近的。” 卫矫盯着定安公,定安公并不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随着这句话,整个人变得僵硬。 “……她们这么喜欢假冒,不知道还假冒过什么人没有?” “……听说鲁县白马镇有公爷死去的亲妹妹和外甥女。” 这话再也不能听下去了。 “都尉想多了!”定安公忙打断他,“她先前也说了,知道有袁家这门亲戚,就借来用了,没想那么多,至于我亲妹妹这一家……” 他的声音变得哑涩。 “因为家门不幸,不被提及多年,家族里晚辈后生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一般人听到家门不幸,自然都会知趣的回避。 但卫矫显然不是一般人。 “是什么家门不幸啊?”他好奇问,眼神好奇,催马上前,一副要听定安公详谈的模样。 定安公心里骂了声脏话。 “这件事容过后再说。”他说,指着前方,“我还是快速见宜春侯,好让他在早朝前进宫见皇后。” 说罢催马急行。 卫矫倒也没有阻拦,催马跟上热情体贴:“我帮公爷叫门,宜春侯家的门可不好叫,免得他们狗眼看人低,不给你开门。” 这姓卫的果然是疯子,说的话真是让人句句不舒服,定安公心里憋着气,到底谁狗眼看人低,怎么就笃定他被人看低不给开门。 但现在不能再多波折,万一惹怒了卫矫,卫矫将人抓走直接带到皇帝跟前…… 他不敢想象会是怎么样的混乱。 虽然看起来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但那个玉牌…… 定安公的心揪成一团,也不再理会跟在身边的卫矫,催马直奔宜春侯府。 ……. ……. 宜春侯灯火通明,仆从聚集站在庭院。 宜春侯三子柴渊,披头散发穿着寝衣,手里拎着一把剑,一脸不善地看着卫矫。 “卫矫,你是奉圣旨来抄家的吗?”他喝道。 其他人家看到卫矫丧胆,他们柴家可不会。 哪怕奉旨…… 他们柴家也不是能被抄掉的。 卫矫丝毫没有先前砸门的凶神恶煞气势,一把将定安公推出来。 “柴三爷误会了。”他说,“我是替定安公叫门的。” 又挤眉弄眼。 “定安公家出了大事。” 柴渊深吸一口气,暂时将视线移到定安公身上。 定安公急急说:“我要见老侯爷,关于公主伴读的大事。” 这算什么鬼大事! 柴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杨彬,你别得寸进尺,你家女儿那点破事一天天没完没了。”他喊道。 定安公倒也没怕他提名道姓的喝斥,涨红脸跺脚:“我家女儿是公主伴读,她的事就是公主的事,快让我见老侯爷,不能耽搁。” 柴渊要说什么,内里有仆从急急奔来,说老侯爷让定安公进去说话。 定安公也不等柴渊允许,急急向内去,卫矫忙紧随其后,但被那仆从拦住。 “卫都尉,侯爷说请你稍等,既然是定安公家的事,让他先说吧。” 卫矫哦了声,含笑点头:“好啊。”转头看四周,在院中的一处台阶上坐下,“那我稍等。” …… ……. 宜春侯的寝室只点亮一盏灯。 宜春侯亦是穿着寝衣,站在室内昏昏晃晃。 听完定安公前言不搭后语混乱的讲述,他先喝口了茶,才缓缓说。 “所以,那孩子没死,寻来京城了?” 昏暗中略有些浑浊的视线看着定安公。 “你打算如何处置啊?” 定安公抬起头咬牙说:“我直接来见您,就是要听您吩咐,您说怎么处置,我们就怎么处置。” 宜春侯将茶杯放下,昏暗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能听到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可比你父亲明事理的多,有你在,定安公府前程无忧。” 第六十五章 宜春侯的安排 坐在宜春侯府门内的台阶上,可没有在定安公府那般好待遇。 没有人奉茶,也听不到热闹。 柴家的三老爷也不屑于多看他一眼已经进去了。 唯有一群身材高大的仆从虎视眈眈盯着他。 卫矫并不理会,斜倚在台阶上,手里把玩着自己那把袖中剑。 不过宜春侯府处理事情的速度也比定安公府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定安公就从里面出来了。 与进去前不同,定安公脸上的焦虑被抚平了,绷着的肩背也放松下来,看到卫矫还笑了笑。 “事情解决了?”卫矫挑眉问,起身贴上定安公,“那接下来咱们去哪里?把你家的那些乱七八糟身份的小姐们送去皇城吗?” 怎么就咱们了?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竟然还想跟着他,定安公抬手制止:“卫都尉,你且留步,侯爷还要见你。” 卫矫哦了声,转头果然看到送定安公出来的仆从还站在原地。 “卫都尉,请吧。”仆从说,“侯爷等着见你。” 卫矫再转头,看到定安公已经趁机马不停蹄地走了。 这是不仅让宜春侯帮忙解决家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假冒小姐的事,还让宜春侯解决被卫矫缠着的麻烦。 卫矫倒也没有再去追定安公,他要是想盯着谁又不是必须亲自去。 宜春侯的室内灯火依旧昏暗。 宜春侯抬手揉着眼:“老眼昏花,见不得亮光。” 卫矫愤愤:“定安公实在无用,自己的家事,半夜还要来惊扰侯爷,知道我不好对付,就要侯爷来对付我。” 这小儿话说得刁钻,宜春侯也不以为怪。 “无妨,年纪大了,觉少,就算定安公不来惊扰我。”他只说,“我现在也是在枯坐。” 说罢看着卫矫。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盯上定安公府这位小姐,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的身份。” “定安公的确跟你说了谎,这小姐并不是他堂妹家的女儿,而是他亲妹妹的女儿。” “想来这就能解了你的惑,为什么会在鲁县附近的赵县遇到她们。” 卫矫露出恍然的神情:“我就说了,这位小姐不可能只假冒了两次身份,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说罢又撇嘴,“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遮遮掩掩的。” “这小姐遮遮掩掩是为了自保。”宜春侯说,手指轻轻抚摸桌面,“你去过白马镇,应该知道镇上的死难很是诡异。” 说到这里又一笑。 “冀郢用死囚充作山贼,让卫都督见笑了。” 说着摇头。 “虽然本意是为了安抚民心,但做事还是太敷衍了,将来政绩考核上少不得记上一笔。” 卫矫大咧咧说:“有侯爷这个靠山,记上一笔也不影响他前程。” 宜春侯并不在意他的讽刺,接着说:“所以这位小姐怀疑是有人要灭门,逃出来后看到官府如此敷衍了事,便认为官府与贼人勾结,所以掩藏行迹改名换姓,以确保能平安到京城。” 卫矫哦了声,倒没有再追问这位小姐的行径,而是好奇问:“谁要灭这位小姐家满门?是冲定安公府来的吗?” 宜春侯看他一眼,这次没有回答他:“这是定安公府的家事,报官追查也好,私下派人寻仇也好,与咱们无关。”说罢继续先前的话头,“至于定安公为什么瞒着为这个外甥女编出堂妹家女儿身份,是因为家丑。” 家丑?卫矫挑眉。 “这位亲妹妹结了门不合适的婚事,跟家里闹翻了,老定安公也是因此气病亡故。”宜春侯接着说,“十多年过去了,定安公不想再被人提及旧事,被人议论纷纷,影响家门,所以才给这小姐另编了身份。” 卫矫看着宜春侯嘻嘻一笑:“他对侯爷倒是推心置腹。” 宜春侯用锦帕擦了擦眼角:“我与他父亲算得上同辈,而且都是一开始就跟随陛下,关系自然不一般,他家的事我都知道,不用瞒着我。” 说罢看着卫矫。 “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也跟卫都尉说一声,接下来定安公府的家事,你就别盯着了。” 卫矫哦了声摸着下颌:“定安公仗着多年的关系让侯爷帮忙,那我听侯爷的,帮了侯爷的忙,有什么好处?” 说着摇头啧啧。 “不管怎么说,定安公家的小姐假冒他人身份选考公主伴读,这是欺君大罪,就算砍不了定安公的头,这位小姐的头总是要砍一下的。” 宜春侯放下锦帕,从桌案上抽出一封册子递过来:“秦安城城守马庆私藏先前益州谋反的孙树家人,这是孙树家人藏身之处。” 听到这句话,卫矫眉眼一挑。 皇帝立朝后,天下也并不算太安稳,五年前益州州牧孙树号称曾得到哀帝密旨为辅朝大将军,反了新朝,不过很快就被皇帝派出的大司马吴江击溃,孙树也被斩杀在府中,但孙树有一子逃亡在外,始终未能捕获。 这可是件大功劳。 “而且,马庆是你父亲的人。”宜春侯看向他,似笑非笑,“你过去清理一下,保全了你父亲的脸面,免得受到牵连,也是为陛下解忧,更得信重,卫都尉忠孝两全,这个好处可以吗?” 卫矫笑了,眉眼弯弯,白牙在昏暗室内闪耀着光芒,他长臂一伸接过文册,身形一转弯腰对宜春侯一礼:“多谢侯爷帮衬我。” 说罢站直身子拍着胸脯。 “侯爷交给我这么大的事,定安公的家事真是不堪一提,我是不会再多看一眼。” 宜春侯笑了笑,端起茶没有再多说话。 卫矫知趣告退,刚转过身,宜春侯声音又传来。 “本侯这就进宫去见陛下,卫矫,这件事,你在陛下跟前就不用提了。” 卫矫晃了晃手里的文册,回头对宜春侯璀璨一笑。 “好,我听侯爷的。” ……. ……. 夜色浓浓,绣衣们手中的火把都黯然了几分。 不过在浓夜的边缘,青光隐隐可见。 这一夜过得真是又快又热闹。 卫矫骑在马上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站在街口盯着宜春侯府门前,直到看到宜春侯的车马驶出来。 “呵,还真去了。”他说。 “宜春侯这几年很少出门。”一个绣衣说,看着那辆由皇帝赐下的黑金描绘彩纹的华丽车驾,“朝会不参加,帝后的寿宴也不出面,没想到为了定安公,要夜叩宫门,没想到定安公的面子这么大。” 卫矫目送宜春侯的车驾向皇城方向去,然后视线越过车驾看向同在皇城方向的定安公府。 哪里是定安公面子大,应该说是那位杨家小姐面子大。 他相信宜春侯说得话不假,但他也相信那个杨小姐还有怪异之处。 这个人,太怪异了。 她竟然还敢当面调戏他! 死他手里很值得…… 怎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念头闪过卫矫忍不住啐了口。 虽然忠犬原来是主人,但这个主人依旧很狗! “这狗东西,到底什么来路。” 第六十六章 清晨的变化 “小姐,别想了。” 莫筝将灯熄灭一盏,室内变得昏暗,看着坐在桌案前凝思的杨落小声说。 “睡会儿吧。” 杨落回过神看向她,忍不住一笑:“你还睡得着?” 莫筝亦是一笑:“有小姐在,事情果然迎刃而解,我当然睡得着。” 自从定安公出门说去向皇帝请罪,定安公夫人便劝着让大家去歇息。 柳长青带着女儿和弟子被安置在一间院落,莫筝和杨落被安置在一间院落。 这间院落不是杨落上一世住的地方。 定安公夫人也没有时刻守在她身边,而是在厅堂坐立不安等定安公。 当然跟上一世不一样了,杨落看着莫筝。 “别喊我小姐。”她小声说,“现在你是杨小姐。” 莫筝点头:“好的,阿声。”说到这里又停顿下,从一旁桌子上找到纸笔,饶有兴趣压低声音,“不过既然是女子,阿声的声不如改成笙,更合情理,你觉得呢。” 杨落再次失笑,竟然还在考虑这种细节…… “我听小姐的。”她笑着点头,又低声感叹,“不是有我在,事情迎刃而解,是阿,是小姐你应对得当,事情才顺顺利利。” 虽然已经知道这护卫遇事不慌,但骤然之下交换了身份,让她假扮自己,且因为仓促,她几乎什么都没有交待,但这个护卫应对的稳稳妥妥。 虽然说有玉牌,定安公夫妇不会怀疑,但到底人还是会看言谈举止,太反常总是要引人怀疑,这一次认亲,还有很多外人在,柳长青,以及绣衣卫矫…… 尤其是卫矫,先前还打过交道。 想到这里杨落按着胸口吐气,现在回想她还有些慌。 而阿声全程不慌不忙,不惊不喜,不冷也不亲近。 总之就是她想象中该有的完美的反应! 她自己亲自来都不一定能做到。 莫筝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听杨落的赞叹。 “其实不算什么应对,就是自己什么样依旧什么样。”她说,回头看杨落,轻声说,“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们,不用想面对他们该有什么反应,我们什么反应都是对的,所以你也要记得,你习惯如何就依旧如何,不要刻意装婢女行径。” 杨落认真点头应声是。 莫筝对她一笑:“那躺下歇息一会儿吧。” 屋子里的灯熄灭了。 杨落作为婢女睡在了床边的小榻上,床上的“小姐”呼吸均匀似乎真睡着了。 她是睡不着的。 直到现在她似乎才有时间能想一想发生的事。 虽然也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的太快。 而且也跟预料的不一样。 毕竟她先前预料的时候,并不知道护卫是女的。 所以如今的结果比预料中好得多。 虽然进了定安公府,她不是杨落的身份,相当于依旧藏在暗处。 可以更方便旁观他人的反应,可以避开一些直接冲“杨落”这个身份来的危险。 念头闪过,杨落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攥了攥。 她不是故意,放任,让阿声替她挡着危险…… 但她握紧的手又松开,自嘲一笑。 何必自欺欺人,她的确是利用阿声。 从一开始就是。 “……他们给你编造另外身份的事,你先前也卜算到了吗?” 轻柔的女声传来。 杨落吓了一跳,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阿声这样的声音。 “啊,那个。”她回过神,在黑暗里点点头,“是,我有卜算到。” 当时她和阿声在内换完衣服,定安公夫妇验证完玉牌,要走出去之前,定安公夫人又拉住阿声,说了一个请求。 跟上一世一样的请求。 让她不要表明是母亲的女儿,假装是家中一个亡故的姨母的女儿。 “你母亲当年遇人不淑,离家这么多年,一切都成了旧事,如今你回来了,为了避免他人再翻出旧事,你母亲和咱们家再次被嘲弄取笑,所以让你假做是叔外祖父家那位姨母的女儿。” “那就是对外这样说,给你入族谱,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女儿,也是替你母亲重回家里,那些前尘往事不会被提及了。” “落儿,你说好不好?” 那一世她毫不犹豫点头说好,事实上也根本不在意舅母说了什么,反正认了她,入了族谱,有家了,就好。 这一世么,阿声听完看向她,她便欢喜地道喜“太好了小姐。” 阿声便点头同意了。 对外说是谁的女儿无关紧要,不知道她的不在意,知道她的也不会被蒙蔽。 “但我不能卜算到接下来会如何。”杨落小声说,“还能不能被允许上学。” 毕竟那一世定安公府一直把她藏起来,她从未走出去,更别提上学读书。 “这个不用担心,已经发生的事,他们没有办法改变。”莫筝在黑暗中轻声说:“要想把人关在家里,需要给更多的人解释,这是很麻烦的事,而且,我们也不是说关就能关的住。” 是啊,她可不是那一世的杨落,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还有阿声,想关住她在家里,是不可能的。 杨落忍不住笑了声。 “不过,明天肯定上不了,所以……”莫筝接着说,声音懒懒,“可以安心地睡个懒觉了。” 杨落再次笑起来,是,没错,现在最该烦恼的不是她们。 杨落在小榻上伸个懒腰,舒展绷紧的身体,再换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夜色渐渐淡去,晨光渐渐透亮。 初冬的清晨一日比一日寒冷,平成公主走在路上忍不住搓了搓脸颊。 “公主戴上帽子吧。” 随行的内侍忙递过来一顶缀着白狐狸毛的风帽。 平成公主拒绝了:“不用了。”她看向前方,“马上到母后宫里了。” 她加快了步子,轻盈欢快地迈进坤宁宫,但皇后却不在。 “娘娘去御书房见陛下了。”宫女们说。 这么早?平成公主愣了下,而且,母后很少去父亲的宫殿,是有什么事吗? “公主要等皇后吗?”宫女们询问,“还是去御书房?” 平成公主看了看天色。 “不了,我今日还要上学。”她说,“等放学再来给母后问安。” 这是平成公主今天遇到的第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很快她就遇到了第二件。 公主们的马车在禁卫清路的大街上行驶时,她没有见到原本应该等在街口的杨慧的马车。 其实杨慧不需要在街口等她,但为了表明自己与公主关系好,杨慧故意要跟着公主的马车行走。 这是区区小事,平成公主也不介意,便任她随意。 今日为什么不等了? 平成公主坐在车里,微微皱眉。 非要等,她宽容,不驳了定安公府的面子。 但如果今日等明日不等,那公主的面子也不是这样随意的。 平成公主决定到了学堂课间的时候告诉杨慧,以后跟其他伴读一样,别再跟车而行。 但到了学堂,一直到教习们都进来准备上课,杨慧都没有来。 平成公主微微转头,看着最后两个空空的坐席。 那个柳蝉也没来。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所以,这也是母后一大早去见父皇的缘故吗? 第六十七章 皇后的质问 晨光大亮。 皇帝的大太监站在殿外的台阶上,一向喜庆的脸上带着些许肃重。 身后宫女内侍进进出出,饭菜的暖香从内里散发开,驱散了些许初冬的寒意。 “侯爷,先用碗汤。” “唔,这汤的味道倒是跟家里一样。” “一样就好一样就好,先前阿凤关心你们二老,让家里送来你们用的食谱,朕记得其中就有这一味,适才吩咐御膳按着做。” “哎,本想来陛下这里吃点新鲜的,在家里被管着都吃腻了。” 殿内皇帝皇后宜春侯的对话听起来很轻松,但站在外边大太监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放松。 “父亲!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吃碗新鲜饭菜的。” 皇后的声音拔高传来。 “当初成亲你们欺瞒我,如今又要欺瞒我什么?” 大太监脸色顿时更加凝重,示意四周的内侍宫女再远离,他自己也走下了台阶,对四周严防死守。 殿内皇帝要站起来,但宜春侯抬手制止。 “陛下,你已经不是当初,不可失了君臣之分!”他说,“你要是对阿凤低声下气,那我就只能对你五体投地叩拜了。” 皇帝身形僵住,有些无奈:“岳父您……” 宜春侯再看向皇后:“我们欺瞒你?那我问你,当初如果实话实说他在乡下已经成亲,你祖父让你嫁,你嫁还是不嫁?” 皇后看着他咬牙:“我当然不……” “你不嫁?”宜春侯打断她,轻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嫁?你身为柴家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哪怕外边乱世流离,你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是后院养的茶花能否如期而开,怎么?轮到你为柴家乱世中结一门好亲,结两姓之好,你就委屈了?” 皇后的脸一阵白一阵青:“我生在谁家也不是我能做主……” “既然知道做不得主,就少想自己不如意的,多想想自己得到的。”宜春侯再次打断她,端起面前的碗,喝了口,再看皇后,“皇后娘娘,人要知足,知恩。” 皇后僵立而坐,听着父亲这一声皇后娘娘,自嘲一笑:“是,我如今是父亲母亲见了都要叩拜的皇后,曾经与我争抢过衣服首饰的姐妹们见了我不敢直视,我也不用担忧茶花有没有养好,无数匠人为我的喜好尽心尽力,我成了天下第一等的贵人,过上了天下第一等的好日子,我竟然还不知足,还斤斤计较别人有没有骗我。” 皇帝还是站起来,走到皇后面前,伸手扶上她的肩头。 “阿凤,因为让你斤斤计较的不是别人,是你的丈夫。”他叹息一声,“当初是我不对,我虽然告知了祖父和岳父,但面对你,存了私心没有说实话,的确是我欺瞒了你。” 说到这里制止要说话的宜春侯。 “侯爷来的确是为了定安公家的事,不让你听是知道你会生气,别说你生气,连我也是要生气。” “先前他的女儿学识不好考不上,求来,这一次他家的女儿学识倒是不错,但品行无状,做出了盗窃他人身份选考伴读的行径,如今被主家识破找上门.” 皇后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生气,惊讶地看着皇帝:“盗窃他人身份?”又皱眉,“哪个女儿,除了杨慧,小妾生的女儿都还小” “二叔家的一位妹妹。”皇帝说,那是他熟悉的人,皇后并不熟悉,忙又补上一句,“杨时端的二女,我记得小名叫簪娘,嫁人早,杨家封爵后没多久就故去了,留下一个女儿。” 连杨家二房的女儿的名字都还记得.皇后却又有些走神,听皇帝的声音接着传来。 “那孩子因为亲事不合心意便从家里跑出来,来到京城更是胆大包天,窃取他人身份,直到事败被发现才告诉定安公,那柳家长辈要告官,定安公便求到侯爷这里。” “他们家孩子管教不力,做出荒唐事,反倒一二再而三麻烦侯爷。” 说到这里,皇帝长长叹口气。 “阿凤你说自己不知足,其实定安公才是不知足。” 说到这里又嗤笑一声。 “除了不知足,还要挟,当初的事是朕做下的,不是你们柴家欠他的,岳父,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朕” 听到这里宜春侯开口:“陛下不用出面,说到底是小儿女顽劣,而且牵涉公主体面,我肯过问,也是私心,谁家的女儿谁心疼,平成一向心高气傲,这才刚如愿入国学院读书,这事真闹大了,到底让她晦气,定安公家的女儿哭不哭伤心不伤心,我并不在意,我也不会受他要挟,但我不能让我家的孩子伤心。” 说到这里看了眼皇后。 “我正要跟陛下说请求,既然你非要知道,那就一起听。” “这也不过是小事,先前已经开过例子,那就公平起见,给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也各自选一个侍读,让这个真小姐,真柳蝉都去读书,也不用直接揭穿那个假柳蝉的婢女。” 皇帝沉着脸说:“读书之事也不算是小事,怎能容忍这等品行败坏的人继续在国学院,在公主们身边?” 宜春侯笑了笑:“自然是不能,待月底安排一场考试,成绩末等劝退便是。” 这倒是,定安公家的女儿,一个初考都考不上,另一个是干脆考都没考,让读过书落罪为奴的婢女去考上,可见品行学问都不行,至于柳家的那位小姐,能把自己的信件给了他人,不管是被逼迫还是被骗,品行和心智都不堪一提。 一场考试足矣把她们都踢出去,皇帝思忖过后,便点点头。 “也暂时不用告诉王祭酒。”他再次叹口气,“王在田那脾气,知晓这种事,就算是朕开口相劝,他也必然不会留这种人在学院读书。” 等考完了,把这种人剔除了,再告知吧。 宜春侯没有再多说,将手里始终没喝完的汤放下,看皇后:“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了就退下吧。”说着摇头,“我与陛下是君臣,君臣之间说话,你一个后宫皇后跑来,这是逾矩违制。” 父亲说话这样不客气,但皇后没有像先前那般气愤,抿了抿嘴,说:“父亲喝完这碗药膳我就走。” 皇帝在旁笑了,劝说:“岳父,你还是别拖延了,现在不喝,阿凤也会让内侍去告诉岳母,回家也非喝不可。” 宜春侯神情无奈,叹口气“老了,就要被子女老妻管教。”将汤碗端起来一口喝掉。 皇帝将一双筷子递给皇后,柔声说:“阿凤,吃饭吧。” 皇后不再拒绝,伸手接过,忽地又抬眼看皇帝。 “我也对我自己生气。”她说,“成亲前也不是没见过你,但我从未问过你是否婚娶,我,我也存了私心,不敢问” 唯恐问了便失去了意中人。 皇帝眼中笑意散开。 宜春侯轻咳一声:“好了,长辈还在场呢。”又摇头看着帝后两人,“你们两个也一把年纪了。” 皇帝哈哈大笑,自己端起碗大口先吃了起来。 虽然宜春侯喝了药膳汤,但出宫的时候,皇后还是让自己的内侍总管亲自来送。 “侯爷,不告诉皇后真相吗?”内侍低声问。 先前宜春侯的亲随已经告诉了他真相。 内侍的神情复杂,眉头皱紧。 “那孩子竟然没死,还进京了.瞒着陛下是应该的,但娘娘这里是不是该提个醒,做个防备?” “娘娘的脾气大,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时不时跟陛下闹别扭。” “如果知道这个孩子来了.” 宜春侯笑了笑:“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闹都没事,反而会让陛下更愧疚。”说到这里捻了捻胡须,“如果真让她知道了什么,再跟陛下闹,那陛下可就没有半分怜惜了,更无愧疚。” 说罢看着内侍。 “你要看紧了,别让无关的事传到她耳内。” “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当妻子,当皇后。” “至于其他的事,有我们呢。” 内侍垂头恭敬应声是。 第六十八章 定安公夫人的治家 日光大亮,昨晚被母亲告知不用上学了,杨慧也没多高兴。 昨夜一夜没睡,也谈不上不用早起。 “娘,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啊。”她没好气问。 也是一夜没睡的定安公夫人神情疲倦的端着参汤。 “半夜乱哄哄的,又住进这么多陌生人,咱们家宅再大,家里人也都知道了。”杨慧催问,“瞒不住的!” 定安公夫人说:“不瞒,瞒什么啊,让我缓口气。”说罢一口气将参汤喝完,长长吐口气,示意一旁的仆妇,“去把家里人都叫来,我跟大家说一下新来的亲戚。” 仆妇应声是去了。 杨家上一辈亲兄弟两人,大房杨时行跟着邓山获得爵位,二房杨时端留在老家守祖业,杨时行有三子一女,进京获得封爵后没多久就过世了,长子杨彬承继了爵位,另外两子各自被封了官职,携家带口在外开枝散叶。 杨彬一妻,生了一子一女,长子杨善述今年十七岁,先前没考上国学院,便常去外地游学,此时不在家,另有两个婢妾,生了一女一子,尚且未满十岁。 所以,所谓的给家里人交待,也就是唤两个妇人各自带着孩子来。 定安公夫人将昨夜编造好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 杨慧是进京后出生的,两个婢妾也是京城里买的,也没资格回乡祭祖,对老家的二房家的人和事毫无知晓,也不会多想起疑。 至于柳长青父女,则说是路上结识相伴同行,简单提了句就含糊过去了。 换身份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她们。 包括杨慧。 定安公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口无遮拦。 杨慧听了也不起疑,嘀咕一声“二叔祖家的女儿的女儿,这都是远亲了,也来投靠。” 两个婢妾则恭维“夫人心善” 定安公夫人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叮嘱说堂小姐失去母亲又遭生父继母虐待,所以不要问及过往,免得让堂小姐伤心难过。 杨慧撇嘴没理会,两个婢妾应声,又叮嘱各自的孩子。 定安公夫人安置好了家里人,只说堂小姐刚来认生,就暂时不见,打发了婢妾退下。 但也并没有能松口气,让人唤这个外甥女过来,再叮嘱她几句。 这个外甥女看起来性情不怎么好……死里逃生,不去报官,自己跑来京城,跑来京城也不来家里,竟然胆大包天窃取他人身份考了国学院,混到了公主身边。 接近公主啊。 定安公夫人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小姑子真没有告诉女儿什么吗? 应该没有吧,当初小姑子做得说得那样决裂,也禀明了皇帝没了孩子 再说什么,也说不清啊。 应该是无意,就像那个婢女说的,想要自立门户,想要找靠山。 如果真知道些什么,不该冲公主去,而是握着那块玉牌冲入皇城…… 想到场景,定安公夫人忍不住窒息。 很快仆妇先回来了,说堂小姐刚起身,正在吃饭,收拾一下马上过来。 刚起来。 定安公夫人再次憋闷一下,抬头看看天色,这小姐竟然还真睡得着。 还好没等太久,少女带着婢女缓缓走进来了,恭敬施礼。 定安公夫人挤出一丝笑:“阿落,怎么样?在家里吃的还习惯吧?” “吃得惯,毕竟来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多谢舅母。” “舅夫人,我们小姐不挑食,不过,我可以吩咐厨房做一些小姐喜欢的口味吗?” 小姐道谢,但那个婢女就不客气了。 定安公夫人看她一眼,一个婢女…… 从昨晚到现在都多看一眼,长相嘛,脸色灰扑扑的,脸和五官看上去有些刁钻。 能不刁钻嘛,都敢代替他人去国学院读书,小姐胆大,婢女胆子更大。 “吃喝的事再安排。”定安公夫人懒得理会这个没规矩的婢女,收回视线只看着外甥女,“我已经跟家里人说了你的身世。” 杨慧还站在厅内,神情不悦先狠狠瞪了杨落一眼。 原来是个婢女,怪不得如此粗俗。 “娘,你只说了亲戚来历,还没说其他事呢。”她没好气说,“让大家知道这位亲戚干什么大事!” 定安公夫人瞪了她一眼:“少说话,还不嫌热闹大吗?” “不是我嫌不嫌,柳家人还住在家里呢,这件事怎么交待?”杨慧生气说。 “是啊。”杨落也开口了,“舅夫人,我还能读书吗?” 杨慧嗤笑:“你一个婢女读什么书!” 杨落看着她,虽然被揭穿了“婢女”身份,但依旧不示弱:“你连我一个婢女都考不过,倒是不该读书。” 杨慧大气,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国学院,而且也不是什么小姐,是个婢女…… 家里的婢女哪个敢这么没规矩,别说没规矩,哪怕应声慢一点的婢女,她杨慧也立刻要教训。 “你这个贱婢!”她扬起手,对着杨落的脸狠狠打下去。 不够。 一巴掌可不够。 还有先前在国学院受的气! 先打一巴掌,然后再让人拖出去打板子! 杨慧的动作虽然突然,但定安公夫人也是看到了,但没出声喝止。 一个婢女而已,打就打了。 这个婢女也是该教训教训。 但杨慧的巴掌没有落下去,原本站在定安公夫人身边的莫筝似乎是一眨眼过来,纤细的手握住了杨慧的手腕。 “你怎么打人?”她说。 手被握住的突然,杨慧的力气被弹回来,自己差点一个趔趄。 她看着这个“亲戚小姐”,比起“假柳蝉”这个婢女更不起眼,瘦瘦弱弱,没想到力气还不小,杨慧挣了下竟然没挣脱。 “你这婢女对我无礼,你没听到吗?”她怒气冲冲喊。 莫筝看着她:“无礼吗?她说的不是事实吗?” 杨慧瞬间瞪圆眼,好啊,怪不得婢女粗鲁,原来小姐就是如此! “你大胆,我这是陛下的命令,你这是,忤逆,大逆不道——”她喊道,用另一只手狠狠向莫筝的脸上打去。 打出去的手倒是没有再被握住,原本被握着的手也被松开,确切说是甩开,杨慧发出一声尖叫,人像陀螺一样转动,头晕目眩,双脚打绊,向地上栽去…… 还好定安公夫人眼明手快,喊着我的儿伸手扶住。 虽然接住了没让杨慧摔倒在地上,但自己也被撞得站立不稳,跌在仆妇们身上。 厅内顿时一片混乱。 “娘——她们打人——” “小姐——这里是不能待的,这家的小姐还要打你——我们走吧!” 听到走这句话,定安公夫人吓了一跳,将怀里的杨慧推开,急急去拉外甥女的胳膊。 “我的儿,可不能走。” 杨慧到底是跌在了地上,怔怔看着原本搂着自己的母亲,拉住那位小姐的胳膊喊着我的儿。 她哇一声大哭起来。 定安公就是在这个时候迈进后院,看着乱成一团的女人们,一瞬间头晕脑胀。 原本因为麻烦解决的欢喜也荡然无存。 麻烦真的解决了吗? 不会越来越麻烦了吧! 第六十九章 皇帝的解释 随着日光倾斜,人来人往的勤政殿渐渐安静。 皇帝从奏章上抬起头,缓和一下眼睛的酸胀,然后便看到一张青春年少的面容从门外探看进来…… “父皇。” 皇帝绷紧一天的脸瞬间浮现笑容:“平成,放学了。” 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怎么今日回来的晚?” 平成公主脸上亦是笑容满满,父皇都记得她的放学时辰。 “父皇一直在忙。”她说,“我在隔壁书房写字了。” 都说他骄纵平成公主,但其实这个孩子从来不需要骄纵,最是懂事,皇帝笑意更浓,示意女儿上前。 平成公主依言上前,在书案旁坐下来。 她也没有扭扭捏捏:“早上走的时候去跟母后问安,说一大早就来见父皇了,我急着上学便没有过来问。” 她将事情原委讲了,看着皇帝。 “所以我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的?” 皇帝哈哈笑了,如今别人在他面前说话,都要顾左右而言他,旁敲侧击,遮掩自己的心思,猜测他的心思…… 宫里的妃嫔,公主皇子也是如此。 只有这个女儿一直在他面前坦然又赤诚。 “是有一件小事。”皇帝含笑说,“你就算不来问,我也要找你来说。” 平成公主忙坐端正:“父皇请说。” “因为让杨慧去你跟前做侍读,到底有些非议。”皇帝说,“所以我与你母后商议好了,给邬阳和南宫也都选一个侍读。” 这听起来是小事,但平成公主心里愣了下,从小到大她独享一份的事多了,虽然都是公主,但她与其他公主地位不同,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怎么因为一个侍读就有非议了? 谁非议了? 她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但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原来是为这个。”又认真思索,“但到底是没经过正常选考,又是侍婢的身份,她们在国学院里容易被非议。” 说罢看着皇帝。 “就连定安公家的小姐,用这等身份在我身边,也要被骂一声不要脸。” 皇帝愕然。 他是知道年轻的女孩儿们其实并不是都如同外表那般纤弱,私下牙尖嘴利,耍横动手也不是没有。 但这才几天,就闹起来了? 皇帝皱眉:“读书圣人所在,谁家小姐如此无礼?” 平成公主一笑:“父皇不用追究,这是小事,大家聚在一起难免口舌纠纷,况且正因为是读书人,辛辛苦苦考进来的,看到这种不合规的,难免气愤,父皇放心,我已经安抚好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侍读身份不太光鲜,只怕被选上的人读不了书,还要羞愧难见人……” 皇帝含笑点头:“有你在我是不担心的。”轻咳一声,“身份不光鲜,你也不用担心,朕还是从定安公府选人,反正已经有一个被取笑了,再多两个也无所谓。” 心里还冷哼一声。 这样更好。 他还担心这两人进去后得意洋洋被追捧呢,没想到已经有女学生们对此等行径不屑。 平成公主还不说那女学生名字,怕他责罚,其实他可没想责罚,倒是想奖赏一下。 当然,除了真相瞒着女儿,这种话也不能跟女儿说。 皇帝看到自己话音落,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到底十几岁,还是忍不住露出惊愕神情的平成公主,似乎还有些失望。 皇帝忙补充一句:“我跟你外祖父说了,他也赞成,已经告知定安公府了,也是巧了,定安公府正好有两个亲戚家的女儿来,年龄也相仿,据说正在家里因为嫉妒杨慧读书而闹,听到选了她们,定安公也是感恩戴德不已。” 原来外祖父也赞同,平成公主攥紧的手稍微放松,那看来这样做是不可避免了。 那好吧。 平成公主笑了:“父皇决定就好。”说着又挑眉,“这下我们读书更热闹了。” 这热闹是什么意思,皇帝自然懂。 皇帝神情浮现愧疚,他让女儿读书,结果却要面对这些麻烦,平息制止女学生们之间的争执…… “辛苦我儿。”他说,“读书本是清净之事……” “父皇。”平成公主打断皇帝,“天下哪有真正的清净?以往我养在宫中,有父皇母后呵护万事无忧,但我将来总是要走出宫廷与人打交道,我应该感谢父皇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学着分辨忠奸贤愚,明辨是非,安抚人心。” 女孩儿双眼闪闪发亮,满面骄傲。 “这并不辛苦。” 皇帝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邓山的女儿!” 平成公主俯身一礼:“父皇就放心吧。” 说罢也没有再多留。 “父皇勤政,我也去读书了。” 皇帝含笑点头,又叮嘱:“先去见你母后,你母后嘴上不说,很惦记你。” 叮嘱女儿去见母亲,其实也表明父亲也惦记妻子的,平成公主笑意更浓,恭敬应声是,走了出去。 但这一次平成公主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在勤政殿外停了下来,然后看到了皇帝的大太监向后妃们所在去了…… 平成公主垂目说:“你们去书房拿一下我今日写的文章,我带给母后看。” 身边的内侍忙应声是快步去了。 平成公主站在原地等着,视线一直看着勤政殿那边,不多时看到大太监回来了…… 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都在,两人脚步匆匆又紧张又难掩欢喜地向勤政殿去了。 父皇要见她们啊。 也对,要给她们侍读,是要交待一下。 平成公主双手握在身前,但其实也不用父皇亲口交待她们,这种小事,她这个做姐姐的转达一下就好。 总感觉,今日的父皇跟昨日的有些不一样了。 …… ……. “你放学没去先跟你父皇问安吗?” 看着邬阳公主走进来,穿着鹅黄裙衫,五官柔美的郦贵妃忙站起身迎来,柳叶眉竖起。 “我不是警告过你,就算父皇不见你,你也不许不去。” 原本一脸笑的邬阳公主被迎面一顿骂,顿时不高兴了:“母妃,我当然去了,而且确定太监们看到,还告诉我们陛下在忙,我们才走的。” 郦贵妃这才松口气,但依旧狐疑:“那陛下突然唤你做什么?” 大概是开国的皇帝,结发妻和子女才是一家人,她们这些后来的妃嫔和生养的子女,虽然也是父女,但总隔着一层,在皇帝眼里更像是臣子。 皇帝也很少单独见其他的子女,有事不是皇后就是那位平成公主转达。 听到母妃问,邬阳公主顿时眉飞色舞。 “父皇问我功课呢。” “问我在国学院怎么样。” “还让我和南宫当场写了字,嘿嘿,母妃你是知道的,论起学习,我是不输于平成的。” “父皇看到我写的字,很是惊讶,认认真真夸了我。” 听着女儿的讲述,郦贵妃满面惊喜,连声夸赞,又叮嘱“不可骄傲,不可露出洋洋得意” 邬阳公主得意点头,又带着不耐烦“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又不蠢,也很会讨父皇欢心的。”说到这里嘀咕一声“不过是父皇先前不给我机会。” 现在好了,只要父皇肯多见她,听她说话,就一定会发现她才是真正聪明又懂事的女儿。 郦贵妃一笑,不再多说:“好了,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邬阳公主伸个懒腰,向自己的宫殿走去,一边又得意说:“父皇也给了我和南宫一人一个侍读,这次可不是她平成公主一人独有。” 话没说完,被郦贵妃一把扯住。 她猝不及防差点摔倒。 “母妃。”她不由抱怨。 郦贵妃没在意女儿差点摔倒,双眼闪烁:“给你和南宫也选了侍读?哪家的小姐?” 第七十章 无关紧要的消息 “父皇说,一视同仁,给你们也选了定安公府的小姐。” 邬阳公主根本不在意选了谁家的小姐,她在意的是皇帝说的那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啊。 在皇帝眼里,她们和平成公主一样!! 这足矣让邬阳公主狂喜,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了。 郦贵妃当然不会这样认为。 再说了,定安公府哪来这么多小姐。 不过她没说什么,送走欢天喜地的女儿,立刻让人去打听。 夜色笼罩宫廷的时候,郦贵妃屏退其他人,听宫女送来的消息。 “今天天不亮宜春侯就进宫见陛下。”亲信宫女低声说。 郦贵妃若有所思:“宜春侯竟然亲自来了?上一次还只是宜春侯老夫人进宫见皇后。” 宫女轻声说:“陛下给两位公主安排的是定安公亲戚家的小姐。” “我说呢。”郦贵妃点头,“定安公府哪来这么多小姐,原来是亲戚……” 说到亲戚两字,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是什么亲戚?竟然动用到宜春侯出面。” 宫女摇摇头,轻声说:“宜春侯来的时候,皇后陛下屏退了所有人。” 虽然在帝后跟前安插了眼线,但也只能及时知道谁出现在帝后面前,至于说了什么,还探听不到。 “奴婢再试试……” 听到宫女表态,郦贵妃摇头制止:“千万不可莽撞,不能在陛下面前露出半点逾矩之态,咱们在人家夫妻眼里本就是外人。” 宫女应声是,又说:“娘娘不要这么说,什么外人内人,您也为陛下生养了女儿儿子,陛下对您也是恩宠,前几天的赏赐,除了皇后,您也有一份。” 郦贵妃抚了抚脸颊,嘴角一丝浅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更谨慎行事,免得坏了本就不深情意。” 说罢站起来,在屋中踱步。 宫女看出她眉眼沉沉,询问:“娘娘是担心这个侍读会对公主不利?” 因为皇后掌控后宫,公主身边的宫女内侍都是皇后做主,不过好歹是在宫里,贵妃可以盯着,如今皇帝选了外边的小姐与公主为伴,这贵妃就没办法盯着了,也不知道那小姐的品行,万一带坏公主…… 郦贵妃却是摇头:“我只是觉得,定安公哪来的脸面能被两次点选……” 宫女些许不屑:“肯定是因为他们豁出脸去跟宜春侯闹,要他们家女儿入选。” 有一就有二有三。 郦贵妃夜灯下柔美的眉眼有些凝重:“一次可以,两次三次,定安公在宜春侯面前哪来那么大脸面。” 宫女失笑:“那总不能是因为定安公那什么亲戚的脸面吧?” 但郦贵妃没有因为这个笑话笑起来,看着宫女,忽地神情惊讶,眼神闪烁。 “不会吧……”她喃喃说。 宫女忙问:“娘娘想到什么?” 郦贵妃却没有回答,看着宫女:“明日让舅爷来一趟。” 宫女应声是,虽然有不解,但也不再多问,郦贵妃行事谨慎,她们这些做婢女的也要谨慎,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要多问。 “母妃,母妃……” 有男孩的声音从外传来。 旋即响起一迭声的问候“临淮王”“见过临淮王” 郦贵妃脸上顿时绽开笑容,抬眼看到一个穿着皇子礼服的八九岁男童走进来。 厅内响起清脆欢快的略带稚气的童声。 “……母妃我明日就要去学骑马了,师傅说我可以学骑马了。” “好,听师傅的话,慢慢来。” “我一定学好,到时候我也可以去行宫打猎。” “去行宫之前要问东海王,他要是不想你去,你不要去。” “但父皇说过我也可以去行宫玩。” “父皇说过也不行,你要听你皇兄的。” “好吧。” “宵夜准备好了吗?端上来吧。” 夜色里的宫殿因为童声多了些许灵动。 …… ……. 夜色里卫氏的旧宅,随着卫七爷等人踏入变得嘈杂。 “怎么不点灯?” 一进门的时候,卫七爷就觉得今日的夜色比往日更浓。 不对,是宅中没有亮灯。 卫七爷正要骂买来的仆从惫懒没规矩,然后就看到浓夜动了动,他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喝。 火光亮起来,照出一排绣衣。 卫矫席地而坐,手支颐,含笑看着他们。 这小子无声无息来了。 明明在宅院里外都留了人手,一点示警也没有…… 卫七爷心里闪过念头,但,罢了,到底不是真正的卫家地盘,是这小子的地盘。 “七叔你们真是逍遥自在,每天都出去逛。”卫矫不悦说,“我看是无心拜见陛下。” 卫序心里骂了一句倒打一耙,明明是他阻拦着不让见陛下。 但已经消肿的脸偶尔想起来还会疼,他没有出声。 卫七爷上前说好话“也就是想见识一下京城风貌,毕竟我是第一次来京城。” 卫矫盯着他,好奇问:“你们不是在找什么人吧?” 卫序已经心头狂跳,还好他站在后边。 卫七爷神情不变,苦笑:“的确是想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旧人脉,能为大将军说说话……” “找到了吗?”卫矫关切问。 卫七爷摇头:“没有。” 卫矫一脸可惜:“找到的话我就可以去上门抄家了,也能添些功绩。” 院子里的氛围再次一僵。 卫七爷叹口气:“公子,不管怎么说,大将军也是您父亲,当初也不是故意抛弃你,实在是赵贼可恨……” 卫矫也叹口气:“所以我还是跟陛下再三说了好话,陛下终于愿意见你们了。” “陛下到底是陛下,你们父子才是……哎?”卫七爷接着劝,劝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卫序再忍不住从后边挤过来,看着卫矫,“陛下要召见了?” 卫矫笑吟吟站起来,虽然这人在笑,但卫序忍不住打个寒战,下意识向后躲。 “是啊,明早宫里的内侍会来宣旨。”卫矫并没有冲过来打他,说,“哎,真是,我费心周旋,你们吃喝玩乐逍遥,还要被你们骂不孝。” 卫七爷忙说“公子辛苦。”又忙给其他人示意。 卫序等人忙乱乱地施礼大声喊“公子辛苦。” 卫矫越过他们走了出去,扔下一声。 “为父尽孝,天经地义。” 伴着拉长的声调,马蹄疾响,黑压压消失在夜色中。 院落子依旧一片安静。 过了一刻才舒口气。 “真的假的?” “不会用这个骗人吧。” “那也说不准,他在家骗人的花样多的是。” 诸人议论纷纷。 卫七爷摆手:“不用想了,明天就知道了。” 他再看了眼外边。 几个随从领会,各自散开在院落里,片刻之后,对卫七爷点头示意。 此时此刻四周没有窥探。 “好了去歇息吧。”卫七爷说,“养好精神,明日觐见。” 诸人应声是散开。 院落里灯光亮起,旋即又熄灭,夜色渐深,野鸟发出鸣叫。 没有关紧的门被轻轻推开。 坐在昏暗里的卫七爷看着来人,低声问:“查的怎样?” 来人将门关上,低声说:“的确有人看到过相似的面容。” 卫七爷猛地站起来,压着惊喜低声问:“果真?” 来人低声说:“车马行里的一个伙计说曾有个租马车的,跟这张易容后的画像上很是相似。” 第七十一章 欢喜与忧愁 一夜过去。 平成公主按时起身,这一次顺利地见到了母后,问了早安。 来到城门前的时候,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也乖乖地按时到了。 一切都如同先前顺利地流转。 但,平成公主又觉得一切又跟先前不同的。 比如邬阳公主虽然看起来恭敬,但眉眼比以往更加挑衅。 甚至一贯装柔弱的南宫公主,看向她的时候也没有再故意缩着肩背。 “快上车吧,路上人多。”邬阳公主还抬着下巴说,“走得慢。” 所谓路上人多,自然是说今日在路边等候公主的,不止杨慧一个侍读。 平成公主没兴趣回应她这种故作姿态,抬眼看到前方卫矫走过来。 这一次身后除了绣衣,还多了一个陌生男人。 “公主。” 卫矫也看到了她,抛下身后的男人,催马疾驰而来。 平成公主含笑看着他,也看到他身后那个男人似乎也要跟来但被绣衣们阻止了。 “这么早就有差事吗?”平成公主问。 卫矫撇嘴:“我七叔,陛下要见他。” 平成公主哦了声:“不错,让父皇出出气,你做事更方便。” 皇帝不满卫崔,平成公主自然知道,且在卫矫面前没有回避这个话题。 卫矫听了也没有丝毫惶恐,哈哈一笑:“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个。” 涉及政事,平成公主不再多说,问他:“还去国学院读书吗?” 卫矫没有回答,挑眉看着平成公主:“我劝公主还是别去读书了,这才几日啊,眉头都舒不展了。” 有吗?平成公主笑了笑,说:“读书本就不是享清闲。” 两人说着话,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已经悄悄凑过来。 “是啊是啊,读书的确辛苦。”南宫公主看着卫矫,神情娇羞,“父皇特意给我们配了侍读。” 邬阳公主在旁不甘落后忙忙说:“其实我觉得也没那么辛苦,父皇真是太宠我们了。” 以往看到两位公主,卫矫立刻就避开了,更懒得说话,尤其是平成公主在场的时候。 你去忙吧,平成公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卫矫没有转身如蝴蝶般飞走,视线还看向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 “给你们也塞了侍读啊。”他挑眉说,说着又啧啧两声,“当公主真是辛苦。”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无所谓,这可是卫矫主动跟她们说话了,还说她们辛苦!! 南宫公主邬阳公主顿时狂喜,甚至要挤开平成公主。 “是啊是啊。” “阿矫你也去国学院,深知读书之苦吧。” “下次……” 但这一次卫矫没有再搭话,借着行礼一转退开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伴着声音人已经几步外了。 南宫公主邬阳公主下意识哎哎几声要唤住…… “别让你们的侍读久等。”平成公主说,转身上了马车。 南宫公主和邬阳公主只能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虽然讨厌平成公主的管制,但今日已经算是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各自上车。 “原来阿矫喜欢听讲读书的事。” “等下次见了他还说这个。” …… ……. 杨慧坐在车里,丝毫没有先前等候公主车驾时候的雀跃。 原本刻意掀起为了让路边的人看到她的车帘,这次也垂压下密密实实。 车内变得很是沉闷。 偏偏还有说话声不断响起。 “阿声…..不对,阿落……所以我现在是阿声。” “对呢,你是阿声,阿声依旧暂时还是用你的名字。” “我是阿声,阿声是阿落,阿声依旧是柳蝉。” “是,我们现在都是杨小姐,你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 “杨小姐你记清楚了吗?” “杨小姐?杨小姐……” 喊声响起,还有人戳她肩头。 杨慧带着怒意转头:“干什么!” 她恨恨看着车内挤着的两人。 她坐的是母亲的车驾,这车驾是当年皇帝赐给祖父的,只不过陛下登基那年祖父就过世了,没机会享受,车驾就归了母亲。 这辆车外饰华丽,内里宽大舒适,如果不是她当了公主侍读,母亲还舍不得给她用。 但此时此刻,车里坐了三个人,再宽大也变得逼仄,更谈不上舒适。 想起这个安排杨慧就气的脸通红。 家里又不是没车。 但父亲母亲非让大家挤在一辆车上:“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要大张声势。” 不是光彩的事,就不该让她们一起来当侍读! 就该把她们抓起来,都抓起来关进大牢! 杨慧恨恨盯着这两张脸,虽然前晚才见面,但如同那个假柳蝉一样,她已经深深记住这个什么堂姐的脸。 不仅不阻止她教训婢女,还敢打她,打了她,母亲还不训斥,反而去跟这个堂姐说好话。 想到这里,杨慧昨晚哭了一宿的眼更加发红。 还有这个真柳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虎作伥,没脸没皮! 现在两人叽叽喳喳,还用手戳她。 她们也配! 她应该左右开弓给她们一人一巴掌。 但杨慧的拳头攥得咯吱响,也不能打出去。 昨晚父亲母亲劝了她一晚上。 不能闹起来,皇帝已经知道了,真闹起来定安公府也要倒霉,她也不能再跟着公主。 忍一忍,忍一忍。 父亲说了,皇帝已经跟国学院安排好了,很快就会用一次考试将三人踢出去。 “我们三个人的身份,你记住了吗?”莫筝看着杨慧再次问,“杨小姐。” 杨小姐杨小姐,还有三个乱七八糟互换的身份,杨慧听着都头晕。 “你可不能出错。”莫筝说,声音虽然轻柔,但眼神带着警告,“你要是错了,可就害了你们一家了。” 倒成了她害了家里了!真是会倒打一耙,明明是她们害她家!杨慧牙齿咬得咯吱响。 “我记不住。”她咬牙说,“别人问我什么我都说不知道!反正我跟你们也不熟!” 柳蝉略带嫌弃看她一眼,再看莫筝,担忧问:“这样行吗?” 这个杨小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莫筝神情含笑:“也行,我们如同打秋风的穷亲戚,堂妹不喜欢我们嫌弃我们不跟他人提及我们,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正符合堂妹骄横的性情。” 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什么叫她骄横的性情?她怎么骄横了?杨慧恨恨瞪她。 “小姐……们。” 外边的仆妇声音急急传来,微微掀起车帘。 “还直接跟在平成公主车驾后吗?” 仆妇小心翼翼问,视线扫过杨慧身后的两个女子…… 先前打着是平成公主侍读的旗号,杨慧堂而皇之进车队还越过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紧跟在平成公主的车后。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也不敢说什么。 但现在这个车里坐着另外两人,是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的侍读,自然就不能直接跟在平成公主车后了。 否则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可就找到借口发脾气了。 真是气死了!杨慧狠狠一甩车帘。 “跟在公主们车驾最后吧!” 第七十二章 新人入学堂 “公主来了。” “哎呀杨慧来了。” “杨慧肯定来啊,柳蝉都来了。” “莫非真不是两人之间有事?” 国学院公主读书的所在,比往日都热闹。 杨慧和柳蝉突然不来国学院,大家都猜测两人出事了,确切说柳蝉出事了。 “肯定是被定安公家赶走了。” 这柳蝉一开始就逮着杨慧欺负。 杨慧虽然蠢笨,但到底不是能被随便欺负的,定安公府生气了随便动动手指头,一个福州来的书院主女儿哪里能扛得住。 但没想到今天一早到国学院,看到“柳蝉”来了。 在定安公接到宜春侯递来办好了的消息后,按照商议杨落依旧暂时用柳蝉的假身份,所以昨天晚上她带着柳家师徒两人回到了原本的住处。 以后这里就可以说的确是柳蝉的住处了。 柳长青原本不想来这里住,但被柳蝉哭着劝说,便只能同意了。 柳长青住进了原来阿声住的屋子,弟子程远住进了柴房。 昨天是阿声重新假扮成护卫送他们回来的,还去了隔壁的屠户夫妇家,说了一些谎话交待,让那屠户夫妇对柳长青师徒两人没有丝毫怀疑。 不仅如此,阿声还交待屠户帮忙驾车。 “我跟他说我要出门一趟,老爷和公子来京城不熟悉,为了避免耽搁小姐读书,让他来帮忙接送你。” “同样都是陌生人,还是张屠户一家这种陌生人更合适。” 阿声这样和她说。 的确如此,杨落也觉得,她宁愿跟不熟的张屠户相处,因为张屠户眼里她是柳蝉,这样更能省心。 阿声的安排总是最周到。 因为她还是柳蝉,她不能跟杨家的小姐一起出发,所以单独提前来到国学院。 看到她到来,伴读的小姐们一改往日不理会她,好几人围过来询问为什么昨日不来。 就连姜蕊都在一旁悄悄看过来。 杨落没有不理会主动问话的小姐。 “昨日啊。”她含笑说,“我家人来了,所以告假一日。” 家人来了?真的假的?小姐们面面相觑,竟然是这样? 不可能吧。 但看柳小姐眉眼都是笑,且真情实意的笑,不似作假。 这时候守在门边的小姐们提示大家,公主来了,诸人顾不得再追问涌到门口,看到远处青石板路上宫妇内侍簇拥着平成公主走来,杨慧再一次紧跟在公主身后。 难道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待会儿问杨慧,杨慧该不会说自己病了吧。 嗯,杨慧今日的精神是不如先前那般得意洋洋,而是蔫蔫的。 小姐们聚集在门口低声议论,难道真是意外,巧合,两人都没来? “哎,不对。” 忽地一个小姐轻声惊呼一声。 “快看,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这两个公主相貌资质平平,在平成公主面前一向低眉顺眼。 小姐们忙看去,见今日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脸上笑意浓浓,眉眼飞扬。 “…….看她们身后跟着两人。” 诸人的视线已经看到,两个跟杨慧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穿着和杨慧类似的衣裙,低眉顺眼地走着。 这,谁啊? …… ……. 厅内响起恭迎公主的声音,但几乎所有的视线都盯着进来的两个少女。 在公主们落座后,宫妇们为大家做了介绍。 “这是陛下特意给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选的侍读。” “都是定安公府的小姐。” 莫筝和柳蝉站出来给大家施礼,各自说了自己的名字。 在伴读小姐们惊讶的视线中,走到后方,教习又摆了两张席位。 与杨慧并排。 杨慧一改往日左顾右盼,垂头盯着自己的书卷,看也不看身旁的两个姐妹。 倒是那个一向跟定安公府小姐不对付的柳小姐,笑着跟两个新来的杨小姐打招呼。 那两个杨小姐含笑还礼回应“柳小姐好。” 杨慧将书卷重重一翻,左右狠狠各自瞪了一眼,低声警告“上课不许说话”。 台上教习也开始讲课,窥探后方的小姐们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大多数小姐们如常围到平成公主身边,但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眼里只有公主,而是分出视线看着新来的杨小姐们。 新来的杨小姐们没有过来见平成公主,一下课就被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叫到身边。 而那两个小姐也乖巧,那个叫阿落的杨小姐还捧着一张纸给邬阳公主:“公主我整理了先生讲的概述。” 邬阳公主抬着下巴说:“我其实用不着,我自己能听好课,你来当侍读,是父皇怜惜我读书辛苦。” 皇帝怜惜邬阳公主南宫公主? 这是要三位公主一视同仁? 也许是这两位公主看到平成公主有所以哭闹要来的吧。 围在平成公主身边的小姐们眼神闪烁。 “我们知道公主聪慧不需要协助。”那个阿落小姐神情认真,言语恭敬,“但我一定要尽心尽力做好该做的事,否则就是辜负陛下对公主的怜爱。” 这还没完,这个阿落小姐不仅递上誊写的讲义,还给邬阳公主捧来点心。 “而且让公主吃好喝好歇息好,这样才能读书好,不辜负陛下的心意。” 呵,这个杨家小姐可比杨慧脑子灵光,平成公主身边的小姐们顿时互相对视一眼,视线看向一下课也站到平成公主身边的杨慧。 杨慧可是什么都没做,一直呆呆站着,视线也一直盯着那边…… 此时看到这一幕,脸瞬间涨红。 “乡下婢!”她愤愤咬牙低声骂,“丢人现眼。” 乡下婢……小姐们眼神闪烁,看向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正低头喝茶,闻言抬起头,似乎这才看到那边的动静。 “说什么呢,这是自己姐妹。”她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杨慧,“况且幸好有你这姐妹们恰好来家里,否则父皇还要想办法另行择选。” 这话的意思,果然是邬阳公主南宫公主闹着要侍读了,四周的小姐们懂了。 既然平成公主开口谈论了,她们便也不再客气。 “杨慧,这是你家亲戚?” “什么时候来的?没听你说过啊。” “多大了啊,哪里人啊?” 听着四周的询问,杨慧拉着脸敷衍“远房亲戚”“乡下人”“早就来了”“我忙着读书呢,跟她们不熟。”“想知道什么你们自己去问。” 这怎么能过去问,岂不是丢开平成公主去围着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了,小姐们笑着不再追问。 看杨慧的神情也知道个大概。 远房亲戚攀富贵来了。 恰好两个公主看到平成公主有侍读便也要,皇帝不堪其扰,干脆一视同仁,又让定安公府出了两个小姐。 所以最终来说,这两个小姐没什么特殊身份,就是运气好。 不过,也不一定是运气好,又不是给平成公主做侍读,跟在这两个公主身边,反而让平成公主不喜,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富贵。 小姐们思索着,也不再多看那两人,重新满心满意地围着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却琢磨着离开去单独歇息的地方。 当然不是不想看到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得意洋洋的样子。 而是打算多问杨慧一些话。 虽然适才杨慧的反应看出,这两人似乎真是远房不起眼的亲戚,但…… 她总觉得事情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杨慧这个人心思蠢笨,稍微引导一下,或许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平成公主放下手中的茶,刚要起身,有宫妇从外急急进来,神情紧张又欢喜。 “公主。”她上前施礼,“祭酒大人来了。” 祭酒? 平成公主一愣旋即欢喜。 祭酒终于来见她了。 第七十三章 祭酒观学 平成公主原本以为开学的第一天,祭酒就会来见见她。 但并没有。 “哎呀,祭酒是怕吓到你们,毕竟都是女孩子们,先适应一下读书。”父皇笑着安慰她,“刚开始氛围太紧张,大家都读不下去了。” 这个道理倒也说得过去,但平成公主还是有些失落。 她觉得祭酒看轻她了。 她是真来读书的,怎么会轻易被吓到。 不管怎么说,在第二轮上课要结束之前,祭酒终于出现,平成公主很开心。 但其他人听到宫妇的话,紧张又害怕。 “祭酒?” “天啊,是要考我们吗?” “哎呀我,刚才讲的什么我忘记了。” “阿蕊,阿蕊,你的笔记快借我抄抄。” 厅内变得嘈杂,就连原本在炫耀侍读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都安静下来。 “不会真问我们什么吧。”南宫公主怯怯说,“答不上来,平成姐姐会训斥我们。” 邬阳公主瞪了她一眼:“答不上来的是你,我可没那么笨。” 话虽然这样说,她也是有些紧张,万一祭酒刁钻…… 她刚在父皇跟前有的面子,就又没了。 “大家不用紧张,都入座吧。” 还是平成公主淡定安抚,让乱糟糟的小姐们安静下来。 小姐们忙各自回到座位,紧张地翻看书卷。 杨慧倒是没有紧张,神情反而变得兴奋,眼神闪烁,祭酒这么快来考试吗? 对嘛,这么荒唐的事,祭酒肯定不能忍,就算皇帝同意,他也不会同意,立刻要把这两个,不,三个贱婢赶出国学院! “……昨天休息的还好吧?” “……我挺好的,你们呢?” “…….我们也很好。” “……柳小姐,家里人都还好吧?” “……挺好的,多谢杨小姐。”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杨慧回过神,看到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三个贱婢正隔着她探身低声说话。 先前要在人前装不认识,也没机会说话,现在大家因为祭酒要来而紧张无人在意其他人,她们这是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死到临头,竟然还有心情闲聊! 杨慧抬手将书卷一拍:“不许说话!” 此时厅内已经安静下来,杨慧这陡然的一声倒是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平成公主原本含着喜色的脸微微一僵。 诸人下意识看过去,见最后一排四人,杨慧满面怒意,一个杨小姐皱着眉头,而另一个杨小姐随着大家视线看过来,将头低下。 还缩着肩…… 像个被吓到的鹌鹑。 是她的那个侍读,邬阳公主顿时瞪眼。 原本懒得记住这侍读,只是今日初次见面,这位杨小姐机敏会说,她很是满意。 现在么,看到这个侍读这么胆怯…… “杨慧!”邬阳公主大喜,喊道,“都是侍读,你管好你自己,少仗着平成公主耍威风。” 说罢还挑衅地看了一眼平成公主。 她们姐妹争执的时候,父皇护着长女,但侍读们争执,父皇总不能还护着长女的侍读吧? 平成公主冷冷瞥了邬阳公主一眼。 杨慧在那边已经委屈:“我没有。”又看着平成公主,急急说,“公主,是她们说话影响我学习。” 这个蠢货,平成公主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 果然有人嗤声。 “你的学习还用被别人影响?”杨落在旁似笑非笑。 杨慧更怒要说什么,平成公主再忍不住拔高声音:“好了,不要吵了。” 杨慧不敢再说话,杨落对平成公主施礼,神情恭敬。 大厅里陡然恢复了安静,但旋即响起老者的笑声。 诸人一惊。 随着笑声,一个老者从左边的花厅走进来。 看到这个老者,平成公主忙站起来。 “祭酒大人。”她忙说。 虽然来到国学院尚未见过,但她当然是认得的。 当初父皇将王在田请来宫里,她也在一旁随侍。 其他小姐们则是第一次见到,自从来到京城,王在田在国学院几乎不出门。 就算在国学院,除了每月一次的大课,王在田都在藏书阁不出来,学子们想见一次也不容易。 大家忙跟着行礼。 “都坐,都坐。”王在田笑呵呵说。 他穿着儒袍,脸上总是带着笑,气质更像个市井中常见的老人。 平成公主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这样想,差点以为这个被父皇奉为座上宾的老者,又是先前乡里小时候照看过父皇,父皇请来报恩的。 当时除了王在田,还有十几位儒士,他们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谈着谈着就吵起来。 这个王在田吵的最凶,最后还抽出一旁的拐杖跟人打了起来。 当时的她真是吓了一跳。 父皇一边躲闪一边满眼崇敬说什么“圣人之风”。 圣人之风,就是好凶,平成公主抿了抿嘴,没有坐下,神情带着歉意:“让祭酒见笑了,大家在一起难免言语争执。” 王在田笑着摆手:“无妨,读书就是要言语争执,不争不明。” 祭酒和气,是把她们当女孩子哄着,并没有当真正的学生,平成公主再次施礼,坐下来。 见公主坐下,其他小姐们也都跟着坐下。 王在田问一旁的教习们,今天讲了什么,又问接下来讲什么,然后走入坐席间。 平成公主忙将自己写的字和文章递给他。 王在田看了,含笑点头,然后接着走下去。 坐在平成公主身边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松口气,劫后余生般欢喜,没看她们的就不能说她们不用功了。 王在田在厅内逐一走过去,也不是每个人都看,每一排只看一个人,但这更让人紧张。 有人怕被抽到查看,提心吊胆心里念佛求神,逃不过的战战兢兢低着头,逃过的兴高采烈。 厅内的气氛安静又多了些许嘈杂。 不过,王在田并没有训斥,对查看的功课的都点头说好。 姜蕊被点到时候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高兴。 能被祭酒看一眼文章也是荣幸,虽然王在田依旧只是含笑点头,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姜蕊恭敬地道谢。 但高兴和主动还是有差别的…… 当王在田走到最后一排,有人蹭地站起来,将手里的册子抢着捧到王在田。 “祭酒大人。”杨落说,“您看看我的。” 视线跟随着王在田,被突然站起来抢着主动送功课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小姐们又都释然。 这个姓柳的小姐一向猖狂,赤裸裸攀附平成公主,自然也不会放过祭酒点评文章这种机会。 但,也不想想,她都坐最后一排了,功课有什么要出风头的,不少人心里撇嘴。 杨慧更是坐直了身子,激动兴奋又期待的看着王在田。 这可是主动送上门的! 祭酒大人,快把她的功课扔出去,让她也滚出去! 但祭酒听不到她的心里话,接过杨落的功课看了眼,含笑点头“好好好” 那就好,杨落松口气,那看了她的就不用看这一排其他人的了。 柳蝉她是不担心的,她担心阿声。 虽然阿声应该也识字,但万一……况且这个祭酒应该已经知道她们三人的真实身份了。 不能给他发作的机会。 但她刚坐下来,却见这王在田没走开,而是看向杨慧身旁坐着的少女。 “这位小姐。”王在田笑呵呵说,伸出手,“我看看你的。” 杨落和杨慧都差点站起来。 当然一个是紧张,一个是激动。 自从祭酒进来后,莫筝倒没有在缩着肩头装可怜,但也没有抬起头。 此时听到王在田的话,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慢慢抬起头。 “祭酒大人。”她轻声说,“我是侍读,只是听课给公主誊抄讲义,不用写功课。” 王在田哦了声,看着她,笑呵呵点头:“好好好。” 啊,这也是好?!杨慧愣住了,这老头除了好好好还会说别的吗? 第七十四章 凌鱼的好奇 “老师!” 凌鱼刚要穿过风雨廊,看到王在田从公主读书的宫殿那边走来。 王在田负手摇摇晃晃走近,打量他一眼,凌鱼手里竟然没有拿着书:“你不读书乱跑什么?” 凌鱼也皱眉看了眼王在田过来的方向:“老师你不读书乱逛什么?” 王在田伸手捻须:“什么乱逛,我是祭酒,查看学生们上课是本职。” “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凌鱼说,“你说我们两个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藏书阁的书都看了,千万不要分心多管闲事。” 王在田瞪了他一眼,对他做个嘘声,路上经过的学生教习们看到他,都带着惊喜问好,王在田又恢复笑容,含笑点头。 凌鱼在旁冷哼:“看,大家都惊讶你出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正闭门读书呢,听到外边有学生说你去看公主们读书了。” 王在田抬脚向藏书阁走去,说:“你都知道了还问。” “你怎么可能去看公主们读书?”凌鱼跟上说。 “不管怎么样也要给陛下个面子嘛。”王在田笑呵呵说。 凌鱼继续问:“那为什么公主们来的第一天不去看?” 王在田呵一声:“第一天就去,那我多没面子?” 凌鱼有些无语,说话他是说不过老师的。 说话间走到藏书阁,跟值守的教习们打过招呼,王在田径直向最高处走去,凌鱼继续跟了进来。 “我还是觉得老师你有什么事。”他说,坐下来也不拿起书看,琢磨着今日有什么异常。 王在田的每一天都很简单,吃饭,看书,睡觉,每隔五日见国学院的教习们说一说杂事,每一个月上一堂大课。 今日不是处理杂物的时间,也不是上大课的时间,所以跟前天一样只有吃饭,看书。 唯有的一个异常是…… 阿声的堂兄! 凌鱼猛地抬起头:“老师!” 王在田已经举着书在看了,被他吓了一跳:“大喊大叫做什么,注意读书人的仪态。” 老师大喊大叫起来比他还没仪态呢,凌鱼心里嘀咕一句,不理会他的指责,坐直身子,一双眼烁烁盯着席案后的王在田:“阿声给你的信说了什么?” 昨日他如常去门外带阿声进来,但却没看到阿声,然后问了公主伴读那边的教习,说柳家小姐没来。 当人护卫讨生活没办法,小姐不读书,他就不能来读书。 凌鱼怅然一刻。 今日出门前先问了教习,说柳家小姐来了,但他走出来,还是没看到阿声,来的是阿声的那个堂兄。 这个堂兄说:“阿声有事出门了,另外,还给王先生写了一封信,请凌公子转交。” 果然是被使唤不能来了,凌鱼接过信,阿声还真是君子之风彬彬有礼,虽然来了之后不去见先生,但不来了还给先生亲自写信说。 他将信亲自送去藏书阁,当时王在田忙着啃干饼看书,只让放在桌子上。 “老师你看一眼啊,阿声亲手写的。”他还叮嘱。 然后就回去了。 然后就听到学生们说祭酒去看公主们读书了。 凌鱼向前探身,问:“是不是说让你照看一下他的小姐,所以你才去那边看看的?” 王在田抬起头:“他一句话?他哪来那么大的面子?你也太瞧不起你先生我了吧?” 凌鱼却又不理会听他说什么,自己已经摇头:“不对,阿声不是那种会麻烦别人替他照看谁的人。” 虽然选考时,阿声请他帮忙了,但这帮忙其实也还是阿声自己亲自写了。 入学后他也问过一次要不要照看这位柳小姐,阿声笑着拒绝说自己家小姐很厉害。 跟他是师兄弟都不开口,又怎么会去麻烦老师,这不是阿声的做派。 凌鱼视线在桌案上搜寻。 “阿声的信,我看看。” 王在田没好气地摆手:“去去去,非礼勿视,别人的信你看什么,想知道什么,等他回来你自己问。” 凌鱼看过桌案,桌案上笔墨纸砚乱乱,并没有信件。 “你这小子,我说的你又不听,就会自己瞎想。”王在田愤愤,“我不就是去看公主们读书,来到国学院就是学生,我看看学生读书怎么了?非说我行径可疑,既然如此那我干脆更多一些可疑举止……” 他看着凌鱼,眼睛一眯。 “月中的大课,让公主和伴读们都来听课。” …… …… 凌鱼抱着两摞书离开藏书阁。 老师善于言语诡辩,问是问不出什么。 但他坚信老师突然行为诡异,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走到风雨廊的时候,前方有些嘈杂,但与学子们下课的嘈杂又不同,莺声燕语欢快,是公主和伴读们下课了。 凌鱼停下脚准备回避,不过,想到阿声,他下意识向那边看去…… 不知道那位柳小姐让阿声去做什么差事了。 什么时候能让阿声回来? 早知道他要出门,应该送他两卷书随身带着看。 但,讨生计的人也没时间读书吧。 山间的风吹来,女子们的说笑声变得更加轻盈,凌鱼心里轻叹一声,收回视线,抱着书向自己的书舍走去。 高高的书摞挡住了年轻学子的面容,衣襟飘飘,脚步轻盈。 “阿落。” 有声音轻声低声唤。 莫筝从走远的凌鱼身上收回视线,对身前的柳蝉一笑。 柳蝉并没有注意四周的学子,虽然放学了,但还是有些紧张,低声问:“我们还去跟在公主身后吗?” 莫筝看着前方的公主们。 平成公主脸上带着笑,听几个小姐讲述被祭酒抽查时候的紧张。 而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这次没有拉着脸木然而行。 南宫公主抚着胸口跟着说:“祭酒来的时候我真是吓到了,父皇会笑我没出息吧?” “那待会儿见了父皇你别说就行了。”邬阳公主撇嘴说。 不过虽然还是撇嘴,但眉飞色舞很是开心,在待会儿和见了父皇几个字上加重语气,好让四周的小姐们听清。 现在不同以前了,父皇也是会见她们了。 平成公主没有理会她的炫耀,不管怎么说,今日祭酒过来她真的很高兴。 杨慧则垂头丧气,因为祭酒没有当场把那三个贱婢赶走,让她更生气,也没心情去挤在公主身后,在人群后无精打采地走着。 看着这一幕,莫筝低声说:“不用了,两位公主不需要我们捧场。” 柳蝉点点头。 一向都落单的杨落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担心了。”她低声说,脸上难掩笑意,“祭酒没有将我们赶出去,看来是同意这个安排了。” 柳蝉心有余悸:“说实话,祭酒进来的时候,我真吓到了。”说着又看着杨落,“柳小姐你真淡然,还敢站起来抢着让祭酒看功课。” 杨落压低声音:“我身为小姐的婢女当然要护着小姐。” 她看向莫筝。 莫筝一笑:“祭酒是个很好的先生,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这个人能来,愿意来,想来读书,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杨落看着她,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阿,小姐很熟悉祭酒……” “我知道。”柳蝉抢过话,看着莫筝一笑,“阿落小姐最懂读书人。” 也是,阿声的确很懂读书人,也很会说服读书人,杨落看了柳蝉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莫筝原本要挑眉得意笑,但反应过来,抬起袖子掩嘴轻笑,她现在是女孩子了。 …… …… “你看你看。” 一个小姐低声对身旁的姜蕊说。 “那个柳蝉倒是对新来的两个杨家小姐很热情。” 姜蕊回头看了眼,淡淡说:“不奇怪啊,有杨慧挡着,她不能攀上平成公主,那只能去攀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了,接近这两个新来的杨小姐比接近杨慧容易多了。” 同伴露出恍然的神情,再回头看了眼,神情更加嫌弃。 姜蕊手在身前握了握,一向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惭愧,她不该这样议论揣测他人,纵然这个人与她不合,只是……与她不和,不喜欢她,她可以忍,但这个柳小姐还羞辱朱云霄。 那是她的爱人啊,她不能忍。 第七十五章 看小姐一眼 国学院外禁卫肃立,隔绝一大片空地,伴读小姐们在门口停下脚步,恭送公主们上车。 迈出门她们就不能与公主同行了。 当然,也有可以同行的。 看着公主上了车,杨慧拉着脸从后挤过来,挺直脊背越过禁卫,杨家华丽的马车也急急又小心翼翼驶来。 “快点。”杨慧又对后沉着脸喊了声,“别耽搁了公主仪驾。” 伴读小姐们便看着那两个杨小姐低着头跟上她。 杨慧先上车,刚上车还没进车里,拖曳的裙角被压住,差点栽进车里…… “你干什么!” 杨慧愤怒地回头。 莫筝已经将手抬起,连连道歉“我不小心……” 柳蝉可不惯着她,说:“是你催的急。” 伴读小姐们都看着这边,有人发出笑声…… 笑的人自然是那个假冒柳蝉的贱婢!杨慧恨恨瞪了她一眼,再看前方公主们的车驾已经开始行驶…… 公主可不等她。 杨慧不再跟这几人口角,恨恨甩袖子坐进去了。 莫筝上了车,再拉了柳蝉一把,又对伴读小姐们一笑施礼告别。 这个新来杨小姐倒是很懂礼貌,伴读小姐们心想。 杨落对莫筝和柳蝉笑着摆手告别,看着杨慧的车马跟在公主们车驾后在禁卫的前后簇拥下而去。 国学院门外并没有变得安静,反而更加热闹。 小姐们互相说话,今日之后要休息三日,商议着要不要一起玩,家中来接送的长辈们也涌过来。 “今天的课怎么样?”“祭酒亲自来查看我们功课了。”“哎呀,这真是好事,你兄长还没被祭酒问过功课呢。”“定安公小姐的车马上多了两个人,是谁啊?”“听说邬阳公主南宫公主也有侍读,你们见到了吗?”“那两位新面孔小姐是什么人啊?” 杨落站在人群中,听着嘈杂的声音最终都变成一个,都是询问新来的那两个小姐。 她垂目从人群中走过。 京城中这些富贵人家一个个眼睛很尖,突然出现在公主伴读中的新面孔,必然要引起关注。 定安公编造有关身世的谎话,不知道隐情的人可能会信,但如果知道隐情的人…… 比如白马镇的真正凶手。 杨落攥紧了手,她的视线扫过四周乱哄哄的人…… 这其中有没有凶手的眼线? 这便是她让阿声用她的身份的好处,她可以躲在一旁,看着那些意图害她的人跳出来。 ……. ……. “外边好多人在看啊。” 比起来上学,放学路上,柳蝉放松了很多。 国学院进了,祭酒见了,没有赶出来,柳蝉也有心情感受四周了。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跟在公主们车驾后,禁卫净街清路的出行。 柳蝉忍不住掀起一角窗帘往外看。 外边当然很多人看,这可是天家公主们,不是谁都能见到,也不是谁都能跟在公主车驾后,先前杨慧根本不放车帘,要让街上的人都看到她。 但现在么,多了这两个讨厌的人…… “放好车帘,别让人看到。”她没好气说,“丢人现眼。” 柳蝉攥了攥手,因为不知道规矩,略有些胆怯…… “表妹这话说得可不得体。”莫筝说,看着杨慧,“在你眼里当公主侍读是丢人现眼的事吗?” “我又没说我!”杨慧瞪眼,“我说的是你们!” “我们怎么了?”莫筝倚着软枕坐着,似笑非笑看着杨慧,“不管我们先前是什么,做了什么,现在是陛下金口玉言让我们当公主侍读,表妹,你骂我们可是骂陛下了。” 杨慧气结,除了伶牙俐齿,这个表姐,穿着简单,还歪坐着,但有时候莫名透出的气息,让她想到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看起来和气,会对人笑,但到底是天家子女,气度不凡,不怒自威,就算是在笑,她见了也会有些害怕。 “你,你……”她结结巴巴一时又气这个乡下婢又气自己为什么怕。 马车忽然放慢了速度,杨慧猝不及防栽了下,怒意立刻倾泻向外边“干什么!会不会赶车!” 外边的仆妇忙说:“小姐,小姐,卫,卫都尉经过,跟公主说话,车停下了。” 卫矫? 杨慧虽然下意识想要掀起车帘去看美人,但想到美人先前在她们家坐着威胁要请她们一家喝茶…… 还是别惹麻烦。 那边的柳蝉也将窗帘放下,还用手紧紧按着帘角落。 唯有那个乡下表姐还歪歪坐着懒懒散散。 …… …… “卫矫。” “阿矫。”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已经掀起车帘,对着外边的人喊。 卫矫骑在马上正和平成公主说话,看也没看这边。 “……要出门一趟?”平成公主问,“去哪里?” 卫矫说:“送我七叔回家,替陛下表表心意。” 平成公主也不去纠正他应该说为父亲尽孝,抿嘴一笑,说:“那我谢谢你为我父皇尽心尽意。” 卫矫哈哈笑了。 看到这边两人说笑热闹,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更急了。 “阿矫,父皇真给我侍读了。”邬阳公主忽地想到什么,喊。 随着这句话,原本目不斜视的卫矫忽地看过来。 南宫公主眼睛一亮:“阿矫,我给你看看我的侍读——” 卫矫的黑马转了转方向,除了视线,整个人也转向了南宫公主。 “哦,真有侍读啊。”他拉长声音懒懒说。 “有,有,我骗你做什么。”南宫公主抢着答,转头向身后的马车喊,“杨,杨笙,掀开车帘——” 邬阳公主忙跟着说:“我也有。”要把自己的侍读喊出来,但虽然认得脸,却没记住名字,哎,那么多杨家的小姐,她怎么记得住。 “杨,杨小姐。” 她只能这样喊。 南宫公主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嘻嘻一笑:“邬阳姐姐,竟然不知道自己侍读的名字吗?” 邬阳公主大怒,狠狠瞪了南宫公主一眼,竟然踩着她吸引卫矫…… “是这位杨小姐胆子小。”她忙解释,“都不敢跟我多说话。”看着卫矫,“阿矫,我有那么吓人吗?” 卫矫没回答她的问题,不过还是看向最后那辆马车。 还好后边只一辆马车。 就算邬阳公主不知道名字,随着南宫公主的声音,车帘被掀开,三个小姐都露出来。 一个杨小姐面容呆滞,一个杨小姐神情紧张,还有一个杨小姐从软枕上慢慢坐直身子。 “看,那个……”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同时各自指着。 “就是我的侍读。” 卫矫视线越过杨慧,越过柳蝉,看向那个坐直身子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低眉顺眼,安静乖巧。 胆子小,卫矫发出一声轻嗤,视线一转,同时人和马匹也转身。 “公主,我先走了。”他说。 人难免好奇,但并没有像早上那样还特意跟两人多说话,平成公主释然,对卫矫一笑:“去吧。” 看着卫矫纵马而去,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虽然遗憾,但也还是很满意。 看来卫矫果然喜欢听有关读书的事,那以后多跟他说这个话题就行了。 公主的车驾恢复了前行。 这一幕也引得街上无数人看过来,但面对众人的视线,杨慧没有丝毫欢喜,抬手将车帘扯下来。 但街上的人也已经看到了。 “三个杨家小姐?” “又多了两个。” “三个公主呢,自然一人一个。” “定安公府有那么多小姐?” 随着车马过去,街上也响起议论。 同时有幽暗的视线追随着远去的定安公府的车驾。 随着禁卫过去,道路恢复畅通,人群散去,视线也消失不见。 第七十六章 小姐们的琐事 自从选考公主伴读,杨慧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先是没考上气得半死,接着虽然上了,但在国学院被那个柳蝉又气得半死。 不过,虽然每天都很生气但放学后还是很高兴。 家里人都在恭迎她,母亲会准备她爱吃的,晚上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她讲述上学的事。 但这种日子还没几天,现在也没了。 进门仆妇婢女们恭迎的是三位杨小姐。 母亲给她准备的吃的,也要分给那两人。 在饭桌上也不能再讲述上学的事。 还怎么讲啊,互换了身份大逆不道丢人的杨家小姐们,祭酒也只能忍气吞声令人失望,借着定国公家的身份,还被公主们多看一眼,在街上被诸人艳羡…… 真是事事令人糟心。 杨慧恨恨将枕头捶了两下。 “小姐,夫人请你过去。” 门外婢女小心翼翼喊。 杨慧将枕头扔过去:“我说过了,我不过去吃饭!” 她绝不跟那两个贱婢一起吃饭。 熬到月底就结束了。 “小姐,不是吃饭。”婢女没有走,在外继续敲门,“是让您见见客人。” 客人? 杨慧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她忙坐起来问:“什么客人?男的女的?”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是位小姐。” 又是位小姐?杨慧愣愣,怎么回事?她家的小姐们来的是没完没了了? ……. ……. “是那位袁小姐。” 莫筝坐在室内,跟杨落说。 暮色降临,莫筝带着柳蝉离开定安公府来到这边的小院,也给杨落带来了新消息。 “那位袁小姐果然在京城?”杨落惊讶问。 莫筝点头:“说刚被定安公夫人送出寺庙,就被卫矫带着人抓走了,卫矫是把她当作我们,本要去查看,结果一看……” 杨落大概明白了,一看发现此袁小姐非彼袁小姐,知道上当受骗,知道她们是骗人。 所以才会一直盯着定安公府。 幸好她对定安公府也心存戒备没有直接去,否则她的真实身份早就藏不住了。 虽然现在还是被发现了,但身份还是由她掌控。 想到这里神情担忧又愧疚。 “袁小姐她受苦了吧,绣衣卫有没有严刑拷打?” 莫筝笑说:“她说一开始是吓死了,但绣衣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将她们关入大牢,而是关在一处宅院里,除了不让出去,衣食不缺,这个宅子也很华丽,应该是收缴哪个富贵人家的宅院,家里琴棋书画皆有,袁小姐每日读书弹琴作画,晚睡晚起,也没人管,说比在家里还自在……” “绣衣竟然没有为难她。”杨落惊讶,这个卫矫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发疯杀人如狂,她松口气,“不过,到底是因为我,给她引来无妄之灾。” 莫筝一笑:“柳小姐放心,我已经认真地给她道歉了。” 她在我字上加重语气。 杨落笑了,是,现在阿声是杨小姐。 “而且,袁小姐私下又感谢了我。”莫筝笑眯眯说,“因为她被绣衣抓过,定安公夫人怕这种事传出去,不敢直接送袁小姐回去,让袁小姐的母亲来接,好好叮嘱后再让她走。” 说到这里压低声音。 “袁小姐跟我说,她已经想好了,回家后如果家人再逼她成这门亲事,她就到处嚷自己被绣衣抓过关过大牢。” 袁家可不敢真让她这么做,否则毁掉的不只是袁小姐自己的清白,袁家的清白,包括定安公府的清白都没了。 “所以她说被我们假冒身份,也算是遇到贵人,她想要的结果达成了。” 听完莫筝的话,杨落有些哭笑不得,这位袁小姐的性情还真是…… 不过也的确是,这一世袁小姐应该能心愿达成了。 她们说着话,外边传来柳蝉和父亲师兄说话的声音。 “……师妹还见到祭酒了?哎呀祭酒什么样?” “……我觉得和蔼可亲,不像父亲总是板着脸。” “不要背后议论师长!” “这是我今日听课的功课,父亲,师兄你们看看。” “……哎呀,这条经义国学院是这样讲的啊,倒是另辟蹊径,果然国学院上学听课是值得的。” “既然有幸能听国学院的课,要专心进学。” 杨落和莫筝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放松,父女之间没有再起争执。 “小姐,你也读会儿书。”莫筝轻声说,“我去跟隔壁张大哥打个招呼。” 今日出行她换回了男装。 杨落点点头,看着莫筝拎起一个小包袱:“买了什么?” 是了,跟隔壁说的是外出有事,外出归来,一向有礼数的少年护卫必然不会空着手。 她忙从身上解下荷包。 “你身上还有钱吗?给你钱。” 莫筝挑眉:“小姐你糊涂啊,现在已经投亲了,有家人了,不用花自己的钱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小包袱。 “我从定安公府拿了些好吃的。” 杨落哈哈笑了。 原本以为“杨落”进了定安公府就不能随意出门,没想到依旧行动自如。 “这要多亏将柳小姐带在身边。”莫筝给她讲怎么出的门,“柳小姐要看望父亲,他们总不能不让去吧,不让去,柳先生那脾气再找上门来闹,他们可经不起。” 所以就只能放她出门。 杨落听了笑,觉得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又很简单。 “就算他们不放。”她笑说,“你依旧能来去自如。” 莫筝挑眉一笑:“没错。” …… ……. 相比于这边院落的热闹,隔壁的小院则安静了一些。 厨房里只有张盛有在搅动大锅。 “桃花在外边盯着。”他低声说。 莫筝将一根木柴扔进灶火里:“我们在京城人手少,只能桃花姐多费心,现在除了我们的敌人,还多一方敌人。” 杨落的仇人。 灭了白马镇的幕后人。 现在“杨落”出现在定安公府,还走出去去国学院读书,必然会被发现。 “公子,这也太危险了,那位杨小姐做法可不厚道。”张盛有嘀咕一声。 公子那日一去,再回来就表明自己变回女装,还成了“杨落”,他们真是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莫筝还亲自写了信,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在田。 “当然要告诉啊,我这种身份在他的眼皮下,应当坦诚,否则也太无礼,太欺负人了。” 只是他也请求了王在田,不要告诉凌鱼,她会亲自亲口告诉他。 “王在田今日什么反应?”张盛有问,信是他送过去的,但作为一个帮助邻居的屠户不能进国学院,他真是很担心。 虽然王在田这么多年没有举告透露过公子的事,但人心易变,王在田如今又是新皇帝的祭酒…… 莫筝看着灶火眼神柔和:“他说,好好好。” 好好好?那就表示接受了吧,张盛有要说什么,伴着脚步声,桃花的声音传来。 “….当家的来接一下。” 张盛有高声应声是,走出去打开门,接过桃花手里的篮子“今日的卤肉剩这么多?” 桃花唉了声“生意不好做嘛” 夫妻两个说着话关上门。 桃花几步走近厨房,看着坐在灶火前的莫筝。 “公子。”她低声说,脸色沉沉,“有人围过来了。” 第七十七章 夜色安静又喧闹 冬日黑得很快。 两声暮鼓夜色就笼罩了京城。 高墙深宅遮住内里的灯火,原本安静的街巷变得更加沉寂。 沉寂中阴影摇晃。 “就是这里吗?” “有人见过那人赶着马车进了这条巷子。” “先查一查吗?” “万一打草惊蛇呢。” “直接动手。” “如果没有蛇,就放把火烧了这些草。” “就算是天子脚下,天干物燥着火也不可避免。” 阴影摇晃着中有人影一步迈出。 手中长长的刀在暗夜里闪耀着寒光。 “我来先打一把草……” 伴着低低的说话声,人向前方的巷子一跃,但尚未攀上墙头,一道暗光从巷子里袭来,伴着一声闷响,刚跃起要去打草的人影分成了两段,脚尚未离地的身子跌落在地上,头颅飞起砸向后方。 一人。 只有一个人从巷子里走出来。 夜色浓浓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看到瘦削的身形。 这突然的变故让阴影凝固,下一刻阴影撕裂,更多人的人挥动着刀剑扑向来人。 来人瘦削的身影与剑融为一体,荡出一片柔光,宛如撒开的网。 扑出来的人影,有的被裹挟撞在墙上,有的随着裹挟翻动。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如网的剑光所过之处一击致命,死者来不及发出惨叫,暗夜巷子口唯有沉闷的嘈杂。 …… ……. 咚。 坐在室内写字的杨落停下笔,她总觉得听到外边有些热闹。 似乎劈柴声,似乎剁肉声。 她耸了耸鼻头还有腥气…… 她向窗外看去,夜色笼罩小院,屋子的灯火投在院子里,昏昏又带着暖意,隔壁的院落上方更明亮一些。 那边屠户夫妇两人因为做生意,院子更大,且夜里比白日还忙。 随着念头闪过,更响亮的咚咚咚声也传来。 刀剁着肉,骨头,案板。 夹杂着女子的催促声。 “你们动作快点啊,火不够旺。” 杨落嘴角抿了抿,阿声又被当苦力使唤了,在屠户家不是劈柴就是烧火。 隔壁室内传来柳蝉和师兄的争论,其间夹杂着柳长青的点评讲解,一家人沉浸在经义中不理会夜色里的嘈杂。 杨落喝了口茶水,低下头继续提笔写字。 …… …….. 昏暗的巷子里,一个人影从上方跳落,尚未落地一把刀从敞开的门中飞出。 来人身形矫健半空中扭转避开飞刀,但下一刻剧痛从腿上传来,但他的嘶吼声只在喉咙里翻滚,又一把尖刀刺透了咽喉。 桃花手中一条厚布利索地缠绕在来人的脖颈,将涌出的血裹住,同时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人拖进了家门。 剁肉声再一次响起。 …… ……. 屋顶上有数个人影起落而来,但随着一柄斧头闪过,人影又如枯叶般纷纷跌落。 张盛有脚步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形裹挟着寒光扑下去。 暗夜的屋后响起笃笃笃的闷响。 ……. ……. 暮鼓声声悠悠回荡在夜色里。 巷子口涌动的阴影已经被撕裂,七八人躺在地上成为死静的阴影。 而迅疾的剑光还在不断袭来。 剑光映照下,来人身上血迹斑斑,有他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越过此人,可以看到巷子里的家宅门灯火安宁。 除了他们,其他方向潜行的人也没能靠近那片宅院,很显然里面还有人手。 这里根本没有草,全都是蛇! “走。” 远处的阴影中有人低喝一声。 伴着呼喝声,余下的阴影飞快地向城中退去。 但身后剑光如影而来,伴着一声闷哼,最后一人被剑穿透心口,旋即剑被拔出来,跌滚的人影被脚一踩彻底趴伏在大街上。 前方人影回头,看着踩着同伴尸首飞掠而来的人影,暗夜也遮不住震惊的神情。 “竟然敢追来?” ……. ……. 长剑落在青石板路,在暗夜里发出一声轻锵。 人影撑着长剑翻滚,避开了一柄长刀,旋即未落地的腿踹飞了长刀,长剑也送入了前方回身迎击的人咽喉。 长刀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人也随之跪下,瞪圆眼趴在地上,血在地上蔓延。 眨眼间,涌动的阴影又被撕下一块。 也不能说是阴影了,前方街角宫灯摇曳,昏黄的光拉长了街上站着五人的身影。 前方四人,身后一人。 “你们为什么要跑呢?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 这里不是逼仄的小巷,在街角宫灯的映照下,视线不再模糊。 前方四人脸上裹着黑巾,只能看到一双眼,但握着长剑的瘦削人影,此时抬起头,把面容展露出来。 四人的视线因为这句话下意识看过来,瞬间凝住。 “是你——” “你就是那个——” 他们失声低呼。 果然,莫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的血迹染在脸颊。 这些人知道了她妆粉掩饰后的面容。 “没错,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莫筝说,“是谁要你们来杀我?” 四人没有说话,眼神闪烁,原本逃走的身姿也变了。 今晚本来功亏一篑,但现在竟然真把真蛇打出来了,这可是大功。 “跟我们走,你就能见到是谁了。”其中一人说。 莫筝手腕微微转动,没有回答,而是接着问:“蒋望春被害也是你们干的吧?” 那四人似乎笑了。 “是又如何?”一人说。 莫筝说:“是就够了,我不需要跟你们走,我只需要在这里杀了你们——” 说到这里,苍白染着血的脸上浮现笑,手微微一抖,昏暗的街道上,四人只觉的眼一花,见原本的单剑,变成了两把剑。 两把剑,剑刃变得更薄微微颤抖,发出嗡嗡声,下一刻双剑化作流光向四人围来。 “杀了他——” 伴着锵锵的兵器撞击声,大街上火花四溅。 ……. …….. 最后一声暮鼓消散在耳边,催马前行的巡城兵卫首领忽地皱眉。 “什么声音?” 随着他的话,身后的兵卫们纷纷看向一个方向。 那边的长街街头的宫灯摇晃跳跃。 ……. ……. 狂奔的脚步在大街上回荡。 男人脸上的黑巾已经掉了,半张脸被剑刃撕开一道口子,狰狞恐怖。 但他还没死。 他也不想死。 耳边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视线里出现更明亮的火光,那是火把。 是巡城兵卫来了! 与此同时身后寒气袭近,男人本能地向前一扑,躲开了致命一击,但长剑一个旋转刺穿了他的胳膊。 男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仰面看着如鹰隼般俯身的少年。 “你要我死,你也休想活。”男人发出一声嘶吼,剩下的力气不再对抗这少年要刺入咽喉的剑,而是仰头高喊,“来人啊莫——” 但他的声音刚发出,上方的鹰隼也发出一声尖鸣。 “救命啊——” 男人的眼再次瞪圆。 竟然主动引来官兵?这前朝皇子是疯了吧。 先前在巷子里厮杀都是直奔着心口咽喉,一击致命,力保不发出任何声音,怕的就是惊动官兵。 他们要掩藏身份,这前朝余孽更见不得人。 还有,不对,这叫声……. 是女声! 男人看着上方的鹰隼,鹰隼带着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然后长发散落。 “我不仅敢引来官兵。”女声轻柔,“我还敢当着官兵的面,杀人。” 噗一声,与长发一起跌落的还有一柄长剑。 长剑穿透了男人的咽喉。 第七十八章 吓人的身份 从屋檐下落下的张盛有咬住嘴唇,止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他不是被杀人吓到了。 但,也是被杀人吓到了。 这是长街,而前方巡城兵卫涌过来了。 火把烈烈,照的半条街视线明亮,最前方的兵卫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的双眼顿时瞪圆。 “大胆——” 但在他的声音继续撕裂夜色安宁的时候,莫筝抛下长剑,举起染血的手,对着官兵尖声喊。 “慢着,叫绣衣来,叫卫矫来——” “我的身份他知道——” 绣衣?卫矫? 这凶徒,是绣衣的人? 当街杀人这样可怕的事,匪夷所思,但绣衣做的事是皇帝特旨,他们杀人的话…… 是不是不能碰触的身份? 那…… 原本要扑过来的兵卫们下意识站住。 与此同时,张盛有举起斧头要冲过来的身形,在中途一转悄无声息地上了屋檐。 …… ……. “所以,杨小姐,现在又有了一个新身份,我绣衣的人?” 卫矫看向前方,火把照耀下,街上散落着四五具尸首,有的尸首完整,有的头身分离,血迹在路上绽开一片片。 他说,收回视线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穿着是男装,长发是散落的,身上脸上都是血,乍一看与一旁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莫筝看着上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声说:“卫都尉请见谅,我说谎了,但这件事只有跟你说才说得清楚,才能避免引起更多麻烦。” 卫矫冷笑:“为什么啊?” 莫筝看着他:“因为只有你清楚我的身份,而且你很早以前,在白马镇就见过我被人追杀死里逃生。” 卫矫哦了声,说:“我见过吗?” 是的,见过。 他亲眼见过白马镇遭受的劫难,见过被装在棺中母亲和女儿尸首,知道敷衍的以死囚假充山贼斩首。 他还亲眼见过路途中假冒身份的她。 莫筝站起来,看着卫矫。 “其实,我的确还有另外的身份。” “都尉,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定安公堂妹家的女儿。” “我其实是,定安公亲妹妹的女儿。”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在赵县遇到我,因为那时候我刚从追杀中逃出来。” 这个么,宜春侯已经告诉他了,卫矫哦了声,带着好奇:“还有吗?你再想想,说不定还能想出另另外的新身份呢。” 莫筝默然一刻,没有回答他的调侃,神情哀戚。 “不管大人信不信,白马镇所谓的山贼劫掠是冲我和母亲来的,母亲抱着死难的小婢女跳进火中,假充我们母女俱死,让我逃开追杀。” “但我知道凶手一直在,所以我和婢女一路假冒身份东躲西藏,来到京城有亲也不敢认,继续假冒身份,为的就是不被凶手发现。” 莫筝说,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但当我走进定安公府,哪怕舅舅舅母给我另按了其他的身份,那些知道我的人还是立刻就发现了。” “今晚我和柳小姐去探望柳父,刚出门就被盯上了。” 卫矫的视线再次扫过长街上散落的尸首,啧啧两声:“杨小姐一个人干掉了这么多人?高手啊。” 莫筝说:“从小练武,不敢当都尉一声高手,算是能自保能逃出白马镇,但救不了亲人。” 她神情黯然垂下视线。 “我察觉被人跟踪后,刻意离开巷子了,为了避免大家受到牵连。”她接着说,说罢抬起头,看着卫矫,“不过,被追杀的事柳家父女并不知道,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否则柳小姐绝不会同意让我们假冒她的身份。” 卫矫看着她,炙亮的火把照耀下他的脸苍白,脸上带着笑,但眼神一片死寂。 “说得还都挺合情合理的。”他说。 莫筝说:“都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她将满是血的手举起,“如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卫矫挑眉看着这张脸:“真的假的关我什么事,你喊我来干吗?你要报官喊冤也好缉拿凶手也好,这不是有巡城卫嘛,你把我叫来,总不会是为了增加一条,假冒绣衣的罪责吧?” 莫筝眼睛一亮:“对,没错,我假冒绣衣,你把我抓走吧。” 火把照耀下,女子惨白的脸上血迹斑斑,这血迹不仅没有让面容变得狰狞,反而让原本不起眼的眉目增添了异样的瑰丽。 她看起来很高兴,人似乎要扑过来。 鉴于这边长街上散落的尸首,绣衣们下意识举起兵器对准了她。 卫矫摆摆手,绣衣们退开。 “不坐巡城兵卫的大牢,要我绣衣的大牢,杨小姐你糊涂啊。”他说,“进了巡城兵卫的大牢,定安公能轻松把你捞出来,但进了我的大牢……” 他摇头啧啧两声。 “定安公可没那个本事。” 听完他这句话,这女子再次上前一步,抓住了他这匹马垂下的缰绳。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热切。 “不,我不信他,我不信任何人,我只相信你。” “我宁愿去你的大牢,在你那里没有人能进去杀掉我,我也不会莫名其妙死在里面!” “卫矫,求你了,你把我抓走吧。” 她抓着缰绳,踮起脚,将自己的双手举起,期盼地看着他。 卫矫一向冷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恼火,这狗东西,怎么看起来比他还疯? ……. ……. 出什么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定安公站在大街上,脸色苍白。 因为最近烦心事多,心神难安,但好歹都解决了,他在新挑选的婢妾服侍下畅快地饮酒作乐之后睡去。 刚睡着被管家惨白着脸叫醒,然后看到门外站着红艳艳瘆人的绣衣,让他跟着走一趟,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被绣衣们架起来带走,万幸没有带到绣衣的大牢,而是被带到一条街上,但……. 入目摆着几具尸首,再低头脚下是一片片血迹。 他这是做噩梦了吧? 或者,他是被阎王索魂了,这是来到了阎王殿啊。 “定安公。”卫矫乐呵呵观赏定安公的呆滞,然后喝了声,“你家外甥女杀人了!” 虽然这杨小姐兴高采烈要让他把她抓走,但他岂能如她所愿?杀人放火这种好事怎么也得让家中长辈知道,否则多不孝啊。 杀人?定安公呆呆,谁?他怎么听不太懂。 “你家外甥女还说” 卫矫靠近定安公,盯着他的脸,幽幽说。 “你也是杀人凶手。” 什么?定安公打个寒战,看着卫矫这张也不是人间能有的脸…… “我不是!”他脱口喊道,“不是我!” “那是谁?” 女声随即响起。 定安公眼前也变成了两张脸。 一张脸惨白,一张脸血迹斑斑。 定安公吓得叫了声跌坐在地上。 “杨小姐,我吓死他,是为陛下办差,尽职尽责。”卫矫看着身边挤过来的少女,“你吓死他,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要腰斩的。” 他说着手在腰刀上搓了搓,视线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转了转。 第七十九章 有舅父在 睡在室内小床上的柳蝉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杨落从床上坐起来,披上衣衫,轻轻走出去。 柳长青那边的屋子也熄灯无声。 杨落走到厨房外,轻轻唤声“小姐。” 其内无声。 杨落推开门,看到炉火只余下星星点点,室内空空无人。 阿声还没回来? 杨落转过头看隔壁。 隔壁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停下了,院子里的大锅可能还在熬煮,散发着卤香气和光亮。 事情不对。 阿声不会这么晚不回来。 杨落放在身前的手攥紧,看向外边的夜空。 …… ……. 定安公看着脚下跳动的火光,满地的血似乎都随之舞动,更加骇人。 不过,被这场面和听到的话接连吓到,他反而清醒了。 恶鬼可没这么可怕! 人才可怕! 可恶的疯子卫矫,以及……那个让他头疼心烦的外甥女! 定安公脸色惨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气无力,看眼前浑身是血,衣服头发凌乱,宛如刚从尸堆里爬出来少女,“你不是去柳家了?” 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莫筝也没有再追问,定安公有这个反应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舅舅。” 她抓住定安公,哽咽摇晃。 “我被人追杀,我今天被人追杀,不,我一直被人追杀。” “舅舅,我母亲的死不是山贼所为。” “那些人不是山贼,他们就是来杀母亲和我的……” 定安公被摇晃的头晕,这些话更听得他头晕:“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莫筝含泪说,“我隐名埋姓躲躲藏藏不敢以真姓名身世示人,就是因为被追杀。” 她的眼泪在眼中打转。 “我母亲的死是阴谋,是有人故意害我们。” “你想一想当时官府怎么给你递来消息的?山贼灭了整个镇子。” “你不觉得奇怪吗?什么样的山贼能一夜之间灭了整个镇子!” 当时,消息传来,人突然死在了山贼手里,他是觉得很意外,但,偏远之地也没什么奇怪,再说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后果自己承担…… 死了也干净。 但偏偏也没死干净……要不然他也不会现在半夜被拖出来看到这种场面。 定安公没好气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杀你们杀你们做什么……” 话到这里想到什么。 他脸色微变,声音陡然停下来。 …… ……. “我没胡说八道。” 莫筝的声音还在回荡。 “母亲说了有人要害我们……母亲被害死了,我逃出来了,但他们还紧追不舍……我今晚刚到柳家,就发现有人跟着我,这些人就是来杀我的……我要报官……舅舅快报官……” 说罢扯着定安公看卫矫。 “绣衣在这里,卫都尉就在这里,幸亏卫都尉在这里……” 定安公心跳砰砰,又被声音喊得双耳嗡嗡,不过脑子清醒的很。 也就是说外甥女遇到凶徒,然后也恰好遇到了卫矫。 他再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尸首,太可怕了,绣衣这些人杀人的确厉害。 这也就对了,要不然外甥女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大喊大叫。 报官。 是绝不能报官的。 定安公反手抓住莫筝,脚步死死站定在地上:“你住口,不要乱说话……” 他看了眼卫矫。 年轻人脸上带着笑,一双眼冷冷清清看着他们。 自从两人开始说话后,他就站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吓唬人。 听到这里,卫矫哦了声:“没错,我们绣衣排忧解难……” 什么鬼话,绣衣什么时候排忧解难了?他们自己就是忧和难!定安公忙扯着莫筝摇头:“不不不,怎能麻烦卫都尉,这种事,这种事……” 他低头看四周的尸首,血肉,咽了口口水。 “这种事是京兆府的职责,哪能劳烦绣衣。” 说罢又狠狠瞪了莫筝一眼。 “你也不要乱说,怎么就是追杀你的?京城的晚上本就,本就不太平!” “一切等官府查了再说,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盛世清明!” 莫筝看着他:“舅父,那京城到底是不太平还是太平啊……” “住口。”定安公没好气喝道。 满身血的女孩儿攥着手,眼泪汪汪不说话了。 定安公忙又安抚:“你不要胡思乱想,有舅父在,你先回家去,我会让人查清楚。” 说到这里挤出眼泪。 “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死去的母亲交待。” ……. ……. “……公爷,公爷,天也——你可不能死啊!” 定安公夫人的哭声从大街外传来。 虽然歇在侍妾那里,绣衣半夜叫门把定安公带走,管家也立刻告诉定安公夫人了。 定安公夫人急急慌慌追来,只是被拦在了街外,看不到这边什么状况。 “住口!别喊了!” 定安公没好气喊道。 说罢又看着卫矫。 卫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笑吟吟看着他们。 “卫都尉,多谢卫都尉,我家孩子受了惊吓受了伤,先让她回去。”定安公说,怕卫矫阻拦,紧接着表明,“我不走,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卫矫尚未说话,莫筝看向他。 “卫都尉——”她眼神哀求,“求你帮我查凶手,卫都尉,我只信你——” 卫矫笑吟吟:“你信我,难道我就要任凭你指使?” 定安公忙点头又喝斥:“对对,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绣衣岂能被你指使!”又对卫矫道歉,“这孩子吓得说胡话。”说罢拉着莫筝向外走,“快回家去。” 卫矫抬了抬下巴,围挡的绣衣们让开一条路。 他看着定安公冲了出去,看着那少女似乎无力挣脱被拉走,然后听到大呼小叫喝斥嘈杂乱乱传来。 “天啊天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别喊了,遇到贼人了,快带她回去,回去再说。” “我的婢女还在那边,那些人万一伤害她——” “天啊,凶徒,都是因为你们乱跑!” “去,去,去接。” ……. ……. 夜色死静,静到杨落觉得自己窒息,忽地外边传来脚步声,这并没有让她缓口气,整个人更加绷紧,攥紧了手里的烧火棍。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前。 杨落屏住呼吸,但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轻唤声。 “柳小姐?” 喊的是柳小姐,她现在是用杨落婢女的身份假充的柳蝉,所以这样称呼她才是最正确的。 是阿声! 杨落一口气吐出来,急急打开门,借着巷子外摇晃的火把,看到简单扎着头发,一件斗篷裹住全身,脸色惨白似乎透着红丝的阿声。 “小姐!”她扑上去抱住她。 阿声果然没有在隔壁。 谢天谢地,阿声又回来了。 第八十章 合情合理的因果 深夜的小院变得热闹嘈杂。 睡着的柳长青师徒,柳蝉都被叫起来,按照“定安公夫人”的建议都搬回定安公府住。 因为适才街上出现了匪贼。 “怎么回事?京城之地怎么会有匪贼?”柳长青皱眉。 程远将匆忙装好的大包小包又是拎又是背跟着点头:“是啊,怎么比咱们福州还乱?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匪乱了。” 柳蝉催促父亲和师兄:“快别问了,杨小姐说了,绣衣们都插手了,必然不是普通的匪乱。” 虽然天下已经大定,皇帝稳坐江山,但毕竟新朝才十几年,难免还有心有不甘的余孽作乱。 柳长青不再说话了,跟着女儿上车。 程远跟着往上爬,想到什么又嘀咕:“那要是不是普通匪乱,去定安公府岂不是更不安全,世家权贵总是最先被冲击。” 旁边车里原本就心惊胆战的定安公夫人听了,脸色更僵,咬着牙合手在身前满天神佛求个遍,又向外看,看到巷子里“杨落”还没走出来,竟然还敲响了邻居的门。 这死孩子干什么呢!! 还好没有耽搁太久,敲开门跟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这让人恼火的孩子就过来了,还很有礼貌地给定安公夫人解释:“我也提醒邻居一声,让他们警醒些。” 定安公夫人伸手按住心口无力:“快上车吧,快回家去。” …… ……. 马车摇摇晃晃在暗夜的街上疾驰。 杨落坐在车上听完简单的描述“帮邻居屠户去街上店铺送肉,突然被袭击。” 她没说是什么人,但杨落立刻就明白了。 “果然是这样,在白马镇的凶手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才出现在定安公府,他们就出手了。”她喃喃说,说罢神情满是歉意,“阿声,对不起,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让你承受了危险。” 莫筝笑了笑:“小姐,你早就告诉我有凶徒,我早就知道有危险,不是你欺瞒我。” 不是吗?好像是这样,杨落坐直身子看着她,心里叹口气,愧疚并不减少。 这是这少……少女心宽仁厚,不是她做的事就对。 而且她还有很多事瞒着。 比如没有跟她详细说她怎么死的,以及有关身份的真正揣测。 如果说清楚的话,护卫应该能做出更好的戒备应对,不会像这样毫无防备…… 这些人在京城,天子脚下,当街杀人,可见是多么的无法无天,也可见背后的指使者非同一般。 车边仆从们灯火明亮,车内视线也清晰,坐的近能看到莫筝脸上的红丝,根本不是红丝,是没有擦干净的血。 再透过散开的斗篷能看到内里没有更换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了。 虽然莫筝说大多数是对方的血,但她自然也受了伤。 杨落看得心惊肉跳:“这本该是我受的伤,如果没让你替代我……” 当时是很凶险很凶险吧。 莫筝挑眉:“小姐,我不替代你更麻烦,现在他们冲我一个人来,我一人尽情反击就是,如果你还是小姐,我还是护卫,那我必然要跟在你身边,到时候除了应付敌人,还要护着你,那才是更危险。” 这样吗?杨落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重重点头,神情感激:“阿声说得对,阿声是天下最厉害最好的人。” 惭愧惭愧,莫筝看着杨小姐愧疚感激的神情,阿声是厉害,但也不是好人。 她低头将斗篷裹紧。 假扮杨落身份,其实是她筹谋的。 …… ……. 从得知齐得安找到了新主子跟进京城那一刻,她就开始想怎么应对。 齐得安知道她相貌,虽然有妆粉遮掩,但万变不离其宗,她的脸只要出现过,世上难免有敏锐的人能辨认出来。 但齐得安并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 那么,只要转换成一个合情合理的女子身份,要想查到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在去见柳蝉的那一次,她直接变回了女身,为的并不是不让柳蝉害怕,是为了后续让柳蝉在杨落面前表露她女子身份。 因为杨落假扮柳蝉的身份,漏洞太多,并不会长久。 当面临身份被揭破,不得不重新变回杨落,回到并不想去的定安公府,这位厉害的小姐一定会拼命寻找新的办法,这时候只要给她一个提示,一个机会…… 那一晚在短短去定安公府的车上,杨小姐瞬间就想到了办法,在下车的那一刻抓住她的手…… 她如愿以偿。 抢在那些追查她的人之前成功的变换了身份。 虽然那些人果然还是追杀过来,但…… 莫筝微微抬眼飘动车帘外的街巷,嘴角闪过一丝笑。 她可以用这个身份,当街,当着巡城兵卫的面,肆无忌惮的,屠杀他们。 她面对官府,哪怕面对卫矫,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杨落小姐的确是被追杀的。 而且还有定安公能为她作证。 杨落说过大舅舅不可信,虽然没有仔细说,但可以猜测,杨落说的死亡,必然跟定安公脱不开干系。 那么,定安公必然对杨落被追杀这件事有反应。 所以把定安公传来,定安公的反应就成了她在卫矫面前的证人。 而这里的场面又能让卫矫回溯到白马镇。 以死囚充作山贼结案这种哄骗民众的把戏,肯定瞒不住卫矫。 那现在又有一场针对杨家小姐的遇袭,是合情合理。 卫矫又看到定安公藏着隐秘,也验证了她以前掩藏身份,现在掩藏自己有杀人身手的本事,也合情合理。 这是一场充满隐秘但又合情合理的突袭,也是一个卫矫有兴趣看热闹没兴趣揭穿的故事。 果然,看完了她和定安公的对答,卫矫果然没有再阻拦。 她顺利地脱身了。 “从后门进,从后门,别让其他人看到。” 定安公夫人的声音从外传来。 到家了。 莫筝裹紧了斗篷,打个哈欠,后半夜可以睡觉了。 ……. ……. 夜色更浓,长街上火把更烈。 卫矫坐在一具尸首上,打个哈欠:“听得都累死了。” “难道说,这些人跟白马镇那些所谓的山贼是同一伙人?”一个绣衣蹲下来用剑翻动尸首。 可惜在白马镇没有见到所谓的山贼尸首,冀郢找了一批死囚充作山贼斩首的尸体没必要看,搜查白马镇现场,也早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什么人啊跟杨家母女这般深仇大恨。”另一个绣衣皱眉,又眼神闪烁,“而且看起来定安公似乎知道些什么……” “怪不得那杨小姐不肯来投亲。”有一个绣衣饶有兴趣说,“这定安公家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事呢?” 先前他们围观,那杨小姐的话引发的定安公古怪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自然都看出古怪。 一个绣衣又看向卫矫。 “都尉,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审一审问一问,说不定能听到更大热闹呢。 “人家舅甥各怀心思。”卫矫说,眼尾挑起,兴致勃勃,“外甥女知道舅舅不可信,但装作很相信,舅舅呢,不知道外甥女一人可杀数人,还做出要呵护的样子,多有意思,咱们揭穿了,还有什么热闹看?” 绣衣们都笑起来。 视线再次扫过地上散落的尸首。 是啊,这些人可是在他们来之前都被那少女杀了,但那少女却在定安公面前做出是被绣衣们救了的姿态。 可见定安公不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能杀人且已经杀过人。 小小年纪这般厉害的身手。 嗯,也对,正如这少女说的,否则也不可能从白马镇逃出来。 “都尉。”一个绣衣低声说,“那杨小姐适才说的都是真的了吧。” 今晚这事,就是一起针对杨小姐的袭击,跟白马镇袭击的延续,整件事涉及的是定安公府的隐秘。 卫矫支颐嗯了声。 “话挺真的。”他说,声音懒懒,“但这狗东西,不可信。” 第八十一章 问询的忙碌 话是真的,人又不可信? 这是什么意思? 那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绣衣正要再问,有绣衣从外奔来。 “都尉。”他低声说,“定安公没有去京兆府,直接去了宜春侯府。” 先前定安公说要报官,让绣衣们离开吧,改日登门道谢云云。 卫矫当然不走:“公爷不用客气,我先帮你看着,你去报官吧。” 定安公不敢也不能把绣衣们赶走,只能说声有劳都尉,自己带着人急急走了。 卫矫撇嘴:“就知道这果然不仅是定安公家的隐秘。” …… ……. “杨彬,就连我的儿子们,也不能半夜动不动就闯进我的寝室。” 宜春侯穿着寝衣,散着头发,坐在桌案前,手捂住眼。 声音带着倦意,但又带着威压。 “我柴家是与人为善,并不是欠你家的。” 定安公站在厅内,面色惨白,失魂落魄。 宜春侯的声音从左耳传进来,又从右耳出去,还在心里重复一遍。 与人为善。 和颜悦色的逼人去死也是与人为善吗? 不欠? 如果真不欠,现在住在这里,进出前呼后拥,被人称呼一声侯爷就是他杨彬! 不知道是因为先前受的惊吓太大,突然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定安公不仅想,还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就是欠我家的。” 宜春侯捂着眼的手重重落在桌子上,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定安公,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真想让我家欠你吗?” 定安公打个寒战,满腔愤懑散去一半,余下半腔惊恐,适才大街上尸首血肉的场景变成了定安公府内。 但事已至此,他一咬牙说:“我告诉你,这次卫矫也在场,瞒不住了,就算你把我们都杀了,陛下那里你如何交待!” 宜春侯皱眉:“什么意思?” 定安公话说出来也豁出去了,把一晚上的委屈惊惧愤懑都狠狠质问出来“我不敢想侯爷是什么意思”“侯爷你到底要我们如何?”“先前我就问你,说听你的。”“你什么都不说,现在又这样突然下手。”“你让我们怎么办?” 他声音又急又含糊,宜春侯听得双耳嗡嗡,什么也听不清,只能抬手再次一拍桌子:“住口!” 伴着这一声住口,门外屋内似乎有脚步响,夹杂着刀光剑影闪烁。 定安公的哭声戛然而止。 宜春侯身边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守护。 夜色沉沉,室内灯火昏暗,看不到人涌进来,但他能感受到四周的杀意,脊背寒意森森。 如果宜春侯要他死,他大概也只能这样死了,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虽然适才说卫矫发现了,陛下那里瞒不住,但他人都死了,陛下再给他报仇也没用啊。 这种绝望他以前就体会过。 那时候父亲还在,瞪着眼用拐杖指着骂宜春侯,他当时站在一旁,真的感受到四面围绕的杀机。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和父亲再也活着走不出去了。 还好,还好,妹妹低头了,没有把大家都拖死…… 但现在,那个孩子来了,这是又要把大家拖死…… “侯爷。”定安公悲泣,“你要做什么,跟我说一声啊,还是说,你要我们都死了才安心?” 宜春侯再次一拍桌案:“杨彬,你清醒点,少说胡话。” 看这样子,不是因为家里又来一位小姐要当伴读这么简单。 宜春侯站起来,皱眉“谁要杀你们?” 定安公看向他,似乎不解,这是反问还是正问? 他一咬牙直接问:“不是侯爷你让人袭杀那孩子的吗?” 那孩子? 宜春侯虽然年纪大了,陡然听到没名没姓一句,但瞬间明白说得是谁。 袭杀? 他绕过桌案,站定在定安公身前,虽然是老人,但大手一伸将定安公拎起来。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 …….. 卫矫微微侧了侧头。 后半夜的京城很安静。 这边因为绣衣封锁,没有巡城兵卫,连更夫都被驱赶,更鼓声都听不到。 但夜色又不安静,细碎的密集的躁动似乎在远处聚集。 卫矫收回视线,尸首边有数个绣衣在仔细查验,大街上也被绣衣们一寸一寸查过,不放过任何痕迹,且随着痕迹搜查更多地方。 “都尉,尸首查完了。”一个绣衣上前说,“身上,衣料,兵器,没有任何标记。” 卫矫扫过眼前的尸首:“死士嘛,很正常。” 他抬眼看向大街。 “竟然还值得让人动用了这么多死士。” 他的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坐在地上,浑身血的杨小姐。 她也看向他,一脸血地冲他笑,冲他伸出手。 “卫矫,你抓我走吧。” 卫矫一脚将身下的尸首踹开,踏碎面前的虚影。 “这狗东西,的确要多用些人手。” 街上脚步声马蹄声杂乱接近,打破了这边夜色的安宁,有在外警戒的绣衣疾步而来“都尉,执金吾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原本密闭的绣衣兵卫外传来粗犷的喊声。 “卫矫,此处有命案,吾等奉命而来。” 绣衣奉旨办案,执金吾亦是奉命专管京城治安,的确有资格过问。 卫矫摆摆手,绣衣们让开,一队大红锦衣的兵卫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一个满脸大胡子,身材高大几乎要把锦衣撑破的男人。 “车济老哥。”卫矫笑吟吟打招呼,“你还亲自当差啊。” 这卫矫看起来赏心悦目,但一开口果然让人堵心,车济一脸糟心,张口就是老哥,怎么老了?他比他也就大几岁吧,还有什么叫亲自当差,说的他车济好像玩忽职守一般。 他虽然不亲自巡夜,但轮值的时候也在官衙睡觉呢。 “定安公报案了,这些祸害民众的凶徒我们来管。”他也不敢多说,真跟卫矫吵起来,谁知道还会发什么疯,“卫都尉快去忙您的差事吧。” 卫矫嬉笑:“车校尉别自谦,定安公哪能指使动你,你虽然出身不是名门,但你爷爷你爹在陛下跟前的功劳可不一般。” 这小子的话总是好听又不好听,而且不怀好意,车济哈哈两声,也不接话,摆手示意兵卫们:“快去查看尸首。” 卫矫倒也没有阻拦,还热情地说:“你们来的正好,我都把尸首收整好了,你们省些麻烦。” 明明是你把巡城兵卫赶走,还戒严此处,京兆府都不敢过来,现在倒成了助人为乐给别人省麻烦,车济在心里嘀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揭破,还顺着道谢,然后高声喝斥兵卫“磨蹭什么!还不快干活!听不懂人话吗!”指桑骂槐。 卫矫笑嘻嘻似乎也听不懂,主动告辞了。 看着这群黑云乌压压在夜色中远去,车济松口气,还真怕这小子留下不肯走。 他看着街上的尸首,沉声摆手。 “都装起来带走。” “将街上清理干净。” “动作快点。” “更夫们带来了吗?” “准备敲锣示警捉贼。” ……. …….. “这姓车的,是宜春侯的人。” 一个绣衣说,回头看了眼身后。 “都尉真说对了,这件事还真跟宜春侯也有关,直接动用了车家的人。” 卫矫撇了撇嘴,要说什么,后方马蹄疾响,又一队绣衣奔来。 这是沿着痕迹四散追查的人马。 执金吾接手了长街,但卫矫并没有撤走自己在其他地方的核查。 “都尉,又发现了一些尸首。”为首的绣衣近前,说到这里停顿下,“不过,尸首有些奇怪。” 第八十二章 关于刺杀的猜测 夜色已经到了最浓的时候,街巷里火把炙亮。 卫矫没有先去看地上散落的尸首,而是环视四周,辨认出这里距离事发地街有些距离,但距离事发时租住的巷子很近。 他静静地看着起伏的屋宅,结合适才在大街上,以及绣衣追查的痕迹,勾勒出无数人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围向一条巷子。 那狗东西说察觉跟踪,为了不牵连他人,刻意引着那些人离开巷子。 但那些人是死士,必然是在潜伏进巷子发现目标的瞬间就会动手。 怎么会等着被她引走? 他眯起眼,跑到大街上或许是另一种可能。 死士们在逃走的时候被追杀。 这狗东西还真会这么干。 当初在赵县就敢抢在绣衣出手之前动手。 至于小巷那边必然有同党。 不过现在去查,痕迹必然清理了,执金吾也插手了,他没必要再去。 还不如盯着这狗东西,看得更清楚。 “都尉,这些尸首不是同一伙人。” 绣衣的声音传来。 卫矫收回视线看向尸首。 与先前大街上四散的尸首不同,这里尸首是纠缠在一起的。 比如两人倒在墙边,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刺入另一人心口…… “但这个人旋即被其他人从砍断脖子死了。”一个绣衣将尸首的伤口指给卫矫看。 “这边两个尸首是互相杀死对方的。”另一个绣衣说,指着躺在路中间的两人。 卫矫走过来看到这两人是各自用刀刺穿了对方。 “这些人身上也干干净净,看不出来历。”绣衣说。 卫矫在尸首前蹲下,逐一翻看脸手脚肌肤,还凑近嗅嗅皮肉伤口,很快他就站起来,指着其中两个:“这跟大街上的死士是一起的。” 绣衣们没有丝毫质疑点点头。 “那这两个应该就是那杨小姐的同党。”一个绣衣说。 卫矫却摇头:“不像。” 不像?绣衣们有些不解,忍不住低头看尸首。 说起来这些人穿的都是便于夜行的布衣,身上也没没有任何花纹配饰,乍一看像是一伙人。 “他们杀人手法不像。”卫矫说,瞥了那些尸首一眼。 不如那个狗东西。 那狗东西身手好,同党也不会差。 而且从死者姿势,现场打斗痕迹来看…… 卫矫抬眼环视街巷,似乎能看到几个人急急奔来,与墙边的人影相撞,然后混战厮杀…… 他眯起眼。 “看起来好像还有一伙人。” 有意思,卫矫眯起眼看向夜色,摆摆手。 “将这里的尸首都带走,痕迹清理掉,不要让其他人发现。” …… …… “爹!这么晚……” 宜春侯三子柴渊只穿着寝衣裹着斗篷走进室内,看到一旁的滴漏,也许应该说这么早,半夜已经过去,天亮还早,恼火地喊。 “杨彬这老小子把我们家当什么了?没完没了?” 定安公又来半夜叩门,说有天大的事要见侯爷。 因为上一次定安公半夜叫门,侯爷的确见了,见完了还进宫见陛下,所以门房报给当值的管事,管事没有阻拦也没有先去请示柴渊,直接去唤醒宜春侯。 柴渊是被宜春候传人叫醒,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尤其又跟新买的美妾饮酒作乐大半夜才睡。 柴渊生气又不敢不来,待一打听又是定安公来过,就更气了。 他的话音落,正用热巾敷眼宜春侯抓着锦帕砸过来。 “是不是你干的!” 锦帕砸在身上不痛,但柴渊吓了一跳:“我,我干什么了?”随着说话心里把最近干过的事都想了一遍…… 没什么值得父亲动怒的啊,不过都是卖官鬻爵屯田霸店的小事。 宜春侯看着他:“杨家那孩子今晚被人袭杀。” 柴渊愣了下,然后才想起杨家的孩子指的是谁,哈一声抚掌大笑:“太好了,死的好,死的好。” “好什么好!”宜春侯喝道,“一开始就死了倒是好,现在死在京城对你我有什么好!你这个蠢货,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 柴渊再次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父亲说的什么意思。 “爹,不是我干的。”他说,“你说过让我装作不知道,我就没理会了。” 其实他就没当回事。 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也死了,一个孩子而已,还是个女子,又不会威胁东海王的太子位,根本无须在意。 宜春侯审视他:“真不是你?”将今晚的事讲了,“定安公说,那孩子说白马镇的时候也是被人追杀,根本不是山贼劫掠。” 说到这里微微蹙眉。 白马镇的事他记得,冀郢是让人来回禀过,说了一些查还是不查之类含糊的话。 冀郢离开京城前,他告诉过冀郢沿途要注意的人,其中就有白马镇这个女人。 当时听到那女人死了,他是觉得意外,但死了也就死了,让冀郢把事情就地压下,从此彻底不用再提了。 “父亲真不是我。”柴渊指天发誓,“我哪有那么闲,我早就忘记这女人了。” 宜春侯皱眉,那是谁干的? 知道这女人身份的屈指可数,知道孩子存在的更少,更何况,知道的人,也不敢这么干啊。 想这么干,且敢这么干的人…… 宜春侯想到什么,凝着眉头看柴渊:“你去让秦富来一趟。” 秦富是皇后跟前的大太监。 柴渊一愣旋即想到什么:“父亲你是觉得是大妹她……”说到这里又劝,“就算是大妹干的,你可别骂她,她这么干无可厚非……” 宜春侯抬手将茶杯砸他身上:“我总得问问吧!真要是她,我得给她善后啊!杀人也不能杀的这么粗糙啊!” 那倒也是,竟然直接在大街上杀人,大妹这个皇后当得太顺心了,都不会耍手段了。 柴渊乐颠颠说:“我这就去。” 杀人多的是不见血的手段,他可以教教皇后。 不过刚转身又想到什么。 “父亲要进宫吗?我让他们准备车马。” 京城夜里闹出袭杀这种事,皇帝是不可能不知道,牵扯到定安公那位小姐,要去遮掩一下吧。 宜春侯摇头,重新拿起锦帕:“我安排车济去了,这是他的职责,他跟皇帝回禀就好,我们参与太多,反而不好。” 柴渊还是没走,想到适才提及的经过,当时绣衣在场,那卫矫可是皇帝的狗。 不用单独给他交代一下? 宜春候将已经不热的锦帕敷在脸上,声音闷闷:“不用,他是皇帝的狗,但他不傻,他也会斟酌损益,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不叫。” 父亲这是做过安排了,柴渊明白了,不再问裹着斗篷出去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但宜春候并没有趁着还剩一点夜色去歇息,而是喊声来人。 一个老仆进来。 “冀郢现在在哪里?”宜春候问。 老仆从一旁架子上抽出几封信件,拿在灯下看了几眼,说:“应该到余县了。” 宜春候声音从巾帕下传来:“让他回来。” 第八十三章 皇宫里的早晨 天光未亮,皇后就已经起身了。 宫女们也已经习惯,鱼贯而入侍奉洗漱。 皇后只穿着家常衣衫,先去了暖房侍弄花草。 贴身的宫女在身边跟她低声回禀着平成公主昨夜什么时辰睡的,东海王昨日在行宫训练如何。 “公主一心要成为祭酒第一个女弟子,越发勤奋苦读。” “东海王说今年的冬猎一定要夺魁首,献给陛下和娘娘。” 听到这里皇后略绷紧的脸上浮现笑容。 “东海王和公主都是不让娘娘费心。”宫女笑着说。 皇后仔细审视一株花叶,说:“有这两个孩子,是我这辈子的幸事。” 应该说嫁给陛下是这辈子的幸事吧。 宫女没有纠正,只当没听到。 皇后侍弄花草亲历亲为,此时暖房里也没有其他人。 “昨晚陛下歇在郦妃那里。”宫女低声说,又补充一句,“不是陛下主动去的,是郦妃说做了陛下爱吃的菜,亲自邀请的,陛下才过去的。” 皇后视线只看着待开的花苞,嘴角扯了扯:“主动去和被请去有什么区别。” 宫女要说什么,皇后制止她。 “行了,这些事不用说了。”她说,“我是皇后,他是皇帝,又不是当初住在柴家别院的夫妻。” 宫女应声是,想到什么又上前一步,虽然暖房没人,她还是左右看了眼…… 什么事比打探皇帝消息更小心? “秦总管半夜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她低声说,又带着歉意,“奴婢的人没敢跟上去,怕被秦总管发现,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皇后站直身子,看向暖房外:“能半夜唤动他的,也就是我家里人了,应该是我父亲找他呢。” “侯爷也是,有什么话直接跟娘娘说嘛。”宫女笑着抱怨一句。 皇后神情淡淡:“他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他只需要安排我做什么就够了。” 说到这里看了宫女一眼。 “我这宫里,也就你们几个年轻人没被他安排。” 宫女没敢接话。 暖房外响起轻轻的请示声,宫女认得声音,知道是自己的眼线,忙让进来。 一个小宫女上前施礼:“昨夜应该出事了,陛下在郦妃那里半夜就起来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宫女微微惊讶,却见皇后已经又俯身专注修剪花枝去了。 “能有什么事。”她只淡淡说,“除非这皇城被攻陷了,否则都不算事。” …… ……. 天光微微亮,执金吾校尉车济站在郦贵妃所在的桂宫含光殿外,略整理了一下衣袍。 车济没有等太久,很快大太监出来通传让进去,走进殿内,见穿着淡紫衣裙的郦贵妃在给皇帝穿外袍,而殿内已经站着一人,笑嘻嘻的指指点点。 “……郦娘娘给陛下用那条莲花纹腰带。” 郦妃果然依言让人取来,笑着称赞“阿矫比我会打扮。” 皇帝笑着听他们说笑,任凭打扮。 车济看了卫矫一眼。 “车大校尉来了。”卫矫说,“陛下你快问他。” 皇帝看向车济:“死了多少人?” 直接问伤亡,可见皇帝已经知道昨夜出事了。 车济也不奇怪,皇帝虽然住在皇城,但也不是只靠着执金吾通报消息。 有绣衣,有禁卫,有内侍。 夜半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有人通报给皇帝。 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卫矫说了什么,车济只说自己接手后知道的:“除了贼人,倒也没有死伤,只有定安公府的小姐们恰好经过受了惊吓。” 皇帝稍微松口气,皱眉问:“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车济点头:“查出来了,是先前益州谋反的孙氏余孽。” 皇帝皱眉,似乎意外又似乎没意外,要说什么,卫矫在一旁先抚掌“好” “我的功劳来了。”卫矫笑着说,“陛下我先告退了,我这就去为您捉拿反贼。” 说罢起身跑了。 虽然看起来莫名其妙,但这意味着对车济说的话没有异议,皇帝也不再唤住卫矫,只没好气骂了句:“这小子……”然后又看向车济,“贼人都潜入京城了,且几乎到了皇城外,这是你们执金吾的过失。” 车济闻言立刻单膝跪下:“臣罪该万死。” 垂下头也松口气。 卫矫果然也没有多说。 宜春侯说得还真准。 上方皇帝的声音继续传来,无非是严查捉拿孙氏余孽,车济郑重应声是,待要告退的时候,听得郦妃的声音忽然传来。 “定安公府哪位小姐遇到贼人了?” 车济一怔,下意识抬起头。 竟然会问这个? 这可不在宜春侯交待之中。 宜春侯说陛下不会多问定安公府小姐们,知道没伤亡就够了。 孙氏余孽才是最要紧的。 但宜春侯不知道陛下歇息在贵妃,贵妃可能会更关心一些小事。 …… ……. “方才听你说,定安公府的小姐遇到了贼人受了惊吓。” 郦贵妃将一杯热茶捧给皇帝,神情担忧。 “邬阳公主新得的侍读是定安公府的小姐,我也不知道哪一个,她喜欢的什么似的,我想着要不要跟她说一声。” 这侍读都是为了安抚定安公塞过来的,皇帝心想,女儿却这么开心,他这个当父亲有点惭愧。 先前是听到提了定安公府的小姐受了惊吓,但也说了没有伤亡,他也懒得理会。 如果真有事,定安公那大惊小怪的性子,肯定早就闹起来了。 不过既然郦贵妃问了,母女两人都关心这个伴读,他也不能不当回事。 “怎么回事?那么晚了,他们家哪个小姐还在外边乱逛?这么没规矩!”皇帝皱眉喝道。 这个车济真不知道。 他也没见到定安公府的人。 但现在他又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否则这案子查得就太马虎了。 “臣,没敢过问太多。”车济低着头说,“只知道小姐无碍,定安公亲自把人带回去了。” 这是怕丢人不让人问?皇帝吐口气:“你下去吧,查案子该问就问。” 车济松口气应声是退了出去,听得皇帝在内唤人。 “……去定安公家问问,人有没有事。” ……. …… “父皇呢?” 邬阳公主迈进殿内,高兴地到处看,却只见到郦贵妃自己在吃早饭。 郦贵妃说:“你父皇事情多,昨天半夜就醒了,天不亮就开始见人,早就走了。” 邬阳公主一脸失望:“连早饭也不用啊,我特意早起来拿着写的字让父皇看。” 说罢懒散坐下来,将手中的字帖扔在地上。 “母妃,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笼络不到父皇陪你吃顿饭。” “不吃饭也不影响我身居贵妃之位。”郦贵妃说,“也没耽搁生下你和临淮王。” 邬阳公主撇嘴:“平成公主和东海王才是他的眼珠子,我们两个就是添头。” “那可不一定。”郦贵妃说,低着头搅着一碗汤羹。 第八十四章 一夜过后 不一定? 邬阳公主愣了下。 母妃一向教导她们不要惹皇后和皇帝那两个宝贝眼珠子。 怎么这次她说了对平成公主和东海王不敬的话,母妃竟然没训斥,反而还说不一定。 这是赞同? “母妃,你打算怎么讨父皇欢心,让父皇把我和临淮王当成眼珠子?”她压低声音兴致勃勃问。 郦贵妃抬起头,似乎刚回过神:“什么?你又在乱说什么?我在想事情。”说罢摆手,“你要讨你父皇欢心,不用我出面,也不用捧着字帖到他面前,在你自己殿内用功也能传到他耳内。” 真无趣,邬阳公主不想听这个:“我一大早没吃饭就写了字,已经够用功了。”说罢起身告辞走了,扔在地上的字帖也没有拿。 郦贵妃也没理会,似乎还在出神。 亲信宫女进来捡起字帖。 “娘娘,不如让公主午间去见陛下,借着问一问定安公府小姐安危,让陛下看公主的功课。”她说。 先前娘娘还主动问呢,这么好的机会,是不是忘记告诉邬阳公主了? 昨夜皇帝有事被喊醒,娘娘也跟着没睡好,这是精神不济了? 郦贵妃抬起头:“不用,事情还没打听清楚,不知道那小姐的状况如何,万一不妥,提及太多,反而惹陛下不快。” 定安公府的小姐就算有不妥,陛下有什么不快的?不是更要斥责定安公?跟邬阳公主无关啊,宫女不解,要说什么,郦贵妃已经再次开口。 “你去让舅爷的人来一趟。”她说,“我要问问昨夜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真要问定安公府的小姐如何啊,宫女不再多言,应声是。 ……. ……. 晨光已经大亮,今日没有大朝会,皇帝简单用了早饭,便皱着眉头来御书房,尚未走近,就听到隐隐诵读声。 听到这个声音皇帝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脸上也散开了笑容。 示意内侍们不要出声,皇帝轻轻走到一间偏殿,透过窗格向内看。 晨光中殿内少女端坐,手握书卷轻声诵读,读到愉悦处脸上浮现笑意,不知过了多久,忽地转头,才看到门外站着的皇帝。 “父皇!”平成公主笑着喊,放下书。 皇帝也走进来叹口气。 “父皇怎么了?”平成公主忙问,神情关切,“可有什么烦心事?” “朕烦恼的是,朕如今懈怠了,还不如我儿平成勤奋。”皇帝说。 平成公主笑了:“父皇别取笑我,正是父皇勤政做表率,我才会如此。” 皇帝笑着看桌案,见摆着字帖,纸上墨迹尚未干。 “今日休息,怎么还起这么早读书?”他说,“也不用辛苦。” 平成公主抿嘴一笑:“父皇,我是喜欢,做喜欢的事可不会觉得辛苦。” 皇帝笑意更浓:“说得对。” “父皇您也快去做您喜欢的事吧。”平成公主笑说。 皇帝哈哈大笑,也不再多说:“你读完书别走,待朕忙完了一起去御花园游船,咱们要劳逸结合。” 平成公主笑着应声是。 皇帝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回头,看到平成公主已经重新坐在书桌前,专注地提笔写字,晨光笼罩在少女的身上,染上一层光晕。 皇帝怔怔,似乎透过这层光晕看到了另外一人。 他收回视线,面色沉沉,唤大太监。 “选两个宫妇去定安公府,帮他教家里的小姐们!” 皇帝说到这里神情厌恶。 “免得一代不如一代!” …… ……. “怎么回事啊!今天不上学啊,这么早叫我起来干什么?” 杨慧恼火地喊着,跺着脚。 “我好容易睡个好觉。” 说罢看到面前的定安公夫妇,见两人双眼通红面容憔悴,失魂落魄。 杨慧被吓了一跳。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了?” 定安公有气无力说:“别吵了,你能睡个好觉就不错了。” 他这一晚上宛如在大海上颠簸起伏,心跳都不知道停了几次。 虽然宜春侯再三表明不是他派人袭击,他当然不会真就信了。 白马镇妹妹的死他没亲眼看到,但昨晚那满街的死尸,还有那孩子死里逃生的样子,他亲眼看到了。 袭杀是真真切切的。 临走前又被宜春侯警告,不该说的别说。 他半路回来的时候好几次想冲向皇城,但又担心刚冲到皇城附近就被砍死。 他回到家,虽然原本想瞒着定安公夫人,但定安公夫人已经猜出来了。 夫妻两人忐忑不安。 还好接下来执金吾,京兆府都来询问。 这也就意味着事情闹大了,宜春侯没有瞒着。 天快亮时,皇帝也派人来了。 这让他更是松口气。 不管怎么说,皇帝知道他家遇到危险了,他家也就安全多了。 “快起来吧,是好事。”定安公夫人催促女儿。 …… ……. “陛下让告诉公爷,昨夜的凶徒执金吾已经查清楚了,是反贼孙树余孽,潜入京城意图作乱。” “此外,陛下还很生气,杨小姐不在家安稳待着,到处乱走,才遇到这次凶险。” “因此陛下赐下宫妇来教导规矩礼仪。” “这三日府上的小姐们休息不上学,就在家里好好学规矩。” 听着内侍传达皇帝的话,莫筝亲历,杨落心里清楚,柳蝉也在当夜知晓个大概,所以并没有太大反应。 杨慧是完全不知道,听得有反贼作乱,神情害怕,听到“杨落”等人遇到反贼,神情兴奋,待听到皇帝训斥,神情幸灾乐祸,直到听到最后一句…… “凭什么我也要学?”她喊道,神情错愕,“我又没有出去乱走!” 母亲还说是好事,这算什么好事! 她真是无妄之灾! …… …… 夜色沉沉。 困乏一夜一天的定安公夫妇再熬不住陷入沉睡。 被教导一天规矩的杨慧又气又累耗尽力气也早早睡了。 整个定安公府陷入安静中。 当夜色里响起几声鸟鸣,睡在床上的莫筝睁开眼,轻轻起身。 睡在小床上的杨落也坐了起来。 “有事吗?”她低声问,说罢又补充一句,“用我帮忙吗?” 先前她没在意,或者说不去在意,但她知道这个护卫有很多古怪之处,直到那一晚身份互换,她不能再无视了,知道阿声有很多人协助,比如城内的乞丐,隔壁的屠户,才能做到消息灵通,事事能应对。 阿声虽然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但她也有很多事瞒着阿声,而且阿声做的这些事受益的都是她。 她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也要尽所能地协助。 莫筝看着坐在小床上衣服都没脱的小姐。 “没事,是我临走前托付邻居张大哥帮忙打探消息。”她低声说,“现在他来给我送消息了,我出去看看,你睡吧。” 杨落说声好,果然躺下来。 先前杨小姐心神不在她身上,不在意她的种种古怪之处,现在么,杨小姐知道她有诸多古怪之处,但并不多问。 如此很好。 她们各取所需,才能各有所得。 莫筝笑了笑,越过窗口消失在夜色里。 ……. ……. “街上官兵多了很多。” “城门也戒严了。” “城中的人员都在被核查身份。” 站在定安公府外墙内墙角,桃花将今日城中的动向讲给她。 “从昨夜到白天有不同的人马来巷子这边,其中执金吾,京兆府都是做个样子,门都没进就走了。” “有一批没有表明身份的人马仔细里里外外搜了搜。” “巷子外窥探的视线则更多了,没办法分辨是什么人。” 听到这里莫筝看着她,问:“绣衣没有出现?” 昨晚她离开前叮嘱张盛有和桃花,这几日不要轻易在外行走,官府兵卫可以不用在意,但卫矫和绣衣要警惕,这些人眼尖的很。 但才过一天,桃花就过来找她了。 桃花点点头:“卫矫离开京城了。” 第八十五章 京城之外 “卫矫你怎么来了!” 京城外驿站,卫序最先跳下马,在京城小心谨慎连门都没出过,此时此刻终于可以打出卫家的旗号耀武扬威,但大摇大摆冲进去,还没张口唤驿丞,就看到卫矫坐在庭院里烤火,驿丞战战兢兢在一旁亲自添柴。 卫七爷随后也进来了,看到卫矫也愣了下。 “三公子。”他有些惊讶,旋即忙上前,“我们昨日去过你府上,门房说你不在,因为急着把皇帝的旨意和赏赐带给大将军,所以我们就没再等。” 说罢关切问。 “公子是有什么话要捎给大将军吗?” 卫矫在火堆上方烘烤着白皙修长的手指:“话就不用捎了,漂亮话说得再多也不够表达我的孝心……” 他抬起头灿烂一笑。 冬日严寒,卫矫的脸更加苍白,但在跳跃的篝火映照下,蒙上一层红光,随着一笑柔媚娇艳。 卫七爷看得怔怔,当初这母子能在赵谈手里活下来一点都不奇怪。 但下一刻又打个寒战。 这小疯子一笑可没什么好事! 耳边听得声音传来。 “所以我决定亲自送你们一路,以表我对父亲的孝心。” 亲自送?跟他们一起走?卫七爷一惊,脱口问:“陛下能同意吗?” 卫矫点点头:“我父亲当年有过借公事职务之便从赵谈手中逃走的先例,子肖父,但如今陛下可不是赵谈那种狗贼,我又没必要逃走,陛下可从不担心这个。” 说罢脸一寒。 “七叔,说话注意点,你这真是大逆不道,抄家灭族之言!” 卫七爷脸色僵硬,什么啊,他说的意思是卫矫是送来京城为质的,陛下能同意让他跟着他们走,万一跑回陇西…… 这小子竟然扯到赵谈,成了他骂皇帝是赵谈之流。 这不是故意找麻烦嘛! 罢了,他还是少说点话吧。 “是是,阿矫提醒的对,七叔失言了。”他忙说,“我是怕耽搁你的差事,如今你给陛下当差。” 卫矫脸上重新浮现笑:“不耽搁,我走哪里都能办差。” …… ……. 因为绣衣在,驿站不再招待其他来客,但也正因为卫矫在,卫序也没办法耀武扬威。 一行人安安静静将车马停好,便回在房间歇息。 站在门口的仆从四下看了看,对室内的人们做个手势。 “父亲,他可没那么大的孝心。”卫序急急说。 卫七爷皱眉:“我当然知道他没孝心,但又能如何?我能不让他送?” 卫序忍不住说:“他是不是发现……” “噤声。”卫七爷对他低声喝斥。 卫序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卫七爷又瞪了他一眼:“出去。” 卫序反应过来,忙走了出去,站在廊下跟门外的仆从闲聊“……车马都检查一下。”“草料要好的。” 门外变得热闹。 室内卫七爷脸色阴沉。 “真是一群废物,去了那么多人竟然都死了。” “就算那小皇子身边的确高手环绕,护的很严密,事情不可能一次就办成,也不能办成这样啊。” “人死了,还闹得满城风雨!” 室内其余两人神情亦是苦闷。 “没想到那条巷子里住着定安公府的小姐。”一人低声说,“小姐们还出来乱走,结果惊动了巡城兵马。” 那前朝小皇子见不得人,遇到袭杀也沉默无声,但定安公府的小姐们可是能喊得惊天动地。 卫七爷在室内踱步眉头紧皱:“怎么这么巧?她们怎么会在那里?真的还是假的?” 一人低声说:“是真的,一个福州的柳书生和她女儿住那里,这柳小姐考上了公主伴读,定安公府的小姐也是公主的伴读,两人算是同窗,所以有来往,那晚恰好来这里,就……” 她们倒霉,他们也倒霉。 另一人低声说:“这个巷子里有三个屋宅,柳小姐一家住一间,一个屠户夫妇住一间,另外还有一间,应该就是那小皇子藏身之所。” 先前的一人接过话:“只是执金吾大概是想推托责任,给那夜的事定性说是孙氏余孽,惊动了皇帝,如今官府严查,官兵守城,各方窥探,我们没能去细查……” 卫七爷没好气说:“还查什么查,再说了,闹这么大,人又不是傻子,还等着我们去查?” 两人低头说声七爷息怒。 一人小声说:“这次的确是我们轻敌了,知道那小皇子身边防护严密,但没想到这么严密,这么多高手,老丁几人都提前撤走了,结果还遇上了伏击,全军覆没。” 另一人又小心翼翼安抚:“七爷,这次虽然失手,但行迹干净,不会被查到,就算三公子当时在场,也不会发现。” 卫七爷冷笑:“他当然发现不了,他又不算是家里人,对咱们也不了解。”说罢吐出一口气,看着两人,“这次是栽了,接下来什么都不要做,让京城的人都撤走,等回去见了大将军之后再说。” 两人低声应是。 门外卫序的声音忽地拔高“卫矫,你拆我们的马车做什么!” 卫七爷与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忙不再说话,忙都走了出去,果然看到卫矫站在院落里,一群绣衣在拆卸卫家的马车…… “你们装的东西太多了。”卫矫懒懒说,“得了陛下的口谕和赏赐,应当轻车简行赶紧回陇西,我父亲在家翘首以盼呢,你们眼里有没有我爹?” 卫序看到自己给爱妾买的一匣子珠宝被翻出来,扔进……一个绣衣怀里,心疼地要冲过去,但被卫七爷按住。 卫七爷深吸一口气:“随他去吧,不要再节外生枝。” 这一次进京事事不顺,忍一忍吧,破财消灾。 就如卫矫说的,赶快回陇西去见大将军,他一刻也不想在外边多留了。 “阿矫说得是。”卫七爷扬声说,看身边的其他人,“你们也都把自己的行李精简,我们快马轻装,早日回陇西。” 轻车简马,那也就意味着一路上可要受苦了,卫序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那盒珠宝揣在一个绣衣怀里,这一趟出门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他红着眼沙哑着嗓子应声是。 …… ……. 驿站里日夜繁忙,车马来往不断。 相比于京城附近的驿站,偏远之地的驿站有些简陋。 暮色中,一个驿丞带着驿卒站在门外对着一队官兵簇拥而来的官员恭敬施礼。 “冀巡察,您快请。” 冀郢掀起兜帽下马,看了眼四周。 驿丞忙说:“青山驿寒酸,还望大人海涵。” “我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冀郢说,说罢又看了眼天色,见阴云密布,风也寒如刀割,“在大雪来临前能有屋舍落脚已经很好了。” 驿丞笑容满面:“大人快请。”说罢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大人来的也巧,您的家信刚送来,我还想着亲自给您送官衙去。” 冀郢接过,看到信封上的封泥印记,神情微微一凝,下一刻恢复如常,垂目将信放进怀里。 第八十六章 冀郢遇袭 炭火已经提前暖热了屋子。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也摆在了桌案上。 哪怕再简陋的驿站,已经知道巡察使将从这里经过,附近的官府也会尽心尽责。 冀郢见怪不怪,解下斗篷,不过并没有去吃饭,而是坐在书案前。 亲随忙说:“大人,先吃饭吧,赶了一天路了。” 冀郢将适才驿丞给的信拿出来,神情复杂:“还是先看信吧。” 家信嘛,是让人忍不住立刻就看,亲随要笑着打趣几句,忽地看到信上的印记,神情一凝,低声说:“侯爷怎么写信来了?” 为了避嫌,侯爷很少与冀郢来往,有事也是言口相传,不留文字。 这次是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亲随视线看向信件。 薄薄一张纸。 冀郢眉头凝结:“没说。” 他视线看着信纸上的四个字。 速回京城。 字体苍劲,的确是宜春候的笔迹。 …… …… 刚安静的驿站再次变得热闹。 “大人,要不还是等天亮再走吧。”驿丞劝道,又抬头看天,“雪已经开始下了。” 冀郢已经翻身上马,掀起兜帽仰头看夜空,能感受到冰凉的雪粒子洒落,他低头再看驿丞:“下雪无妨,不影响赶路。”又说,“我已经让随从去给州府说一声避免他们空等。” 驿丞忙说:“大人放心,小的也会亲自去告诉知州大人,您家中有急事回京了。” 冀郢点点头不再多说将帽子斗篷裹好催马,在数十官兵的护送下,伴着烈烈火把向夜色中奔去。 驿丞带着驿卒站在门外目送,看着火蛇般的人马渐渐远去。 “冀巡视的母亲要死了?”一驿卒说,神情带着些许欢喜,“真好,这回去后,一时半时就不会再回来了,咱们州牧大人也不用提心吊胆迎接巡查了。” 驿丞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胡说什么!矜持点!”他骂道,但旋即自己脸上也忍不住散开笑,再踹了驿卒一脚,“将酒菜温热,雪夜无事,咱们也轻松轻松。” 驿卒笑呵呵应声是,乐颠颠去了。 ……. ……. 夜色越来越浓,雪粒子也变成了雪片,漫天飞舞。 不过的确不影响赶路,入目大地一片雪白,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大人,待翻过这道山梁,有一个废弃的庙宇。”一个兵卫在冀郢身边说,“大人要歇息片刻吗?” 冀郢摇头:“刚换了新驿马,继续赶路,一直到下一个驿站。” 兵卫应声是,刚要催马向前,眼角的余光看到飞舞的雪花中有一道亮光。 什么…… 他下意识闪过念头,亮光到了眼前,嗡一声,穿透了他的咽喉。 冀郢的意识有一瞬间的停滞,落下马的兵卫,飞舞的雪片,燃烧的火把,似乎都变慢,直到下一刻,他被人抱住翻下马背。 天旋地转中意识恢复,耳边是嘈杂的喊声。 “小心——” “保护大人——” …… ……. 冀郢匍匐在地上,四周兵卫竖起了盾甲,挡住了风雪中袭来的箭矢,但挡不住疾驰的马蹄声,以及呼喝声,兵器撞击声。 怎么回事? 这些是什么人? 他来不及细想,护着他的盾甲也开始松动。 “带大人走——” “他们人太多了——” 冀郢被亲随搀扶起来,几个兵卫举着盾甲,护着他向一个方向退走。 火把跌落在地上,被马蹄脚步践踏,冀郢视线昏昏,但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兵卫以及一些黑衣人。 倒下的兵卫们越来越多,而暗夜里如同雪片般飞来的黑衣人也越来越多。 围护的盾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伴着一道凶猛的剑光,护在身后的亲随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冀郢一声痛呼喊亲随的名字,下一刻又有刀光从前方袭来。 冀郢本能举起长剑。 锵一声。 长剑抵住长刀。 袭击的黑衣人没有再进一步,而是裹着黑布的脸上双眼爆瞪,然后握着刀倒了下去。 他胸口插着一把飞斧。 冀郢微怔看着那把斧头,下意识转过头,看到大雪飞舞中又有一队人马杀了过来。 这些人虽然也穿着黑衣,但不是冲着官兵,而是扑向先前的黑衣人。 “有援兵!” “杀——” 这是有人来救他了?冀郢怔怔,下一刻不知什么砸在他头上,眼前一黑,握着剑倒下去。 …… ……. “冀大人……” “冀大人……” 唤声忽远忽近,冀郢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这是睡迟了? 而且,好像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他收到了宜春侯的信,离开驿站,然后遇到袭杀,亲随也死了,他也…… 冀郢猛地睁开眼。 眼前昏晃,四周围着七八人,面容模糊,同时爆发出欢呼声。 “醒了!” “没死!” “太好了!” “要是死了,可怎么跟公子交待!” 耳边嘈杂声声,冀郢只觉的头晕目眩,现在是在做梦,还是先前是做梦? 下一刻响起一声“洪爷来了”,四周的嘈杂声,晃动的人头瞬间退去。 冀郢的意识也更加凝聚,耳边响起清晰的脚步,视线里也出现一张清晰的面容。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面容白净和善的男人。 “冀大人。”他笑呵呵说,“您醒了?” 冀郢看着他,视线转动,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 “冀大人,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吧?”那人又问。 冀郢的视线回转看向他,缓缓点头,随着点头他的脸又扭曲,发出嘶一声,抬手伸向头。 那男人已经先一步扶住他:“冀大人小心,你被盾甲砸到头。” …… …… 他只是被砸到头,但其他人几乎都死了。 冀郢拄着拐杖缓缓走出山洞,雪已经停了,此时将近黄昏,被大雪覆盖的山林宛如一幅水墨画。 冀郢无心欣赏山景,视线看向地上,地上摆着一排排的尸首,凌乱的衣袍血肉模糊狰狞,显示那一晚的厮杀多么可怕。 冀郢看到护卫自己的官兵以及亲随,他走过去,撑着拐杖半跪下来,神情悲愤。 “冀大人节哀。”那男人说,“你辨认一下这些袭击者可认识?” 冀郢收起悲伤,走到另一边摆放的黑衣人尸首。 这些人脸上蒙着的黑布已经被扯下来,但…… 冀郢视线扫过,缓缓摇头:“既然是来袭杀我的,必然不会被我辨认出来。” 那男人点点头:“我们也查过了,这些人没有任何显露身份的痕迹。” 冀郢微微垂目,然后看向他:“敢问,我还有幸存的兵卫吗?” 袭击的黑衣人他不了解看不出什么,但适才一眼扫过能知道自己的兵卫人数不对。 男人说:“我们来的及时,你的护卫还有十人幸存。”说到这里一笑,“冀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另行安置了他们。” 冀郢看着他:“请问英雄高姓大名?待我回到官衙,好好报答你们。” 男人再次一笑:“不敢当英雄称呼,我们是这山上的猎户,恰好遇到贼人行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猎户,冀郢看着这男人,再看四周坐着或者站着的男人们,他们身材相貌年龄不等,穿着打扮随意,但当他视线扫过,一个个眼神敏锐…… 猎户。 什么猎户能将一群死士杀光? 而且,什么猎户能在大雪天半夜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出来偶遇到行凶? 那些黑衣人不会莫名其妙来杀他,这些猎户也不会无缘无故救他。 冀郢忽地想起刚醒来时候听到的一句话。 “你们的公子,也是猎户?”他忽问。 男人哈哈笑了:“不瞒冀大人,我们公子曾亲眼见到大人你问案捉凶,除暴安良,深感佩服,所以交待我们一定要守护你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免得被人害了。” 亲眼看到他问案捉凶除暴安良?冀郢皱眉,他,有吗?这人随便编的谎话吧。 “还有。”那男人看着他,微微一笑,“大人暂时也不能回官衙,要在我们这里留一段。” 留?冀郢脸色铁青,应该说是囚禁吧。 第八十七章 公子和小姐 大雪过后的山林比往日多了些莹亮,但也更添寒意。 一个裹着兽毛皮的男人在山崖上攀爬,积雪没有影响他的速度,很快从爬到一处山石缝隙,侧身进去,里面是一处宽阔的山洞。 洞内三个男人正在说话,燃着篝火,烤着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洪爷。”来人说,“冀郢关在后山了,因为吵闹不休,把他的嘴堵上了。” “救他一命就很不错了,还想我们礼遇吗?”洪林说,神情些许感叹,“公子真是有先见之明让盯着冀郢,说他会被灭口。” “白马镇那位杨小姐的事不简单啊。”一个男人沉声说,“不仅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遇难,涉事的朝廷大员都要被刺杀。” “幸存的兵卫说冀郢是接到家信才突然要回京。”来人跟着说,“但我们刚才把冀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看到家信,应该是毁掉了,问冀郢他什么都不说。” “毁掉了就肯定不是家信。”另一个男人说,“那些死士能在路上伏击,很明显是知道冀郢会半夜行路,那信也许是故意引他出来……” “他还不说?竟然还要保护这个也许就是要他命的人?”又有人嗤声。 洪林摆手:“先不要下定论。”说罢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我把冀郢的事告诉公子,等她吩咐下一步做什么。” 三人便不再说这个,围着桌案看洪林写信,但嘴里的话也没停。 “公子在京城真是太危险了。” “那些人又递信来了,说要跟公子谈一谈。” “这叫谈吗?次次下杀手。” “就是要逼得公子走投无路,给他们当旗子用!” “可惜还是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可见比以前那些人更有手段,唉。” “公子现在不只是公子,还要面对杨小姐带来的袭杀。” “腹背受敌,不,现在是三面受敌。” “公子还是回来,跟大家躲在山林里更安全。” 听到这里,写信的洪林笔尖也变得沉重,面色担忧,但他看向诸人摇摇头:“你们也知道我们原本就腹背受敌,在山林躲又能躲多久?早晚有一天,不是被人逼迫挟持为傀儡,就是被官府绞杀,终是要鱼死网破。” 公子这般身份是注定躲不过,他们潜藏行迹,为的就是让那一天晚一些到来。 “不就是一死。”一人哈哈一笑,“咱们这些前朝余孽,早就该死了,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 “我们自然是不怕死,但能不死还是不要死。”洪林点头说,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信纸,“公子先前说腹背受敌是死,但三方受敌说不定反而能不死。” 说罢看几人一笑。 “这一次不就是一次验证,那些人不仅没能胁迫到公子,还被公子反杀,甚至是当着官府的面。” 话说到这里,洪林笑声更大。 “多少年了,公子苟且偷生忍气吞声,报仇也只能偷偷摸摸,这还是第一次肆意地反击!” “痛快!痛快!” 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看向京城所在的方向,神情期待。 不知道公子现在在痛快的做什么大事。 京城谋逆余孽行凶的事,虽然让民众们变得紧张,但几日后便也恢复了日常。 公主和伴读们也恢复了上学。 随着教习说下课,坐了一上午的小姐们开始舒展绷紧的身形。 杨慧眼珠转动,手按住桌案,借着起身向旁边的“堂姐”猛一推。 “公” 她口中喊着,但公主两字还没出口,便变成一声啊。 桌案没能推动,半站起的身子也往前一栽。 身后似乎刮过了一阵风,有人走了过去。 人倒是没有碰到她身体,只是原本被推开的坐几撞在她小腿上,让她俯倒在桌案上。 “哎呀。”莫筝从她身边走过去,低声一笑,“没撞到我,堂妹下次加油。” 杨慧咬牙,这贱婢!看上去弱不禁风,偏偏还有些力气! “柳小姐。”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听到这称呼杨落抬起头,坐在另一边的柳蝉丝毫没有反应,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 虽然“柳蝉”先前的做派被伴读小姐们冷落,但到底是在一个学堂,总是难免要打交道。 杨落认出是上次帮秦莹送请帖的沈小姐,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姐。 “秦小姐休假时想请你喝茶。”沈小姐说,递过来一张请帖。 杨落失笑:“她还敢请我啊?” 说着看前方,见姜蕊没有去平成公主身边,也没有跟其他小姐们说笑,而是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看书。 听到这话,想到上次的事,沈小姐等人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不是,这次不是请所有人。”旁边的小姐忙说,“是秦小姐担心你,单独请你问问。” 说罢看了眼一旁笑盈盈看着她们的杨家那位邬阳公主的伴读叫阿落的小姐。 定安公府的小姐遇袭,原因是去探望同在国学院的柳蝉。 “那问我就好。”莫筝主动说,“毕竟亲身遇袭的是我。” 其实大家过来想问的就是她。 只是这两个侍读虽然没有像“柳蝉”那样扬言不与大家结交,但自从来了学堂,要么去侍奉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要么就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跟杨慧拌嘴斗气…… 身世来历低,且如此做派,其他伴读小姐们也没兴趣来结交。 不过,既然她开口了,两个小姐忙询问。 “你当时见到凶徒了吗?” “我听说死了很多人,你亲眼看到了吗?” 四周更多的小姐围过来,到底是青春年少最好奇的年纪。 “我们坐在车里,但也亲眼看到了。” “的确死了很多人,我们在车里都能看到断臂残肢……” 伴着女声抑扬顿挫的讲述,小姐们发出惊呼声感叹声更热闹的问询声。 站在平成公主身边的杨慧攥着手指,神情恼火,真讨厌,大家干嘛要去跟这三人说话! “公主,她们在说那晚京城凶案的事。”她小声对平成公主说,“那案子涉及谋逆余孽,当众议论不好吧。” 平成公主看她一眼。 这个侍读啊,真是被定安公夫妇惯坏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她一个公主,难道是被人用来当枪使的吗? 她笑问:“你被吓坏了吧?” 旁边一个伴读小姐察言观色,立刻说:“杨慧,你都没在现场,你怕什么?” 另一个伴读小姐似笑非笑:“杨慧,你不如你这些乡下来的姐妹啊。” 杨慧脸色涨红,一跺脚,几步走过来:“杨落,你少讲这些丢人现眼的……” 她的话说了一半,这边莫筝的声音也正说出来“……这时卫矫出现。” 双方声音相撞,都停了下来。 莫筝看向走过来的杨慧,神情些许不安:“妹妹说得是,我不该提及卫矫。” 竟然还有卫矫! 绣衣就算声名狼藉,提到卫矫,年轻女孩子们谁能忽略,围在莫筝四周的小姐们纷纷开口询问“卫矫也在场?”“是他杀了凶徒?” 莫筝的声音带着迟疑“我堂妹说……” “你管她呢!她就会大惊小怪!” “她懂什么,谁说不让谈论了?那些凶徒意图乱京城,大家知道的更清楚,也能协助官府。” “卫矫击杀凶徒,这怎么是丢人现眼呢!” 脾气急的小姐们也不再客气,纷纷反驳杨慧。 杨慧涨红了脸,她不知道卫矫在场。 父亲没有说那日详情,她也懒得过问,受惊吓的又不是她。 卫矫当时也在? 这边声音大,平成公主也听到了,心内微微惊讶。 听杨家小姐话里的意思,还是他杀了凶徒。 卫矫没跟她提及啊。 “那杨小姐,卫矫岂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有小姐激动地说。 莫筝含羞点点头:“是,卫都尉是我的救命恩人。” 第八十八章 对他人的议论 夜色笼罩大地。 小巷子外的街道上巡城兵卫踏踏而过。 经过接连数日的搜查,没有再发现孙氏余孽,日常生活也渐渐恢复。 小巷子里传来劈柴声剁肉声,香气在冬夜里四散。 “出来安全吗?”张盛有低声问,看了眼院门外。 莫筝坐在灶火前:“卫矫不在京城,其他盯着定安公府和这边人不足为惧,他们发现不了我。” “消息说卫矫去送卫家人了,这样看来先前公子你的话他是信了。”桃花说。 公子说的话环环相扣合情合理,卫矫信了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 “他怎么还遮掩了你杀人的事?他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卫矫和绣衣们杀了凶徒。 就算卫矫出门匆匆,也不可能没有机会告诉官府,甚至告诉皇帝真相。 所以,必然是卫矫不打算说。 “他为什么对公子你这么.好?” 桃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公子有杀人功夫的事其实已经打算不隐瞒了,杨落这个身份在京城也无人了解,说从小练武也没人知道真假。 然后被官府审问,被定安公府的人戒备,以及作为公主的侍读,会被皇帝皇后严查等等一系列麻烦。 但没想到卫矫没有说,默认了凶徒死在他手里,直接免去了公子的麻烦。 因为先前在赵县狭路相逢,事后公子让他们把卫矫的事仔细打听了,这个疯疯癫癫难以琢磨。 “对我好?”莫筝笑说,“对他不好吗?白得一份功劳呢。” 桃花嗔怪:“他又不在意功劳。” 莫筝哎呀两声:“桃花姐已经是卫矫的知音了。” “没大没小。”桃花用刀背敲了莫筝的头,“又跟我开玩笑!” 张盛有在旁看着笑闹的两人,也跟着笑,将手里的卤料倒进锅里,用力搅动。 “他不在意功劳,所以也不在意我这件事。”莫筝接着说,“他也不是对我好,也不是信我,反而是更不信我,他知道我有古怪,知道我既然敢杀人,那么揭穿我会功夫杀了人,我也有应对之法,所以干脆不揭穿,就盯着我等着我下一步动作,直到抓住我真正的秘密。” 张盛有皱眉:“那这岂不是很危险了。” 毕竟,这个“杨小姐”的确有另一层身份,公子要遇到的可不是只这一次袭击,下一次那些人卷土重来,真跟卫矫撞上,可就糟了。 莫筝笑了笑:“危险在某些时候能抵消危险,这么危险的人盯着我,其他想对我造成危险的人,行事也不方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卫矫的名号很好用呢。 能让巡城兵卫面对杀人的场面止步不问,也能让她在女孩子们中游刃有余。 说到这里,莫筝伸个懒腰。 经过这次的事,不管是要对前朝皇子动手的,还是要对杨小姐动手的,都不敢轻举妄动,她也能安稳一段了。 “对了,还有,明日就要上祭酒的课了。”她眉开眼笑地说。 今日她出门用的是男子装扮,张盛有和桃花看到少年眉眼熠熠生辉,忍不住都笑了。 桃花将肉用力剁开嘀咕一声:“公子怎么这么喜欢读书,我看到那些字都头疼。” 莫筝笑了笑没说话,如果这世间所有的事都让你头疼的话,书里的文字能给你无穷无尽的抚慰。 …… ……. “今日又见到父皇了!” “原本我们在外候着,没让进。” “但父皇听到祭酒要给我们上课,就把我们也叫进去叮嘱了。” 灯火明亮的贵妃殿内,邬阳公主兴高采烈地讲述。 郦贵妃打断她:“今日你的侍读如何?” 邬阳公主愣了下,旋即恼火:“母妃,我正说要紧事呢,父皇见我了,你不问父皇说了什么,怎么问一个侍读?” 郦贵妃笑着解释:“我这不是好奇嘛,毕竟这位杨小姐亲眼见过谋逆的凶徒。” 虽然对于母妃关心其他的小姐不高兴,邬阳公主又能理解母妃关在深宫无聊,听到这种事难免好奇,便简单的将在学堂里杨家小姐讲述的过程讲了遍。 郦贵妃听得很认真,随着讲述神情或者惊讶或者恍然。 “这么说,当时那些凶徒是被卫矫这些绣衣除掉的。”她说,点点头,“怪不得杨家小姐没受伤,绣衣的确很厉害,凶徒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邬阳公主眉飞色舞:“没错没错阿矫就是厉害。”说到这里又不满,“阿矫也是的,干嘛救她们,平白让她们得以炫耀,杨家小姐那样子一点都不害怕,只有被阿矫相救的欢喜,我看她死在凶徒手里也心满意足。” 郦贵妃若有所思。 “是啊,卫矫怎么会在场?”她看着邬阳公主追问,“他跟杨家小姐有来往?” 这话邬阳公主可不爱听,生气说:“阿矫怎么会跟她有往来!阿矫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阿矫知道她还是我介绍的,阿矫听了介绍都没多看她一眼!” 郦贵妃按着额头制止女儿的哇哇叫:“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就是好奇卫矫怎么那么巧出现,大半夜的他在那边做什么。” 邬阳公主更不高兴:“我不知道。” 阿矫又没告诉她。 但旋即又高兴。 “不过阿矫也没告诉平成,当时杨家小姐说了后,平成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说到这里哈哈笑。 “原来卫矫跟她也不是无所不说。” 郦贵妃笑了笑:“卫矫到底是给陛下办差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跟公主说,公主又不是太子。” 没错没错,别看平成公主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扬,见了东海王,也是低眉顺眼,邬阳公主点头,没兴趣再提帝后这两个眼珠子宝贝。 还是继续说她自己吧。 “父皇说要我们认真听祭酒讲课,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如果祭酒提问,我一定抢在平成公主前边回答,这样……” “平成公主对你的伴读如何?”郦贵妃想到什么,打断她问,“有没有欺负她?” 邬阳公主一口气憋住:“母妃,我是你女儿还是那杨家小姐是你女儿?你一晚上怎么问的都是她,你就那么喜欢她?我把她带进来让你问个够好不好?” 郦贵妃眼神一喜,看着女儿:“这的确好,你的侍读我见一见是应该的——” 母妃怎么变成这样了?邬阳公主气得大叫一声“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说罢向外跑去。 郦贵妃忙起身唤,宫女们也慌忙去拦,夜色里的宫殿变得喧闹。 …… …… 相比于贵妃殿的热闹,皇后殿内很是平和。 平成公主也在讲明日要上祭酒的课的事,皇后一边听一边修剪梅花,对于女儿的学业,她并不多过问。 “初次上课,祭酒应该讲的很简单,你不要不耐烦,要认真听。“她只叮嘱。 平成公主点点头:“我知道。”说着又一笑,“我的读书是真读书,不是用读书来讨父皇欢心的。” 这是指那两个妹妹。 皇后握着剪子的手停下来。 “那,杨家小姐们,待你如何?”她问。 平成公主愣了下,原本以为皇后突然停下是要问两个妹妹的事,这已经很罕见了,母后根本不把妃嫔和其他的公主皇子放在眼里,也从不提及。 没想到,不是问两个公主,而是问公主的侍读。 这更意外了。 母后是担心这两个杨家小姐像杨慧那样烦扰她吗? “她们。”平成公主笑了笑,“还没资格来待我。” 杨慧是她提出的,但那两个杨家小姐是父皇赐给邬阳南宫的侍读,与她无关,她不在意她们,她们也没资格来她跟前。 皇后看她一眼:“那就好,别理她们。” 说罢低下头,拿起剪子,剪断了梅枝。 平成公主看着落在地上满是花苞的梅枝,微微愣了下。 母后身为皇后,不用讨好顾忌任何人,不喜欢的,便不提及,不理会,多一个眼神都不给。 但特意提及对某人的不喜欢 那就不仅是不喜欢,而是厌恶。 “是。”平成公主点头,“女儿知道了。” 第八十九章 第一堂课 天光大亮,国学院大课的钟声渐渐停歇。 所有的学子们都进入了最大的这间学堂。 凌鱼坐在台上神情有些无奈。 作为王在田的亲传弟子,老师授课的时候,他们是必须到场的。 所以他和另外两位弟子此时都坐在王在田身后。 当然,他并不是不想来,来听大课也不会影响他看书,只需要将自己要看的书,夹在老师讲的书中看就好。 老师讲课跟与他人辩经的时候不一样,声音平和从头到尾不变,就像溪流潺潺…….并不会打扰他读书。 但这一次老师不知道怎么了,讲的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还不时考问台下的学生,搅动的整个学堂前所未有的热闹。 凌鱼感觉自己坐在了奔腾的江水前……翻腾的浪花还不时溅在他脸上。 “……凌鱼,你来说说这句话该怎么解?” “……凌鱼,你认为他答的可对?” 当然喧闹也好,被问到也好,都不会影响他看书,影响他的是老师的表现。 就说了一定有什么古怪。 你看看上课这样子! 因为公主们? 凌鱼的视线看向正对着台上的坐席。 三个公主端正而坐。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看起来很认真,但一个眼神浮躁,一个眼神胆怯,心思不在读书上。 平成公主还好一些,但眼神难掩倨傲,读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装饰品,就如同身上佩戴的珠玉。 凌鱼视线很快移开了,看向坐在公主们身后的那十几个伴读小姐。 他知道老师不会是为了公主身份这般作态,难道真是发现了读书的好苗子? 凌鱼的视线一一扫过,小姐们姿态各异,大多数与三位公主的类似,偶尔有眼神认真的,但也没有多么出众…… 他的视线来到女子们末席,看也没看一个睁着眼几乎快睡着的小姐,扫过一个没睡着眼神沉静但在出神的小姐,略审视一个眼神专注口中喃喃似乎默诵的小姐,最后看向一个嘴角含笑一手支颐看着台上的小姐…… 她的肤色有些微暗,细眉弯弯,并没有一直盯着王在田,会垂下看一眼书卷,还会微微皱眉…… 这是不仅在听,还在思考,倒是,的确,像个读书的样子。 而且,凌鱼微微愣了下,似乎在哪里见过…… “凌鱼,你来说说,这句话何解?” 前方的王在田忽然说,随着他的声音,学堂里无数视线凝聚在凌鱼身上。 凌鱼的视线宛如被潮水淹没,他垂目应声是。 莫筝坐直身子,混杂在无数视线中,看着台上垂眸讲课的年轻人,心里轻叹一声。 她还没有找到机会跟凌鱼表明身份。 再等等吧。 她也不是什么好身份,知道了,平白多些烦恼,多些麻烦。 …… ……. 凌鱼解答完问题,上半场的课也就结束了,他没有再看学堂里一眼,握着自己的书垂目离开了。 王在田没有离开,上半场的课是讲,下半场则是解。 学生们都围向前方,有问题的问问题,没有问题的,听其他学生们询问,听老师解答,也能获益匪浅。 更何况,这次还有公主和伴读小姐们在场。 年轻的学子们也想要展现风姿。 因为平成公主坐在祭酒身前的位置,现在能走动了,伴读小姐们都去公主身边了,也能更靠近祭酒。 杨慧想要在公主身边的风光,柳蝉则是有问题要问,两人也向前去了。 伴读小姐们最后的坐席上只剩下杨落和莫筝, “我父亲的意思还是回去住,今天下学就搬走。”杨落对莫筝低声说,“你觉得可以吗?” 那晚的事后,柳家师徒和杨落都被接到定安公府,但随着事件平息,柳父便闹着要走,坚决不要寄人篱下。 “可以。”莫筝轻声说,“官府查的严,现在外边安全,我们都在定安公府反而不安全。” 杨落明白她的意思,现在阿声代替她,也代替她承受危险,已经有一次袭击了,必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阿声让她离远一点更安全。 “我能帮你什么……”她低声喃喃。 莫筝一笑:“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了。” 这话是字面的意思。 但杨小姐听了更感动,也更愧疚,要说什么,莫筝轻咳一声,指着书上“这个你听懂了吗…..” 杨落反应也很快,摇摇头,手抚着眉心叹气:“没有……” “杨落!” 伴着脚步声,有个伴读小姐冲过来,“你快过去,邬阳公主叫你呢。” 邬阳公主?莫筝向前方看去,见邬阳公主站在伴读小姐们中间,沉着脸眼神恼火地瞪着她。 ……. ……. 莫筝低着头站过来,听到南宫公主的声音从祭酒身边传来。 南宫公主拿着一卷册子,神情认真。 “……先生适才讲的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她说,“我有些不太懂。” 王在田含笑点头:“公主能到这句才不懂,已经很好了。”说罢仔细给她讲解。 四周的学生们认真的听,视线不时看南宫公主,神情赞叹。 “……公主才十四五岁,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真是不错。” “陛下果然重读书。” 四周传来低低的议论,南宫公主认真的眼神闪闪发亮,嘴角的笑都要抑制不住了。 平成公主神情平静。 邬阳公主握着身前的手都要掐紫了,恨恨瞪了南宫公主一眼。 不懂个屁! 不对,她懂个屁! 就她那上课神游天外的样子,问问题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这是她那侍读刚才很没规矩地往前挤,被她发现抢过来成了她的问题,在祭酒和诸人面前出风头。 邬阳公主又是气又是羡,再次看向自己的伴读,眼神恼火。 先前在学堂里对她又敬又媚的,今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莫筝已经反应过来了,忙对邬阳公主俯耳说了一个问题。 邬阳公主眉眼舒展开,听得前方南宫公主的声音传来。 “多谢先生,我这下明白了。” 王在田含笑点头:“明白就好。” 有本事你再复述一遍,邬阳公主心里冷笑,如果不是眼下她忙着要添风光,非要给南宫添堵不可! “先生。”她拔高声音喊。 但刚开口,平成公主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有什么不懂的我们大家先讨论一下,别都来问先生。” 她看向四周的学子们。 “这是大课,不是先生只给我们上课。” 再冷冷看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一眼。 “在这里我们都是学生,不要仗着身份行事。” 邬阳公主一僵,心里将平成公主骂个狗血喷头,但并不敢反驳。 万一被平成公主回去告一状她仗着公主身份在祭酒面前缠问,父皇可不会饶了她。 南宫公主倒是不在意,反而更高兴,她今日的成就已经到手,回去只有她一个人跟父皇炫耀更好。 “公主,我和邬阳公主正是要请大家讨论一下。” 略有些怯怯的声音响起。 诸人的视线看向邬阳公主……身侧。 少女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又落落大方。 “我给公主做的笔记,记下祭酒先前讲解的一句经义用询做解,但公主刚才看了说应该用咨。” 她说,看向邬阳公主。 “公主,不如大家评判一下,谁对谁错吧。” 竟然要论祭酒的对错?四周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邬阳公主身上。 妙啊,与先生争论对错,可比说自己不懂请教聪明的多! 而且,这也不算询问,是讨论,平成公主也不能拦着她! 邬阳公主只觉得浑身轻飘飘。 “没错。”她大声说,“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看向身侧的侍读。 “杨落,你将我们的争论说来,请先生和大家指正。” 祭酒笑了,视线看向邬阳公主……身侧的小姐。 “杨小姐。”他含笑伸手,“请讲来。” 第九十章 乐极生悲 “……先生您讲述的时候,取自左氏春秋的典故。” “……公主认为询是向下问,咨是取上策,询可以用,咨更能表达礼贤。” “……公主思考的有道理,这位侍读小姐,你笔记上把这句话改了吧。” 暮色中的贵妃殿,邬阳公主的声音响彻。 郦贵妃看着女儿兴奋的脸,跟着激动:“我儿真是太厉害了!” 没错,她真是太厉害了,邬阳公主坐下来:“母妃,你真可惜没看到,当时满学堂的学子们看我的眼神……我可是能跟祭酒论对的公主……只有我一个……平成在祭酒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到这里站起来。 “父皇还不知道呢。” 郦贵妃皱眉:“你放学没去跟你父皇问安?” “我去了,我在那边等了好一会儿呢。”邬阳公主说,神情愤愤,“平成这个黑心的家伙,知道自己今日平庸,没来见父皇,藏到书房哭去了,父皇就去安慰她,那些内侍让我们先回去。” 所以她就先回来,先跟母妃炫耀一番,想到这里站起来。 “父皇该出来了,我再去找父皇。” 说罢转身向外去。 宫女们忙跟上喊着“公主慢点”“公主该吃饭了”远去了。 郦贵妃也没有让人去把公主追回来,靠回美人榻上,端起桌案上的茶喝了口。 “这杨家小姐学问还不错啊。”她跟贴身宫女说,“看来在家里被教的很好。” 贴身宫女有些无奈:“娘娘,您还有心想这个呢,快把公主劝回来,平成公主有的,咱们公主有了可以炫耀,平成公主没有,咱们公主跑去炫耀,落不到好啊。” 郦贵妃笑了笑:“读书的事不能说是炫耀吧,虽然是借了别人的扶助,但到底也是谈论学问,总算是有些长进,如果陛下夸一夸,邬阳说不定真就喜欢读书,更上进了。” 宫女心里想,不可能吧…… 念头闪过,见郦贵妃突然也站起来。 “我应该去见皇后。”她说,神情欢喜,“多谢皇后给公主们挑选了侍读,让我这不成器的女儿也知道上进了。” 啊,宫女更愣住了,除了该有的问安,贵妃从不去皇后跟前,一向低调谦卑,现在因为女儿在祭酒面前说了话,就去见皇后…… 这点小事,不至于吧。 而且,说是道谢,但更像是炫耀吧。 两人正说话,有宫女急急跑进来。 “娘娘,公主被陛下训斥了。” …… ……. “……南宫公主也在御书房外守着。” “…….两人见了陛下,还没说话,陛下就问她们是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 “……两人自然承认一直等着,然后就争先恐后说自己在祭酒跟前的表现。” “…….话没说完,就被陛下劈头盖脸训斥。” 宫女站在桌案前,对坐着看书的平成公主眉飞色舞说,说到这里,模仿着皇帝的声调。 “……既然今日有幸听了祭酒讲课,还不赶快去复读牢记!跑来朕这里炫耀什么?你们是给自己读书,不是读给朕看的!” 说罢宫女掩嘴笑。 “两人哭着走了。” 另一个宫女捧来一碗热汤,哼了声说:“先前得知公主没去给陛下问安,她们两个还嘀嘀咕咕,嘲笑公主面前没有表现,躲起来哭,现在知道谁哭了吧。” 平成公主从书卷上抬眼,说:“她们两个不把父皇当父亲,当君王来献媚,以父爱为炫耀,辜负了父亲的心意,以前父皇看不到也不在意,现在天天往父皇跟前凑,清清楚楚把心思摆出来,不被训斥才怪。” 先前的宫女轻哼一声:“她们心思不正,不知分寸,事事都要跟您比,跟您抢。” 平成公主浅浅一笑:“有些东西抢是没用的。” 比如父爱。 她是父皇第一个女儿,生在父皇从普通人到皇帝身份变换那一刻。 她是父皇过去和现在的双重情感寄托。 这种感情,抢不来也夺不走,是天生的,是命中注定的。 想到今日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在祭酒面前的姿态,再次笑了笑。 在祭酒跟前应对了又如何? 她一句话不用说,只需要坐在书房读书,她们两个的炫耀在父皇跟前就成了可恶。 而且,这两人真要靠着真才实学来跟她抢风头,她倒也能多看她们一眼。 靠着两个侍读。 平成公主端起汤碗,看着奶白浓浓的羹汤…… 侍读。 尤其是邬阳公主那个侍读. 她都明令不许两个公主再说话了,这个侍读竟然还敢另寻计策。 杨家的小姐的确不讨人喜欢。 ……. ……. “陛下。” 暮色沉沉,皇后殿灯火点亮,皇帝走来,内里宫女内侍齐齐施礼。 坐着的皇后站起来,下首一个簪着珠冠的美妇恭敬屈身。 皇帝愣了下:“郦妃也在皇后这里啊。” 皇后不喜热闹,除了按照规矩该有的问安,妃嫔们很少凑过来。 郦贵妃说:“臣妾来跟皇后道谢。”说罢忙又再次施礼,“正要告退了,陛下来了,您与皇后快用膳。” 皇帝哦了声,当然不会说留她吃饭的话,看着郦贵妃退了出去。 皇后示意诸人摆膳,皇帝由宫女们服侍洗手入座,才问:“郦贵妃来谢你什么?” 皇后似笑非笑说:“谢陛下给邬阳公主挑选了好侍读,能扶助邬阳公主跟祭酒在课堂上应对,她真是面上有光,感激不已。” 说罢将亲手盛的饭递给皇帝。 但皇帝没有接,面色不悦,皱眉。 “侍读辅助?”他说,一拍桌子,“好啊,我说呢,她们两个日常连一篇文章都读不顺,哪来的本事跟祭酒应对,原来是偷别人的!” 说罢站起来。 “还敢跑来跟朕炫耀!真是不知羞耻!” “朕给她们赐侍读是做这个用的吗?” 皇后将碗收回来自己用,淡淡说:“是啊,陛下是给杨家做人情用的,倒是没想到会带坏公主们。” 皇帝讪讪,又忙点头。 没错。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虽然不上进,但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他竖眉再次一拍桌子, “这杨家的两个侍读,不对公主劝学,竟然还教公主舞弊!” 他早就说过,杨家的小姐们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 “来人!” 第九十一章 皇帝的训诫 “为什么宫妇又来了!” 杨慧被叫来的时候,正在畅想那三个贱婢在月底考试被踢出去后,自己的好日子。 刚畅想没多久,就被叫来前厅,说皇帝又派宫妇来了。 “这要问你!”定安公夫人亦是一脸焦躁,咬牙低声,“你在国学院又干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干啊,杨慧气得瞪眼,一眼看到已经被唤来站在厅内的那两人…… “是她们!”杨慧喊道,“是她们干的!” 定安公重重地咳嗽一声:“住口!” 杨慧才不怕父亲,还要继续喊,但厅内站着的一个宫妇沉着脸看过来。 “杨小姐稍等。”她说,“请等我做完陛下的交待后,您再说话。” 杨慧瞬间不敢说话了。 定安公夫人瞪了她一眼,又将她推过来。 宫妇又笑了笑,看着杨慧:“不过杨小姐不用担心,这次不是来教导你们礼仪的,不耽搁你们休息和上学。” 杨慧被母亲拧着胳膊没敢说话,低着头咬着嘴唇站过来。 “圣上对杨家小姐有话说。”宫妇肃容说。 厅内的定安公夫妇忙俯身施礼,因为不是正式的圣旨,话也不是给他们的,不用下跪接旨。 杨家小姐们则齐齐跪下“臣女谨听圣训” 宫妇垂目看着她们:“把手伸出来。” 三人将双手举起。 站在宫妇身后的三个内侍走过来,拿出一块板子,分别对着三人的手重重打下去。 杨慧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尖叫。 柳蝉低呼一声,但旋即咬紧了牙。 莫筝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低着头任凭木板打在手心。 伴着啪啪啪的击打声,宫妇的声音响亮。 “朕让你们当侍读,侍的是读书,好好读书,别辱没了读书两字。” …… ……. 宫妇离开了,杨慧的哭声响彻厅堂。 定安公夫人揽着她,指挥着身边围着的婢女们擦药吹抚,连声安慰。 “不痛不痛。” “只有十下,那些内侍都是会用巧劲,没有流血破皮。” 杨慧将手猛地一举哭着喊“都肿了肿了肿了!” 定安公夫人忙拉住“好好别动别动。”又催促婢女们“快些冰敷” 莫筝和柳蝉没有哭喊。 莫筝捧着柳蝉的手,关切问“还好吧?” 柳蝉点点头:“没事。”又抿嘴一笑,“小时候我经常被打手板。”但说着话眼圈还是红了,“但,是我读书没读好被打,从未这样无缘无故……” “什么无缘无故!”定安公在厅内来回踱步,听到这里,怒声喝道,“你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惹到陛下?” “舅父。”莫筝对他说,“或许不是我们惹到陛下,是公主惹到陛下了。” 什么?定安公皱眉。 “就是因为你们!”杨慧举着双手站起来,恨恨看着两人,“谁让你们谄媚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帮她们作弊,被平成公主告了吧,陛下生气了吧。” 说到这里再次放声哀哭。 “关我什么事啊,跟我没关系啊,为什么连我一起打。” 定安公夫人忙搂住她“乖儿不哭” 定安公大概明白了,皱眉看着莫筝柳蝉两人。 “你们糊涂啊。” “让你们当侍读,是皇帝皇后赐予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的体面,也是给你们的体面,你们怎么能去帮着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 “虽然名义上是她们的侍读,但要跟阿慧一样,把平成公主放在第一位!那才是帝后的掌上明珠!” 说到这里视线落在莫筝身上,又恼火。 “皇后本来就不喜欢你——” 原本垂着视线听的莫筝抬起头:“皇后为什么不喜欢我?” 定安公脸色一僵,旋即竖眉喝道:“……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想想,原本只有她女儿侍读,为了解决你们的身份,我又再三请求,陛下让你们当了另外两位公主的侍读,她,她怎么能喜欢你们——” “只因为这个?皇后是一国之母,公主们都称呼她为母后,应当视若己出——”莫筝不解地问。 定安公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喝斥:“你还敢议论皇后!就是知道你们没规矩,胆大妄为,皇后才不喜欢你们。” 说着又狠狠瞪了定安公一眼,说话注意点!别把真心话说出来! 定安公僵着脸跟着点头:“没错,就是你这性子,皇后也好,陛下也好,怎能喜欢?” 莫筝哦了声垂下视线没有再说话。 柳蝉则听得眼圈更红了,抬脚就向外走:“我要去找我爹,公主抢了我的问题,我反而要受罚,皇后皇帝还因此不喜欢我,我不懂这个道理……” 她说着眼泪啪嗒落下。 莫筝跟上她:“是我的错,不该在平成公主喝止后,还忤逆她,是我累害柳小姐你受委屈,我去跟柳先生赔罪,然后我们去皇帝皇后跟前说个清楚明白!” 可不能让那姓柳的老学究知道! 那老学究也是个不管不顾的,真敢闹去见皇帝皇后! 可不能让她去见皇帝皇后! 定安公忙降低声音跟上劝“别别,这是小事,让我来跟柳先生说……” 定安公夫人也松开了杨慧,疾步拉住莫筝:“别混闹”“天晚了可不敢再出门”“这是陛下的圣训”“舅母会去跟陛下皇后解释”“你放心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杨慧举着手站在原地,看着父亲对那两人和颜悦色,母亲甚至将那个杨落揽在怀里柔声细语,顿时觉得手更痛了,再次放声大哭。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她明明是家里人人都珍爱的珠宝,在京城也没人敢欺负她,她生辰的时候皇帝还送过她礼物,皇帝很喜欢她。 怎么突然一切都变了? …… ……. “我看看。” 夜色沉沉,原本睡着的杨落穿着寝衣起身,捧着莫筝的手看。 当天傍晚放学,柳家师徒和杨落就搬离定安公府,又回到巷子里住。 虽然柳蝉被劝住没有当夜去找父亲,但莫筝是关不住的。 夜色沉沉,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定安公府,来见杨落,将晚上发生的事告诉她。 杨落顾不上其他,立刻抓住她的手捧在眼前看。 莫筝看着杨落几乎把眼睛贴到自己手上。 “无妨,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训诫。”她低声笑说,又说,“幸好你及时搬走了,要不然说不定也要一起被打。” 杨落根本笑不出来,看着她红肿的手心:“这叫做个样子?这是真下了狠心真打了。” 如果真是做做样子,打三下就够了,竟然打了十下。 那么点小事。 虽然没有真打在她手上,但对她来说,这打的也是她。 皇帝,就这么厌恶她这个杨家小姐吗? 杨落的眼泪缓缓滑落。 “别哭了,真不疼。”莫筝说,“陛下这是担心两位公主被我们带坏了,不好好读书,走歪门邪道,虽然我们也是冤枉,但父母爱自己的孩子都是不讲道理,皇帝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又一笑。 “而且皇后本就不喜欢我……” 杨落抬起头问:“皇后?不喜欢?” 莫筝点点头:“定安公脱口而出的,但我再问,他就不敢说了。”说着一笑,“应该是怕背后嘀咕皇后,万一被发现,也要被打手板子吧。” 杨落没有因为她这个笑话而笑,神情怔怔:“是啊,皇后必然是不喜欢……” 莫筝轻轻拍拍她的手:“别想了,你别担心,伴君如伴虎,给公主当侍读难免遇到麻烦,我以后会小心提防,不被抓到错处……” “不,提防也没用。”杨落喃喃说。 莫筝愣了下,又挑眉一笑:“杨小姐这是不相信我的本事?” 杨落看着她,夜灯昏昏,穿着男装的做少年装扮的眉眼带着些许犀利。 “阿声,你代我受罚不是因为你没本事,是因为我的身世。”她轻声说,“我有秘密瞒着你。” 今天的打也没白打,不上药也是对的,莫筝看着红肿手心,再抬起头眉眼无奈:“小姐,你又有秘密啊。” 第九十二章 重新认识一下 “其实不是又有秘密,是我一直没有将我的事真正地讲给你。” 杨落带着歉意。 莫筝哦了声,又笑了:“其实你这样做很好,一开始我们毕竟是陌生人,有些事你告诉我,我不一定会信。” 杨落嘴角一丝笑,不管什么时候,阿声总是能从他人的角度考虑,不震惊也不抱怨。 “是,现在我们一路走来经历这么多,你也更了解我,我再告诉你,你不会觉得我说得匪夷所思,是骗人的。” 她看着灯影里的少女。 “我其实不是未卜先知,我是重活一次。” “我见你第一次的时候,其实是第二次。” “不过第一次的时候,你送我下山,我们在白马镇就分开了,我没有请你当我的护卫。” “然后,五年后我就死在了京城。” “死了之后,我再睁开眼就又回到了五年前,凶贼在白马镇杀戮的那一晚,然后再次遇到了你。” 莫筝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释然一笑:“我说呢,怪不得你那晚见到我,神情很奇怪,似乎认识我,你虽然解释了是未卜先知,但卜算中见到的人,总归还是陌生人。” “我知道我的反应肯定让人觉得奇怪。”杨落说,“多谢阿声你尽管如此还肯跟着我走。” 说罢简单将自己怎么死的讲了。 “虽然不是朱云霄亲手杀了我,但姜萌能被放进来,以及朱云霄对我被刺伤的反应,可以确定我的死必然是他筹谋的。” 跟朱云霄原来是夫妻,死在自己欢欢喜喜嫁的夫婿手里,的确是够恨,每次做噩梦都会咬牙切齿,莫筝摇头:“小姐你还是太善良了,当时应该让我彻底打断他一条腿的,可惜了,我留了力气,只让他疼一个月。” 杨落再次被逗笑,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阿声还是这么淡然,还能开玩笑。 “对不起啊,我当时骗了你,说他也会杀了你。”她说,又解释,“不过他和他父亲的确跟你的死有关……” 说到这里停顿下看着莫筝。 “阿声,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世,我们分开后,你去做了山匪,朝廷派兵,也就是勇武伯父子领兵去剿灭……” “最后,你死了,头颅悬挂在京城城门示众。” 莫筝摸了摸脖子,脸上的笑意散开:“不错不错,我果然是这样死法啊。” 阿声这个人似乎从来不会震惊,杨落已经不意外了,但竟然还说不错不错,听到自己死了很高兴? 莫筝轻咳一声。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后来去做了山贼吧。”她说。 为什么?杨落好奇看着她,莫非有什么心结所求? 莫筝看着她:“因为,我一直都是山贼。” 一直,都是,山贼? 杨落愣了下。 “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山贼了。” 莫筝说,说到这里带着歉意。 “其实我也一直有事瞒着小姐。” 杨落神情复杂看着眼前的护卫,又有些好笑,她们两个也是神奇,互相隐瞒着自己,互相又一起相伴这么久。 “杨小姐你对我如此坦诚,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 “我的确是孤儿,只是养大我的爷爷不是猎户,而是山贼,所以我从小也就是山贼。” “你遇到我的时候,我是察觉到有山贼入侵我的地盘才来查看,然后救了你。” “之所以同意当你的护卫,是因为官兵在搜查山贼,我在这里没办法了。” 她早就知道这护卫有很多古怪之处,像猎户又不像猎户,原来是山贼啊。 那很多事就理顺了。 杨落听到这里,轻咳一声。 “你先前瞒着我也好。”她说,“正如你所说,我们是陌生人,你如果当时告诉我你是山贼,我大概就吓跑了,现在我们一路走来,我了解你人品,你再告诉我真相,我也不觉得你可怕。” 莫筝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小姐睿智,那么,还有一件事……” 啊,还有什么?杨落看着她,这个护卫比她的秘密还多啊。 莫筝没有说话转身走到门边,手放在嘴边,发出短促的三声鸟鸣。 片刻之后,门外突然响起低低的声音“公子” “没事,我让你们来见见杨小姐。”莫筝说,伸手打开门。 昏灯摇晃,杨落看到门口站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高大一柔弱。 就算看不清脸,当邻居这么久了,杨落也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隔壁屠户夫妇。 莫筝轻咳一声:“重新介绍一下,他们是我的同伴,也是山贼。” 杨落愕然。 桃花含笑走进来,将手里握着的双刀插回腰后,又拉了张盛有一把:“别愣了啊,快见过杨小姐。” 张盛有将手里的斧头也插在身后,走进来。 “杨小姐。”他们说,抱拳施礼。 她早就说过了,重生以来,给她带来震惊最多的就是这位护卫……杨落忍不住笑了,摇摇头,怪不得她总觉得这两个邻居哪里不对,原来跟护卫是一伙的啊,那很多事就理顺了。 “张大哥,桃花姐。”她笑着还礼。 莫筝说:“我已经跟杨小姐坦诚了身份,这样接下来做事更方便。” 她看着杨落。 “他们一直在协助我,护卫你,护卫着这间宅子,有紧急事,你尽可找他们相信他们。” 杨落点点头,再次对屠户夫妇含笑施礼:“有劳了。” …… ……. “那街上的乞丐……” “那个不是山贼,是我们山贼们的手段,到一地靠着乞丐打探各种消息。” 为了不惊醒柳家师徒,张盛有和桃花很快离开了。 杨落和莫筝继续说话。 “不过我也没太多可说的。”杨落苦笑,“我虽然活过一次,但活得糊里糊涂,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 她将自己死亡的过程再次讲了一遍。 “我重生后仔细想了很多,再加上来到京城后打探的定安公杨家旧事,对我自己的身份和死亡的原因有一个猜测。” 她说到这里指了指莫筝身前。 莫筝将脖子挂着的玉牌拿出来,在灯下看,听着杨落的声音轻轻传来。 “我猜测我母亲与皇帝成过亲,我的生父是皇帝。” 莫筝抬头看着她:“所以你的死与这个有关。” “人人都知道皇帝皇后结发夫妻,如果与我母亲成过亲,还有我这个孩子,这传出去皇帝和柴家都颜面无光……”杨落看着她。 “所以定安公夫妇才这样百般遮掩你的身份。”莫筝接过话,低声说,“才有了你上一次进京后就被关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直到成亲,然后被杀死,死因是前妻妹妹嫉恨杀了姐夫的续弦。” 所以这个婚事也是刻意安排的,目的是让她死在荒唐但又说得过去的一桩儿女内宅情事中。 杀人者也死了,然后这件事和这个可悲的新娘无声无息消失在尘世中,无人再提及也无人在意。 “但这件事应该不只是定安公和朱云霄两个人的筹谋,我在临死前听到他们那句要跟宫里说一声。”杨落低声说,“虽然上一世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这一次,有我们假扮他人身份当公主伴读,可以看出以我舅舅家的能力,根本安排不了,所以……宫里必然也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莫筝看着她:“所以你猜测宫里罚我并不是意外,而是故意。”说到这里又恍然,“怪不得定安公说皇后不喜欢我……” 杨落垂目看着灯下在阿声手心里托着的玉牌,她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 “如果我真是猜测的这个身份,皇后必然不会喜欢我。” “皇帝……能容我吗?” 第九十三章 齐心协力活下去 皇帝能不能容她,是杨落猜测到自己身世的时候,同时冒出来的念头。 这也是阻止她握着玉牌冲进皇城,直接问皇帝的重要原因。 如果皇帝不容她,不认她这个女儿,她这样做,直接就死了。 所以上一世是因为不知道定安公夫妇的心思,同意让他们给自己一个假身份,这一世,她是主动给自己假身份。 不止定安公夫妇给的,还有跟阿声互换的身份。 她又再次道歉。 “如果真是皇帝不容我,那我是死路一条,你假扮我的身份,很危险……” 莫筝打断她。 “小姐,你又忘记了,我已经告诉你我的身份了,我是山贼。”她说,“我也是皇帝不容的存在,而且还被皇帝给砍掉脑袋,我这个身份也很危险啊。” 杨落有些无奈:“你可以不当山贼啊,你,还有桃花嫂子他们一起真开肉铺当营生,你这么聪明,做什么营生都能活下去的,既然知道自己的将来的命运是做山贼被砍头,那就避开嘛。” 莫筝微微一笑:“我有不能避开的原因。” 不能避开的原因,杨落愣了下,还没开口问,莫筝又问。 “你还说我,那你呢,你明知道你的亲人要害你,皇帝也可能不容你,你重来一次,活下来了,还跑来京城做什么?” “你当时应该拿着你家的钱,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杨落愣了愣,也笑了:“我也有不想避开的原因。” 她想知道到底谁要她死,死也死个清楚明白。 而且,不止是为了死个明白,她还要那些害她的人一起死。 否则她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阿声,那我们一起活下去。”她抓住阿声的手,昏灯下双眼幽亮,“谁要杀我们,我们就杀了他们。”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吗? 她早就说过,这位小姐胆子大的很。 莫筝笑了,将被杨落握着的手用力,握紧了玉牌。 “当然。”她说,“我们必然要拼尽全力地活着。” ……. ……. “这么说,这杨小姐竟然是公主!” 从杨落这里离开,莫筝并没有直接回去,又来到张盛有桃花这边。 毕竟突然让两人在杨落面前表明与自己是一伙人,也要解释一下。 莫筝将今晚杨落说的话转述给他们。 张盛有听完很惊讶。 “那可真是身份不一般。” 桃花倒是没太大反应:“是个没被认,没过明路,见不得人的公主而已。” 公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谁还不是来着。 她看着莫筝。 公子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公主。 她看着莫筝,更关心另一件事:“她说朝廷把我们剿灭了?公子你……” 公子死了。 公子死了。 听到莫筝说出这句话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以至于不能回想,甚至不能重复一遍。 公子怎么会死呢! 而且还是五年后! “我怎么不会死?”莫筝说,“杨小姐说我们还攻城掠地了,朝廷怎能放过我们,派了两次兵马,又调动了陇西大军合击……” 说到这里又挑眉一笑。 “桃花姐盛有哥,我们可是在朝廷三路大军围剿,最后被逼到峡谷,因为天降大雪,才败了。” 说罢抚掌。 “我们真是好厉害。” 张盛有咧嘴笑:“没错,厉害……” 桃花瞪了他一眼:“厉害什么啊,公子还是被……” 这句话又提醒了莫筝:“说到这个,桃花姐,我们的约定也实现了。” 约定,桃花愣了下。 “以前我不是说了,有一天我死了,别让人发现我的尸体。” “如果发现我是女儿身,不知道又要折腾出什么事。” “一来不信我是真的,再继续到处搜抓他们认为的皇子,让更多人遭殃。” “我生前被人拿来做幌子,死后不想再继续被当幌子旗子。” “再者我的身体也难免遭到羞辱,虽然我死了不用在意这些,但能避免还是避免。” “所以我和你说了,真到了最后时刻,请你砍下我的头,毁掉我的身体。” “而且你拿着我的头去自首去投奔,还能趁机砍下一些头颅。” 说到这里,莫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神情兴奋又欣慰。 “我问过杨小姐了,她说那一世没有人知道我是女子,可见我们成功了。” 桃花看到莫筝的手摸在脖子上,只觉得脊背发寒。 她抬手打开她的手:“成功什么啊,人都死了,活着才是成功。” 虽然公子是说过这话,但她只当是玩笑,她想象不出来怎么才能亲手砍下公子的头! 她不敢想! 她宁愿她先死了! 公子竟然这么高兴! 她说罢眼泪掉下来,将腰里的刀拔出来。 “勇武伯父子领兵是吧,我先去宰了他们。”她咬牙说,“然后再去陇西,宰了陇西大将军。” 莫筝笑着拉住她。 “桃花姐,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 “这是我们暴露的问题,就算杀了勇武伯,陇西大将军,还会有其他的人来领兵。” 桃花攥紧了双刀,她知道,朝廷不会允许前朝皇子的存在,他们是死路一条,一直都知道。 但当真的听到死亡那一刻,还是…… “先别多想,杨小姐说了这是以后发生的事,现在我们还好好的,而且杨小姐讲的是上一次……”莫筝拍抚着桃花的胳膊,微微一笑,“她能重来一次,我们也相当于重来了,重来,就意味着上一次的结果不一定会发生了。” 张盛有也在旁点头:“对对,我们知道谁会危害我们,我们这次好好防备着。” 桃花瞪了他一眼:“还怎么防备?我们都已经躲深山老林不见天日不出现在人前了……“ “那,这一次我们就不躲在深山老林了。”莫筝接过话说。 张盛有和桃花看向她,问:“那躲哪里?” 山林不行的话,只能出海了。 当初张老太监的确考察了几个海岛。 但一直没能彻底摆脱追踪,怕真到了海里,被追上来,逃生机会可比不得陆地上。 莫筝看着他们挑眉一笑:“当然是京城啊。” 京城? 张盛有和桃花对视一眼,再看莫筝:“公子的意思是,让大家来京城?” 莫筝点点头:“对,不用躲在山里当山贼了,下山,进京。”说着一笑,细眉飞扬,“现在我是杨小姐,那跟随我的人自然也是杨小姐的人。” “但这个当朝公主比你这个前朝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桃花明白莫筝的意思,当朝公主,天子之女,的确是很不一般的身份,但这位杨小姐的公主身份不行啊。 “且不说还没过明路。” “她自己还自身难保,已经两次被人刺杀了。” 张盛有点点头,跟着说:“而且不是说皇帝可能也要杀了她……” 那这个公主真是什么都不是…… 莫筝轻轻摇头:“说皇帝要杀她,是猜测,哪怕真是这个皇帝容不下女儿,要杀自己的女儿,可没有杀我这个前朝皇子容易。” 且不说人伦大忌的束缚,她这个人也没那么好杀。 莫筝笑了笑,看向杨落所在的院落,带着些许歉意。 杨小姐终于对她坦诚了,但她不能对杨小姐真正的坦诚。 她这个前朝假皇子真公主的身份,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夜色里忽然传来几声鸟鸣。 张盛有看向桃花,桃花点点头,转身上了房檐,三步两步消失在夜色中,没多久就回来了。 “公子。”桃花脸上绽开欢喜的笑,“洪叔送来最新的消息,如你所料果然有人要杀冀郢,他们顺利把人救下了。” 灶火旁做少年装扮的小姐合手,眉眼含笑:“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九十四章 宜春侯的猜测 夜色沉沉。 宜春侯坐在桌案前,一向沉稳的双眼有些惊讶。 “冀郢不见了?”他再次问。 “是,父亲。” 柴渊身上披着斗篷,穿着寝衣,显然是被叫醒的,他手里举着一盏灯,对着架子上的舆图指点。 “冀郢是在这个位置接到信,那边的驿丞证明,当晚冀郢就离开驿站了。” “从这里开始没有了消息。” “不知道是因为大雪,还是被刻意遮掩,沿途没有任何痕迹。” 宜春侯看着舆图,浑浊的双眼沉沉:“没有痕迹就是痕迹,这是人为。” “冀郢这是被核查的地方官府除掉了?”柴渊说,“这些人也太胆子大了,还以为是乱世各自为王呢?这是冲陛下来……” “这是冲我们来的!”宜春侯喝断他,“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在刚收到我的信回京的时候出事了。” 柴渊怔怔:“冲我们来什么?” 宜春侯看着冀郢消失的地方,视线在随着先前勾画的一条线移动,这条线是冀郢做巡察使以来走过的地方。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一处。 鲁县。 白马镇。 “果然跟白马镇的事有关?”柴渊说,“是有人不想我们过问白马镇的事?” 宜春侯看向他:“先前秦富说皇后不知道杨彤女的事,是阿凤真不知道,还是秦富不知道阿凤知道?” 先前定安公半夜跑来,因为他那外甥女遭到了袭杀,认为是父亲指派的。 父亲认为是他干的。 他解释了自己不知道后,父亲又认为是皇后干的。 毕竟当年因为杨氏女,皇后跟皇帝闹得时候,扬言柴氏女和杨氏女只能活一个。 后来虽然杨家退避,杨氏女消失在京城,但这十几年来,大妹只要看杨家的人都要发脾气。 如果知道杨氏女那个孩子还活着…… 的确气急了会干出杀人的事。 但叫来秦富问,秦富说皇后不知道杨氏有女儿的事,和陛下一样,一直以为那杨氏女打掉了孩子。 难道真是妹妹干的?柴渊有些迟疑。 妹妹真有那么大本事?在他们眼皮下养了死士? 那些死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召集,必须是长年累月养的。 皇后先前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现在又是养在深宫,更与外界隔绝了。 “父亲,我倒是觉得……”柴渊想到什么,“有可能是陛下干的。” 皇帝。 宜春侯皱眉:“皇帝怎么会……” “父亲是要说皇帝对那杨氏女情深?”柴渊说,冷笑一声,“年少时或许有点情深,但也没多深,要不然也不会与我们家成亲,后来功成名就也的确顾念旧情,但已经成了天下之主,被杨氏女那般羞辱,旧情也消耗光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山稳固,开国雄主,后宫美人众多,再回忆当初,只怕只剩下恼恨,父亲,你想想,这段旧事,我们不想提及,难道皇帝想提及吗?不觉得不光彩吗?” 宜春侯默然一刻,沉声说:“你这个猜测,我也想过。” 那晚定安公来质问他派人袭杀那杨家孩子,他赶走脑子糊涂的定安公,先用孙树余孽遮掩,避免视线凝聚到杨家女儿身上。 然后再安安静静地查那晚的事。 越查越觉得怪异。 毫无痕迹。 宜春侯觉得就算他亲自出手,都做不到这样干净。 除了他,这杨家女又值得谁下这般大的力气? 知道杨家女旧事的人几乎没有。 杨彤与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必要非要除掉她们母女。 跟杨彤有关的,除了我们,杨家,另外就是皇帝。 “阿凤就算真背着我们养了死士,这么多事,探查消息悄无声息杀人消除痕迹,一而再再而三,可不是她一人筹谋能做到的。” “如果是皇帝……” 听到这里宜春侯打断柴渊:“卫矫。” 怎么突然提到卫矫? 宜春侯看向他:“你想想,这些事,卫矫是不是都在场。” 柴渊若有所思。 “冀郢说过,当时卫矫在附近的赵县追查蒋望春谋逆案,还因为追查凶徒来过白马镇。”他说。 “上次定安公府小姐遇袭,卫矫也在场……” “而且当时那定安公府的小姐亲口说是卫矫的人杀了凶徒。” “现在……” “卫矫也不在京城,借着去送卫家人,去做那件事了。” 柴渊说,又补充一句。 “还是咱们给他提供的线索。” 宜春侯看向舆图:“谁知道他是真去了,还是借此做其他的事。” 卫矫是皇帝的人。 专为皇帝做事,其他人都不得过问。 “冀郢的事,你让冀郢的家人去追查。”宜春侯看向柴渊,缓缓说,“把我们的人手都撤回来,等卫矫回来我亲自问过他,再说。” …… ……. 晨光微亮,一声响亮的喷嚏从御书房内传来。 上学前来问安,刚走到门口的平成公主吓了一跳。 “父皇,你是不是又熬夜了?”她大声问,重重迈步进去,“现在天冷,熬夜容易受寒!” 皇帝穿着棉袍坐在桌案后,正在揉鼻头,闻言哈哈笑:“没有没有,只是鼻头痒,半夜就痒。” 说着又打了喷嚏。 “许是谁在背后骂朕呢。” 平成嗔怪:“父皇,百姓们祷祝您不要熬夜龙体康健好让天下太平盛世永久,你怎么能说这是骂您呢。” 皇帝哈哈大笑。 “公主放心,奴婢守着陛下呢,陛下昨晚睡得早。”一旁的内侍笑呵呵说,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只是想到事想查看舆图,起的早了些。” 关于政事,平成公主并不多问,刚要岔开话题,皇帝已经笑着先开口。 “是朕让卫矫去做一件心头大事。”他说,“算着他走到哪里了。” 卫矫去送卫家人的事,平成公主知道,原来另有差事啊,她就说嘛,卫矫哪里会这么好心。 她不由抿嘴一笑:“父皇放心,卫矫必然能做好父皇的交代。” 皇帝含笑点头:“这小子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有些事,但大多数事都是混恼。” 说着指着舆图要说什么…… 平成公主已经劝道:“父皇既然放心他,就要多休息,不要再半夜起床。” 皇帝有些意犹未尽,本想继续讲讲这件事,但看平成公主不想听…… “今日不是休息吗?怎么也起这么早?”他便笑问,又叮嘱,“你也不许熬夜,该休息要休息。” 平成公主对皇帝眨眨眼:“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了,虽然休息也还是早起了,但聪明人读书不会苦熬,父皇也要记得哦。” 皇帝再次哈哈大笑,对女儿摆摆手“快去吧。” 平成公主施礼走了出去。 皇帝看着女儿的背影,女儿备受他宠爱,但从不恃宠而骄,进退有礼,言语有度…… 他很欣慰,又稍微有些遗憾,不像他小时候那么……粗鲁。 念头闪过又失笑。 女儿嘛,真要是像他小时候那样,可太让人头疼了。 皇帝含笑转过身看着舆图。 “卫矫应该到了吧。” …… ……. 接近陇西的地界,天寒地冻,尤其是清晨时分,跳动的篝火都挡不住严寒。 卫矫坐在篝火边,重重打个喷嚏。 “都尉。”一个绣衣忙将自己身上裹着斗篷解下来,要给他再裹一层。 卫矫抬手制止了,揉了揉鼻头:“不冷。” 另一个绣衣笑说:“那就是背后有人嚼念都尉。” 卫矫皱眉:“那不对啊,怎么才能打一个喷嚏啊,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忙了一场?怎么也要喷嚏连天才像样子吧。” 第九十五章 父亲的遥望 四周的绣衣们都哈哈笑起来。 “都尉说得对。” “一个个不是公侯权贵就是世家皇亲,原来外强中干,被抄家问罪,连骂都尉都不敢。” “那是他们做了亏心事。” “哎,还是怪我,做得不够。” 外边怪腔怪调的话语透过帐篷传进来,卫序将斗篷蒙住头也挡不住,气愤地掀开坐起来。 “烦死了,一晚上不睡觉,大早上的又这么吵。”他压低声音愤怒说。 帐篷里燃着火盆,但还不如外边篝火边暖和,卫七爷和另外两人裹着斗篷闭着眼,一晚上也没睡得安生。 “明明先前有驿站,他不住,嫌弃简陋,这睡在野地里就奢华了?”卫序开了口就忍不住继续愤愤。 当然声音压低。 “……他就是故意折腾我们。” 卫七爷闭着眼低声说:“也让我们住过奢华的,州府官衙,世家大族名园。” 卫序裹着斗篷挪到卫七爷身边:“那也是打着大将军的名义,糟践大将军的声誉,不是为了我们,是不安好心。” 想到那些世家大族州府官员看他们的眼神,卫序就觉得尴尬。 在陇西习惯了不管官员还是民众对卫氏的恭敬,这些冷眼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大将军的名声都被卫矫败坏了! “他不安好心很正常。”卫七爷睁开眼,皱眉,“我不解的是,他跟着我们一路就是为了折腾我们这么简单?” 当卫矫说要送他们回陇西,他知道卫矫一定会折腾他们,但也没必要为了折腾他们,自己大冬天出来受苦啊。 “有什么没必要的,这小子是个疯子,疯子的念头就是异于常人。”卫序哼声说。 另一人睁开眼:“我还是觉得他是想跑回家。”说着坐起来,低声说,“七爷,可要看紧他,真要他跑回去,皇帝动怒,有借口问罪大将军,咱们就处于被动了。” 卫七爷也坐起来,点点头亦是低声:“我知道,我防着呢,已经给大将军送了消息了,会增派人手守在陇西境,他就算再有本事,也迈不过去一步。”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也不用担心,明日就到秦安城了。” 卫序神情欢喜:“到了秦安城也就是家了。” 卫七爷瞪了他一眼:“什么话,秦安城是关中马家的,跟大将军一样,当年都是辅助陛下的有功之人。” 但最终马家还是选择追随大将军,卫序心里想,但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嘿嘿笑了两声裹着斗篷,突然心神轻松,也不觉得烦躁了,便躺下。 “睡觉睡觉,再睡一会儿。” 卫七爷两人也躺下来,但还没闭上眼,外边传来卫矫拔高的声音。 “七叔,七叔,七叔。” 卫七爷原本要装听不见,但帐篷已经被绣衣掀开,冰凉的风扑进来,火盆里的火差点被扑灭。 卫七爷只能起身裹着斗篷走出去。 卫序留在帐篷内,听着外边传来对话。 “七叔你睡的好吗?” “还行还行,阿矫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看你睡醒了没。” 卫序将斗篷裹住头,恨恨骂了声“狗东西”。 ……. ……. 站在陇西望阳关的城墙上,天气好的时候眯眼能看到远处一点点秦安城池的影子。 不过今日大雪纷飞,再加上前方大地上不断有兵马奔驰,阻隔了视线。 望阳关守将大步走上城墙,一眼看到站在其上遥望远处的男人。 男人身材微胖,裹着青色斗篷,看起来像个富家翁。 富家翁也未撑伞,落了一身一头的雪。 “怎么不给撑伞。”中年男人喝道。 城墙上的兵卫们尚未说话,富家翁转过头,摆了摆手。 “是我不让他们撑伞。”他含笑说,“会挡了视线。” 露出正脸的富家翁面色微黑,年纪五十左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守将立刻站直身子,俯身激动又恭敬施礼:“末将见过大将军。” 陇西大将军卫崔点点头:“不用多礼。”说罢再次转过身继续遥望远处。 “大将军,这时候三公子应该快要进秦安城了。”守将站在后边说,“马城守肯定已经见到三公子了,毕竟他会出城亲自去迎接。” 卫崔含笑点头:“这是应该的,毕竟他身上担着陛下的差事。” “陛下的差事又算什么。”守将提及皇帝没有丝毫敬意,带着些许不屑,“马城守也是陛下给的差事。” 之所以城守肯亲自去接,自然是因为来人是卫矫,是卫崔的三公子。 这是对卫崔的敬意。 卫崔听懂守将的恭维,没有再说什么,只看着远处:“也不知道现在长多高了。” 天下的父亲都是惦念儿子,尤其是这么多年未见。 守将神情紧张:“大将军,您不可亲自去秦安城。” 按理说卫崔都不能离开陇西城。 这一次不仅离开陇西城,还跑来望阳关,要知道在秦安城不远处,朝廷的云阳大将军冯宿就驻扎在那里。 这太危险了。 “七爷他们回来后,会跟您讲述三公子的状况,你不用担心。” 守将再次劝。 卫崔转过身,越过守将见后方跟着上来的文官武将家仆,一个个也都神情紧张。 他笑了:“别担心,我不会去见他,就是知道他来了,我过来看一眼。” 说罢再次看向远处。 “这么近,总要过来看一眼。” 能看到那座城,知道三公子在那里,当父亲的也能满足了。 这说话间,卫崔的身上头上雪又厚了一层。 卫崔要说什么,城墙下有急促的脚步声。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 城门上的将官心里一紧,难道那卫三公子真跑回来了?大将军会下令拦截吗? 伴着喊声,有兵卫疾步而上,在卫崔面前半跪。 “秦安城马庆被三公子……被绣衣卫都尉,砍掉了头!” 什么? 在场的人们愕然,面容在纷飞的大雪中因为凝滞变得模糊。 …… ……. “卫矫!你疯了!” 卫七爷被放出来的时候,城守马庆的尸体已经被大雪覆盖。 大雪盖住了满地的血,在雪中若隐若现的分离的头和身体也没那么狰狞。 卫七爷面容扭曲,冲着坐在屋檐下,裹着黑斗篷红锦袍脸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的卫矫嘶吼。 “你怎么能杀了他!你怎么能杀了他!”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卫七爷甚至都想不起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一切都很好啊。 刚踏入秦安,城守马庆亲自来迎接,给足了卫矫的面子。 而且马庆也了解卫矫的喜好,说官衙已经收拾好,请他入住。 卫矫也一如既往挑三拣四,说不想去住官衙,听说马庆有个赏雪的好别院。 马庆毫无迟疑带着卫矫去别院。 一行人来到别院,马庆设宴,请了秦安的名士们来相陪,又有穿着薄纱艳丽的歌舞姬在雪中翩翩起舞,如同人间仙境。 正饮酒作诗赏歌舞热闹,卫矫忽地示意马庆上前,跟他笑着耳语几句,马庆脸色顿变,人猛地站起来,但尚未说话,卫矫坐在椅子上抽出身旁绣衣腰间的长刀…… 刀光闪过,马庆的头飞了起来。 伴着头颅飞起,还有喷射的血。 那血,像雪地里舞姬身上的纱衣那样红,像卫七爷酒杯中的葡萄美酒一样红。 吟诗的名士钻到了桌子下,厅外有马庆的护卫冲进来,被绣衣们乱刀砍死。 卫七爷面色惨白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对付谁,随身也没有兵器,在他还不知所措的时候,有绣衣们过来,给了他一刀背。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卫七爷看到混乱的血肉横飞的大厅内,卫矫身上染满了马庆的血,脸上带着笑,摇晃着手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真是一个瑰丽又恐怖的噩梦。 第九十六章 家信的惦念 但噩梦又是真实,比真实更恐怖。 卫矫竟然把马庆杀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七叔,你别担心。”卫矫看着他,笑吟吟,“我现在发疯都是有理由的,可不是胡乱发疯。” 谁担心这个!卫七爷双眼通红:“不管什么理由!你都不能杀他!” 卫矫脸上的笑瞬间散去,人也站起来,似乎一步就迈到了他面前,与此同时,手中又拔出了绣衣的腰刀。 卫七爷只觉得血腥气扑面,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卫矫的刀尖落在自己的心口。 “七叔,我的人从马庆的官衙搜到了孙树的儿子和孙子。” “马庆窝藏谋逆之徒,罪当问斩。” “我身负皇命,缉拿谋逆之徒,杀了他天经地义。” “七叔,你可知道,你方才这一句话,真是大逆不道。” 卫矫看着他,摇摇头。 “可视为马庆孙树同党,我能一样斩杀了你。” 孙树的余孽……卫七爷僵硬的身子微微转动,听到院外的哭声喝斥声。 “那,你也不能,直接,杀了他……”他哑声说。 这个疯子可真敢动手…… 真杀了他,且不说大将军会不会给他报仇,就算报仇他人死了又有什么用! 他没有再骂。 “秦安是马家掌控,他们拥兵自重,你这样做,秦安会乱起来……” “七叔,不用担心。”卫矫说,“我已经调动了云阳大军,冯将军已经入城了。” 云阳大军…… 卫七爷再次一僵,下一刻刀尖在心口顶了顶。 卫七爷再次踉跄后退一步,看着卫矫脸上又浮现笑意。 “七叔,我开始当差了,不能再亲自送你们了。”他笑吟吟说,“你们自己回家去吧。” …… ……. “大将军——” 卫七爷扑进望阳关的官驿内,抬头看向室内坐着的人影,跪地掩面。 坐在室内的卫崔没有再被雪落一身一头,但头发依旧灰白。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卫七爷,声音平和说:“别急,慢慢说。” 卫七爷将事情的经过讲了遍。 听到说马庆私藏了孙树余孽,在场的人们神情复杂,有人惊讶,有人皱眉,有人则摇摇头,而卫崔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大将军,他能抓到孙树余孽,是借着大将军,借着咱们卫家,要不然马庆不会放松警惕,放他入城。” “秦安城的人都认为是大将军出卖了马庆。” 卫七爷说,说到这里哽咽。 “马庆的儿子被死士护着跑了,听说走之前扬言将来必定要寻大将军报仇。” 听到这里厅内人们神情凝重,卫崔忽地笑了。 “这样啊,那就别给他什么将来了。”他说,抬眼唤一个名字。 有一个脸色阴郁的男子站出来。 “去,现在就带人除掉马庆的余孽。”卫崔说。 男子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卫七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哭诉,愣在原地,其他人已经纷纷开口。 “……这次是疏忽了,卫矫出行一向声势浩大,又有邓山给的符节,动辄调用兵马做护卫,被云阳军借此潜藏了行迹。” “……马庆的家人不足挂齿,大将军,现在最关键的是云阳军会不会趁机袭来。” “…….秦安城已经归冯宿掌管,这无疑是堵在我们陇西的咽喉上……” 听着这些话,卫崔向外看去,大雪已经停了,暮色沉沉,但视线却比先前要好,能看到外边兵马集结奔驰比先前要多的多,氛围也紧张的多。 卫崔忍不住再次笑了:“吾儿总是能吓到人。” 先前,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孩童出现在陇西境外吓人一跳。 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陇西境外,再次吓人一跳。 “大将军大将军。” 又有兵士从外疾奔而来,跪地举起一封信。 “三公子给你的家信。” 有人上前接过,拆开,将信纸信封仔仔细细检查。 卫崔并没有阻止,待那人检查好了递过来便接过,打开薄薄一张信纸。 “字倒是月月有长进。”他先扫过字迹,点点头,然后看了内容。 卫七爷忍不住问:“他说什么?”又喃喃,“赶我们走的时候没说给信。” 卫崔说:“他说你跑得太快,没来得及写信。” 胡说八道,卫七爷咬牙,但没有辩解,反正这小子说的话大将军不会信。 他不问,有人问:“大将军他说了什么?” 卫崔将信纸放下:“他说马庆私藏孙树余孽,意图不轨,我作为近邻很危险,还好他这次来发现,及时解决掉马庆,这样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信纸,笑了笑。 “他问我,他这算不算帮了我,我高兴不高兴。” 卫七爷再忍不住跳起来:“什么帮了大将军你!这是帮邓山的人抢占秦安城!” 那马庆是大将军的人,秦安城实际上是大将军的,现在好了,被邓山夺走了。 卫矫这是认贼作父。 而且是,又。 这话卫七爷没敢喊出来。 有人神情凝重:“邓山这是要对大将军动手?” 还有人按住了兵器:“请大将军下令,我们先发制人!” 气氛变得紧张。 卫崔摆摆手:“邓山不会这个时候动手,云阳军也不会踏入陇西一步。” 他将桌上卫矫的信收起来,仔细迭好放进袖中,又想到什么看向厅内的信兵。 “行程仓促,我就不写回信了,你替我给阿矫送个东西吧。” …… ……. 卫矫还住在马庆的别院。 被砍杀的尸首已经拖走了,地上的血迹正在被擦洗。 负责擦洗的是一群穿着艳丽的歌舞姬。 那日混乱中马庆的护卫仆从都被杀死了,歌舞姬们因为在雪中跳舞躲在外边幸免于难。 现在她们不用在雪里跳舞了,但依旧瑟瑟发抖。 先是因为进来看到这么血腥的地面而发抖,后来看久了麻木了,不怕血了,又担心擦不干净也被杀掉而发抖。 歌舞姬们用力的擦拭着,一边发抖一边偷看坐在厅内的年轻都尉。 他也正在擦拭脸上的血,但似乎漫不经心,这边擦干净了,又蹭到了其他地方。 他身上的衣袍也没有换,脚下也是片片血迹。 按照以往的规矩,她们现在应该娇弱地贴近这都尉,细心地用手或者舌头为他擦去脸上脖颈手上的血…… 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去这样做,连靠近那边都不敢,总觉得一旦靠近就会被那都尉抽刀砍死。 所以整个厅堂边边角角都擦干净,唯有卫矫所在一圈依旧血色满地,场面比先前满厅堂血还诡异。 还好那个都尉并不在意,一边听绣衣们说话,一边打哈欠。 “……只需要把孙树的家人带走,其他的事都交给冯大将军。”他懒懒说,“我们不过问。” 绣衣们应声是。 “大人去歇息一下吧。”一个绣衣说,“这几日还没好好合过眼。” 说罢半跪上前。 卫矫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刚要起身,有绣衣疾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 “都尉,您父亲送来的,说他因为朝廷差事不能离开陇西,您因为朝廷差事不能归家探亲,所以送来礼物以表思念之情。” 卫矫扶着绣衣的肩头缓缓站起来,嘴角勾起一丝笑,说声好, 有绣衣上前接过盒子打开里外仔细检查,然后捧到卫矫面前。 卫矫微微垂目,看到小匣子里的东西,眼神一凝,旋即脸上的笑意散开。 他发出一声笑:“真好看。” 说出这句话,笑声越来越大。 身子也随之抖动,似乎站立不稳。 但他没有扶靠绣衣,反而将搭在绣衣肩头的手收回来,然后放到嘴边,咬住了手指。 这是要止住笑吗? 厅内跪在地上擦洗偷看的歌舞姬们忍不住想,但,不对,那手指没有堵住嘴,反而被牙齿一根一根的啃咬…… 手指很白,随着啃咬,留下牙印,渗出血丝。 第九十七章 缀满宝石的项圈 这,这,这是…… 歌舞姬们眼神惊恐,站的近的绣衣也察觉卫矫的动作,一愣旋即发出低呼。 “不好。” 随着低呼,四周的绣衣们看过来,神情皆变,顿时嘈杂。 “太医!” “太医这次没跟来!行程太急了!” “药呢?药还有吗?” “不久前用完了。” 随着说话,绣衣们将卫矫围起来,有几人抽出腰带…… 歌舞姬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先前恭恭敬敬且还有些畏惧的绣衣,竟然用腰带把他们的都尉手脚捆了起来。 动作还很凶狠,似乎不给丝毫反抗的机会。 年轻的都尉也丝毫不觉得冒犯,没有怒喝也没有挣扎。 他还在笑,只是原本飞扬的眉眼垂下来,原本黝黑的眼神变得更黑,宛如空洞。 虽然捆住了手,他还是举到嘴边,开始啃咬手腕,手腕上瞬间留下一排牙印,渗出血珠。 “快扶都尉进去。” “找密封的屋子。” 伴着绣衣们的声音,卫矫被几人抬起簇拥着急急向后去了,眨眼间厅堂里只剩下擦洗地板的歌舞姬们。 歌舞姬们跪坐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脸色煞白,神情茫然。 发生什么事了? 从适才的只言片语中有太医药什么的,似乎是生病了? “这个留下了……” 一个歌舞姬忽地看到地上扔着的小匣子。 这是这个都尉的父亲送来的礼物。 是什么啊,为什么看了一眼,突然就这样了? 一个距离这边最近的歌舞姬大着胆子挪过去,将翻倒的盒子拿起来,啪嗒一声一物掉落在地上,围过来的歌舞姬都觉得视线一亮。 首先看到七彩宝石闪耀,然后看到一个赤金的项圈。 “好漂亮啊。” 厅内响起惊叹声,女子们一时间忘记害怕围上来,一边看一边议论。 “好多宝石啊。” “是纯金的。” “不是,下面还有一圈皮革。” “这种项圈倒是少见。” 听到这里,一个歌舞姬忽地啊了声“我见过这种”。 厅内的视线顿时都看向她好奇问“谁佩戴过?”“咱们府上吗?” 这里是马庆用来招待的别院,养了很多美姬,受宠的女子会得到马庆或者客人赠送的珠宝。 当然,最后人死了,珠宝还会收归马家。 那歌舞姬喃喃:“不是人,是,狗。” 狗? 诸人再次惊讶。 “大人有一次打猎,夜深后开始斗犬,我看到最后得胜的那只犬,被大人赐了镶满了宝石的项圈,说这是京城皇宫里最时兴的事。” 那歌舞姬说着,开始发抖,脸上也没有了欢喜艳羡,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那晚,我们十几个姐妹,只活下来我一个。” “其他人,都被猎犬撕碎了。” 听到这句话围着项圈的其他人顿时都向后退去,再看项圈,也不再是惊艳羡慕,而是惊恐。 …… ……. 黑暗,无边的黑暗。 卫矫努力的睁眼,眼似乎被布裹紧。 他想抬手将布撤下来,手也如同被巨石压住。 为什么不能动,他怎么了? 黑暗里传来低低的咆哮声,旋即嘶吼声哀嚎声四起,似乎无数的猎狗在身边混战。 他不能不动,如果不动,他就被咬死了。 他发出一声嘶吼。 嘶吼终于冲破裹着嘴的布喊了出来。 虽然声音有些稚嫩。 他也睁开了眼,看到这是一个宽大的狗笼,身边大大小小毛色不同模样不同的猎狗挤在这里,黑暗里眼睛闪耀着幽光。 “阿矫——” 柔软的女声从暗夜里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前方有女子站着,她身后灯火摇曳,人影重重,歌舞声欢笑声隐隐约约。 娘! “娘——” 他向前迈步,但耳边猎犬们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幽光的眼齐齐看向他。 “阿矫,你好好活着啊。”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然后转过身,向远处的重重人影所在而去。 娘!别走,别走—— 他害怕啊! 他伸出手,弯下腿,跪趴在地上,慢慢地向外爬。 像狗一样,就不会被猎狗们发现了吧。 这些猎狗比他还高,他能看到它们口角流下的涎水,闻到浓浓的腥臭。 他闭上眼缩着身子想要加快速度,但下一刻无数猎狗扑上来,咬在他的背上,胳膊上腿上。 身上的衣服被撕破,肉一口口被咬下来。 他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他的眼睛是不是被咬掉了? 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要死了,他要被吃掉了。 他再也见不到娘了。 不行,死了就见不到娘了,娘说让他活着,活着—— 他努力地睁开眼,向前看去,前方灯火摇曳,照出一个影子,但不是母亲。 那是一个孩子。 比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那孩子手里还抓着一只乌鸦。 那孩子忽地看向他,然后一口咬住了乌鸦。 乌鸦挣扎着惊恐地嘶鸣着。 血沿着那孩子的嘴角流下来。 咬死它。 对,他也有嘴,他也可以咬。 谁咬他,他就咬谁—— 咬死它们! 他猛地翻起身,一口咬住最近一条狗的脖子,这条狗比他还高大,狗惨叫着要甩开他。 他瘦小的四肢紧紧缠在狗身上,他能从狗的惨叫中听到害怕—— 它们也会怕他。 他变得更加兴奋,主动扑上去撕咬着一条又一条猎犬。 不知道咬了多少条猎犬,直到身边再没有了嘶吼,他躺在地上,耳边响起鼓掌声。 “好,好,好。” “好狗,天下最好的狗。” 天下最好的狗,他伸手摸着脖颈套着一个项圈。 这原本套在狗笼里最厉害的那条狗脖子里。 现在,属于他了。 他笑了,侧头看向一旁,远处那个孩子还躺在那里,咬着乌鸦,对他露出笑。 …… …… 天光微亮,望阳关内兵马严整,写有卫字,陇西大将军,威武,等等字的大旗如云。 卫崔穿着旧棉袍,从室内走出来。 “大将军。”有信兵疾步近前,施礼后低声说,“绣衣们天不亮的时候离开。”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卫都尉坐着车走的,谁都没见。” 卫崔看向秦安城的方向,轻叹一口气:“这一别,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见。”说罢抬手示意。 信兵退开,随从们上前给他披上斗篷戴上帽子,簇拥着向前方的车驾走去。 卫七爷已经恭敬地站在车前,亲自扶着卫崔上车,然后自己跟上去。 车内暖意浓浓。 “秦安城怎么办啊。”卫七爷说,神情紧张,“姓冯的占了这里,对我们不利啊。” 说到这里神情自责。 “都是我没用,没察觉阿矫的动机。” 关键是孙树的儿子藏在秦安城,他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卫矫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卫崔并没有责怪他,笑了笑:“这孩子心思异于常人,察觉不到也没什么,不用自责。” 卫七爷松口气,要说什么,卫崔解下斗篷。 “但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问,“怎么,行踪有,真容,假面的画像都有,你们竟然空手回来了?”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自己的人还死光了。” 卫七爷一口气凝滞,俯身将头一叩,力气之大,隔着厚厚的坐垫也似乎碰到车板,发出咚一声。 “大将军恕罪。”他闷声说。 第九十八章 并非无所获 这一次头顶上没有落下不用自责的话。 “正如齐得安所说,那小子身边护卫严密,而且很奸诈的住在定安公府小姐有关的人家旁边,借以掩护。” “他们是不敢惊动官府,但让定安公府的小姐们受到惊吓,引来了官府….” 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眼卫崔。 卫崔随着马车轻轻晃动,面色忽明忽暗。 卫七爷忙又低下头。 “……而且第一个引来的是阿矫。“ “面对卫矫和绣衣们,我们的人伤亡太重,又怕被他发现身份,只能急急退走。” “然后逃走中又中了莫氏小皇子人手的埋伏,一个也没逃出来。” 卫七爷哽咽着将事情经过讲了,再次重重叩头。 “大哥,我没用,辜负了大哥的重托,无功而返。”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就在卫七爷大冬天冒出一层汗的时候,卫崔终于说话了。 “他们可有发现我们的身份?”他问。 卫七爷忙摇头:“没有,莫氏的人知道我们存在,但为了安全我们始终没有显露身份,官府也没查到我们身份,执金吾为了推卸责任,认定是孙树余孽……” 说到这里脸色一白。 他们知道那晚袭击的不是孙树余孽,所以没当回事,但接下来…… 卫矫就提出送他们回陇西。 然后在秦安城找出了孙树余孽。 这根本不是执金吾推卸责任,这是真查到什么…… 那晚到底怎么回事? 真有孙树余孽在京城? 或者是莫氏那小皇子的人为了洗脱身份,向官府故意泄露了孙树余孽的行踪? 这也极有可能,当年孙树千方百计从齐氏手中抢夺这小皇子,双方也是打过交道的,小皇子掌握孙树幸存家人的动向也不奇怪。 今日秦安城的变动,都是因为他们疏忽,如果早察觉不对,他们绝不会离开京城,或者早早提醒…… 卫七爷面色惨白,再次重重叩头,连连叩头,又抬手啪啪啪打自己耳光。 “大将军,我罪大恶极,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卫崔摆手示意:“行了。” 卫七爷立刻一动不敢动,脸红肿眼泪汪汪鼻子流血狼狈不堪地看着卫崔。 卫崔没看他,若有所思一笑:“这小皇子果然不简单,他如果早出生十年,莫氏江山说不定还不会完。”说罢看卫七爷,“虽然人没抓到,还丢了秦安城,但你们这一趟也不是无所获。” 还有所获?卫七爷自己都不信,看着卫崔没敢接话。 “住在定安公府小姐有关的人家旁边,借以掩护。”卫崔重复先前卫七爷说的话,“让定安公府的小姐们受到惊吓,引来了官府….” 他手指敲了敲一旁的小几案。 “这么巧,你说是这小皇子运气好呢,还是我们太倒霉?” 也不用卫七爷回答,他自己摇头。 “我从不信运气,也不信谁就该倒霉,我只信人强胜天。” “这小皇子也不是靠着巧合活下来的,那晚定安公府小姐这么巧出现,一定是在他们筹谋之中。” 所以……卫七爷终于反应过来:“那小皇子认识定安公府小姐或者那个在国学院读书的柳家小姐!” 卫崔点头:“所以这也不是没了踪迹,去查查这几位小姐身边的人应该会有收获。” 卫七爷再也坐不住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说罢掀起车帘也不喊停车直接跳了下去。 卫崔没有在意卫七爷在外有没有跌倒。 他轻轻喝了口茶,看着摇晃的车帘,自言自语。 “要么为我所用,要么被朝廷诛杀。” “莫小皇子,这是你的命,你没别的路子可走。” …… …… 天光大亮,冬日的京城一日比一日严寒,上学日到了,伴读小姐们早早起床,按时走入国学院。 莫筝裹着厚斗篷和柳蝉并肩而行,前方杨慧疾步追上更前方的公主们,不想多看莫筝和柳蝉一眼。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了,但只要看到这两人,杨慧就觉得自己的手还在疼。 她们踏入学堂的时候,学堂里响起伴读小姐们此起彼伏的问候公主们的声音。 平成公主径直向自己的座位去。 但邬阳公主却停下来,转身站定在刚进来的莫筝身前。 “阿落。”她一把握住莫筝的手,“你的手还好吧?” 室内原本已经四散的伴读小姐们视线瞬时凝聚过来。 京城里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人,那日宫妇从定安公府出来,不到半日权贵世家的内宅都传遍了,定安公府的小姐们又被皇帝责罚了。 这次不是教规矩,而是打手板。 “都是因为我,连累你挨罚。” 邬阳公主握着莫筝的手,随着说话眼圈发红。 她这样做,当然是因为母妃千叮万嘱威逼利诱让她关心一下侍读。 关心是装的,但眼圈发红不是。 虽然她没有挨打,但父皇那日劈头盖脸的训斥,也让她气得几日痛哭。 她再看向自己这位侍读,压低声音。 “阿落,你别怨恨陛下,谁让有人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 邬阳公主恨恨看向前方正被其他伴读小姐围着说笑的平成公主。 …… ……. 姜蕊收回视线,轻轻摇摇头。 “我就知道她们要被罚。”旁边的一位小姐对她低声说,“明明平成公主都说了不让再问祭酒,那杨什么,阿落还自作聪明。” 姜蕊再次回头看了眼,见邬阳公主还在义愤填膺跟侍读低语,视线毫不掩饰地看着平成公主,而那侍读低着头也不说话。 “她作为邬阳公主的侍读,帮着邬阳公主也无可厚非。”她低声说。 这个侍读日常也的确很谄媚邬阳公主。 虽然她不喜这个做派,但也能理解,不像那个柳蝉,没攀附上平成公主,也没机会做另外两位公主的侍读,跟杨慧有仇,就从杨家另外两位小姐下手…… 扯远了,她果然还是很记仇的人啊,这样不好不好,云霄不喜欢她这样,云霄喜欢的就是她心地良善。 姜蕊抿了抿嘴收回思绪。 “……但如今被陛下罚过了,她可不能再不满,否则就不是忤逆平成公主,是忤逆陛下了。” “这时候她应该立刻制止邬阳公主说话,再三表明陛下教训的对。” 她再看了眼那个侍读,那个叫杨落的小姐竟然还对邬阳公主点头,一脸感激。 而邬阳公主脸上毫不掩饰又得到一个同仇敌忾的人的高兴。 公主可以对公主心怀怨愤,可以争执吵架,但一个臣子之女,且还不是真正的世臣贵女,哪来的资格对公主生怨啊。 那只会更没好下场。 “听说娘早就死了,又在小地方长大,无人管教,哪里懂这些。”同伴小姐低声说,“别理会她,在这里必然呆不久了。” 说到这里按住头。 “月底真要考试吗?听说考不好要被赶走……” 姜蕊收回视线不再多看这位杨家小姐,抿嘴一笑:“你读书读的好,怕什么。” 那小姐笑说:“没有姜姐姐你读书好。”说着又嘻嘻一笑,“不过的确不用怕,有后边那几位呢。” 比如那个柳蝉,那个杨慧,那两个杨家小姐。 因为邬阳公主进门的举动,让学堂里响起低语议论,无数视线在公主们和侍读身上转动。 平成公主只觉得好笑。 邬阳公主让别人认为是她告了状才导致她们被父皇责罚,又如何? 这能败坏她品行? 这分明是更彰显她品行端正。 至于让其他人害怕她…… 她身为帝后长女,最被珍爱的公主,别人难道不该敬畏她? 邬阳原本就蠢,郦贵妃还算聪明,怎么看到邬阳被父皇训斥,郦贵妃也慌了神,没好好教教女儿该怎么行事?竟然任凭她做出这般滑稽的挑事行径? 倒要看看这杨家小姐受了一次教训,是聪明了,还是继续发昏。 “教习来了。” 伴着宫妇们的通告,教习走进来,学堂里的嘈杂顿消。 第九十九章 贴心的未婚夫 随着上午的课结束,学堂里又恢复了热闹,比先前还要热闹。 不过不是在谈论先前邬阳公主和侍读受罚,而是教习确定了月初会举办一次考试。 且这次考试会与国学院其他学子们的月考并入一起。 会排名次,会选出优者奖励,会对落后者罚问。 所以为了更好准备考试,接下来不再设休息日,一直上学到月底。 这消息让伴读小姐们哀嚎一片,担心考试,担心名次。 对于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来说,虽然也担心名次,考不好被平成公主羞辱,被父皇责骂,但更哀嚎要天天上学。 这可是冬日啊,天天早起。 两人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没兴趣再去安抚“可怜”的侍读,一下课径直去歇息了。 杨慧也已经跑到平成公主身边,诉说自己被连累的委屈。 末尾的座位上只剩下三人。 杨落对柳蝉使眼色,柳蝉领会,示意她们主仆说话,自己往一旁走了走,同时帮忙看着四周。 “当时应该反驳邬阳公主的,以免让人以为你对平成公主生怨。”杨落低声说,“传到宫里会不会……” 莫筝对她低声说:“我知道,我故意的。” 故意的?杨落愣了下。 莫筝低声说:“对,既然已经知道宫里有恶意,干脆就给他们机会,看看还会引来什么动作,尤其是看看引来谁的动作。” “这太危险了。”杨落坐直身子低声说。 莫筝说:“总好过半夜真刀真枪地袭击吧。” 说罢看着杨落一笑。 “你一向胆子大,明知有危险还来京城,还考国学院,怎么如今胆子变小了。” 杨落看着她,嘀咕一声:“是你胆子更大。” 先前那些事的确是她提议的,但真正做到都是这个护卫的协助,她只负责想,有时候甚至还没想,护卫就做了。 “我胆子大,有些事我来做。”莫筝低笑说,看着杨落,“你在旁好好看,看不明白就去找秦莹打听,你是跟我们无关的人,别人少些戒备,会告诉你更多。” 杨落看着她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 ……. “阿蕊,朱世子来接你了。” 放学后姜蕊随着其他人走出去。 因为接下来的考试,姜蕊也难免紧张,跟旁边的小姐们轻声议论猜测,忽地被前方的小姐们提醒。 云霄来了? 姜蕊有些惊讶抬起头看向前方。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门口,国学院外车马人众多,但被禁军拦在外,等待公主们的车驾启程后才能靠近。 不过在一片人头攒动中,身穿湖蓝锦袍披着黑斗篷的朱云霄格外亮眼。 看到他的瞬间,姜蕊的嘴角笑意散开。 与此同时,朱云霄的视线也穿过被宫妇宫女簇拥公主们,如百花娇艳的小姐们,落在姜蕊身上。 两人视线相撞,朱云霄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四周人侧目,就连公主们也被吸引看过来,引发一阵热闹称赞,赞勇武伯世子的美貌以及两小无猜不离不弃的情义。 直到公主们上了车,热闹才缓和。 姜蕊也来到了朱云霄身边。 “今日怎么来了?”她问。 朱云霄的视线看着定安公府的车驾,此时公主们已经上了车,那边就只有这三位小姐…… 姜蕊察觉,跟着看过去,刚要说什么,朱云霄收回视线。 “那就是陛下给邬阳南宫两位公主指的侍读?也是夜里在街上遇到孙氏余孽差点遇害,被陛下派宫妇教导规矩,然后又被陛下派人打了手板的杨家小姐们?”他低声问。 原来这杨家的小姐们已经引出这么多热闹了,姜蕊抿嘴笑:“定安公府小姐们的事你在军营都听说了?” 朱云霄审视她的脸,问:“她们可好相处?有没有为难你?” 原来是担心这个啊,姜蕊失笑,又满心温情,人人都爱听热闹,而满心只有你的人,却想着这热闹会不会波及到你身上。 姜蕊笑说:“我哪里就这么惹人厌了?来个人就会讨厌我。”说着在朱云霄脸上一转,“也未可知,毕竟她们还未见过世子你。” 这显然是来自柳蝉看上朱云霄这种传言延伸来的打趣。 这种玩笑姜蕊第一次说,但脱口而出,又心里想,原来她很在意这个传言啊。 念头闪过,姜蕊下意识看向后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柳蝉。 那位小姐穿着素色的衣裙裹着素淡的斗篷,也正看着他们,与她视线相撞也毫无避讳,神情平静,眼神沉沉。 这柳小姐…… “别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 朱云霄的声音传来。 姜蕊忙收回视线,见朱云霄专注地看着她,并没有随着她的视线看向他人。 “眼里只能看到立威将军家这般性情温良的女儿。” 姜蕊被逗笑了,轻轻捶了下他的胳膊:“在军中时间久了,学得也油嘴滑舌。” 朱云霄笑着扶着她胳膊上车,回到先前的话题:“我的新调令下来了,所以回来看你一眼,接下来要有些日子不能回来。” 原来是为这个来的,姜蕊忙问:“去哪里?” “去长水营。”朱云霄说。 姜蕊面色惊喜:“竟然分到长水营,那太好了。” 当年立威将军姜封的部众在陛下登基后,并入北军,名长水营,如今营中部将几乎都还是姜封当年的属下。 这些人逢年过节依旧来姜家登门拜贺,姜萌每日挥舞的刀剑比划,也是这些叔叔伯伯们教的。 朱云霄含笑说:“如此也算子承父业了,我也很高兴。” 她这个女儿是不能承父业了,女婿也算是儿子,能领岳父的旧部,父亲的声名也能多传一代。 姜蕊点头,眼里有泪闪闪,坐进车内,示意他:“快,我们回家去,告诉母亲和阿萌。” 朱云霄笑着点头,翻身上马护送着车驾,汇入回京的车队中。 …… ……. “总算这女婿也没白当。” 朱云霄回到家,告诉父亲后,勇武伯满意地点头。 “当年我那些部众要么被打散了,要么升官为将驻守各地,各有心思,指望不上。” “姜封死的早,陛下感念其勇武,也不用担心势大,他的部众没有被削弱,且还忠心耿耿,如今这忠心由你承继,将来这长水营就姓朱了。” 朱云霄神情并不在意,虽然皇帝琢磨这么久才这么安排,但他从不着急。 除了他,还能有谁更适合领姜封旧部? “父亲最近可与定安公来往?”他问,“陛下又从他家选了两个女儿为公主伴读。” 第一百章 突然意外 “我与他来往做什么,如今他私下都被唤作侍读公了,真是个笑话。” 勇武伯哈哈笑。 朱云霄没有笑:“父亲你可别取笑他,否则就是取笑皇帝了,你想,定安公府的嫡小姐也就罢了,皇帝皇后知根知底看着长大,选为公主侍读也说得过去,怎么亲戚家的小姐们刚来京城,品行都不知道,也能被送到公主身边,当侍读?陛下,是那么容易轻信他人的人吗?” 皇帝嘛,勇武伯从一开始就跟随,知道他有勇有谋,也极其聪慧,敏锐。 这敏锐在夺天下的时候是值得称颂的品行,让跟随者们避开了很多危险。 但坐天下的时候,跟随者变成臣子,君王居高临下,这敏锐则成了多疑。 勇武伯收起了笑,略有些迟疑:“陛下自然也是不会放任不管,先前这杨家小姐晚上出门遇到了匪贼,陛下很生气,送了宫妇教导定安公府的小姐。” “爱之深恨之切。”朱云霄说,“京城里新贵们家的小姐顽劣的多的是,陛下可曾过问?而且,前几天,陛下又让宫妇打了杨家小姐的手板,惩罚她们在国学院行为不端。” 他看向父亲。 “听起来似乎是陛下很生气,但这杨家小姐一而再的被责罚,却一直能留在公主身边当侍读,难道不奇怪吗?” 对啊,勇武伯恍然,一抚掌,按照皇帝的脾气,这种人岂不是早就该赶走了。 “这定安公圣恩真不一般啊。”他说。 朱云霄摇头:“我原本也这样想,但现在么我觉得或许是那两位小姐。” 便特意到国学院门口看一看。 那两个小姐穿着打扮跟京城的小姐们没什么区别,看起来还有些卑微柔顺,但…… 直觉的告诉他,这两人一定有特殊之处。 他这双眼最能识别富贵权势,不会为普通人停留片刻。 …… ……. 国学院里梅花盛开,点缀其间极其美丽。 一堂课结束后,小姐们透过窗观赏缓解了些许疲惫。 “国学院的梅花还是不如灵泉寺。”一个小姐感叹。 要不是上学,以往这个时候,她们就随家里人去赏花赏雪了。 “听说祭酒也去了。”另一个小姐说,“还带着国学院很多学生。” 又一个小姐过来挽着她胳膊笑说:“不急啊,等你当上祭酒的弟子,就能跟着去。” 这话让小姐们嬉笑“那我这辈子也没希望了” 因为先前教习说了这次大考有奖有罚,有小姐打听出来,奖励好像是成为祭酒的弟子。 这个奖励可太大了。 伴读小姐们可不敢妄想。 大家说着话,看向前方,平成公主穿着嫣红的裙衫坐着,宛如绽放的梅花,少女娇俏又仪态万方。 论学问论地位,祭酒的第一位女弟子必然是属于平成公主的。 “小姐们,来取笔墨纸砚了。” 几个宫妇们进来,捧着托盘。 “下午的课是作画,严教习会教大家画梅花。” 小姐们应声纷纷从座位上窗边门口向宫妇们而去,选择自己需要的纸张画笔颜料。 杨落和柳蝉将几张纸和笔墨颜料取来,放在莫筝的桌案上:“取好了,你选吧。” 莫筝笑着道谢。 杨慧在后抱着自己的纸张颜料过来,闻言冷哼:“有手有脚让别人伺候你。” “我人缘好嘛。”莫筝对她挑眉说。 杨慧要说什么,身后有宫妇唤“阿落小姐。” 莫筝忙转过头,见一个宫妇,认得是邬阳公主身边一位姓孙的宫妇,此时孙女使拿着四五只画笔。 “给公主送过去。”她说,“公主惯用自己的。” 莫筝应声是起身,对杨慧小声说:“我现在去伺候你说的有手有脚的人了。” 杨慧瞪眼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看着莫筝走到那宫妇面前接画笔,脚步轻快向前方去。 “摔个跟头吧!”杨慧在后咬牙小声诅咒。 杨落瞪她一眼,要说什么,就见杨慧的眼瞬间瞪圆,发出啊一声。 前方有更嘈杂的惊叫声—— “啊——” “小心——” 杨落忙向前看去,见刚走到邬阳公主坐席旁的莫筝,跟发放纸张颜料结束宫妇不知怎么撞到一起。 纸张颜料乱飞。 宫妇和莫筝跌向坐在正中间的平成公主,正专心铺开画纸的平成公主猝不及防也来不及躲避被砸到。 杨落柳蝉杨慧都瞬间站起来。 杨落和柳蝉担忧,而杨慧则一脸兴奋。 她的诅咒竟然应验了!这乡下婢真摔倒了! 学堂里乱乱,伴读小姐们都站起来,就近的慌忙去搀扶,忽地又有一声刺耳的尖叫。 “公主——” “公主的脸——” 过来搀扶的两个伴读小姐脸色惊恐,看着歪倒的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白皙的右脸颊上一道殷红的血痕正在蔓延。 她们的视线随着血痕移动,看到一把笔散落在公主脖颈处,而这把画笔还被握在倒在公主身上的莫筝手里。 奔过来的杨落也看到了这一幕,腿一软,心如同巨石跌落砸下。 完了。 …… ……. “娘娘娘娘——” “您的斗篷——” “鞋子——” 皇后宫乱成一团。 消息传来时,皇后一如既往坐在暖房里修剪花木,听到说公主的脸被伤了,穿着软鞋家常裙衫就冲出来。 宫女宫妇内侍们纷纷劝阻,拿衣服,穿鞋子,整理发髻,总算在坐上凤驾前完善了仪态。 坐在凤驾上,皇后的脸色惨白,听着宫妇继续说那边匆匆送来的消息。 “……说是在画笔中,夹了裁刀。” “……太医已经先一步过去了。” 皇后制止她,她不能听下去了,再听人就要昏倒了。 她的平成,她的平成……. “娘娘,娘娘,臣妾有罪——” 凤驾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车帘摇晃,皇后看到郦贵妃扑倒在车驾前。 郦贵妃显然也是匆匆跑出来的,衣衫简单,裹着斗篷。 “娘娘臣妾有罪,臣妾有罪。” 得到消息还挺快,皇后看着跪地叩头的美妇,她就知道这后宫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拖开。”她哑声说。 车外的内侍们立刻扑过来将郦贵妃拖开。 “娘娘—”郦贵妃泪流满面,对着皇后的车叩头,“请娘娘责罚臣妾,邬阳她是个孩子,是臣妾教导不利——” 皇后的车驾驶过,但下一刻皇后又喝令停下。 “将她带上。”她说。 宫妇略有些不解。 “她去求了陛下,一样能去,还会带着陛下去。”皇后看了眼前方的朝殿,眼神冷冷,“陛下现在不能去,否则,一定会护着杨家的人。” 虽然平成是陛下最珍爱的公主。 虽然皇帝先前对杨家的小姐们不是赐宫妇教规矩,就是打手板。 虽然皇帝听了杨家的小姐伤了公主,会暴跳如雷。 但皇帝如果见了那杨家小姐,根本不会下狠手惩罚。 “告诉陛下那边,公主们在国学院跟伴读小姐有口角纠纷,闹得有点过分,我亲自去处理。” 皇后沉声说。 宫妇应声是。 虽然这件事必定瞒不住皇帝,至少在皇帝插手前,给杨家的小姐一个教训! 皇后看着摇晃的车帘,听着加快的马蹄车声, 她当年被欺辱也就罢了。 姓杨的休想再欺辱她的女儿! 第一百零一章 皇后坐镇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把我也带走?” 杨慧发出一声尖叫,要挣开宫妇的拉扯。 另一边柳蝉也被抓住了,她没有挣扎尖叫,面色发白咬紧了下唇改答了一句:“因为我们姓杨……” 宫妇沉着脸说:“对,你们都是杨家的小姐,也请暂时不要乱走。” 说罢不由分说,示意将杨慧扭住,神情警告。 “杨小姐要想体面些,就不要再乱动。” 杨慧又是委屈又是惊恐,看着脸色阴沉的宫妇,再看将这间学堂围住持兵器的禁卫,不敢再挣扎,眼泪滑落。 太可怕了。 这该死的乡下婢把平成公主的脸割破了,闯下这弥天大祸,要害死她了! 平成公主当时就被扶走了,邬阳公主南宫公主也被请去了休息室,惹出泼天大祸的人也被扭住拉走看管。 地上散落着纸张颜料,地上黑红点点,分不出是颜料还是血…… “你,们不要害怕。” 杨慧听到有人说,转过头看到是“柳蝉”。 其他的小姐们都站在学堂的另一边挤着,神情紧张畏惧,胆子小的小姐们在低声哭泣。 现在都对杨家的小姐避之不及,唯有这个柳蝉还跑过来…… 姜蕊在小姐们中间看到了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只要攀附公主的柳家小姐,竟然还有几分义气,这时候还敢去安慰杨家的小姐……. 杨慧没有觉得感动,不害怕,说的简单,她看着这个柳蝉,忽地想起来,不对啊,柳蝉不是柳蝉,柳蝉是那贱婢的婢女…… 要抓一起抓。 她张口要喊,下一刻被这婢女看过来狠狠瞪了一眼。 “杨小姐你安生些吧,现在还不知结果,别本来无罪,非要罪上加罪。”她冷冷低声说。 杨慧打个寒战,回过神,是了,还有冒名顶替这个罪,这时候揭穿了,她算是知情不报,肯定脱不了罪,本来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更麻烦。 柳蝉也狠狠瞪了她一眼,早就说了这个杨小姐脑子糊涂。 “你没事的。”杨落不再理会杨慧,看着柳蝉低声说。 “我不怕。”柳蝉点点头,虽然小脸发白,但眼神坚定,“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罢又看着这位用她名字的“柳蝉”,也知道此刻这位小姐真正担心的是谁,忍不住握住这位小姐的手。 “你也别担心,我相信,她不会做恶事。” 杨落要说什么,宫妇已经不耐烦了。 “不要再说话了。” “快走。” 柳蝉松开杨落的手,给她一个安慰眼神,与杨慧一起也被带去一旁的宫室了。 杨落站在原地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双手紧紧握住。 是,她知道阿声不会做恶事,但如果有人非要给她栽赃恶事呢? 时间过得又慢又快,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一瞬间,外边传来呼喝声。 “皇后驾到。” 随着呼喝声皇后疾步而进,身后的宫妇内侍们小跑着才能跟上。 学堂里伴读小姐们纷纷下跪施礼叩迎。 杨落站在最前边的地方,跪下来也没有被人挡住,她低着头,看到绣着凤凰的大红斗篷翻飞而过。 不仅有凤凰大斗蓬,还有一件浅紫大斗蓬。 耳边同时传来“郦贵妃到”的通告声。 贵妃也来了。 杨落看着眼前脚步杂乱而过。 皇后并没有叫起。 “平成在哪里?” 杨落听到略带沙哑的女声问。 脚步杂乱有宫妇引路“娘娘这边。” “太医跟进来。” “其他人留在这里。” 伴着皇后的声音,学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伴读小姐们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杨落悄悄抬头看到数十内侍宫女宫妇站在室内,郦贵妃也在。 贵妃和宫女宫妇们站在一起,身形纤瘦,面容素淡,不时用帕子擦一下眼泪。 皇后去看公主了,她并不敢去,可见那一句其他人也将她包括在其中。 杨落垂下视线。 上一世她到死都没有见过宫里任何一人。 这一次这么快就见到了皇后,贵妃,说不定皇帝也紧随其后就要来了。 阿声先前说,事情她来做,让她在旁边好好看。 看清楚这些人的反应,看清楚恶意来自谁。 阿声,总是说到做到。 杨落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起。 …… …… “起来吧。” 皇后并没有在内里耽搁太久,很快就出来了,太医则留在平成公主处。 宫妇们已经搬来椅子,皇后落座,这才让跪了一地的伴读小姐们起身。 伴读小姐们不敢有丝毫怨言,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陪平成公主读书的,平成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也不能算没有罪责。 感受到皇后审视的视线扫过,有些伴读小姐都有些站不住,靠着伙伴们撑着才没倒下。 随着皇后落座,有内侍架着一个宫妇进来,将人扔在地上。 伴读小姐们都看过去,杨落也在其中,一眼认出这是那个递给阿声画笔,说让送给邬阳公主的那位宫妇。 皇后声音冷冷:“说,谁指使你在画笔里藏刀尖的。” 一个宫妇将一支笔扔在地上,笔头已经被拆下,一枚薄刃从其中被抽出来。 薄刃上还残留着血迹。 就是这个划破了平成公主的脸吗? 站的近的一位伴读小姐一眼看到,差点昏过去,还好有人在后撑住她,那人还向前挤了挤,似乎怕她摔倒。 这位伴读小姐带着感激回头,又愣了下,竟然是那个柳蝉…… 这个柳蝉没有看她,也没有回应她的感激,而是越过她看着地上的薄刃。 这柳蝉,胆子真大,这时候还敢看热闹。 这个伴读小姐垂下头恨不得看不到听不到接下来的话。 啪啪啪啪几声脆响。 伴着宫妇痛呼声。 因为皇后话音落,这宫妇没有回答,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内侍毫不客气地左右开弓,重重打了过去。 宫妇瞬时口鼻流血,脸颊红肿,还有牙齿随着掌击跌落,人栽倒在地上。 “娘娘,娘娘。”她口齿含糊哭喊,“是杨落,是定安公府的杨落让奴婢准备的裁刀。” 听到这句话,伴读小姐们瞬时躁动。 她们亲眼看到杨落跌倒在公主身上,公主的脸被杨落手中的笔划伤。 心里忐忑觉得是意外,但生长在世家名门内宅,直觉又告诉她们不是意外。 果然! …… ……. 先前阿声还开玩笑说,就算有恶意,也比不过夜里的袭杀吧。 杨落看着那满脸血的宫妇。 现在阿声应该知道了,袭杀不一定是黑夜里用刀用枪。 第一百零二章 她不想看 “杨落一向喜欢哄公主高兴。” “她跟自己家的姐妹杨慧经常吵架,性子跋扈。” 宫妇的颤声讲述,说到这里看四周。 “学堂里的小姐们都能做证。” 挤在门边的伴读小姐们都低着头没有人回应,就算是事实,也没人想牵涉进来。 “娘娘,这都是臣妾不对。”郦贵妃在旁跪下,哽咽说,“没有教导邬阳怎么规训身边人。” 皇后冷冷说:“郦贵妃先不要急,等本宫问你的时候,你再说。” 郦贵妃哽咽不敢再说话。 “你不用说先前。”皇后又看着宫妇,“直接说,这次的事。” 宫妇颤抖着:“她,她说被陛下打了手板,是平成公主告状,她,她想吓一吓公主。” 说着在地上重重叩头。 “娘娘,娘娘,奴婢不知道她会用裁刀割伤公主的脸啊。” “奴婢以为她是要割坏公主的画,让公主出个笑话。” 一旁的郦贵妃再次叩头:“娘娘,这奴婢只是自己揣测,那杨小姐许是真不小心——” “真不小心?平成的脸是真被伤到了!”皇后喝道,“把那贱婢带上来!” 说罢又冷冷看着郦贵妃。 “把邬阳公主也带上来,本宫要看看是那贱婢自己真不小心,还是被她人教唆不小心。” 郦贵妃面色惨白,俯身在地呜咽。 …… ……. “小姐们往后退退。” 不知道是因为厅内要带进来的人多了,还是涉及皇家颜面,皇后终于让在厅内吓得发抖流泪的伴读小姐们退出去。 但小姐们还不能走,待娘娘查完这件事才可以离开。 虽然一门之隔,皇后之威稍缓,伴读小姐们宛如入水的鱼儿,活了过来,也再忍不住窃窃私语,好排解心中的恐惧。 “真是她?”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先前邬阳公主跟她抱怨,她的神情也怨愤,毕竟她也挨了打。” “胆子这么大?” “看着文文弱弱,真狠啊。” 小姐们低声议论,还有人挤着向前站去,抬眼看是那个柳蝉…… 怎么还往前挤?看什么热闹啊,日常跟那个叫杨落走得很近,不怕被牵连啊。 “被带来了。”有小姐低声说。 伴读小姐们顿时停下议论,透过禁卫内侍宫妇层层人影,向厅内看去,见一个少女被拖进来,紧随其后的是邬阳公主。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立刻听到邬阳公主气呼呼的声音。 “母妃——” “皇后娘娘,她是我侍读,但跟我没关系啊——” “为什么把我也关起来?” “掌嘴。” 邬阳公主没说几句话,皇后的冷喝一声,站在学堂外的伴读小姐们看到两个内侍按住邬阳公主,扬手掌嘴。 伴着掌击,邬阳公主尖叫跌倒在地上,郦贵妃扑过去抱住,从缝隙里还能看到邬阳公主口鼻流血。 “在本宫没有问你之前,不要说话。”皇后冷冷说。 邬阳公主哭声也被压下去了,郦贵妃伸手捂着她的嘴,母女两人蜷缩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虽然已经退到了门外,伴读小姐们还是被吓得再向后退了退,恨不得站到一旁的梅林里。 她们中有见过皇后的,此时此刻的皇后跟先前在宴席上见过的皇后完全不一样。 皇城宝座上的皇后文静和善端庄。 此时此刻的皇后,面色虽然没有狰狞狠戾,但一声令下对贵妃和公主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这一刻,伴读小姐们领会到皇后权势。 哪怕是皇帝的妃嫔和子女,在皇后眼里也如同奴仆。 杨落站在前方袖子下的手攥得生疼,身边的伴读小姐们都退开了,独她还站在门口处。 看得真清楚啊。 能看到皇后这么强悍霸道的一面。 杨落从人影缝隙中看到另一边跪着的少女身影。 皇后的视线也移了过去。 “你就是杨落。” 下方跪着的少女身型纤瘦,因为摔倒,拉扯头发有些散乱,她低着头,只能看到脸的轮廓。 皇后下意识想要她抬起头,但话到嘴边又止住。 杨家任何一个人的脸她都不想再看到。 “你心怀怨恨所以割伤平成公主的脸?”皇后冷冷问。 “没有,不是臣女。”莫筝说,也并没有抬起头,只大声说,“娘娘,臣女是被陷害的!” “杨小姐!你,你明明说过!”那边的宫妇喊道,“是你让我把刀刃藏在画笔里的!” “我没有!你诬陷!” “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也没有!你又不是我的奴婢,我怎能指使你?” “杨落!你是说是我指使的?你这贱婢!你——” “邬阳快住口!娘娘还没问你!” 女子们吵闹声音尖锐,让所有人耳内嗡嗡,皇后神情平静,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紧。 “来人。”她忽的说,“取刑杖。” 厅内的吵闹嘈杂一静。 杨落的心跳一停。 皇后连贵妃公主都视若奴仆,能说打就打,一个臣子之女,在她眼里更是什么都不是…… 更何况,皇后本就对杨家女不喜,现在抓住了把柄,岂能放过? 去他的看清楚!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阿声替她受罚! 杨落抓住门口的宫妇急声低喃“我我要去净房。”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女,遇到这种事被吓坏了,去上净房也不奇怪。 宫妇对她摆手示意。 杨落没有再看厅内取了刑杖进来的内侍,将邬阳公主压抑害怕的哭声抛在身后,拎着裙子向净房所在跑去。 …… …… 急促的鸟鸣声在国学院上空腾起,旋即归于安静。 专属于伴读小姐们的净房所在,窗户被轻轻敲打。 杨落只觉得眼一花,看到一个女子从窗户钻进来。 “出什么事了?”桃花低声问,“皇后贵妃都来了。” 自从给杨落坦白是同伙后,再加上知道宫里有恶意,除了张盛有负责接送杨落,桃花也跟着来了,每日提前潜藏在国学院里。 适才公主伴读这边出了事,她也察觉了,但因为禁卫立刻将这边围住,为了不被发现引来更大麻烦,她躲了起来没敢也打听不到消息。 此时听到杨落吹响了随身携带的木哨,她忙寻过来。 “她们诬陷阿声伤害公主,皇后要对阿声动刑,你快去找国学院的人来制止皇后。”杨落急急低声说。 皇后!桃花眉头跳动下。 “我去杀了她。”她说,“就能制止了。” 杨落吓了一跳,这看起来娇滴滴的桃花嫂子,罢了,已经知道是山贼了,敢杀人也不奇怪,但到底是皇后啊。 竟然没有丝毫畏惧。 原来从现在起就敢跟朝廷作对,那一世怪不得能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派大军剿灭。 “就算此时禁卫多,我也能不让他们发现” 这位桃花嫂子还在嘀嘀咕咕,杨落忙制止她:“不能杀了皇后,否则大家都要陪葬。” 但公子肯定能逃走,桃花想,当然这句话没说出来。 “祭酒今日没在,但国学院一定留了人手.”杨落说,“你去把管事的人引来,我会想办法让他制止皇后。” 办法就是她给这位弟子表明阿声是真公主,让他制止皇后,请皇帝来。 她就不信,皇帝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打阿声,如果还要打,她就当众喊破,如果皇帝要灭口,那就. 她看着桃花嫂子。 “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再杀人。” 桃花哦了声,神情犹豫:“祭酒那个弟子凌鱼在呢。” 凌鱼,这还是皇帝封的五经博士,不错,杨落催促:“快去把他喊过来。” 但说杀皇后毫不犹豫的桃花,此时却犹犹豫豫,似乎不敢去。 “你快去啊,皇后的杖子真能打死人。”杨落跺脚催促,“你难道要看着阿声受伤?” 公子要么受伤要么暴起杀人,那就选择代价最小的吧,桃花转身从窗口出去了。 杨落看着合上的窗户,倒没有担心那凌鱼不想蹚浑水不来,就算不来,桃花肯定有办法威胁他。 谢谢用纠错功能帮我改错字的朋友,我每章都改好啦! 第一百零三章 他不问 “凌书生,凌书生。” 驳驳的敲打声,以及轻轻的呼唤声从窗外传来。 凌鱼看着书卷,视线没有半点移动。 今日先生带着学生们去灵泉寺,国学院里的学生不多。 国学院里的教习学生都知道他读书成痴,不会来打扰。 就算真有急事,也会走正门,恭敬地称呼凌博士,凌师兄。 后窗,书生,女声,这三种同时出现,实在是诡异。 但跟正看到关键时候的章节相比,都不重要。 “……皇后来国学院了。” 女声在后窗小声说。 凌鱼终于开口了,嗯了声:“我知道。” 虽然痴迷读书,先生不在,国学院有些风吹草动的事都会报到他这里来。 原本守在学院外的禁军突然进来将公主伴读那边齐齐围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边的宫妇也亲自来说过,出了点事,涉及公主隐私,皇后会亲自过来,请国学院这边不用过问。 “……皇后要拷打女学生了。” 女声接着说。 凌鱼翻过一页,看到接下来的一行字如他所料,满意地点头,又说:“那不是学生,那是公主的伴读,与国学院无关。” 他虽然痴迷读书,但生在坐拥金山银矿的家族里,不可能真双耳不闻窗外事,更何况跟着先生到处游走,且恰逢乱世,师徒两人能生存下来,更是对世情极其通透。 连皇后都亲自来了,可见事情之严重,他怎可能放弃安稳读书,去插手过问。 后窗的人似乎急了,伴着咯噔一声,人钻了进来。 “书生,你帮个忙。” 凌鱼的视线依旧追随着一行行字,对进到屋子里的人无视,摇摇头:“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书生,被拷打的是阿声。” 阿声?凌鱼的视线一顿,慢慢转过头,看着站在从里面净房走出来的女子。 这书生终于肯看她一眼了,桃花忙说:“凌书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声的嫂嫂,先前在肉铺……”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这个原本坐着的年轻书生起身疾步出去了,动作之快桃花都没反应过来。 她还没解释自己一个堂嫂怎么出现在这里呢!也还没说皇后拷打的女学生为什么又变成了阿声. 桃花握了握手腕里的藏着的刀,更还没有好好说,说不过,就动手 这个凌书生,是不是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啊? …… ……. “本宫现在再问一遍。” 皇后声音沉沉。 “不说实话,本宫就要动刑。” “娘娘娘娘。”那宫妇痛哭叩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是杨落指使奴婢的。” 皇后淡淡说:“打。” 伴着一声令下,两个宫妇上前按住这宫妇,两个内侍举杖打下来,宫妇发出一声惨叫,原本就没停下的口鼻血再次涌出飞溅,靠在郦贵妃怀里的邬阳公主感觉自己脸上也被溅到,她再没先前的气势,几乎要吓晕了。 太可怕了,她不要被这么打。 母妃一定要保护她! “不怕不怕。”郦贵妃紧紧搂着女儿低声喃喃,“娘娘问什么就说什么,说实话。” “娘娘娘娘我说——”宫妇惨叫痛哭声传来。 一个宫妇抬手,内侍们举着的行杖停下。 “我其实也知道。”宫妇颤声说,脸上眼泪血迹混乱,“我,我也是不忿我们公主被欺负,我也想出口气,所以杨落小姐提议的时候我同意了……” “我不知道——她们没有跟我说——”邬阳公主忍不住再次喊。 这可都是她的人,她们以为她出气的名义密谋,她岂不是也是同党?冤枉啊! 郦贵妃忙捂住她的嘴。 皇后倒是没有再让宫妇打她,只淡淡说:“别急,马上会问你。” 说罢视线落在跪匐在地上的“杨落”身上。 “杨落”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 “打。”皇后说。 打?站在门口紧紧盯着内里的杨落面色一白,还没问,就打? “娘娘——”跪地的“杨落”显然也很意外,抬起头,“我没有——” 皇后的视线已经垂下,只看着自己袖口点缀的碎金。 “打了再说吧。”她说,“免得多费口舌。” 宫妇们上前将跪地的人按住,举着刑杖的内侍也站到了两边…… 虽然已经退避到梅林这边,厅内的声音伴读小姐们依旧能听到,此时不少小姐们都闭上眼,咬住下唇,避免自己失声惊呼。 “这一打下去。”姜蕊喃喃,“就算不是她干的,也别想在京城里待着了。” 宫里的杖刑,且不说少女娇弱的身子能不能承受住,被当众打了,心神也要崩溃。 虽然先前不喜这杨家小姐的作态,但此时此刻姜蕊也是心中悲伤,这杨家小姐是不是很后悔来到京城,原本以为来公主身边一跃飞上枝头,却不想皇家的威严是能要人命的。 念头闪过,忽地见站在最前方的“柳蝉”竟然要向厅内冲去—— 姜蕊下意识伸手将“柳蝉”抓住。 “你疯了。”她低声喝斥。 喝斥完心里觉得自己也疯了。 干吗管这个柳蝉的死活,她对她不善,还对朱云霄觊觎…… 或许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她对她父亲的一声赞誉吧。 姜蕊将“柳蝉”的手腕抓紧。 杨落没想到姜蕊会抓住她,回头有些惊讶,但旋即要挣脱:“我不能看着不管。” “你能管什么?”姜蕊低声说,“那是皇后娘娘之命。” 她也不知道她能管什么,杨落心想,反正不能看着阿声被这样打,大不了冲进去,让阿声拿出那个龙纹玉佩,直接喊是皇帝的女儿,就这样撕破脸,至于结果会怎么样不管了! 砰一声响。 木杖和肉体撞击声传来。 打了! 杨落用力推开姜蕊。 “住手!” “娘娘!” “母妃!” 女声尖叫从内传来。 杨落和姜蕊都愣了下,向内看去,透过门口的禁卫宫妇能看到内侍们举着的刑杖打了下去,但趴在地上的少女并没有被打到…… 郦贵妃扑在她的身上。 内侍的板子重重打在了郦贵妃身上。 学堂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邬阳公主更是不可置信,她正害怕呢,母妃推开她,竟然去护着这个侍读了。 “郦晴!”皇后也愣了下,旋即冷笑,“你急什么,本宫说过了,等会问你的时候会动刑。” “娘娘。”郦妃伏在少女身上,哀求,“都是臣妾没有教导好她们,都是臣妾的错,她们年纪小不懂事,娘娘要罚就罚我吧,我愿意给平成公主偿命,不要打她,她还是个孩子——” 皇后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别急,等查出是她们的错,你这个当母妃的自然也逃不掉。” 她看着郦贵妃一字一顿。 “……我会让你也好好挨一顿打。” 说罢喝道。 “把她拉开!” 更多的宫妇上前。 郦贵妃拼命挣扎哀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饶了她,您打我吧,我替她受刑——” 但抵不住宫妇人多,很快被扯开。 皇后垂目依旧不看地上的少女:“打。” 两个内侍再次举起木杖。 杨落回过神,也再次要挣开姜蕊—— “住手!” 有洪亮的男声响起。 杨落再次停下脚伸手按住嘴,向后看去,见一个年轻男子疾步而来。 他穿着青色衣袍,没有斗篷,脚上也没有靴子,只一双便鞋,大步而行。 其他的伴读小姐们也都看去,响起低低的声音。 “是凌鱼。” “凌博士来了。” 在凌鱼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教习。 听到外边的喊住手,还是男声,内里的两个内侍迟疑一下,但皇后端坐垂目一言不发,两个内侍回过神,便要再次打下去。 凌鱼已经大步走进室内,再次喊“住手”,跟随在他身后的七八个教习冲了过去,将两个内侍拦住,更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教习夺下了刑杖。 厅内一阵躁乱。 皇后这才抬起头,似乎才看到进来的人。 她自然是认识凌鱼的。 “凌博士。”她沉声说,“无诏而进,你逾矩了。” 凌鱼却没有看她,而是看趴在地上受刑的少女。 少女在拉扯中发髻散落,此时也正歪着头看过来,视线相撞,少女慢慢收回视线,又慢慢抬起手臂,用袖子遮住了脸。 第一百零四章 凌鱼的阻拦 毕竟是女孩子,这般狼狈被男子看到,羞愧遮脸也正常。 莫筝的动作没有引起其他人在意。 其他人现在都看着站在厅内的凌鱼。 凌鱼则还看着这个伴读小姐。 虽然小脸发白,鬓发散乱,衣裙也有些凌乱,但是口鼻无血,脸上也没有挨打的痕迹。 跟旁边那个满脸血,臀部血渗出的宫妇相比,算是毫发无伤。 凌鱼心里松口气,又摇摇头。 早就知道阿声那个堂兄木讷笨拙,这个堂嫂原来也是如此。 怎么现在才找来! 事一发生就该来喊他! 这样的话,这些惊吓也不用受了。 “凌博士。”皇后沉声再次喝道,“本宫问你话呢!” 凌鱼这才看向皇后,恭敬一礼。 “皇后此言差矣。”他说,再站直身子,“吾为陛下所封五经博士,且为祭酒弟子,国学院哪里都去得,况且娘娘要处置的还是国学院的弟子。” 皇后失笑:“她算什么国学院弟子?” “参加过国学院的考试,听过祭酒的讲课。”凌鱼沉声说,“怎能不算?” 皇后看着这年轻书生,再看厅内站着神情算不上恭敬的教习们…… 经历过乱世的读书人自带桀骜之气。 尤其是祭酒王在田,在皇帝面前也敢动手骂脏话,他带出的弟子必然也都不是善茬。 “那换个说法。”皇后说,“本宫的女儿受到了伤害,本宫难道不能问罪凶手吗?” 凌鱼视线看向地上被打的颤抖似乎昏厥的宫妇,再看被夺下的刑杖。 “娘娘这是刑讯逼供,是泄愤。”他说,伸手指着后方悬挂的明德匾额,“娘娘如果真要为公主着想,请摈弃私愤查问。” 私愤。 皇后放在膝头的手攥紧。 难道连这个年轻的书生都知道她曾经的耻辱吗? “好。”皇后站起来,“你们国学院圣人之地见不得阴私之事,本宫去牢狱查问。” 说着喝道。 “把人带走。” 宫妇内侍们反应过来忙要去抓起地上趴伏的宫妇和少女,但再次被凌鱼喝止。 “事情发生在国学院,又是国学院的弟子,在查问清楚前,娘娘不能将人带走。” 随着他的话教习们也再次围住了宫妇和内侍。 皇后气笑了,视线看向地上被挡住的少女。 说她泄私愤,从进来后,她连一巴掌一杖子都没有打到这杨家小姐身上。 她的神情又有些恍惚,就像当初,那杨氏女那样羞辱她咒骂她,她却连一巴掌都打不到她的脸上,因为皇帝死死挡住了—— 皇后脸色阴沉。 “禁卫。”她喝道。 原本围在学堂外的禁卫们立刻涌进来,瞬间将凌鱼和教习们围住,同时拔出了刀剑。 “本宫今日一定要带嫌犯走。”皇后说。 凌鱼没有后退反而一步站到了最前方的禁卫:“那今日皇后就让他们先从我的尸首上迈过去。” 学堂里外瞬间凝滞。 站在学堂外的杨落攥紧了手,而还站在她身侧的姜蕊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 其他的伴读小姐们也屏住了呼吸,不少人再次涌出眼泪。 难道今日要看到国学院流血的场面? “母后。” 有女声响起,打破了凝滞。 伴读小姐们瞬间认出来了,是平成公主的声音,大家不由踮脚向内看去。 自从脸上受伤出血后,平成公主立刻就被宫妇们扶走,再没有出来过,不知道状况如何。 只可惜学堂里人太多,遮挡视线,伴读小姐们看不到平成公主。 站在学堂内能看到,但凌鱼没有去看,他只盯着眼前禁卫的兵器,听得身后平成公主的声音再次传来。 “母后息怒。”平成公主上前一步,声音哀求。 大概是不想让女儿看到母亲如此歇斯底里,皇后绷紧的肩头垂下。 平成公主忙上前扶着她:“母后先坐下,我来问。” 皇后没有说话。 平成公主站直身子,示意禁卫们。 “先退下。” 禁卫们向两边退去。 平成公主走过来几步,看向凌鱼:“凌学兄。” 喊声学兄,不称呼博士,是回应适才凌鱼说的她们也是国学院弟子。 凌鱼这才看向她,微微颔首:“公主。” 旋即视线落在平成公主脸上。 厅内的人看到平成公主进来,一眼看到脸颊上血模糊一片,就都立刻垂下视线。 不忍心也不敢看脸毁容的公主。 凌鱼此举有些冒犯了,但平成公主并没有恼火,也没有躲避,任凭凌鱼打量她的脸。 “公主……”凌鱼看着平成公主的脸,神情惊讶,“你的脸……” 平成公主点点头,接过他的话:“我的脸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 学堂里外再次凝滞。 杨落和姜蕊对视一眼,互相看到对方脸上的震惊以及喜色。 其他的伴读小姐们也纷纷向前涌过来,只可惜还是看不到内里的情况。 学堂里的人们已经都抬起头,看到平成公主伸手在自己脸上擦了下,糊着的嫣红被擦去,露出白皙的面颊。 平成公主将满手的嫣红摊开。 “这是颜料以及杨落小姐的血。”她说,说罢看向地上趴伏的少女,“杨小姐,你起来吧。” 地上用衣袖盖着头的莫筝应声是,慢慢地跪坐,然后站起来。 她低着头似乎不敢面对凝聚来的视线。 平成公主看向在地上的宫妇,宫妇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抖动的更厉害。 “你将画笔递给杨落的时候,她就发现有问题了。”平成公主说,“她没有当场揭发,将计就计,看看你要做什么,或者说看看你们要做什么……” 说到你们时,平成公主看向一旁站着的一个宫妇。 那宫妇脸色煞白。 是先前捧着笔墨纸砚分发的宫妇,姓吴,也是跟“杨落”撞上,和“杨落”一起跌向平成公主的人。 与提供画笔的宫妇不同,吴宫妇是皇后亲自挑选来专门照顾平成公主。 因为伤害公主的是“杨落”手里抓着的藏着薄刃的画笔,她并没有被问责,只是自己愧疚不已,跪在公主门外,皇后来了后,就被叫起,跟着大家一起忙碌。 当听到平成公主说自己没受伤的时候,她已经呆住了,待平成公主叫起了“杨落”,再看向她,吴宫妇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 ……. “……跌倒的时候,杨小姐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那宫妇刻意按向平成公主的脸……” “……不过在这之前,杨小姐已经提前将藏着薄刃的画笔划破了手掌,在跌下来的一刻将画笔藏入袖中,然后用流血的手按在公主的脸上……” “……然后趁乱又将散落的颜料擦在公主脖子上衣服上,做出了公主受伤的假象。” 摇晃的马车里,从国学院探听回来的暗卫低声讲述。 听到这里,皇帝吐口气,绷紧的脸也放松下来。 谢天谢地,平成的脸没有真受伤。 皇帝的神情又变得复杂。 那位杨小姐也没有真的酿成大祸。 第一百零五章 只是私仇旧恨 “因为此事凶险,我谁都不敢信。” 在平成公主讲述后,一直安静站在她身旁的“杨落”也开口说话了。 “当初的场面又很紧迫,我也来不及多说,只借着跌倒在公主耳边说了句有人害公主。” 说到这里,莫筝抬头看了眼平成公主,眼神钦佩。 “公主聪慧明智,反应很快,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平成公主对她微微颔首,再看诸人:“所以我立刻假装受伤,命令将杨小姐与我关在一起,然后借着毁容惊恐,拒绝任何人靠近,也不让查看伤势,只让禁卫戒严国学院,通知母后……” 说到这里时,凌鱼忽地问了句:“皇后也知道了吧。” 平成公主点点头:“母后来了后我告诉她了……” 话说到这里,看到凌鱼忽地看向皇后,眉头微皱。 是要指责母后明知杨小姐无罪却还要杖刑么……. 虽然她也对母后的做法有些惊讶,但可能是为了假戏更真,要看清所有人的反应,所以才 她忙接着说. “……是我请母亲不要透露真相,假装我真的受伤,继续查问。” 说罢看向地上受了杖行宫妇,再看被拖过来跪在地上吴宫妇。 “现在你们该说实话了吧。” 两个宫妇一个颤颤一个呆呆,谁也没说话。 “用刑。”皇后喝道。 宫妇们上前忙将跪着的吴宫妇向地上按去,内侍们也从教习手中夺过刑杖…… “母后稍等。”平成公主再次说。 皇后没有说话默认,内侍们拿着刑杖等候在一旁。 “吴女使。”平成公主看向吴宫妇,“我十岁的时候,你便来我身边伺候,我实在不懂,你为何要害我。” 吴宫妇看着她,眼中泪水滑落,但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我不刑讯逼供你,你在宫中多年,也知道做出这种事,你活不了。”平成公主说,脸上的血和染料还未擦去,看上去平静又诡异,“我能给你保证的是,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不让你受刑罚折磨。” 吴宫妇没说话,旁边地上趴着受过刑的宫妇挣扎着叩头:“公主,公主,是吴女使指使我的,她给了很多钱,还有一地契。” 吴宫妇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看着平成公主,挤出一丝笑。 “公主,此事与他人无关,是奴婢与皇后的私仇。”她说。 皇后淡淡说:“本宫入宫的时候,你本就是内监的宫奴,本宫选你来身边,免你一死,这反而成了私仇?” 吴宫妇笑了:“皇后您为什么选我来身边?” 她这句话用了另一种声调,殿内其他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平成公主倒是认得,这是母后的乡音。 虽然她出生在京城,生下来说的就是京城的官话,但母后与外祖母说话时候,母女之间还常用乡音。 “你与本宫是同乡。”皇后冷冷说。 “是,那您知道我为什么进了宫为奴吗?”吴宫妇说,“是你们柴家抢占了我家的地!逼死我父亲我兄长,我们一家妇孺变卖为奴来到京城,我的姐妹都死在了为奴磋磨中,唯有我幸存到你们入京…….” 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拔高,看着皇后。 “您让我到身边,让我有了女使的地位,不用再遭受责打,但是,皇后娘娘——我原本不该遭受这一切,都是你们柴家——” “我的幼妹。” 吴宫妇视线看向平成公主,眼泪涌出。 “她死的时候才十岁,我到您身边的时候,您也十岁,我看着你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伤心……” 她伸手按住心口,发出一声痛呼。 “我真的好恨啊——” 说罢猛地向站在旁边的禁卫撞去,那禁卫猝不及防,看着吴宫妇扑到手中的长刀上割断了咽喉,人倒在了血泊中。 ……. ……. “…….然后那吴女使自尽了。” “……孙女使只说是被吴女使指使,再无其他人。” 听着新传来的消息,皇帝坐在车内微微皱眉。 “这么多年的旧事旧人,此时此刻被推出来……”他说,摇摇头。 要说背后没人指使简直太可笑了。 “陛下。”车外禁卫低声请示,“前方就要到国学院了。” 皇帝伸手微微掀起车帘,看到前方山间耸立的宫城。 虽然皇后出宫之后才让人告诉他,但皇城里的动向怎能瞒过他。 尤其是平成公主出了事。 他立刻停下朝会,为了出行更快,不用皇帝仪仗车驾,不带内侍,一辆小马车,在十几个禁卫护送下从侧门悄悄急速离宫。 当听到暗卫传来的消息,说平成公主无碍后,他便让车速放慢。 但再慢也还是要走到….. 去国学院吗? 虽然平成公主没有受伤,但必然受了很大的惊吓,唉,这孩子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恶意…… 只是,去了国学院就必然要见那位杨小姐 皇帝掀着车帘的手放下来,垂下视线。 “回宫吧。”他说,“告诉皇后带公主回宫,既然是宫里人犯的事,就带回宫里审,别吓到那些孩子们。” …… ……. 伴读小姐们走出国学院的时候,外边车马人众多。 皇后出行并没有大摆仪杖,但也没有掩藏行迹,京城里的世家权贵都知道了,尤其是伴读小姐们家,立刻慌张地奔来…… 不过,虽然慌张,但看到自己家的小姐出来,家里人也不多说,接上人就走,涉及皇家的事只能闭门谈。 国学院外人多车多,很快就散去了。 姜蕊这边家里没人来接,她也知道,母亲闭门不出,妹妹年纪还小,叔叔婶婶上不得台面在京城没有交际,必然还不知道消息,念头闪过,就见前方有人骑马疾驰而来…… 是云霄。 姜蕊脸上绽开笑容,原本虚虚浮浮略有些怅然的心安稳下来,她有云霄呢。 她疾步要迎上去,想到什么又回头,果然看到那个柳蝉也没有家人来接,只有一个车夫赶着车在旁等着。 但“柳蝉”也没有上车,而是站在原地向国学院看。 当那个吴宫妇自尽死了没多久,有一个内侍从外疾步进来,对皇后耳语几句,皇后冷笑一声,下令带着吴宫妇的死尸,未死的宫妇,以及郦贵妃公主们回宫去了。 倒是没有再要带走“杨落”。 但因为涉及这么大的事,“杨落”也没有跟她们一起出来,杨家的小姐们也都被留在国学院。 皇后不再问了,但国学院还要仔细询问,慌慌张张来接的定安公夫人也被请了进去。 所以,“柳蝉”也没走,是想见杨小姐,确认是否安全。 这个“柳蝉”给人的感觉很奇怪,明明谄媚倨傲粗鲁无礼,但又很义气…… “柳小姐。”姜蕊忍不住唤道。 杨落看向她。 “你别莽撞,说些不该说的话。”姜蕊说。 杨落看着姜蕊,神情有些复杂,那一世她知道姜蕊的时候,姜蕊已经死了,并不了解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皇后审问的情形下,别人都噤声恨不得不存在,只有这位姜小姐拦住她去送死,而且她与她有过口角纠纷,甚至她对她可以说是恶语恶行,还被传言觊觎她的未婚夫. 按理说姜蕊应该比别人更乐意看到她倒霉惹事才对。 杨落心里轻叹一声,这位姜小姐,真是个心善的人。 难怪被朱云霄害死。 杨落念头闪过,听到男声呼唤。 “阿蕊——” 杨落抬眼看去,见朱云霄正从马背上跳下来。 他越过姜蕊看向她,只一眼,便立刻移开视线,回到姜蕊身上。 第一百零六章 不用解释 “云霄,没想到——” “嘘。” 姜蕊走到朱云霄身边刚开口说话,就被朱云霄制止。 朱云霄看了眼四周,虽然禁卫随着皇后公主已经离开,其他伴读小姐们也都被家人接走,此时国学院外没有多少人。 “上车再说。”朱云霄低声说。 姜蕊忙点头,借着朱云霄的搀扶上了车,朱云霄将马匹扔给随从,自己也跟着坐进去。 “我在家听到皇后来国学院,立刻就过来了。”他低声说,上下端详姜蕊,神情紧张,“你没事吧?” 姜蕊笑着说:“我没事。”忙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朱云霄听得惊讶:“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又皱眉,“这位杨小姐胆子可真不小,本可以不掺和进来……” 其实聪明的小姐如果发现画笔藏了刀刃,直接喊出来,接下来如何,都与她无关。 这杨小姐竟然还敢将计就计…… 说到这里朱云霄又笑了笑。 “还真是富贵险中求了,这一下公主皇后,甚至皇帝对她都会另眼相看。” 姜蕊点点头,设身处地想一想,她当时是绝不敢将计就计,会直接喊破,把自己撇清楚。 “不过这位杨小姐……”朱云霄轻声说,看着姜蕊,“你还是不要太接近,这种人太聪明又狠,免得你成了她的踏脚石。” 姜蕊点点头:“我知道。”说着看着朱云霄,眼神温柔,“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和你安安稳稳。” 朱云霄含笑点头:“我们正是要如此。”说着看了眼外边,马车转弯,视线看出去正看到国学院门口。 穿着素淡的少女依旧站在那边。 “她……”他忍不住问,“又为难你吗?” 姜蕊也跟着他视线向外看,看到了“柳蝉”,神情复杂摇摇头:“她没为难我,她跟那个杨家小姐杨落很要好。” 将皇后审问时候“柳蝉”试图冲进去维护“杨落”的事讲了,但没说自己阻拦“柳蝉”。 毕竟“柳蝉”对她和朱云霄出言不逊,其他人都不管这“柳蝉”,她却拉住她,云霄会觉得她很软弱,不知好歹吧。 朱云霄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少女。 爱慕他的女子多的很,示好的,故作疏离的,手段百出,他见多了,公侯家的小姐他都不屑一顾,这个外地书院之女,更是连多看一眼都没必要。 没想到在其他伴读小姐都嫌弃,对杨家小姐避而远之的时候,这个柳蝉竟然已经到了为其不惜舍身相助的地步。 朱云霄微微眯眼,车马一转,身形如柳的少女消失在视线里。 必然是如同他一般,发现了杨小姐的特殊之处。 此女,倒是有眼光。 …… ……. 朱云霄到来,姜蕊迎过去后,杨落就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虽然对姜蕊有些改观,但目前来说,她眼里心里只有阿声。 阿声的安危最重要。 “桃花嫂子这算是已经说服凌博士了吧。”她忍不住低声问一旁的张盛有,“不会再为难阿声吧。” 虽然不知道桃花是怎么做到的,但凌鱼及时出现,且强横地制止皇后。 虽然后来知道阿声并没有伤害公主,是与公主联合起来揪出凶手。 不过,皇后那时候也是真要打阿声,除了做戏,分明还是故意……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凌鱼,阿声少了一顿打。 但凌鱼也或许只是护着国学院的面子。 现在把阿声留在学堂,还要再次查问,不知道会不会为难阿声。 张盛有憨声说:“应该不会为难,凌博士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很好说话吗?杨落没有跟这个凌博士打过交道,但看适才跟皇后对峙时,不太像个好说话的人…… 年轻的书生,有些凶。 ……. ……. “有你这样上药的吗?” 凌鱼站在一旁,看着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摊开,一只手拿着瓷瓶往伤口上药的莫筝。 当看到莫筝的手随意的抖着,抖出的药粉不断堆积在一处,他再也看不下去,伸手夺过药瓶。 莫筝低着头,嘀咕一句:“其实伤口不大,不用敷药,裹上就可以了。” 凌鱼已经伸手握着她摊开的手掌,虽然被散落的药粉遮盖,依旧能看到掌心被割开的伤口。 不是伤口不大,是她的手掌小。 刀刃是被整个按在掌心,割出深深的伤口,如此才够出血多唬住人,避免一眼被识破。 凌鱼没有说话,微微俯身一手托她的手掌,一手先仔细将堆积的药粉扫下去,再将瓷瓶的药粉仔细薄薄地洒在裸露的伤口上。 皇后等人离开,她被单独留下来,凌鱼取来水和药,没有任何询问,适才说了这一句,现在又不说话了。 的确应该她先开口。 “凌师兄,我是打算自己亲口跟你说这件事,所以让先生瞒着你。”莫筝轻声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没想到机会是在这种状况下,真是狼狈又尴尬。 “我也没想到会这个时候……” 凌鱼嗯了声,打断她:“你原本不用惊动我。” 是说这原本是戏,他出现多此一举了?莫筝忙坐直身子:“不不不,虽然我的确没犯错,但的确没料到皇后得知真相,还是会打我,哎,你也看到那宫妇被打的多惨,要不是师兄你来阻拦,哪怕皇后做戏打了几杖,现在我要上的药就不是手心这点地方了。” 凌鱼没有在意她的吹捧,看着药粉覆好,取过一旁的白布,仔细给她缠绕伤口。 “平成公主会制止的。”他说。 莫筝笑说:“那还是师兄你更可靠些。” 平成公主站出来是因为凌鱼跟皇后起了冲突,所以,公主会维护皇后,但不会顶撞皇后。 凌鱼裹完伤口,站直身子,一双眼也终于落在她脸上。 其实,也就是梳的发髻,穿的衣服不一样了,仔细看这张脸还是阿声。 怪不得在祭酒的课上一眼看去会觉得熟悉。 适才听了阿声嫂子的话,他立刻一切都反应过来,怪异的熟悉感,以及先生突然的怪异举动…… 但也顾不得深究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先救人再说。 现在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再想想,的确有太多的问题…… 莫筝自然也知道,她忙站起来,先是俯身一礼,再站直身子,神情惭愧。 “但其实就算我亲自来告诉你,也还是有很多不能说的事。” “我能说的是我从小因为不得已必须女扮男装,不能跟先生读书,也与男女无关,也是因为不得已。” “这次变回女儿身,是为了我护卫的这个小姐,她也有不得已之事需要隐藏身份。” “前几日,小姐遇到麻烦,危急时刻,我……” 她说到这里时,凌鱼抬手制止。 “既然是不得已之事,就不用再说了。”他说,“至于其他的,你先前也都说过了。” 莫筝愣了下,先前有说过吗? “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读书,有很多人要为了生存之计奔波。”凌鱼淡淡说,这是曾经少年阿声对他说过的话,他看着眼前站着的少女,“所以先前的诸多不得已是为了生计,如今的不得已也是为了生计,还跟以前一样。” 还跟以前一样吗?莫筝怔怔,旋即眼底笑意散开。 “是。”她认真点头,“我现在如此也是为了生计。” 凌鱼颔首一笑:“知道这个就可以了。”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阿声依旧是他认识的阿声。 这就够了,无须多问。 第一百零七章 事后的安抚 在国学院外等了没多久,定安公夫人就带着杨慧柳蝉莫筝三人出来了。 经过这一场惊吓,杨慧要跟定安公夫人坐一起。 柳蝉知道经历此事,主仆两人受惊不小,有很多话要说,便假装自己也很害怕,跟着杨慧挤上定安公夫人的车。 定安公夫人也没有力气理会谁上了自己的车,只想赶快回家去。 莫筝便借着感谢杨落关心自己,要送她回家,上了杨落的车。 当得知凌鱼是杨落让桃花嫂子请来的,莫筝又意外又不意外。 她当然知道杨小姐让自己代替她,是存了让自己抵挡明枪暗箭的意图。 但杨小姐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因为受过伤害,发了狠心,真事到临头又见不得人受难…… 皇后恶意已经感受到了,不用再提,莫筝想到其他人:“倒是没想到郦贵妃会护着我,竟然替我挨了一杖。” 郦贵妃,也是今天在旁看到的前世从未见过的宫里人,听声音是个温柔又怯弱的人,杨落想,但…… “给你画笔的宫妇是邬阳公主的,你又是邬阳公主的侍读。”她说,“如果你被定罪,她和邬阳公主都完了,她估计是想让你感动,免得为了脱罪胡乱攀咬到邬阳公主。” 莫筝挑眉一笑:“厉害啊,杨小姐能不被表象的善意迷惑。” 杨落被她逗笑了,摇摇头:“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的亲人尚且能看着我死,郦贵妃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为我舍命相护,必然是有所求。” 说到陌生人相护,杨落想到什么,看着莫筝问:“凌博士没说什么吧?” 莫筝摇摇头:“没说什么,凌博士夸我做的好,随机应变,胆大心细。” 杨落松口气:“凌博士护国学院的弟子真是尽心尽责,这便是读书人风范啊。” 咳,其实这也是有缘有故,莫筝心想,不过关于和凌鱼是旧相识的事不会告诉其他人。 尤其是杨落,更不行。 毕竟杨落是当朝皇帝的女儿,现在父女没相认,且还提防着,等父女化解了仇怨,父女一心,会怎么对待她这个前朝余孽还未知。 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吧。 车外响起张盛有的轻咳声。 “小姐。”他拔高声音,“进城了,往哪里走?先送杨小姐吗?” 借着询问伸手掀起车帘,压低声说。 “先前皇帝也来国学院了。” 莫筝和杨落都神情惊讶。 皇帝也来了? “便装出行,快到国学院的时候,又回去了。”张盛有快速低声说了。 莫筝点点头,拔高声音说:“先回柳小姐家,到了我再自己坐车回去。” 张盛有应声是,放下车帘。 暮色中车内昏昏,杨落和莫筝对视一眼。 “皇帝来也不奇怪。”莫筝低声说,“毕竟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 杨落点点头:“是,听到说没受伤,便又回去了,毕竟皇帝出行是大事。” 不过,差一点就见到皇帝了啊。 杨落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起,忽地一笑。 “幸好没来。”她看着莫筝轻声说,“要不然凌博士也挡不住你要被打一顿了。” 莫筝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 ……. 皇后殿内灯火通明,但皇帝还是觉得视线不够好,亲自举着灯对着平成公主的脸仔细照来照去。 “父皇,真没有受伤。”平成公主笑说,将灯夺走,“要是我真受伤了,母后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皇帝看了眼一旁端着汤羹喝的皇后。 “你母后沉稳……”他哼了声,“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自己先去了。” 平成公主笑说:“父皇那时候在开朝会嘛,再说了,母后是先把事情查清楚再告诉你,知道您这性子必然会不管不顾闹起来,到时候不好看。” “朕的女儿被害,朕还要管什么顾什么!”皇帝气道,站起来走了两步,喝问,“掖庭查的如何了?用这么久吗?” 殿内的大太监忙应声奴婢这就去看,说罢疾步出去,刚出去又带着两个内侍疾步进来。 “孙女使始终说是吴女使指使她,不过除此之外又供述一事。” “吴女使其实还有一个侄子幸存,吴女使给他置办了一个商铺,还成了亲,我们去搜捕的时候,已经阖家不见了。” “四邻说七天前就走了说是回乡下探亲。” “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有个在宫里做女使的姑姑。” 听到这里皇帝冷笑一声:“说什么旧仇,果然是被人指使,要么是家人被要挟,要么是家人收了好处。” 他喝令。 “去追查吴女使的侄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掖庭的内侍们应声是,退了出去。 皇帝犹自在殿内踱步:“竟然暗害我儿,谁要暗害我儿。”说罢再次喝问内侍,“卫矫回来了吗?” 内侍忙说:“前天收到消息,说大概两天后就能到京城。” 皇帝摆手:“回来后让他立刻来见朕。” 内侍应声是,皇帝再次踱步,这一次被平成公主拦住。 “父皇。”她诚恳说,“您坐下歇息,贼人这次算是失败了,父皇应该高兴,不要生气。” 皇帝看着灯下女儿白皙的脸。 “平成也被吓坏了吧。”他叹气说,“都怪父皇没能保护好你……” “陛下别自责。”皇后在旁说,“是本宫挑选的人害平成,也是我们柴家先前积攒的仇怨……” 皇帝转头:“阿凤,不要听那毒妇胡说八道,这分明是她搪塞之言,为了掩饰背后指使。” 平成公主扶着皇帝坐下来,跪下来给他也捧了一碗羹汤。 “父皇母后都无须自责。”她说,“我享受公主之尊,必然难免要承受他人背后的仇视陷害。” 说着又一笑。 “跟父皇母后当年乱世征战时候遇到的凶险相比,我这个真不算什么。” 皇帝伸手拍了拍女儿肩头:“好,好,不愧是我邓山的女儿!没错,不用怕,这些小人只敢躲在背后,待父皇将他们一一揪出来!” 平成公主含笑点头:“有父皇母后在,我一点都不怕。” 说罢又想到什么。 “父皇追查凶手,也要奖赏一下,杨家小姐杨落。” 奖赏杨家小姐? 皇帝的身形微微一顿,原本垂目的皇后也抬眼看过来。 “杨小姐机敏没有当场叫破,反而将计就计,引出了吴女使,否则我这一次躲过。”平成公主说,“吴女使还能继续留在我身边,还能继续害我。” 皇帝点点头,再次后怕:“是啊是啊,这毒妇真是难防,还好还好……” 说到这里停顿下。 “杨家小姐此举的确机敏,该,不该奖赏呢?”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皇后。 平成公主已经知道母后不喜欢杨家小姐,看来父皇也知道母后不喜,要不然奖赏还要问皇后…… 察觉皇帝的视线,皇后神情淡淡。 “该罚的罚,该奖的奖,而且……”她说,也看着皇帝,“今日伴读小姐们都受到了惊吓,陛下应当安抚。” 皇帝忙点头:“皇后思虑极是,正该如此。” 平成公主说:“父皇母后,这次是我的事,让我来挑选给杨小姐和伴读小姐们的赏赐吧。” 母后不喜杨小姐,不能让母后为了她,去给杨小姐准备赏赐。 皇后看着女儿,眼神柔和点头:“好。” 有内侍进来,神情犹豫,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皇帝不耐烦喝道。 内侍低头小声说:“郦贵妃在殿外晕倒了。” 第一百零八章 郦贵妃的心思 宜春侯老夫人来到皇后殿的时候,一直跪在皇后殿外的郦贵妃已经被抬下去,皇帝也跟着走了。 “陛下原本没要去看,是我劝他去了。”皇后说。 “娘娘这样做是对的。”宜春侯老夫人说,“郦氏装可怜,就让陛下亲眼去看,看了才不惦记。” 惦记不惦记又有什么区别,都是陛下的女人,皇后垂目喝茶没有说话。 “平成真的没事?”宜春侯老夫人问,左右看,“你们可别瞒着我和你父亲,你把她叫来让我看看。” 皇后出宫去国学院的同时,消息就送到宜春侯府,待皇后带着公主回宫,宜春侯老夫人就来求见了。 皇后抬起头笑说:“没瞒着你们,平成真没事,她现在忙着去给伴读小姐们挑选压惊抚慰的礼物,一会儿忙完了就过来,母亲自会见到。” 宜春侯老夫人松口气,又重重叹气:“真是防不住黑心的恶人,竟然对我们平成下手。”说罢又道,“东海王身边的人都要严查一遍,你父亲亲自挑选了人手送进来。” 皇后垂目嗯嗯两声,也不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只说:“我知道,你们放心。” “你父亲已经去查吴女使的家人了。”宜春侯老夫人接着说,又微微皱眉,“吴女使是你挑选到平成身边的,但另外一个可是郦氏身边的人……” “母亲,郦氏身边的人也是我赐的。”皇后说,“整个后宫妃嫔的宫妇都是我选的,从这一点上查,查不出什么。” 宜春侯老夫人沉吟一刻:“如果真是郦氏,也太蠢了,伤了平成,她们母女,包括那个临海王都没好下场……” 难道真是那吴女使报私仇? 那平成险些遭难倒成了她们柴家的缘故。 这怎么可能。 “你父亲都不记得吴家,当时天下大乱,尽心竭力筹备粮草,将散地统一规划耕种,这是为了更多的民众活下去,怎么就成了害吴家家破人亡?明明是吴家心存不良,意图乱民心。” 皇后制止母亲:“过去的事不用说了,陛下也说了,这不是私仇的事,那吴女使如果真与我们家有私仇,也不会等到现在,私仇不过是借口罢了。” 宜春侯老夫人点头:“没错,外边人害平成没必要,必然是宫里的人,是南宫,升平的母妃,还有那个刚怀孕的宫妃……” 后宫里人真多啊,皇后心里叹口气,制止母亲:“母亲不用费心,陛下都会查的。”说到这里淡淡笑了笑,“他是平成的父亲,如果连自己的子女都保护不好,岂不是笑话。” …… ……. “陛下——臣妾有罪——” 郦贵妃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再看殿内站着的人影,立刻翻身跪倒在地呜咽。 皇帝并没有叫起,翻看着一叠纸张,然后扔在地上:“看得出来,你是不管孩子,邬阳上学这么久,写得这些字真是不像样子。” 郦贵妃看到散落地上的纸张,再次流泪:“臣妾愚钝,臣妾愚钝,酿成大错。” 皇帝看着她:“邬阳的学业你不过问也罢,她的性子你也不调教,任凭她对长姐不敬,导致被他人借机利用,还好这次只是一个宫妇被说动,如果是邬阳自己被蛊惑呢?”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朕知道你的心思都在临海王身上。” “别以为一个女儿无关紧要,她品行不端,你们母子都逃不掉牵连。” 郦贵妃顿时叩头连连:“陛下,陛下,臣妾绝无冒犯东海王的心思,临海王是男孩子,再过几年要出宫开府,临海王又十分倾慕东海王,什么都要跟东海王学,臣妾实在害怕他稚子无知冒犯,所以才会日日时时刻刻盯着提点……” 说着跪行向前匍匐在皇帝脚下痛哭。 “平成公主端庄大方会教导妹妹……” 皇帝抬脚将她踹开冷冷说:“所以你就任她飞扬跋扈,由平成公主管教,让她们姐妹剑拔弩张,自相残杀吗?” 郦贵妃跌倒在一旁,旋即又跪地叩头:“臣妾有罪,臣妾有罪。” 皇帝任凭她叩头,冷眼看着郦贵妃的额头很快鲜血淋淋。 “当时在国学院,你为什么护着杨家小姐?”他忽问。 郦贵妃愣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她,一字一顿:“你是……怕她受不了刑杖攀咬邬阳公主吗?” 郦贵妃回过神,流泪说:“陛下,臣妾不是怕她攀咬,不管攀咬还是不攀咬,她是邬阳的侍读,她有罪,邬阳也逃不掉,臣妾当时心里悲凉,想着没有管教好邬阳,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又想着这杨家小姐也是没有母亲,我便……罪罚都由我来担。” 她说着再次叩头。 “现在臣妾更是感激杨小姐,恨不得以身相报,她将计就计,避免了一场祸事,救了我母子三人……” 说着放声大哭。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给邬阳这个侍读,如果不是这个侍读,如果不是陛下,臣妾这次可怎么办。” 皇帝神情复杂。 郦贵妃说的没错,这次要不是那杨家小姐机敏,要么平成的脸真被毁了,要么吴女使依旧不会被揪出来…… 杨家小姐。 也许并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管怎么说。”皇帝声音有些哑涩,“邬阳对平成态度不善,你管教不利,当罚。” 郦贵妃再次叩头:“是,是我没有管教好邬阳,也没有察觉她身边宫妇品行不端,臣妾请陛下责罚。” 皇帝点点头:“罚你禁足三个月,邬阳公主和临海王暂时交由大长秋管教。” 郦贵妃叩头哭泣:“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脚步响动,皇帝向外去了。 皇帝走出贵妃殿,殿外内侍上前低声“……太中大夫郦大人和夫人在外求见……跪地多时。” 这是郦贵妃的哥哥嫂子。 郦氏虽然不是柴家那般王侯,也是几代清贵有盛名,当初攻打京城,郦氏作为京城世家清流之首,宣扬邓山明君之姿,为邓山笼络了人心,顺利攻入京城立下了大功。 而郦贵妃的父母就是因为被赵谈发现,在逃离开京城前暗杀了。 还好郦贵妃和兄长提前躲藏在他人家里,幸免遇难。 皇帝叹口气。 “朕就不见他们了。”他说,“让他们去见郦贵妃。” …… ……. 不仅郦氏兄嫂进来了,要被交由少府教养的邬阳公主也来了。 “我是私下祷祝过她倒霉!但我从未想过去害她!” “郦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女儿!我看也没必要让大长秋管教,直接关到掖庭的牢狱中去吧。” 邬阳公主委屈辩驳,郦大夫斥骂,然后宫妇们进来将邬阳公主带走,郦家兄嫂引经据典训斥郦贵妃,宫女内侍们皆退避殿外。 …… …….. 郦贵妃看着铜镜里裹好的伤布。 伤布是郦夫人亲自裹的。 “真不用叫太医来看看?”她担忧问,“血肉模糊的,别留了疤痕。” 郦贵妃说:“留了疤痕也无碍,我又不是靠着美貌邀宠的。” 说罢看向对面坐着的兄长郦暄。 郦暄四十多岁年纪,身高瘦长,面容清癯,此时脸色沉沉。 “陛下不会怀疑你吧。”他皱眉问。 郦贵妃笑了,懒懒说:“不会,害平成公主对我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我疯了才去做,皇帝又不傻,一想就知道。” 她端起茶水轻轻喝了口。 “没人想到我只是想让皇后打死那位杨小姐。” 第一百零九章 不是第一次运气好 那位杨小姐啊。 一个定安公府远亲。 谁能想到,动用了两个经营多年的人脉,直指平成公主,目标却是原本被视为棋子的那个倒霉蛋。 单从平成公主被害入手的查问,自然是怎么查也查不出郦贵妃有动机。 但,可惜啊。 “事情没办成。”郦贵妃看着摇曳的宫灯,轻叹一口气。 或者说,又没办成。 “没想到除了杨彤养的护卫,能厉害到护着女儿逃出生天,这个杨小姐自己也很厉害。” 郦暄脸色沉沉,声音也沉沉:“她发现画笔里的刀刃,这个我们的确想过,不过就算她当场指出,后续还有吴女使再行他计,没想到……” 她竟然没当场叫破,反而将计就计,连吴女使也被抓出来了。 说到这里郦暄也轻叹一声。 “如果成了该多好啊。” 是啊,成了该多好。 平成的脸割破了,皇后一定会当场要了杨小姐的命,就算当场打不死,吴女使也会让杨小姐死。 杨小姐如果死了…… 郦贵妃伸手抚了抚额头裹着的伤布。 柴家小姐生的女儿只是毁了脸,而杨家小姐生的女儿却被柴家小姐打死了。 母女都死。 而且都是死在柴家人手里。 皇帝可怎么办啊。 郦贵妃伸手按住心口。 已经抛妻弃子,对不住人家母女了,现在又看着母女两人被害死,皇帝一定会悲痛欲绝,跟皇后,跟柴家人势不两立。 什么平成公主,什么东海王,再不是皇帝的眼珠子。 皇帝会把这两个眼珠子挖出来,换成新的。 比如临海王。 本来嘛,都是对陛下有助力的,凭什么他们柴家就高人一等,不就是成亲早,早又如何? 早也不过是个妾,跟她郦晴有什么区别! 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机会。 不应该啊怎么就没成呢? 郦贵妃按了按额头重重软榻上靠去,但刚躺倒,就发出嘶一声,又坐直身子。 这次不是额头疼,是后背臀疼。 “……皇后这一杖打的可真够狠啊。” 郦夫人忙上前轻轻揉按:“让太医看看吧。” 郦暄想到什么也点头:“对,让太医看看,也让陛下知道皇后打的多重,这一杖子可是要打在他女儿身上的。” 郦夫人在旁忍不住说:“不如干脆就这样给皇帝揭示杨小姐的身份吧。” 郦贵妃摇头:“不行,还不到时候。” “这有什么不到的?白马镇的事已成事实,人证物证皆能跟宜春侯扯上关系,宜春侯也已经知道杨家母女的状况,却瞒着陛下,皇后今日明知杨家小姐没有伤害公主,却还要让内侍打,这足以证明他们杀母杀女……”郦夫人轻声说。 “嫂嫂。”郦贵妃说,“且不说皇后还没有真正伤害到这位杨小姐,还有一件最关键的事,陛下的心意……” 今日闹这么大,又涉及平成公主,陛下竟然没有去国学院。 这可不像皇帝的做派。 皇帝为什么不去呢?不想见到杨家小姐? 陛下知道杨小姐是杨彤的女儿吗?如果知道的话,怎么不闻不问?这么大的事都不去看 不知道?但适才审问她的时候,皇帝又突然冒出一句问她为什么替杨小姐挡了一杖这种原本无关紧要的问题,问了之后也不再问其他的。 她突然有些猜不透了。 还需要再看看。 不能冒险。 必须等到有足够把握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 “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 “杨小姐活着也不是坏事。” 她说着笑了笑。 “杨彤是皇后的心病,接下来有她更发狠发疯的日子呢。” 说罢看着郦暄夫妇。 “帝后对杨小姐有赏赐,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就有劳哥哥嫂嫂替我送份心意吧。” “时候不早了,你们别在我这里久留,免得陛下疑心。” 郦暄应声是点点头,再看郦夫人一眼。 郦夫人领会,端起桌案上的茶摔在地上,然后发出一声惊呼。 “好了,她知道错了!别再说了!”她喊道。 郦暄站起来:“你就惯着她吧,从小惯到大,才养成如今这般样子,我还是早些去求陛下,将她带回家,莫要在宫里丢人!” 说罢甩袖大步向外去。 郦夫人对郦贵妃浅浅一礼,郦贵妃对她眼神示意去吧,看着郦暄夫妇一前一后去了。 殿外的宫女内侍们涌进来,跪地收拾散落的瓷片,擦拭茶水,宫女们将伏在桌案上哭的郦贵妃扶起来,劝着去寝室内歇息。 帘帐放下,除了值夜的宫女,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寝殿内恢复了安静。 郦贵妃脸上也没有了泪水,神情带着些许轻松躺下,刚躺下眉头又嘶嘶两声,不得不换个姿势。 这一杖打得真是疼啊。 这杨小姐运气还真够好的。 白马镇中竟然没死,原本兄长告诉她说母女都死了,结果没多久,定安公府就突然多了一个杨小姐。 她忙去问兄长,兄长又去查,才知道出了纰漏。 说当时那杨小姐不是在家中被杀,而是逃到山上,还有不少人护着,混战中那杨小姐跌下山崖,他们以为死了,没有再恋战查看就走了。 没想到人竟然没死。 当地官府也搞错尸首,只看到相拥的两人就认定母女。 就这样疏忽大意让人潜藏行迹来到京城。 不过,这样也好,定安公还将消息告诉了宜春侯,宜春侯夫妇还为这杨小姐掩藏身份,这下明知而故意,更方便被栽赃了。 进京后,杨小姐还遇到孙树余孽作乱,但又恰好卫矫巡查,死里逃生毫发无伤。 如今在国学院,皇后带着恨意来了,就算自己替她挡了一杖,这只会让皇后更生气,接下来怎么也该挨几杖了,偏偏国学院那个博士来了,又给挡住了。 仔细想,这杨小姐真有逢凶化吉的运气啊。 莫非这就是天生帝女命? …… ……. 半夜里的定安公,再一次迎来宫里的人,这一次一家人都还没睡,尚处于惊吓混乱中,待看着满满一匣子的珠宝,定安公夫妇更加呆滞。 相比之下,莫筝的脸变得无比精神。 “还有?然后这些都是给我的?”她高兴地问。 内侍含笑点头:“是,先前的玉环是抚慰你们今日受了惊吓,而这些呢,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奖励你救护公主,揪出了吴女使,让公主免遭更多暗害。” 柳蝉在旁欢喜抚掌:“阿落太好了,这是你应得的。” 定安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问了句:“皇后赏的?” 内侍皱眉看向他:“怎么,皇后不能赏赐贵府小姐?” 定安公夫人忙撞了定安公一下:“说什么呢,阿落救了平成公主,那可是娘娘的爱女,当然会给赏赐了。” 定安公忙点头应声是是是,抬手要去接赏赐,但被莫筝抢先拿走了。 “多谢娘娘和陛下。”她大声说,“是公主福大命大,我是托了公主的福气,化险为夷。” 站在一旁的杨慧看着被莫筝捧在手里珠光宝气的匣子,再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一块白玉…… 这次宫里来人,终于不是训斥也不是打板子,而是赐了一块白玉,她还有些高兴呢,但跟莫筝的一比,她得到简直什么都不是…… 以前不都是三个杨家小姐一视同仁?挨打挨训的时候有她,有功赏赐的时候就没有她了? 太过分了啊! 第一百一十章 并不惧怕 除了皇帝皇后的赏赐,太中大夫郦家的谢礼也送到了。 不过送的不是金玉珠宝,而是两本古籍。 来登门的也不是郦氏家主夫人,只是一个仆从。 “多谢杨小姐救我郦氏声名。”仆从简短的转达一句话就走了。 看起来有些敷衍,但定安公看着古籍,神情比看到金玉珠宝还复杂。 郦氏也是皇亲国戚,但比起柴氏这种前朝豪族,则显得单薄清贫。 不过并非小门小户,郦氏曾祖设立麓山书院,虽然郦氏子弟为官不多,但书院的子弟遍布天下。 所以虽然到了前朝末年,郦氏人丁凋落,但在京城也是清贵之家,声望不小。 不过,郦氏一向不与朝臣皇亲国戚来往,行事低调。 定安公从未与之打过交道。 或者说,定安公从不被郦氏看在眼里。 现在,郦氏可以说是欠了他们杨家的人情了。 郦贵妃,也有个儿子,定安公忽地冒出一个念头,旋即又忙甩开。 他在想什么。 郦贵妃有儿子又如何? 柴皇后的东海王,才是陛下嫡长子,是将来的皇帝。 嗯,不过,郦氏都送了礼物来了,按理说,宜春侯也该送谢礼. 罢了,定安公心里冷哼一声,宜春侯才不会理会。 随着念头视线看向厅内,顿时又恼火。 帝后的赏赐黄缎包裹还在,但一匣子珠宝都被那杨落搬走了…… 还有郦家给了两本有价无市的古籍。 这死丫头真是无礼又贪心!说是给她的就真自己全部拿走了! 莫筝不仅把赏赐谢礼都拿走了,第二日上学,还戴了很多在了身上。 虽然昨日平成公主险遭谋害,但今日的课程依旧如常。 昨天半夜皇帝和皇后都送来了抚慰礼,家中的长辈无论如何也要把小姐们按时送到国学院,否则岂不是对帝后不满。 只是经历昨日的事,小姐们一夜没睡好,一个个精神萎靡,神情忐忑,学堂里弥散着阴霾,直到莫筝踏进来。 腰间垂着三条宝石压裙禁步,胸前佩戴三圈金珠链,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引来无数视线,同时响起“柳蝉”的大呼小叫。 “天啊,阿落小姐,怎么这么漂亮!” “好看吧,这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赏赐我的,奖励我昨日英勇立了大功。” 这珠宝的品质的确是皇家才有,伴读小姐们忍不住端详,暂时忘记了忐忑不安。 莫筝又走到平成公主身前,郑重一礼:“多谢公主。” 平成公主含笑端详她:“不错,我看你眉眼清丽,必然适合华丽的珠宝,所以特意挑选这些。” 莫筝惊讶,旋即更欢喜,再次施礼:“原来是公主亲自挑选的。” 四周围过来的伴读小姐们也都回过神,忙跟着开口赞叹“竟然是公主选的啊”“我就说这般好看”“的确很适合杨小姐” 一时间言语热闹驱散了阴霾,学堂的氛围甚至比以前更热闹。 ……. …… “没有人害怕,大家甚至都想着以后要护卫我,然后也得到父皇母后的赏赐。” 放学后平成公主坐在皇后殿内,将学堂的事讲来。 除了皇后皇帝在,兄长东海王也来了。 听到这里都笑起来。 “这些孩子真是胡闹。”皇帝说,“不许诅咒我儿。” 平成公主笑说:“父皇,童言无忌嘛,要看的是小姐们都很勇武,除了陪伴我读书,还能护卫我。” 皇帝哈哈一笑。 十九岁的东海王在旁好奇问:“杨落就是那个杨家来的远亲小姐?” 皇帝的笑声一顿。 皇后看向东海王,似笑非笑:“好奇别家小姐啦?怎么,想要说亲了?” 皇帝希望长子能先用心学习,所以并没有娶妻。 东海王也没那么想成亲,虽然的确是到了对女子们感兴趣的年纪,但也不是是个女子都有兴趣,母后这突然冒出的话,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母后你可别乱想,我就是随着妹妹顺口一说罢了。”他忙摆手,“我可不敢再问了。” 不敢问就好,皇后垂目喝了口茶,免得问多了被杨家的小姐恶心到。 平成公主知道母后厌恶杨家小姐,虽然很感谢杨小姐救了她,且今日在学堂又很机敏地活跃了气氛,安抚了小姐们,也让她松口气。 但,该给的赏赐给了,也就足够了。 在母后面前还是不提及此人更好。 “今日祭酒亲自来了,给我们讲了仁义。”她忙岔开话题。 皇帝满意点头,知道这是因为昨日出事,祭酒也担心这群年轻的小姐们害怕,特意亲自来安抚。 “祭酒还允许我们以后也去藏书阁读书。”平成公主更高兴地说。 皇后不觉得如何,那本来就是公主可以用的。 “母后,这表明祭酒把我们当作真正的国学院学生看待了。”平成公主倚着皇后笑说,“这可不一样。” 皇后没有再反驳女儿,笑着说:“是,不一样。” 皇帝笑着点头:“这下你看书方便了,不用总是来朕的书房翻找。” 东海王提醒:“妹妹不要贪多还是先跟着教习学。” 平成公主俏皮一笑:“我知道,我现在只专心一件事,月底的考试我要考第一。” 她说着眉眼熠熠生辉。 “我一定能成为祭酒的亲传第七位弟子。” “平成,应该是第八位。”皇帝在旁说,“卫矫其实也是他的弟子。” 卫矫啊,平成公主笑着没说话,东海王已经不高兴地皱眉。 “父皇,他算什么祭酒弟子!”他说神情嫌恶,“他有疯病。” 说着又看向平成公主。 “你离他远点,我听说他总是缠着你。” 平成公主忙说:“没有缠着我,是在父皇那里常遇到,他有差事。” 皇帝皱了皱眉:“他来京城就是为了读书的,一日为师也是师。” 否则呢,要说是来当质子的吗?多难听! 这个当哥哥的,还不如妹妹会说话呢。 “行了,不就以前那点小事,没完没了了。”他呵斥一句,“皇子的心胸呢?!” 东海王委屈地喊声父皇:“我不是记仇,卫矫的声名行事实在是不像样子,父皇不知道,私下有多少怨言……” 皇帝的脸色冷下来,看着儿子。 私下有多少怨言? 开国之初,新功勋旧权贵盘根错节,为了坐稳江山势必要大刀阔斧。 这是在为他这个下一任皇帝斩荆棘! 这个蠢儿! “怎么提他人了?”平成公主笑说,打断了父子谈话,“父皇让兄长来不是关心我的吗?” 的确是如此,虽然没有真正受伤,但到底是第一次遇到这般陷害,按照皇后的意思,国学院的课要停几天。 但平成公主坚持继续上学。 皇后皇帝都很担心,将东海王也叫回来,今日放学后特意一家齐聚来宽慰女儿。 东海王忙看向平成公主:“妹妹别怕,我也在帮着查找吴女使的家人,一定把伤害妹妹的贼人问罪!” 平成公主笑着点头:“多谢兄长。” 皇帝也没有再多说,看着女儿,神情欣慰。 虽然儿子蠢了些,但女儿真是像他,遇到袭击,一点都不害怕,心智坚毅,勇武聪慧。 他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来,与我儿压压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色可安 夜色越来越浓,公主寝宫的灯火逐一熄灭。 平成公主坐在床边,看着宫女们熄灯,到床头附近时,她突然开口。 “这里不用熄灭了。” 宫女们对视一眼,公主一向为了好眠,睡觉的时候幕帐内不许有灯光,今日这是…… 平成公主拿起床头的书。 “我看会儿书再睡。” 这样啊,宫女们明白了。 “公主,虽然临近考试,但不能熬夜啊。”一个宫女轻声劝。 平成公主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下去吧。” 公主一向有主见,宫女们不再多说施礼放下幕帐退去。 平成公主将手抬起放在右脸上轻轻摩挲,收回手,入目鲜红的血迹,她猛地一颤,人睁开眼,入目是帐顶,视线昏昏。 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平成公主深吸一口气,慢慢抬手摸向右脸,细腻的,光洁的,干净的,没有血,也没有伤口。 她没有起身去熄灭灯,手贴着脸侧身轻轻吐口气。 真可怕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 …… ……. 夜色沉沉,小院子里灶火摇曳。 莫筝将解开裹布的手借着火光端详。 “会留道疤。”桃花说,看着莫筝,又抢过话,“反正身上疤多的很。” 莫筝刚张开的嘴便哈哈一笑:“桃花姐说得对。” 桃花嗔怪她一眼,牵过她的手,拿出药粉撒上去:“能不留就不留,药粉多用几天。” 莫筝任凭她敷伤口,问张盛有:“大家都到了吗?” 张盛有笑呵呵点头:“都到了,就等公子安排了。” 莫筝跟着张盛有离开小巷,来到位于西城门口的一家客栈。 这里拥有大库房和牲畜棚,专为远途行商们准备。 夜色已深,赶路而来以及准备行远路的人们都还没有歇息,客栈里灯火通明,不时有人走动,厨房里也在继续忙碌,将客人们点的宵夜逐一送去。 “公子!” 看着拎着食盒,穿着店伙计衣服走进来的少年,在大通铺上或者坐或者躺的三个男人们顿时都起身。 “洪叔。”莫筝笑着打招呼,将食盒递给一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阿奇,把酒菜摆出来。” 被唤作阿奇的男子将食盒里的酒肉摆在长桌上,大家围坐下来。 做行商打扮的洪林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叹说:“公子又瘦了。” 莫筝忙比划一下自己的身高:“是因为长高了。”又一脸期盼看着另一个红黑面堂脸上一道伤疤的男子,“黑叔,你眼光毒,我是长高了吧?” 被唤做黑叔的男人笑了,脸上疤痕狰狞,但满眼慈爱:“公子还小,不急长高。” 莫筝翻个白眼坐下来,将酒壶一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再看三人:“人都怎么安排的?” 阿奇黑叔顿时收起笑,神情肃重。 “我带的十五人以镖师身份押送货物,落脚在城外顺捷镖局。” “另有十人进城,分散酒楼茶肆杂货店做工。” “孩子们安置在乞丐中。” “安排了五个妇人做牙人,走街串巷。” “这几日会盘下城内一个酒楼,城外一个车马行。” 随着介绍,洪林将一张图纸铺展在桌子上,分别标注人员分布方位。 “按照公子你的要求,四角城门,四城主道,定安公府,宜春侯府,勇武伯府,皇城附近都安置了人手眼线。”他说。 莫筝点点头,伸手又点了一个位置:“再加一个太中大夫郦氏府邸。” 先前并没有注意过这个郦贵妃。 这一次学堂事件,郦贵妃温柔良善,且还舍身为“杨落“挡了一杖。 但并不能就此认定她对”杨落“是善意。 既然看到这个人,那就也要盯着多看一看。 洪林应声是,将图纸收起来。 “冀郢也带回来了,安置在城外。”他说,“公子要见他吗?” 莫筝摇头:“现在见他没用,等背后人主动跳出来用他的时候再说。”说罢又吩咐,“杨落小姐的模样让大家都认一下,另外还有柳蝉的父亲和师兄。” 说到这里莫筝有些歉意。 杨落愧疚让她代替她承受危险。 但其实杨落也要承受她带来的危险。 而且,她还瞒着她。 “上次背后人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我有杨家小姐身份作掩护,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莫筝看着洪林,“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洪林攥了攥手:“公子放心,我们就怕他们不来!” 这次不再是公子和张盛有几人单独应对了。 莫筝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夜半时分依旧热闹的客栈。 “洪叔,这可比山林里热闹多了。”她轻声说,“大家既然来了,也要趁机享受一下人间繁华。” 张老太监虽然说想要好好活着,但离群索居深山老林才是他们的常态,偶尔去城镇也是匆匆而过。 所以虽然天下已经太平十多年,他们依旧不能享受人间烟火。 希望接下来能多享受一下这繁闹的人间。 …… ……. 但享受人间繁华,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地睡觉。 “阿落,阿落。” 柳蝉略有些紧张轻轻推身边的人。 莫筝转动脖颈抬起,盖在脸上的书滑落,看到站在旁边的平成公主,以及四周神情复杂的小姐们。 今日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教习让她们去藏书阁随意阅览,这个时段专为小姐们开放。 伴读小姐们都很开心。 藏书阁可是皇帝将前朝皇室的国库以及又搜罗天下珍品古籍存放之处。 有些古籍能有机会誊抄,可做传家之宝。 小姐们欢欢喜喜看什么都看不过来,什么都想看,公主也是如此,大家挑选书籍讨论不亦乐乎,结果经过这个书架的角落,竟然看到有人盖着脸在睡觉。 怎么能在藏书阁这种珍贵的地方睡觉!让祭酒知道了,多丢人! 有小姐们立刻要喝斥,但认出是“杨落”,到嘴边的话就都收住,视线看向平成公主。 “杨落”现在可是公主的功臣。 “杨小姐,你还好吧?”平成公主轻声问。 “多谢公主。”莫筝说,带着歉意,“我晚上没睡好,总是做噩梦。” 其实是昨晚见洪林他们之后说话说的太晚,几乎一夜没睡。 上课的时候撑着听完,来藏书阁后借着看书准备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还好,她有理直气壮的借口。 果然听她这样说,四周的小姐们释然,她们没受伤晚上还害怕的睡不好呢,这位杨小姐手上还裹着伤布呢,睡不好也是正常的。 原来她也害怕啊,平成公主心想,不知为什么,有些高兴,神情更加关切:“这样啊……” 这家伙仗着有功说什么都行,站在一旁的杨慧又是嫉妒又是生气,忍不住开口。 “你累了还是先回学堂吧。”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神情故作关切。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在藏书阁睡觉啊,这是对圣人不敬。” 平成公主犹豫一下,杨落有功,该赏的也赏过了,再纵容她在藏书阁睡觉,传出去的确不好,不如让她提前放学回去歇息。 她刚张口,上方传来喝斥声。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男声尖锐,宛如用指甲划破耳膜,在场的小姐们下意识掩住耳朵,同时向上看去,一张白皙漂亮的面孔闯入视线,小姐们脸上的痛苦顿消。 “阿矫!” “卫矫!”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抱打不平 卫矫的视线扫过她们,落在平成公主身上。 “原来是公主来了啊。”他说,脸上戾气散去,绽颜一笑。 平成公主也笑了:“原来来国学院了啊,我说怎么没看到你。” 对卫矫招手。 “你来,我有话问你,我们出去说。” 不再说让“杨落”回去的话,转身向外去。 卫矫长腿一抬,翻过栏杆,在伴读小姐们的惊呼声中抓着栏杆腾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但没有跟上平成公主,而是向伴读小姐们这边看来…… 正不高兴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顿时一喜。 想到还没问候她们了? 平成公主察觉,转过身来,对卫矫没跟上,微微惊讶。 “刚才谁惹公主不高兴了?”卫矫问。 平成公主尚未说话,伴读小姐们已经受惊地分开,可不能让卫矫讨厌,万一被找麻烦就糟了…… “是,杨小姐。”有人脱口说。 “是阿落!”杨慧忙补充一句,她也姓杨,可不能被牵连。 随着声音和人群分开,原本被挡在人后的“杨小姐”出现。 她还坐着,甚至还闭着眼,似乎趁着卫矫吸引大家视线的这一刻,又睡着了。 在所有视线凝聚过来的瞬间,莫筝睁开眼,与卫矫的视线相撞。 卫矫挑眉:“这位小姐吗?” “阿矫,这是邬阳的侍读!她睡——” “阿矫,我的侍读刚立了大功,我差点被人陷害——” 视线相撞之后,莫筝就乖巧忐忑不安地垂下头,不过也没轮到她说话,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已经欢天喜地争相开口,旋即又被平成公主打断。 “走了。”她只说了两个字,也不看身后这些人,再次向外去。 卫矫也没有再说什么,对这边的公主小姐们挑眉一笑,跟上平成公主。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追了两步,只能愤愤停下脚。 “就只能跟她说话。”邬阳公主咬牙,转眼又想到好主意,关切地看向莫筝,“阿落,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我带你去跟阿矫说,这可是事关平成公主的大事呢,阿矫一定想知道。” 说着牵住她的手。 南宫公主在旁神情担忧点头:“对对,让阿矫知道你精神不济在这里睡觉的缘故,免得他误会不喜。” 说罢握住了莫筝另一只手。 “莫怕,我陪你一起去。” 这两个公主明显要借着阿声去缠卫矫,平成公主已经说过不许跟过去,她们还要借着阿声跟过去,你们三个公主一个世家子,阿声夹在其中只有倒霉。 杨落心里自嘲一笑,这就是天家的贵人,虽然嘴上口口声声有功有功,心里根本就没当人看。 杨落刚要开口阻止,又有声音从上方落下。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与先前卫矫那划破耳膜的尖利相比,这个男声清朗如琴筝。 在场的小姐们再次下意识抬头看,看到一张虽然不如卫矫那般美艳,但清逸出众的面容。 “凌博士。” 大家对凌鱼不陌生了,先前就知道是祭酒出身世家大族的亲传弟子,经过那日在皇后跟前的硬怼,印象更加深刻。 这个凌博士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很凶的。 “凌博士。”邬阳公主有些畏怯,忙解释说,“是我的侍读在藏书阁睡觉,惹卫矫不喜,我带她去解释一下……” 凌鱼居高临下看她:“公主,你适才是没听到卫矫说什么吗?” 说什么? 看到卫矫的脸,谁还注意他说什么。 凌鱼眼波流动扫过诸人,冷笑一声:“他说你们吵到他睡觉了!” 邬阳公主脸色一僵。 这样吗? 有响亮的声音“我听到了,就是这样说的” 邬阳公主没好气看过去,见是先前那个跟其他伴读小姐们吵架的什么柳小姐。 果然不讨喜,用得着她这时候说话吗? “在这藏书阁,可以读书,可以睡觉。”凌鱼的声音再次传来,视线落在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身上,“不看书,只看别人做什么的,指手画脚吵吵闹闹的,以后就不用来藏书阁了。” 凌鱼可是连皇后都敢阻拦,都要赶出国学院的人,赶走她们可真不是说笑,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顿时面色发白。 其他的伴读小姐们也被吓到了,有人立刻散开了,有人劝说催促“公主我们去看书吧”, 两个公主也不再说什么,借着劝说走开了。 聚在这边的人散了,氛围安静了。 莫筝抬头看着上方,对凌鱼一笑,屈膝一礼。 凌鱼含笑颔首,又用眼神询问没事吧。 莫筝摇摇头,口型说声没事。 怎么没事?必然是因为生计所迫熬神,以至于忍不住困乏睡觉,凌鱼心里轻叹一声,还要被卫矫惊吓,还要被公主们欺负,可怜。 …… ……. “你吓唬女孩子做什么。” 平成公主站定在藏书阁外,回头说。 卫矫一笑:“我可没公主这么好脾气。” 是为她打抱不平啊,平成公主一笑,看了眼身后的藏书阁:“那杨家小姐前两天遇到些事吓到了,没睡好困乏了,这不算什么大事,我也想让她回去休息。” 话音落,听得卫矫哈一声“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 平成公主收回视线看向他,见卫矫眉头挑起,一脸不屑…… “怎能不算大事。”卫矫说,将袖子一挽,“公主你身边留着这样废物简直有辱身份!我去赶走她!” 平成公主忙拉住他:“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说罢将那日发生的事讲了,又回头看了眼藏书阁,“这件事也怪我,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们,遇到这么大的事,的确该歇息几天。” 卫矫哎呦一声:“公主多大年纪了?一般年纪,公主都不怕,她们真废物。”说着转身,“公主你找的这都是什么废物伴读,还是赶走吧。” 平成公主笑着拉住他:“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女孩子之间的事,你就别掺和了,你回来了怎么不去宫里?差事办好了吗?” 卫矫神情倨傲:“当然办好了,我是谁啊,我可不是废物。” 平成公主再次笑了:“快去进宫吧,要不然父皇想赏赐都找不到人。” 卫矫一笑转身向外走去,裹着的斗篷飘动露出嫣红的里衣,宛如盛开的鲜花,在萧瑟的冬日看去赏心悦目。 平成公主含笑目送,忽地想到忘记问他顺不顺利。 但既然回来了,办成了,那必然是顺利了。 她收回视线向藏书阁去了。 远处卫矫站住脚回头,看着藏书阁撇了撇嘴。 被吓到了没睡好? 一夜没睡应该是真的,但绝不是被吓到了。 这狗东西只怕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彻夜狂欢了。 ……. ……. 凌鱼回到了藏书阁的最高层,伸手将王在田耳朵里塞着的两团纸扯出来。 “先生,读书岂能被外界所扰?”他说。 王在田嚼着干饼:“这还是读书的地方吗?一个两个在这里睡觉。” 说罢看凌鱼一眼。 “凌博士,做人不能厚此薄彼啊,先前抱怨卫矫在这里睡觉,现在则允许杨小姐在这里睡觉。” 凌鱼神情淡然:“人和人的睡觉可不一样。” 阿声睡觉可是安安静静睡觉。 哪像卫矫,把整个房间的书撕烂做铺做盖。 这次比以前撕了更多的书!真是可恨! 第一百一十三章 漫漫长夜 京城的冬夜,寒意森森。 “起来!” 巡城兵卫火把照到街口墙角蜷缩的人影厉声喝斥。 蜷缩的人影瞬间舒展,原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半大孩子,穿着破烂,脸上脏污,眼神呆滞。 “不许在街上睡!去桥洞下!”巡城兵卫没好气喝道。 两个孩童乞丐爬起来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不知道躲藏哪里去了。 跑一跑也好,免得冻死在大街上,巡城兵卫们没有再当回事,继续前行。 “不过最近感觉好像乞丐有点多。”一个兵卫嘀咕一声。 “到了年下,城里热闹,容易混饭吃。”另一个兵卫说。 说着话前方的街道似乎瞬间变得黑暗,然后听到踏踏的马蹄声车轮声。 现在是宵禁,不得随意行走,听到动静,前方的兵卫立刻要喝斥:“何——” 声音刚出口就被身旁的兵卫一把扯住。 “是绣衣——” 与此同时兵卫们视线里浓浓而来的黑色中泛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闪闪发亮的金丝线。 果然是绣衣。 十几个绣衣仅提着两盏宫灯,几乎被他们的黑衣吞没。 走近来看到簇拥着一辆马车,车黑漆漆的宛如密封的箱子,微弱的灯光摇曳下隐隐可见绚烂的花纹。 是卫矫的车! 巡城兵卫们立刻向两边避让,一言不发,看着绣衣们簇拥着马车缓缓而过,缓缓远去。 “卫矫回来了啊。” “这大半夜的不知道谁家要倒霉。” 巡城兵卫们低声议论两句,旋即被首领制止继续巡城不要多管闲事。 兵卫举着火把踏踏前行。 首领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这马车行驶缓慢的不像是去抄家灭门,倒像是闲逛。 拐过一条街,密闭的马车忽地被打开了车窗,卫矫半个身子搭在车窗上。 “都尉。”车旁的绣衣忙询问,“刚才吵醒你了吗?” 卫矫闭着眼,灯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 “没有。”他说,“我没睡着。” 绣衣正要说什么,前方传来动静,似乎有人靠近,不多时有一个绣衣从外近前。 “都尉。”那绣衣低声说,“宜春侯请您家里坐坐。” …… ……. “恭喜都尉,大功两件。” 夜色沉沉,宜春侯坐在桌案后,看着卫矫。 因为室内温暖,卫矫散开斗篷,露出里面只穿着的寝衣,跟此时衣袍整齐的宜春侯相比,倒像这是他在家夜半起身待客。 “原本送了贺礼到你府上,却说你不便见客。”宜春侯接着说,神情关切,“病可好些了?” 卫矫出门一趟抓住了孙氏余孽,斩杀了与孙氏勾结的秦安城马氏,随着云中军押送犯人进京已经传开了。 随着这个消息传开的,还有皇帝派了太医们去卫宅。 虽然对外说是在抓捕斩杀叛逆的时候受了伤,但其实也没瞒住,毕竟还有云中军来,说卫矫在秦安城那边犯了病。 所以虽然卫矫回京了,却还没有进宫被奖赏,让他治好了病再面圣。 毕竟疯病跟其他的病不一样,发起疯了对陛下不敬,陛下是问罪还是不问罪呢? 昏昏灯下,卫矫脸上带着笑看着宜春侯:“没好呢,一会儿犯病了,侯爷多担待啊。” 对面坐着的柴渊脸有些僵:“卫矫,我父亲——” 但卫矫却又打断他,坐直身子。 “我想起来了,我能得此大功,是侯爷给的。”他说,“侯爷是我的大恩人,我绝不会在侯爷这里犯病。” 宜春侯笑了:“客气了,我只是提了一嘴,能走过去能抓到人的是都尉你。” 卫矫摆手:“侯爷谦虚了,你要想抓怎能抓不到,你就是……”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故意瞒而不报,柴渊神情有些恼火,这卫矫可别反咬他们一口,正要说话,卫矫的声音继续传来。 “……待我好!” 卫矫神情感慨,看着宜春侯。 柴渊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卫矫的话还在继续。 “比我父亲还要好。” 他看着宜春侯,抬手抚摸心口,松散的寝衣滑落。 柴渊神情一僵,看到昏灯下卫矫半截手臂宛如被什么野兽啃咬过。 血肉疤痕触目惊心。 耳边卫矫的声音继续传来。 “侯爷还说要给我送贺礼,是我应该来给侯爷送谢礼。” 宜春侯笑说:“什么谢不谢……” “侯爷说得对。”卫矫站起来。 他双手垂下衣袖遮住了手臂,柴渊也回过神,视线看向卫矫的脸。 卫矫脸上双目闪闪发亮。 “送钱送物都不算什么,都不能表达我的感激。” “侯爷,不如我认你当义父!” 柴渊的脸瞬间扭曲,差点一口气呛到自己,什么鬼话!他拍桌子站起来:“卫矫!你骂谁呢!” 卫矫似乎刚看到他,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伸手摆动:“柴大人别生气,我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只是说把侯爷当父亲相待,不是要把你当成儿子。” 说着神情认真,若有所思。 “的确不合适,这样吧,我认柴大人当我的义父——” “卫矫!”柴渊伸手指着他,“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宜春侯出声喝止:“好了,别吵。” 柴渊愤怒地喊声父亲。 “侯爷,我是真想表达谢意。”卫矫笑着说。 宜春侯点点头:“我知道都尉是想表达谢意,不过不用送我礼物,也不用认亲,上次都尉也帮了我,我们两相抵消了。” 卫矫点点头:“也对,我太高兴了都忘记了,哎我这人,有时候只记得回报别人,总是忘记先前别人欠我的。”抬手一礼,“多谢侯爷,我们两不相欠了,告辞。” 说罢将斗篷一裹转身。 “都尉且慢。”宜春侯说。 卫矫懒懒回头。 “今日请都尉来是有一事要问。”宜春侯说。 卫矫挑眉笑了,转过身拉长声音哦:“原来侯爷又要我帮忙了。” 宜春侯点头:“是,又要请都尉帮忙。”说罢看着卫矫,“陛下知道白马镇的事吗?” 卫矫看着他,幽幽的眼神微微闪烁,笑了。 “这是陛下的天下,没有陛下不知道的事。”他说。 宜春侯眼神也闪了闪,问:“都尉最近见过冀郢吗?” 卫矫伸出一根手指:“侯爷,这可不是一件事哦。”说罢笑着转身向外去。 …… …….. “他这是说冀郢失踪和白马镇的事不是一件事?” “他是说,他只回答一件事!” 宜春侯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说。 柴渊更没好气对着门口骂了声狗东西:“问他是看得起他,不知好歹!” 还有! “口口声声说来道谢,却说认父亲当义父!” “谁不知道他的养父是赵谈!他这是骂父亲你类赵谈!” “这狗东西!” 宜春侯拍了拍桌子:“你都说了他是个狗东西,你跟一条狗计较什么,各取所需就行了。” 柴渊深吸几口气压住脾气,回到正事上。 “他的意思是说陛下知道白马镇的事……”他低声说,“所以,果然是陛下他……” 宜春侯摇摇头:“他只说知道,但没说是陛下动手,不过,既然陛下知道了,我们就暂时不要再查了。” 皇帝知道,如果要查,自会去查。 皇帝不查,他们更不能多管闲事。 …… ……. 卫矫站在宜春侯府外,看着街上沉沉的夜色,打个哈欠。 身旁的绣衣神情欢喜:“不错不错,没白来一趟宜春侯府,果然困了,快上车睡吧。” 卫矫嗯了声,车已经停好了,他上了车,马车如先前,只伴着两盏灯缓缓而行,黑压压宛如鬼魅游荡在大街上。 没走过久,卫矫再次从车厢里探出身,浓夜映衬下,一张脸更加惨白。 他不说话,绣衣们也不敢说话。 就这样沉默地前行着,拐过一道街口,卫矫原本涣散的眼神凝聚看向前方。 前方一座府邸在夜色里微微闪耀着光芒。 “去……”卫矫慢慢说,“定安公府。” …… ……. 莫筝看着帐顶,她的睡眠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因为从小就处于危险中,警惕已经成了本能反应。 如果是特别安全的环境,她躺下就能睡着,一旦四周有异动,她瞬间就能醒来。 现在么,说危险倒也算不上,因为外边的人并没有闯进来。 但继续睡,却也真没办法睡着,因为那脚步声不急不缓,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如潮水般不绝。 莫筝叹口气起身。 或许是懒得看到她,定安公夫人将这位外甥女的住处安排在临近花园的一处院落。 莫筝飞身翻上屋檐。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浓浓,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的定安公府,别有一番意境。 另一边的屋檐上,卫矫裹着斗篷蜷缩蹲着,宛如屋脊兽。 兽头转动,看向她。 “杨小姐,这漫漫长夜,你怎么不出去逛,而是在家蒙头大睡?” 第一百一十四章 睡得安稳 莫筝知道卫矫虽然先前没有再查问她,但并不意味着不怀疑她。 尤其是在藏书阁听到她说因为害怕晚上没睡好。 别人不知道她的身手,卫矫可是亲眼见过的。 卫矫肯定由此猜到了什么过来查问了。 莫筝便老老实实承认:“都尉,我也并没有夜夜游逛,也就那么一两次。” 卫矫哎呦一声:“事情再多也不能挤着一两次办完啊,分开多几次呗,也不至于累到在藏书阁睡觉。” 莫筝屈膝一礼:“多谢都尉关心,也没那么累。” 这狗东西真敢顺着他的话装疯卖傻!哪句话关心她了? 卫矫站起来:“杨小姐,我是外人,不如让你的家里人来关心你吧。” 他抬眼看向屋宅的一个方向。 “定安公这个舅父不容易啊,万一再来一次半夜被叫起说外甥女又遇袭了,真会吓死了。” “都尉。”莫筝上前几步,“求你不要惊动我舅父,我告诉你我去做什么了!” 卫矫居高临下看她一眼,转身向另一边去了。 不会真去叫醒定安公吧,这个人对所有人都恶意满满,先前不揭穿她也不过是为了等着看还有什么热闹,莫筝忙跟上去。 反正在卫矫面前也不用掩饰她的身手。 她快步追上,在后轻声唤:“都尉,你听我说,我还有个秘密告诉你——” 但不管她怎么喊,前方的人影起伏跳跃,或者落在屋檐上,或者踩在院墙上,头也不回。 莫筝追着追着,将捏在手心里的暗器滑回袖子里。 这卫矫并没有径直去定安公的院落,而是到处游走。 莫筝不认为卫矫不知道定安公住在哪里。 这不是寻找,更像是闲逛。 …… ……. 绣衣们仅有的两盏宫灯也熄灭,人与夜色相融,定安公府宛如多了一道外墙。 “都尉去这里合适吗?”一个绣衣低声说。 都尉说要查问那个杨家小姐。 但把人叫出来查问不也一样? 何必自己亲自去? 另一个绣衣声音不满:“有什么不合适的?陛下只是不让都尉进宫,又没说不让四处走动。” “是啊,定安公府又怎么样?”一个绣衣低声说,“就算在皇帝心里比宜春侯还亲近,也是臣子。” 先前的绣衣轻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忘记了,定安公府原本是…….” 他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其他人瞬间想到了。 前朝赵谈的府邸。 先前都尉是接到他父亲的东西发了病。 虽然一路上都没有再发病,现在太医们的药也用着,看起来没事了,但…… 不知道是犯病引发的,还是太医们的药的缘故,都尉这段日子,始终不能入眠。 所以才会半夜到处游逛。 去这里会不会又勾起病? 那绣衣线看向夜色笼罩,散发着莹光的府邸。 毕竟这里是小时候卫矫和母亲住过的地方。 …… ……. 假山堆迭,古木阁楼,弯弯溪水,腊梅幽幽。 卫矫裹着斗篷坐在假山上,看着被夜色笼罩的黑漆漆的花园一动不动。 “都尉,定安公府的花园……”莫筝站在一旁树梢上,轻声说。 “很难看。”卫矫打断她,接过话说。 莫筝点头:“都尉放心,我明日就跟舅父说找人来重新修……” “还有个秘密是什么?”卫矫打断她,问。 莫筝从树上跳下,落在假山下,抬头看着卫矫:“巷子里屠户夫妇是我的同伙。” 卫矫居高临下看着她,拉长声调哦了声。 “都尉你亲眼看到了白马镇的惨状,我当然是有同伙相助才逃出来。”莫筝说,“我也告诉过你我不信这里的人……” 她环视一眼四周。 “所以进京后不仅我变了身份,也让他们变了身份,当屠户掩饰。” “所以我会晚上偷偷出去见他们,我也让他们在查到底是谁杀我,还有我母亲。” 说罢看着卫矫,再次上前一步。 “都尉,我一定要查到是谁要杀我,我也要防备着别人杀我,请你帮我……” 卫矫只看着前方夜色笼罩的花园,说:“杨小姐,等你想好了所有的秘密后,再说这话吧。” “我没有骗你。”莫筝急急说,“都尉你最厉害,别人都怕你,你谁也不怕,我相信你,只有你能帮我……” 说了几句,上方再无回应,莫筝抬起头,看到卫矫靠着山石,身形虽然依旧不动,但不再如僵硬的石头,他的头微微垂下来,枕在膝头…… 似乎睡着了。 睡着了?! ……. ……. 午后,凌鱼手中握着书走入藏书阁,来到王在田的室内。 “不错,卫矫昨晚和今天都没来。”他满意地说。 王在田看着书随口说了句:“这有什么不错的?一天不进学。” “他算什么进学,来了也只会影响别人。”凌鱼说。 王在田翻过一页书点点头:“是,藏书阁有一个人睡觉就够了。” 凌鱼听出王在田话里的意思,阿声今日又来藏书阁睡觉了啊。 适才进来时没看到公主和伴读小姐们来这里,问了教习说因为快要考试了,所以公主和小姐们都忙着复习,暂时不来看书。 “是啊,别人不来了,她可自在了。”王在田说,翻过一页书,“躲在书架后睡得昏天昏地。” 这样啊,凌鱼轻叹一声:“阿声真是不易。”说罢看着王在田,“先生,珍惜时光看书吧,不是谁都能有幸无牵无挂读书。” “老子半辈子颠沛流离四处逃生,也没过多少无牵无挂的日子!”王在田将书砸向凌鱼,“用你教!” 凌鱼接住王在田扔来的书,翻看一眼很感兴趣,便留在手里,不过还是没有低下头看书,而是想到什么问:“先生,这次考试你要选一个女弟子了?” 王在田纠正他:“不是选一个女弟子,是选第一名这个良才做弟子。” 凌鱼笑说:“那必然是阿声了。” 王在田哦了声:“那可不一定是她。” 不是阿声还能是谁,凌鱼笑说:“先生你别瞧不起自己。” 那可是很早以前先生就看中的良才。 王在田看他一眼,捻了捻胡须:“不是我瞧不起自己,是有人不一定敢。” ……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在藏书阁,距离王在田很近。 莫筝又做了梦。 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王在田的时候。 张老太监兴奋地给她指着前方那座屋舍。 “看,那就是王在田,那可是当世最好的先生。” “好的先生不止是学问好,公子啊,你要是能成为他的弟子该多好。” 莫筝看着前方屋舍里满面笑容讲述什么的老者。 虽然距离远到听不清声音,但她依旧能从张合的嘴唇看出在讲什么,哪怕是再浅显的经义,也能让人听得出神。 有这样一位先生指引,必然能在从古至今浩瀚的书海中畅游。 但,不行啊,她…… 有兵卫从身边经过,她下意识垂下头向墙边避去,张老太监也将她紧紧挡在身后。 嘈杂声从耳边传来,她透过缝隙看向外边,没有书舍也没有讲课的先生,只有一地的血,散落的老老少少尸首。 蒋望春被刀刺穿跪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她。 “走——” 莫筝身形微颤,从梦中醒来,没有丝毫凝滞,也没有起身,只抬手按住脸上盖着的书,宛如还在睡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噩梦里的噩梦 “你昨晚又没睡好?” 放学的时候,杨落与莫筝并行,端详她的脸色,低声问。 虽然在藏书阁睡了一会儿,但也掩不住眼底的困倦。 莫筝叹气:“卫矫昨晚来了。” 杨落一惊:“他来找你干什么?” 莫筝说:“来睡觉。” 杨落愕然,什么? 莫筝将昨晚的事讲给她。 卫矫在假山上睡了,不管真睡假睡,不说话也不动,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也在假山里似睡非睡,直到天快亮卫矫走了她才回去,所以相当于一夜没睡。 “这个疯子,故意折腾你呢。”杨落低声说,又皱眉,“已经告诉他真实身份了,母亲被杀,你遭遇袭杀,舅父的异常,他都亲眼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追着不放的?” 大概是因为,卫矫心里还有关于赵县蒋望春案。 鉴于曾经出现在赵县的她,现在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但又没能完全让他信服,所以直觉让他还要盯着她…… 毕竟她的确还藏着一层身份。 莫筝撇嘴:“他是个疯子,不能常人论之。” 的确,而且,卫矫还是皇帝的人,说不定是皇帝要他这样做,杨落垂目,又低声问:“将张大哥他们是你的人告诉他,会有麻烦吧?” 莫筝笑说:“他肯定早就猜到了。” 所以,告诉他,可以表示自己的坦诚。 而且,张盛有夫妇虽然暴露给卫矫,但她还有更多的人在京城。 将一些人暴露在明处,暗处的反而能更好隐藏。 “别管他了,该说的都跟他说了,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对杨落说,“还是先想想考试吧。” 三天后就到月底了,由祭酒主持的考试真要来了。 听到考试两字,前方一边走一边默念背书的柳蝉回过头,眼神有些惊恐。 “我要是考不过,该怎么办?”她说。 莫筝伸手拍拍她胳膊:“尽心竭力,但求问心无愧。” 柳蝉哦了声,惊恐散去,点点头:“对哦,正是如此。” 转过头继续背书。 杨落失笑,又嘲讽一笑。 这次考试就是冲她们来的,定安公也好,同意她们来国学院的皇帝也好,都是准备要将她们剔除的。 不知道国学院这次会出什么刁钻的题目,会不会再给杨慧提前答案,或者干脆看都不看答卷就判定她们末等…… “世人都说尽人事听天命。”她低声说,“要是天命已定,尽人事还有用吗? “不知道啊。”莫筝在旁低声说,“我还没想好。” 杨落被打岔,愣了下,什么还没想好? …… ……. 夜色笼罩皇城,平成公主的御书房内还亮着灯火。 皇帝远远看着没有再走过去,听着内侍在旁回禀。 “公主说让陛下别担心,她不会一直熬夜,但马上要考试,怎么也要临阵磨磨枪。” “这几日歇在书房,不用回寝宫,反而睡得好。” 皇帝摇摇头:“这里怎么就睡得好了?” 内侍笑着凑趣:“可能是睡在笔墨纸砚中,公主很安心。” 皇帝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平成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孩子,她既然有志向,朕要鼓励她。”叮嘱内侍,“你们在四周看着就好,别去打扰她。” 内侍应声是,簇拥着皇帝向寝宫去。 “不止平成公主,那边说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也都在努力学习,不似先前那般。”内侍接着说。 既然皇帝喜欢看到儿女勤奋,他们便多说一些。 但皇帝脸上的笑意没有更浓,只轻哼一声:“最好如此,这次考试如果不像样子,她们也不用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内侍们不敢再多说。 皇帝停下脚,不过没有看向御书房的方向,而是看向皇城外,夜色昏昏,神情晦暗。 有些因为意外出现的人也该消失在人前。 …… ……. 当看到不该出现的人再次出现,莫筝只觉得头疼。 “卫都尉,我真的不会再趁着晚上出门了。”她看着蹲在屋檐上的卫矫,认真说,“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原本如同石兽一动不动的卫矫转过头,被宽大的帽子遮住的眉眼幽幽一亮:“所有?你爹不要你的事,你是觉得丢人不想说吗?” 莫筝垂在身侧的手一僵。 她跟卫矫坦白过“身份”,也知道在坦白之前卫矫肯定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但杨落生父的事,公认的是已经过世了,没有人提,也没人敢问。 就连杨落自己也只是因为一个玉佩的猜测。 卫矫竟然说她爹不要她,那他是知道这个爹是谁? 这是卫矫自己查的猜的? 还是说,那个爹透露…… 那日皇后来国学院,皇帝来了,但来到半途又走了…… 皇后的表现,皇帝的表现,贵妃的表现…… 莫筝心思纷乱,下一刻疾步向卫矫这边走了几步,声音紧张激动:“你,你知道我爹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 卫矫没有再回应她,说完这句话视线再次看向前方,俯瞰着整个定安公府,一动不动。 他当然猜到这个杨落的爹是谁。 皇帝和定安公府的真正的过往被掩藏了,也被时间湮没了,但他可是掌管绣衣,专查各种隐私,自然知道些皇帝和定安公府是结姻亲的,再看宜春侯最近的做派,他是疯子,不是傻子,当然猜得到。 而杨小姐,看看她一直以来的举止,不是心中有依仗无所畏惧,就是存着一股邪气故意折腾,心里必然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他不说是乐意看这些人装模做样,看他们还要折腾出什么。 听,这狗东西开始胡扯遮掩呢,卫矫听着耳边的声音。 “……从小母亲没提过……” “……我小时候跟爹爹上墓的时候,母亲的反应很奇怪……” “……我就知道有古怪,果然……” “……卫都尉,你知道些什么?我最相信你,你告诉我吧……” 卫矫心里嗤笑一声,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的宅邸也变了模样,比先前要大,比先前灯火要明亮,就算夜深,也到处都是人,歌舞声各种各样的笑声。 他蜷缩在狗舍中,身边依旧是发出低吼龇牙咧嘴的大大小小的猎犬,但没有像以往梦境中那样,与他无休无止的厮咬。 它们似乎想扑过来,但又畏惧旁边的人影。 卫矫抬起头,看向灯火明亮的前方,灯火明亮中的妇人夺目生辉。 她含笑看着他,对他伸出手。 “阿矫,娘在呢,别怕。” 是啊,母亲在呢,卫矫想,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以前不敢不想靠近这座宅邸,因为这里是他噩梦的起源。 自从秦安城后,他一直被噩梦所困,他并不怕噩梦,但或许是太不怕了,太清醒了,总是在刚入梦的时候就醒过来。 他没有办法入睡了。 回来后,在国学院撕烂了一屋子的书,也不行。 没想到那日经过定安公府,他突发奇想踏入,竟然在这里能睡个好觉。 是,这里是他的噩梦之源,但这里也有母亲留下的痕迹。 母亲在的地方,噩梦也是美梦。 卫矫伸手抓住了母亲的手,将脸贴在柔软的手心里。 “娘,我困了,我睡觉了。”他喃喃说。 母亲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忽然有陌生的女声在耳边低低:“卫矫,你爹娘,都不要你了。” 宛如一道霹雳撕裂了眼前,那霹雳直接将他劈成两段。 卫矫睁开眼,看到一半自己站着,另一半倒在地上。 原本退去的猎犬身形暴涨,化作巨大的阴影,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善良的莫筝 莫筝是开始编小时候邻居们闲言碎语说父亲的事的时候,发现卫矫根本没听,又像上次那样睡着了。 她停下说话,看着蹲坐在屋檐上裹着厚斗篷头枕在膝头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 她说的话,卫矫几乎从不反驳,但她说的话,卫矫也根本就不信。 这人真是个麻烦。 说他在意吧,他并没有将她抓走,也没有揭穿。 说他不在意吧,他盯着她不放,时不时冒出一句有些吓人的话。 莫筝看着眼前蜷缩如同石兽的卫矫,抚平了眉头,眼神变得沉沉。 这个卫矫,是个麻烦…… 往小了说,他总是这样半夜跑来,折腾的她睡不好,她还得读书上学考试呢。 往大了说,他是她的死敌。 他追查蒋望春谋逆,蒋望春谋逆的背后是前朝皇子余孽,也就是她。 他盯着“杨落”不放,大概就是来自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直觉。 再有杨落讲述自己将来被剿灭,也有卫矫的父亲卫崔的缘故,父债子…… 莫筝脑子里挥手,这条算了,父是父子是子。 她看着一动不动的卫矫。 总之,这个人还是先除掉为好。 不过,看起来睡了,可不是说杀就杀了。 她只要表露杀机,卫矫会瞬间醒来. 杀他的胜算也并没有很大,外边还有很多绣衣,卫矫真死在这里,她就要继续亡命山林,说不定比上一世更早迎来剿灭。 莫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很想活着。 她看着卫矫,眼微微一眯,杀人不一定要用刀 卫矫为什么会来定安公府,除了要查问她,还有一个原因。 她抬起视线越过卫矫看向整座宅邸,有关卫矫的消息也都打探清楚了。 这定安公府原本是赵谈旧居,当年卫崔逃走,卫妻委身赵谈,带着卫矫居住在这里。 街上眼线也传来的消息,卫矫在秦安城犯了疯病,卫矫半夜在外游荡。 现在的卫矫,看起来清醒,实际上应该还在病中…… 莫筝的视线又落在卫矫身上。 卫矫的病因么…… “卫矫。”她将手中的暗器匕首收起,放软的身形,轻柔了声音,在后轻声说,“你爹娘不要你了。” 伴着话音落,昏暗的视线里看到蜷缩的石兽一颤。 莫筝毫不迟疑从屋檐落下,上方的人并没追来。 她站在地上抬头看,见卫矫还蹲坐在屋檐上,只是裹紧的斗篷如石块碎裂般脱落,露出薄薄的如月光般轻柔的寝衣。 卫矫枕在膝上的头也抬起来,似乎看向夜色院落里站着的莫筝,似乎又越过她看向其他人…… “阿矫!” 女子脸上带着笑从院门外进来。 娘!卫矫对着女子伸出手。 他的手小巧,他的身子也圆丢丢,被女子伸手抱起来搂在怀里。 母亲的怀抱温暖又柔软。 卫矫心里松口气,他想说刚才有人说爹娘不要他了,真是吓死他了。 但张口呜呜哇哇…… “阿矫在说什么?”母亲伸手捏他鼻头,笑着说,“阿矫怎么这么爱说话?” 门外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阿矫怎么了?” 卫矫抬眼看,看到母亲身旁站过来一个儒雅的男子。 “父亲!” 卫矫对着他伸出手。 父亲将他抱过来,猛的抛起,他发出咯咯的笑声,看着下方母亲父亲并肩笑容满面。 “走喽,带阿矫去京城喽!”父亲抱着他说。 “他刚几个月,带着去别影响你。”母亲担忧的说。 父亲将他和母亲都抱在怀里“我是一刻也不想跟你们分开啊。” 母亲贴着他同他一起咯咯笑。 下一刻,他突然被塞在母亲怀里…… “卫郎!”母亲抱着他,看着要走出门的父亲。 除了父亲,门外还站着很多人,面容模糊,但看起来很凶。 父亲回过身,将他和母亲拥在怀里:“别担心,我去看看二郎三郎,很快就回来。” 父亲捏了捏他的脸。 “阿矫在家听话,父亲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想抓住父亲的手,但父亲已经走开了,越走越远,只余下父亲对别人的说话声“请照看好我的妻儿” 随着父亲的消失,天地间一切都消失了。 还好,他还有母亲,他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也紧紧抱着他,柔声的安抚“阿矫不怕不怕。” 但下一刻他被猛的拽出了母亲的怀抱,他发出惊叫,母亲也发出惊叫,视线里一个巨大的阴影压过来。 “他是骗你们的!他根本就不会回来了!他跑了!!” 阴影里的人咆哮。 “不不,相国息怒,他会回来的,他答应我们母子……”母亲对着阴影流泪说。 是的是的,父亲会回来的!父亲答应他了,还给他买好吃的! 阴影里的人发出狂笑。 “他骗你们的!他一开始就打算跑了!” “他这是用你们来骗我!” “不止你们!卫二卫三也是他举告谋逆的!!”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跑!” “他跑了!” “他舍弃兄弟!” “他抛妻弃子!” “他不要你们!” 他不要他们了,卫矫呆呆,看着母亲匍匐在地上哀哭。 不要就不要吧,他还有母亲。 他向母亲爬过去,但母亲向前方的阴影爬去。 “相国,您别生气!”母亲抱住阴影里的人,抬起头,柔声说,“卑妾愿为相国解忧。” 阴影里的人发出狂笑,一双手伸过来,母亲被抱了起来…… 母亲!卫矫用力向母亲爬去,但母亲已经被抱着走开了! 他拼命的喊,但只能发出呜咽声。 那阴影似乎听到了,停下脚“哎,那小子喊你呢!” 母亲回头看他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用双手更抱紧高大的阴影:“他爹都不要他了,我还管他做什么!” 阴影发出狂笑。 卫矫呆呆趴在地上,看着阴影抱着母亲越走越远,直到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他呆坐着,鼻息间腥臭气。 他看向四周,四周慢慢围过来更多的阴影,阴影变成大大小小的猎犬,血红的眼,森寒的牙,高高低低的呜咽…… 又来了啊,来就来了吧。 来了,他就继续咬死它们! 他趴俯在地上,发出呜咽,对准最近的猎犬扑了上去。 …… …… 莫筝重新跃上屋檐,看到卫矫低着头啃咬手臂,血从手臂上滴落,沾染在柔白的寝衣上,宛如绽开的花。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过来。 他的眼睁着,但漆黑浑沌一片,对着来人龇牙,细白的牙齿上也染着血,格外的诡异。 但并没有扑过来,而是将呲开的牙猛地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用力的咬下去,血从手背上渗出来。 莫筝也龇了龇牙,好惨。 她看到血迹斑斑的手腕上有捆绑的痕迹,尽管如此,手臂上依旧新伤疤遍布。 浸透灵魂的疯狂,绳索捆绑四肢又有什么用呢。 莫筝伸手摸了摸脸颊,她适才是有点太恶毒了. 唉没办法,这也不怪她,都怪卫矫,影响她睡觉。 睡不好,人是容易暴躁生恶念。 罢了,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能活着就活着吧。 莫筝一步上前,伸出双手瞬间从后箍住卫矫的肩头。 卫矫猛地回头,咬在她手臂上。 这狗东西! 莫筝心里骂了句,但双臂没有松开,反而箍的更紧,与此同时对着卫矫的后颈,猛地张口咬了上去。 猎犬倒下一地。 卫矫跪趴在地上,看着最后一条猎犬。 这已经不算是猎犬了,是一只幼犬,幼犬也是犬,对着他露出牙,发出幼稚的低吼。 那就咬死它! 卫矫张口要扑上去,地上躺着的一个猎犬跳了起来,没有扑过来,而是一口咬住幼犬的脖子叼了起来,然后向后退去。 卫矫呆呆看着乖乖被咬住丝毫不挣扎的幼犬。 连狗都有母亲。 母亲保护着幼犬退走了。 地上躺倒的猎犬尸首开始翻腾,再一次站起来,四周阴影再次向他围拢。 卫矫绷紧了身体发出低吼准备扑上去,但下一刻有牙齿咬住了他的后颈. 他瞬间悬空,就像那只幼犬被叼了起来。 他,他,他也,有 他悬空着,僵硬着,感受着后颈传来的疼痛。 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再进攻,还是畏惧他身后的东西,四周原本站起来的猎犬们渐渐消散。 天地间恢复了安静。 结束了,可以不用再撕咬了。 他闭上了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夜而过 卫矫再睁开眼的时候,马车正在进入都尉府。 “吵醒都尉了?” 车外的绣衣有些紧张问。 卫矫先前睡不着,就让拉着马车在街上逛,试着能不能睡着。 但好几天了依旧不能。 不过今晚从定安公府出来,都尉真的睡着了。 好不容易睡着了,如果在进门的时候因为颠簸醒了,绣衣很是自责。 听到询问,卫矫没说什么,直接跳下车。 “让太医们天亮后再来见我。”他说,径直向内去了。 绣衣应声是,稍微松口气,都督下车的身姿精神了很多,不像先前虚浮飘渺不人不鬼。 昨晚他睡的很好,不止是在马车上,先前在定安公府他也睡了。 卫矫站在浴池前,天还未亮,也不点灯,未褪的夜色如水,与池水中腾起的热气融汇。 在定安公府也不是第一次睡着。 但这次与先前有些不同。 他,没做梦。 自从秦安城犯病后,他日夜不能入睡,是因为只要闭上眼就会做梦,乱七八糟无休无止。 在梦中的时候会怀疑是真实,在真实的时候会怀疑做梦,他只能强迫自己不睡。 进了定安公府那一晚,虽然依旧做梦,但或许是因为在熟悉的地方,有过往熟悉的气息残留,他还算睡了个好觉。 昨晚,似乎做了个很恐怖的梦,但又似乎是很安心的梦。 而且,他醒来后,竟然不记得做了什么梦。 太医们说过,正常人就会这样,不会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梦境更是醒来就会忘。 他难道变成正常人了?怎么可能,卫矫发出一声嗤笑,解开寝衣,看着手背手臂。 有新鲜的伤口。 原本这些日子已经不再自伤,所以不用绑缚手脚。 有新伤说明昨晚他又发病了。 卫矫皱眉。 那个狗东西被自己一句话戳穿后,就开始东拉西扯胡言乱语,他并不理会然后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到那狗东西蜷缩在院落里的墙角,也在睡着。 如果他发病的话,那狗东西难道睡得这么死没有察觉? 应该是察觉了不敢上前来吧。 又或者他这次发病时间短。 卫矫看着自己手和手臂,撕咬的痕迹并不少…… 他离开定安公府后,回到车上,随着车的摇晃还睡了一会儿。 车上睡的那一会儿依旧没有梦境。 难道那群蠢笨的太医们的药这次终于起效了? 不想了,随便吧。 卫矫褪下衣衫,迈入浴池,水浸没身体,手臂上手上新鲜的伤口生疼,脖子也传来疼痛…… 卫矫猛地从水中站起,想要扭头看脖子后,但无奈视线受阻,要照镜子,想起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的脸,所在之处不设铜镜。 卫矫伸出手摸向脖颈后,很快指腹感触到咬痕。 牙齿的咬痕。 这不是他咬的,除了这里的位置不是他能触及,伤口的痕迹也与他的习惯不同。 这个痕迹没有撕扯,只是咬住后一动不动,往深处肉里发狠。 所以伤口不大,但更痛。 谁? 谁敢咬他?! …… ……. “阿落,醒醒。” 天光大亮,随着车外的嘈杂传来,国学院到了,莫筝也被柳蝉推醒。 莫筝坐直身子,看到杨慧在一旁鄙夷的脸。 “阿落是晚上熬夜用功。”柳蝉先对杨慧翻个白眼,说罢又看莫筝叮嘱,“但到课堂上可不能睡了,马上要考试了,错过教习讲的重点,可就得不偿失了。” 莫筝点头:“我知道,我也没那么困,我这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柳蝉一笑:“阿落你肯定没问题。” 莫筝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你自小向学,也没问题。” 还英雄相惜了,杨慧在旁冷笑,这场考试就是为了把你们几个踢出去的,且再高兴两天吧,她一甩车帘,跳下车。 莫筝紧随其后,然后下了车再伸手搀扶柳蝉。 柳蝉扶着她的胳膊跳下来,看到莫筝龇了龇牙…… “怎么了?”柳蝉忙问。 莫筝甩了甩胳膊,略有些不好意思:“刚在马车上枕着睡,麻了。” 柳蝉抿嘴笑伸手给她捏了捏。 莫筝忙推着她向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柳蝉也没有再坚持,向前走去,莫筝在后自己抚了抚胳膊,再次龇了龇牙。 卫矫这狗东西咬人真是狠啊。 差点撕下她一块肉。 下次再发疯,她可就不管了,让他自己咬死自己吧。 …… ……. 不过这一次后,卫矫晚上没有再来。 睡了两天好觉后,月底的考试也到来了。 为了表示郑重,考试的场所设在上大课用的正殿,十几个女子散坐其中显得很是渺小,考场的气势也更加肃穆。 王在田也亲自来了,站在最前方,神情也变得肃穆。 “诸位来国学院各有所需,我心里都清楚。” “但既然来了,便要敢有向学之心。” 他看着殿内诸人又微微一笑。 “所以请诸位大胆一试,与我共入圣学之门。” 平成公主想,祭酒这是知道她有真正的向学之心,她必当全力以赴。 她提起笔低头看向试卷。 邬阳公主南宫公主对视一眼,心想这老头是警告她们,如果不够资格,是要被扣上一句没有向学之心,赶出去的,那在父皇面前她们就惨了。 两人咬着牙提起笔。 杨慧想这老头说的还挺吓人,但其实不知内情,考试他做主,考完了皇帝做主,再说了,等皇帝告诉他三人作弊进的国学院,他这口口声声的圣学也要跟着丢人。 她漫不经心提起笔,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杨落。 杨落已经在写字了。 祭酒在说什么,别人想什么,杨落都不在意,让她考试她就答题,考过了就过了,考不过,再说。 这一次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有阿声相助。 她看了眼另一边,见阿声并没有提笔,而是端详着试卷。 既然来了,要大胆一试。 莫筝有些想笑,这先生是在点她啊。 他说,诸位来国学院的心思,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也知道他变换身份不是真正来读书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发出邀请。 既然来了,就请共入圣学之门。 她从生下来就在逃生,这般身份都敢活着,难道还不敢全力以赴考一场? 而且,他都不怕,都敢邀请她,她难道连应答都不敢吗? 莫筝放下试卷,垂目提起笔。 又一个月结束了,谢谢大家的跟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等待的结果 皇帝的日程很忙。 三天一次大朝会,要早早起来。 不上大朝会,也要早早起来,小朝会比大朝会要商议的事还多。 过了中午后,皇帝就开始在御书房召见大臣,一直到暮色降临,朝事才算告一段落。 自登基后十多年,皇帝日复一日,从未懈怠。 但今日刚散了朝会,皇帝就不再召见大臣。 因为今日公主在国学院考试。 “说了吗?” 皇帝看着跑进来的内侍忙问。 内侍施礼:“皇后娘娘说她不去。” 皇帝不悦:“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当母后的怎能不去?”说罢又催促,“东海王呢?” 内侍陪笑说:“陛下,东海王巡查京营去了。” “这小子,朕不是告诉过他,平成今日要考试?”皇帝不满说。 内侍们忙说:“已经让人去请了,傍晚能赶回来。” 皇帝勉强点头:“也好,能赶上给平成的庆贺晚宴。”说着在殿内踱步,“这时候应该开始考试了。” 大内侍在旁笑说:“陛下,您应该一大早就陪着公主去。” 皇帝忙摆手:“不行不行,那会让平成紧张,影响考试。” 大内侍看着一旁的滴漏:“那咱们现在出发,到国学院的时候,公主考完了。” 皇帝再次摇头:“那也不好,朕到了国学院,会让人误会影响评判结果。”说着捻须,神情骄傲,“我儿可是靠自己真本事考第一的。” 大内侍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公主的聪慧勤奋人尽皆知。” 皇帝给大内侍说:“等中午咱们出发,到了国学院正好评判出结果。” 大内侍抚掌笑:“然后陛下驾临,为公主做贺。” 皇帝含笑点头:“平成这个书读的不易,朕是该亲自去为她恭贺。”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围绕平成读书发生了多少事。 说到这里神情又沉下来。 “也是去跟祭酒坦言一些有辱圣学的事,将那些不该出现的人剔除,还我儿一个清净的读书之地。” …… ……. “这种事,我们还用亲自去?” 定安公夫人被拉上马车,有些不情不愿。 “等出了结果,陛下跟祭酒说了,她们三个离开国学院,以后不再出现就行了,咱们还去干吗。” 定安公瞪了她一眼:“这么大的错事,我们当长辈的,当然要去跟国学院,跟陛下认错。” 然后陛下会谅解她们,以示宽宏。 他们不去,这事怎么收场?让皇帝向国学院认错吗? 那自然是不能,定安公夫人只能上了车,伸手按着头,愁眉苦脸:“真是作孽,我们还要当众丢人现眼。” 定安公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安抚定安公夫人也是安抚自己:“这次结束就没事了,慧儿继续上学,她们主仆家里一关,正好有过错,再不许出门,日后就安安静静再无麻烦了。” 定安公夫人念了佛,又想到什么:“姓柳的那一家人去了吗?押着他们去。”又恨恨,“都是他们家女儿惹的麻烦!” 如果没有把名帖借给别人用,也不会有今日的事。 定安公忙说:“去了去了,一大早就让仆从押送着去了。” ……. ……. 柳家父子其实是跟着杨落早上一起来的。 杨落进去上学,他们则留在外边等着。 弟子程远坐在马车下将一块蒸饼举起,“老师,吃点东西吧。” 柳长青坐在车上靠着车厢,瞪了程远一眼:“来国学院就知道吃!” 程远缩头嘀咕:“要不然呢,也进不去啊。” 其实是能进去的,国学院虽然难进,但并不苛刻读书人,天下读书人来到京城皆可入内,与教习论道,有合适的机会还能听祭酒的课。 但柳长青没有脸面递交拜帖。 女儿在内冒名顶替读书,实在是读书人的羞耻。 他闭上眼:“进不去,你不能听吗?用心听!听其内的诵读声!” 国学院这么大,哪里听得到!程远嘀咕一句,不过也还是抬头端详眼前这座宏大的宫殿。 “哎今天是师妹来这里的最后一天了。”他忍不住感慨,又嘿嘿一笑,“不管怎么说,听过祭酒讲课也不错。” 是,这就够了,他们柳家人不贪心,本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没考试,柳长青看向国学院门口,待考完,向祭酒表明真相,他给祭酒道个歉带女儿走。 正想着,看到国学院内有学子们走动,向一个方向去,嘈杂声也随之传来。 “快去看,公主伴读们的考试结果出来了。” …… …… “我不敢去看!” “天也!怎么把答卷公之于众了!我没脸活了!” 伴读小姐们所在的学堂里一片嘈杂哀嚎。 今日的考试其实很简单,只是两道经义,考完后就让她们回这边的学堂,也不用读书了,让她们随意玩乐。 宫妇们送来了棋琴投壶等等物品,但因为知道说今日就会出评判结果,都很紧张。 没想到评判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 更没想到还被公之于众。 虽然只是在国学院内,但这么多学子看着,立刻也会传遍京城。 “读书是这样的,国学院每次大考都会将答卷公示,人人可看,还可以当场争辩。”平成公主的声音响起,“不是祭酒故意为难我们,相反是把我们跟所有学子一样看待,这是对我们的敬重。” 有教习也进来了,说:“祭酒亲自批阅的,小姐们放心,没有说不好的,特意点评了好的地方。” 不管如何吧,既然已经公布出来了,总是要看的,小姐们心一横,看向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一笑:“走吧,都去看看。” 杨落落在最后,琢磨着要去看,还是去找阿声和柳蝉,三人一起看。 这两人考完没有来学堂这里放松,而是径直去藏书阁了。 “明天能不能来还未知,再去看藏书,多看一本就赚一本。”柳蝉如是说。 杨落让阿声陪柳蝉去,自己则来这边盯着,以防有什么意外。 “你考得怎么样?” 有声音从后传来。 杨落抬头见姜蕊走过来。 这是自那日后两人再说话。 杨落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 也就是不怎么样?姜蕊心想,要说什么,杨落再次开口:“你与那个朱云霄的亲事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姜蕊脸色一僵,张张口,又深吸一口气,看着杨落:“杨小姐对朱世子有偏见?” 杨落说:“我不是偏见,他就是人品不好,你身在其中被他蒙蔽了。” 姜蕊吐出一口气:“杨小姐来京城尚短,我与他自小相识,已经有十多年,杨小姐,你有你的偏见,我也有我的偏见,在我的偏见里他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说罢转身走开了。 她们两人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竟然还来主动跟她攀谈,罢了,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杨落看着姜蕊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风雨廊前方的广场上,围了不少学子们,当看到平成公主等人到来,立刻都让开了。 还有人大声喊“公主,你考了甲等。” 甲乙丙丁四等,甲等那就是最好的了。 伴读小姐们立刻纷纷恭喜。 平成公主脸上也散开笑意,虽然是她预料中的结果,但是忍不住加快脚步,想亲眼看到祭酒给她批定的甲字。 “只有两个甲等呢。”又有声音喊。 只有,两个,甲等。 平成公主的脚步微顿。 竟然有人跟她一般吗? 这话也让伴读小姐们好奇,纷纷加快脚步,向前方的告示看去。 果然见最上方贴了两张答卷。 “谁啊,谁啊。” “是姜蕊吗?” 大家询问着向前涌去,而在最前方的人也喊了出来。 “杨落。” 杨落? 伴读小姐们一顿,神情凝滞。 “不对!” 旋即又有声音喊。 不对?所以是看错了吧,还没挤过去的杨慧沉下的心又飞了起来,就说嘛,那个杨落怎么能考那么好! “这个杨落是甲上” 甲等也分了等次,上中下。 所有的伴读小姐们都站到了告示前,视线凝聚在最高处的两张卷子。 虽然都在最高处,其中一张更高一些,另一张则低一些。 高的那个自然就是甲上,低的则是甲下。 平成公主的视线看着甲下鲜红的批字,以及自己的名字。 她是甲下。 她不是第一。 平成公主只觉得耳边嗡嗡乱成一团,又瞬间清静无声。 她在做梦吧。 她不是第一?! 第一百一十九章 皇帝的询问 “你说什么?” 皇帝坐在车上,以为自己没听清,扯开垂帘,再次问面前站着的暗卫。 他比预计的时间早出发,没想到国学院考试成绩也比预计来的早。 刚出城门,安排在国学院的暗卫就把结果送来了。 结果不可置信。 “公主考了什么?甲等,第二?” 跟车的内侍也急了喝斥暗卫:“怎么回事,甲等不就是最高,第一吗?怎么又第二了?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暗卫虽然不是读书人,但当上暗卫也是要读书识字的,他当然懂。 “甲等分甲上和甲下,有一人是甲上,公主是甲下,所以公主排了第二。”他再次说。 竟然真是第二,内侍愕然,旋即惊慌,国学院疯了吧,怎么让公主当第二? 他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可是高高兴兴,停了政务,便装出行亲临国学院,准备给公主一个惊喜。 而且,宫里晚上的宴席也准备好了,东海王被叫回来,宜春侯一家老老小小也请了…… 现在说公主考了第二…… 这可怎么办? “陛下。”内侍结结巴巴说,“一定是弄错了,咱们去国学院看看……”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弄错。 王在田是绝不会在学问上弄错的。 皇帝坐在车内,心乱如麻,但怎么回事啊,平成怎么能不是第一呢? 平成多聪慧啊,平成多勤奋啊。 平成现在该多伤心啊。 皇帝放在膝头的手攥紧。 王在田这个老儿!!是不是老糊涂了! 谁能比平成更聪慧? “谁第一?”他喝道。 暗卫忙说:“杨落。” 皇帝的神情一僵。 暗卫担心说的太简单,陛下不知道这人是谁,忙补充说:“就是定安公府的那位杨小姐,邬阳公主的伴读,刚为公主助力抓出吴孙女使,得到陛下嘉奖的那位杨小姐。” 不用说这么多,他知道这位杨小姐,皇帝脸色僵硬。 是她比过了平成,得了第一啊。 …… ……. “是杨落。” “杨落竟然考的比公主还好?” “莫非是作弊——” 告示前低语纷纷,当杨慧这声音冒出来,旋即所有视线都凝聚到她身上。 嫌弃不耐烦的视线。 “杨慧你没话说就闭嘴。” “看不到是谁批示的吗?” “她考了丁,说出胡话来也不奇怪。” 这次不用杨落和柳蝉开口,其他小姐们已经没好气的喝斥冷嘲热讽。 杨慧脸涨红,她的确知道自己说的话荒唐,但,这事也太荒唐了吧。 那乡下婢怎么能考第一?比平成公主还厉害? “杨落——你快来看——你得第一。” “啊,阿落得了第一!” 响亮的女声从外围传来。 此时此刻杨落这个名字让围着的学子们瞬间都看过去,见两个少女从藏书阁方向走来,一个少女疾步迎上去。 三人很快来到告示前,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女看着最高处。 她细眉微扬,嘴角散开笑意。 “我得了第一啊,真是好运气。” …… ……. 好运气。 平成公主也看着告示上的答卷,神情平静,嘴角含笑,一如既往。 这个杨落真好笑,考好了就考好了,找出这种运气好的话,怎么,怕她嫉妒她啊? 四周躲躲闪闪的视线也很好笑,怎么,怕她因为没考第一而生气啊。 “杨落”的声音还在传来。 “这次运气好,下次考试,就不一定这么运气好。” 听到这里,平成公主转头看向她,一笑:“只要真用功,必然次次都运气好。” 莫筝看向她,笑着点头:“公主说得对,我一定再接再厉,更加用功。” 见公主笑了,也开口说话了,伴读小姐们忙也开始说笑,岔开第一这个话题。 “我才得了丙,这下回去要挨骂了” “我得了乙,谢天谢地” “我不管这个,祭酒夸赞我这条典用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就惨了,祭酒实在挑不出可夸的,夸我字写得好。” “哎呀你的字的确写得好嘛。” 公示前变得热闹纷纷。 此时有教习们疾步过来,将答卷取下来,但没有发给诸人。 “请公主小姐们稍等。”他们说,“祭酒要将考卷呈交陛下过目。” 陛下也要看,伴读小姐们一愣旋即更加嘈杂。 是啊。 平成公主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 父皇今天等着她的好消息呢。 结果…… 结果! 还没到真正结果的时候! 被“杨落”得了第一这件事打击的不知所措的杨慧听到这句话,蹭地挺直脊背。 还有陛下呢。 这次考试就是为了剔除这三人。 祭酒不知情,给了这杨落第一名,等陛下见了祭酒,告诉祭酒真相,一定会把这三人赶走! 等着看好戏吧! 所以,皇帝来了? 杨落在一片嘈杂中向国学院门的方向看去。 她这一趟来国学院真是没白来,见到了皇后,郦贵妃。 又要见到皇帝。 她伸手轻轻抚摸脸颊。 ……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国学院外不远处。 但四周禁卫环绕,没有人可以靠近,彰显着车中人身份不凡。 看着走来的王在田,站在车边的内侍拉着脸,似乎没看到,也不打算通报。 但王在田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诚惶诚恐站在车外等着,而是直接上前,口中说着“陛下您怎么来了”伸手攀住车就爬上去。 内侍被吓了一跳:“哎呦,祭酒,您,小声点,陛下不想惊动他人……” 他说着来拉扯阻拦。 王在田手一甩,内侍被推了个趔趄,哎呦一声,这老头力气还真大。 “公公小声点。”王在田回头说,“我与陛下近前说话。” 这老头还倒打一耙,这就是读书人的风范吗?内侍涨红脸,要说什么,内里传来皇帝的声音:“祭酒大人进来吧。” 王在田坐进来,皇帝觉得车厢里变得狭窄。 不知道是因为王在田跟他一般身材高大,还是因为王在田手里拿着的一迭答卷。 唉,想到平成被判了第二,皇帝就心口发闷,脸色也更阴沉。 “王在田!”他低声喝道,“平成可是一心向学,你怎能判她第二!” 面对发怒的皇帝,王在田也没有害怕,笑着说:“陛下,学海无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说罢将手中的十几张答卷放下,指着最上方的两张。 “这是公主和杨小姐的答卷,陛下您亲自看看。” 皇帝低头,视线扫过答卷,并没有伸手拿起,而是抬起视线看着王在田。 “朕不用看。”他说,“祭酒认定这杨落学问好,朕不与你争辩,但杨落德行有亏,祭酒将她罚出国学院吧。” 第一百二十章 只是个孩子 “她进京来寻亲,却避而不见。” “得知路上遇到的小姐要考国学院公主伴读,竟然胆大包天替考。” “她哄骗柳家小姐,指使婢女冒名顶替。” “王先生,这也怪朕,事发后,朕担心影响平成读书,也担心刚筹办此事就出了这种纰漏,颜面无光,所以便隐瞒了先生。” “朕就想个办法,月底让你安排一场考试,设定惩罚,然后将这三人驱除国学院。” 皇帝将事情的经过,挑拣着说了。 说到这里,他神情复杂。 “没想到……” 他的视线落在王在田拿过来的答卷上。 没想到这个杨落竟然考了第一。 “那个假柳蝉,真柳蝉考的也不错……”王在田说,伸手翻找答卷,要拿给皇帝看。 皇帝愣了下,神情有些无奈:“朕不是说的这个呢。” 他讲了这么多,王在田在旁听着,没有打断询问,神情也没有半点惊讶。 这老头到底听没听啊。 他可是见过这老头当初与人争论,遇到不想听不想答的装聋装睡。 皇帝再次沉下脸。 “朕说的是她们犯错。”他看着王在田,“不是质疑你的评判,这件事与读书无关。” 王在田放下答卷,坐直身子:“陛下,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考公主伴读进国学院,这不能说与读书无关。” 说到这里语重心长。 “陛下说她们品行不好,但她们这种不好没有用在其他事上,而是读书,可见是一心向学的。” “而且,成绩也证明了她们进了国学院后的确是在认真读书。” “陛下,惩罚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知错而改。” “不能将人赶走了之。” 哎,就知道这老头会长篇大论,皇帝按了按额头。 这些道理他当然懂。 但,这件事真实起因并不是读书,做出惩罚的决定也不是因为犯错。 是因为这个女孩子的身世。 而这个不能告诉王在田。 反正能说的都说了,那就干脆直接点,反正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皇帝摆手,打断王在田:“总之,赶她们出国学院是朕的决定,你不用异议。” 王在田停顿下,应声是。 “陛下的旨意臣自然没有异议,这便带着她离开国学院。” 说罢俯身一礼,转身。 皇帝愣了下,原本听了应是松口气,旋即回过神。 什么?带着她走?意思就是他也跟着走? 皇帝大怒。 “大胆,你敢挟朕!” …… ……. 马车里响起哗啦的声音。 是桌案被掀翻了。 守在外边的内侍打个寒战。 这个王在田惹怒皇帝了。 他对四周的侍卫示意,准备等陛下一声令下将这老儿拖下来。 狭窄的马车里,掀翻的小茶桌压住了王在田的衣袍,摆在其上的茶杯也滚落。 还好没有茶水,否则车内要狼藉一片。 王在田将茶杯从答卷上抖落,再俯身一礼。 “陛下息怒。” “臣不是要挟你。” 他抬起头,神情无奈。 “臣是没办法,毕竟她是臣的弟子,弟子有错,当先生的必须教导,陛下要赶走她,臣必须跟着走啊,否则还怎么教导?” 皇帝冷笑:“她算你什么弟子!” 王在田将答卷第一张拿起推到皇帝面前。 “臣在考前跟陛下说过,此次第一将成为我的弟子。”他说,“臣不是要挟陛下,臣只是遵守诺言。” 说罢再次一礼。 “陛下请放心,臣会安置好国学院的一切后再离开。” 皇帝身形一僵,这件事王在田是跟他说过,那时候他认为这将落在平成身上,还暗地得意,王在田终于开窍了,不用他请求就满足了公主的心愿…… 所以当时也没反驳。 结果…… 皇帝视线落在推过来的答卷上。 甲上,杨落。 谁能想到她能考第一啊! “这个弟子学问这么好?”皇帝看着王在田沉声问,“你无视她的品行也要收下?” 王在田微微一笑:“陛下,你要说她绝世无双,是算不上的,但此时此刻,她考了第一,这个弟子就该是她。”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着皇帝。 “陛下,她们年纪还小。” “心智不全,德行未定,就算有错,尚有机会改正。” 说到这里看着皇帝。 “陛下,她们,只是个孩子。” 皇帝放在膝头的手攥起,只是个孩子…… 是啊,只是个孩子,上一辈的恩怨其实与她无关. “她们德行有亏,国学院反而是最合适的地方。” “在这里,我会教她们明道贵德。” “让她们懂得居善地,与善仁,再不做肆意妄为之事。” …… ……. 居善地,与善仁。 听到这里,皇帝抬起眼。 是啊,关在国学院,被王在田教导,的确比杨家那夫妇管教要更好。 皇帝沉默一刻。 “但她们做错的事当告之大家,不能揭过不提。”他缓缓说,“不能因为是你的弟子,你就纵容遮掩。” 王在田俯身施礼:“臣遵旨。” 如他所愿就遵旨了,皇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走吧走吧。” 王在田告退,又想到什么:“陛下您来了,就请进去吧,您亲自训诫她们。” 皇帝垂目。 “朕就不去了。”他说,“训诫由你代劳吧。” …… ……. 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了国学院。 皇帝随着车马轻晃,视线落在被扶起的茶桌上,除了原本的茶杯,还多了两张答卷。 王在田走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两张。 “臣知道陛下是为了公主而来。” “陛下看看吧,甲等上下之分,知道公主的劣势,才能更懂公主的优点,能更好的勉励她。” 唉,他可怜的女儿。 皇帝伸出手,答卷上有清晰的名字,他伸向平成公主名字那张,但视线却不自觉看着旁边一张。 杨落。 当手快要碰触到平成公主答卷的时候,又猛地收了回去。 皇帝闭上了眼。 不用看。 她从小就聪慧,饱读诗书。 她的女儿,自然也是聪慧过人。 得了第一,又有什么奇怪。 …… ……. 太奇怪了! 柳蝉不是柳蝉。 杨笙不是杨笙。 杨落,还是杨落。 学堂里伴读小姐们神情不可置信,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惊了。 杨慧这个早就知情的也很震惊。 因为皇帝赦免了她们三人替考之罪!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以为皇帝要来,都在学堂里等着。 等了半日,皇帝没来,祭酒回来,突然将杨落柳蝉杨笙三人叫上台,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小姐带着婢女进京投亲,一个小姐带着婢女进京赶考,路上结识,一个小姐病了,不甘心错过考试,另一个小姐就让婢女代替她参考,没想到考上了,然后家人寻来了,被揭穿了。 为了让公主安稳读书,皇帝决定将错就错,还让两外两个小姐也进了国学院,等到月底大考,验证一下学问,再做定夺。 “现在考试结果有了。”王在田说,“分别考了甲等上,乙等下,丙等上,验证了三人的确有向学之心,陛下命三人上请罪书,然后继续在国学院读书,以塑德行。” 祭酒说罢,示意站在台上的三人。 “来,你们跟大家重新认识一下。” 台下的大家发懵,台上的人也神情懵懵。 还是莫筝先一步迈出来,跟台下的诸人施礼。 “我是杨落,见过诸位,失礼了,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又对着皇城的方向,双手一拜。 “多谢陛下宽宏。” 杨落和柳蝉也回过神跟着她动作。 莫筝起身,又转向王在田,郑重俯身一礼。 “多谢先生。” 她知道,能说服皇帝的,必然是王在田。 多谢先生,敢收下她这个前朝余孽为弟子。 多谢先生不弃。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兴和不高兴 “原来当时外祖母外祖父进宫,和父皇母后商议的就是这件事啊。” 平成公主说。 傍晚的皇后殿,在座的人比起上一次遇袭后安慰她一家人齐聚还要多。 东海王来了。 外祖母来了。 三舅和舅母也来了。 因为皇帝要为女儿庆贺,早早通知了亲人都聚来,虽然最后平成公主没能考第一,但皇帝还是让大家继续过来,宴席也继续举办。 还好,宴席上说得最多的是杨家小姐柳家小姐互换身份的事。 “竟然连我也瞒着。”平成公主故作不满,“当时大家都问我,以为我也知道,殊不知我也吓了一跳,都不知道怎么跟大家说。” 皇帝忙说:“都是父皇的错。” “你父皇也是为了让你安心读书。”宜春侯老夫人说,“怕刚开学闹出这种事,败坏了你读书的心情。” “这都是定安公的错。”柴渊哼声说,“他家子女做出这种事,他不仅不管,还来痴缠父亲和陛下,陛下没有办法,才为其遮掩。” 东海王在旁听着,原来还有这种前情,让自己的婢女假扮他人,考公主伴读,他差点脱口而出说一句杨家小姐胆子的确不是一般的大,但想到上一次母后的话,便又咽回去。 “为了平成读书,父皇费心了。”他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外祖父先前让人来委婉地告诉他,对父皇要多说好听话。 虽然他觉得父子之间这是多此一举,但说说也无妨。 他的话音落,一直安静喝茶的皇后忽地笑了,说:“那你父皇真是白费了心思,有那杨小姐在,平成考了第二。” 此话一出,殿内的气氛一凝。 皇帝的脸有些僵硬。 宜春侯老夫人眉头拧紧忙说:“娘娘说什么呢,平成考第二跟杨小姐有什么关系——” 但话出口又觉得不对。 跟杨小姐没关系,岂不是要说是平成自己学的不好? 这样说也不合适啊。 宜春侯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殿内的氛围比先前更凝滞。 皇帝的脸色几番变幻,看向皇后。 他不介意皇后对他冷嘲热讽。 但这种时候,嘲讽他,也会伤了平成的心。 平成听了该多难过。 怒意在皇帝眼底云集,刚开口要说话。 平成公主先一步起身,喊声母后,坐到皇后身边。 “这次都是我不细心,用错了一个典。”她说,摇着皇后的胳膊,“母后,我只有这一处错,其他的都很好,祭酒还夸我呢。” 说着看皇帝。 “父皇,我的答卷呢,您快拿出来给母后看看,祭酒在上写了好多夸赞我的。” 皇帝不忍拂了女儿的话,挤出一丝笑,将放在袖子里的答卷拿出来,说:“是啊,阿凤,你看看,平成答的很好呢。” 皇后说完那句话也后悔了,杨家小姐张狂抢了女儿的第一,她自然知道骄傲的女儿心里多难受,这也让她心中更生恨意,恨姓杨的,恨皇帝,恨难自抑,口出恶言…… 恶言也伤了她的女儿。 还要心情不好的女儿打起精神来安慰她…… 她伸手抚摸平成的肩头,没有接皇帝递来的答卷。 “不用看,我知道,平成本就是最好的。”她说,低头看女儿,眼中满是歉意。 是她不好,都是她没用,让这姓杨的羞辱她的女儿。 看到皇帝握在手中的答卷不被接有些尬尴,宜春侯老夫人忙起身接过。 “侯爷来之前叮嘱我,一定要看看,还让给他誊抄一份。” 说罢又示意坐在一旁的柴三夫人。 “你也看看,回去教教那些孩子们,一个个在家教书先生手把手教,字也不好,书也读不好。” 柴三夫人忙应声是,柴渊也跟着凑趣“我也看看,说不定也能有进益” 殿内的氛围变得热闹起来。 平成公主依偎在母后身侧,脸上还在笑,但笑的有些僵硬。 她知道这是外祖母在恭维她,给她捧场。 如果真是考了第一,这样做是锦上添花。 但现在,她考的是第二。 甲等,下。 这恭维捧场都成了笑话。 她竟然考了第二。 她竟然被那位杨小姐比下去了。 那位杨小姐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 ……. 定安公府里,没有宴席也没有庆贺。 只有杨慧的大呼小叫为什么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定安公夫妇也是一脸困惑。 对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今日在国学院外等啊等,等来这个结果。 事情真相公布,但人没有被赶出国学院,以后还能继续读书。 这跟当初陛下说得不一样啊。 明明说好的,怎么改了? “因为我考了第一啊。”莫筝说,一笑,“陛下惜才。” 说罢对定安公夫妇施礼告退。 “舅父舅母,我去帮柳蝉小姐收拾行李,她今日急不可待跟父亲回去了,行李我明日再送过去。” 定安公夫妇看着站在莫筝身后的少女。 既然公布了真正的身份,柳蝉也不用再装杨家小姐,而假冒柳蝉的这个婢女也回来了。 “她也继续上学?”定安公想到什么,指着那婢女问,“她一个婢女……” “我是婢女怎么了?”杨落似笑非笑说,“我是自己考过的选考,又在这次考试中拿了丙上,杨慧小姐可是得了丁等。” 说到这里哎呀一声。 “不是说考到末等有处罚吗?公爷夫人,你们快去找陛下,别让国学院把慧小姐赶走。” 杨慧大怒:“你这个——” “你骂我一句贱婢试试!”杨落亦是大声,“我是通过了祭酒考试,又被陛下赦免,允许继续读书的国学院学生!你骂我,就是骂陛下和祭酒!” 杨慧愕然,觉得她是胡说八道,但话到嘴边还真不敢骂出来,只能跺脚喊父亲母亲“你看她!” 定安公夫妇被吵闹的更头疼。 “都给我下去吧!” “考的不好,自己去反思!” “你们考得好,被赦免过错,也别得意洋洋!” 杨慧没得到父母的安抚,反而被训斥,气得哭着跑了。 莫筝带着杨落没有再争辩,应声是告退了。 吵闹的孩子们都走了,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定安公夫妇对视一眼,眼里疲惫又更困惑。 惜才? 真的假的? 皇帝难道真对这个孩子,怜惜了? “也不是不可能。”定安公夫人喃喃,“陛下其实对咱们家的孩子都很好,你想想他日常待慧儿……” 虽然日常很少到陛下跟前,但逢年过节去参拜,只要带着孩子,尤其是杨慧,皇帝总会多看他们两眼。 还会叫杨慧近前,给个点心啊果子酒之类的吃食。 这是不起眼的东西,但这也是其他人得不到的待遇。 所以,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个杨家小姐是小姑子的女儿,也因为是杨家的小姐,就多怜惜了几分。 “那要是知道了……”定安公下意识站起来。 岂不是更不得了? 他突然想到这个,也许不该听柴家的瞒着这个孩子 他们杨家可是有一个真正的公主。 “你糊涂啊!”定安公夫人忙拉住他,低声急切,“公主又能如何!就算此时能得陛下欢心,将来呢?” 陛下过世后,新皇帝可是柴家的外孙! 得罪了柴家,他们子子孙孙都没好日子过! 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们就对柴家低头的缘故。 定安公冷静下来,顿时又面色愁苦。 “那糟了。”他说,“柴家一定很不高兴。” 说罢急急起身。 “我得快去跟宜春侯解释一下。” 这个结果跟他们无关啊。 是那女孩子自己考了第一的! 柳蝉的行李很简单,莫筝一个人就能收拾好了,在给杨落收拾房间的时候,杨落也带着厨房的饭菜回来了。 两人坐下来边吃边说话。 对于今天的结果,杨落当时也困惑。 她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没将她们赶出国学院,原本以为就算考了,也是帝王一言,无人能拦。 在回来的马车上,莫筝也告诉她原因了。 惜才。 跟定安公夫妇听了不相信不同,杨落信了,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皇帝惜才,是祭酒惜才。 而祭酒是能阻拦皇帝的人。 “我那一世可没有机会结识祭酒这样的人。”杨落感叹,“这一世有了阿声你,我的命运果然不一样了。” 莫筝一笑:“如果没有小姐,我没机会来京城,更没有机会进国学院,我再有才,也考不了第一,被人怜惜。” 杨落笑了,忽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朵花。 “恭喜小姐勇夺魁首。”她说。 莫筝愣了下,看到这是一朵用萝卜雕成的花。 杨落的声音也继续传来:“是让厨房的仆妇雕刻的,我算是借花献佛了。” 莫筝伸手接过,笑意散开:“谢谢小姐的礼物。” 她举在灯下轻轻转动,萝卜花瓣晶莹剔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的一天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冬日清晨,御书房外,裹着厚斗篷的平成公主制止内侍。 内侍也知道陛下所在平成公主是唯一可以不通报而入的人,便施礼噤声。 平成公主走进去,看到皇帝坐在桌案后,一手拿着奏章,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 “父皇。”平成公主轻声喊。 皇帝抬起头,睡眼惺忪:“平成来了,什么时辰了?”说罢眯着眼看外边天色,“你怎么起这么早,今日不用上学,唉,你不要这么辛苦读书,总要歇息一下。” 她一句话没说,父皇就说了这么多关切的话,父皇对她的关爱是永远不会变的,平成公主满面笑意,认真听完了才开口:“我是如常早起了,但没有打算读书,我今天要跟皇兄去打猎,然后在行宫住两天,特意来告诉父皇一声。” 原来如此,皇帝顿时高兴,连声说好。 “倒是父皇,你是不是又熬夜了?”平成公主又嗔怪说。 皇帝哈哈笑:“没有没有。”说到这里摇头,“是卫矫这混账,半夜不睡跑来索要奖赏,闹得朕也没睡好。” 卫矫,平成公主忙问:“他的病好了?” 她是先前见了卫矫回宫后,才知道卫矫犯了病。 她还让宫女去代替她送了礼物慰问。 不过宫女也没见到人,卫矫也没有回应。 皇帝哼了声:“我看比以前病更重了,大半夜的叩开宫门,看到没,御史们的奏章今天早晨都递上来了。” 平成公主笑了,说:“京城里的人都抱怨他一回来就让人不安生,却不知父皇也深受其苦。” 皇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女儿多会说话,一句话玩笑就宽慰了他,如果是东海王只会叫嚣着把卫矫抓起来。 皇帝笑容越发慈爱。 “考试的事别放在心上,我儿是天下最明事理,最优秀的女儿。”他忍不住说。 平成公主脸上的笑微微一顿,视线看向桌案,见一堆奏章中,夹杂着一张答卷。 虽然没看到名字,但她认出来是国学院考试的那张。 父皇,一直放在案头,仔细看啊。 “父皇,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对。”她故作恼火,“我早就忘记了。” 皇帝哈哈笑着道歉,平成公主也不再多留,告退离开了。 皇帝坐在桌案前伸个懒腰,跟女儿说笑一刻,疲惫也缓解了。 虽然因为卫矫惊扰还有些困意,但孙树余孽已经清除,秦安城已经拿下。 他站起来走到一旁的舆图前,视线在陇西转了一圈,目前来说卫崔不归顺但也不敢反…… 接下来卫崔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皇帝轻轻吐口气,但旋即又皱眉。 不过,还有一个隐患,前朝那个小皇子。 这个小皇子一日在,就令人不安。 不知这小贼躲在哪里。 “来人。”他转身喝道,“把卫矫叫来!” …… ……. 天光大亮,定安公府的侧门打开,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出来。 车马是夫人小姐才可以用的,但车边没有仆从仆妇婢女簇拥,不像定安公夫人小姐出行那般气派。 “这位小姐这么早就出去啊?” “去哪里啊?夫人知道吗?” “那谁敢问,让开门就开呗,人家可是被陛下皇后赏赐过的,不敢拦啊。” 门口的仆从嘀嘀咕咕,看着马车出了门向大街上去了。 “柳先生不一定敢收这个礼物。”杨落看着包好的小包袱笑说。 不仅柳蝉搬回了小巷子住,柳父和弟子后天也要离开京城了。 今日除了给柳蝉送行李,莫筝也给柳父准备礼物。 就是郦家送的两本古籍中的一本。 果然来到小巷子,柳蝉得知这个礼物,忙摆手:“太贵重了。” “这是我们的心意。”莫筝坚持塞给她,“这一次的事,给柳先生带来不少惊吓,虽然得到一个好结果,不能忽略我们做错的事。” 说着又一笑。 “其实藏书阁里有不少珍品古籍,据说藏在最上层,我们应该有机会能看到。” 柳蝉顿时两眼放光,她也是个洒脱的人,便不再推辞接过。 “柳先生和程公子呢?”杨落问,环视小院,进来后家里安安静静,柳先生是长辈不出来,程公子是个爱说爱笑的,怎么也不见。 柳蝉笑说:“他们去街上采买了,先前因为我的事,一直无心逛街,此时尘埃落定,要走了,就去买些京城礼品。” 原来如此。 杨落想到什么。 “那我也去买点菜和肉,今日给柳先生当作送行宴。”她说。 柳蝉忙说:“家里还有菜。” “那我们先把家里有的准备起来。”莫筝笑说,示意杨落,“你去找隔壁的桃花嫂子,去她家的肉铺买点。” 杨落明白这是让她出门的时候有桃花作陪,应声是出去了。 柳蝉也没有再劝阻,和莫筝进了厨房开始准备饭菜。 当火烧的很旺,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柳蝉正在讲再开学了希望听到什么课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鸟鸣。 握着烧火棍的莫筝坐直了身子。 “哎呀。”她说,“忘记一件事。” 柳蝉忙问什么事。 “我要挑选些好的纸练字,我舅父家准备的我不太满意。”莫筝说,说着站起来,“我去街上找阿笙和桃花嫂子,然后一起买了再回来。” 柳蝉不以为意点点头,看着莫筝放下烧火棍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她。 “你在家看好火,别出去。” 柳蝉笑着点头应声是。 …… ……. 莫筝站在巷子里,看着街口蹲着的弃儿,将一把钱放在他们的空碗里。 “谢谢小姐。” “小姐善心人。” 乞儿们七嘴八舌道谢。 莫筝看着其中一个,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那乞儿低声说:“杨落小姐消失了。” 消失,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消失,莫筝看向街上,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是那些人,又来了。 ……. …….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杨落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跟着书铺的店伙计爬上书铺狭窄的楼梯,刚踏入二楼,脚下一空,人就跌了下去。 她听到自己的尖叫,也听到了紧跟在后的桃花嫂子一声断喝,下一刻,有人将她一拽,被拖入了什么地方,头顶上桃花的声音也不见了。 她的视线却一片昏黄,四周碰壁,似乎身处一个密闭的盒子里。 杨落心跳如擂鼓。 这是意外? 书铺的楼梯塌了? 但她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又尤其是她。 这是中埋伏了。 这是被抓住了。 这是,杀她的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要杀她的人又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画像里的人 “柳家师徒出门我们一直有人跟着。” “他们来到卤肉铺附近的临江书铺,那时候杨小姐和桃花也来了。” “柳先生突然跟一个店伙计发生了争执,说刊印错了一句话。” “那伙计不承认,说自己是对的,柳先生是错的,没读过书。” “柳先生和程公子就跟对方吵起来,店伙计说他们有原版真品,一起验证。” “柳先生和程公子就跟着进去了,杨小姐和桃花听到争执的时候也过来了,杨小姐担心柳先生吃亏,跟着进去。” “桃花和她是一起进去的。” “我们其他人就没进去了……” “隔了一会儿再进去,柳先生师徒,杨小姐和桃花,都不见了。” 站在卤肉铺街头的茶楼里,洪林将事情的经过讲了。 一个街头闲汉装扮的男人脸色愧疚:“是我的错,我也应该跟进去,我想着桃花进去了,就不用我……” “你进去了,也不过是跟着一起消失。”莫筝说。 看着窗外的不远处的临江书铺,虽然有几人在书铺里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但书铺依旧正常营业,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在京城布置了人手,但他们才来几天。 那些对付她的人,敢在京城临近皇城的地方当街袭杀,可见在京城深耕多年。 而对付杨落的那些人,更不用说,敢屠杀一个镇子。 杨落桃花柳先生师徒,现在是死是活? …… ……. 没有刀剑落在身上。 或许是因为没有瞬间死去了,杨落受惊僵硬的思绪又变得活跃。 他们怎么发现她的?阿声哪里暴露了? “阿笙小姐。” 有男声传来。 杨落身子一僵,阿笙小姐? 随着人声,禁锢四周的板子瞬间打开,杨落打个寒战,看到自己坐在狭窄的室内。 室内能看到四面裸露的墙土,以及堆积着一些废弃的书架。 是在地下,她还在这个书铺里。 不知道柳先生师徒桃花怎么样了,盛有在外边,必然发现异常,阿声是不是赶过来了? 她胡思乱想着,看着废弃书架后走出来的青袍老者。 老者看着她,和蔼一笑:“阿笙小姐,冒犯了。” 此时是青天白日,此地是繁华街市上的书铺,此时面前的人脸上带着笑,手里没有拿着刀…… 跟阿声遇到的袭击相比,她要好很多。 阿声,从来没害怕过。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更不能害怕。 “你们书铺,是这样招待质疑的客人的?”杨落哑声说,用力撑着身子站起来。 老者说:“阿笙小姐见谅,实在是跟小姐说句话不容易。” 这老头喊她阿笙小姐。 他知道她和柳蝉身份调换,但不知道她和阿声的身份也调换了? 事情有些奇怪。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杨落似乎从被书铺店家威胁的恐惧中回过神,愤怒质问,看着老者,似乎发现了什么,“你们是谋害平成公主的同党?” 老者笑了笑:“你不用东拉西扯,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我们速战速决。” 他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画轴抖开。 “这个人,现在哪里。” 人? 杨落的视线落在画上,看到一个少年安静地看着她。 杨落眼神一惊。 …… ……. “公子——” “杨小姐虽然知道公子的长相,但她一心要用小姐代替自己,自己也有秘密见不得人,会对这些人心生戒备,不会暴露公子。” 看到莫筝转身向楼下去,洪林忍不住拦住,咬牙挤出一句话。 “说好了代替的。” “公子代替她承受了危险,那她也应该……” 代替她承受危险,代替她,去死。 莫筝看着他摇头:“不行啊,我代替她承受的危险我知道,但她还不知道代替我要承受的危险。” 说罢看着洪林,笑了笑。 “洪叔,我们想要活着,但其他人也是想要活着,不能因为我们要活着,就要夺了无辜者的生路啊。” 说罢伸手在嘴边,发出清脆又悠长的一声鸟鸣。 随着她的鸟鸣落,街上远远也传来鸟鸣声,冬日的街市上四面八方皆动。 …… ……. 杨落的视线看着眼前的画轴。 觉得似乎看得清楚又似乎模糊。 有无数的念头在脑子乱转,转的一片混乱。 “看来是见过。”老者没有错过杨落的神情,嘴角笑意更浓。 杨落视线看着画像,摇摇头:“这画技也太差了,除了看出来是个人,其他的看不出来啊。” 老者笑容凝结,眼神沉沉:“你假扮柳小姐的时候,身边用的柳家的仆从中是不是有个少年?” 杨落看着他,哦了声:“是来问这个的啊,你前几天问我的话,我一句话都不会跟你多说,但现在我假冒柳蝉的事,皇帝已经金口玉言赦免,想用这个来要挟我,我可不怕。” 说到这里笑了笑,打量老者一眼,神情带着些许倨傲。 “我劝你别乱来,我家小姐可是定安公府的小姐。” 老者打断她:“住口,别跟我装傻,你刚进京的时候,身边带着的仆从,他在哪里!” 杨落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但旋即也大声:“你才是傻子呢,我既然是假的柳蝉,那仆从自然也是假的,是雇来的,跟我用的马车一样,雇来的!” 老者审视着她的脸:“雇来的,从哪里雇来的?他又去了哪里?” 杨落没好气说:“京城外雇来的,谁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付了工钱就不管了。” 话音落,右边的墙上突然被推开一道暗门,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 他阴沉着脸对老者说:“那两个人不说,问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尚在昏死。” “你们把柳先生师徒怎么样了?”杨落忙问,上前一步,“我告诉你们,这是天子脚下,我和柳小姐都是国学院的学生,是天子门生……” 老者似乎被逗笑了。 “天子门生。”他说,笑容散去,看着中年人,“把他们杀了吧,免得引来麻烦,我们可当不起天子之怒。” 中年男人应声是,转身就走。 “站住!”杨落喊,“你们竟然敢杀人!你们还有王法吗?” 那中年男人对她的声音浑不在意,依旧向前。 老者看着杨落,微微一笑。 “我们是来表达诚心诚意,既然你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也没必要多费心思。”他说,“除非你能说出一些我们想要的话。” 杨落看着他,再看要走到墙前伸手推门的中年男人,她攥住手张口:“我……” 刚张口,四周似乎有巨浪袭来,轰一声,杨落摇晃的视线里,对面的墙倒了半边,将刚走过去的男人砸在其下。 无数嘈杂喧嚣也扑了进来。 “拦住他们——” 嘈杂中夹杂着无数人影纠缠在一起。 杨落只觉得眼花缭乱,下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老者向她扑过来,手中刀光闪闪。 她下意识闭上眼,耳边锵一声,但并没有痛疼传来,而她也被人一拽,天旋地转。 并没有跌倒在地上,而是被一人甩在了身后。 虽然是背影,杨落也认出来了,是张盛有。 老者的大笑声从嘈杂中传来“死都不说,好,那就跟以前一样,都死在这京城吧!我们也不吃亏!” 嘈杂中有又尖又细又响亮的女声。 “慢着——” 与此同时,杨落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看向握着长剑扳动的老者,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们对我家公子表达的诚心诚意?” 听到公子两字,老者脸色一凝。 坍塌的墙对面,正穿透缝隙而下的莫筝也一顿,下一刻身影悄无声息攀回阴暗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表达诚意 “兵器放下。” 伴着女声,四周响起兵器落地声。 见她如此,老者也摆了摆手呼喝一声,倒塌的墙外狭窄的通道里又有人影扔下了兵器。 “姑娘,你们每次也都是先动手,不给说话的机会。”老者说。 杨落淡淡说:“那是你们诚意不够。” 老者笑了,俯身一礼:“是我们失礼了。”起身对外扬声,“将那三位贵客照看好。” 外边响起应和声。 老者再看向杨落。 “我们是想见一见贵公子。” 杨落打量他一眼:“你们什么人?” 老者笑了笑:“姑娘知道的,我们这种人都是见不得人。”说罢不待杨落再问,接着说,“但我们的主人是愿意为公子助力的人,也能为公子助力的人。” 杨落哦了声:“谢谢啊。” 态度是很好,但神情根本不在意,老者也不生气,继续含笑说:“公子先前被太多人背弃,不相信这种话,但我家主人在如今太平天下,没有选择举告公子,而是邀请公子,可见有足够的底气和信念。” 杨落点点头:“好,我会转告我家公子。” 老者看着她:“不如请公子跟我们走,只要一见我家主人,贵公子就知道我家主人所言非虚。” 虽然放下了兵器,但很明显今日不会轻易放他们走。 “我知道贵公子很谨慎,但请相信,我家主人所在是最能保证公子安全的地方。” 听他说到这里,杨落挑眉。 “既然知道我家公子很谨慎,那,不如请你家主人打听一下。”她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现在的身份。” 她现在的身份? 老者微微皱眉,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她是定安公府一个本家小姐的婢女。 这种事很常见,在富贵人家里为奴为婢是最好的身份掩饰。 当个小姐的婢女怎么了? 又不是当了定安公府的主人。 再说了,定安公府听起来名头大,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值一提。 他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神情表露一切,然后看到眼前的少女笑了,笑的难掩得意。 “那你们家主人,看起来并非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啊,也不怎么厉害。”杨落说,“让你的主人再打听一下,他就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有多厉害,我家公子所在又是个多么安全的地方。” 说着抬脚迈步。 老者迟疑一下,杨落停在他面前。 “我提醒你,如果再不走,找来的就不是我的人,是官府的人。”她轻声说。 她说完这句话,看到对面老者眼神一凝,似乎想到什么,原本犹豫的神情散去,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被这句话吓到了,杨落忙再上前一步。 “今天是你们先动手,你们来善后。”她说,“等下一次我们先动手的时候,我们来善后,这就叫诚意。” 老者点点头:“好,有小姐这句有来有往,就够了。” 说罢俯身一礼。 “那就请贵公子看看我们的诚意。”他说,“这个书铺将不复存在,你们附近不会再有我们的窥探。” 他抬手一礼,然后对外发出一声呼哨。 伴着呼哨声,上方摇晃,发出哗啦声响。 “快跑啊——” “书铺塌了——” ……. ……. 热闹的街市上,此时更加热闹。 不过民众都被官差拦在街外,对着倒塌的小楼指指点点。 “死了多少人?” “没死人。” “没死人?那是在吵闹什么?” “定安公府的小姐说她的婢女受伤了,在大吵大闹。” “伤得多重?” 听着四周的议论,官差们神情无奈地看着坐在断裂的木梁上给自己婢女擦药的小姐。 手一抖,药撒上去,婢女手背上本就浅显的伤口就看不到了。 这位小姐再晚来一会儿,连敷药都找不到伤口了。 “这不是伤的事。” 那小姐似乎看出他们心里嘀咕什么,抬起头说。 “此事事关重大,跟谋逆有关。” 说罢看了眼另一边被官差们赶在一起的书铺的掌柜店伙计们。 听到她这样说,灰头土脸脸上手上的伤比这位婢女更严重的店家伙计们顿时哀嚎。 “小姐,冤枉啊。” “小姐,我们都说了,会赔偿的,您不能这样欺负我们啊。” “官爷,我们真是老实生意人啊,这临江书铺开在这里几十年了……” “我们东家我们掌柜是什么人,人尽皆知啊。” “我也要报官!” 或者哀哭,或者愤怒的吵闹声再次响起。 而另一边还有几个伤者也跟着开口了。 “谋逆不谋逆我们不知道,但这家店是个黑心店!” “没错,刊印错误,还威胁人,拿着画像威胁我们,问知不知道他们的靠山是谁!” “再有靠山,也不能写错圣人的话!” “我也要报官,好好查一查他们。” 官差们只觉得头疼欲裂,将兵器在废墟上敲打“肃静!”“肃静!” …… ……. 楼坍塌的时候,他们就在街市附近,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坍塌其实也不严重,正如店家所说,这间铺子几十年了,木石腐烂严重。 书都摆在外边,里面的客人不多,没有死者,伤者七八人也不重。 原本事情很简单,直到这个小姐从人群外冲进来。 “我是定安公府的小姐,我的婢女在里面!我的婢女在里面!” 官差们便让开路让她进来。 这位杨小姐冲进来,只看了一眼受伤的婢女,一句话没问,直接就喊官差,让他们把这里封锁,把所有人的都抓起来。 “这里有谋逆之贼!” 喊得官差们都懵了。 还以为这位小姐疯了。 原本不想理会,但这位小姐又搬出了卫矫。 “你们难道忘记了,上一次卫都尉夜间查杀孙树余孽的时候,我也在场。” 他们是忘记了这位定安公府的小姐在场,只记得卫矫立了大功。 这的确是事实,他们犹豫着虽然没有将这里的人都抓起来,但派人去询问绣衣了。 “绣衣来了——” 里面安静了,外边传来喧闹,伴着喧闹,被格挡拥挤的人群乱乱地分开,如乌云般的一队绣衣过来了。 官差们对视一眼,神情震惊。 还真把卫矫请来了。 难道真跟谋逆有关? 不止官差们惊讶,围观在外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人眼神闪烁,看着向那边走去的绣衣。 他们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位定安公府的小姐真能将卫矫召之即来。 看来那婢女说的对,的确要再打听一下。 他们收回视线,不着痕迹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 ……. “杨小姐,我希望下一次再因为你被喊来的时候,看到你是一具死尸。” 卫矫骑在马上,一直走到废墟前才停下来,看着冲他奔过来的少女,皱眉说。 “否则一而再再而三的只喊人不出事,我都要怀疑,是别人要杀你,还是你要杀别人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说的是 “都尉。” 官差首领小心翼翼上前。 “店里的人都在这里,我们也查过了,一个没丢,东家是孙成,住在西城,已经让人去请,不是,抓去了……” 另一个官差在旁补充:“那书铺我们还没进去查看,我们听杨小姐的吩咐,没有进去查看,没有破坏现场。” 对于卫矫到来,官差们再无疑问,对这位定安公府小姐的话深信不疑。 立刻对卫矫表明不再插手。 卫矫没理会他们,看着站在马前的杨小姐。 杨小姐似乎为了表明自己说得是真的,忙对婢女招手:“阿笙你快过来。” 站在一旁似乎吓到失魂落魄的婢女,被喊声喊回神,缓缓又急急走过来。 “你快告诉都尉,当时是不是很奇怪?”莫筝拉着她的胳膊说。 杨落惨白着脸点头:“是,我们进去后,正跟他们争论呢,突然楼就开始摇晃……摇晃的很诡异,又没有地动,好好的楼怎么会坍呢,小姐……” 她又紧紧抓住莫筝的手臂。 “一定是被人拆坏的,一定是。” 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桃花嫂子为了我都受伤了。” “还好小姐没来,小姐自己有书送给柳先生他们,要不然一定会来这里买书。” 莫筝拍抚着惊慌的婢女:“不怕不怕,不过是上次那些孙氏余孽,来报复我们……” 说着还对卫矫使眼色。 “有都尉在,不用怕,都尉一直防着他们,保护着我们。” 卫矫懒的看这主仆两人做戏。 又不是第一次看了。 上一次装护卫的小姐受伤可比这个惨。 这次这个婢女也就做出受惊吓的样子,跟上次相比,也太敷衍了。 官差显然没见过世面,此时被这主仆两人吓到了,果然跟上次夜半孙氏余孽作乱的事有关,不敢沾染半点。 “都尉,您随时能接手。”他忙说。 卫矫视线看向杨小姐。 见他看来,杨小姐一脸期盼,神情哀求。 “他们说这书铺在这里几十年了。” “几十年都没坍塌,偏偏今日坍塌了?” “早不坍塌晚不坍塌,我的婢女刚进去就塌了?” “都尉,你觉得世上有这样巧的事吗?” 因为涉及要案,官差们被杨小姐暂时赶开,然后独留自己跟卫矫密谈。 卫矫看着坍塌的小楼:“我的确不信世上有巧合,凡是意外,必定有人为。” 说罢又看着莫筝。 “比如,杨小姐你特意叫我来,一定是藏着其他的心思。” 莫筝点点头:“是,都尉说的对,我是想,只要我多喊都尉几次,那些人一定会被震慑,我就能活的久一些。” 卫矫点点头:“你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人人都怕我,看到我出现在你身边,他们会忌讳。” 他说罢微微俯身,看着莫筝一笑。 “但,你就不怕我对你动手?” 卫矫其实经常满面笑容,见谁都笑嘻嘻,只是脸上笑,眼不笑,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莫筝并没有惧怕移开视线,依旧看着他。 “我先前就说过。”她说,“宁愿死在都尉手里。” 哦,是,先前变回女装站在定安公府里用编造的身份胡说八道的时候,卫矫想,然后听到她接着说。 “至少都尉是干干净净的人。” 今天又换说法了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他,干干净净,好好笑啊。 卫矫忍不住哈哈笑:“我?” “是,对我来说。”莫筝说,看着卫矫,“卫都尉与我没有干系。” 她的视线落在卫矫握着马缰绳的手上。 “你这双手杀我,我会死的开心一些。” 卫矫知道她的意思,这狗东西一天到晚装疯卖傻,其实心里对谁要杀她有猜测。 就如同她说过的,不信定安公。 她不信她的亲人。 她怀疑她的亲人。 她担心自己要死在亲人手里。 死在亲人手里,当然很痛苦。 不如死在他这个无关的人手里。 她笑得眼睛亮亮,紧紧盯着他的手,似乎看到了珍宝…… 总感觉她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他的手一口。 念头闪过,卫矫又觉得脖颈后一疼…… 还有这件事没问这个狗东西呢。 他脸上的笑散去,冷冷说:“好啊,等你该死的时候,我会亲自动手。” 莫筝抬起头笑得灿烂:“多谢都尉。” 卫矫移开视线,到底有没有人发现,这个狗东西比他还疯? …… ……. “杨小姐,喝口茶。” 有温和的声音说,同时一杯温热的茶杯放在手里。 不知是突然的碰触,还是被茶杯吓到,杨落猛地抬起头,看到眼前额头上裹着伤布的桃花。 桃花似乎也被她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有人上前一步,但没有再靠近。 “你还好吧?”莫筝轻声问。 杨落看着她,又环视四周,能听到隔壁柳蝉和柳父师兄说话的声音,她轻轻舒口气,似乎想到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来都来了,卫矫接手了坍塌的书铺,接管了店伙计掌柜东家等人,查问了受伤的客人们,然后他们就被放回来了。 回来了。 杨落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然后端起来喝了口。 茶水温热,但并不清甜,而是带着苦涩。 “煮了药茶。”莫筝轻声说,“安神的。” 说到这里停顿下,毕竟刚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他们很明显瞒着她一些事,她还敢碰他们递来的东西吗? “你要是喝着不好,就……” 莫筝的话没说完,杨落捧起茶杯大口喝了,然后长长的吐口气。 “吓死我了。”她说。 “连累小姐身陷险地了。”莫筝俯身一礼,说罢起身又再次一礼,“多谢小姐救命大恩。” 桃花和张盛有在一旁也俯身拜了两拜。 杨落握着茶杯看着俯身施礼的少女,听到这句话,感觉终于神魂归位了。 她的魂魄留在了迈入书铺室内的那一刻。 后来的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似乎变得不真实。 是真的,不是梦。 她看着眼前,虽然此时黄昏,视线昏暗,眼前少女的脸更加模糊,其实日常因为妆粉的缘故,少女的脸一眼看去总有些模糊。 但这张模糊的脸对她来说已经很熟悉了。 慢慢与那个老者拿出的画像上的少年融合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说:“阿声,当山贼,也有仇人啊。” 莫筝忍不住笑了。 “可不是嘛,唉,山贼要争抢地盘,难免结仇。” 她说着在杨落身旁坐下来,看着杨落一笑。 “但,我不仅不是猎户,也不是山贼,而且我也不叫阿声。” 杨落愣了下,阿声,原来也是假的啊。 “看来经过这件事,你更知道我的人品,也知道我不会被吓到。”她挤出一丝笑,“终于要告诉我更多的真相了。” 先前她们互相坦白,杨落说了那句理解互相隐瞒的话“我们一路走来,我了解你人品,你再告诉我真相,我也不觉得你可怕。” 现在距离上一次大家互相坦白好像还没多久,她又要坦白了。 莫筝也笑了。 “阿声是我这两年用的化名。”她说,“我的父亲姓莫,我的生母是个弹奏筝的宫姬,所以我起名为莫筝。” “莫筝。”杨落重复一遍,“莫……” “大周皇室莫。”莫筝说,“我的父亲是哀帝。” 杨落愣了下,旋即猛地站起来,什么? 莫筝也站起来,对杨落一礼。 “杨小姐,再重新认识一下,我就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子,莫筝。” 杨落看着她,一瞬间脑子里有些乱轰轰,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汇成一句。 原来,那不是什么山贼谋逆,是前朝皇子复国啊。 一章字数少,有些剧情会看不明白的,但多几章就会解释啦,跟读是这样的,很辛苦,所以很感谢大家跟读。(上一章细节一两句有修改,可以刷新下重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的选择 “我原本是要死在赵谈手里,赵谈逃走了,我被几个内侍抱着逃走。” “为了求生,内侍把我的身份告诉一些权贵,他们收留了我,奇货可居。” “我就这样辗转多人手里,天下越来越太平,新朝安稳,心有异的人逐一被灭,我也趁机脱离掌控。” “因为我这个身份见不得人,所以躲进了山林当猎户。” “但,这些年也有人从未放弃在追查我,想要借我的名义图谋天下。” 天下已经有了新朝,皇帝坐稳了江山,这时候如果有人夺江山必然要被视为乱臣贼子。 但前朝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如今活着的人都也曾是大周朝的子民,为了前朝反了今朝,就不是乱臣贼子,可以冠上一声忠臣。 杨落明白了,看着莫筝:“所以上一世你……” 莫筝皱眉:“上一世的我肯定被人利用了,虽然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们不会攻城掠地,伤害百姓,因为我和我的同伴们从来没想过复国。” 她说罢看着杨落。 “或许这话你不相信,但……” 杨落打断她:“我相信。” 这倒是让莫筝愣了下:“你为什么相信?” 杨落看着她:“如果你真要造反,就不会来救我,让我死在书铺里对你才是最有利的。” 她伸手指了指莫筝的脖子。 那个有关她身世的玉佩还挂在那里。 如果在书铺里她死了,不仅能保住莫筝真实的身份,还能彻底的代替她。 莫筝代替她,拿着这个玉佩,有足够的机会接近皇帝,杀了皇帝。 但莫筝没有,而且还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救她…… 莫筝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说:“今天书铺的人应该就是想要利用我造反夺天下的人。” 杨落点点头:“是,那人当时说,我们都是见不得人的人……” 她当时的确把这句话的意思当作,是山贼。 山贼劫掠作乱,是见不得人。 没想到,原来是要劫掠天下的贼啊。 “按照你说的那一世我的下场可以推测出,我要么是被他们利用,引诱朝廷剿杀,要么就是拒绝他们,被他们揭发给朝廷,引来剿杀。”莫筝说。 杨落皱眉喃喃:“那个时候我关在家里,外边的事不知道,再然后没多久,我也死了。” 所以不知道匪首阿声事件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后引发了什么,是不是真有人趁机掀起天下大乱。 “这人很谨慎,几次交手都没有留下痕迹。”莫筝说,苦笑一下,“说不定我上一世到死都不知道。” 所以两个人那一世都是糊涂鬼吗?杨落嘲讽一笑,看向莫筝:“这一次一定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她说着站起来,攥着手眼神闪烁。 “你直接面对他们,你在明,他们在暗,自然是处于被动,但接下来你在旁边看着,成了你在暗,他们在明,一定能查清他们的身份。” 接下来,她在旁边看着?莫筝也站起来,看着杨落。 “小姐,接下来我会安排你安全离开。”她说。 “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杨落看着莫筝,微微挑眉,“为了我家公子,我可不会离开。” 为了公子……莫筝有些无奈。 一旁的张盛有和桃花也对视一眼。 这个杨小姐是要继续假扮公子的婢女啊。 “杨小姐,你不用冒这个险。”莫筝轻声说,“那些人很凶恶又无情无义,随时随地都能翻脸杀了你,我可以让你换个身份,安全地活着……” 杨落打断她,轻轻笑了笑:“我这一次活着也不是为了安全的活着。” 她视线扫过莫筝张盛有桃花。 “而且,你们活着,我这一次才能安全的活着。”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书铺里接住了那老者的话。 她当时是很怕。 她当时也想告诉那老者,他要找的人现在是定安公府的那位杨小姐。 但,说出了阿声的秘密,她也许当时能活着,以后呢? 没了阿声,她又能活多久? “总之,你不用多说了。”杨落再次看着莫筝,轻声说,“接下来,你查谁杀了我母亲,谁要杀我,我来查到底是什么人要借你的声望,这一次就算最终我们还是要死,我们也要做个明白鬼。” 莫筝看着她默然一刻,然后俯身一礼:“谨遵小姐吩咐。” 张盛有和桃花回过神,忙也跟着施礼“谨遵小姐吩咐。” 杨落看着他们,再次笑了,眼神些许兴奋。 从此后,她也不是她自己了。 她指着自己的脸。 “我这些表情像你吧,看起来是不是很嚣张很得意。” “当时我在书铺里面对那老者,什么都不想,就想着你的表情说话的语气。” “应该果然,唬住他们了。” 莫筝皱眉:“我哪有嚣张得意,我很和善的。” 杨落看她一眼:“是,不熟的人是觉得你和善,熟悉了,就能发现你有时候神情多么嚣张了。” 桃花在旁笑嘻嘻说:“是,公子,你有时候是这样的。” 莫筝伸手摸着眉头:“不可能不可能。” 有了这个打岔,室内的氛围变得轻松,杨落也才开始说先前的事。 “我当时说的话没有问题吧?” “没有,说得很好,就是我们听了,也觉得你就是公子的婢女。” “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听不懂那老头说的什么意思,我当时就想怎么哄着他让他离开。” 说到这里,杨落有些担心问:“不过你把卫矫叫来了,让他查书铺,没事吧?” 当时提到了定安公杨小姐,因为她知道自己有暗藏的身份出身,让这些作乱的贼子去查,查到了也能吓到他们。 但现在知道莫筝的真实身份,是前朝的皇子,万一被卫矫查到痕迹…… 莫筝说:“我把卫矫叫来,是为了更能印证定安公府的小姐身份的不一般。” 应和了杨落在书铺对那些人说的话。 “而且,我不用怕卫矫,因为杨落的身份是真的。” 说到这里又挑眉一笑。 “如果卫矫能查到痕迹,那些人的痕迹也在其中,那可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杨落看着她点点头:“看,就是这个表情,很嚣张。” 莫筝哈哈笑了。 …… ……. 京城外的驿站里,随着年关接近,来往的车马更多,按照官职分配的房间也越发严格。 一个州府从事的官牒,只能分到一间窄小的房间,这一行三人也不在意,安置好马匹就进去了。 “真没想到,真引来绣衣了,绣衣还接手了。” 坐在室内,一个中年男人低声说,看着对面坐着的老者。 当时拆书铺,一是为了告诉对方作废这个地方,再者也是闹出乱更好撤离,避免被对方外边的人伏击,毕竟也是多次吃过亏,这群人动手也是又狠又猛,最后么,官府里也有他们的人手,可以消除痕迹,掩盖这件事,这也是让对方见识一下他们的实力。 但没想到,前脚拆了楼,后脚那个定安公府的小姐就找来了…… 还当众喊有谋逆。 他们当时吓了一跳呢。 不知道那个婢女有没有吓到,毕竟她也是个逆贼身份。 不仅喊,这位小姐还要请绣衣来。 而且绣衣真的来了,来的还是卫矫。 “她竟然能使唤阿矫公子。”另一个男人低声说。 老者伸手揉脸缓解疲惫,声音闷闷:“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七爷也是撞在了这位小姐和阿矫公子手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公子好藏身 “定安公府的小姐是他们的挡箭盾牌。” “这位小姐因为上次的事跟公子有了来往,她身边的婢女是莫氏小皇子的人,再吹吹风吓唬她,她一定会深信不疑孙氏余孽会找她寻仇。” 所以,当时那位婢女才会说,如果再拦着她,找来的可不是她的人,而是官府的人。 所以,当时那位定安公府的小姐大喊大叫直接认定是有人要害她…… 这位小姐真是该说蠢呢还是自作聪明? 老者摇摇头。 不过,对他们带来的麻烦不小。 “绣衣接手,书铺的痕迹是一定会被发现的,来不及消除了,将这条线舍弃,别让公子查到我们头上来。” 中年男人应声是,嘶嘶两声:“临江书铺背后还藏着湖州书行,等着将来为大将军夺天下造势,这一下损失真大。” 老者摆摆手:“无妨,有了这个小皇子,就是最大的造势,值得了。” 中年男人皱眉:“但我们见不到人,也带不走……” “当时就该把这婢女抓走,现在只怕那小皇子已经跑了。”另一个男人也皱眉说。 按照习惯,当时他们本该要么把人杀了,要么把这些人带走。 “那婢女口口声声提到定安公府的小姐,我觉得,或许真有什么事我们不知道。”老者说,“这次来之前,大将军叮嘱过,让我们要细心,遇到事不要擅做主张,不要像七爷那样,没抓到小皇子,还给秦安城引来祸患。”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哨子。 “如那婢女说的,让大将军查一查这个定安公府的小姐吧。” 倒要看看,这个来投亲的小姐有什么厉害的身份,值得这个婢女如此得意。 随着老者的哨声,训练优良的数只信鸽,携带着密信迎着寒风,几经转递,在最短的时间送到了陇西。 大将军卫崔的书房里温暖如春,桌案上散落着几张薄薄的纸条,其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张纸已经在室内坐着的男人们中传阅一遍,神情有惊喜也有疑惑。 “如大将军所料,人果然就在那位定安公小姐身边,而且就是那个小姐假冒柳蝉的婢女。” “那小皇子也藏在定安公府?” “这个小姐身份不一般?有什么不一般?” “是定安公二叔那一支的孩子,进京来借住。” “这有什么不一般的?” “别说一个旁支了,就算是定安公本人,也不算个什么。” “杨家不过是个土财主,小时候养过邓山,运气好也算是从龙之功,占了便宜。” 卫崔摆手制止室内的议论,示意一旁站着的仆从。 “接到密信,大将军吩咐我们查了。”那仆从说,“这位叫做杨落的定安公府小姐,并不是定安公二叔那一支的,而是来自白马镇,定安公杨彬的嫡亲妹妹的女儿。” 原来是杨斌亲妹的女儿,室内的人们释然,但依旧不解。 那又如何…… “我原来也觉得那又如何,但一来这个小皇子能盯上她作为藏身之所,再者阿矫又能被她召之即来……”卫崔说,笑了笑,“阿矫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怎能轻易被人指使,所以我就想啊想啊,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位定安公府突然回来的杨小姐是什么人了……” 什么人?外甥女啊,诸人看着卫崔。 卫崔微微一笑:“邓山的女儿。” 邓山的女儿? 皇帝的女儿? 定安公府的这个小姐,是个公主?! 室内诸人神情愕然。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卫崔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是邓山发迹前的事。” “但也不是不可查,我特意去翻看了曾经查到的邓山一些旧部官将的信息,有人提到过,邓山当初在军中曾说过,与新婚妻子分离,很担心她的安全。” “那时候,邓山尚未被柴家招揽。” 他说着看向卫七爷。 “你也知道吧,这位号称旁支投亲的小姐,婢女做出冒名顶替公主伴读的事,不仅没有被惩罚,反而随后这位小姐也成了公主的伴读……” 卫七爷忙站起来点头:“知道,当时出事后我们去打探这位小姐的来历了” 但当时没觉得需要在意,他神情紧张忐忑,听着卫崔接着说。 “那可是冒名顶替,如果只是一个旁支小姐,邓山会如此优待?” “所以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一晚你的人撞到了这位小姐,阿矫也在场。” 卫崔说到这里笑了笑。 “阿矫,必然是奉命在保护她。” 室内嗡嗡成一片“竟然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 卫七爷也再次恍然:“所以,那莫小皇子特意藏身在这位小姐身边,这可是个公主啊,这无疑是藏在了皇帝眼皮下,好大的胆子啊。” 怪不得,那婢女如此得意洋洋,说他们有安全的所在。 越危险越安全。 谁敢去查这位小姐。 这位小姐身边还有绣衣守护。 等于这位莫小皇子也被绣衣守护了。 邓山必然让绣衣查这位小皇子的踪迹,结果实际上人就在绣衣守护之下。 卫崔想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早就说过这位莫小皇子不一般。” “不过,他想做什么?”卫七爷问,“借着这个公主,接近邓山,然后,杀了……” “那可就太好了!”另一个男人站起来,兴奋抚掌,“大将军就可以诛杀逆贼,保护大夏了!” 卫崔再次哈哈笑,摆了摆手。 “那小皇子能潜藏这么多年,不会如此短视。”他说,捻须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他或许是打算成为邓山的女婿。” 成为邓山的女婿? “让邓山的女儿生下莫氏血脉的孩子。”卫崔眯着眼说,“然后再除掉邓山其他的子嗣,最终让邓山的天下变成莫氏的天下。” 类似当年赵谈那般。 室内人们点头,这的确是个更稳妥的办法。 “大将军,那我们怎么做?”卫七爷忙问。 “我们当然唯皇子马首是瞻。”卫崔笑说,说罢示意仆从取来一个匣子,“先把这个送去给那婢女,表示我的诚意。” 卫七爷应声是伸手接过,忽然想,如果那小皇子意图成为邓山女婿的话,那总会要出现在这位杨小姐身边。 所以只要盯着杨小姐身边出现的男子,就一定能有发现。 …… ……. 与此同时,在京城,伴着悠扬的钟声,国学院伴读小姐们又四天的课结束了。 而且这次不再是休假三天,而是临近年关国学院也放假了,年前不用再上课了。 哪怕是讲礼仪的小姐们,此时此刻也终于忍不住欢呼起来。 平成公主也跟着笑,还伸了个懒腰:“终于能睡个懒觉了。” 伴读小姐们笑声更大“公主,说好了,你可不能背着我们偷偷用功。” 大家簇拥着公主向外走,刚到风雨廊附近,听得一下课就冲出去的邬阳公主南宫公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卫矫!” “阿矫!” “你怎么来了?” “是特意来接我们的吗?” 卫矫来了?平成公主抬眼看去,果然见卫矫裹着大红斗篷晃晃悠悠走过来。 “公主,你放学了。”卫矫扬手对平成公主打招呼,“真好啊,快回去吧,可别在这里受苦了。”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忙争先恐后答“不辛苦” 平成公主一笑,问:“你来受苦了?” 卫矫唉声说:“我正忙着呢,这老头真烦人,让我来听课。” 是了,卫矫是祭酒的弟子呢,平成公主一笑,示意他:“快去吧。”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很不高兴,又是不给她们机会说话,但却见卫矫没有像以往那样,随着平成公主的话大步走开,而是越过平成公主看向后方。 他忽地绽颜一笑:“杨落小姐,我们一起过去吧。” 杨落。 一起。 伴着这一句话,无数视线瞬间向后看去。 最后有三个少女,似乎原本在说笑,此时因为唤声神情微微错愕,其中两个看向走在最中间的少女“杨落”。 是了,平成公主想,这个杨落考了第一,她,是祭酒的弟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师兄和师妹 距离那次考试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考完后除了公布假冒身份的事,并没有再说其他的。 考前传言的第一收为弟子,考的不好的要被赶出去也没有人提及,大家都认为这传言只是为了赶走那三人设定的名义。 既然皇帝原谅了那三人,不用再被赶出去,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段日子,祭酒没有再来给他们上课,这个杨落也没有受到特殊对待,和以前一样跟大家一起上课,座位依旧在最后,课后还依旧会给邬阳公主抄写笔记。 但,所以,弟子的事,还是真的了? 平成公主看着“杨落”。 短暂的愣神后邬阳公主南宫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矫,你认识杨落,这是我的伴读。” “阿矫,你在喊杨落?要去哪里?”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两位公主称呼的都是阿矫,那边站着的“杨落”没有说话。 卫矫并没有回答两位公主,而是笑盈盈看着“杨落”。 “杨小姐,你不去听祭酒的课吗?”他问。 她会说什么?平成公主看着想。 说,卫都尉莫要开玩笑了? …… ……. 这个狗东西。 莫筝感受着四周惊异的视线,心里暗叫一声倒霉。 她的确接到教习说祭酒今日要给弟子们上课,这种课特指的是亲传弟子。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决定跟着大家一起出去,待送走了杨落和柳蝉再回来上课。 结果,遇到了卫矫。 卫矫主动特意叫住她,难道是因为热情吗? 当然不是! 杨落给她说过,她也亲眼看到过,平成公主是唯一能得到卫矫恭敬亲近的,其他的公主都不被卫矫放在眼里。 他突然当众对自己如此,分明是要挑拨公主们对她生嫉生恨。 莫筝就算视线不动,也能感受到邬阳公主南宫公主毫不掩饰的嫉妒,平成公主么,倒是不至于嫉妒,但眼神难掩惊讶。 这狗东西,折腾这三个公主还不够,又加上她。 但,他以为她慌乱无措,被吓到了吗? “去的。”莫筝迎着卫矫的视线,灿烂一笑,“正好与师兄你作伴。” 师兄…… 四周的视线再次震撼。 卫矫笑盈盈的眉眼也挑了挑。 “好啊,师妹。”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称呼,“一起走吧。” …… ……. 一个红斗篷一个浅蓝斗篷,高高的年轻男子,纤瘦的少女,并肩沿着风雨廊向藏书阁去了。 伴读小姐们犹自站在原地目送,神情惊讶,鸦雀无声。 是在做梦吗? 那个人真是卫矫吗? “我从未见过阿矫这般……”邬阳公主喃喃,她都找不出词来形容。 温和? 关爱? 亲切? 这般的态度面对她们没有,面对平成公主也没有。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古怪,似乎不知道是该先嫉妒这个杨落,还是为平成公主也没有的东西而狂喜。 脚步轻响,打破了凝滞,伴读小姐回过神看到平成公主向外走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还好不用再上课了。”平成公主说。 伴读小姐们忙跟上去“是啊是啊。”“公主这几天还去打猎吗?”“要过节了,就不出去了。” 先前的话题再一次继续,似乎没有被打断,热热闹闹。 但,到底跟先前有些不同,不少伴读小姐们视线不再追随着公主,而是不时回头看一眼。 那个杨落真成了祭酒的弟子。 卫矫都要称呼她一声师妹! 天啊,真成了读书人了!不是来给公主伴读了! …… ……. “师兄。” 随着迈入风雨廊,身后各种视线消失了,莫筝唤了声要说话。 但原本走在身侧的卫矫速度加快了,三步两步走到前方。 莫筝旋即三步两步紧跟上去,同时伸手抓住卫矫的斗篷。 看起来白皙的手,倒也很有力气,卫矫一步没有挣脱掉。 “师妹,私下拉拉扯扯不好吧?”他转头看着她。 莫筝只当没听到,揪着他的斗篷,一脸期盼看着他:“都尉,你是找到那些害我的人了?急着告诉我?” 为了这个?卫矫挑眉:“当然没有,能几次三番杀你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有多厉害?” 莫筝看着他:“但几次三番都没有杀掉我,我觉得,或许也没那么厉害。” 这狗东西真狂妄,卫矫呵了声:“那还找什么,等着他们再来杀你,守株待兔吧。” 说罢伸手要打掉莫筝抓着他的手。 前方传来喝斥声。 “卫矫!你干什么!” 卫矫抬起头看到凌鱼握着书站在前方,冷脸看着他。 同时身前一松,原本揪住斗篷几乎勒到他脖子的力气卸去,那少女向后退了一步,神情怯怯。 “阿,杨小姐。”凌鱼唤道,“我正在等你。” 莫筝对他一笑:“多谢凌师兄。”说罢抬脚迈步,但卫矫更快一步,越过她三步两步到了凌鱼身前。 “你这双眼还是早点挖掉吧。”他说,“留着有什么用。” 撞开他向前去了。 凌鱼瞪了他一眼,再看向走过来的莫筝,关切问,“没事吧?” 莫筝含笑说:“我没事,我第一次来,卫都尉跟我不熟,问我几句。” “他还好意思问你,他十次九次不来,也配问别人。”凌鱼说,皱眉看向前方的卫矫,“今日不知道发什么疯。” 卫矫在前方听到了,冷笑一声。 当然是来看看愚蠢自大的王在田,知道自己收了个什么狗东西当弟子不。 身后传来乖巧的女声。 “……凌师兄别担心,我不会跟他一般。” …… ……. “不要买太多啊,我们人少也吃不完。” 柳蝉将杨落在街上一间酒楼前放下,叮嘱说。 因为莫筝有单独的课,杨落先跟着柳蝉回来,为了庆贺年前课程结束,今晚三人会在一起吃饭。 “我知道了。”杨落说,示意柳蝉,“你快回去准备其他的饭菜吧,等我家小姐下课,会接我一起过去。” 柳蝉点点头,示意赶车的老汉。 隔壁的屠户夫妇不能总是帮她赶车,柳蝉请他们帮忙雇了一个人。 老汉沉默寡语做事勤快,按时接送,接送后便去卤肉铺打杂,人也住在张屠户家,很是方便。 杨落站在门外看着柳蝉的车离开,视线扫过热闹的街市,看到叫卖的货郎,乞讨的小儿,胖乎乎的富家翁夫妇混迹在人来人往中,跟着车缓缓而去。 “姑娘在这里吃还是订餐啊?” 店伙计热情招呼。 杨落收回视线对他一笑:“订一些饭菜带回去。” 店伙计拉长声音:“好勒,里面请,取菜谱来。” …… ……. “小姐,这是刚传回来的探查动向。” 随着洪林的话,坐在桌案前的杨落翻开表面是菜谱的册子,内里有字也有线路图。 “卫矫这些日子查了这些地方。”洪林说,伸手指点,“到了这家书行这里断掉了。” 杨落点点头:“他们敢暴露这个书铺,必然是做足了断尾的准备。”说罢合上册子,“继续跟在卫矫绣衣们身后查。” 如莫筝说的,让卫矫打草以及在前遮掩,他们在后寻机捕蛇。 洪林应声是,又递过来一个菜谱册子:“这是这两日宜春侯府,郦氏,定安公府,勇武伯府诸人的动向。” 杨落接过翻开,看着其上的字,无数画面展现在眼前。 宜春侯府的柴三老爷在别院举办了一次宴席,郦大夫与三个文士雪中游山,定安公派了十几人去接儿子杨善述游学归家,勇武伯因为喝多了酒,在门外上马的时候没上去,用鞭子打了马夫一顿…… 她坐在室内,耳聪目明,不像上一世那般耳聋眼瞎,随意被人欺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店伙计推门进来,对杨落恭敬一礼。 “小姐,上次那些人来了。”他说,“在卤肉铺。” 哪怕绣衣在追着查,那些人依旧毫无畏惧,不仅没有消失退避,反而再一次来到京城,可见底气不一般,杨落心想,怪不得莫筝这么聪明厉害的人,上一世还是死了。 她合上册子站起来:“好,我去见他们。”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得有失 “上次多有得罪。” “是老儿蠢笨,让姑娘见笑了。” 卤肉铺的杂物间内,老者比上一次更加有礼貌,看到杨落走进来,立刻深深施礼。 有礼貌又如何,说杀人就杀人,站在一旁的桃花额头上的伤还没痊愈呢。 杨落含笑受了他的礼。 “看来贵主人已经打听到了。”她说,坐下来,“现在你们知道我家公子在哪里,那表达一下诚意,你家主人在哪里啊?” 老者也不恼火,但也不回答,诚恳说:“姑娘,不知道我家主人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公子,知道的人多了,万一出事,我家主人在背后周旋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不待杨落再说话,拿出一个匣子。 “这是我家主人的敬意。” 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身份透露,杨落也没有再追问。 “什么好东西啊。”她说,带着漫不经心微微探身看。 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里面摆着一个方正的印玺,上有五条蟠龙。 这是什么? 虽然不认得,但能雕刻龙的必然是皇家之物。 “这是大周的传国玉玺。” “当年被赵谈携带逃走的时候丢了。” “其实是被赵谈手下一个马奴私藏。” “我家主人多方寻找,于前年终于找回。” 老者神情感慨,眼圈微红,哽咽说。 “这是天佑大周,终于与公子团聚。” 杨落没有惊喜也没有什么激动,摆摆手示意桃花收起来。 老者接着说:“我家主人说了,一切听从公子吩咐,如有需要,我们全力以赴。” 杨落懒懒问:“那该怎么找你们呢?你们又不肯透露身份,总不能我们总是等着你们来找吧。” 似乎并不感兴趣。 嚣张啊,捞到一个不能见人的公主,就觉得无所不能了吗?年轻人啊,老者从腰里解下一个玉佩:“如果有吩咐,请姑娘将这个送去城西长兴当铺就好。” 杨落这次伸手接过来,似乎是好奇做工材质,仔细看了看,嘀咕一声:“也当不了多少钱,怎么不做一些贵重的。” 说罢对老者一笑。 “多谢啦。” 老者俯身一礼,虽然互相表达了诚意,但还是要互相提防,他也不想在这里多留,干脆利索地告退了。 看着人消失在室内,一直懒懒散散的杨落吐口气,坐直了身子。 这次的应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莫筝说了,就像先前她假扮杨落的时候,不需要伪装什么性格,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应该是什么样。 杨落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玉佩,比起那个玉玺,她想这个对莫筝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特殊标记的玉佩,但就如同一个线头,总有一天会将背后的人扯出来。 杨落将玉佩塞入袖子里,站起来欢快地对外扬声。 “张大哥,切一块猪头肉,我家小姐最喜欢吃肉了。” …… ……. “父皇在见大臣?” 放学进宫后,平成公主一如既往来到御书房外,随口问了外边的内侍。 当听到说皇帝在见大臣,也没有多意外。 现在天还早,父皇勤政,必然还在忙。 “是,郦大夫在。”内侍说了句,然后一如既往引路,“公主去侧殿歇息吧,陛下先前已经吩咐过,准备了点心。” 但原本也一如既往要迈步的平成公主停下来。 “郦大夫?”她问,下意识看了眼身后跟来的邬阳公主。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跟在后边,听到见大臣这句话,便一如既往说了句问父皇安,便转身告退…… 反正父皇不忙的时候也不叫她们进去,如今忙着更好,不用在这里等了。 “是,郦大夫。”内侍也看向邬阳公主。 原本转身的邬阳公主这次听到了,有些惊讶回头:“我舅父?” 虽然舅父有官职,但说什么身为外戚当避嫌,很少来皇帝跟前,日常只跟一些什么名士来往,这些人很多都很穷,靠着外祖父留下的书院吃吃喝喝,导致郦家也入不敷出。 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稍微出点事,就会进来训斥她和母妃,邬阳公主从小到大都在抱怨,怎么她就没能有个宜春侯那样的外祖家。 这次来肯定又是赔罪吧。 真是窝囊。 邬阳公主没好气准备继续走,御书房内有内侍走出来。 “果然。”他笑呵呵说,“陛下说算着时辰都来了。” 平成公主对内侍微微一笑。 内侍先对平成公主施礼,然后看向邬阳公主:“公主,陛下让您进去。” 邬阳公主吓了一跳:“我?”神情不可置信,看了平成公主一眼,问,“我们还是,我?” 内侍尚未说话,南宫公主在后推她:“当然是你呀,你舅父在呢,必然是你舅父要见你,你快去吧,别让父皇久等。” 对哦,她这个舅父这次怎么开窍了,哪怕是叫过去训斥她,也是在父皇面前露脸了,邬阳公主再不迟疑,高高兴兴急急忙忙向御书房去了。 内侍要说的话便咽回去,想到什么又看余下的两位公主:“公主们也一起吧。” 陛下也没说不让其他公主进…… 平成公主笑了笑:“我先去整理一下带回来的书,过后再去。” 南宫公主忙跟着说:“我也是。”又笑盈盈补充一句,“我就不去打扰父皇和邬阳郦大夫了。” 话出口,平成公主看她一眼,南宫公主忙缩头不敢再说话,看着平成公主转身走了。 平成公主的寝宫华丽又安静。 按照习惯,公主放学后会在御书房跟皇帝说话,然后父女两人一起或者先后去皇后殿,在皇后殿吃过晚饭才回来。 所以此时宫内显得有些安静。 殿门廊下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正用手里的鸡毛掸子逗弄一只猫。 这只猫极其漂亮,在冬天的暮色里依旧熠熠生辉。 随着小宫女手中的鸡毛掸子的晃动,猫儿跳跃带起一道道流光。 小宫女脸上满是笑,借着收起鸡毛掸子,将跳起的猫抱在怀里,猫儿也没有挣扎,依偎在怀里喵喵叫…… 平成公主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浮现笑容。 “公主!”小宫女终于发现公主回来了,忙放下猫施礼。 殿内的宫女们也闻声出来了,纷纷施礼。 平成公主缓步向殿内走,走到跪地的小宫女身边,看着还在她脚边舔毛的猫儿。 “喜欢绣球吗?”她问。 这只猫叫绣球,是公主的爱宠,在这宫殿里也如同公主一般。 小宫女忙点头:“喜欢。” 平成公主说:“那送给你了。” 小宫女愣了下,不可置信,四周的其他宫女们也有些惊讶。 公主喜欢漂亮的东西,这只猫儿是宜春侯老夫人精挑细选的珍品,公主也一直很喜欢。 竟然要送人…… 当然,公主是很大方,和善,对宫人宽柔。 “带着猫儿一起走吧。”平成公主接着说。 退下吗?不太对吧,大宫女愣了下,小声问:“公主,让她走去哪里?” “回家去吧。”平成公主说,迈进了殿内。 回家? 宫女们似乎反应过来了,宫女哪里有家,都是宫奴,这分明是要把人赶出去,不用了。 “公主,公主,奴婢没有家。”小宫女连连叩头,放声大哭,“公主不要赶走奴婢。” 赶出宫她只有死路一条啊。 平成公主已经走进殿内,似乎没听到,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 很快外边没有了哭声也没有猫叫,安安静静。 平成公主看着面前精美漂亮的茶杯。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 漂亮的东西,都是属于她的! 她的东西,别人不能沾染! 哪怕是一只猫。 她端起茶杯在手中攥紧。 但今天,她好像失去了不止是一只猫。 第一百三十章 思量一下 “公主打发了一个小宫女。” 听到这里,皇后停下手里修剪的花枝,抬眼看亲信宫女:“那小宫女怎么了?” “年纪小,仗着公主脾气好,贪玩偷懒。”亲信宫女说,“娘娘不用担心,奴婢会再次告诫公主寝宫服侍的宫人们。” 皇后握着剪刀没有说话。 她的孩子她知道,大方不计小节,一个小宫女就算是偷懒,也不会在意。 真要处罚,肯定不是因为偷懒。 “公主回寝宫前去陛下那里了吗?”她问。 宫女忙点头:“去了,来到御书房给陛下问安。”说到这里停顿下,“不过郦大夫在,公主就没进去。” “他来做什么?”皇后说,嘴角一丝冷笑,“又来训斥他的妹妹浅薄无知粗俗不堪?如果真知道他妹妹如此不堪,当初为什么还要求皇帝怜惜纳入宫中?” 亲信宫女没有接这个话,接着说:“陛下知道公主们来了,就让公主们进去,公主和南宫公主走了,邬阳公主自己进去了。” 平成才懒得理会这舅甥两人,这很正常,皇后问:“今日在国学院如何?” 自从发生了吴女使意图谋害平成公主的事后,皇后不仅将公主身边的人再次筛选一遍,日常也让人盯紧,尤其是在宫外。 亲信宫女把负责查看国学院那边的宫妇唤来。 宫妇说:“因为今日放假,公主和伴读小姐们都很高兴,离开国学院的时候,还遇到了卫矫。” 女儿的日常一如既往,看来的确没什么大事,是她想多了吧,平成虽然亲和,但并不是没脾气。 她的女儿不需要像她年轻时候,需要装温柔装大方,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吧,皇后低头继续修剪花枝,忽地想到什么:“那个杨落,今日在国学院如何?可有张狂?” 除了看好公主,皇后也让人盯着伴读小姐们,尤其这个杨落。 不过也还好,这个杨落不管是先前得了封赏,还是考了第一,都没有张狂无礼,在学堂里一如先前,国学院甚至没有给她调换座位,还是坐在最后侍读那一排。 宫妇两句话就说完了,不过说到最后的时候停顿一下。 “放学后……”她说,“遇到了卫矫。” 这个已经知道了,亲信宫女想,卫矫来见公主,自然要其他人都看到。 “……然后卫矫唤着杨落,去,去听祭酒讲课了。”那宫妇接着说。 亲信宫女心里咯噔一声,耳边同时传来咔嚓一声,绽开的腊梅花被剪断了主枝,跌落在地上。 皇后握着手里的剪刀,脸色阴沉。 怪不得平成这么不开心,原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王在田,果然还是让这个杨落当了弟子! 亲信宫女驱散了宫妇宫女,小声安抚:“娘娘别生气。” 皇后说:“我不生气。” 有气,就去出气就好了。 “唤秦富来。” “人家的舅舅知道帮着外甥女往陛下跟前蹭,我们平成又不是没有舅舅。” …… ……. 虽然祭酒王在田并没有昭告天下自己选了一个女弟子,但随着伴读小姐们回家,这个消息在内宅飞快地传开了。 不过,对于朱云霄来说,还在震惊之前的事。 “那个柳蝉不是柳蝉?是那位杨小姐的婢女?” 因为带兵护卫出了一趟京城,朱云霄刚得知这件事。 是啊,一个婢女,当时姜蕊是很惊讶,但现在没那么惊讶了。 “那位杨小姐才学出众,能被祭酒选为弟子,她的婢女能考入国学院当公主伴读也不奇怪。” 朱云霄解释:“我的意思是,那就这样了?她们假冒身份的事就不追究了?” 姜蕊笑说:“杨小姐考了第一啊,那个假柳蝉和真柳蝉也考的还可以……” “这不是考的如何的事。”朱云霄打断她,“她们可是假冒他人,接近的还是公主,大不敬啊。” 考的好又如何,不过是个女子,再说了,就算是男子学问再好,品行有瑕疵,陛下也弃之不用。 还有,王在田竟然真把这个杨小姐收为弟子了。 为什么会如此?因为这位小姐才学出众?怎么可能! “陛下宽宏,祭酒爱才嘛。”姜蕊笑说,拿出一张请帖,“不过,我还没想好去不去有这位杨小姐参加的宴席。” 朱云霄看过去。 “秦莹在登云楼邀请我们这些伴读吃茶小聚。”姜蕊说,“这个杨小姐毕竟夺了公主的风头,大家聚在一起像是在吹捧她,有几个小姐私下告诉我不要去……” “去。”朱云霄打断她,“一定要去。” 姜蕊愣了下,有些意外,其实日常她不怎么参加宴席,朱云霄也常说,不需要她出去与人结交。 怎么这次都说了其他人不去,朱云霄竟然要让她去。 “不能只想平成公主的颜面。”朱云霄轻声说,“也要顾及陛下的颜面,你也说了这是陛下宽宏,陛下都原谅她了,你不能疏离她啊。” 但,也没必要去攀附她吧,以前朱云霄让她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用太在意呢,姜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旋即又甩开,不管怎么说,云霄一定是为了她好。 “好。”她含笑点头,“我听你的。” ……. ……. 夜色笼罩京城。 伴着宵禁的鼓声,定安公终于等到归来的外甥女。 顾不上训斥她们晚归。 “阿慧说,你去听祭酒的课了?”他忙问。 莫筝点点头:“是,除了大课,祭酒会给亲传弟子每个月上三次课。” 定安公看着她,似乎不可置信:“所以,你真成了祭酒的弟子了?” 还以为考第一,能保住不被赶出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没想到王在田竟然真收她为弟子。 “先生一言自然当真。”莫筝说,说着又一笑,“这样真好,我将来学有所成教书授徒,可以自立门户。” 定安公忙喝斥:“你是杨家的孩子,自立什么门户!” “那我家小姐是多了一个门户可依靠。”杨落在旁笑盈盈说,“舅老爷,你要是欺负我家小姐,可要思量一下。” 定安公愣愣,多了一个门户可靠。 王在田这个门户的确很可靠,学徒门生遍地,欺负她还真要思量一下…… 旋即回过神喝斥那婢女。 “胡说,大胆。”他喝斥,“如此没规矩。” 莫筝笑着替婢女赔个礼,刚要告退,见定安公神情变幻一刻,将一张请帖递过来。 “秦寺卿家的小姐,给你的请帖。”他说,说罢又拉着脸,“这次就罢了,但既然不上学了,就不要总是出去参加宴席,你还在孝期呢。” 说罢甩袖子走开了。 秦莹的请帖? 莫筝看着手里的帖子,又转头看定安公离开的方向。 等在这里是为了给她送这个帖子? 或者说,等在这里是为了不给帖子,不许她们去赴宴。 然后又改了主意。 不错,还真立刻就思量了,定安公也没那么不知变通嘛。 …… …… “公爷,你怎么给她了?不是说了,不让她再出门吗?” 自从国学院帮平成公主揪出宫妇谋害,得到皇帝皇后赏赐后,就有不少世家权贵的请帖送到定安公府,暗示请定安公夫人携带这位杨小姐赴宴,当考试得了第一后,宴请的帖子更多了。 当然,定安公夫妇都拒绝。 虽然皇帝没有将杨落赶出国学院,但他们还是不敢让她抛头露面。 免得一而再再而三惹宜春侯不高兴。 为此定安公夫妇也不参加任何宴席,府里也不宴请。 今日接到这个秦鸿胪寺卿女儿的请帖,原本也是要拒绝的,而且还要用守孝这个大帽子压下来,整个过年期间都不让她出门。 没想到定安公回来说把帖子给了。 “你想什么呢!”定安公夫人恼火抱怨。 “我想她是祭酒的弟子,万一阻拦她,她打着勤学的旗号搬去国学院。”定安公没好气说,“咱们就更管不住了!” 而且,既然祭酒真收她为弟子,皇帝也没有制止,那将来当不了公主,当个当世大儒的亲传弟子,声名也不一般啊。 定安公眼神闪烁,这个外甥女,好像运道不一般啊。 不像妹妹那么倒霉,结了一个真龙天子,结果半路被人抢走了,没运气也没命术。 莫非这就是真龙天子血脉的运势?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赴宴的人 “你不是不去吗?” 坐在马车里,杨落看着杨慧,皱眉问。 秦莹的请帖送到定安公府,请杨家小姐,自然也要请杨慧。 但早上的时候杨慧说不去,午后上车的时候,杨慧拉着脸又来了。 听到这婢女问,杨慧没好气说:“我是去盯着你们,免得你们在外猖狂不知礼数。” 她当然不想去,上学这么受苦,放假后她再也不想出门,无奈母亲非要她去。 “你可要盯好她,别让她在外胡说八道,胡言乱语。” 还让她多带点人,万一乱说话就把人强行带回来。 “她要是惹了祸,累害的也是你啊。” 可不是嘛,回想这几次,每次她们惹麻烦,她都跟着倒霉,但好事却没有她。 杨落笑了笑:“那我们就仰仗慧小姐指点了。”说罢看着车外的方向,喊了声停车。 杨慧猝不及防,被晃得栽了下。 “你干嘛?”她喊道。 莫筝笑说:“我让她去接柳小姐。” 杨慧看着杨落掀起车帘下了车,旁边是一条小巷子,撇撇嘴:“先照顾好你们自己吧。” 话音落,莫筝对外示意车夫走吧,杨慧再次不提防又向后一仰。 “又干嘛?”她气道。 莫筝说:“让她和柳蝉坐一辆车,这样表妹你坐着宽敞舒服些。”说着看杨慧眼睛弯弯一笑,“表妹,我对你好不好呀?” 杨慧打个寒战,往车厢另一边挪了挪,好?好吓人还差不多! …… …… 虽然少了一个婢女,但定安公府的马车停在登云楼前时候,依旧很热闹。 毕竟杨慧还带了三个婢女一个仆妇。 朱云霄站在三楼窗边看着,婢女仆妇簇拥着两个穿着打扮华丽的少女。 杨慧他是认得的,走在杨慧身边的便是那位杨落小姐吧。 不过,那个假冒柳蝉的婢女呢? 不再是小姐,所以在婢女们中间吗? 朱云霄视线在杨家的婢女中搜索,或许是他记不清那个假柳蝉的相貌了,一时分辨不出来….. 看这个婢女做什么! 朱云霄回过神,视线忙去找那位杨落,但杨小姐的身影已经进了登云楼。 朱云霄皱了皱眉,刚要收回视线,忽地看到大街上又有一辆马车。 看到马车上的徽记,朱云霄的眼神再次一凝。 太中大夫郦家。 …… …… “郦大夫最小的女儿,郦容。” 坐在柳蝉那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杨落翻看桃花递来的纸条。 她是来见柳蝉的,但并不是来接,而是说服柳蝉别去。 柳蝉原本就不想去。 听到杨落来说“只怕会有人对我们小姐不善”又吓了一跳,询问用不用自己帮忙,待听到杨落说“只要你避开风头,不用我们惦记就是帮忙”便立刻决定不去了。 叮嘱她们小心,然后请桃花驾车送杨落去登云楼。 当然,杨落来这里一是阻止柳蝉去,再者是拿到从昨晚到今日上午京城里有什么动向。 昨晚负责盯着郦家的,窥探到郦家的车马仆从准备郦小姐的出行,从偷听来的出发时间来看,应该是去登云楼。 这位郦小姐不在邀请范围内。 宜春侯家防卫很严始终没有机会潜入,街上盯着的看到昨晚柴渊出城去了飞云观,不知道拜访了什么人,然后一大早才回来。 杨落翻看下一张,看到写着午间的时候,勇武伯世子朱云霄带着勇武伯夫人和朱小姐以及姜蕊在登云楼吃饭。 此时尚未离开。 真巧,这次又能遇到了。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杨落”与朱云霄总是会巧遇啊。 杨落脸色漠然将看过的纸条塞进一旁的香炉里。 那有什么巧。 不过都是人为。 “阿笙姑娘。”桃花在前方说,“登云楼到了。” 杨落脸上笑意绽开,掀起车帘欢快地下车“多谢桃花嫂子,我进去了。” …… ……. 表明身份,经过通传验证,秦家包厢外的仆妇将杨落引了进去。 杨落一眼扫过,见室内人不少,不过认识的没几个,应该都是秦家的小姐们。 果然没有其他的伴读小姐前来赴宴。 除了杨家她们三人,就只有姜蕊。 姜蕊么,杨落眼神微闪,肯定不是为了“杨落“来的,必然是被朱云霄花言巧语骗来的。 这一次,杨慧正在嘲讽姜蕊。 “没想到姜蕊你会来,还来的这么早,等着接我们啊。” “我倒是看走眼了,原来姜蕊你这么热情啊。” “在国学院也没见你对公主多么亲近啊。” “等再开学,不,不用等再开学,过年宫宴上我见平成公主一定告诉她这件稀奇事。“ 这无疑是威胁要告诉公主,她今日是特意为杨落来赴宴。 别人都不来,就她来,所以她谄媚杨落。 姜蕊听着杨慧的话,脸色很不好看,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起。 “阿蕊是恰好来这里有家宴。”秦莹忙解释,“来我这里坐坐,很快就要跟勇武伯夫人一起走了。” 杨慧便又对着秦莹似笑非笑:“秦莹,那你可要感谢姜蕊小姐,感谢我,发出去那么多帖子,只有我们两家来了,替你挽回了面子。” 她的话音落,旁边有柔细的声音传来。 “那我则应该感谢秦小姐,允许我不请自来,好能见杨小姐一面。” 杨落此时也站到了莫筝身后,轻声唤了声小姐。 “你回来了。”莫筝转头看杨落,含笑说,又向她身后看,“柳小姐没来?” “柳小姐今年回不了家乡,要去京城外的亲戚家过年,在忙着收拾行李。”杨落说,看着旁边的秦莹,屈膝一礼,“秦小姐,柳小姐托我向你道个歉,待年后有机会拜访你。” 说罢再次对秦莹一礼。 “秦小姐,我也给你赔个礼,先前多有你照顾,我却瞒着你我的身份。” 此时室内的视线都落在这个婢女装扮的少女身上,猜出这就是那位假冒柳蝉的婢女。 秦莹神情复杂。 她当时到底怎么会觉得一个婢女值得攀附呢? 她下意识起身,虽然说不该对一个婢女还礼,但还是略屈膝还了一礼。 不管怎么说,这位婢女虽然是婢女,但也留在了国学院读书,听过祭酒的课,也算是个读书人,当以礼相待。 “阿笙姑娘客气了。”她说,说罢看向“杨落”,“怪不得我当时一见阿笙姑娘,就觉得气度不凡,一定能考上,原来是有个才华出众的小姐。” 话题便从婢女转到小姐身上。 她与这个婢女说这一句话也就足够了。 杨落也不再多说含笑退开,安静地站在莫筝身后。 “她也是从小读书的。”莫筝说,又对杨落指着坐在身边的女孩儿,“这位是郦家的小姐,就是送我一套古籍的郦家。” 这就是郦家名叫郦容的小姐,杨落见她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气质娴静。 郦容并不介意小姐给婢女介绍自己,对婢女颔首一笑,轻声细语说:“强将手下无弱兵,秦小姐说得对,阿笙姑娘气度不凡。” 杨慧在旁翻个白眼,一个说话粗俗还会动手打人的乡下婢女有什么气度不凡的!你们是没见过她们主仆真实的样子。 “真可惜。”莫筝接过话,“柳小姐应该过来见见你,她跟你一样,爱书成痴。” 郦容一笑:“那我就懂了,她必然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还有什么比在家里看书更快乐的事?” 莫筝笑起来,秦莹以及身边的小姐们都跟着笑,姜蕊也弯了弯嘴角,是啊,还是躲在家里不出门更快乐,但…… 姜蕊的视线扫过室内的小姐们,包括这个号称爱读书从不出门的郦小姐,郦小姐在京城的确很少出门,也不与其他贵女往来,但今日,不也还是走出家门了? 说是倾慕祭酒的第一个女弟子,谁知道是真倾慕人还是倾慕名声,不得不来结交呢。 她胡思乱想着,耳边听着郦容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套书送给杨小姐是再合适不过,且不说你救护了我姑母和邬阳公主,邬阳公主最近的学问也大有进益。” “邬阳公主说考前你给她整理了笔记,她看了受益匪浅。” “我父亲在家很是欣慰,终于不用再骂她不争气,没有半点郦家子弟读书的天分……” 她的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嗤笑。 “……这话倒是有意思。” 女声清亮,随着说话,门砰地被推开,一个十七八岁,身穿华丽衣裙,面若桃李,手中还握着马鞭的女子大摇大摆走进来。 秦家被挤在后方的仆妇颤颤的通传声也才响起。 “小姐,柴,柴婉小姐来了——” 柴?宜春侯家,杨落眼神微微一凝。 秦莹显然也很震惊忙相迎过去,但柴婉根本不理会她,越过她站到郦容身前。 她个头要高一些,又惯于抬着下巴,视线居高临下。 “郦容,你是说邬阳公主是没有传到你郦家的血脉。”她冷笑一声,“只传到了陛下的血脉,所以蠢笨不会读书吗?” 这话问的,可真凶啊,室内的小姐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柴婉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郦容脸色发白,又是气又是急还有些惶恐不安,抓住“杨落”的胳膊。 “我只是在感谢杨小姐对邬阳公主的帮助,她毕竟是邬阳公主的侍读。” 柴婉儿高高在上的视线便落在这个杨小姐身上。 “哦。”她说,“你就是那个郦家口中蠢笨邬阳公主的侍读,比一直被陛下夸赞的平成公主考的还要好的,定安公府乡下来的那位远亲?” 真是好不客气的问询啊,室内的小姐们再次吸一口气。 莫筝看着这位柴小姐,微微一笑施礼:“是,我就是。”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来考考你 她还应声是。 柴婉儿打量这位“杨落”一眼。 不管提到高高在上的公主陛下,还是被嘲讽称为乡下人,她没有不安没有羞恼,竟然都应声接了。 是没听懂啊,还是胆子大? “你还真厉害啊。”柴婉儿似笑非笑说,再看厅内其他人,“你们这是聚在一起为这位厉害的小姐庆贺吗?” 厅内的小姐们可不想接这个话,一时间神情瑟瑟。 原本正兴高采烈看热闹的杨慧也一僵。 哎呀,她不是啊! 太倒霉了,她就知道跟这杨落站一起就没好事! “婉儿小姐,你误会了。” “其实我邀请杨小姐来,是好奇,是想要打探其他的事。” 秦莹忙上前解释。 “婉儿小姐也听说了吧,杨小姐的婢女是假冒她人的身份考进去的,如今换回来了,我实在是好奇。” “这都怪我,我读书不行,考不上国学院当不了伴读,只能私下邀请大家来好听热闹。” 秦莹说着连连施礼。 “婉儿小姐,既然来了,就坐下来跟我们一起热闹一下吧。” 说到这里又对“杨落”带着歉意使眼色,提及假冒他人这种事实在是不礼貌…… 没办法了,只能先稳住柴婉儿,顾不得这位杨落小姐的脸面了。 柴婉儿冷笑一声:“这种热闹不听也罢,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秦莹要说什么,莫筝笑了笑:“这位小姐慎言。” 慎言? 她让她慎言? 柴婉儿愣了下,看着这个“杨落”。 “我的婢女假冒他人身份是犯了错,但陛下和祭酒原谅我们,且允许我们三人继续读书。”莫筝看着她,说,“这是圣君仁善,圣人有教无类,值得天下人人称颂的事,这位小姐说不光彩,是觉得陛下和祭酒做的不对吗?” “你!”柴婉儿脸色一僵。 “还有。”莫筝再次打断,打量她一眼,“小姐,您是哪位啊?” 什么?柴婉儿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是在嘲讽她?! 柴婉儿大怒:“你——” 刚开口,这位“杨落”又屈膝一礼。 “您别生气啊,您知道我是乡下来投亲的,认识的人不多,您不是伴读小姐……”她带着歉意说,“我不认识您…….” …… ……. 这话说的真是……礼貌又不礼貌,秦莹在旁听呆了。 柴婉儿似乎也被说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郦容噗嗤一声笑了。 柴婉儿视线冷冷看向她。 郦容些许怯怯,往“杨落”身后退了退。 “杨小姐,这位是宜春侯家的三小姐,她的姑母是皇后。”她忙忙说,摇了摇“杨落”的胳膊,“你,你别惹她……” 说罢似乎又想到什么,上前一步,挡在“杨落”身前。 “婉儿,您别欺负她,她可是救助过平成公主,皇后和陛下都奖赏过的功臣……” “功臣!”柴婉儿冷笑一声,打断郦容,再看“杨落”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杨小姐,我知道你是功臣,但功是功,过是过,你也不用扯出陛下祭酒来标榜自己,我也是为了陛下和祭酒的声誉。” 她说着上前一步。 郦容有些害怕地向后退。 柴婉儿伸手将她推开:“走开,轮到你在我面前说话!” 郦容哎呀一声被推到一旁,还好被自己的婢女及时扶住。 柴婉儿没有再理会她,在“杨落”身前踱步,唉声叹气。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我跟家中长辈出游,遇到一些读书人议论祭酒新收的弟子,也就是杨小姐你,大家对你多有非议。” “杨小姐有假冒他人的不当行为,现在考了第一难免被人诟病,这也是累及陛下和祭酒的声誉。” “还好,当时有张方,白翁两位名士在场,我就请他们各自出了一道题。” 她说罢停下脚,对自己的婢女示意。 两个婢女站过来,拿出一张纸展开,其上各自写了一行字。 柴婉儿站定,看着杨落。 “杨小姐,我来考考你,你将这两道题答了,看看你是一次取巧呢,还是有真才实学,以证声名。” 以证声名啊,莫筝的视线看向两个婢女手中的题目。 ……. ……. 秦莹后悔了。 不该为了因为想证明自己没有看走眼,小姐变成了婢女,那婢女的小姐一定更值得她结交,就办了这次宴请…… 原本以为丢脸的不过是伴读小姐们都不来。 没想到伴读小姐们没来,没有邀请的小姐来了。 郦家的小姐倒也罢,是来捧场的。 柴家的小姐可就来者不善了。 正如柴家小姐说的那句话,这位杨小姐考试的成绩高过了平成公主。 柴婉儿是来为自己的公主表妹出气的! 这可怎么办? 她是拦不住柴婉儿的。 杨慧这个浑人,至少还知道踩低捧高,掂量对方的家世。 柴婉儿可从来不需要,宜春侯家的小姐,皇后是姑母,她从来不需要掂量其他人的家世,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就只能委屈这个杨落了。 希望她能答出这个题目吧。 但就算答了,被人当众这般逼着答题自证,也是一种羞辱啊。 “小姐们……”秦莹挤出一丝笑,“要不要先喝口茶?” …… …… 没有人理会秦莹的话,也没有人有心情喝茶。 视线在“杨落”和那两张题目上转动。 “柴婉,你这是故意刁难,杨小姐才刚读书……”郦容委屈喊道,“我都没看过这道经义。” 柴婉儿神情更加得意:“你没看过不表示杨小姐没看过,她可是祭酒的弟子。” 说罢再次看“杨落” “杨小姐你说对吗?” “你不会连这个都答不出来吧。” 莫筝从题目上收回视线,看向她:“你说得对,我是祭酒的弟子,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考我?” 柴婉儿愣了下,什么? 莫筝看着她,一字一顿:“我说你有什么资格考我?” 意思是不答?柴婉儿哈一声笑了:“你这是不敢答?还问什么我资格——” “我当然要问你什么资格!”莫筝含笑说,“我是陛下亲自恩准,送去国学院当公主侍读,我参加的考试,是陛下提请,祭酒出题,我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都能跳出来考我吗?” 她说罢视线从下往上打量柴婉儿一眼。 阿猫阿狗?柴婉儿双耳嗡一声,她长这么大,从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贱婢!”她大怒,父亲交代的话瞬间忘记了,必须立刻给这个贱婢一个教训,“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抽过来。 厅内响起小姐们的尖叫,夹杂着郦容的声音“别打她打我吧” 同时有响亮的男声。 “住手!” 有人影一晃,手臂甩动,砰一声扬起的马鞭被长剑卷住打落在地上。 被莫筝轻轻一带,向后退去的杨落抬起头,看到一个背影。 就算是背影,也一眼认出来了。 呵,她嘴角扯了扯,朱云霄。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得伤人 “——我的手——” 柴婉儿这一鞭子用了力气,陡然被人夺下,震得手掌剧痛。 她捂着手,愤怒地看是谁,然后愣了下:“朱云霄?!你怎么在这里?” 朱云霄收回剑,将缠在其上的鞭子拿在手里,沉声说:“柴小姐,不要伤人。” 不要伤人?柴婉儿看着被朱云霄挡在身后主仆两人,更加愤怒。 “你护着她们?”她喝道,“你跟她们什么关系!朱云霄,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拒绝我家,却看上这个乡下婢——” 此话一出,厅内的小姐们神情各异。 宜春侯想与勇武伯世子结亲的事私下传了很多,但两家明面上并没有承认过。 此时柴婉儿说出这句话,无疑是证明事情是真的。 议亲的不会就是她吧,小姐们眼神闪烁看着柴婉儿。 “云霄。” 姜蕊从小姐们中疾步过来,站在了朱云霄身侧,神情担忧。 朱云霄转头低声安抚“别怕”,再看柴婉儿:“我与家人在这里吃饭。” 家人,柴婉儿狠狠看了姜蕊一眼。 “朱云霄,我可没有跟你的姜小姐过不去。”她咬牙说,“你别多管闲事!” 说罢喊身后的婢女们。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掌嘴!” 柴家的两个婢女立刻要向“杨落”过去,但被朱云霄拦住。 “柴小姐,有话好好说话,怎么能动手打人?”他喝道。 “好好说话?” 柴婉儿怒喝,伸手指着被朱云霄挡在身后的“杨落”。 “她先骂我的。” “杨落,你做贼心虚,我就知道你考第一是假的,跟你们假冒他人身份一样!” “竟然敢质问我身份,我什么身份?我姑母是皇后——” 朱云霄要说什么,身后有女声轻柔传来。 “那你就去请皇后下旨吧。” 伴着说话,有人绕过他,站在一旁。 朱云霄微微转头,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青色衣裙,眉眼清丽。 这就是那位杨小姐啊。 …… ……. “柴小姐。” “我再说一遍。” “你非君非上非师,你没有资格考我,我也不会应你的考。” “你要考我,就去请旨吧。” 杨小姐不急不恼,神情端正。 “婉儿。”站在小姐们中的郦容也再次开口,声音怯怯,“你日常也不读书,杨落考第一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故意来找茬,是——” “郦小姐说得对!”杨小姐的婢女声音响亮,“你连公主伴读都不是,也没在国学院读书,有什么资格考我家小姐!” 郦容被打断,愣了下,她说的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 朱云霄看着这个婢女,虽然不再是假冒小姐,穿着婢女的衣裙,但眉眼依旧犀利,毫不掩饰敌意,就如同当初跟姜蕊吵架骂他的时候…… 朱云霄嘴角抿了抿。 柴婉儿气笑了。 一个两个什么东西! 竟然都指着她鼻子骂! “读个书而已,张狂什么?”她喝道,“你们读书就这种姿态?粗鲁不堪,胆小如鼠……” “你才是粗鲁无礼。”杨落上前一步,气愤喊道,“这个宴席请你了吗?你不请自来,来了就质疑我家小姐,无视陛下和祭酒,你不仅粗鲁,你还狂妄,你还大逆不道!” 哎呦我的祖宗,秦莹两耳嗡嗡,虽然不再是小姐,但恢复婢女身份,竟然比先前还凶猛。 莫非这就是狗仗人势? 咳,但她家小姐有什么势啊?! 作为这个宴席的主人,秦莹忍不住也忙开口:“大家别吵了,请听我说——” 但没有人听她的。 被一个婢女如此骂,柴婉儿气疯了,手在腰上一抽,又拔出一条软鞭。 柴家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家中子侄多在军中任职,家里的女孩子们也都有师傅从小教授功夫马术—— 上一次是她随意,这一次她要亮出真功夫,打不到这贱婢两人,她就不姓柴! “你这贱婢,定安公不教你规矩,我来教你。”她喝道。 伴着说话腰身一错,手中软鞭向站在最前方的杨落打了过去。 厅内响起尖叫声。 小姐们纷纷向后退。 “住手!” 朱云霄喝道手中长剑再次阻拦,因为只想把鞭子拦下,力道不足,软鞭在剑身前扭动滑了过去,竟然没能缠上。 他正要再挥剑,就见柴婉儿似乎被脚下的裙子一绊,脚步踉跄一下,这一踉跄,手中卸力,原本游蛇般扑向那婢女的软鞭,宛如被抓住了尾巴一扯。 砰一声,软鞭飞转向后。 刚站稳的柴婉儿抬眼看到鞭子迎面而来,发出一声尖叫,人向后跌去。 “小姐——” 婢女们的叫声混乱。 下意识捂着眼的秦莹忍不住睁开眼,没有看到杨家的那个婢女血流满面,而是看到柴婉儿靠在婢女怀里,伸手捂着额头。 透过手掌的缝隙,柴婉儿额头上一道鞭痕。 怎么,这是自己打到自己了? “朱世子——多谢你——” “您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室内响起喊声。 …… ……. 莫筝衣袖垂下,遮住右手。 适才捏在手心的那枚蜜饯果核已经打出去了。 “小姐!这是勇武伯世子。” “多亏了世子!” 听着杨落的声音,莫筝转身对朱云霄一礼:“多谢世子。” “朱云霄!”柴婉儿也推开了婢女,咬牙愤怒喊道,握着鞭子指着他,“你敢打我!” 看着面容欣喜的婢女,低头道谢的小姐,柴婉儿愤怒的质问,朱云霄有些微怔。 并不是他,他的剑没能拦住鞭子…… 而且,他只是要夺下鞭子,并不是要打柴婉儿。 应该是柴婉儿自己摔倒…… 不过,一则人人都看到他的确出手阻拦,再者,柴婉儿也不会认为是自己绊倒自己。 事已至此…… 朱云霄看着柴婉儿沉声说:“我这就去问问柴三爷,教导子女功夫,难道是为了殴打他人?” 柴婉儿大怒捡起地上的鞭子:“那我今日就先殴打你!” “小姐。”婢女们忙劝阻。 跟小姐们口角倒也罢了,跟年轻男子大庭广众之下打起来,就不好看了。 与此同时,门外也走进来几个仆妇。 她们似乎才找到柴婉儿在这里。 “婉儿小姐,您怎么来这里了。”为首的仆妇说,“夫人给你挑选好新首饰了,您快过去吧。” 便有两个仆妇上前拉住柴婉儿。 柴婉儿面色愤怒,但听到提及母亲,握着鞭子没有再上前。 那仆妇又对秦莹一礼:“秦小姐,我家小姐和夫人来翠云楼打首饰,听说你在这里,小姐过来打个招呼,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路过,打个招呼,谁家路过还特意带着提前准备好的考题,秦莹心想,但宜春侯家给了这个解释,那就是这个解释,秦莹忙说:“是我招待不周。” 仆妇又看向朱云霄,神情不喜不怒,眼神倨傲:“朱世子,我们小姐骑马用的马鞭,女子之物,不便被外男拿着。” 她伸出手。 最先打人的马鞭还在朱云霄手里。 朱云霄神情淡淡说:“既然是女子之物,以后还是不要再当众展示了。”说罢将鞭子放回仆妇手中。 仆妇也不说话,接过鞭子转身向外走。 柴婉儿也被仆妇婢女簇拥着向外走去,临出门又回头,看着“杨落”。 她狠狠说:“杨小姐,你刚才说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告诉皇后娘娘,让你如愿的。” 莫筝微微一笑:“好,我等着。”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宴换主人 柴婉儿走了。 秦莹双耳嗡嗡。 一是心神纷乱,再者室内的说话声也此起彼伏。 “好啊,杨落,你赶紧跟我回去!”一直躲在人后的杨慧大声喊,“你惹了大祸了!” 她就知道跟杨落出来没好事! 在家里这主仆两人言语刁钻,在外边这样立刻就要被人打了。 幸好她躲得快,要不然也就被打了。 还扬言让皇后下旨来考她! 皇后如果下旨可不会考她,只会拷打她! 她以为她是谁啊我的天啊! “表妹,现在走也晚了。”莫筝说,“事已至此,不如干脆坐下来先吃一顿吧。” 杨慧气得啐了口:“那你就别回去了!” 说罢甩袖子急急走了。 “杨小姐,你别怕。” 郦容走过来拉着“杨落”的手说。 她的脸发白,声音颤抖,很显然适才被吓得不轻,但强撑着还要安抚杨小姐。 “虽然我姑母只是贵妃,又被罚了禁足,但我会请我父亲出面告诉陛下,我也给你作证,是柴婉儿挑衅在先。” 说着满眼委屈。 “我们都知道原委,不过是因为你考得比平成公主好。” 这个她们可不知道!秦莹眉头一跳,柴婉儿挑衅归挑衅,可半句没提平成公主。 郦容却要把这件事引到平成公主头上! 柴婉儿是明着来惹事,郦容可是暗搓搓的挑事啊。 郦氏嘛,贵妃家,自然也是来者不善! 这个杨小姐可别被这好听话迷惑了。 “杨小姐,都是我招待不周。”秦莹忙抢过话说,拉住“杨落”另一只手,“柴小姐的性子一向如此,我应该早些提醒你。” 莫筝对她屈膝一礼:“虽然是别人来挑衅我,但是到底扰乱了你的宴席。” 她说着一笑。 “不如这样,这场宴席的费用算我的。” 说完示意杨落。 杨落应声是转身就向外走。 秦莹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忙摆手:“这怎么可以,阿笙,阿笙……” 那婢女已经走到门外了,她忙追上去拉住。 “婢女”一笑:“秦小姐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小姐的心意。”说罢又带着得意拔高声音,“我们小姐现在很有钱,上次救公主,皇帝皇后赏了很多。” 她看着秦莹又压低声音。 “用皇后皇帝赏的钱办这次宴席更合适。” 秦莹明白她的意思了,皇帝皇后赏的钱赏赐过的人,皇后娘家的人来闹场,也算是硬对硬。 哎,这位杨小姐还真是不一般的硬气。 而且还很仗义。 不仅没有责怪她,还要把她摘出去。 秦莹突然又觉得,她的直觉没错,这杨家小姐的确值得结交。 “阿笙,我秦家也不是办不起。”她一咬牙,低声说。 朝官跟皇亲国戚也是可以硬碰硬的。 杨落再次摇头:“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应对有利。” 接下来……是啊,这件事还没结束,可以说刚开始,秦莹迟疑一下,点点头:“好,那我就不与杨小姐抢了。”说着一笑,“待过年的时候,我在家里请你们。” …… ……. 这边婢女与秦小姐说话,那边小姐站到了朱云霄和姜蕊面前。 “再次多谢朱世子。”莫筝低头屈膝一礼。 朱云霄还礼:“杨小姐客气了。” 他要说什么,莫筝已经看向姜蕊:“让姜小姐受惊了。” 姜蕊说:“是杨小姐受惊吓才对。” 当然她的确吓了一跳,柴婉儿气势汹汹喊打喊杀。 但现在她顾不得害怕,只满心担忧。 云霄牵扯进来了。 唉,这都因为她…… “杨小姐放心,如果皇后和陛下询问……” 朱云霄的声音传来。 姜蕊和莫筝都看向他。 朱云霄看着莫筝:“我也可以作证。” 莫筝含笑再次一礼:“多谢。”说罢再次看向姜蕊,“姜小姐是与世子的家人来吃饭的,多谢你来这里坐一坐,你快回去陪家人吧,别让他们担心。” 姜蕊看向朱云霄。 朱云霄点点头:“那我们先过去了。” 姜蕊对莫筝一礼,跟着朱云霄向外走去,听得身后传来杨小姐招呼厅内小姐们的声音。 “虽然我没有答柴婉儿的考题,但我可以把我答祭酒的题默写来给大家看。” “取笔墨纸砚来。” “再上些茶点。” 姜蕊回头看了眼,心想这杨小姐还真开始当这次宴席的主人了。 …… ……. “阿蕊,你没事吧?” 朱云霄担忧地看着姜蕊。 “吓到你了,早知道不该让你来。” 他带着歉意。 “我也没想到,柴家的小姐会这样……” 姜蕊忙摇头,低声急问:“云霄,你这次打了柴婉儿,宜春侯家会不会生气?” 朱云霄说:“我没打她,她先动手,我只是挡了下,鞭子弹回去她是自己打到了自己,再者么,宜春侯家对我生气,也不在这一件事,要生气就让他们生气吧。” 说罢淡淡一笑。 “我朱云霄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他们。” 姜蕊听懂了,先前朱云霄拒婚宜春侯家,就已经让宜春侯不满了。 她面色自责,都是因为她…… 柴婉儿这样肆无忌惮当众挑衅杨落也不奇怪,这就是柴家的做派。 明知道朱云霄定了亲,还跑来说亲,就是欺负她父亲不在家门低落,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适才柴小姐欺负那杨小姐一口一个乡下来的,但杨小姐这个乡下来的,却一口一句都反驳回去了,毫不客气。 不像她听到宜春侯家跟朱云霄说亲,只能私下生气,别人问起也说不知道,日常见了柴家的小姐都低头避开…… 要是杨小姐是她,是不是当时会跑去骂柴家?质问他们有什么资格抢人夫婿? 对啊,是侯府就有资格吗?是皇后母族就有资格吗?她的父亲为皇帝尽忠捐躯,她与朱云霄的亲事,是勇武伯亲自求来的,是陛下也称赞的,她堂堂正正理直气壮…… 姜蕊忍不住有些想笑,就好像真的看到自己这般指责宜春侯家的场面一般。 “你不要多想了。”朱云霄见她神情古怪复杂,忙再次安抚,“你去跟母亲和妹妹吃点东西,我去结账咱们就走。” 姜蕊点头不再多说,向包厢去了。 朱云霄目送她进去,收回视线,看向账房所在。 …… ……. “姑娘请收好,这是多余的钱。” 杨落站在登云楼账房室内,问了秦家这次宴请的费用,褪下一只金镯子用以结账。 自从那次在国学院特意戴了贵重的首饰,之后莫筝自己以及杨落每次出门都挑选了合适的首饰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登云楼的掌柜接过镯子也不多问多说,合了价格,找了零余。 杨落握着钱袋走出来,刚登上二楼,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笙姑娘。” 杨落一怔,这个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楼梯转角处朱云霄走出来。 朱云霄一个人,身旁没有姜蕊。 杨落心里呵了声。 “英雄”这么快就来索要回报了? 柴婉儿打人的时候摔倒,她知道不是朱云霄的缘故,而是莫筝的手笔。 但感谢朱云霄能将柴婉儿的敌意引到朱云霄身上。 所以她立刻就去道谢了。 想必这也正合朱云霄的心意。 他今天借着姜蕊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跟“杨落”攀上关系吗? 杨落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虽然没有上一世面对自己那般满眼柔情,但跟上一次在酒楼时候的冷冰冰也不同了。 温文尔雅。 杨落垂目屈膝一礼:“朱世子。” 朱云霄颔首:“阿笙姑娘,我有话说。” 杨落哦了声,起身对他挤出一丝笑:“我去问问我们小姐是否方便……” “我是跟阿笙姑娘有话说。”朱云霄含笑说。 杨落愣了下,这个倒是有些意外。 她这次不是定安公府的小姐,是个婢女,朱云霄竟然还有话跟她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姐不一般 有意思。 “朱世子跟我有什么话说?”杨落神情惊讶,又挑眉,“是要我给你赔礼道歉吗?” 这婢女的表情不再有感激,又回到了在酒楼跟姜蕊说他坏话时候的模样。 就知道先前的感激是假装的,朱云霄再次一笑。 “先前阿笙姑娘跟姜蕊有些过节,我想都是误会。”他说,“得知你们主仆和柳小姐的事情后,我和姜蕊都很佩服你们主仆的学识,阿蕊不怎么爱说话,但她心地善良,希望日后在国学院能结伴向学。” 说到这里他抬手俯身一礼。 “姜蕊她父亲过世的早,在家扶助寡母呵护幼妹,我希望她能多些玩伴。” 杨落看着眼前俯身施礼的贵公子,似乎与那一世在寺庙佛前为妻子祈祷的公子融为一体。 她不由笑出声。 “朱世子对姜小姐真好。”她说。 她在好字上咬重语气。 朱云霄起身看着她:“姜伯父对我家恩深义重。” 姜伯父对他家恩深义重?所以是说他对姜蕊是报恩,不是情爱?杨落心里呵了声。 恩,这话说的倒也算是一半实话。 他朱云霄的确对姜蕊没什么感情。 他这些话是要说给“杨小姐”听的吧,还要通过她这个婢女转达,真够谨慎的。 不过,他这么早就盯上“杨小姐”了? 为什么? 因为“杨小姐”当了公主伴读,考了第一,成了祭酒弟子? 因为“杨落”长得好看? 因为,他知道“杨落”的真实身份? 他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 杨落心思纷乱,没兴趣再听朱云霄说话。 “世子放心,我家小姐为人和善,喜欢结交朋友。”她含笑说,“上次的事,是我与姜小姐有言语冲突,与我家小姐无关,而且我也与姜小姐在国学院化解了矛盾,世子不用担心。” 说罢屈膝一礼。 “婢子先告退了。” 也不待朱云霄再说话,转身疾步而去。 …… ……. 她家小姐为人和善…… 这话她说出来不觉得很好笑吗? 朱云霄看着这婢女的背影,忍不住再次笑了。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位杨小姐三言两语就把柴婉儿挑的怒火上头。 从开口第一句话,就没有半点和善。 而且,也亲眼看到了这位杨小姐不一般的气势。 面对宜春侯的柴三小姐,没有丝毫畏惧,言语更是直接挑衅皇后…… 敢这样做,背后必然有更大的依仗。 比皇后还大的依仗,能是谁? 而且…… 这位杨小姐能吸引来宜春侯家小姐,贵妃郦氏家的小姐…… 如果没有家中长辈指使,这两位小姐不可能过来。 能被两家长辈看在眼里,绝非一般人。 朱云霄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这一次没白来。 不仅能亲眼验证了猜测,而且借着阻止柴婉儿,也与这位杨小姐结识了。 日后就有机会往来。 适才那些话他其实是要跟这位杨小姐说的。 杨小姐是婢女的主人,他是姜蕊的未婚夫,化解双方先前的过节再合适不过。 但当想到那位杨小姐让婢女去结账,支付今日的茶宴费用,他忍不住站在外边等候。 等看到那位婢女走过来,也忍不住开口唤住把那些话都说了。 朱云霄微微皱眉,他为什么想要跟这个婢女说话? 奇怪…… 罢了,说了就说了吧。 毕竟是这位婢女直接跟姜蕊的冲突。 他亲自出面说和,等这婢女转述他的话给杨小姐,杨小姐也会觉得他更谦和有礼。 这位杨小姐不一般,她的婢女自然也不一般。 适才他也看到了,小姐嘲讽完了,婢女紧跟着嘲讽,一口一个你粗鲁,你狂妄,你大逆不道…… 当时她对着姜蕊骂他也是这般肆无忌惮。 她骂他装模做样,虚情假意。 朱云霄笑了。 骂的真对啊,她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呢? …… ……. “多谢秦小姐款待。” “错了,应该是我们说,多谢杨小姐款待。” 随着宴席结束,虽然最后变成杨小姐请客,但秦莹还是带着姐妹们来送客。 “过年的时候一定请来我家赏灯。”秦莹笑说,“我家别院每年办灯节,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 莫筝含笑说声好。 “我是不喜欢出门的。”一旁郦容轻声说,一手拿着誊抄的杨小姐的答卷,一手牵着杨小姐的手叮嘱,“你再写了好文章一定要让人送给我拜读啊。” 莫筝含笑说声好。 郦家的车马缓缓驶来,郦容也不再多留,与她们告辞上了车。 秦莹想到什么,忙说:“杨小姐坐我家马车回去吧。” 适才杨慧先跑了,定安公府的车也走了。 “不用不用。”杨落笑着说,“我是坐着柳蝉小姐的车来的,因为想着散了后去找她,所以没让车走。” 对一旁招手,有一辆简朴的马车被一个老车夫赶过来。 “委屈杨小姐了。”秦莹说。 莫筝一笑,要说什么,忽地街上一阵躁动,夹杂着人马车惊呼,原本拥挤的街道瞬间清开一条路。 一队绣衣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车马华丽。 京城人人都认得,是卫矫的车。 秦莹忙拉着杨落,示意她向酒楼里避一避,但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 密闭的车帘拉开,卫矫眉眼含笑看过来。 “这不是师妹吗?”他扬声说。 站在登云楼前的小姐们先是被年轻人明媚的笑容晃的一愣,然后又被这一声师妹喊的一愣。 愣神间,莫筝已经上前一步,到车前对卫矫亦是明媚一笑,屈膝一礼:“卫师兄。” 卫矫挑眉看她一眼,又打量一旁的车马。 “定安公府哪里寻来这般破旧的马车给你用?”他说,“是不是故意苛待你?” “师兄多虑了,没有苛待我。”莫筝笑说,“我要去柳蝉小姐家,这是她的车来接我。” “这怎能配得上师妹?”卫矫笑盈盈说,伸手做请,“来,坐我的车,我送师妹过去。” 他的话音落,就见车旁的少女绽颜一笑,屈膝一礼:“多谢师兄。” 说罢向车前走去。 卫矫心里呵了声,对一旁的绣衣摆摆手。 一个绣衣下马,单膝跪地在车前。 那少女没有丝毫迟疑,拎着裙子,踩着那绣衣的后背上了车。 熟练的就像经常这样。 “阿笙,你在都尉的车后跟着。”上车的小姐又对婢女吩咐一声。 一旁的婢女也很淡然,响亮地应声是。 “秦小姐。”小姐又含笑看过来,“我先走了。” 看呆的秦莹呆呆点头,一向灵巧的她一句应答都没说出来,看着那杨小姐进了车内,看着车帘放下,遮住了卫矫明媚的笑脸,看着绣衣们马蹄踏踏,簇拥着马车向前而去。 婢女也上了车,老车夫牵着简朴的马车,安静乖巧地跟在绣衣后。 “阿莹,你看到了吗?” 旁边的姐妹这才伸手拍打秦莹的胳膊,连声喃喃。 “除了平成公主外,第一次看到卫矫这么对人笑。” 看到了!当然看到了!今天她可真是大开眼界! 秦莹看着远去的车马,抬手珍惜地轻轻抚摸自己的眼。 她的眼没问题。 她的直觉就是对的。 虽然看错了婢女,但这个小姐肯定不一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师兄说得对 “师兄,你的马车内里很一般啊。” 莫筝环视车内,有些惊讶。 车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远不如外表那般华丽。 或许是不用给别人看了,卫矫脸上没有适才明媚的笑容,倚着窗懒懒靠坐着,呵了声:“这车里有我这个不一般的人就够了,其他的不需要。” 莫筝笑了:“师兄说得对。” 卫矫看着她:“你还真要在人前跟我拉拉扯扯啊。” 说了句让她上车,她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来。 “师兄——” 随着他话音落,莫筝猛地向前挪一步,看着卫矫,脸色紧张凝重。 “宜春侯府那个柴小姐要杀我。” 卫矫嗤一声:“我看是你要杀人家吧,柴婉儿不过是要考考你,你恨不得挖了人家祖坟一般。” 说到这里又挑眉一笑。 “不过这次杨小姐不用来喊我救命了,有人出手相救了。” 莫筝再次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我也怀疑这个勇武伯世子要杀我。” 卫矫再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也微微侧身,几乎与莫筝头碰头,低声说:“杨小姐是不是觉得人人都要杀你?那你还出来做什么?在家里躲着别再见人不更好?” 莫筝摇头:“不好……” “哦对,你觉得定安公也要杀你。”卫矫接过话,笑着说。 莫筝点点头:“所以我才要出来,我把我自己当饵,看看到底谁要杀我。”说到这里看着卫矫凄然一笑,“我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说到这里满眼期盼。 “都尉,你是一直让人看着我吗?有没有看出来,今日在场的人,哪个想杀我?” “那日书铺背后的人查到了吗?” 不待卫矫回答,自己若有所思点点头。 “一个是书铺,一个是酒楼,都是楼,估计是同一个人下手,应该就是宜春侯府干的。” 说罢抓着卫矫的胳膊。 “师兄,我先把宜春侯府告了,你到时候会给我作证吧。” 卫矫觉得自己已经很会构陷了,但这个狗东西比他还会,果然比他还疯才能说出这么不管不顾的话。 靠这么近,总觉得这狗东西会咬他一口。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肩头将她推开。 “师妹不用急,你今日把柴婉儿骂成那样,安心等着宜春侯府来告你就行,到时候你再反告,至于给你作证,也用不着我啊。” 他看着她挑眉一笑。 “那个朱世子不是要给你作证吗?你不是怀疑他也要杀你吗?到时候你让他来作证,如此不就能验证他是真为你作证,还是趁机落井下石。” 他说完,看到眼前女子的眼瞬间晶晶亮。 “没错,如果两个人都是要杀我,还能让他们先狗咬狗。”莫筝抚掌笑说,看着卫矫,满眼赞叹,“果然这种事还是师兄最擅长,多谢多谢。” 说罢坐直身子左右看。 “师兄你这车里连茶水都没有,真是太简朴了。” 不能端茶倒水,便只能言语关切。 “师兄很忙吧?最近在忙什么要案?” 先前装护卫的时候就敢挨刀,喊了师兄就会装关心,卫矫懒懒说:“忙着抓前朝余孽,这可比你是死是活要紧多了。” 前朝余孽啊…… “先前师兄不是抓到了孙氏余孽?”莫筝惊讶问,“怎么还有呢?” “当然要有。”卫矫挑眉,“没有的话,我岂不是无事可做?” 莫筝肃容:“这世间魑魅魍魉无数不绝,师兄绝不会无事可做。” 卫矫没忍住哈哈笑出声,这狗东西每次是不是先骗自己深信不疑才能把骗人的话如此顺畅的说出来? 狗东西见他笑了,更是顺杆往上爬。 “师兄你帮我,我也能帮你。” “那前朝余孽有什么线索?你告诉我,我也帮你留意。” “说不定那些要杀我的人也知道什么线索。” “都是坏人,嗯,肯定有勾连。” 卫矫听不下去了,长腿一抬踢过去…… 莫筝轻轻向侧边一歪,看着卫矫的腿从肩头擦过踹在车门上。 “下去。”卫矫说。 行驶的车马瞬间停下来。 ……. ……. “师兄,我说真的,我可以帮忙的。” 莫筝踩着绣衣的后背下了车,站在车边再次说。 车内没有任何应答,马车被绣衣们簇拥着向前去了。 街上退避的民众看着从卫矫车上下来的少女,神情震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姐,上车吧。” 一直跟在后方的杨落,掀着车帘轻声招呼。 莫筝没有再停留,上了车。 “他来做什么?”杨落小声问。 莫筝一笑:“看热闹,以及添些热闹,不用理会他。” 不过,卫矫也不是没说有用的话,的确是在寻找的前朝余孽。 寻找的这个前朝余孽应该就是她。 皇帝果然也在搜捕这个前朝小皇子啊。 听她说了不用理会,杨落便不再多问,说起适才的宴席上看到的各人反应。 “柴婉儿就不用说了,来者不善,就是对杨小姐恶意满满,郦容看起来友好,实则每句话都在煽风点火。”她说。 “由此看来,贵妃郦氏应该是知道杨小姐的身份。”莫筝轻声说,“她不可能煽动普通人跟皇后家冲突结仇。” 普通人也跟皇后结不了仇,不堪一击啊。 “不知道上一次郦贵妃做了什么,与我的死有没有关系。”杨落低声说。 那一世她甚至不知道有郦贵妃这个人。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原来我四周的人,不是要我死,就是要用我让别人死,真是死路一条啊。” 莫筝笑说:“不会不会,这次杨小姐身边多了一个人。”说着伸手指了指杨落,“有莫公子相助。” 杨落被逗笑了,将老者给的玉佩从衣袖里拿出来,又苦笑一下:“莫公子比杨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四周的人更是虎视眈眈,毫无善意。 莫筝伸手轻轻戳了下玉佩,说:“这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可以借恶意来对付恶意。” 借恶意来对付恶意?杨落看着她。 “先前初来乍到,而且我一人应对两人身份带来的危险,不敢轻举妄动。”莫筝说,“现在,你我各为掩护,是时候在京城掀起一场热闹了。” 说到这里又一笑。 “这些小姐们吵吵闹闹的热闹算什么啊。” “让他们看看,咱们送他们的热闹,那才叫热闹。” 什么热闹?杨落不解。 莫筝扬声对外说:“老伯,在聚宝杂货行停一下,我们给柳小姐买些年货。” 老车夫应声是。 “走吧。”莫筝再看杨落,轻声说,“你该去见一个人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是来询问的 冀郢在室内踱步。 他侧耳听了听,四周安静无声。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就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市。 距离他的家只隔着两条街。 临近年节,街上人更多,官差兵卫巡查也更多。 但他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向外跑…… 自从落到这群人手中,试探过无数次失败后,冀郢已经知道自己逃不掉。 密闭的暗室突然被推开,一个脸上有狰狞疤痕的男人端着水杯走进来。 “冀大人不看书了吗?”他看到站着的冀郢,皱眉说,视线看着一旁桌案上的书,“这本看完了吗?我再给你拿一本,冀大人想看什么?” 这些贼人从抓住他的第一天,就给他送书。 看完了还及时给他更换,还给他笔墨纸砚。 “冀大人苦闷了可以写写诗词文章。” 冀郢觉得好笑,什么贼人竟然惦记着让囚徒看书写文章,他一开始无心看书,还被这些人嘲笑。 “这老头读书不行啊。” “心神浮躁,遇到点事书都读不下去。” “不像咱们公子,那时候被关了半年,看完的书摞起来比自己还高。” 什么怪公子!冀郢心想,明明是贼人非要装读书人吗? 不过这些人很少提及他们的公子,偶尔一两句话提及,也是吹捧公子读书多好。 有多好?冀郢嗤笑,并不理会来人。 囚禁他,还想管教他,真是好笑。 刀疤脸男人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将水杯递过来:“有话问你,把药解了吧。” 冀郢再次冷笑,这些人之所以肆无忌惮把他带进京城繁华街市里,除了一路上绑缚着他的手脚,还给他灌了哑药。 让他不能跑也不能喊。 问话。 还是问那些重复的话。 是谁让他回京的,有没有信物,先前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他是半句也不回答的。 冀郢不接水杯也不看。 没必要,不用了,他喝了解药也不会回答,不如不喝。 “给他灌进去。” 有声音从外边传来。 是个女声。 轻柔年轻的女声。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冀郢也不奇怪,随着话音落,端着水杯的刀疤脸男人一步站过来,一手掐住他脖子,一手就把杯子里的水灌了进去。 冀郢猝不及防,剧烈咳嗽,但药水还是顺畅的进了喉咙,他呛得眼泪都出来,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女子走进来。 “你去白马镇之前,有谁给你过交待?” 女声再次响起。 冀郢俯身按着胸口喘气,再抬起头,看到桌案旁坐着的人。 这是一个少女,穿着打扮又简单又质地精良,冀郢一眼就能辨别出,这是京城富贵人家的婢女惯有的装扮。 他平复喘气,讥嘲一笑,并不回答。 “你为什么突然回京,是接到谁的消息?” 女声再次问。 冀郢抚了抚衣襟上散落的水,对问话充耳不闻,坐下来拿起书。 “姑娘,他一直都是这样,问什么都不说。”刀疤脸男人说。 “用刑了吗?”女声传来。 冀郢微微一顿。 刀疤脸的声音也一顿:“没有。” “那就用刑吧。”女声轻轻说。 冀郢身形一僵,视线从书上抬起看向对面。 …… ……. 洪林蹲在地上,按着一块地砖轻轻一拉,通往地下的暗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凄惨的叫声瞬间传来。 洪林手一松,暗门关上,惨叫声消失。 “老黑怎么手这么重,让人叫成这样。”洪林嘀咕一声,“许久没用刑,手生了吧。” 坐在桌案前的莫筝说:“黑叔肯定没问题的,洪叔你别担心。” 他不担心,他只是有些惊讶,这杨小姐还挺狠的,见到人开口就是动刑。 抓到冀郢以来,他们可是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最多就是捆绑手脚灌药。 此时此刻冀郢是不是想这才是真遇到贼人了,先前的他们的确是善良老实的山民。 “先前我们没必要动手,毕竟他跟我们没什么干系。”莫筝说,“杨小姐,是有必要且有资格动手的。” 洪林点点头,杨小姐白马镇的母亲和乡亲遇难,就是这位冀郢负责探查,且还用死囚假充山贼了结此案。 白马镇的死难者死不瞑目,生者将他剥皮拆骨也不为过。 洪林一边想,看到莫筝皱眉思索一刻,然后又舒展眉头提笔写字,好奇问:“公子你写什么呢?” 自从来到杂货行交代让杨落去见冀郢后,她就坐下来开始写字了。 “适才在登云楼柴婉儿考问我的两道题。”莫筝说,笔杆子戳了戳头,“虽然我不当众给她答,但闲着也是闲着,写一写。” 说着一笑。 “写好了给我老师看。” 洪林满面欣慰点头:“好好。”又端详一旁的砚墨,高声对外吩咐,“再拿些好墨来,给小姐挑选。” 外边的店伙计们一迭声的应是,杂货行热热闹闹。 …… …… 冀郢昏死过去,暗室内安静下来。 杨落看着地面上的血蔓延到脚下,她抬眼看向冀郢。 此时此刻的冀郢没有先前的体面,发髻散乱,脸色苍白,两边的袖子被扯下,赤裸的胳膊上一道道口子,血还在不断的渗出来…… 上一次看到这么多血,还是自己喉咙被刺穿。 前世今生,她没有去看过白马镇惨烈的现场,母亲的尸首。 她虽然死的惨,但从未见过血腥的场面。 适才她亲眼看着刀一点一点割烂冀郢的手臂,一开始想吐,听着冀郢的惨叫,她耳膜似乎要撕裂了。 但她没有吐也没有晕过去,视线也没有移开 那一世别人看着她死去,肯定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一次,轮到她看着别人去死,她不能自己先吓晕自己。 那也太可笑了。 她杨落已经可笑一世了,不能再可笑第二世。 “黑叔。”她说,“泼醒他。” 刀疤脸黑叔嗯了声,又说:“不用泼。”说罢蹲下来,手中细长薄刃在冀郢的头顶上轻轻按下去…… 冀郢身子剧烈抽搐,下一刻发出一声哀嚎,睁开眼。 他剧烈地喘息着,沿着自己的血迹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女。 他发出一声咳嗽喷出一口血。 “我是朝廷命官,奉旨巡察,无人指使……”他喃喃说。 黑叔摇摇头:“这家伙嘴还真硬。” 杨落站起来,踩着血走过来。 “冀大人,其实我知道是谁给你写信让你回京的。” “我也知道,你能成为朝廷命官,是受了谁的恩典。” 冀郢发出一声无力的笑:“知道你还问我做什么……” 这话也唬不住他,只要他不说,她们的知道就只是栽赃而已,要不然,她为什么要对他用刑逼供? 这种把戏他在官场见惯了…… “我来其实不是要问你话。” 杨落在他面前站定。 “我只是要打你而已。” “上一次你死的也早,我没机会。” 只是要打他?还有,是她说话糊涂还是自己痛糊涂了,冀郢觉得听不太懂,什么上一次? 念头闪过,就见这女孩子抬脚向他手臂上割开的口子踩了下来。 冀郢脸色瞬间青白,身子颤抖,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热闹可看 “杨小姐果然不一般啊。” 郦容坐着马车回到家,立刻去见父亲母亲,将适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按照父亲母亲的交代,我一直吹捧她,表达敬重羡慕。” “柴婉儿果然也来了,拿着昨日柴渊从圣泉观两个儒士那里得到的题目。” “不过,与父亲预料的不同,杨小姐根本不用我挑拨,她自己就挑起了柴婉儿的怒火。” “还挑衅说让皇后下旨考她。” 听完女儿的讲述,郦大夫与夫人都有些惊讶。 他们原本预料的是杨小姐接受考问,当场写文章,然后柴婉儿拿出那两个儒士答的来嘲讽羞辱…… 然后郦容就会抱打不平,提及皇后的身份,提及平成公主,指责柴家故意欺负人。 然后拉着杨落来找他,要他评鉴。 他就亲自带着杨落进宫,让皇帝评鉴。 柴家必然不会让杨落出现在皇帝面前,一定会阻拦。 到时候混乱中借机让杨小姐或者掉下马车,或者被马蹄踏伤…… 可惜! 又一次没有如愿。 郦大夫皱眉,怎么回事? “老爷,这次也不算没如愿。”郦夫人说,“甚至比咱们预料的闹得还大,那杨小姐直接自己跟皇后对上了,皇后对杨小姐的态度,上一次就见识到了,那这一次……” 上一次皇后就要打杨小姐,但一则先后被郦贵妃和凌鱼阻拦,再者杨小姐当时有功,没能如愿。 这一次杨小姐当众言语冒犯了她,皇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快去把消息送给妹妹。” 这一次一定能有大热闹。 …… ……. “父亲,这次必须给姓杨的一个教训!” 柴渊站在宜春侯室内,愤怒地说。 当时国学院考试出了结果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 那场宴席,平成公主黯然,皇后和皇帝还差点吵架,都是因为那个姓杨的,他在场看得气死了。 但被宜春侯拦住了。 宜春侯说这是皇帝的意思。 姓杨的小姐聪慧考第一又如何,祭酒王在田讲究公平公正又如何,如果皇帝不想改主意,总有办法不改。 所以归根究底,是皇帝的选择。 结果已经这样了,再去吵闹就好像他们要逼迫皇帝。 不管怎么说,只是一个女子考一次试…… 也许皇帝有其他的安排。 再静观其变吧。 “考了第一我们不问,现在王在田把她真收为弟子了,再不问,陛下就该对外宣告她是他的女儿!”柴渊喊道。 认回女儿?宜春侯淡淡说:“我们柴家的脸面还不至于能被这样践踏。” “父亲,我们柴家的脸面现在就被她践踏了。”柴渊急道,“她口口声声只有皇后下旨才有资格考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懊恼自责。 “妹妹请我这个当舅舅的为平成出口气,但结果我不仅没为平成出气,还让皇后也受了羞辱。” 他看着宜春侯。 “父亲,你别拦我,我现在就要去定安公家,给那贱婢几个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宜春侯瞪了他一眼:“不是小孩子口角,就是动手,除了让别人看热闹,有什么用?” 柴渊要说什么,宜春侯将手里的册子放下。 “我会进宫请陛下下旨。”他说,“我们柴家满足她,好好考问她一场。” 但请旨的考问,可不是只有热闹看。 柴渊大喜:“父亲,这次输了将这个贱婢赶出京城。” 宜春侯摆摆手:“去盯着你自己的女儿吧,柴家的孩子出去打人,结果被人打了,真是丢人!” 柴渊忙说:“我这就去教她怎么打人,下次绝不会再这般!” 柴渊退了出去,室内安静下来。 宜春侯伸手按了按额头。 不管皇帝怎么想,这个姓杨的小姐,的确不能再留了。 躲过白马镇的屠杀,躲过京城暗夜的袭杀,在国学院考试能越过公主考了第一,还成了祭酒弟子……. 这个女孩子越来越声名响亮,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乱。 那就快刀斩乱,用一场热闹送走她。 然后在离开京城的路途上,可出的意外就太多了。 …… ……. 染血的手放在铜盆里,血在清水中晕开,双手抬起来,重新变得干净。 莫筝将锦帕递过来,杨落接过仔细地擦手。 “把衣服也换了吧。”莫筝说,又取来一套衣裙鞋袜。 这衣裙鞋袜跟杨落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杨落利索地将染血的鞋子外裙直接脱下来,拿着衣裙去内室更换。 “所以你那一世,冀郢的确是死了?”莫筝站在外边问。 内里传来杨落的声音。 “是,上一世我记得也是年节的时候,他在回京叙职的路上被杀了,说是遇到了山贼劫掠。” “皇帝大怒,派了朝廷官兵去查去剿匪,然后从抓到的山贼口中审问得知了冀郢在鲁县,用死囚代替山贼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我当时刚见你的时候,跟你说官府会用死囚假冒山贼。” 莫筝若有所思:“所以,上一次冀郢的死,并没有揭开你母亲和白马镇民众死亡的真相,还是认定是山贼?” 杨落换好衣裙走出来。 “我听到的结果是这样的。”她说,说到这里又自嘲,“这件事原本舅父舅母都瞒着我,杨慧说漏嘴提到白马镇,我追问才告诉我,但说得很敷衍,只说朝廷既然知道白马镇山贼尚未清除,一定会派兵剿匪,会给我母亲和乡亲们报仇,再后来……” 她自己也忘记这件事了。 安心的快乐的当定安公府的小姐,直到死去。 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打自己一巴掌的冲动,继续说有用的信息。 “不过,这件事不久之后,宜春侯受到了皇帝的叱责,柴家两个在军中任职的子侄被免职卸任了。” “因为冀郢最初是被宜春侯举荐,冀郢犯了错,宜春侯识人不清,皇帝要责罚。” “这是表哥说的,他还为宜春侯抱不平,然后被舅父喝斥,就没有再说。” 冀郢之死,要么是被灭口掩盖白马镇真相,要么是要用来揭开白马镇事件真相……” 但按照杨落说的,事情的真相没有被揭开。 不过,宜春侯又受了惩罚。 这惩罚是宜春侯所求的结果呢,还是是别人所求的结果? 还有,这结果是对民众宣告的如此,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杨落到底没忍住,抬手打了自己一下:“白死一次了。” 什么都不知道。 莫筝笑了:“别打了别打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他们就是要瞒着你。” 杨落吐口气:“接下来要怎么做?”说到这里冷笑,“冀郢都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被拉回来,还一副我们要害他,什么都不说。” 她看着莫筝。 “要直接押着冀郢去官府,揭发他以死囚充山贼,掩盖白马镇案件吗?” 这样也同时揭开了杨落的身份。 对于知道她身份和不知道她身份的人来说,真是很大的热闹。 “是要做这件事。”莫筝说,“但不是杨小姐来做。” 那……杨落看着她,瞬间想到什么,伸手从衣袖里拿出玉佩。 “让他们。”她恍然说。 “对。”莫筝点点头,挑眉一笑,“不管上一次是谁揭开的冀郢之死,可以肯定绝不会是这些人,这些人的身份我们不知道,跟冀郢有关的人也不知道,让这一方谁都不知道的人下场,可就乱咯。” 这就是恶意来对抗恶意,杨落看着玉佩笑了,那她们就可以看热闹咯。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次不道歉 “你还知道回来!” 莫筝一个人先回到定安公府,在厅内踱步的定安公看到了立刻气急喝道。 说完又察觉不对。 “你那个婢女呢?还在外边鬼混?” 这个婢女形影不离,还总是抢着回嘴,怎么今日看不到了? 莫筝说:“她去给柳小姐送年货了,再典当一些钱用。”说到这里看着定安公,“舅父放心,我用自己的钱请客,不会让舅父出钱。” 谁在乎钱的事!定安公气道:“你竟然挑衅让皇后下旨考你?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杨慧站在定安公夫人身边跟着点头:“她就是疯了,父亲,你快将她绑了送进宫给皇后赔罪吧。” 定安公又吓了一跳,送进宫?那怎么可以! “她有什么资格去碍皇后的眼!”他喝道,又喝斥杨慧,“你闭嘴!” 怎么骂她?杨慧气愤,被定安公夫人拉住。 “舅父,不是我挑衅皇后。”莫筝神情委屈说,“是柴家人刁难我,他们这样做,人人都会联想到皇后和公主,是他们将皇后扯进来的。” 说到这里又几分狐疑。 “舅父,难道皇后真因为我考的比公主好,要刁难我?” 这个么,当然是真的,定安公心想,上次杨落考了第一,压过了平成公主,他跑去宜春侯家道歉的时候,柴渊就说了,皇后很生气。 本来就不喜你!还压过她女儿一头,不刁难你才怪呢! “人家考你,你就答啊,吵闹什么。”他没好气说,“你自己考那么好,怎么不敢答了?你心虚吗?” “舅父。”莫筝大声说,“我不是不答,我是不能在那种时候答。” 她上前一步,看着定安公。 “我答了,柴婉儿胡搅蛮缠,非说我答的不好怎么办,或者,柴家再找更多的人,天天来考问我,我难道要一直应对?所以我才要闹大,让这件事一锤定音。” “舅父放心,皇后如果真下旨考问我,我一定再答个甲等上,绝不辱没我们定安公府的脸面。” “你想什么呢!”杨慧再听不下去,站过来喊,“皇后只会下旨打你的脸——” 莫筝看着她:“那就打吧,让大家都看清楚,皇后只是要打我,以后也不要再用怀疑我学问考的名义考我了。” 说到这里神情黯然。 “她是皇后,国之母,舅父只是一个公爵,她要打我,我认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是他的爵位低的缘故?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定安公心内喃喃,她不该生在这世上。 “你认了,我不认啊。”杨慧还在嚷,又催促定安公,“这跟我们没关系,是你自己惹得祸,爹,快打她一顿,给皇后请罪吧,免得皇后怪罪我们一家人。” 皇后早就怪罪他们一家人了,定安公长叹一声:“你跟我去宜春侯府赔罪吧。” “我还是那句话,皇后有资格罚我,宜春侯不行。”莫筝说,“我不会跟舅父去宜春侯府,要去你就带我去皇宫。” 定安公恼火“你——” 刚张口,外边有仆从急急忙忙跑进来。 “公爷,公爷,国学院的凌博士来了。” 定安公愣了下,国学院,凌博士? “凌博士说,要接杨落小姐去听课。”仆从接着说。 听课? 快过年了,国学院都放假了,听什么课? …… ……. “公爷,学无止境,过年也好,放假也好,该读书还是要读的。” 年轻的书生站在庭院里皱眉说,说罢看向厅内的莫筝。 “走吧,别浪费时间。” 莫筝应声是。 凌鱼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定安公。 “公爷,如果皇后上门下旨,公爷让他们来国学院就好。” 听到这句话,定安公恍然明白了,什么听课啊,这分明是将杨落护起来了! 事情才发生,这就上门接人带走了。 祭酒这是来真的啊。 真当靠山啊。 杨慧呆呆看着杨落随着凌鱼向外去。 杨落跑了,皇后下旨打人的话,就只有她一个人挨打了! “等等我,我也要去读书!”她喊道,抬脚追上去。 凌鱼并没有阻止杨慧跟随,定安公夫妇也没有将杨慧拦回来,目前状况下,的确去国学院更安全些。 家里两个小姐坐车离开了,定安公依旧站在厅内出神。 “公爷。”定安公夫人催促他,“你快去宜春侯府赔礼道歉吧。” 定安公站着没动。 “这事是宜春侯家的小姐挑起的热闹。”他说,“我可什么都没做,跟我可没关系。” 定安公夫人愣了下,没关系吗? 不是吧,这杨落是她们家的孩子,那就是关系啊。 “我已经按照他说的把这孩子的身世隐瞒了,还要我怎么做?”定安公说,“也不是我让她留在国学院,让她成为祭酒的弟子……” 他眼神闪烁捻了捻胡须。 “我去道歉也没歉可道啊。” “等皇后下旨责问的时候,我再道歉吧。” …… ……. “凌师兄。” 莫筝加快脚步,跟上穿过风雨廊的凌鱼。 “我是不是给老师惹麻烦了?” 凌鱼回头看她:“这怎么是你给老师惹麻烦了?应该是老师给你惹麻烦了。” 莫筝没忍住噗嗤笑了:“凌师兄,你别开玩笑。” 凌鱼说:“我没开玩笑啊,你当了老师的弟子,又是第一个女弟子,引来他人嫉恨挑衅,这都是因为老师名气太大的缘故。” 前方传来一声呸:“你这逆徒!” 凌鱼和莫筝向前看去,看到王在田裹着棉袍站在藏书阁前。 凌鱼丝毫不怕:“人生之直也。” 莫筝笑着施礼,拎着裙子快步上前,不待王在田说话,将两张卷轴从袖子里拿出来。 “老师。”她眉眼弯弯,说,“这是柴家小姐找的两个儒士给我出的题,我答好了,请老师过目。” 王在田抖了抖衣袍,伸手接过:“写得不好的话,罚你抄书到天亮。” 说罢握着卷轴向内藏书阁走去。 凌鱼也走过来,莫筝对他一笑。 凌鱼轻叹一声:“相比于我,你读书真是不易,如此多的波折。” 莫筝笑说:“相比于其他终其一生不能读书的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凌鱼一笑:“就算真下旨考你,也不用怕。” 莫筝点点头:“我不怕的。” 说罢看向国学院外,微微一笑。 她的确不怕被人考问。 而且,接下来那些人也顾不得考问她了。 …… ……. “这是?” 当铺里接到消息赶来的老者看着坐在桌案前的婢女。 婢女推过来一个小包袱。 老者打开,看到里面是染血的衣服鞋袜配饰等等。 杨落没回答,问:“你们知道巡查使冀郢吧?” 老者的确知道,皇帝任命的巡查使数十个,不过冀郢在其中也不值得在意。 “你们安排人拿着血衣去官府说冀郢被杀了。”杨落接着说。 老者惊讶:“冀郢死了?” 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一直没听到? 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巡察使,朝廷命官。 什么时候死的? 被谁杀了? 不会是他们吧。 老者看着这个婢女。 婢女嘴角含笑,却不回答是,还是不是,更不多说。 “我家公子要送杨小姐一份大礼。”她只说,“我告诉你们怎么做。” 这莫小皇子还真是神秘难测,老者神情变幻一刻,不再多问:“请姑娘吩咐。” 第一百四十章 能不能罚她 随着暮色降临,京城外皇家行宫人马喧闹,数十禁卫以及七八个猎装打扮的宫女簇拥着平成公主归来。 平成公主的马背上悬挂着数只野兔。 另有一匹马上还驮着一只鹿。 东海王大声笑着称赞:“妹妹今日收获颇丰啊。” 一身大红猎装的平成公主,小脸被冻的发红,但精神奕奕。 “多谢哥哥指导,我的马术箭术都长进了。”她跳下马,笑着说。 东海王神情更加高兴:“比闷在宫里读书好吧?以后就该多出来玩。” 平成公主笑说:“那以后哥哥记得多带我出来玩。” 兄妹两人进了殿内,殿内已经点亮灯火,富丽堂皇,温暖如春。 “今晚就享用妹妹的猎物。”东海王说。 正说着话,有内侍匆匆进来,看到说笑的兄妹两人,迟疑一下,唤了声“殿下”。 东海王是储君,现在已经开始观政了。 来往的消息涉及朝政,作为一个公主,她进退有礼,不犯忌讳。 平成公主立刻起身:“我先去洗漱更衣。” 看到妹妹这样懂事,东海王更愿意当个宽宏的兄长,忙摆手:“不用回避。”示意那内侍,“说罢。” 内侍再次看了公主一眼,低头说:“殿下,皇后娘娘那边出了点事——” 东海王和平成公主瞬间大惊:“什么?” “殿下莫慌皇后娘娘身体无碍是定安公府的杨落忤逆皇后——”内侍忙一口气将话说完。 听到杨落这个名字,平成公主身形一僵。 她已经离开京城了,这些日子也不再读书,怎么还会听到这个名字。 …… ……. 晨光笼罩皇城,因为年节临近,皇城里也开始了装扮,威严肃穆中多了喜庆。 但坐在寝宫的皇帝脸上没有丝毫喜庆。 本来昨晚睡得好,今日也不用早朝,他虽然如常早醒,悠悠闲闲心情愉悦准备看看书写写字,等过年的时候赏赐臣子。 然后就接到郦贵妃的求见。 按理说还未解除禁足,但,大冬天的也不忍心让她一直跪在外边。 让郦大夫知道了,又该来自责。 “让阿晴嫁给陛下,这是我们郦氏挟恩,每念及此事,臣自责懊悔不已,愧对陛下。” 挟恩自责的,总好过挟恩自得的。 皇帝微微垂目,宣郦贵妃进来了。 如果是求早日解除禁足,就允许了,这样过年的时候能接受命妇们朝拜,面上有光。 结果郦贵妃竟然不是来为自己求情的,而是为杨落。 被禁足的郦贵妃跪在面前,哽咽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纪,难免一个得意,一个不服,起了口角……” 皇帝神情阴沉,眼神又有些恍惚。 跟柴家的小姐打起来了。 又…… “有受伤吗?”皇帝忽然问。 郦贵妃愣了下,忙说:“没有没有,柴小姐没事的,勇武伯世子在场,及时阻止了。” 皇帝垂目没说话。 郦贵妃小心翼翼接着说。 “……女孩子们吵架难免口出狂言,那杨落又是乡下来的,没规矩,不知礼数。” “……我兄长虽然惜才,也觉得这孩子桀骜,应该受些教训,所以不来见陛下,只告诉了我。” “……兄长说这孩子没有母亲,父亲也如同没有,叮嘱我以后除了好好看管邬阳公主,对这个孩子也多一些管教。” “但臣妾左思右想一晚上,还是不忍……” 她说着跪行向前看着皇帝。 “臣妾不是求陛下不责罚她,是想求陛下罚她写字,抄书,罚她不再当公主伴读,什么都行,只是别让皇后打她。” “陛下,臣妾上次试过了,皇后的杖刑真的很重,那孩子受不了的,真挨了打,人就废了。” 她说着俯身在地哭起来。 皇帝要说什么,门外传来冷笑声。 “贵妃,上次那杖刑真不算重。” 皇后! 郦贵妃身子颤抖,跪着转身对着门口方向叩头:“娘娘。” 皇帝也有些紧张,站起来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皇后,身后有内侍们低着头。 “陛下别怪内侍们,是我听说郦贵妃在,便特意前来偷听,看看她有没有说我坏话。”皇后说。 这么直接,皇帝反而被逗笑了。 虽然有时候脾气坏,但阿凤在他面前一直坦诚直白。 在阿凤眼里他是皇帝,更是丈夫。 皇帝笑说:“在朕面前,没人敢说你的坏话,朕也不会允许。” 皇后对皇帝笑了笑,走过来看着地上俯身颤抖的贵妃。 “上次杨落有功,我打她是为了做戏,所以真的不重。”她说,“这一次我再打的时候,贵妃可以试试,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郦贵妃抬起头流泪哀求:“娘娘,娘娘手下留情,她还是个孩子……” “正因为是孩子,才更要严格教导,否则,将来会更加无法无天。”皇后说,看向皇帝,“陛下说是不是?” 按理说,的确皇帝点点头要说什么,郦贵妃跪直身子抓住皇后的衣角。 “娘娘,她母亲已经死了,您宽宏些吧,将心比心,如果平成犯了错,您难道舍得打她……” 话音未落,皇后脸色大变,扬手给了郦贵妃一巴掌。 “混账东西!”她喝道。 郦贵妃痛呼一声,歪倒在地,嘴角渗出血来。 皇后犹自愤怒,指着郦贵妃:“她母亲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什么东西,跟我的平成相提并论!” 郦贵妃哀哭跪地“娘娘臣妾错了。” 皇帝脸色亦是阴沉,喝道:“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再出来!” 郦贵妃不敢再哭,捂着脸起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皇后倒是没有再喝住责罚,站在殿内胸口剧烈起伏。 “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连声喃喃。 皇帝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没关系没关系,跟你没关系,阿凤,别生气,别生气,。” 皇后看着他:“我能不能罚她?” 皇帝看着她。 “阿凤,先坐下来。”他说,握着她的手,“喝口茶,你的手冰凉。” 皇后将手用力抽出来:“不用在意我的手,我就问你,我能不能这就下旨,罚她?” 皇帝嘴唇蠕动,说:“能。” 皇后对他一笑:“好,多谢陛下。”说罢喊声来人。 门外的内侍低着头进来。 “为本宫拟旨,定安公府杨落忤逆犯上,杖三十……” 三十杖,一个女孩子,人只怕就要废了,皇帝在旁嘴唇再次动了动…… “父皇——我回来了——” 殿门外再次突然传来女声。 晨光中穿着红色猎装的少女大步而进,双手还拎着两只野兔。 “……我给你带猎物回来了,哎?母后!” 平成公主看着皇后,惊喜一笑。 “母后在父皇这里啊,我已经让人把猎物送去您宫里了。” 说罢微微愣了下。 “父皇母后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皇后尚未说话,皇帝已经对她招手。 “不忙不忙。”他神情激动说,“平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冷不冷啊?” 父皇一向见了她就高兴,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女儿。 但今日是超出以往的高兴,是因为她能解杨落这个难题吧。 那是不是可以说,父皇是因为杨落而高兴? 平成公主抿了抿嘴,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绽颜一笑。 “不冷。”她说,“我打到了猎物想立刻献给父皇母后,让父皇母后为我高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主的求情 “去年的时候还只能骑马拉弓射草靶。” “今年就能猎杀活物了,平成真是文武双全。” “平成啊,原来你送去皇后殿的是一头鹿。” 皇帝又是赞叹又是神情哀怨。 “父皇就只得了两只野兔。” 平成公主捧着热茶,笑着说:“父皇骑射那么好,想要多少鹿都能打的到。” 皇帝叹气:“女儿送的鹿跟自己打的可不一样。” 因为平成公主突然进来,皇后也没有再继续写旨,怕女儿冻坏了,让人捧热茶点心,皇帝又兴致勃勃看平成公主猎物,又让人去看皇后殿那边的猎物,得知给皇后送的是一头鹿,又哀怨。 殿内变得热闹。 很快猎物被送去御厨,喝了热茶的平成公主脸色也变得红彤彤。 皇后放下手里茶,打断了父女说笑:“你先去洗漱歇息吧,我与你父皇还有事。” 皇帝一僵,要说什么,皇后再次开口。 “……你昨天半夜就出发回来必然又困又累,冻透了身子会生病的。” 会生病,皇帝忙放下手里的茶,催促:“对,你快去温泉池泡一泡,再好好歇息。” 平成公主起身,但没有告退,而是走到皇后面前,拉着皇后的手跪下来。 “母后,不要下旨责罚杨落。”她说。 …… ……. “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以为你是回来安慰我,结果你竟然是为那个杨落求情?” “我知道你脾气好,但不能好到任人折辱,还以宽待人。” 皇后看着跪在面前的平成公主,愤怒喝道。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皇帝在一旁站着唉声:“平成,你起来说话。” 平成公主看着皇后:“母后,请恕女儿自私,为了自己的颜面,阻止母后。” 为了自己的颜面?皇后看着她。 平成公主收回手,跪直身子。 “我知道,母后也不是真因为杨落冒犯您才如此大怒,也是为了我。”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国学院的考试没考好。” “表妹是为我出气,与杨落口角,导致她口出狂言冒犯母后。” 皇后看着她:“就因为一次考试考好了,就如此嚣张狂妄,难道不该罚?” 平成公主点头:“是要罚,但既然是因为读书而起,那就应该以读书来罚,请母亲不要下旨责打,否则世人会嘲笑女儿输不起。” 皇后伸手轻抚女儿的脸:“世人怎么会嘲笑?平成,你是大夏朝第一位公主,嫡长公主,你惩罚谁甚至不需要理由,天下人也不会嘲笑,只会敬畏你。” 平成公主点点头:“母后,正因为我如此高贵的身份,怎能因为如此低贱的人一句话就大发雷霆,这对我也是一种羞辱啊。” 皇后的神情微微顿。 “母后。”平成公主再次抓住皇后的手,“我知道母后和表妹都是好心,但我本来对此事无感,一次考试而已,我已经忘记了,如果母后因此事责打杨落,那这件事世人不忘,我就想忘也忘不掉了。” 皇后神情迟疑:“你大气不在意,但那小人得志……” “她还读书呢,也不是只会考一次。”平成公主说,“母后是认为我不如她吗?” 皇后嗤笑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能跟你比?” 说罢将平成公主拉起来。 “平成。”一直安静在一旁的皇帝说,“你快去休息吧。” 皇后冷冷看向他。 皇帝看着平成,眼神柔和:“你好好读你的书,这件事我和你母后会处置。” 再看向皇后。 “朕念及她先前机敏救护你有功,免她忤逆之罪,但此子嚣张跋扈,的确不能骄纵不问。” “朕亲自下旨,问她不敬之罪。” “杖刑可免,手板必须打。” 平成公主笑了,对皇帝一礼:“奖罚分明,父皇圣明。” 皇帝看着她,神情欣慰又感激,要说什么,平成公主抬袖遮挡打个哈欠。 “父皇母后,我还真是累了,这就去歇息了。”她说。 皇帝皇后异口同声“快去”。 皇帝又叮嘱一句“记得去温泉池” 平成公主笑着应声是,施礼退出去了。 皇帝视线看着女儿消失的身影。 “得女如此,真是我邓山此生幸事。”他说,说罢转头看身边的皇后,“阿凤,我知道你有怨气,但平成什么都不知道,过去的事,不要牵扯她身上。” 皇后看向他:“那就请陛下记着,平成无辜,莫要因为他人,苛待平成。” 皇帝点点头,又叹息一声:“朕也不会苛待皇后。” 皇后垂目,屈膝一礼,也不说话起身向外走去。 皇帝没有挽留,目送皇后走了出去。 殿内恢复安静,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 杨落。 “来人,拟口谕!” …… ……. “外祖父!” 平成公主离开皇帝寝宫没走几步,看到两个内侍引着两人走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一个年轻的少女。 平成一眼就认出来了,忙加快脚步迎过去。 内侍们施礼退开。 宜春侯站在原地,含笑施礼:“见过公主。” 跟在身后的柴婉儿也跟着恭敬施礼:“见过公主。” 平成公主亲手搀扶宜春侯:“又让外祖父受累了。 宜春侯站直身子,看着平成公主,说:“公主回来,我就不用受累了。” 祖孙两人谁都没说什么事,但一人一句话就表明了各自明白对方,顿时便又相视一笑。 “我已经安抚好母后了。”平成公主含笑说 宜春侯轻轻哼了声:“她倒是越活越回去,连个孩子都不如。” 平成公主笑着说:“外祖父,不要指责母后了。”说罢将自己适才做的事说的话告诉宜春侯。 宜春侯认真听完,满意地点头。 “这才是公主的气度。”他说,“口角吵闹也好,下旨责罚也好,都是抬举她了。” 这些不过是让世人看个热闹,于自己没多大好处。 应当不声不响一脚踩死这个蝼蚁,才能彰显皇后之威公主之尊。 说罢瞪了一旁柴婉儿一眼。 “还不给公主赔罪。” 柴婉儿一脸自责跪下来:“公主,是我自作主张,引来麻烦。” 平成公主忙伸手拉住她:“表妹快起来。” 柴婉儿起身,怯怯说:“公主对不起,是我太蠢笨……” 她今日特意梳了高鬓,露出额头,额头上的鞭伤清晰可见。 平成公主视线落在她伤口上,皱了皱眉。 “不会留疤吧?”她说,“叫个太医来看看。” 被公主关切,柴婉儿激动地眼泪汪汪:“留疤我也不怕,我只怕对不住公主。” 平成公主失笑:“你啊,你拿手的又不是读书,跟人比什么读书。” 柴婉儿大喜:“公主你放心,我已经被父亲教训过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没错,她拿手的又不是读书。 下一次她要跟这个杨落比功夫,非抽死这贱婢不可! “外祖父,我能做的是不让父皇母后吵架。”平成公主再看宜春侯,说,“我这是仗着父母疼惜我,只能化解表象,还要劳烦外祖父去安抚父皇母后,免得他们心生芥蒂。” 宜春侯再次满意地端详平成公主:“你母亲比我命好,生了你这么个好女儿。” 平成公主被逗笑了,嗔怪喊了声外祖父。 “好,你不用管了,你已经尽到你女儿的心意。”宜春侯说,“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就好。” 平成公主并不问宜春侯什么安排,只笑着应声好。 “公主连夜奔波幸苦了,快回去歇息。”宜春侯柔声说,再看柴婉儿沉声,“你跟我去皇帝皇后面前赔罪。” 柴婉儿惶惶低下头。 平成公主牵住柴婉儿的手:“她是个孩子,父皇不会跟她过不去,带她过去,父皇还要不自在,有话也不好说,外祖父你知道父皇的性情,别让他为难。” 这个外孙女真比女儿更了解皇帝。 恩,毕竟身上流着一半邓山的血。 如此真好,更好。 宜春侯一笑,俯身一礼:“老臣遵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在酣睡的小姐 贵妃寝宫内,传来一声脆响。 “娘娘恕罪。” “再端一碗药来。” “都退下。” 伴着嘈杂声,宫女们惶惶不安退出来,站在殿外眼神交流。 原本前几日皇帝来看望郦贵妃,还留宿了,可见禁足年前就能解除了。 没想到今日贵妃又惹怒皇帝皇后了。 还是因为那个杨落。 娘娘又去给那个杨落求情了,结果被皇后打的一脸血回来了。 “娘娘就是心善,不就是邬阳公主的伴读,真当自己女儿看待了,非要护着。” “这下好了,过年也别想出去了。” 殿外宫女们懊恼,殿内贵妃脸色倒没有太难看,一边对着镜子轻敷红肿的脸颊,一边听帝后那边的新消息。 “……平成公主拦下来,皇后没有再坚持要打杨落,由皇帝下旨,打手板。” “内侍已经往定安公府去了。” 宫女说到这里又带着遗憾看着贵妃。 “皇后这次还是没伤到杨落。” 郦贵妃倒是觉得也没太大失望,可能因为前几次都失败的缘故吧。 “皇后生了个好女儿啊,这小丫头真是会讨好皇帝。”她说,“无妨,虽然皇后没能真打到杨落,但皇后今日的态度,皇帝已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将来翻脸时候,在皇帝眼里依旧会翻倍地可恶可恨。” 说到这里时,有小宫女进来,低声说:“宜春侯带着柴婉儿来了。” 宜春侯亲自来了,皇帝心里的芥蒂又要被抹去一半。 郦贵妃伸手按了按额头。 皇后与皇帝夫妻多年,内有平成公主,外有宜春侯,单靠她和哥哥,又为了将来大计,不能牵连自身,束手束脚隐蔽小心行事,实在是势单力薄啊。 如果能多个助力…… 耳边传来小宫女的声音。 “……平成公主先见了宜春侯,宜春侯自己去见陛下了,公主给柴婉儿招了太医看伤……” 伤? 郦贵妃坐直身子,看一旁的亲信宫女:“阿容说谁打伤的柴婉儿来着?” “说当时勇武伯世子,朱云霄在场。”宫女忙回答,“朱云霄将柴婉儿的鞭子打回去,伤了她。” 朱云霄,郦贵妃默念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朱云霄先前拒了宜春侯家的亲事,现在又为了杨落打伤了柴婉儿,真是彻底得罪宜春侯家了。”宫女接着说,神情有些幸灾乐祸,“勇武伯本就庸才,陛下不喜,就算朱世子才貌双全,朱家的爵位也保不了三代了……” “不错。”郦贵妃点点头,眉眼闪烁。 宫女愣了下,什么不错?朱家爵位保不了不错? 郦贵妃没有多说,只吩咐:“取纸笔来,我给兄长写封认错信。” …… …… 两个内侍两个宫妇站在定安公府外,脸色很是难看。 虽然不是正式的宣旨,但皇帝的口谕也等同于圣旨,定安公竟然不打开大门迎接他们进去,还站在门口问他们口谕给谁的。 “给你们家小姐的!”内侍没好气说,“要不然我们来你这里做什么。” 定安公是不是被吓疯了? 内侍看着定安公,撇撇嘴冷笑。 “公爷,赶紧开门接旨吧,别装傻了,你家小姐做了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定安公并没有让开路,还笑了:“是这样,我家小姐如今在国学院读书,不在家,如果这旨意不是给我的,就要劳烦公公去国学院。” 国学院? 内侍宫妇们神情愕然,这…… “是祭酒把人叫走的,我也不敢去把人叫回来。”定安公接着说,“就有劳公公们自己去找人吧。” 内侍宫妇们面面相觑,这…… …… …… 站在国学院外,内侍宫妇们气势不如在定安公府外。 守门的教习比定安公气势大,也没有立刻恭敬地让他们进去。 “陛下口谕?”教习板正着脸问,“给祭酒的吗?” 内侍忙说:“不是不是,给定安公府的杨小姐,定安公说杨小姐在国学院,劳烦先生通传一下,让她接旨。” 教习哦了声:“我去看看是不是在跟祭酒上课。” 上课的话……内侍宫妇们对视一眼,估计就要等着了。 祭酒上课的时候,皇帝也不打断,他们这些内侍更不敢打断。 …… ……. 天光大亮的国学院内不闻读书声也不见往日穿梭的学子们。 因为临近年节,放了假,有的学生回家去了,不回家的也都去京城内闲逛了,难得过年休息一下。 藏书阁里更是悄然无声。 卫矫站在两架书架外,看着横在其内地上,衣袖盖着头,睡得毫无章法,身形比散落的书还乱的女子,发出一声冷笑。 “杨小姐,皇帝来打你手板了。” 睡在地上的女子蠕动一下,但并没有醒来,也没有起身,而是换个姿势,用两袖子遮住头脸。 卫矫一扶旁边的书架,跃上去,坐在书架上方,俯瞰地上躺着的女子,然后抽出一本书,手一松砸落。 书没有砸在莫筝头上,盖在头上衣袖抬起,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多谢师兄告诉我。”莫筝闭着眼喃喃,“老师会先接着,然后一会儿再打我就行。” 卫矫也不说话,再次抽出一本书拎着松手让它下去。 一本接一本。 缓缓慢慢。 持续不断。 当落下的书被手接不过来,狭窄的身侧也再放不下,莫筝无奈地睁开眼,躺在一堆书中仰望着上方的卫矫。 “师兄,我昨晚一夜没睡,老师罚我抄了一夜书,很可怜的。”她说。 卫矫笑盈盈俯瞰她:“别急,还有更可怜的等着你呢,此时陛下让人先打你手板,宫里还有宜春侯正给皇帝出谋划策怎么教训你。” 他说着皱眉思索,神情向往。 “不知道宜春侯能出什么主意?” “这种活了很久的老家伙,最会折腾人。” “真好,一定有大热闹看。” 莫筝打个哈欠:“多谢师兄提醒,不过,热闹还没到来之前,我先再睡一觉吧。” 说罢再次闭上眼。 狗东西,卫矫才不信她真能睡着。 仗着祭酒弟子就真以为没人能奈何她? 卫矫看着地上散落书中闭着眼的少女,往日一双眼锐亮,此时闭上整张脸都安静下来…… 安静的就像真睡着了。 卫矫心里哼了声,要说什么,耳边传来尖锐的鸟鸣声,他脸色微凝…… 因为国学院不让绣衣进,卫矫每次来都把人留在外边,有急事时会用鸟鸣暗语。 这次用的还是紧急。 卫矫看了眼安静而睡少女,身形一转人飞掠而下,与此同时两书架相向而倒,伴着哗啦声无数书倾倒。 “卫矫——” 藏书阁上方传来凌鱼的怒喝声,旋即脚步急响。 “快来人——” 卫矫并不理会身后,那狗东西要是能被砸死,早就死了八百次了。 …… …… 国学院除了绣衣,那几个内侍宫妇正在低低怯怯语。 “怎么办?” “那教习说,祭酒大人说知道了,他会打板子……” “那这口谕是传达还是没?” “算了算了,就这样跟陛下说罢。” “陛下问就问祭酒吧。” 一行人嘀嘀咕咕,看到卫矫从内走出来,顿时更吓了一跳,忙上车急急走了。 绣衣们也不理会,迎上卫矫。 卫矫懒懒问:“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一个绣衣上前低声说了两句话。 卫矫原本懒懒的神情一凝:“什么?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绣衣低头:“那李步在御史台一向不言不语,只负责整理文书,无人在意,实在没想到他突然怎么以及从哪里……” 说罢又不安抬起头。 “都尉,也来不及,他去面圣了……” 御史台的人是能直接觐见的。 无人能挡。 “有趣。”卫矫对于自己丝毫不知消息,倒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走走走,看热闹去——” 他说罢大步向马匹而去,抓住马缰绳上马后,突然又想到什么,马匹陡然转头向国学院方向。 已经准备疾驰的绣衣们猝不及防纷纷勒马,导致一片嘶鸣。 “都尉?” 卫矫看着国学院的方向,神情不再是惯有的笑盈盈,而是眉眼微沉。 好啊,这狗东西! 怪不得,能在藏书阁酣睡…… 原来,睡不着的是别人啊。 “都尉,要回国学院吗?”一个绣衣不解问。 卫矫没有说话,看一眼远处高高的藏书阁,收回视线,催马向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 ……. “卫矫!” 卫矫刚大步走入皇城,就看到平成公主和柴婉儿从后宫方向走出来。 在他看到她们之前,两人也看到了他。 不过,平成公主没像往日那样开口唤住,是柴婉儿先喊出来。 卫矫脚步一转,疾步奔来:“公主——” 他神情欢喜,满面笑容,声音亲近,一如先前。 但,他也这样唤他的,师妹。 平成公主安静而立,看着走近的他,依旧没有说话。 “卫矫,我正要告诉公主——”柴婉儿先一步喊道,指着卫矫,又看着平成公主,“公主,那天卫矫让杨落上了他的车!” 说罢又看着卫矫。 “卫矫,那杨落忤逆皇后,你为什么让她上你的车!” 卫矫瞪了她一眼:“她连皇后都敢忤逆,上我的车我能如何?” 不能吗?柴婉儿被他说得愣了下。 这个道理好像不对,她要再说话,平成公主制止她,看着卫矫笑了笑:“这是去哪里了?” 卫矫绽开笑唤声公主,眉眼弯弯:“我刚从国学院回来,去见陛下。” 国学院啊。 平成公主嘴角弯弯,看着他:“去给你师妹说情吗?” 卫矫啊一声:“公主!她哪里用得着我说情,人家有祭酒当老师呢!谁敢惹!” 祭酒啊,平成公主心想,所以他也不敢惹,所以才热情洋溢一声声师妹吗? “祭酒又如何?”柴婉儿在旁哼了声,眉眼得意,“我祖父刚才已经跟陛下说好了,要办一场大文会,到时候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才气多么平平,有这样的弟子,是祭酒之耻。” 卫矫的视线看向她,神情遗憾:“只怕,侯爷顾不得这种小事了。” 柴婉儿愣了下,平成公主微微一怔:“出什么事了?” …… ……. “你说什么?冀郢死了!” 御书房内,皇帝不可置信站起来喊道。 地上一个官员跪地,他的面前有个展开的包袱,一件血衣铺展在地上。 宜春侯面色亦是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被唤作李步的官员又拿出一张纸。 “陛下。”他说,“臣李步,举告巡查使冀郢以死囚代山贼,遮掩白马镇数十民众遭人屠杀惨死真相。” 白马镇,屠杀惨死,真相。 皇帝脸色瞬间铁青,人微微一晃,跌坐下来,一时无声没有询问。 宜春侯脸色保持着适才的惊愕,再多一分震惊。 白马镇的事啊。 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又感觉似乎刚刚发生。 雷声滚滚,暗夜沉沉,老仆递来一句消息。 “侯爷,白马镇那个女人出事了。” 他坐在书房里,因为年纪大,躺下睡不着,便坐着眯着眼似睡非睡。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连眼都没有睁一下。 “死了这么久的人的事,提他做什么。”他只淡淡说。 那时候,的确是小事一桩,与他无关。 但…… 敞开的殿门外,有冬日的寒风吹来了,让宜春侯打个战栗。 此时此刻,盛夏已过,年节临近,坐在勤政殿内,被一个御史提及此事,可就 热闹了。 (本卷终) 第一章 传开的荒唐事 大夏圣元四年末,临近年节,本就喧闹的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御史李步捧着血衣进了御书房,随后皇帝召见数位重臣。 紧接着数队官兵护送着不同的官员奔出京城,与此同时大理寺差役围住了冀郢的家宅。 仅仅一天的时间,巡查使冀郢遇难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有说冀郢是遇到了山贼,有说是被查问的当地官府谋害了。 酒楼茶肆内充斥着各种议论。 “是不是又要天下大乱了?” “持符节的巡查使被害,无疑是谋害天子!” “天啊,外边的官员们又要造反了!” “诸位诸位,不得妄议朝政!不得胡言乱语!一切等官府结论。” 店伙计们不得不喝止纷乱的传言。 相比于大厅里不知详情各种揣测的民众,坐在包厢里的人们了解的更多一些。 “只有血衣,并无尸首。”一人低声说。 “那到底是死是活?”另一个人皱眉问,“御史怎么说?” “李步说不知道。”又一人说。 这话让室内坐着的几人纷纷看向他。 不知道? 不是李步抱着血衣觐见的吗? 怎么又成了李步不知道冀郢的死活? “张二郎,你叔父是御史台的。”其他人忙催促,“你知道的肯定清楚,快说说。” 张二郎端茶喝了口,意味深长看诸人:“其实你们关注点错了,李步真正说的不是冀郢遇难的事。” 什么意思?不是李步拿着血衣告诉皇帝冀郢死了吗? 冀郢死了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就连冀郢家人也不知道,要不然早就报官了。 张二郎放下茶杯:“你们忘记李步是什么身份了?” 没忘记啊,御史啊。 “所以啊,御史啊,御史不是查人生死的,是掌纠举百僚,推鞫狱讼的。”张二郎说,“李步其实是纠察奏告冀郢的。” 纠察,奏告冀郢?几人神情震惊,竟然是这样? 告冀郢什么?不是人都死了吗? 张二郎轻声说:“白马镇山贼劫掠案以死囚代山贼,敷衍结案。” 白马镇山贼劫掠案? 这是什么案?白马镇又是哪里? “这白马镇位于豫州鲁县境内。” “今年六月下旬的时候,被山贼劫掠,镇子的人一夜之间几乎被杀光。” 一个镇子?怎么也要百人吧,被杀光,这可是大案! 怎么没印象?从未听说过。 室内几人大惊。 “因为这个案子是冀郢办的,他用死囚假做山贼劫匪斩首示众,几天之内了结此案,欺瞒了民众,所以没有传开闹大。” 随着张二郎的声音,室内的诸人瞬间愤怒。 “荒唐!” “身为巡察,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 “真是该死!” “该死该死啊!” 包厢里瞬间嘈杂,店伙计也不得不前来劝阻,但比起大厅里的普通民众,这些或者读书或者有出身的人们可拦不住。 “此等恶事必须公之于众!” “让世人都知道冀郢的恶行!” “死有余辜!” “所以,是李御史得知冀郢罪行,杀了冀郢?” 听到这句问,站在厅内的张二郎摇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门外走廊里有人急切问,“是哪位英雄好汉为民除害?” 因为喧闹店伙计开门来阻止,导致其他包厢甚至大厅的人也都被引来,此时都站在走廊里听和议论。 店伙计们已经完全无力阻拦。 随着询问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张二郎身上。 张二郎迟疑一下:“冀郢似乎是自尽了。” 自尽? 诸人愣了下,旋即再次哄声议论,其间夹杂着怒斥声。 “自尽?真是便宜他了!” …… …… 之所以会传说冀郢可能是自尽,是因为李步还呈交了冀郢的血书。 柴渊站在室内,神情沉沉,拿起一张纸端详。 “冀郢的血书?”他发出一声嗤笑。 这张纸上没有血,自然不是御史呈交的那张血书,是誊抄的。 字迹,的确是冀郢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真的,模仿字迹很简单。 柴渊一目几行扫过,内容是供认白马镇用死囚假充山贼,欺瞒民众为图功绩胡乱结案,然后日日夜夜心有愧疚。 “那些死难者的惨状,日日夜夜在我眼前,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会不得好死……” 信纸上的字这里戛然而止,似乎不忍心写下去,又或者像是被人打断。 如果没猜错的话,真正的血书就在这里染了一片血。 柴渊将信纸团起来往火盆里一砸。 “这是什么鬼东西,好像是他冀郢劫掠了白马镇一般!” 坐在椅子上宜春侯笑了笑:“还好,呈上来的只是冀郢字迹的血书,而不是我给冀郢写得那封信,否则,我今日只怕还在宫里呢。” 说到这里又想了想。 “也可能被关在大理寺。” 是了,先前宜春侯写了一封信让冀郢回来,然后冀郢就消失在回来的路上。 如果递上了宜春侯字迹的书信,冀郢死了,无影无踪,给冀郢写过信的宜春侯肯定要被问询。 冀郢的消失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困惑。 现在突然冒出来…… 又是血衣又是血书,但冀郢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步说是在回老家祭祖的时候,血衣和血书被塞在墓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没看到是谁放在这里。” “李步跟冀郢同在朝中为官并无来往,但他们年少一同求学过,所以认得冀郢的字体。” “虽然此事有些荒唐奇怪,但看了内容,知道事情关系重大,李步便借着探亲去了趟鲁县白马镇亲自察看。” “一查,查到的确是以死囚代替山贼,然后又去查了冀郢,发现冀郢消失许久,便再无迟疑,立刻呈报陛下。” 宜春侯将当时在御书房李步讲述的说了一遍。 说到这里再次笑了声。 “真是毫无破绽,合情合理的过程。” 柴渊没觉得好笑,只皱眉:“这李步怎么冒出来的?谁指使的?” 话说到这里,门外有老仆进来。 “侯爷。”他低声说,“陛下召定安公进宫了。” 柴渊脸色一沉:“陛下竟然要见他。” 除了逢年过节,皇帝几乎从不召见定安公。 宜春侯神情淡淡:“冀郢的事闹这么大,定安公妹妹是白马镇死难者的事也瞒不住了,皇帝怎么也要亲自过问一下。” 柴渊脸色变幻,忽地想到什么:“皇帝是要通过这件事,揭示那杨氏女的身份!”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果然被我猜对了吧!” 从皇帝没把这姓杨的从国学院赶走就觉得不对了。 又让这杨氏女当了祭酒的弟子,果然是造势。 现在终于借着白马镇的事,要让杨氏女恢复真实身份了! “我这就进宫!”他喊道。 “行了。”宜春侯喝止他,“事情正乱着呢,你不要添乱。” 柴渊恼火:“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宜春侯淡淡说:“我们什么时候眼睁睁看着了?当年没让邓山把那女人带进宫,如今那女人的女儿也不会如愿。” 说罢示意柴渊。 “安静些,先好好看着,事情还没定论,别自己跟着慌乱。” 柴渊深吸一口气:“真是荒唐!”说罢坐下来了。 荒唐,宜春侯心想,的确荒唐。 这件事是皇帝的手笔? 要不然呢,总不能是那杨氏女杨落的手笔吧。 这个念头闪过,宜春侯忍不住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第二章 话不能乱说 冀郢的事已经传开了,住在国学院的杨落也立刻带着婢女回来了。 定安公夫人松口气。 他们已经准备去国学院堵住杨落,免得她听到消息直接跑到官府大喊大闹,表明自己的身份。 那样的话可就糟了。 还好还好,这杨落还知道舅父家可靠,先回家来了。 但定安公夫人又提起一口气,因为杨落回家来也是闹着要去见官。 “我就知道我母亲和乡亲们的凶手根本没抓到,舅母,我要去大理寺,我要出来作证——” 婢女也在一旁大喊大叫:“小姐你果然猜对了,官府与山贼有勾结!还好我们隐名埋姓潜藏行迹,否则早就被抓住杀了——” “你住口。”定安公夫人耳朵嗡嗡,先喝斥婢女,再紧紧拉着小姐,“我的儿,你听我说——” 莫筝挣开她:“舅母,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必须去官府为我母亲和乡亲们的死伸冤——” 那可真不能去啊,定安公夫人心如火烧。 怎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原本正在为宣旨的内侍果然来了,但也果然被用国学院的名义打发走了而高兴。 “这个祭酒弟子的名头还真可以用,以后咱们能轻松些了。”定安公得意说。 结果还没轻松半日,就有仆从送来新消息。 冀郢死了。 当然,冀郢的死活跟他们没关系,但冀郢的死牵扯出了白马镇。 原本京城里没有人知道白马镇的事。 随着冀郢的死,冀郢以死囚假冒山贼,白马镇死了数十人的事瞬间席卷京城。 定安公的妹妹在白马镇虽然是很隐秘的事,但当初也跟豫州的官府打过招呼,没人询问倒也罢,随着人死这件事也就消散了。 但一旦有人问,上下一查立刻就会传开。 定安公夫妇瞬间头都大了。 妹妹瞒不住了,这个外甥女可不能再被世人发现。 …… ……. “冀郢的所作所为已经昭告天下,官府一定会彻查,大理寺的官员们已经去鲁县了……” 定安公夫人急急相劝安抚。 莫筝看着她:“舅母,那我也应该做些什么,我是幸存者,我可以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啊。”定安公夫人忙打断她,“阿落啊,你母亲的事已经是瞒不住,你别再出头了,揭开旧事,你也要被指指点点。” 莫筝神情坚定:“为母尽孝,我不怕坏了声名——” 定安公夫人一急:“那你也要顾及祭酒的声名啊。” 莫筝愣了下,神情犹豫。 定安公夫人见状大喜,此时此刻也终觉得祭酒弟子这件事是好事了。 “…..当然祭酒可能不在乎……” “但你是祭酒的弟子,多少人嫉妒你,柴家的小姐不是刚因此欺负你?” “你母亲当年的旧事揭开,你出身如此不堪,世人会指指点点议论嘲讽,祭酒脸上也无光啊。” 莫筝低下头不说话了。 定安公夫人松口气,忙再给一个甜枣。 “你舅父已经进宫面圣去了,冀郢就算是死了,也会得到惩罚,白马镇的真凶也一定会缉拿归案。” “我们先等着你舅父的消息好不好?” 莫筝抬起头应声是。 定安公夫人忙牵着她的手,亲自送她回宅院里歇息,又安排了十几个仆妇守着。 杨落这个人算是关住了,但定安公夫人的心依旧高高提着,未能放下。 因为定安公去见皇帝了。 不知道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是为了避嫌,宜春侯那边没有人来跟定安公交代什么。 定安公心神纷乱又心虚,也没敢去见宜春侯。 而且很快内侍就来传召了。 定安公只能进宫。 “公爷,你可别乱说话。”定安公夫人也只能叮嘱。 …… …… 定安公站在皇城前,看着宫门,只觉得晕晕乎乎。 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动,看到定安公似乎在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已经传开了吧。 这些官员们消息最灵通。 是在议论他的妹妹吧,定安公心惊肉跳。 还好因为是皇帝召见,有内侍引路,大家也不围过来说话,只看着定安公向内去了。 快到御书房时,又一个中年内侍从内迎了过来。 “陛下刚才还问。”他恭敬说,“已经屏退了其他人,就等着公爷呢。” 说罢亲自引路。 先前的内侍便退开了。 定安公看着前方的御书房,深一脚浅一脚迈步,耳边传来这个内侍的轻声。 “公爷,见了陛下,可别乱说话。” 定安公打个激灵,看向这个内侍。 虽然来陛下面前很少,他也认得这个内侍是皇帝身边常跟着的…… 但这个内侍此时说出这句话,肯定不是皇帝的吩咐。 是宜春侯的吩咐吧。 定安公说不上什么心情,松口气还是更紧张。 内侍并不看他也没有再多说,俯身一礼。 “公爷请进去吧,陛下说了不用等候通传。” 定安公看着前方的门槛。 是的,他不能乱说话。 先前他跟皇帝说过,孩子打掉了,所以此时此刻不能再冒出一个孩子。 先前鲁县那边的官府也告诉他,杨彤母女两人相拥而亡,他也认了,所以此时此刻不能再冒出一个女儿。 定安公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眼角红红迈过门槛。 “陛下——”他哽咽喊着,“冀郢太可恨了——” …… ……. “当时鲁县那边就是这样说的。” “告诉我的时候,就说凶手已经抓住,人也安葬了。” 定安公一边擦泪一边说。 御书房内并没有其他人,皇帝坐在桌案用膳,但摆放的饭菜纹丝不动。 进来后,皇帝问当时的事是怎么样的。 皇帝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安葬在外,也是合适的,毕竟当年她也是这样安排的……与我们再无关系……” “……所以我也没有亲自去…..我怕我去了,她反而泉下不安稳……” “……您,也知道,她那脾气犟的很……” 说到这里定安公将头低的更低,感受到殿内变得更安静。 “我是真不知道。”定安公忙拔高声音,“原来冀郢抓住的不是山贼。” 说罢俯身施礼。 “请陛下下令严查,早日将那些山贼剿灭。” 皇帝嗯了声:“山贼自然是要剿灭的。” 定安公喊声谢主隆恩,低着头擦泪,又低低一声:“陛下,我这次会亲自去看看她的坟茔,再寻个好的守墓人。” 皇帝再次嗯了声:“是应该的。” 说了这句话,皇帝没有再说话,端起汤羹碗。 定安公眼角余光看到,心里也松口气。 应该没有要问的了吧。 念头闪过,见皇帝喝了口汤,然后抬眼看过来。 “那孩子也知道这件事了吧?”他问。 那孩子? 定安公一口气堵在咽喉,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第三章 运气好的意思 那孩子。 虽然皇帝只说了这三个字,虽然定安公心神纷乱,但立刻就知道指的是谁。 皇帝知道! 皇帝知道! 定安公跪俯在地上,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 皇帝垂目看着眼前的饭菜。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似是自言自语,“真以为是二叔家簪姐的女儿,簪姐死了,孩子被家里苛待,只把人接走怎么够,朕怎么也要管一管……” 说到这里笑了声。 “一管发现,那孩子早就被她爹嫁人了。” 在乡下的时候,杨时行和兄弟们分家早,且因为战乱,二叔一家的孩子成亲后,来往很少,二叔家的女婿,定安公都没见过两次,进京封爵后更是没来往,连家住哪里他都记不得。 他亲自作证,再加上宜春侯出面,已经足够证明身份。 没想到皇帝的确信了,但并没有止步相信,还要去管教一下杨家的女婿…… 连他都不在意的亲戚,谁会想到皇帝竟然还想去管教? 定安公都不知道该激动皇帝对他们另眼相待,还是该喊一声自己倒霉。 “是啊。”皇帝又嗤笑一声,视线看向地上的定安公,“朕也是忘记,杨彬你什么性子,你从小就刻薄寡恩,自私自利,外强中干,与你无关的事和人你哪里会管?” 定安公呜咽一声:“臣有罪。”说罢抬起头急急说,“陛下,臣,臣都是为了,为了陛下,臣不敢,也不想让人有什么议论……” 说罢再次俯身叩头。 皇帝用筷子夹了一口菜吃了。 “嗯。”他说,“朕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朕也知道冀郢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跟冀郢相比,你没伤害民众没有辱官威,你没什么罪,起来吧。” 定安公不敢信,也不敢起来,听着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白马镇那边,朕会让大理寺刑部联合彻查。” “无视死难者冤屈,一心遮掩的上上下下的官员,罪责难逃。” “那些行凶的山贼,也要剿灭归案。” “这件事你就不用过问了。” 定安公心神乱乱,听到这里忙答了声是。 然后听得碗筷轻响,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皇帝低着头吃饭。 “臣……叩谢隆恩。”他试探着说,再次俯身一礼,“臣,告退。” 皇帝嗯了声,定安公小心翼翼起身,小心翼翼退出去,殿内恢复了安静。 其实,还有件事他没说。 皇帝心想。 他派人去了白马镇,看了杨彤的坟茔。 暗卫回来说,坟茔修建的很好。 不过,他只让暗卫远远看一眼,没敢靠太近,也没上香祭奠。 他也怕她发现了生气。 只是没想到,凶手根本就没抓到,被冀郢一干人敷衍了事。 她一定在泉下嘲笑他吧,小时候说过的那些雄心壮志,最后养了这样一群官员。 他还有什么脸吃饭。 皇帝抬手将桌案掀翻了。 …… ……. 听着内里传来哗啦声,殿外的内侍以及刚走过来的平成公主都吓了一跳。 内侍并没有进去收拾,紧张地拦着平成公主。 “公主,您可别进去。”他低声劝,“陛下没叫人,大家都不能进。” 当然,以往公主是随时能进的,只是现在么…… 平成公主看着殿门,听着内里悄无声息,放在身前的手攥了攥。 她知道就算此时进去,父皇也不会怪罪她。 但日常她可以说笑为父皇解忧,这时候只怕不能。 朝事政务她解决不了,也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罢了,平成公主转身离开了。 “是不是定安公惹陛下生气了?”贴身宫女小声问,眼神有些高兴。 她们过来时看到定安公退出来。 适才皇帝也在忙碌,接连接见大臣训斥,但也没有动怒,还按时传膳。 而且皇帝一向节俭,从不浪费粮食,这还是第一次掀翻桌案。 可见是怒极了。 平成公主摇摇头:“不是,定安公的妹妹是白马镇的遇难者,父皇要安抚一下。” 虽然不参与朝事,但朝廷发生的事她也都知道。 刚刚得知白马镇遇难者中有定安公早年外嫁的妹妹,嫡亲妹妹。 以前从未听过定安公的亲妹妹。 但也不奇怪,定安公祖上不是人口繁盛的世家大族,人口简单,家中的男女成亲早乱世离散。 而且,新朝新贵,有人一朝富贵鸡犬升天,也有很多人富贵之后,不许亲戚上门攀附。 “那也说不定是定安公得寸进尺吵闹什么了。”宫女低声说。 要不然皇帝怎么会生气到掀翻桌子。 “父皇不是那种因为臣子几句话就发怒的人。”平成公主说,看了宫女一眼,“不要做这些无谓的揣测。” 宫女低头不敢说话了。 而且,父皇更不会因为定安公吵闹生气,平成公主心想,百忙之中还立刻把定安公叫进来,可见父皇对定安公的关切。 遇难者中有定安公的亲妹妹,那也是杨落的姨母了。 出了这种事,父皇应该会对杨落怜惜,不会再追究她对母后口出狂言的事了。 外祖父原本想要举办的针对杨落的文会也不能再成行。 还真是卫矫所说的,跟这些事一比,杨落的事是不堪一提的小事了。 这个杨落,平成公主看向皇城外的方向,运气不错。 …… ……. 夜色沉沉,定安公的室内灯火明亮。 “那这是什么意思?”定安公夫人喃喃。 她躺在床上,自从听了定安公那句陛下知道,定安公夫人直接就晕过去了,现在人虽然醒了,但没有力气起身。 “意思是,陛下知道这个孩子是杨彤的。” 定安公靠坐在椅子上,他现在也还晕晕乎乎,回来后想了很久,才隐约想透皇帝的意思。 “但并没让我们纠正表明她的身份。” 定安公夫人抓着帘帐坐起来:“意思就是他知道,但不认?” 定安公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定安公夫人一抚掌站起来。 “这是好事啊。”她说,激动地抓住定安公,“这样我们既没有瞒着陛下,又没有得罪宜春侯,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定安公若有所思点点头,的确啊,这样他谁也不得罪了,而且,为了安抚他,皇帝和宜春侯都要对他好一些。 “我的运气真不错啊。”他忍不住捻须说,又叮嘱定安公夫人,“但也不能不提心吊胆,杨落要看紧了,不能让她再惹出事端来。” 定安公夫人点头:“放心吧,正好有冀郢这事,借着这件事将她锁在家里!” 说到这里忍不住再次笑。 “哎呦,这样想,我们运气真不错啊。” …… …… “杨小姐,你的运气不好啊。” 夜色笼罩的屋顶上,卫矫将竹筒从揭开的瓦片中抽出来,对一旁贴在瓦片上窃听的莫筝高兴地笑说。 第四章 跟我没关系 定安公夫人把她和杨落送回宅院,让七八个仆妇轮班在门外守着。 当然,这是关不住莫筝的。 不过等晚上出来窥探的时候,还多了一个人。 莫筝也不惊慌,安稳地伏在屋顶上,透过先前已经凿开的缝隙偷听。 卫矫也没有大喊大叫惊动定安公夫妇,也在一旁窃听。 此时该听的听的差不多了。 对于卫矫的话莫筝没有回答,做个走的手势跃下屋顶。 卫矫冷笑一声,跟上去。 站在定安公府花园的假山上,莫筝对卫矫一笑。 “都尉是来执行窥探任务的?”她说,“你运气不错,该听的都听到了。” 这狗东西装模做样到什么话都能接,跟她一比,他真是个直白坦诚的正人君子。 “定安公还用不着我来窥探。”卫矫说,笑盈盈看着眼前的女子,“我是来看看,杨小姐亲耳听到你爹不要你,你有什么反应。” 话音落,莫筝捂着脸蹲下来,发出嘤嘤嘤的哭声。 卫矫哈哈笑了:“装什么啊。” “这怎么是装呢?”莫筝说,微微抬起头看他。 因为临近过年,定安公府的花园点亮了更多灯,夜色沉沉,灯火点点映照在她脸上,明媚又诡异。 卫矫看着这张脸,然后见她眉眼弯弯。 “都尉,你爹娘不要你的时候,你没哭吗?” 大概是几乎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一瞬间卫矫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对,不是做梦,恍惚才起,念头闪过。 先前他在这里睡觉的时候,也听到过这句话,然后他就……犯了病。 就是知道是这狗东西干的! 卫矫脸上还带着笑,眼神一沉,伸手向莫筝抓去。 莫筝似乎被卫矫手带起的风吹到,在手碰触到之前,就向下栽去…… “都尉我不说笑了,我说真话,我不会哭的。”她稳稳落在地上,看向假山上的卫矫,不待他再说话,接着说,“我爹不要我这件事,是我从小就知道的,再说了他不要我,跟我也没关系,这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难过……” 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卫矫原本要跃下的脚收住,俯瞰假山下夜色里的人影,听轻轻的声音传来。 “我来也不是为了认亲的。” “我是寻找杀害我母亲和白马镇民众的凶手的。” “所以,都尉放心,我不会因为我爹不要我就大吵大闹。” 卫矫从假山上跳下来看着她:“所以,冀郢这件事是你干的,杨小姐厉害啊,连御史都能听你调遣。” “冀郢的血衣血书,是我让人送过去的。”莫筝说,“我先前告诉过都尉,我能活下来自然也是有帮手的,不过,御史不是我调遣的。” 她说到这里轻叹一声。 “还好,这世上有冀郢那般丧良心的官员,也有李御史这般廉明公正的官员。” 卫矫呵呵笑了两声,鬼才信她的话。 “都尉如果不信请去查,看看御史李步是不是受我指使。”莫筝认真说,说罢屈膝一礼,“虽然回家来了,但老师也留了功课,我明日还要读书,先去歇息了。” 卫矫没有说话,看着这女子转身三步两步消失在夜色花园里。 都尉,他发出一声嗤笑,怎么?不在人前,就不拉拉扯扯,也不一口一个师兄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假山上,避开随风摇晃投来的灯火。 不会为了认亲大吵大闹? 卫矫再次呵了声。 但她可以让别人大吵大闹。 等着看吧,这事可不是冀郢以死囚代替山贼玩忽职守这么简单,热闹还没开始呢。 卫矫打个哈欠,靠着假山坐下来,看着夜色里的花园,夜色灯火辉映,似真似幻,眼前渐渐出现华丽的灯火,喧闹的人群,还有成群的猎犬在暗夜里奔走。 笑声,琴乐声,喝斥声,犬吠声,以及女子轻柔的呼唤。 “阿矫,阿矫——” 卫矫不由绷紧身子向灯火璀璨中看去,但一片嘈杂中,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女声。 “他不要我,跟我也没关系,这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难过……” 卫矫发出一声笑,似真似幻的场面顿消,眼前是灯火掩不住冬日枯败的花园,以及随风吹来的彻骨的寒意。 定安公跟赵谈权势不能比,定安公府打理的花园跟赵谈当年的也完全不能比。 人非,物也非。 那些过去的人和事,都过去了。 卫矫拉起斗篷遮住头脸,裹紧身子蜷缩起来,与假山石融为一体。 …… ……. “怎么样?” 看着莫筝从窗外钻进来,坐在桌案前守着烛火的杨落忙起身,轻声问。 莫筝轻声说:“卫矫也来了。” 杨落微微一惊:“他……奉命来的吗?” “不用管他。”莫筝笑说,“他就是看热闹来的。” 说罢坐下来看着杨落。 “定安公说,皇帝知道杨落的真实身份。” 杨落一时没说出话,然后笑了。 “是吧,我就知道。”她说,“朱云霄说了要给宫里交待一声。” 所以那一世,除了站在门外的舅父定安公,宫里的皇帝父亲,也在看着,看着她死去。 莫筝轻轻拍了拍她胳膊。 杨落对她一笑:“我没事,这是我们早就有的猜测。” 再有猜测,当真听到的时候,还是会难过,莫筝再次拍了拍她以示安抚,虽然很残酷,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说:“定安公说,皇帝让保持现状,让你依旧假做他人的女儿。” 杨落点点头:“也如同所料。” 毕竟上一世到死她也是定安公堂妹家的女儿,不是亲妹的女儿。 说罢看着跳跃的烛火笑了笑。 她的确不伤心,她重回一次,不是来为了谁不要她而伤心的,而冀郢的事也不是为了认亲不认亲。 “休息吧,我们养足精神,接下来热闹应该要开始了。” …… ……. 宜春侯府里,宜春侯父子毫无睡意。 定安公把消息让人也送来了。 “陛下竟然知道……”柴渊震惊。 宜春侯觉得还好。 皇帝不查这个杨小姐的身份不奇怪,毕竟皇帝对定安公这个自小认识的玩伴很信任。 皇帝去查这个杨小姐的身份,也不奇怪,毕竟皇帝对杨家很是在意,恨不得把自己当杨家的当家人,旁支亲戚的家事也要过问。 宜春侯嗤笑一声:“知道就知道吧。” 柴渊松口气:“我早就说过,一个女儿,算什么大事,你看,他都不看在眼里,不肯认。” 宜春侯微微皱眉:“他为什么不认呢?” 柴渊失笑:“当然是因为我们家……” 宜春侯看他一眼,柴渊这次难得机灵,父亲不喜欢听他说狂妄的话,忙换个说法。 “……因为他觉得丢脸嘛。” 宜春侯收回视线,摇摇头。 如果因为他们家,当初邓山就不该大事将成登基为帝的时候,不管不顾跑回去接这个杨家女,如果是因为丢脸…… 邓山这个底层小兵爬出来的东西,如果要脸可走不到今天。 这件事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什么原因。 宜春侯皱眉,还有,就算杨家小姐不重要,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太对。 冀郢依旧查不到任何踪迹,而突然冒出来的御史李步也查不出任何背后人。 李步出身简单,日常关系也简单,没有跟谁走的近过,难道真是在祖坟见到血书血衣,就公正廉明地开始过问这件事? 怎么可能 宜春侯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就真是皇帝的手笔? 又恰好是杨落忤逆皇后的时候。 现在,有白马镇杨彤遇难死不瞑目,又有皇帝表明了自己知道杨落的真实身份,他们也不好再揪着忤逆不放。 只是为了这个么? 宜春侯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查不出来哪里不对。 “侯爷——” 门外老仆进来,声音低低。 “皇后娘娘让人送消息来。” 第五章 帝后吵架了 “皇后说,陛下要废后。” 内侍秦富低着头站在宜春侯的书房内。 陡然听到这一句话,柴渊吓得跳起来。 “反了他了!他敢!”他喊道。 宜春侯倒还好,愣了下,因为儿子的话,失笑:“皇帝能反了谁?” 现在可没人能说邓山反了,反倒是谁不听邓山的,谁就是反了。 柴渊要说什么,宜春侯摆摆手。 “皇帝不是这样的人。”他说,看着秦富,“到底怎么回事?没头没尾的说这个做什么?吵架了?” 说到这里又皱眉。 “因为白马镇的事?皇帝告诉皇后杨落是杨彤的女儿了?” 秦富摇摇头:“具体的奴婢不知道,因为听说陛下一直没吃饭,娘娘就让人备了饭亲自送去,陛下只让娘娘进去,奴婢被留在外边,一开始没什么动静,然后突然听到皇帝拔高声音说了句,你这话什么意思?然后就响起碗碟脆裂声,再然后皇后就喊没错就是我干的,你要废了我吗,然后娘娘就从御书房走出来,回到皇后殿,娘娘就哭了,唤奴婢来,让奴婢来告诉侯爷,陛下要废后了。” 柴渊真是听不得这两个字,在室内焦躁地走动。 “他敢!” 又看着宜春侯。 “我知道了,父亲,当初大妹坚持要赶走这女人,如今这女人死在外边了,皇帝迁怒大妹了……” 宜春侯啪啪拍了两下桌子:“要是迁怒最早那女人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就迁怒了!哪里用等到现在!再说了,邓山哪里有脸用这种理由废后?” 那倒也是,停妻再娶,抛妻弃女,这种事邓山疯了也不会昭告天下。 “那这是妹妹的气话?”柴渊松口气。 皇后的确总是跟皇帝说气话,不过以前就罢了,现在又有杨氏女夹在中间…… “父亲,快让母亲进宫去看看。” 宜春侯没理会他,看着秦富问:“陛下之后有什么反应?” 以往两人吵架,皇帝总会哄着皇后。 秦富低头说:“陛下一直在勤政殿,没有去皇后殿,也没让人过问。”说到这里停顿下,“齐美人亲自来送点心,陛下虽然没让人进去,但收了点心。” 除了皇后贵妃,皇帝的后宫还有三位妃子,分别生下了南宫公主和升平公主,以及一个刚满周岁的皇子。 齐美人就是这位皇子的生母。 这三位妃嫔是地方官府按照规矩三年一选进献的美人中选出来的,出身简单,并非世家大族,日常在宫内悄无声息。 “好啊。”柴渊再次喊道,“不过是摔了一个碗,牛鬼蛇神都不安分了!” 说罢再次催促宜春侯。 “喊母亲来……” 宜春侯摇头:“不用喊你母亲,这件事只能我亲自去。” 说罢示意秦富。 “你回去跟皇后说,我知道了,让她别担心。” 秦富应声是退了出去。 宜春侯又唤老仆进来。 “替我写请罪书。” 柴渊吓了一跳:“父亲请什么罪?”旋即再次恼怒,“他真要废后?” 宜春侯淡淡说:“他不是要废后,他也不是冲皇后来的,是冲我来的。” 说罢看向炭火盆里已经化为灰烬的那份誊抄的冀郢血书。 “冀郢之所以在白马镇那么做,是为了我。” “他可以忍受我赶走他的女人,但不能忍受我掌控他的官员。” …… …… 天光大亮,平成公主坐在皇后殿内,看着皇后。 “看起来如何?”皇后问,“我的眼睛哭肿了吗?” 昨晚皇后皇帝发生了争吵,摔了盘碗的事自然瞬间传遍皇宫。 平成公主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思虑再三当晚没有过去,好让母后能独处一下,免得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抚女儿。 第二日一大早,平成公主就过来了,看到皇后跟以往一样坐在花房里修剪花枝。 听到母后的询问,平成公主没有笑,再次端详一下,摇摇头。 “没有呢。”她说,说着又靠近一些,轻声说,“母后你想哭一定要哭出来,别因为自己是大人了就不哭,大人孩子都可以哭的。” 皇后被逗笑了,看着女儿:“我和你父皇是夫妻,难免会拌嘴,你是我们的女儿,不用小心翼翼……” 她的话没说完,有亲信宫女急急从外进来。 “娘娘,娘娘,侯爷向陛下请罪了。” 平成公主站起来,神情略惊:“外祖父……” 这是为了母后吗? 她不由看向皇后。 皇后依旧坐着,还仔细地将一根细小的枝叶剪断,才看向平成公主。 “唉。”她轻叹一声,“你看,世上的父母都是惦记孩子的,我也是别人的女儿,我的父亲也会为我用心周全,让我不用担惊受怕。” …… ……. “外祖父。” 平成公主从皇后殿离开来到勤政殿外,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进去,只在外等着。 倒也没有等太久,就看到宜春侯出来了。 父皇的两个贴身内侍一左一右亲自护送着宜春侯,跟宜春侯说说笑笑。 看到平成公主过来,两个内侍热情地施礼,又笑着对宜春侯说:“既然公主来送侯爷,那我们就偷懒了。” 说着便告退了。 这也是回避,好让宜春侯和公主说话,可见他们对宜春侯的敬重。 内侍们的态度也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平成公主松口气。 宜春侯对她一笑,主动说:“不是因为你父皇母后吵架,我才来给你父皇赔罪,你父皇母后之间不是靠着我低头认错维系的。” 外祖父一向最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平成公主笑了,是啊,如果靠着父母的道歉来维系的夫妻情义,那这夫妻也难恩爱了。 不过,松口气,也还是有些紧张。 什么事需要外祖父向父皇请罪?父皇对外祖父是当父亲那般对待的。 “冀郢的事。”宜春侯含笑说,“他最初入仕,是我举荐的,当然,之后的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当初我的举荐,他也不会进入官场,也不会做出如今这般恶事,是我识人不清,所以我来给陛下请罪。” 举荐之过啊,平成公主彻底放心了,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也并没有说外祖父委屈了。 “冀郢的行径实在恶劣。”她点点头,认真说,“外祖父您因为举荐都要被罚,父皇更能对那些上上下下的官员们狠狠惩罚。” 宜春侯神情赞叹。 “好孩子,你不意气用事,心思清明,非常好。”他说,微微一笑,“陛下圣明,大义灭亲,其他人就不能抱怨陛下了,这对陛下和对我都是好事。” 平成公主点点头,要说什么,她的一个小宫女从皇后殿方向跑来,气喘吁吁,兴高采烈。 “公主公主。”她说,“陛下去见皇后娘娘了。” 平成公主看向宜春侯,到底年纪还小,适才难掩忧愁,现在难掩笑意。 宜春侯哈哈笑了:“好了,平成这下放心了吧。” 平成公主笑着点头,又想到什么:“我这就去母后那里,免得她因为您跟父皇又吵起来。” 宜春侯摆手“快去快去”。 平成公主脚步轻快向后宫去,走了一段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到宜春侯已经走远了。 “公主,还有什么要问侯爷的吗?”宫女问,“奴婢去唤他回来。” 平成公主摇头制止:“不用了。” 她的确有事忘记问。 外祖父说不是因为帝后吵架来赔罪,是因为冀郢的事。 那父皇母后为什么昨晚吵架? 是因为父皇要惩罚外祖父,母后阻止,所以吵架吗? 如果是的话,那现在外祖父主动请罪,父皇和母后就和好. 其实父皇母后还是靠着外祖父的道歉维系了夫妻之情。 如果不是的话,还有什么能让父皇母后说出废后这种话? 她的父皇母后,也许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结发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么简单。 平成公主握在身前的手攥了攥。 第六章 事情怪怪的 “父亲。” 柴渊在宫门外等着,看到宜春侯出来,忙上前搀扶。 皇城门进出的官员们不少,看到宜春侯也都纷纷恭敬施礼。 宜春侯含笑点头回应,跟着柴渊上了马车,透过车帘能看到官员们在好奇地议论。 帝后吵架虽然发生在深宫,但一夜之间必然也都传开了。 此时宜春侯又一大早进宫,更是坐实了消息。 “怎么样?”柴渊在车内急声问。 宜春侯收回视线,笑了笑:“挺好的,我前脚出来,后脚皇帝就去见阿凤了。” 柴渊呸了声:“一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再看宜春侯,“父亲,你请求的罪罚他应了?” 宜春侯神情淡淡:“对,削侯爵俸禄五万石为一万。” 那就几乎相当于没有俸禄了。 虽然侯府不靠着俸禄过日子,但这是身份的象征。 没了俸禄,空有爵名,不伦不类。 这是打了脸面啊。 柴渊气得咬牙:“他竟然还真应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看到父亲来认罪,态度有了就够了,他就该就此作罢,竟然来真的! 宜春侯瞪了他一眼:“住口。” 虽然宜春侯的车马严密,但到底是还是在皇城附近。 皇帝这些年设置的各种眼线,明面有绣衣司,暗地有暗卫内侍等等防不胜防。 柴渊也知道分寸,气呼呼绷紧脸。 “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宜春侯安抚他说,“冀郢遮掩白马镇的事,也的确跟我有关,我给陛下赔个不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只要他和你妹妹好好的,东海王好好的,我们就能好好的。” 皇后和东海王才是他们真正的依仗,柴渊明白这个道理,应声是,但看着摇晃的车帘,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怪怪的。 …… …… 皇后殿内,内侍宫女都退了出去,但这一次殿内没有争吵也没有掀翻桌案碗碟碎裂声。 皇帝轻叹一声:“阿凤,岳父果然来请罪了。” 皇后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父亲可看重我这个皇后之位呢。” 她在之位上加重语气,再接着说。 “我说得没错吧,只要陛下说废后,他肯定知道这次必须请罪了。” 皇帝看着她,俯身一礼:“阿凤为我欺骗父亲,是我让阿凤不孝了。” 昨晚皇帝皇后并没有吵架。 皇后突然前来勤政殿的时候,皇帝的确不太想见,但还是让进来了。 “阿凤,多谢你的羹汤。”皇帝也给她解释,“但我此时心情不好,实在吃不下。” 皇后说:“让我来给陛下解忧。” 说罢端起碗摔在地上,然后就发生了吵架的假象。 皇帝看着皇后:“朕能理解侯爷叮嘱冀郢,遇到白马镇的事进行遮掩,朕也不是因为,因为她……” 他的话没说完,皇后打断了。 “陛下,我没有不孝,是我父亲做的不对,上对不起君主,下对不起百姓。”她说,“的确该罚。” 百姓,皇帝看着她。 皇后笑了笑:“曾经她与我争夫,我自然不能容忍,但如今她在我眼里只是百姓,身为皇后,百姓死的冤屈,我不能真的视而不见。” 皇帝神情激动抓住她的手:“阿凤,阿凤,我与你一般,你,我……” 皇后轻声说:“我家里对我的期待就是当你的好皇后,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期待,期待夫君把我当妻子看待,而不是与他人之间的交易。” 所以,她这次才故意装吵架,威逼宜春侯来主动请罪,因为她要皇帝看到她的真心,她与皇帝才是一心。 皇帝再次用力握紧皇后的手:“你我当初成亲,虽然的确是形势所致,但这么多年相伴,你在我心里只是我的妻子。” 说到这里似乎下定决心。 “有件事,岳父和我一直瞒着……” “有些无关紧要的事,陛下还是不要说了。”皇后打断他,“尤其是涉及到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转开视线。 “我不想听。” 既然说这种话,那就意味着皇后知道些什么…… 皇帝自嘲一笑。 杨落的事瞒不住宜春侯,瞒不住他,皇后虽然在深宫,但也不是无知妇人,宜春侯都亲自进宫为杨家小姐安置,她哪里猜不到。 嗯,怪不得郦贵妃说国学院皇后那一杖打得特别狠,那是带着恨…… “好。”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不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 ……. “去让秦富告诉父亲一声。” 皇帝离开了,皇后唤了宫女进来吩咐。 “陛下与我和好了,让他别担心。” 宫女应声是,转身要走,又被皇后唤住。 “记得问一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样她才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只会发脾气只能靠着家族坐稳皇后位的摆设。 宫女应声是走出去了。 皇后看着殿门,当初祖父把她嫁给邓山,是赌邓山能打下天下。 邓山打下天下,她作为皇后生下皇子,承继江山,流着柴家血脉的天子,这才是柴家百年侯族的真正靠山。 祖父父亲把她当作工具,她也能把父亲和柴家当作工具,用来固宠,用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用来活得肆意痛快…… 皇后走到花盆前,亲信宫女取过剪刀递来。 “杨落派人盯着了吗?”她低声问。 亲信宫女应声是:“娘娘放心。” 皇后拿起剪刀将盛开的花枝剪断。 这件事,可不是到此为止。 …… ……. 皇帝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宣告了削宜春侯侯爵俸禄的消息,又下令彻查白马镇事件涉及的上下官员,让京城再次变得热闹。 杨落拎着篮子装着纸张书卷走过大街,听到了酒楼茶肆里都在议论。 “……宜春侯这有些冤枉吧,他跟冀郢不过是举荐之交……” “……陛下这次真动怒了…..” “…….宜春侯深明大义,主动担责……” “…….皇后还因为跟皇帝吵了一架……” “…….陛下也没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么大的事跟宜春侯其实没关系啊……” 杨落神情平静地走过热闹的大街,进了一间书铺,将篮子和提前写好的采买物品单子递给迎接的店伙计,店伙计高声应着“姑娘里面稍坐,马上给小姐装好。” 走进内室,老者已经站着恭候含笑问好,杨落笑着回应,径直坐下来。 “姑娘,这次的事好像到此为止了。”老者说,“并没有提及杨小姐这个人。” 说到这里神情遗憾。 “你家公子还是太谨慎了,这种事就应当直接揭开,让皇帝避无可避。” “我当初就提议了,不该只写冀郢自责白马镇事,应该写冀郢受宜春侯指使屠杀白马镇。” 当时他的确提议了,但这位婢女也不知道是小人心还是太自大,不听他的,坚持要这样来。 白费功夫了吧。 这么好的机会,被皇帝和宜春侯用来达成一致,接下来再想要揭开身份可就难了。 老者微微捻须,难了也好,还得来求他们帮忙。 再求的话,一个婢女出面可不够,这位莫小皇子也该亲自露露脸了。 杨落说:“别急啊,还没结束呢。” 还没结束?老者看着这婢女要说什么,门外有店伙计急急进来了。 “东家,大理寺那边,查出有关冀郢的新供词了。” 新供词?老者愣了下,下意识看向那婢女。 杨落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晃了晃,对他挑眉一笑:“喏,开始了。” 第七章 螳螂出手了 冀郢血书案由大理寺主办。 冀郢的家人仆从也关押在这里被审问。 因为冀郢在外巡察,走之前就说了过年不回来,家人也没有在意他的动向。 当有两个月没有来信,老母亲惦记让去问,家人才去信,一送信发现人没了踪影。 “我们家老爷喜欢微服私访,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寻找啊,怕耽误了他的事。” “只让家仆悄悄去走访。” “还没传回消息来,就发生这件事了。” 冀家的人哭天抢地,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看起来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再加上宜春侯请罪,皇帝命彻查白马镇涉案官员,冀家人这边的审问便不太重要了。 但这一日晚上,关押在一起的冀家的仆从们因为争抢饭菜打架,一个抢不到饭菜还被打的仆从喊出一句话“吃了也没用,大家都要死,先是老爷,接着就是我们——”,狱卒们听到这句话,立刻将此人揪出来提审。 一晚上的审问熬到天亮,那仆从撑不住了,终于肯开口,但要求见大理寺寺卿。 “我要说的涉及通天的人物,除了大理寺卿我谁都不信,你们也听不起。” ……. …… “然后呢?” 听到这里,靠在椅子上的卫矫总算觉得有些意思了,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问。 “大理寺卿来了?” 因为不是谋逆的案子,又涉及民众安危,为了避免引起更大民愤,皇帝没有把案子交给绣衣司办理,只让他们窥探言论。 窥探言论自然包括民众和官员们,所以大理寺那边的动向也被绣衣盯着。 只不过窥探来的都是些废话,很是无聊。 绣衣笑了:“怎么会,当时负责审问大理寺官员立刻就给了他十几鞭子,然后那仆从就受不住说了。” 卫矫懒懒问:“说了什么?” 绣衣收起笑:“他说冀郢之所以用死囚代替山贼草草结案,是因为那场屠杀就是冀郢受人指使干的。” 卫矫挑眉问:“受谁指使?” 这个人物的确很大,绣衣也稍微压低了声音:“宜春侯。” 卫矫哈哈笑了,抚掌:“好,好,好。” 认爹的确不算个事,让所有人过得乱七八糟心烦意乱才是正事嘛。 …… ……. “涉及到宜春侯,大理寺卿被惊动,把人提走了。” “但因为在牢房里喊出来的,审问的官员们来不及也阻止不了这话传开了。” 杂货行里做店伙计装扮的人继续跟老者详细说。 老者回头看了眼,桌案上茶杯还有余温,座位上的婢女已经离开了。 在店伙计进来回话的时候,那婢女便起身告退了,似乎对店伙计传来的消息毫不感兴趣,一副一切早在预料中的模样。 “先前的事多谢了,接下来就不麻烦你们了。”她笑盈盈说。 店伙计的声音继续传来:“……现在大街小巷已经在议论了,全部都是质疑,这太荒诞了……” 老者呵了声。 “荒诞,那是因为不知内情。”他说,收回视线,站在窗边看向大街,“对于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就没那么荒诞了。” 像他和大将军这般知道内情的,一听就觉得很合情合理。 宜春侯被扯出来对他来说不重要,他看向店伙计。 “冀郢家那个仆从,是他们的人?” 御史李步是大将军经营多年的棋子,是他们安排的。 这个冀郢的仆从不是他们安排的。 店伙计点点头:“应该是,冀郢不就是在他们手里吗?往冀郢家安插个仆从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算什么大事?老者神情凝重:“且不说朝官家里的仆从经过多少筛选,此时此刻可是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可不是只靠一个仆从能做到的。” 大理寺里的官员肯定也有他们的人。 这小皇子在外辗转流亡,竟然还能在朝廷官员里安插这么多人手,果然不容小觑。 …… ……. “你们果然用我来诬陷宜春侯。” 杨落坐在一间酒楼里等候给“杨小姐”买新做的点心时,冀郢的声音从后传来。 她回头看了眼,见被店伙计推进来的冀郢面色灰白,被刑讯折磨过的双臂虽然衣袖遮住,但能看出僵硬。 这几日每一步发生的事,杨落让都告诉冀郢,所以他虽然被关着,外边的事都知道。 杨落笑了笑,没回答。 冀郢看着这婢女,神情没有了先前的淡然冷漠,而是有些恍惚失神。 那日被这女子狠狠折磨伤口,也被告诉了身份…… 白马镇那位杨彤的女儿……的婢女。 “我家小姐逃出来了,没死,还亲眼看着你是怎么敷衍了事,遮掩我家夫人小姐和乡邻死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原来如此,那对他如此的确合情合理理当如此…… 但…… “但这不是事实,他没有让我做过这种事。”冀郢接着说,“我是私心掩盖了白马镇事,我愿意和小姐一起去官府认罪,请官府严查,至于其他的事,你们不能……” 杨落笑了笑:“宜春侯为你请罪自罚俸禄,真是值得,到现在了你还在维护你这位举荐恩人。” 冀郢脸色微僵:“我不是维护他,我只是在说事实,他让我做过的事我承认,他没吩咐我的,你们就算用我来诬陷他,也证据不足,只会搅乱查案,反而让真凶趁机逃脱,姑娘,我也是为你们家小姐着想……” 杨落哈哈笑了,站起来看着冀郢。 “冀大人,你竟然会为我家小姐着想?”她说,微微一挑眉,“你也知道我家小姐的真实身份吧?” 冀郢脸色僵了僵,他的确知道。 “你既然知道我家夫人和小姐的真实身份,当初面对那两具相拥惨死的尸体,又是怎么想的?”杨落冷冷说。 话说到这里,外间传来店伙计高声“阿笙姑娘,点心好了,你家人来找你了——” 家人,定安公府的仆从?嗯,定安公夫妇不让“杨小姐”出来,她这个婢女大吵大闹要给小姐买笔墨纸砚吃的喝的,她们就把她放出来了,但也派人盯着,此时街上传开的消息又是涉及白马镇的,定安公夫妇肯定吓坏了,立刻要将她带回去…… 今日出来该做的事都做了,杨落扬声应声来了,向外走去。 “凶手非一般人。”冀郢在后沉声说,“当时我查过,这些人来去有序,动作利索,马匹健壮,兵器精良,很明显是兵伍出身……” “我知道。”杨落头也不回说,“毕竟我们夫人和小姐身份非一般,一般人也不会杀她们。” 走出门,回头淡淡一笑。 “冀大人等着看就好,这一次,被狩猎的不是我们了。” …… ……. “小姐——” 虽然在外气度悠闲自得,但走进莫筝所在的室内,杨落扶着桌子几乎站不稳。 “真的出现了。” “真的有螳螂捕蝉了!” 御史李步是让那些人安排的,但今日突然冒出的冀郢仆从,她也不知道是谁的人。 她们这一世抢先用了冀郢来投石问路。 得到了如同上一世的结果,宜春侯被惩罚。 但莫筝说,事情不会到此为止,因为毕竟那一世真有人杀了冀郢。 她们做了那一世杀冀郢的人要做的事,那,那些人这一世一定会再做点别的。 果然,抛出冀郢,引出宜春侯这只蝉,藏在后面的螳螂果然出手了。 这些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将白马镇的事了结安到宜春侯头上? 宜春侯真不是白马镇的真凶? 其实冀郢说的时候杨落已经信了。 所以,是皇帝安排的吗?冀郢说了,那些山贼凶徒是兵马. 但,皇帝竟然要对付宜春侯?那不是他现在妻子的父亲吗?他能除掉前妻,也要除掉现在妻子了? 杨落开始胡思乱想。 “别急别急。”莫筝轻声安抚,“他们既然要指证,把罪名引到宜春侯身上,就必须一定会拿出足够的证据。” 不管做这件事目的是什么,白马镇事件的真相一定会揭开给世人。 而且,这些人也藏不住了。 “宜春侯会要揪出他们,针对我的那些人,也会去查这些人,我的人也会盯着,另外……”莫筝说,说到这里挑挑眉,“我再去求绣衣都尉我的师兄帮忙。” 哪怕真是皇帝,这一次他也一拳难敌四手。 “你看,我们这次有很多人帮忙啊,这就是得道多助啊。” 杨落噗嗤被逗笑了。 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阿筝真是会自得其乐。 第八章 莫筝的夜行 夜幕降临,莫筝再一次来到定安公夫妇的宅院。 室内踱步的声音和明亮的灯火从屋顶缝隙中透出来。 “我要不要去大理寺问一问?” “问什么?公爷你疯了!” “但涉及的是妹妹的事,不问的话,陛下不会怪罪我吧?” “你清醒些吧,那是涉及人家真正岳父的事,你这个什么都不算的前大舅子去问,才是得罪人。” 定安公哦了声,停下脚步。 室内安静一刻。 旋即又响起定安公的喃喃。 “你说,不会真是他干的吧,其实当时一听到消息,我就怀疑过……他不承认。” “你快住口吧!我们等着就行,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室内再次安静,然后再响起定安公的声音。 “可别让那孩子听到这个。” “没事,她在家关的好好的,那个婢女我又是劝又是恐吓又许诺给她找个好亲事,她答应不会告诉她小姐在街上听到的消息。”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接下来闭门谢客吧。” “唉,早就闭门谢客了,这大过年的。” 莫筝将瓦片盖上,悄无声息跃入夜色中,刚翻出来定安公府,就看到前方大街上有一堵黑墙般的人影…… “师兄。”莫筝没有退避,反而压低声音惊喜地唤道,脚步不停地向黑墙冲去,“我刚还在想你怎么没来——原来在外边等我——” 黑墙人影散开,露出其后的一辆马车。 “是啊。”卫矫掀起车帘,“我就知道杨小姐要出门了。” 说着眼睛弯弯一笑,打量穿着夜行黑衣的少女。 “今天要去杀人啊还是放火啊还是继续煽风点火啊?” 莫筝只当听不懂,直接攀上车急急说:“师兄,你也知道了吧。” 说到这里神情悲愤。 “我先前说过,世间有御史李步这样廉明公正的官员,也就会有迷途知返勇于揭穿罪恶的民众。” “定安公夫妇还要瞒着我,还妄图收买我的婢女,但阿笙跟我是从死里逃出来的,怎会因为他们几句好话就欺瞒我。” “甚至他们早就猜测过我母亲的死是宜春侯动手,却不闻不问,就因为那宜春侯位高权重。” 说罢看着卫矫,咬牙恨恨。 “我是不管的,我什么也不怕,我这就去亲手杀了他。” “师兄,你不……” 她的话没说完,卫矫神情郑重开口:“快去吧。”说罢抬袖子遮住眼,“为母报仇天经地义,我就当没见到杨小姐。” 莫筝嘴角扯了扯,这狗东西。 “多谢都尉。” 她郑重说,转身跳下马车,越过人影黑墙向宜春侯方向而去。 …… …… “这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柴渊来回踱步,咬牙愤怒。 “还好我提防着,让大理寺里的人盯着,当时立刻提了冀家另几个仆从,让他们证明那人是因为冀郢死了,冀家所有人入狱,侯爷你只被罚俸禄,心怀愤恨不平,才出言诬陷。” 宜春侯看着桌案上的几份供词,有那个揭发他指使冀郢屠白马镇的,也有柴渊安排的其他人的证词。 他伸手拍了拍:“已经送到皇帝跟前了吧?” 柴渊应声是,神情恼火:“大理寺卿段绍这个废物,说事关重大,就算是犯人胡言乱语,顾不得查证也要先报给陛下。” 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 “不过父亲放心,其他人的供词也是一起呈交的,这样一对比,就知道那人是胡说八道,而且街上我也让人看了,传出去听到的人们都说这是胡说八道。” 旋即呸了声。 “这本就是胡说八道。” 宜春侯敲着桌案上的案卷:“胡说八道,这话是胡说八道,先前冀郢的血书不也是胡说八道,还不是……” 还不是需要他去跟皇帝请罪,然后削了俸禄。 那现在这胡说八道,又想要他付出什么? 又是皇帝干的? 大理寺这种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冀郢家的仆从也不是谁都能安插的。 其实白马镇的事也是如此,当时疏忽了,如果当时就派人去仔细问冀郢,也许不会再有之后这一系列的事发生…… 柴渊要说什么,门外响起一声鸟鸣,旋即有暗卫身形闪进来。 “侯爷,外边有人。” …… ……. 人影在暗夜里起伏,如同夜风扫过屋舍街市。 前方的风刚过,其后的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暗夜的大街上,一队绣衣们黑压压而行,前方的风直接扑了过来。 “都尉——” 莫筝险险停在绣衣队列前,越过他们向后方唤。 “小姐厉害啊。”卫矫的声音从后传来,“快过来让我看看——” 绣衣们让开一条路,莫筝疾步而过,绣衣们再次站拢如墙,夜色里四面八方的风散去。 原本昏暗的车内,被卫矫点亮了灯火,他兴致勃勃看着坐进来的女子,左看右看,咿了声:“人头呢?小姐不是去杀宜春侯了吗?” 莫筝愤怒说:“那狗贼家中遍地布防,我根本没能靠近,刚进去就被发现了!” 卫矫哎呦一声:“这宜春侯,竟然比杨小姐还厉害啊。” “师兄——”莫筝猛地靠过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期盼地看着他,“但你肯定比宜春侯厉害,你帮我——” 卫矫虽然提防着,但这狗东西动作真快,还是没能躲开。 “师妹,应该是你帮我才对。”他说,也不抽回衣袖,只抬脚踹过去,“还不快滚,去把宜春侯杀了,好让我抓你去立大功!” 莫筝顺势跌倒,但不是向外,而是倒向车更内。 卫矫再要动手,外边传来踏踏马蹄脚步声,同时有绣衣在外唤声都尉:“宜春侯来了。” …… ……. 宜春侯看着对面黑压压的绣衣让开,华丽的马车帘子掀开,卫矫一跃而下。 “侯爷。”他热情地招呼,“您怎么这时候出来了?难道跟我一样夜半睡不着?你跟我可以不一样啊,你又没有杀人抄家恶事做尽.” 宜春侯没理会他的调侃,神情淡淡:“原来是卫都尉,我说呢,整个京城还没人敢来我家偷窥。” 这狗东西果然失了手,也不是无所不能嘛。 卫矫心想,不过狗脾气必然不会就此罢休。 那就再给她一次机会,看看能掀起什么热闹。 他笑盈盈说:“职责所在,皇帝之命,这京城没有我们绣衣不能去的地方。” 宜春侯笑了笑:“本侯知道,所以不为难都尉,也不麻烦都尉,我这就进宫面圣,陛下想问什么我当面说。” 卫矫点头:“好啊,好啊,不瞒侯爷,我也很好奇,我来亲自护送侯爷。” 说罢接过绣衣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走到宜春侯车旁。 宜春侯也没有再说话,放下车帘。 一行人车马缓缓向皇城去,又是绣衣又是宜春侯标记,巡城的兵马看到远远就避开了,很快到了皇城前,经过核验身份通传,宫里的内侍们匆匆来迎接。 卫矫伸手搀扶宜春侯,宜春侯也没有拒绝,两人携手向内去了。 宜春侯的随从自有内侍们引着停放车马去了。 绣衣们则站在宫门外等候,马车晃动,有人从车上下来,无声无息隐没在夜色中。 车旁的绣衣们其实看到了,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拦住吗?”一个绣衣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都尉也没交代…… “交代过了。”另一个绣衣想起来了,低声说,“我听到都尉说让她快滚。” 那现在滚了,就不用管了,绣衣们松口气。 …… ……. 莫筝在三条街外站住脚,回望这边的皇城。 身后传来低低的虫鸣,她对着夜色里发出几声回应,告诉洪叔他们自己没事。 先是宜春侯府的暗卫追,又落入绣衣的人马中,他们一定捏着一口气。 现在,用宜春侯引走卫矫,大家就能轻松些了。 顶着杨小姐的身份,什么都好,就是被卫矫盯的太紧,有时候不方便,比如没办法去见洪叔他们,没办法亲自去窥探一些人家…… 要引走卫矫,只能动用大人物宜春侯了。 莫筝从皇城方向收回视线,转身奔入夜色中。 第九章 郦宅的夫妻 夜色中街市变得安静,但一些酒楼茶肆的后院还在嘈杂热闹。 掌柜的盘点账目,杂役们收拾后厨,杂工备餐。 莫筝坐着烧火,一边听一旁洗菜的洪叔讲述这几日的查探,为了避免被那些人盯上,杨落纵然能出门也不多留多见洪叔等人,不能及时带回消息。 查李步的人很多,宜春侯的人,绣衣,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人,或许来自皇城,或者来自一些心思不明的世家大族。 “跟在他们身后,发现了一个小线索。”洪叔低声说。 李步在献出血书前,曾经与一个来自平陵驿站的驿卒在酒楼里打酒的时候攀谈了两句。 “平陵。”莫筝看着地上用烧火棍勾勒出的舆图线条,“上一次的湖州,是为了袭击我们抛出的人手,必然是浮于表面,那这次是帮我们,为了表达诚意,应该是动用了暗藏的人手。” 莫筝用烧火棍在平陵这个位置敲了敲。 “看来,他们的根基靠西。” 洪叔立刻应声:“我们往西边查……” 敢谋取天下的,不是一般人,有名有势有兵有马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只要找对方向,一定能查出他们的来历。 莫筝摆手:“暂时别惊动他们,一件事一件事来。” 说到这里问黑叔。 黑叔是负责盯着杨落身世有关的事和人。 落刀疤脸黑叔在哗啦洗碗,闻言坐过来,说:“冀郢说他那个仆从是家生子,但并不在他身边伺候,只是个粗使,而他与宜春侯的往来隐秘,日常无人知晓,那仆从更是不应该知道。” 莫筝点头:“这个仆从必然是刚被他人指使的。”又问,“这几日你们有什么发现?” 大理寺的官员他们摸不到,而且自有宜春侯绣衣等等人查看,只要宜春侯和绣衣查到了,也就相当于他们查到了,所以她便让黑叔只盯着大理寺的一些杂役。 尤其是能接触到牢房的杂役。 黑叔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翻看,然后在其中一行停下。 “这些杂役中的确有个跟其他人不一样,而且也与公子先前让盯着的人家有牵连。”他说,“是负责送饭的老杂役,他有个孙子,在城外竹林庙读书。” 莫筝凑过来看册子上竹林庙三字。 “这是庙里专给贫困子弟读书识字的地方。”黑叔说,“是郦氏捐助的。” 郦氏啊,莫筝挑挑眉。 …… ……. 夜色沉沉,郦家简朴的内宅里,书房还亮着灯火,窗上投影着端坐读书的清瘦人影。 一个老仆提灯照路,引着郦夫人拎着食盒走进来。 “老爷,夜深了。”她说,“吃点宵夜吧。” 郦大夫放下书,点点头,看着老仆在桌案上摆放一碗清粥两碟小菜。 “各处的资助都送去了吗?”郦大夫问。 老仆笑着说:“老爷放心,夫人亲自一一送去了。” 郦大夫又看郦夫人:“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学堂也该停了,给那些先生们多封一份肉,让他们过个好年。” 郦夫人应声是,眉头紧锁,倒不是忧愁又要花费钱财。 她叹气说:“看来陛下并不在意,依旧是山贼灭了白马镇,那个杨落的身世也没有被揭穿。” “那是因为冀郢的血书没有说到要害。”郦大夫说。 说到这里看着桌案上的信。 信是前几日贵妃让人送出来的,正在说杨落忤逆皇后,宜春侯出了什么主意,让他在外借机应对…… 但信还没看完,冀郢血书的事就传来了。 白马镇的事也瞬间传开了。 跟这事一比,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郦大夫还是忍不住紧张激动又困惑,站起来走动。 当时盯着宜春侯给冀郢的信,冀郢接到信一上路,他安排的人就动手,给冀郢来一个怀揣宜春侯密信被灭口的假象。 由此揭开白马镇案,再栽赃到宜春侯身上,掀起一场大热闹。 但人马一去无踪,冀郢也没了踪迹。 他原本以为是宜春侯提早做了防范,便没有再敢轻举妄动,他们郦氏经不起半点污点,否则前功尽弃……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冀郢这个名字突然冒出来。 难道是冀郢自己当初有防范,逃走了?然后认为是山贼袭击,因果报应,然后通过李步来向朝廷认罪? 李步他查过了,不是宜春侯的人,不是任何人的人,清清白白简简单单一个御史文吏。 虽然跟计划的有差别,但也算是正合心意,只是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所以他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出手推动一下,冀郢家的仆从他早就收买了,再让大理寺安插的老杂役借着送饭递个话,那仆从一闹,直接点明宜春侯跟那个杨氏女死因有关…… “宜春侯适才进宫了。”老仆在旁低声说,“卫矫陪着进去的,卫矫似乎去宜春侯府窥探了。” 郦夫人神情有些紧张:“宜春侯肯定是去解释了,老爷,单靠那个仆从一句话,实在是难以服众,要不要再送些凭证?柴家在边军那边的安排都做好了,只要送过去……” 郦大夫抬手制止:“不能,证据只能让陛下来查,这样才更让他相信。” 说到这里看向外边的夜色,笑了笑。 “虽然只是一个仆从一句听起来荒诞的话,但对陛下来说,这可不荒诞,当年宜春侯又不是没做过。” “陛下是个疑心很重的人。” “而且,登基已经十多年了,他也有足够的实力来解决自己的疑心。” 听到这里,郦夫人紧锁的眉头终于抚平了。 虽然先前诸多事不尽人意,但如今结果倒是达到了所求。 “如此就好。”她说,“这次我们真是如有天助了。” 说到这里她拿起桌上的信。 “还有,妹妹在信上提到的勇武伯世子朱云霄,我觉得很不错。” 郦大夫看过来,微微颔首:“那趁着年节这几日我见一见。” 老仆在旁提醒:“老爷,吃粥吧,免得凉了。” 郦大夫重新坐下来,端起粥。 “老爷别熬太久,早些休息。”郦夫人含笑说,拎着食盒在老仆的引路下离开了。 随着郦夫人离开,那些萦绕在郦大夫书房的阴影也散去,隐没在郦家宅院的下人房,车马棚。 郦氏屋宅外蹲着的人影也才站起身来。 “厉害啊,郦家的防护,比宜春侯府还厉害。”莫筝轻声赞叹,“我们靠近不了半点。” 黑叔的刀疤脸更黑了:“我们日常盯着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 他们盯着的时候,郦家几乎人人都能随意进出窥探。 完全没有遇到这种状况。 “应该是有暗号,比如夫妻相处,比如一碗粥等等特殊标记的时候,才会动用护卫严防。”莫筝低声说,“其他时候坦然随意,任人窥视,很少有人能发现。” 说罢叮嘱。 “你们日后盯着他们要更加小心谨慎。” 黑叔应声是。 莫筝看着夜色里安静的郦家宅院,又挑眉一笑。 “看来上一世倒霉的不只是杨小姐一人。” 只是杨小姐死了没看到。 那这一次,她们可以看一看热闹了。 (大家可以攒文,这个情节的落点其实是另一个情节,还要三四章才能写到。) 第十章 皇城里的岳婿 安静的夜安静地过去了。 日光大亮,伴着内侍退朝的悠扬声,满朝文武齐齐叩拜恭送皇帝。 年前最后一个大朝会结束,开始年节的休沐。 退朝的官员们没有半点轻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 “……看来这次不是请罪的……” “……这么荒唐的事,请什么罪!” 昨夜宜春侯进宫的事,官员们几乎都知道了,不过大朝会上皇帝并没有提及这件事,只再次重申了白马镇案一定要有个结果,肆虐的山贼必须清除,让鲁县民众过个好年。 也就是说皇帝没有在意冀郢仆从指证宜春侯的话。 “……是啊,这也太荒唐了,宜春侯怎么会去屠杀白马镇。” “……几个仆从在牢房里打架胡言乱语,大理寺卿就不该上报,他也是荒唐。” “……也不怪大理寺卿荒唐,毕竟白马镇有那位杨家小姐……” 议论声中突然冒出一句话,这话让其他人都看过去。 杨家小姐。 哦,大家也想起来了,白马镇死难者中有定安公的妹妹。 不过,大理寺卿还是太荒唐了,要是定安公死在那里,也值得他大惊小怪一下,一个定安公外嫁多年的妹妹…… 先前乱世里亲人离散,外嫁远嫁断了往来,淡了血亲,新朝后亲人们之间地位也大不相同,很是常见。 在乡间一个农妇,亲戚可能是京城里某个高官,也没什么稀奇。 定安公的妹妹,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有几人说出这种话后,身边却有几人不再应和,而是神情复杂,眼神闪烁。 “是那位?” “嗯,就是那位。” “唉。” 先前说话的官员们有些糊涂。 “哎!” “哪位啊?” “定安公妹妹怎么了?” 但那几人却不回答,只说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就走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官员们才不信呢,看着那几个官员都是武将,且都是跟着陛下征战过的老部众…… 这位看起来突然冒出来的定安公妹妹,一定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过往! 那必然是要打听打听。 …… ……. “陛下。” 宜春侯在勤政殿等候着皇帝,恭敬施礼。 皇帝含笑说:“岳父,您在阿凤那里等朕就好,朕也要过去,这么冷的天,别来回走。” 昨夜宜春侯进宫,说完话后,皇帝没让他再回去,来回奔波太累,就让在宫内歇息。 天亮后,皇帝去上朝,宜春侯去见皇后。 “我见皇后是给她说清什么事,免得她又来跟陛下吵闹。”宜春侯笑说,俯身一礼,“臣此举必然要引发很多人议论,让陛下费心了,臣这就告退。” 皇帝有些无奈:“岳父无须多礼。”神情又遗憾,“朕想着跟阿凤说今年宫宴的事,也请岳父一起商议。” 宜春侯说:“是陛下的宫宴,陛下做主就好。”说罢再次告退。 皇帝没有挽留,让内侍们送出去。 殿内安静下来,皇帝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四周的内侍们屏气噤声,然后听到皇帝轻笑一声。 宜春侯昨晚的确不是来请罪的。 他先是问皇帝是不是看到大理寺卿送来的冀家仆从供词,又问是大理寺不好到他家询问,所以让卫矫等绣衣来窥探吗? 皇帝承认见了供词,但表明没有当回事,让大理寺严查,也不能乱查,然后把卫矫狠狠骂了顿,骂他自己睡不着觉,就要去搅的别人睡不着。 听完皇帝的解释,宜春侯点点头,又摇摇头。 “陛下。”他看着皇帝,神情肃重,“那杨氏女还不至于要我出手。” 想到这里,皇帝再次笑了声,点点头。 是啊,她哪里配让宜春侯亲手对付。 宜春侯只需要动动嘴,杨家的人就畏惧退避,替他动手了。 皇帝收回视线回到桌案前,看着其上散落的供词。 冀郢仆从的证词的确荒诞,他原本就不相信的。 但…… 当半夜宜春侯敲开宫门,提及杨氏女的时候,皇帝宛如回到了十多年前。 这么多年了,何止杨氏女不配宜春侯动手,他邓山在宜春侯眼里还是邓山。 皇帝伸手将供词扔在地上。 “烧了吧。”他说。 殿内的内侍们忙上前捡起,放进炭炉里,殿内弥散着淡淡烟火气,皇帝的声音从烟火气后传来。 “叫卫矫来。” …… ……. “陛下,我已经看过太医了,正让太医给我开药。” 被叫进来的卫矫一脸认真地说。 “那种吃了就睡死过去,这样就不会睡不着出去勤奋工作,偶然经过某些惹不得的人物,给陛下惹来麻烦。” “您放心,这药效厉害得很,一包下去,天皇老子来了也叫不醒我。” 皇帝瞪了他一眼,这天皇老子也包括皇帝吧? 还有,什么惹不得的人物,什么勤奋工作,皇帝才不信他是偶然经过宜春侯府呢,就是故意的!煽风点火,唯恐事情不乱! 但就因为绣衣在门外窥探,就如此大动肝火. 皇帝看着卫矫,制止他的胡言乱语,淡淡说:有件事要你做,做完了,再去吃你那能睡死的药。” 卫矫站直身子:“请陛下吩咐。” 皇帝看了眼一旁的兵防图:“你查一查边军高阳营这两年的动向。” 高阳营是驻扎东北的边军,由高阳将军柴渡掌管。 柴渡,是宜春侯的第二子。 登基十几年,高阳将军柴渡是皇帝最信任的,从未有过私下窥察。 但皇帝的话说完,没有听到卫矫或者震惊或者称赞等等反应,他有些不解看过去,见卫矫似乎出神。 …… ……. 竟然….. 那狗东西,东拉西扯胡言乱语,真让陛下对宜春侯家动疑心了? 卫矫心想。 这么简单吗? “卫矫。”皇帝没好气喝道,“听到了没?” 卫矫抬起头喃喃:“听到了,陛下你要查柴家。” 皇帝踹了他一脚:“不是柴家,是边郡高阳营,混账东西,那是朕的边军,朕不能过问吗?” 卫矫虽然出神,身子灵活避开皇帝的脚,连声应:“能能能。” 再看皇帝。 “臣领命。” 但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看着皇帝,忽地上前一步。 “陛下,我举告我父亲要造反。”他说。 不就是胡言乱语吗?他也可以。 皇帝愣了下,再次抬脚踹他:“滚!” …… ……. 卫矫滚出了勤政殿,但没走多远,就听到平成公主的唤声,他转过身,对着走来的平成公主绽开笑脸。 平成公主没有笑,脸色微凝:“卫矫,我外祖父走了吗?” 卫矫点头:“走了。”说到这里上前一步,“公主,陛下冤枉啊,我本来就是到处乱逛的,别人看到我背后骂我就是了,怎么侯爷跑来怪罪陛下……” 平成公主已经知道冀家仆从指证了,也知道外祖父昨夜进宫,她也觉得外祖父这样做有些大惊小怪了,这么荒唐的事,父皇不会信的,外祖父不应该特意进宫啊。 她要问什么,卫矫却俯身一礼。 “我先走了。”他说,抬头绽颜一笑,“我要去看看我师妹。” 师妹,平成公主愣了下,看着卫矫身形一转退开。 就像先前那样如跳舞般优美。 但她现在看着再没有先前的愉悦。 第十一章 年前的消息 冀郢案让年前变得热热闹闹,但对于很多人家来说,并不在意这些事,毕竟与自己无关。 伴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姜家的宅院里传来劈里啪啦的吵闹声。 “这酒钱怎么不对?” “这是用来给姜家祖宗们祭祀酒!姜家人喜欢喝什么,我最清楚!就得买这种!就是这么贵!” “天啊,祖宗们看看吧,我们尽心尽力为了姜家,人家却只在乎自己的钱,认为我们贪钱——” “大嫂,勇武伯府娶阿蕊,不过是碍于婚约,你就算把整个姜家的钱都送过去当嫁妆,人家也不会高看我们姜家一眼。” “不许欺负我娘!吃我一剑!” “哎呦,你个小丫头片子!滚开——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跟我姜家有什么关系!” “阿萌——” “她二叔二婶,你们别再闹了,账册不查了,你们拿走吧拿走吧——” 朱云霄站在姜家门外,高大的院墙,厚重的大门也挡不住其内传来的吵闹声,他抬头看匾额御赐的威武两字,不知是否今年忘记补漆了,显得有些黯淡。 朱云霄嘴边闪过一丝嘲笑。 “朱世子来了。” 身后传来问好声。 姜家是御赐的宅院,附近的人家非富即贵。 朱云霄转过身,低眉垂目对两边出来挂桃符的邻居们抬手一礼:“请街坊们多多担待,多多照看。” 邻居们纷纷还礼“世子”“伯爷可好?”“恭喜世子晋升。”“真是虎父无犬子。” 说笑声掩盖过内里的吵闹,直到门被人打开。 “姑爷。” 门房谄媚地笑。 在内里姜蕊也正匆匆过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她挤出一丝笑问。 “今年不能在家过年,所以我今日特意回来看看,明日就走。”朱云霄说,示意身后的仆从,“我母亲让送些年礼来。” 姜蕊忙说:“伯母先前已经送过来了。” 朱云霄一笑:“谁说不能送两次的?”又压低声音,“这是专门给你和阿萌过年用的衣服首饰。” 姜蕊看着他,眼睛发红,神情委屈又感激。 朱云霄不让她再说话,与她一起进去,门房以及躲在院子里的仆从们争先恐后来接礼物,但被朱云霄的仆从们驱赶开…… 门外的邻居们看着这一幕,神情羡慕又遗憾。 “多好的世子啊。” “姜家小姐命真好,没了爹,但有个好夫婿。” “等成了亲,姜小姐就脱离这泥潭,过好日子去。” …… ……. 朱云霄坐在姜家的厅堂里,接过茶但没有喝,只握在手里。 因为姜母被气的晕过去,也不想强撑着见朱云霄,便让姜蕊招待。 姜蕊不想总跟朱云霄说家里的烦心事,但又知道云霄会关心,只是她原本就不出门,一时也没什么话题,还好突然想到先前在秦莹酒楼的事…… “先前我还记着你的叮嘱,给那位杨小姐作证。”她说,“没想到紧接着发生了冀郢的大事,也没人再顾着这点小事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吧。” 朱云霄脸上浮现笑容,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件事……” 他要说什么,又停下来。 “……也不一定,过了年再看,但应该不会有什么要紧。”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看起来很高兴,姜蕊也松口气,要说什么,门外管家急急忙忙进来:“小姐,宫里刚送来消息,今年宫宴取消了。” 宫宴取消了? 姜蕊站起来神情惊讶。 自从新帝登基以来,每年正月里皇帝会举办宴席,有品级的官员命妇携带子女都要在那一日进宫赴宴,与帝后同乐。 姜家也是有资格进宫的,皇帝还会特意请姜家母女上前问候。 这也是姜氏母女次数不多的觐见机会。 “说今年不在宫里宴请了,要在行宫猎场举办演武宴,因为是演武,所以限定皇亲国戚以及指定的文武官员携带子侄参加。” 演武宴? 姜蕊看向朱云霄。 朱云霄微微点头:“昨夜军中的确接到了消息,所以才今年不回来过年了,要准备护驾。” 这样啊,那妇人女子们就不用去了。 姜蕊心想,虽然姜家是武将,但她和妹妹都是女儿…… “这样也好,你和伯母可以好好歇息,不用去宫里应酬了。”朱云霄说。 每年的宫宴对母亲来说也是一种折磨,看着别人家夫妻子女繁盛,母亲总要伤心,姜蕊点头应声好。 朱云霄不再多留告辞出去了。 走到门口,就听得后边传来姜家二叔二婶的声音。 “天也,竟然连宫宴都没资格去了?” “宫宴不参加,我们姜家早晚要被皇帝忘记!” “你那好女婿呢,让他提携一下,带着你去啊。” 姜蕊听到身后的喧嚣,脸色涨红,对朱云霄示意:“你先回去吧。” 门关上,将吵闹声挡在内里。 朱云霄催马走出了姜家所在,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昨夜送消息的说,皇帝因为白马镇匪贼肆虐很生气,所以要通过演武来督促大家尽职尽责,不可荒废懈怠。 白马镇事件后,城中议论纷纷,军中也议论纷纷。 从这些议论中他终于得到一个信息。 曾经的猜测也终于有了答案。 朱云霄看向前方,杨家小姐,那个死了的,以及活着的,果然身份不一般。 …… ……. “太好了,不举办宫宴真是太好了!” 定安公抚掌欢喜。 定安公不是武将,也不是皇亲国戚,而且,皇帝这次也不会特意指定让他去,确切说,他觉得这次不举办宫宴,举办演武宴,就是为了指定不让他去。 “这一下,咱们不用带着子女进宫,陛下也不用见到不想见的她了。” 定安公夫人也猜到了,甚至那宣旨来的太监还故意透露,这是皇后娘娘的提议。 皇后娘娘不想见他们,更不想见到那个杨落,所以绝不允许她们进入皇城。 定安公夫人忍不住叹气,又有些委屈。 她闭门多少日子了,都快如同庙里清修了。 其他的倒也罢了,宫宴还是很想去的。 杨慧也一直等着呢。 结果过年的最后两天,等来这个消息。 “其实就算举办宫宴。”她忍不住说,“我们也不会带杨落去啊。” “你说不带就能不带?”定安公瞪眼,“别忘记了她可是公主伴读,又是祭酒弟子,万一那丫头闹起来……” 自从这杨落进了家门,出了多少意外事了。 还是陛下一言九鼎,谁都别去,更稳妥。 定安公拍了拍心口靠在椅背上:“这下可以安安生生过个年了。” 他的话音刚落,有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公爷——不好了——绣衣来了——” 什么?来干什么?皇帝终于忍不住要处置掉他们了?定安公急着起身差点摔倒,厅外旋即有清亮的声音跟着管家传来。 “公爷,别怕,不是抄家来的。” 一身黑衣摇曳的卫矫笑盈盈走进来,说罢又瞪了那管家一眼。 “难道我登门就是为了抄家?别忘记了,我也算是你们家的亲戚。” 亲,亲戚?定安公夫妇瞪圆眼,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绮丽的年轻人,什么亲戚?哪来的亲戚? “你们家杨落,是我师妹啊。”卫矫笑说,“师妹的舅父,也就是我舅父嘛。” 他说着哎呀一声。 “我失礼了,年节登门忘记给舅父舅母带礼物了。” 说着转头问已经在厅内站成一排绣衣。 “最近抄了谁家?还有什么好东西?取来给定安公,不,我的舅父舅母送上。” 定安公夫妇面色涨红,双耳嗡嗡。 太可怕,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果然不是正常人会说出的话! 这疯子! “都尉,别说笑了。”定安公结结巴巴说,“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卫矫直接在主座上坐下来:“我今日不是为陛下办差,是为我的老师跑腿,来给师妹送个好消息。” 老师? 祭酒? 那就是有关学业的事了,定安公松口气,那就是读书写字了,好好好,在家闭门读书写字更安稳了。 “是什么…….”他忙问。 卫矫看着他,微微一笑:“请师妹参加陛下今年的行宫演武宴。” 参加,演武宴。 定安公一口气没提上来。 救命! 第十二章 演武宴的邀约 “师兄!” 莫筝踏入前厅,看着坐在厅内的年轻人,欢喜地唤。 虽然定安公夫妇被卫矫那一句话吓得几乎晕过去,恨不得把人立刻赶出去,但不敢,也赶不出去。 定安公夫人只能亲自去唤“杨落”来,目的是亲自叮嘱“阿落,这可不能去啊”“危险的很”“咱们家谁都不去的,你一个人没人依仗”“你还在孝期,你母亲尚未能瞑目,不能去玩乐”等等之类的话,让她拒绝。 “杨落”嗯嗯啊啊应了是来到前厅。 “师妹!”卫矫也热情地回应,“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定安公夫妇在旁看着神情复杂,师兄师妹这么熟稔吗?嗯,要说熟,还得很熟,这杨落初进定安公府卫矫就在场,而且没进定安公府前两人就打过交道。 不过,一日不见又是什么?最近见过吗?不是一直关在家里…… 胡思乱想间,听着“杨落”的声音再次传来。 “演武宴?”莫筝好奇问,“既然要演武,那必然是刀剑兵器骑马射箭等等事,老师这读书人去做什么?” 卫矫挑眉:“师妹,你这就瞧不起老师了吧,君子六艺呢,老师这种君子中的君子,更是精通,这老头……老师能在乱世中活下来,身手可不一般。” 莫筝点点头,又带着些许怯怯:“但,师兄,我刚开始读书,君子六艺浅薄,我去了给老师和师兄们丢脸。” 卫矫看着眼前女子做出娇怯的模样,心里呸了声。 “怎么会。”他笑意更浓,“师妹放心,有我在呢。” 莫筝绽开笑容:“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卫矫微微倾身看着莫筝,眼睛弯弯一笑:“原本老师不打算去的,是我千求万求才求动他的,我这都是为了师妹啊。”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定安公。 “咱们舅父定安公文不成武不就,也不是皇亲国戚,没资格参加演武宴,连累师妹你也不能去,这可不行,所以我立刻就去找了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哀求,他老人家终于同意给皇帝求了一份名额,带弟子们亲去。” 说到眼角飞扬一笑。 “师妹,感动吧?” 莫筝连连点头,神情感激:“多谢师兄,师兄待我真好。” “不客气,你我兄妹嘛。”卫矫笑盈盈,“我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 说罢起身。 “那咱们正月初十演武宴见。” 见他起身要走,呆立在一旁正在思索怎么就俺们舅父,他怎么文不成武不就的定安公忙要开口,卫矫抬手一指。 “舅父不用多礼不用送了。” 说罢一笑在绣衣们簇拥下如黑云般飘走了。 莫筝在后扬声:“师兄慢走啊——” 没能,也不敢抓住卫矫,定安公此时一把抓住莫筝。 “你你,你,怎么就答应了?”他急道。 这个卫矫疯疯颠颠,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师兄师妹你待我好我多谢你达成一致了。 “我刚才不是叮嘱你了?”定安公夫人也急道,“你还在孝期!” 莫筝神情无奈:“师命难为。”她看着定安公夫妇,又诚恳说,“舅父舅母放心,我想我母亲泉下有知不会怪罪我的。” …… ……. 有着祭酒老师,有着绣衣都尉师兄,还有这泉下母亲做借口,杨小姐迤迤然告退走了。 “公爷!她可不能出门啊!”定安公夫人跺脚。 这演武宴本就是皇后为了不让她进宫见到皇帝才举办的。 现在她却还是要去了。 “你快去禀告皇帝。”定安公夫人催促,“让陛下下旨……” “下什么旨?”定安公没好气说,“已经下旨举办演武宴了,那么多文官武将都接到邀请了,天下人也都知道了,再下旨取消,君无戏言!你以为说笑呢!” 定安公夫人被吼的吓了一跳,也没好气说:“那岂不是要见到了?演武宴岂不是白折腾了?更好笑!” 定安公伸手按着额头,只觉得突突疼:“又不是我们让她去的,祭酒去请示陛下,陛下岂能不知道,陛下同意了,不关我们的事!” 祭酒他们管不了,皇帝他们更左右不了,反正他们什么都管不了! 定安公忽地又想,这算不算是天不遂人愿?哪怕这个人是皇后。 嗯,皇后,真论起来,他妹妹才是真正的皇后! 所以,那柴家女再折腾,也不能如愿,老天爷都站在杨落这边! 没错,正是如此! 定安公忍不住叉腰哈哈大笑。 定安公夫人神情惊恐,公爷这是疯了? …… …… 取消演武宴,是不可能的。 皇帝有些头疼。 演武宴,的确是因为山贼肆虐,为了激励朝臣官员们不可懈怠,才举办的。 也的确是因为皇后不想办宫宴,做出的变通。 “我今年不想看到杨家的人来跟我道贺新年。”皇后很直白的说。 皇帝其实也不想见杨家的人。 于是灵机一动,变通为演武宴,限定人员参加,将杨家的人隔绝在外。 没想到一切都商议好了,王在田刚刚说带着几个弟子们参加,写文章记录此次盛事,为王朝做赋,为陛下助兴。 他一听就知道,一定有这个杨落,这可是祭酒新收的女弟子,一定是要借此机会展示给众人。 拒绝? 王在田论文采论骑射都没理由拒绝。 直接说那杨落人品不好不想让她去,王在田能跑来皇城跟他论道一天一夜…… 皇帝想到应付王在田就头疼。 去跟皇后说?皇帝更觉得头疼…… 正头疼间,殿外响起少女的轻笑“父皇——” 皇帝大喜,看向殿外。 “平成!你来了,太好了!” …… ……. “你说什么?要你的伴读们都去演武宴?” 皇帝听了平成公主的来意,有些惊讶。 平成公主一笑:“父皇请放心,我们可以单独为宴,在特定的马场骑马打球,投壶,射草靶,不去父皇和母后身边,不会给演武宴添乱。” 自己单独为宴,不去父皇母后身边,皇帝听到这里眼神一亮,好啊,这主意好啊。 对啊,人去了,也可以不见啊。 “父皇,你就答应吧。”平成公主笑着说,说罢起身,“您只需要答应,母后那边我去说。” 皇帝神情欣慰,又些许自责。 “平成,父皇知道你是特意为父皇解围。”他说,“父皇也不对你遮遮掩掩,那杨家小姐桀骜不驯,冒犯皇后,父皇念在老定安公当年接济的面子,不能严惩她,你母后不想见她,没想到祭酒又要带她去。” 说到这里看着平成。 他的女儿神情含笑,眉眼聪慧,不骄不躁,如同玉石般晶莹。 “父皇给你道声谢,解了此次难题。” “父皇再请你,看好这杨家小姐,莫让她惊扰了你母后。” 平成公主郑重一礼:“臣遵命,请陛下放心。” 皇帝摆出肃重的姿态:“辛苦爱卿了。” 说罢,父女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 …… 平成公主走出来,要往皇后殿去的时候,看到卫矫脚步轻快而来。 “公主——” 一如先前,卫矫看到她,远远绽开笑脸打招呼。 平成公主站在原地看着他,待他走近,微微一笑:“看完你师妹了?” 卫矫哈哈一笑:“师命难违师命难违。” 师命难违,以前也没有见他有过师命,平成公主心想,脸上笑意更浓。 “我也有件事,你去跟祭酒说一声。”她说。 卫矫好奇问:“什么事?” 平成公主说:“跟祭酒说,我要带伴读们一起赴宴,请杨小姐与我们一起。” 话音落,看到卫矫脸上再次绽开笑容。 “臣,遵命。”他长身一弯,高声应喝,转身就走,“公主,我这就去。” 平成公主看着摇曳而去的身影,淡淡笑了笑。 是啊,她是称呼祭酒一声先生,但她也是公主,而先生也是臣子。 公主是可以对臣子下命令的。 第十三章 入住行宫 正月初八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隔日虽然雪停了,但天也更冷了。 杨慧裹着斗篷上车的时候,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取消了往年的宫宴,让她很不高兴。 不过旋即宫里又来颁旨,说作为公主的伴读要参加演武宴。 但在行宫举办的宴席有什么意思啊,吃不好睡不好,据说还要骑马射箭,又冷又累。 杨慧正觉得郁闷,听到一旁传来说话声“小姐,多带两套骑射装,特别好看。”顿时火气更大。 “好看有什么用!你会骑射吗?”她没好气说,“别穿那么好,被人看到了,丢人现眼。” 莫筝一笑:“在乡下长大,也打猎过兔子什么的。” 杨落哼了声:“慧小姐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文不成武不就的。” 本就头疼的定安公夫人更心烦,喝斥“别吵了”。 一通训斥叮嘱将两人送上车,今日赶到行宫,明日正宴,后日才能回来。 两辆车拉着两个小姐两个婢女在五个仆从的护卫下出了门,定安公夫人耳边恢复了安静,但更加心烦意乱。 没想到最后只有他们夫妇两人不能去。 “公爷,不会出什么事吧?”定安公夫人说。 客厅里,定安公正在烹茶,闻言说:“出事肯定会出事的。” 刚坐下的定安公夫人蹭地站起来,瞪眼喝斥:“那你还有心情喝茶?” 定安公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别担心。”他说,“就算有事,吉人天相,也能逢凶化吉。” 说罢将茶一饮而尽,躺回摇椅上拍打着膝头哼唱小曲。 定安公夫人更加心烦意乱,公爷的确是不正常了,唉,自从那个杨落来了,一切都不正常了。 …… …… “站住!谁家车马,乱挤什么!” 定安公府的车马到达行宫外时,虽然有禁军内侍引导,车马依旧拥挤。 杨慧和莫筝坐的车变得缓慢。 杨慧没好气地催促车夫快点,车夫忙催马,刚走了两步,前方传来女声喝斥。 伴着喝斥声,车夫慌张勒马,杨慧在车内猝不及防差点栽倒。 “混账东西,干什么——”她没好气掀起车帘对外骂,一抬眼看到车边一匹枣红马,马上少女红斗篷,红兜帽,眉眼犀利…… 这张脸倒也不陌生。 柴婉儿。 杨慧脸一僵嗖地放下车帘,但还是晚了一步,柴婉儿已经看到她了。 “我以为谁呢,这么霸道横冲直撞,原来是定安公府拜祭酒为师敢无视皇后的杨小姐——”她拉长声音冷笑。 四周经过的人们纷纷看过来。 杨慧坐在车里直喊倒霉,她是杨小姐,但她可不是祭酒弟子也没有无视皇后! 都是这杨落!她狠狠瞪身边坐着的“杨落”。 却见这杨落一笑,抬手掀起车帘。 柴婉儿正要接着说话,眼一晃,看到一张笑盈盈的面容出现。 “原来是柴小姐。”莫筝眉眼弯弯笑说,“真是巧,这就是冤家路窄吧?” 四周的人们心里发出一声嚯,这杨小姐也不客气啊。 不过这话说得好啊,冤家,有仇,那柴小姐那句无视皇后自然是诋毁的话,当不得真。 柴婉儿抓着缰绳的手攥紧,这贱婢更张狂了! “小姐,夫人已经更衣了,您快点,还要去拜见皇后。”旁边骑着马的婢女们忙提醒。 柴婉儿攥紧的手松开,看着“杨落”冷冷一笑:“能再见到杨小姐太好了。” 说罢催马向前。 内侍们也已经清开了路,柴婉儿一行人马蹄疾驰向行宫内去了。 柴家在行宫内有单独的院落,柴婉儿跳下马,已经得到消息的仆妇迎接来。 “小姐这次做的好,没有跟那杨小姐在人前冲突。”仆妇含笑称赞。 柴婉儿哼了声:“行路跟她冲突,肯定会说我仗势欺人,被她又栽赃诬陷到皇后姑母身上,这贱婢奸猾的很。” 她又不傻。 上次是失误,被那贱婢三言两语挑衅失了分寸。 现在已经吃过教训了,要对付这贱婢有的是办法。 原本还遗憾定安公没资格参加演武宴,见不到这贱婢呢。 还好公主赏脸给了这贱婢资格。 柴婉儿带着鹿皮手套的手,将马鞭一甩,伴着响亮的声音,红艳艳鞭子在落日的余晖下闪耀着倒刺寒光。 自从那日后,她可是每天都勤练鞭子。 等到了演武的时候,姓杨的吃了亏,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能说她仗势欺人了。 贱婢,明日有你好看! …… …… “小姐们,这是公主的院落。” “两人一间宫室,已经都整理好了。” “小姐们,请不要离开公主苑。” “公主们也会来这里与小姐们同住。” “这次演武宴来的男子们多,请小姐们不要乱走,以免冲撞失仪。” 公主苑内灯火明亮,莺声燕语,热热闹闹。 只是宫妇们刚叮嘱这句,公主苑就有男子来了。 不过也不算是外男。 “凌博士。” “凌学兄。” 看着站在公主苑前厅的年轻男子,伴读小姐们纷纷施礼。 因为新年,凌鱼没有穿往日的青袍,而是穿着深红锦袍,面白如玉,清逸的气质多了些雍容,不过,手中依旧握着一卷书。 他对伴读小姐们含笑还礼,然后眼波流转寻找…… “凌师兄。” 莫筝的声音从内传来,人也笑盈盈走出来,对凌鱼施礼。 “过年好,给师兄拜年。” 凌鱼一笑,也不多说:“今晚有个小宴,老师让我们一起过去。” 莫筝应声是,对跟来的柳蝉说:“你跟阿笙说一声。” 婢女们都在忙碌整理宫室的床铺。 柳蝉点点头催促她“快去吧” 莫筝便跟着凌鱼向外去,刚走到宫苑门口,平成公主在一队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公主穿着新年宫装梳着高鬓,明媚华丽,与在学堂装扮完全不同。 看到凌鱼,她微微颔首:“凌学兄。” 凌鱼和莫筝俯身施礼“见过公主。” 不待平成公主询问,凌鱼主动说了来意。 平成公主听了,神情有些歉意:“父皇知道伴读小姐们都来了,列了几个题目要考考我们,趁着今晚父皇那边的小宴,我打算与大家写出来,然后呈送过去,让父皇以及朝臣们点评。” 她说着看向站在凌鱼身后的少女。 “杨小姐,还是与我们一起吧。” 凌鱼抬头说:“老师也是要考问,她在那边写也是一样的。” 平成公主微微一笑:“大家一起来的,一起被点评,如此其他伴读小姐们也能少些紧张,还请凌博士体谅。” 凌鱼皱眉,要再说什么,身后有手指轻轻戳了他后背一下,他到嘴边的话便停下来。 莫筝从他身后站出来,点点头。 “师兄,我还是与大家一起。”她说,又带着些许紧张,“我自己在老师跟前,也很紧张。” 凌鱼摇摇头:“会什么就写什么,跟在哪里有什么关系。”但也不再多说,对平成公主一礼“那就依公主所言”,抬脚走开了。 凌鱼离开了,莫筝忙站到平成公主身前,略带紧张好奇忐忑问:“公主,陛下出的题难吗?” 平成公主知道这位杨小姐极其灵敏,果然立刻顺畅地岔开了话题。 她能有分寸,知进退,这是最好的。 平成公主含笑回应,半认真半玩笑:“对有些人来说难,对杨小姐来说,一定不难。” 莫筝笑说:“我一定会尽力,不辜负公主的称赞。” 第十四章 公主的阻拦 “不让其他人紧张?我看就是不想让你单独去祭酒身边。” 夜色笼罩行宫,宫殿内灯火明亮,宛如人间仙境,隐隐歌舞声在夜色中回荡。 那是皇帝所在举办夜宴。 不过,能去参加的人不多。 皇帝只特别邀请了少数重臣名士,因为公主,她们写的文章会呈递在夜宴上,已经是难得的机缘。 伴读小姐们顾不得劳累在房间奋笔疾书。 莫筝与柳蝉住一间宫室,两人各自坐在一张桌案前,柳蝉一边写文章一边忍不住抱怨。 先前“杨落”被凌鱼召唤,结果去而复返,让她很是扼腕生气。 “虽然我不参加聚会,但我也听到了不少传言,你考了第一,当了祭酒的弟子,公主不服气,要不然柴婉儿为什么在登云楼为难你。” 莫筝一手支颐一手写字,说:“公主倒也不是为这个,应该只是……” 说到这里停顿下,看了眼桌案前站着研磨的杨落。 “……不想让我去。” 杨落明白她的意思。 两人已经知道这场演武宴是为了不让“杨落”出现在皇帝和皇后面前而办,结果卫矫鼓动祭酒一通掺和她还是来了。 所以,平成公主还不至于嫉妒她,不让她出现在皇帝面前,而是得到了吩咐,负责将她困在限定的地方。 柳蝉停笔,端详自己的文章,一边摇头:“阿落你就是性子太好了,读书人要有些脾气,其他事倒也罢了,读书学问的事就要张狂……我写的太烂了。” 说罢将纸团成一团。 莫筝笑了:“别急,还有时间。” 柳蝉点头,扯过一张纸重新开始写,又对莫筝郑重叮嘱:“你一定要写好,再次勇夺魁首,让那些说你一时取巧的人闭嘴。” 莫筝抬手抱拳:“小女必将不负小姐期待!” 柳蝉噗嗤笑了,杨落以及柳蝉的婢女碧云也都笑了。 “碧云姐姐。”杨落含笑说,“劳烦你照看一下我家小姐,我去看看洗漱的热水。” 住在公主苑中,虽然有宫女内侍服侍,但她们到底不是皇亲国戚,很多事还是要亲历亲为。 碧云含笑应声是。 莫筝又叮嘱一声:“不要乱走不要多说话。” 虽然主要视线都被吸引在“杨小姐”身上,但作为婢女也难免被人迁怒或者陷害。 这次进入行宫,虽然有借着柳蝉车夫身份掩饰跟进来的张盛有,但车夫们都被留在行宫外特定位置。 皇帝所在,禁卫森严,张盛有也不能随意靠近。 “我知道。”杨落对莫筝一笑点点头,“我不乱走。” …… …… 虽然她不乱走,但不能阻止别人乱走。 杨落站在负责女眷们洗漱热水的宫苑外,一边搓手驱寒,一边等候内侍们抬水出来,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阿笙姑娘。” 杨落身形一僵,转过身,夜色摇曳中朱云霄看着她微微一笑。 真是见鬼了,怎么遇到他?杨落挤出一丝笑:“朱世子,真巧啊。” 朱云霄说:“我来等抚琴。”又解释,“是姜蕊的婢女。” 杨落笑盈盈说:“姜小姐真好福气,有世子时刻惦记。” “她母亲担心她咳疾犯了。”朱云霄说,“托我来送药。” 杨落心里哦了声,所以这是表明不是他要来的? 她没兴趣再多说:“世子慢慢等,我先去……” “阿笙姑娘,请转告你家小姐。”朱云霄低声说,“明日万事小心。” 杨落皱眉:“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朱云霄靠近一步,看着她:“杨小姐此次来演武宴,应该是有心人故意安排,而且先前她与柴家有冲突,柴家的女儿都会武,明日骑马射箭杨小姐要小心些。” 杨落哦了声:“多谢世子提醒。” 神情也没多少惊讶,道谢也敷衍,朱云霄想。 “我明日会参加比武。”他接着说,“杨小姐如果有需要,可以唤我。” “祝世子拔得头筹。”杨落一笑,没接他的话,再次抬脚迈步,“我先去忙了,我家小姐还等着。” 她转过身,朱云霄一步迈过来,站在她面前。 “这个。”他说,“你拿着用吧。” 说罢塞过来一物,不待杨落再说话转身走开了。 杨落触手温热,低头看是一个手炉。 她忙转身,看到朱云霄已经消失在灯火璀璨中。 她再低头看手炉。 这是在关心她? 她心里冷笑一声。 不知道她上一世的婢女,有没有得到朱云霄的关爱。 …… …… 朱云霄知道,他的提醒是没必要的。 那杨小姐既然来了,就必然心里知道要面对的危险,也有依仗并不害怕。 这依仗是祭酒王在田吧。 适才他看到王在田的弟子凌鱼来过这边。 就说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当了祭酒的弟子,祭酒一定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 不过,他该提醒还是要提醒,提醒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能帮助到对方,是让对方记住他这个人。 朱云霄嘴角弯弯一笑,事情只要做了,就是有必要。 不过,他笑容微微一顿,走出热闹的宫苑,山里夜风刺骨。 他看着自己手里空空,原本自用的手炉送出去了。 送手炉并不在计划中,有些没必要。 而且只是个婢女…… 可能是因为看到她站在宫苑里,缩着肩头,来回跺脚搓手御寒,怪可怜的。 她本是公主侍女,要什么只需要开口说,其他人立刻就亲自送来。 但如今却站在门外被内侍宫女无视。 没关系,他这个表里不一的人会关爱她,一次无视,两次不屑,三次.总会动容。 如果连婢女都不能令之动容,怎能让小姐侧目呢。 朱云霄嘴角再次弯弯一笑,紧了紧束袖,大步而去。 …… …… “我瞧瞧手炉。” 莫筝听到杨落回来后讲述,忍着笑说。 杨落手中空空,冷哼一声:“送给分热水的内侍了,那内侍很高兴,多给了一桶水,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莫筝哈哈哈笑了。 “阿落你先别洗漱!”柳蝉洗漱完走出来,叮嘱,“一会儿陛下说不定要召见。” 杨落回来的时候,伴读小姐们已经写完了文章,交给了平成公主,公主带着文章离开了。 莫筝对柳蝉一笑:“知道了,你快去歇息。” 柳蝉也不再多说,带着婢女进了一旁的内室,莫筝打着哈欠招呼杨落“洗漱睡觉去。” 杨落迟疑一下:“万一陛下真召见……” 她对莫筝的才学已经很有信心。 更何况还有祭酒在。 虽然凌鱼的邀请被公主拒绝了,但祭酒开口的话,皇帝也不能拒绝吧。 “我对我写得文章有信心,我对老师祭酒也有信心。”莫筝说,再次一笑,“但公主是个严谨的人,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 …… 夜晚的行宫灯火璀璨,当看到华丽宫灯,十几个内侍宫女簇拥着的平成公主,路上的人们纷纷俯首施礼。 平成公主仪态端庄缓缓而行。 随着走动,前方视野开阔,一座类似勤政殿的宫殿出现在眼前,那是皇帝举办夜宴的所在,能听到内里传来乐声吟诵声,宴席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的宫女忽的听到后方公主的声音。 “去皇后殿。” 前方的宫女们愣了愣,不是说要去见陛下吗? 不过作为宫女,没资格过问公主的决定,她们应声是,向与正殿相反的方向而去。 …… …… 莫筝从床上睁开眼,看到室内夜灯灭了,小床上杨落一动不动。 床边站着一个人影。 “你竟然还睡的着?”卫矫压低声,痛心疾首,“你的文章被皇后烧了!” 第十五章 杨小姐的不会和会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必然的,我早就猜到了。” 莫筝听完卫矫的话,从床上坐起来,并没有愤怒地冲出去要去讨个说法。 而是轻叹一声。 “虽然承蒙师兄好心,让我得以来到演武宴,但在这皇家的宴席中,我不过是个笼中鸟,她们想对我如何,自然就能如何。” “别说烧了我的文章,就是把我烧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奇怪?” “她们,本就是要我死的。” 她说着掩面啜泣。 猝不及防的卫矫打个寒战。 这狗东西装哭比装笑还吓人。 他要说什么,莫筝又放下手看向他。 “师兄,我被公主烧死了的时候,你会来救我吗?” 她泪眼汪汪嘴角弯弯,似哭似笑,朦胧夜色中十分诡异。 卫矫再忍不住失笑:“师妹,当然不会了!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忤逆公主!” 莫筝悲愤:“师兄,我也是公主啊!” 卫矫笑说:“那你快去让陛下认了你啊!” “好。”莫筝从床上下来,一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师兄带我去吧,老师和凌师兄文弱书生有心无力帮不了我,师兄你文武双全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只有你能帮我了。” 卫矫再次痛心疾首:“师妹啊,我只是疯了,不是傻了啊,我怎么可能帮你做这种事!” 莫筝松开他的衣袖,长叹一声:“死路一条,我安心等死就行。” 说着打个哈欠。 “不过,死之前,也要睡个好觉。” “都尉,多谢你提醒,我继续睡了。” 说罢果然上床躺下来。 这狗东西说话总是半真半假,真话是她的确知道公主会拦着她,并不当回事,假话是她并不是真求他帮忙,更不会真安心等死,卫矫冷笑一声,看着躺下来的女子。 她一定会做些什么。 倒要看看她会发什么疯。 …… ……. 一夜过去,日光晴好,但正月的山风,寒凉刺骨。 杨慧骑在马上,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冻僵了,下一刻耳边传来女子们的呼喝声。 “接球啊——” “拦住她——” 同时马蹄声,更猛烈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杨慧回过神,看到马球迎面而来,她慌忙举起木杖击打,但不知是慌张,还是手冻僵了,马球擦身而过,姜蕊突然快马冲过来,俯身一捞,马球流星般向另一边的球门去了。 伴着几个女子挥杖,马球最终进了球门,胳膊上系着蓝色飘带的女子们兴奋地举起球杆。 “杨慧你怎么回事!” “都是因为你让公主输了球!” 胳膊上系着红飘带的小姐们纷纷抱怨杨慧。 杨慧涨红脸,看着骑马过来的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穿着红色的猎装,胳膊上缠着红色的飘带。 今日打马球分队,杨慧当然抢着跟平成公主一队,只是没想到…… 这都怪那几个伴读小姐,也不知道让着公主,非要赢! 尤其是那个姜蕊! “公主,我……”杨慧喃喃想道歉。 平成公主笑摆手:“是姜小姐她们球技高超,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姜蕊一向冷清的脸上浮现笑容:“公主承让了。” “阿蕊不愧是将门之后,马术这么好。” “阿蕊日常也不玩乐,原来深藏不露。” “早知道公主应该选姜小姐一队。” 夸赞姜蕊的话倒也罢了,听到贬低自己的这句话,杨慧看过去,见是坐在一旁看的“杨落”在说话,顿时火冒三丈。 “杨落,你不会打球说什么风凉话。”她喊道,“要不是你不会,公主也不用亲自上场,公主这是替你输了球。” 既然是演武宴,平成公主将伴读小姐们召集来了,总不能一直在公主苑写文章读书,所以今日皇帝与诸人在围场骑马射箭,平成公主带着伴读小姐们来另一边的马球场打马球。 只是分队的时候,“杨落”说自己不会打马球,两队人数不等,平成公主便亲自上场。 听到杨慧这样说,莫筝便对平成公主一礼,诚恳说:“公主,我会尽快学会打马球,然后助公主赢球。” 平成公主哈哈笑了。 杨慧在旁更生气,忘记了这家伙最会讨好公主了。 正要说什么,山风送来一阵欢呼声,多数是男子的声音。 “好——” “好箭法——” 伴读小姐们都忍不住向那边看去,起伏的山坡另一边,是行宫的围场,此时皇帝和所有人都聚集在那边,比试骑马射箭…… 隔着这么远也能听到欢呼声,可见场面多么的热闹。 她们这十几人真是孤零零。 伴读小姐们不敢说什么,坐在一旁位席上的邬阳公主再忍不住。 “我们自己玩有什么意思啊,人多才热闹呢。”她说。 这个霸道的平成公主非要自己举办什么宴席,把她也连累如此,真是气死了,但又不敢不来,更气了。 平成公主看向她:“在那边我们只是看热闹,只能给别人欢呼,在这里我们自己可以上场,自己为自己欢呼,这岂不是更好?” 给别人欢呼怎么了?她们是公主,欢呼是赐予参与者的荣耀,有什么不好的?邬阳公主一脸不服,要说什么,平成公主再次开口。 “那是父皇赐下的一副墨宝。”她说,用手里的球杆一指。 球场外站着的宫女们中有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一副卷轴,听到公主的话,有两个宫女打开卷轴。 其上有“如玉如翠,德才兼备”八个字,并盖着皇帝的印玺。 “今日我们也比试骑马射箭,父皇命我赐予优胜者,这是那边男子们也没有的……” 平成公主的话没说完,伴读小姐们响起欢呼声。 这赏赐挂在家中,可以当作传家宝,可以当作嫁妆,有这幅字傍身,这辈子她们无人敢欺。 这个赏赐也只有公主能为她们请来,能得到这个赏赐,可比看男子们骑马射箭热闹值得。 “公主太好了!” “公主,快开始比试吧。” 平成公主顿时被女子们围拢,也没有人有半点遗憾。 邬阳公主愤愤裹紧斗篷不说话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嘈杂声,十几个女子骑马而来。 为首的红妆艳丽,正是柴婉儿。 “公主!”她扬声说,“我听说了,你这里的奖品有陛下赐的珍宝,我们也来凑凑热闹。” 平成公主微微一笑,示意马球场外的禁卫们放行。 …… ……. 因为皇帝御赐的墨宝,又来了柴婉儿等十几个女子,原本有些冷清的马球场变得热闹。 球门撤了下去,禁卫们拉过来一笼野鸡野兔。 十几个女子们放下了球杆,握着分发的弓箭,兴奋又紧张地骑在马背上。 因为是演武宴,皇帝那边还要打猎,所以这边的骑马射箭也不再是草靶子,而是猎物。 平成公主已经回到了座席上,既然给出了赏赐,她就不再参加,只作为评判者。 她的视线扫过界限外等候的女子们,看到人群中衣饰气势耀目的柴婉儿,以及柴婉儿身边身材相貌衣着都不显眼的“杨小姐”。 不是她让这位杨小姐参加的。 杨小姐连马球都不会打。 只是,当柴婉儿问她敢不敢比射猎时,“杨小姐“站起来说敢。 “你不是不会骑马打球吗?”杨慧在旁气呼呼质问。 “但我会射箭啊,君子六艺。”杨小姐笑盈盈说,“我读书写文章能得甲等上,其他五艺也皆为上等。” 甲等上,平成公主视线收回来,淡淡一笑。 那就看看这位杨小姐是否真的能再得个甲等上吧。 骑马射箭,可跟提笔写字不一样,很危险的。 一个晚上用了两章,这个演武宴的白天,需要三章,大家可以攒一下,三天后再来看,就能看到,想看的那一幕。 第十六章 惊马了 随着禁卫们打开竹笼,数十只野鸡数十只野兔在马球场外扑腾着乱飞乱跑,与此同时,马球场里站在界限处的女子们纵马向前,箭矢乱飞。 每人二十只箭,箭身上已经做了标记,最后看谁射中的猎物最多定胜负。 跑动的猎物比起固定的靶子要难很多。 更何况还是骑在马背上拉弓射箭。 马球场上瞬间陷入混乱。 有人拉开了弓,但被颠簸的无力放箭,箭矢跌在了身前。 更有人在御马中与其他人的马匹相撞。 当然,在一片混乱中,也有人一骑绝尘。 柴婉儿身背挺直,拉弓射箭,箭如流星,一箭穿透了一只半飞的野鸡。 野鸡跌在地上不动了。 柴婉儿没有丝毫停留,待结束后自有兵卫核查数目。 她越过野鸡向前继续寻找猎物,当一只野兔闯入视线,她刚要再次拉弓的时候,有人从身旁越过,同时一只箭飞掠,射中了跳跃的野兔。 柴婉儿转头,看到素色猎装的少女。 “柴小姐。”莫筝微微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弓,“我比你快。” 还敢挑衅,柴婉儿冷笑一声:“尚未分出胜负,你得意什么?” 莫筝一笑:“柴小姐你死心吧,骑马射箭我也是魁首。” 说着催马向前。 柴婉儿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将手中的马鞭扔下,从腰里抽出一条鞭子。 鞭子上的倒刺在日光下闪耀着寒光。 骑马射箭?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骑马射箭的。 她今日就是来打人的。 骑马射箭是很危险的事,会惊马,会坠马,会受伤……. 这都是你非要夺魁首不管不顾,自找的下场。 贱婢,今日一鞭子毁掉你,这辈子你就别再想什么魁首了! 柴婉儿抬手扬鞭,啪一声脆响,催马追向前方的少女。 前方的少女知道后方柴婉儿追来了,并没有回头看,而是急着拉弓,似乎唯恐被抢了猎物。 柴婉儿眼神兴奋,对着前方的马匹将鞭子甩去。 这一鞭子,会准准地落在马身上,鞭打刺痛的马受惊,跃起,马背上的人被掀下来,被马蹄踏上去…… 柴婉儿宛如已经看到那少女跌滚在地上惨叫,突然,前方少女猛地转过身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她。 柴婉儿一惊,视线似乎变得缓慢,四周的嘈杂也消失,她看到杨小姐微微一笑,听到嗡一声弓弦响,箭头闪耀着寒光向她而来…… 同时握着鞭子的手一震。 她看到马背上拉弓射箭的杨小姐身子一仰,裙角飞扬,一只脚踢向要落在马臀上的鞭子。 鞭子一弹,在空中转个弯向她飞来…… 柴婉儿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向前扑倒抱住了马脖子。 箭擦着她的后背飞过,但飞弹回来的马鞭子啪一声落在了她的背上。 柴婉儿再次惨叫一声,但这还没完,弹回的马鞭子宛如一条蛇,还在她身上跳跃。 抽打了后背,又抽打在头上。 柴婉儿只觉得头皮被鞭子的倒刺刺破,有血流了下来。 “救——”她嘶声要喊。 “救命——”有女声也在耳边炸响,“救命啊,柴小姐的马惊了——” 马惊了? 不是,是她打她—— 柴婉儿要再次开口,但身下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扬蹄向前方疾奔。 柴婉儿下意识抱住马脖子,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尖叫。 …… ……. “马惊了?” “真是马惊了——” 原本热闹的马球场上变得嘈杂,专心射猎的小姐们停下来惊恐看到一匹马,不,两匹马向前方狂奔而去。 顿时也都跟着喊起来。 马惊了! 平成公主也站了起来,虽然一直关注场上的柴婉儿和杨落,但因为距离远人多,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之间就看到两匹马嘶鸣狂奔。 马惊了? 怎么突然惊马? 柴婉儿跟杨落打起来了?导致惊马? 这也是有可能的,她心里也清楚,柴婉儿来者不善,一定会为上次的事出气。 忽地她眼神一凝。 惊马奔跑的方向—— 不好。 那是皇帝围猎的所在。 平成公主喊道“拦住她——” 此时两匹狂奔的惊马已经到了马球场外围禁卫所在。 但面对惊马,禁卫们也阻拦不了,也不能用弓弩射杀,毕竟马背上还有人。 还不是一般人,是宜春侯府的小姐,皇后的侄女,平成公主的表姐…… 他们不仅不能阻拦,还飞快地让开了,免得让惊马更疯狂,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践踏,那是要出人命的。 平成公主跺脚,起身冲下来翻身上马,向两匹马追去。 她答应过父皇母后的。 不会让这个杨小姐出现在面前。 怎么会突然出了这个意外! 平成公主骑在马背上,看着前方已经几乎看不到的两人骑…… 莫名又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这杨落让马惊了的吧? …… …… 莫筝伏在马背上,手轻轻一抬,一颗石子准准地打在前方马匹上。 原本跑偏的马匹顿时嘶鸣着回到正确的方向。 马背上的柴婉儿发出混乱的尖叫。 莫筝回头看了眼,隐隐能看到有大批人马追上来。 但要拦住她是来不及了。 莫筝嘴角弯弯一笑。 这次她既然来了,就不是来写一些什么被烧掉文章的。 当然,也不会因为被烧掉文章就去大吵大闹的。 那有什么意思。 演武宴嘛,读书人因为文章吵闹总归是没有底气。 就算吵闹,也要用骑射演武这种事来吵闹。 更何况,又有柴婉儿这个送上门的好助力。 她们有仇,而且柴婉儿又有显贵的身份…… 莫筝看着前方,杨落昨晚已经打听过皇帝围猎的所在。 马球场的另一边。 果然随着越过一道山坡,就看到一片山头彩旗烈烈,其中一座高台,搭着明黄的帐子,龙旗招展,格外显眼。 在围场外有官兵肃立,随着越来越近,他们纷纷举起刀枪,摆出了防备的军阵。 皇帝所在,京营兵马驻守。 擅闯是能当场射杀的。 但. 莫筝再次弹出一颗石子,载着柴婉儿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放慢的速度瞬间加快。 “马惊了——” 莫筝尖声大喊,将声音遥遥送出去。 “救命啊——” “快救救柴小姐——” “宜春侯家的小姐——” …… ……. “是柴小姐!” “别放箭——” “放下长枪——” “取长绳子来——” “木栏,摆好木栏——” 卫矫坐在一角眺望高台上,俯瞰着围场外的混乱。 从两匹马出现在这边山坡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或许是因为他的视线一直看着那边。 他知道平成公主在那边的马球场,他也知道那狗东西绝不会安分,果然,没过多久,冬日的艳阳下,一前一后两匹马出现在视线里。 最前方的马背上,红色猎装的少女发髻散乱,趴在马背上,血和尘土混杂,狼狈不堪,发出呜咽的哭声。 他是亲眼看着柴婉儿趾高气扬带着人奔出这里,奔向平成公主那边。 现在变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 卫矫看着慌乱试图阻拦疯马又不伤人的兵士,再看躲在柴婉儿疯马后的一匹马上,一边尖叫一边操控前后两匹马的少女,飞扬的尘土,也遮不住她那闪闪发亮的眼。 这疯子! 卫矫忍不住笑起来。 “惊马了——” 他坐在高台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向内喊。 “护驾啊——” 第十七章 拦住她 围场外传来喧闹的时候,围场内喧闹声其实更大。 场中有四十多人正在争旗。 场内的参赛者热血沸腾,场外的观者亦是喧嚣,就连坐在高台上的皇帝也站起来,跟着几个老武将们一起呼喝。 “想当年我们也是这般啊。” “那时候我率领的队伍总是获胜。” “是啊,陛下当时真是奸诈,总是偷袭……” “什么叫奸诈,这叫战术,战术……快看那个年轻人,动作真利索。” “那是勇武伯家的,朱云霄。” 皇帝一边看着一边和大家说笑,宛如又回到了曾经青春年少的时候。 场外的喧哗根本听不到。 而且惊马这种事,门外驻守的官兵也不会惊动皇帝。 虽然因为宜春侯府的小姐不能当场射杀,但可以将惊马引到别的地方去,只是刚开始动作,半空中就传来尖利的呼喝声。 “护驾——” 护驾声一落,场内更多的护卫声旋即而起。 “护驾——护驾——” 如狂风席卷而来。 喧闹的人群听到了,而且护驾非同小可,看向场内的人们都震惊地回头,便看到围场外奔走的拿着木栏绳索严阵以待的官兵们…… 真有刺客? 人们顿时惊慌,喧嚣沸腾。 …… ……. “刺客?” 在第一声护驾传来的时候,高台上的禁卫瞬间就把皇帝围住了。 武将们也纷纷挡在皇帝身前,紧张地四下看。 “不是刺客。”有禁卫急急说,“是惊马了。” 惊马啊,武将们松口气。 今天是演武宴,到处都是马匹,人多嘈杂,马惊了也不奇怪。 “那喊什么护驾。”皇帝也没好气说,甩袖坐下来,“大惊小怪添乱!” “陛下——”卫矫从外疾步过来,眉眼紧张,“是宜春侯府的小姐和定安公府的小姐,两人的马都惊了,直冲这边来了。” 他说着再上前一步。 “陛下,此事蹊跷啊!” 宜春侯府?定安公府?武将们神情一怔,这两家…… 而原本听到说惊马便坐下来的皇帝又猛地站起来:“怎么?” 卫矫眼神闪烁,更压低声音:“怎么这么巧?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图谋?陛下刚罚了宜春侯,定安公家也有小姐死在白马镇……” 皇帝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急问,“人怎么样,她……” 他的话没说完,皇后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陛下不用担心,已经拦马相救了。”她说。 皇后对争旗没兴趣,坐在后方,与女眷们说话。 她显然也得到消息了。 且得知的更多。 “官兵们都有经验。”她看着皇帝说,又似乎想到什么,“陛下不是该下场围猎了?去更衣准备吧。” 除了观看年轻人争旗,皇帝还准备了亲自打猎。 不过,争旗还没结束,更衣有些早吧。 这是要请皇帝离开? 四周的武将们眼神交流隐晦。 皇帝神情也微微僵了下。 皇后上前一步,再次说:“臣会在这里看着,请陛下放心。” 她看着皇帝,眼神坚定。 皇帝点点头:“好。”说罢转头对几位武将笑着招呼,“走吧,咱们打猎去,让朕看看你们几个是不是都不如以前了。” 几个武将们忙跟着凑趣“陛下小瞧我等了”“倒是陛下,待会儿抢了你的猎物,不要再耍赖” “陛下快走,臣去解决惊马!”卫矫扔下一句,转身疾步而去。 皇帝跟着他看向那边,此时围场里一片躁动,很多人向门口涌去,距离也远,什么也看不到。 走吧。 皇帝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 ……. “怎么回事?” “还比不比了?” “陛下走了——” 陛下走了那还比什么,朱云霄勒马,先看高台上,果然已经看不到皇帝的身影。 真倒霉,朱云霄皱眉,本来他就要在皇帝面前夺旗获胜,得到夸赞了。 “外边惊马了。” “是宜春侯家的小姐。” 听到这里,朱云霄心里冷冷想,惊马吗?怎么还不跌死? 念头闪过,又有声音传来。 “……不止一匹马惊了,还有定安公府杨小姐的马匹。” 杨小姐?朱云霄一惊,竟然有这么好的机会? 如果能救下杨小姐,那可比争旗得到的好处更大! 朱云霄一催马向门口方向而去。 围场上的同伴们一时没回过神,看着朱云霄快马而去的背影。 “云霄这是去看热闹了?” “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别被迁怒了,那可是宜春侯府的小姐……” …… ……. “婉儿——” “快把马套住——” “婉儿你抱紧马脖子别松手啊——” 宜春侯府的女眷们已经闻讯冲到门口,焦急不已。 因为突然很多人涌来,官兵们防备惊马,防护人群,一时更乱成一团。 还好惊马没有向人群中冲来,但惊马极其灵活,一次次避开官兵们的木栏木架,抛出的绳索也一次次落空。 两匹马驮着两个人在门口发疯地转圈奔跑。 官兵们也不敢逼太紧。 皇后站在人群中,看着两匹疯狂跑动的马,马背上的少女都紧紧抱着马脖子,发出哭喊声。 这惊马一定有蹊跷。 平成公主所在的地方,人和牲畜,甚至弓箭都是严格检查过的,马匹也是选了最温良的。 怎么会突然惊马,还跑到这里来 是这个姓杨的干的吧?故意让马惊了吧。 皇后嘴角一丝冷笑。 为了见皇帝,命都不要了? 那就成全她! “弓弩手。”她喝道。 伴着她的喝令,官兵首领应声,防守在外的兵卫中有一队重弩兵士上前一步。 看到这些肃立的重弩,嘈杂的人群一静。 这是要射杀惊马? 重弩的弓箭是很厉害,这些兵士也都训练有素,但到底是疯跑的马,马背上还有人。 万一被误伤…… 就算不被误伤,被弩箭射死的马跌滚,马背上的人也极有可能被摔伤砸伤…… 甚至射死摔死砸死…… “娘娘——婉儿她——”一个妇人尖叫,下一刻被宜春侯老夫人伸手捂住嘴,同时掐住了胳膊。 宜春侯老夫人脸色发白,她看着远处狂奔的惊马以及其上两个少女。 她知道,皇后不是要射死婉儿,而是要借机除掉那个杨氏女。 虽然柴婉儿是她的亲孙女。 但对皇后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为了大家的安全,除掉惊马,杨氏女死了,她柴家搭上一个女儿,皇帝还有什么好说的? 宜春侯老夫人对被自己捂住嘴的儿媳,咬牙一字一顿:“不可忤逆皇后,一切由皇后做主。” 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 柴家女儿多的是。 但当上皇后只有一个。 柴婉儿的母亲柴三夫人不知道是被捂嘴憋气,还是被这话吓到了,眼一翻,无力地向后倒去,跌在仆妇们怀里。 纵马过来的朱云霄也勒马停下来,看着门前出列的弓弩手…… 皇后都敢当众下杀手?可见那杨小姐在皇帝心中也并非多重要,那他还是别冒险了…… “皇后不可荒唐!” 有苍老的声音喝道打破了凝滞。 皇后微微转头,看到王在田带着几人大步奔来。 明天是第三天,就能见到了。 第十八章 不可伤人 王在田与几个文士并没有在围场。 而是在山间论道,很显然这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得到消息还挺快,皇后心里冷笑。 这次演武宴就是他把杨落带来的,为了这个弟子真是尽心尽力。 昨晚夜宴还想要把杨落叫过去。 不就是因为这杨落考了个第一吗? 真是枉费了平成公主对他如此崇敬!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公主! 王在田走的很快,他的弟子凌鱼更快,越过他向惊马那边冲去,但被官兵们拦住。 他似乎要大声喊什么,又似乎怕惊吓到马儿更疯,话到嘴边变成一声啊—— “娘娘,不可伤人。”王在田站定在皇后面前再次说。 他身后的文官儒士也纷纷劝“不至于动用弩兵”。 皇后看着王在田:“祭酒,本宫正是为了不伤人才这样做。” 她指了指四周身后。 “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有陛下,疯马易伤人。” 说罢看向弓弩手。 “这些兵士百里挑一,箭术超群,不会伤人。” “祭酒放心,你担心你的弟子,本宫也担心本宫的侄女。” 王在田看着她,眼神沉沉:“皇后,说出这话你可问心无愧?” 皇后瞬间愤怒,问心无愧?她有什么愧! 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是她们母女自寻死路! 皇后张口要喝令,有一匹马闪电般冲出来,越过围在四周的官兵,直向疯跑的马匹而去,冬日里黑衣翻飞露出红色的内里,宛如绽开的花。 随着黑衣翻飞,一条绳索被甩出来,稳稳地套住一匹马,与此同时人也从马背上跳下来,飞跃到惊马的另一边。 他手中的绳索原来是两根,一根绑在自己骑着的马身上,另一根握在手里,一人一马同时发力,惊马扬蹄嘶鸣,荡起一阵尘土,停了下来。 马背上已经无力尖叫的柴婉儿在这时也跌滚下来。 还好惊马已经停止动作,没有剧烈的摔伤和践踏。 四周的兵士们也立刻冲过来,将柴婉儿从马身边抬走。 “婉儿——” “太医,快请太医——” 柴家的女眷们发出激动的喊声。 皇后眼神也一凝,婉儿获救了,那就再无顾忌,她要再次开口喝令,黑衣翻飞的人影再次扔出绳索,套出了另一匹惊马。 只是这匹惊马没有能被拉拽停下,而是更向前奔去。 人影也没有松开绳索,而是借力翻上,抱住了马背上的少女。 马匹发出一声嘶鸣,更加疯狂地向另一个方向奔去,眨眼就远去了。 骑着马的官兵们忙拿着绳索追上去。 而这时平成公主带着一众小姐们也赶过来了,看到这一幕一个个神情惊恐。 “母后。”平成公主跳下马,奔到皇后面前,脸色发白,“我,是我没做好……” 皇后看着远去的马匹,攥紧的手松开了,没有再喊弓弩手。 在女儿面前动重弩杀了人,女儿这辈子都有阴影了。 “与你无关。”她说,又关切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 …… …… “小姐——” 杨落从姜蕊的马背上跳下来,看着远去的惊马,神情焦急。 事发突然,平成公主骑马追过去,伴读小姐们以及在场的女子们也都纷纷上马追过来。 她作为婢女也没有马匹,还好姜蕊看到了,将她一起载上。 但追过来也只看到“杨小姐”再次绝尘而去。 姜蕊迟疑一下,抓住缰绳,要不带着她再去追…… “阿笙姑娘。” 有男声传来。 姜蕊没抬头就已经高兴地喊“云霄”,然后马蹄响动,朱云霄骑马停下来。 他看向这个婢女伸出手。 “上来。” 杨落立刻抓住他,借力翻上马背,朱云霄催马向卫矫和杨小姐所去的方向追去。 “……小心。”姜蕊只来得及叮嘱一句。 也好,云霄的骑术比她好多了,载着阿笙婢女过去追惊马也更安全。 云霄真是个热心肠。 一心救人,都没多看她一眼。 姜蕊看着远去的两人,神情紧张又担忧。 希望能救下杨小姐吧。 …… …… “你是自己让马停下来,还是我来?” 马匹疾驰,宛如疯癫,但骑在马背上,就能感受到马儿其实喘气平稳,马蹄稳健。 如此疯跑实则是因为马背上的女子在操控。 卫矫抓着缰绳,因为马速过快,不得不与身前的人紧紧贴住,说话也贴着她的耳边。 莫筝虽然不断发出尖叫,但脸上没有丝毫惊恐,反而带着笑意。 听到卫矫的话,她微微转头。 “那要看都尉是要阻止我,还是师兄你要帮我。”她说。 这话是笑着说的,卫矫能看到她白白细细尖尖的牙。 她微微抬头说话,几乎贴着他的下颌。 卫矫总觉得,她下一刻就要一口咬他。 问他是都尉还是师兄? 好笑。 难道她以为叫声师兄,他们就真成了兄妹?他就对她百般呵护?言听计从? 他卫矫做事又不是为了让别人看! 他猛地伸手勒住马脖颈,也同时将身前的人拥紧。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头和前蹄都扬起,下一刻再次落地,已经换了一个方向,马儿有些呆滞站在原地。 “说什么认不认没关系。”卫矫冷笑,“这不是要死要活还要见,还要认?” 说罢一夹马腹。 “那我现在送你去见,倒要看看你见了又能如何。” 原本呆滞的马儿再次一声嘶鸣,向前狂奔,转过一道山坡,就看到隐隐山林,以及数十官兵,兵马铠甲弓弩森森…… 他们簇拥着七八个身穿猎装的男人,为首的头戴明黄巾帽,正是皇帝。 看到陡然奔来的一匹马,官兵们顿时列队举起弓弩。 “陛下——卫矫幸不辱命把惊马抓住了——”卫矫高声喊。 听到卫矫的名字,官兵们停顿了下,被挡在后方的皇帝也催马走出来。 “卫矫。”他说,眯眼看过来,看到马背上卫矫的身影,以及身前另一个娇小的身影,是柴家的女儿吗? “陛下退后,皇后娘娘传信护驾——”一个兵卫忽地喊道。 伴着喊声,他握着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越来越近的马匹以及其上的少女,嗡一声弩箭带着犀利的破空声而去。 …… …… 莫筝身形瞬间绷紧。 在那个兵士举起弓弩的时候,她已经发现了,防御和进攻是不同的形态。 但距离太近了,弩箭的速度不是她能避开的。 要命倒不至于。 受伤是不可避免。 这也是在预料中,皇帝嘛身边重重防护。 更何况还有皇后阻止。 嗯,还有未出现但或许也有筹谋的郦贵妃。 这一次她也没想能完好无损达成目的。 莫筝身子拱起,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箭矢,只要向左倒下去,一点点就够了,避开致命的心口…… 但下一刻她整个人一旋。 所有注意力都在前方的她,被身后的卫矫抱了起来,天旋地转,耳边有弩箭入肉声。 这是她预想到声音,但却没有预想到的疼痛,下一刻人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同时又身形覆盖,将她整个人都罩住。 “陛下——”卫矫尖锐的笑声传来,“我把惊马和人都抓住了——” …… ……. 人抓住了? 皇帝只觉得心跳砰砰。 惊马的有两个人,一个柴家小姐,一个杨家小姐。 现在一匹马一个人,会是,哪个? 他大声喝退官兵,疾步走过来,地上的少女被卫矫整个人都压盖住,只能看到散落的头发。 或许是感受到皇帝走近,卫矫微微抬起身。 “陛下你看!”他兴奋地炫耀。 皇帝看过去,地上的少女面色苍白,小小的脸,清秀的眉眼…… 不过少女的眼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上方的卫矫。 血一滴滴落下来,砸在她的脸上,宛如绽开的花。 莫筝眼神惊讶,看着穿透了卫矫肩头的弩箭。 第十九章 先治伤 血一滴滴落在少女的脸上,染红了脸颊,滑落脖颈,浸染了衣襟。 皇帝站在原地,也看到了这些血,瞬间头晕目眩。 “太医太医——”他发出喊声,声音颤抖,“快来人,来人——” 四周变得嘈杂,四面八方都有人马涌来,同时无数声音也扑过来。 有询问声,有回禀声,但其中最响亮的还是卫矫的声音。 “陛下,问她什么罪?”他高兴地问,“是我亲手抓住的,皇后动用弩箭都没办法……” 动用弩箭,皇帝眉头一跳…… 他要说什么,少女的尖叫声响起。 “救命救命——”被卫矫按在身下的莫筝惊恐地抱住头,“别杀我别杀我——” 听到这个杀字,皇帝脸色更白,他嘴唇颤抖,转头对外厉声“都退开——不许靠近,让太医来——” 原本围过来的兵卫官员武将内侍们纷纷退避,随行的太医们慌张奔来。 “快看看她,快看看她——”皇帝指着地上捂着脸的少女,又指着还按压着少女的卫矫,“你快滚开——” 卫矫这才一翻身跌跪在一旁,太医们围住地上的少女,一边安抚一边查看。 “怎么样?她怎么样?哪里受伤?”皇帝站在一旁问。 “陛下,这位小姐没受伤——”一个太医忙说。 皇帝大怒:“那她怎么那么多血!” 太医们颤颤巍巍指着一旁的卫矫:“陛下,应该是卫都尉身上的血。” 皇帝一怔,这才看向卫矫,卫矫坐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凌乱,肩头被一枚弩箭穿透,但因为黑衣,血浸染了半边也看不出来…… 他似乎也才发现自己中了箭,神情惊讶,伸手摸了把肩头,再摊开手,满手的鲜血。 卫矫发出一声惊叫。 “陛下。”他跳起来,神情愤怒又委屈,“这蠢笨的弓弩手,竟然把箭射到我身上!” 皇帝看着他身上的箭,手上的血,神情复杂,动了动嘴唇要说什么,最终咽回去,再次喝斥太医:“快给他治伤!” 太医们忙又围上卫矫。 卫矫躺在地上大呼小叫,皇帝不再理会他,再次看向那少女。 少女已经不再惊叫了,只是还畏惧的衣袖掩盖着头脸,身子瑟瑟发抖。 “你……”皇帝迟疑一下。 远处传来喧哗,有很多人奔来。 “小姐——” “杨小姐——阿,阿落——” 皇帝抬头看去,见一个年轻人载着一个少女疾驰而来,在他们身后是凌鱼,再远去有更多人马,皇后也在其中。 皇帝收回视线。 “陛下——臣勇武伯府,朱云霄——” 年轻人的声音传来。 因为适才陛下下令让人退开,官兵们都守在外围,过来的人也都被拦在外边。 “臣带了杨小姐的婢女来——” 伴着朱云霄的声音有女声哭喊“小姐——小姐——” 皇帝对勇武伯世子也好,婢女也好,此时此刻都不感兴趣,没有看他们,只抬手示意:“让那婢女来照看她的小姐。” …… ……. “小姐——” 杨落被放了进来,一眼看到莫筝身上的血,顿时泪如雨下。 莫筝提前告诉她了,说不能白来,这次要想办法见到皇帝。 当在马球场看到惊马的时候还好,知道这必然是莫筝的手段,但随着莫筝裹挟着柴婉儿向皇帝所在的地方奔去,她开始害怕了。 皇帝身边哪能那么容易靠近,防卫重重。 看吧,果然受伤了。 她跪在莫筝身边刚落泪,感觉到莫筝掐了她的手一下。 “阿笙,我快吓死了。”莫筝哽咽喊道,然后抱住她,又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大声哭。” 大声哭,这一声提醒让杨落回过神。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杨落放声大哭:“小姐,我也吓死了,夫人已经死了,你要是再有个好歹,奴婢怎么办啊。” 看着抱着大哭的两个少女,听着那婢女的话,站在一旁的皇帝脸色苍白。 “师妹,师妹,阿落——”凌鱼的喊声从外边传来,“陛下,皇后娘娘无视人命,伤害杨家小姐——” 皇帝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来,看到皇帝过来,朱云霄忙施礼。 “陛下。”凌鱼丝毫没有君子风度,也不施礼,神情愤怒,“一匹惊马而已,皇后娘娘竟然要动用弓弩手,到底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 此时皇后也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过来了。 “陛下。”她没有反驳凌鱼的话,面色沉沉,“婉儿被救下来了,她说是杨家小姐故意打她,导致惊马。” “柴小姐胡说八道!” 她的话音未落,跟在身后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祭酒王在田喝道。 皇后心里冷笑,这一声柴小姐胡说八道,看起来是说柴婉儿,实际上是在骂她吧。 “……那柴小姐身上的伤是自己马鞭打的,柴家人都认了,那是柴小姐自己的鞭子。” “……鞭子是被杨落抢走的!” “……杨落为什么会抢柴小姐的鞭子?” “……那就要问……” “小姐——小姐——快来人啊,我家小姐晕过去了——” 嘈杂声中,再次响起婢女哭喊声。 争执声顿时停下,所有人都向场中看去,而皇帝也早已经转身。 “太医太医。”他喝道。 三个围着卫矫的太医们慌忙去要去看晕倒在地上的少女…… “卫都尉也晕倒了——” 赶过来在一旁照看卫矫的一个绣衣也喊起来。 三个太医又忙分出一个来看卫矫。 皇帝看着这边,卫矫身上都是血,此时也不便拔出弩箭,只能简单的止血,三个太医一手一身的血,又要去查看那少女…… “好了!”他转身喝道,“快回行宫治伤救人。” 说罢看着皇后王在田,面色沉沉。 “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也回行宫再问吧。” 皇后垂目,王在田俯身一礼。 …… ……. 回到行宫里,伤者卫矫杨落以及柴婉儿被分别安置,分别有太医诊治查看。 皇帝则与皇后坐在宫殿里查问详情。 柴家的人,平成公主,以及伴读小姐们都来接受询问。 王在田和凌鱼也在场。 “她是我的弟子,也是我让她来的。”王在田说,“她有什么事也是我来负责。” 凌鱼站在王在田身后,神情冷冷:“老师让杨小姐来是写文章的,只是昨晚并不见杨小姐的文章送上来。” 平成公主要说什么,皇后先接过话。 “文章本宫看了。”她说,“还让命妇们传看,只是不小心酒水打湿了,正想着等围猎结束后再让杨小姐誊抄一份,再呈给陛下看。” 凌鱼看着皇后:“这么巧吗?” “是啊,就是这么巧。”皇后说,看着这年轻的书生,似笑非笑,“凌博士又要本宫剖心自证吗?” “好了!”皇帝拍了拍桌案,“说今日的事,昨日的事不要说了。” 说罢看向平成公主。 “平成,你来说经过。” 平成公主应声是:“今日女儿让大家一起打马球…….”将拿出皇帝的奖赏,柴婉儿带着人赶来,想要也参加夺魁首争奖赏的过程讲了。 她说完,在场的伴读小姐们纷纷开口印证。 “……我不知道她会骑射,她在家没跟我说过……” “……当时在场都忙着抢猎,我没注意到她们怎么了……” 殿内女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皇帝坐在上方神情有些恍惚。 其实他不在意她们在说什么,对这件事的过程真相也毫不在意,他在想适才那一幕。 适才那一幕太突然。 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在恍惚。 他一直避免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就这样被卫矫扔在了他的面前。 她的脸…… 皇帝眼前又浮现了那女孩子的面容。 他忍不住鼻头的酸涩。 她长得一点都不像阿彤,一定是像那个账房先生! 第二十章 到此为止吧 杨彤。 这个名字他从小偷偷念着,离家在外的时候日夜惦记,最后却变成了连想都不敢想,提也不能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贫家的少年郎,偷偷蹲在墙角,每天最满足的事就是看到隔壁的小姐摇曳而过,对他浅浅一笑。 他没想到真能娶到这位小姐。 也没想到新婚没多久,一趟原本三天就能结束的护送,让他离开了家乡,从此分离直到十年后再相见。 更没想到自己真做到了少年时在村头吹嘘的种种志向,成为天下之主,却连结发妻子都留不住。 那时候发生的事他也不敢回想。 愤怒的眼泪,骇人的血肉模糊的胎儿,决绝的在夜色里远去的马车。 “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邓山不要再见我。” “也不要以你的皇帝之权窥探我。” “不要再羞辱我杨彤。” 他怎会羞辱她! 他听她的,不见她,不惊扰她,不让她再悲痛愤怒,他听她的,都听她的。 …… ……. 皇帝伸手掩住眼,避免酸涩的眼泪流出来,但气息还是翻涌堵在嗓子里翻出一声闷哼。 殿内正讲述的一个伴读小姐吓得声音一顿,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都看向皇帝。 皇帝一手按着眼眉,一手摆了摆:“继续说,都说清楚。” 那伴读小姐忙接着说。 皇帝手按着眉眼,继续恍惚。 虽然杨彤说了不再相见,也不要窥探她的生活,但其实他还是窥探了一些。 他知道她落脚在哪里,知道她开了一个杂货行。 而且还偷偷去看过一眼。 那是登基后第三年,一地郡守叛乱。 这郡守是他曾经的同袍,他要亲自去问一问。 这是私密出行,世人不知。 解决了反叛后,他本该立刻回京,但突然发现这里距离杨彤隐居的白马镇不远…… 他克制不住,只带了一个暗卫,连夜出发,天光大亮的时候到了白马镇。 他躲在那间杂货行的街角,看着杂货行的店伙计打开了门,看着街上陆陆续续有客人走进来,然后一辆马车停下来,一个女子走下来…… 是阿彤。 阿彤瘦了,但气色还好,脸上带着笑,她怀里抱着一个周岁左右的婴童…… 孩子!他和阿彤的孩子? 他当时差点冲出去,但下一刻杂货行里有男人冲出来,伸手去接孩子。 “我来我来。”他笑着说。 那婴童对着男人咿咿呀呀声音含糊,但能听出是喊“爹爹”。 爹爹——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男人抱住婴童,看着阿彤对男人笑,看着他们并肩走了进去…… 是,他和阿彤是有了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三年前已经被打掉了。 “这账房真是好福气啊……” “可不是嘛,遇到这么好的杨寡妇…….” …… ……. 皇帝猛地站起来。 殿内正说话的人再次停下,殿内也瞬间安静,再次都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殿内,但视线越过诸人。 阿彤和账房的孩子长这么大了啊…… “陛下。” 看到皇帝站起来不说话,脸色也沉沉,皇后也站起来开口。 “这件事只听旁人说不行,还是要问当事人。” “问当事人?”王在田也站起来,“皇后要怎么问?两人各有说法,皇后信哪个?不信的话又要如何?还像上次那样刑讯逼供吗?” 皇后看着这老头,冷笑一声,读书人真记仇啊。 她要说什么,皇帝的声音传来。 “好了!”他喝道,“不用问了。” 他视线看着皇后和王在田。 “骑马射箭,难免有磕碰受伤,既然来了这演武宴,就要做好准备,没必要因此吵闹。”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也就是说不再过问了? 王在田利索地俯身一礼:“陛下圣明!” 皇后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她:“皇后,朕还要狩猎,这么多人来了,不能就此作罢。” 也就是说不能因为这个孩子耽搁。 还是围猎重要。 皇后脸色稍缓:“是臣妾处理不得当,陛下请速去围猎,这里……” 她那句这里就由臣妾照看尚未说出口,皇帝已经看向王在田。 “王在田,那杨落是你的弟子,你说过会好好教导她……”他喝道。 不待皇帝说完,王在田俯身一礼:“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看好她。” 皇帝再看向皇后:“这里就交给皇后了。” 皇后俯身施礼:“恭送陛下。” 平成公主看着皇帝要说什么,但皇帝已经抬脚向外走去。 殿内的诸人也忙施礼恭送。 皇帝走了出去,外边传来喧闹声,马蹄踏踏很快远去了。 …… ……. “老师,就这么算了?” 王在田紧跟着皇帝走出来,凌鱼追在身后,犹自愤愤。 “阿声……” 他的话刚出口,王在田转身打断他,眼神警告:“别称呼她这个名字。” 凌鱼停下声音,忙说:“我知道。” 他知道阿声并不是真正的定安公府的小姐,她是假冒他人的身份。 如果这件事被揭穿,对阿声来说是很大的麻烦。 所以他也从不在人前喊。 此时是因为没有别人,只有老师,才脱口而出了。 “她讨生活不容易,小心点吧。”王在田轻声说。 凌鱼点点头,但讨生活再不容易,也不能白受欺负。 “肯定是柴家小姐欺负她。”他生气说,“陛下竟然不追究,就这样算了。” 王在田看他一眼:“不追究也好。” 她讨的生活可不容易,能一路活下来,想要欺负她可没那么容易。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 ……. “姑母,真是她打我,她打我的——” 皇后娘娘的宫室内,柴婉儿躺在床上流泪痛哭。 太医们已经诊治裹伤结束,虽然没有断胳膊腿脚,但柴婉儿现在的模样很凄惨。 头上背上被鞭打刺伤血肉模糊,手脚身体因为惊马的颠簸青一块紫一块,宛如被刑杖全身上下都打了一遍。 “她怎么打的你啊,她都没兵器。”一个柴家女眷无奈说,“那鞭子是你的……” “她夺走的。”柴婉儿哭道,“她这样,一脚……” 她在床上试图模仿当时的场景,但刚一抬腿脚疼得她发出惨叫,引得女眷们再次围住,又要唤太医…… “不用说了。”坐在一旁的皇后说,“事情到此为止了,要怪就怪你技不如人吧。” 皇后发话了,柴婉儿不敢再哭诉,躺在床上流泪。 她此时此刻宛如还骑在惊马上。 那个贱婢差点杀了她啊,她差点被她害死了! 她又怕又痛。 好痛啊—— …… ……. “陛下可有什么说?” 皇后走出来,柴老夫人相送又低声询问。 “那个孩子……” “陛下没理会那个孩子。”皇后说,“继续去打猎了。” 柴老夫人松口气,又叮嘱皇后:“你也不要再跟陛下提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等宴席结束,就过去了。” 皇后嗯了声,不再说话走了出去。 “母后。”平成公主在殿外等着她。 皇后看着她皱眉:“怎么在外边站着,斗篷呢?” 平成公主忙说:“我不冷,我刚安置好伴读小姐们过来。”说罢神情带着歉意,“母后,是我没做好这件事。” “这件事与你无关。”皇后说,将宫女捧着的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你父皇也没有怪罪你,说来演武宴磕碰难免,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但,父皇也没有安慰她,平成公主心想,如果是以前,父皇肯定会紧张地安慰她,唯恐她自责。 但适才在殿内父皇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说平成你也继续围猎玩乐,直接就走了。 就好像忘记她的存在了。 第二十一章 别担心 相比于柴婉儿所在的宫室,杨小姐所在人少了很多。 杨小姐的家人没有来,只有杨慧这一个表妹。 但杨慧拒绝过来照顾。 所以只有婢女在。 祭酒和凌鱼不多时也过来了。 虽然多了两个人,杨小姐这边也很安静。 三个太医进行了诊治包扎……其实没有什么可诊治包扎的。 杨小姐只是看起来骇人,换掉血染的衣服,洗干净了头脸,立刻变得白白净净,身上手上连磕碰淤青都没有。 “还好有师兄保护我。”杨小姐说,眼泪如雨而下,“师兄要死了,师兄是不是要死了。” 说着挣扎着起身。 “师兄,师兄。” “师兄别死。” “师兄死了我就要死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救命——” 小姐变得惊恐,婢女忙安抚,也跟着哭起来,三个太医们立刻忙乱……虽然没有外伤,但惊恐也是创伤,内在的精神的创伤。 太医们扎了针,拿出安神的甜甜药丸,再开了一副补养气血的药。 “杨小姐先好好休息,吃过药以观后效。”他们说。 王在田在旁颔首:“辛苦了。” 太医们退了出去。 王在田看着躺在床上似乎安静下来的杨小姐。 “没事就好。”他感叹一声。 凌鱼在旁不满开口:“怎么是没事呢,她受惊吓得心神都乱了。” 都把卫矫当救命恩人了。 还喊卫矫师兄。 卫矫算什么师兄。 还有卫矫又不是救她,是为了阻止惊马而已。 王在田看了凌鱼一眼,没有说话,莫筝坐起来。 “凌师兄,我没事。”她说,“有老师和师兄在,我也并没有害怕,适才的样子是骗太医的,毕竟柴小姐受伤了,惊马又惊扰到陛下,我装受伤会好一些,免得被惩罚。” 她对两人郑重一礼。 “让老师和凌师兄担心,我真的很抱歉。” 装受伤三个字凌鱼并不在意,如果不是不得已,怎么会要装受伤装疯卖傻! 他皱眉摇头:“你抱歉什么,是老师和我愿意为你担心,与你无关。” 王在田在旁被逗笑了,看着凌鱼:“能收到你这样弟子也是稀奇”,又看到莫筝,罢了,他哪个弟子不稀奇古怪. 还有一个卫矫。 “这都怪卫矫。”他干脆说,“是他要你来的,要怪就怪他吧。” 说这里笑了笑。 “现在他也受了伤,这是他的因,得到了自己的果。” 一旁的凌鱼有些惊讶。 原本说趁着年节不用上课,推掉一切应酬,半步不出藏书阁的老师,突然说要参加演武宴。 还要带着在京城的弟子们。 当时他差点立刻回家去,但算了下,路途中耽搁的读书时间更多。 原来是卫矫让来的。 “没错。”他点点头,“他这种人不安好心。” 莫筝对他一笑:“也是我自愿来的,请老师和凌师兄别担心。” 王在田看着她,慢慢说:“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莫筝知道王在田的意思,毕竟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个前朝顶着皇子名义的公主余孽,突然冲到当今的皇帝面前…… 实在是吓人。 莫筝郑重说:“请先生放心,学生知道的,学生不会做糊涂事。” 王在田深深看她一眼。 “好,接下来你休息吧。”他说,说罢捻须缓缓一笑,“毕竟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莫筝再次郑重一礼。 多谢先生相信她。 …… …… 王在田和凌鱼离开了,室内恢复了安静,弥散着药味。 杨落坐在床边轻轻搅动熬好的药。 “药是我亲自熬的。”她轻声说,“就是一些安神补气血的,要吃吗?” 莫筝靠坐在床上,接过药碗:“吃点吧,身上有些药味更合适。” 杨落看着她大口喝药,忙将蜜饯取过来,待喝完了喂给她。 “我刚才送祭酒打探过了。”她低声说,“这边有官兵守着,要来探望的话,需要小姐你允许才进来。” 她说罢看着莫筝,声音压得更低。 “这是陛下的命令吧,是不是防着皇后或者其他人对杨小姐不利?” 莫筝点点头:“是。”说着笑了笑,“陛下不是蠢人,偏偏我和柴小姐惊马,又有皇后接二连三的阻拦,还动了弓弩手……”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 “卫矫现在怎么样?” “我刚才也问过了。”杨落低声说。 她作为婢女,可以随意走动,也可以打探消息,这次惊马事件涉及的三人她都过问了。 “柴婉儿在皇后殿,都是皮外伤,卫矫只有一处伤,但弩箭穿透了肩头,我问的时候,还没有拔箭……” 还没有拔箭啊。 莫筝轻声说:“这是演武狩猎,跟随的太医们应该都是擅长兵器创伤的,但现在还没有拔箭,可见箭伤很棘手。” 杨落点点头:“是啊,毕竟是守卫皇帝的弓弩手,这支箭本是要射在你身上的,是要杨小姐死的。” 说到这里又怅然。 如果不是莫筝代替她成为杨小姐。 她这次已经死了。 她抬起头看着莫筝,笑了笑。 “皇帝去打猎了。” 冒着死跌倒在他面前,他看了一眼,就走了。 他没有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再来问候一下伤情,这件事发生了,但又好像没发生,皇帝继续着他的演武宴。 “见到了,也没用。” 莫筝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轻声说:“不能说没有用,如果没做这件事,我们怎么能知道这样做没用呢?” 说着微微一笑。 “知道这样做没用,我们就可以想别的做法了。” 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结果,阿声都是这样淡然,不悲不喜不怒,杨落有些羞愧,受苦受罪受伤的是阿声,她只是看着,而且还是明知结局,还因此被牵动情绪,还为此难过,真是太可笑了。 “好。”她点头,亦是一笑,“我们再想其他的做法。” 说罢起身。 “虽然你没受伤,但这一番折腾也累了,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看着。” 莫筝也没有再推辞,她不能一人兼顾太多。 看着她躺下来,杨落将床帐放下,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莫筝听到她在外边轻声询问禁卫。 “太医们在吗?” “杨小姐怎么了?” “不是,我是想问问我家小姐的情况……我家小姐,看起来很不好。” “哎姑娘别哭,太医就在隔壁殿内候着,我带姑娘过去。” 门外的啜泣声随着脚步声远去了,里外都恢复了安静。 莫筝在床内翻个身,但没有睡。 倒不是不放心环境。 皇帝已经做着安排,暂时是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也没有再想皇帝的反应。 见到了,皇帝对“杨小姐”没有反应,其实也在预料中。 她这么做其实是要引出其他人的反应,然后展示在皇帝面前。 皇帝应该已经看到了,其实也给出了一些反应,比如对杨小姐的身边做了隔绝。 至于之后还有没有其他反应…… 还要再看看。 这些事莫筝暂时也不去想了。 她再次翻个身,垂目看着自己的肩头,伸手轻轻抚摸上去…… 她现在只想一件事。 卫矫为什么替她挡住那一箭。 第二十二章 卫矫的箭头 那一箭是弩箭,突然,速度快,凶猛。 的确很难避开。 但是,是她很难避开,不是卫矫。 她在前,卫矫在后,卫矫的身手也不低于她,那弩箭怎么都射不到他。 但在弩箭逼近的那一刻,卫矫把她挡在身后了。 莫筝再次翻个身。 挡这个描述可能不对。 卫矫是要将她扔下马,然后恰好让她避开了,而卫矫则正中一箭。 莫筝吐出一口气,对,应该是这样。 但下一刻她坐起来,笑了笑。 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她不能因为事情出乎意料,就不相信不承认,而胡乱推论。 卫矫比她身手好,卫矫在她身后,卫矫是疯子,但不是傻子。 所以事实就是卫矫为她挡了一箭。 莫筝掀起帐子下了床。 “阿笙阿笙——” “来人来人——” 随着“杨小姐”的声音,原本安静的宫室变得嘈杂。 很快这嘈杂蔓延到另一处宫室。 这边有着更多的太医,但没有柴小姐所在那般吵闹,也不似杨小姐所在安静。 这里血腥气浓烈,太医们神情紧张。 听到外边的嘈杂,他们有些不悦。 “怎么回事?就要拔箭了,外边吵闹什么?” “是定安公府的那位杨小姐,担心卫都尉,非要过来。” “别让她进来啊,要紧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 “拦住了拦住了,杨小姐说在外边等着,不会打扰救治。” “那就准备吧。” 几个太医束扎衣袖,站在室内光线最明亮的所在,这里摆着一张木板床,卫矫赤裸上身闭目躺着。 血已经止住了,肩头的伤口狰狞,带着血肉的箭头骇人。 虽然已经见惯了各种伤,看着这一幕,负责拔箭的太医还是深吸一口气,但就在刚要将细布条缠住箭头的时候,卫矫睁开了眼。 太医们吓了一跳。 “怎么醒了?” “药效过了?” “再取麻沸散来。” 卫矫皱眉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太医们忙说:“都尉,我们要给你拔箭了,您再忍忍……” “不对,先前还有一句。”卫矫打断说,“谁来了?” 一个太医回过神:“杨小姐,定安公府的杨小姐。” 果然,卫矫想,没有听错,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提这个名字了。 这狗东西过来做什么? 不赶紧趁着受伤的机会,去皇帝跟前闹,怎么跑来看他的热闹? 被拦在外边的人似乎听到里面的动静了。 “师兄,师兄,你还好吧。” “师兄你别死,师兄啊——” 女声大哭起来。 呸,虽然看不到,也能想象到,那狗东西装模做样,卫矫想啐一口,只可惜没力气。 死心吧,别来看热闹,这一箭还要不了他的命。 “都尉,来,吸一口这个……” 一个太医抓着浸染了迷药的锦帕过来,要盖住卫矫的口鼻。 卫矫对着锦帕啐了口,血沫子溅在其上。 “我怕疼吗?我怕的是不疼!”他笑盈盈说,看着眼前的针刀,眼神幽暗。 太医们看到卫矫的眼神,顿时心里一凉。 糟了。 …… …… 这些太医,除了对兵器伤熟悉,对卫矫也很熟悉的。 毕竟从卫矫进京后,就由他们诊治照管。 只要看到卫矫的眼神,他们就知道,卫矫发病了。 先前之所以一直没拔箭,一是箭伤重,再就是卫矫会因为隐疾发疯。 一旦发疯就休想靠近他,更别提拔箭治伤,卫矫能自己把自己的胳膊割下来—— 好容易趁着卫矫昏睡,把迷药盖在他口鼻上,结果根本没用,人果然醒了。 卫矫笑盈盈说着话,忽地伸手去抓一旁的弯刀。 “我自己来,不用你们动手——” 太医们顿时慌乱,有的按住刀,有的按住卫矫,但就算卫矫胳膊伤重,两个太医也不能按住他… “都尉,别动啊——“ “都尉,你可不能乱来啊,你的胳膊会废掉的。” “快来人捆住他——” “这时候怎么捆,他的伤不能动——” 殿内乱成一团,下一刻门被推开,又有人冲进来。 “杨小姐不能进去。” 但那少女灵活,禁卫内侍都没能抓住她,太医们只觉得眼一花,那女子站到了卫矫身边。 “师兄——你可不能死啊——” 伴着一声大喊,女子跪在了木板床边,一手按住卫矫的左臂,而与此同时砰一声,原本坐着抢夺太医们手中刀的卫矫似乎被撞的躺下来。 嘈杂混乱有一瞬间凝滞。 这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力气不小啊,太医们心想,他们几个人都没能按住,这姑娘一撞就压倒了。 “狗东西——”躺下来的卫矫,眼神一瞬间凝聚,发出一声骂。 他要起身,但那女子又将头压在了他的左臂上,同时伸手在他的脖颈后一抓。 半起的卫矫再次被倒回木板床上。 女子发出呜咽的哭声。 “师兄,你都是为了我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要不是你,这一箭就射中我了——” 卫矫呵一声,这狗东西,以为那一箭是替她挡着的啊。 真好笑。 他怎么会为了她挡箭。 她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嗯,也不是没关系,她要是死了,他还怎么看热闹? 都这么热闹了,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面,谁也不能再继续躲下去的时候,她当然不能死。 除了他要她死,其他人谁都不能! 嗯,这么说的话,他的确是为她挡箭,但这可不是为了她。 还有,这狗东西又不傻,也不会认为他是为了她,现在来这里装模做样…… “师妹啊。”卫矫躺着看着肩头似乎因为哭泣耸动的女子的头,“别担心,我要是死了,你也就死了……” 这叫什么别担心?一旁的太医们心里嘀咕,忽地看到埋头哭的女子微微抬头,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其他太医微怔,但有一个太医瞬间反应过来。 卫矫被压住了。 卫矫压住后,不动了。 卫矫还在说话,视线看着那女子。 好机会! 那太医抓起迷药锦帕动作敏捷地按在了卫矫口鼻上。 卫矫瞬间挣扎,但并没有像先前那般弹起,而是似乎被紧紧压住。 “别以为这种东西能……”卫矫冷笑,但随着说话眼神渐渐迷离。 不是那种失控的迷离,一双眼渐渐闭上。 太好了,太医们松口气。 “快,快。” “动作快点。” “这位小姐……” 一个太医提醒要这位杨小姐离开,但刚张口,迷晕卫矫的太医接过话。 “让她在这里吧,或许……”这太医看了眼这位杨小姐,“能安抚都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的确是这位小姐进来后,卫矫没有再挣扎,也没有陷入发狂的境地,而是还跟这位小姐说话。 也让他有机会迷晕了卫矫。 不过,卫矫的体质因为受太多迷药迷醉,很有可能再次醒来。 取箭的时候醒了,可就糟了。 也许那时候还需要这位小姐来安抚住他。 其他太医们也反应过来了,迟疑一下。 “小姐,取箭头的时候很血腥,你……”一个太医说。 话没说完,那杨小姐将头紧紧埋在卫矫的左肩头。 “我不看,我看不到就没事了。”她声音闷闷传来。 看不到,血腥气,刀割针缝的也很吓人。 罢了,眼下也不能再耽搁了,太医们不再多说,再次快速地忙碌起来。 …… …… 好疼啊。 不过,他可不怕疼。 卫矫努力要睁开眼。 休想用刀啊血啊猎狗啊吓唬他。 他自己也有血和肉,他也有牙。 看谁怕谁。 他磨牙,要去咬自己,但刚要低头,脖颈传来刺痛。 似乎被揪住,又似乎被牙齿咬着。 卫矫僵住了,是谁,是谁先咬住了他! 他转不动,看不到后方,他低下头,看着脚下。 脚下有一个纤细柔软的影子,影子慢慢摇晃,将他笼罩住。 第二十三章 皇帝离开了 这一日围猎,收获颇丰。 皇帝和几个武将一起打到了一头猛虎,东海王与平成公主兄妹合力猎到一头野猪。 就连年纪小刚学会骑马的临海王,也在骑射师傅的指导下,拉弓射箭。 子女承继他勇武之风,而参加围猎的老将没有荒废身手,又有不少年轻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皇帝龙心大悦,率领诸人进行了祭祀,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当晚行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皇帝亲自烤制猎物,赐予这次围猎最优秀的十人。 十位年轻人上前接过皇帝的赏赐,皇帝询问他们的姓名出身,一起饮酒说笑。 看着这一幕,不少年轻人都很羡慕。 一个年轻人带着遗憾看身边的人:“云霄,你差一点就入选了。” 另一个年轻人则一脸不服:“对啊,云霄你这次怎么失手了?忠勤伯府那小子可比不过你。” 又一年轻人扼腕:“夺旗本来也是该云霄获胜,只可惜中途被打断了。” 那这一次来演武宴,勇武伯世子朱云霄一无所获,没能在皇帝跟前露脸。 可惜,可惜啊。 同伴们可惜,朱云霄倒还好,看着站在皇帝面前,激动地满面发红的子弟们,笑了笑。 “无妨,时机不合适。”他说。 原本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不仅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得到赞赏,还能与杨小姐有更进一步的结识。 但有件事他疏忽了…… 朱云霄视线扫过热闹的宴席,皇亲国戚武将勋贵男男女女,皇后那边被女眷簇拥,平成公主和她的伴读小姐们,祭酒王在田等一干文士们也在其中。 没有卫矫柴家小姐和杨家那位小姐。 这三人受了伤不再出席。 而受伤那件事也没人再提及。 皇后当时的反应,皇帝也没有追究。 由此可推断,这位杨小姐在皇帝眼中的地位不怎么样。 哎,失策,他当时将婢女阿笙送过去,在皇帝跟前特意提了自己的名字。 可千万不能被陛下记住,免得被那杨小姐牵连。 所以为了淡化皇帝的记忆,接下来的围猎他不再争先。 “这些都是小事。”朱云霄对同伴们说,“我们骑射也不是只为来争抢狩猎之名,将来在用兵上再比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同伴们要说什么,身后有赞叹声传来。 “说的好。” 几人回头,看到是几个穿着斗篷带着方巾的文士,其中最正中的是太中大夫。 这次文官们来的不多,但太中大夫是皇亲。 郦大夫享誉盛名,一向孤傲,从不理会这些勋贵子弟。 几位勋贵子弟受宠若惊忙施礼问好。 郦大夫只看着朱云霄,说:“朱世子既有年轻人的锐气,又心态沉稳,果然不愧是勇武伯之后。” 朱云霄倒是不相信郦大夫对他会另眼相待。 无事献殷勤,必然有目的。 他含笑道谢。 郦大夫并没有走,含笑看着他:“听说世子的琴也非常好,不知能否聆听一曲。” 朱云霄笑说:“那晚辈就献丑了。” 说罢走到郦大夫身边,在同伴们艳羡的视线中离开了。 …… …… 一夜宴欢,第二天随着帝后的车驾,演武宴的人们车马粼粼离开行宫。 除了两人。 卫矫成功取下了箭头,但伤重不能移动,太医禀告后,皇帝允许他就地养伤。 而杨小姐也没有离开。 王在田回禀皇帝说受到了惊吓还没好,回到定安公府免不了被询问责怪,病情加重,还是在这里再养几天吧。 皇帝听了也同意了。 随着诸人的离开,行宫渐渐变得安静。 内侍们忙着扫撒收拾,杨落唯恐怠慢了饮食,特意出来看,刚走出所住的宫苑,看到朱云霄站在外边,跟内侍们交代什么。 “阿笙姑娘来了。”内侍们也看到她,忙说,“世子送来一药方……” 杨落皱眉走过来:“我们小姐只用太医开的药。” “是我思虑不周。”朱云霄说,将药方收回,对内侍们道谢。 内侍们便退开了。 杨落也不再说话越过朱云霄。 “阿笙姑娘。”朱云霄唤道,又递来一个药盒,“这个……” “我说过了,我们小姐不能用外人的药。”杨落打断他说。 朱云霄笑了笑:“不是给你家小姐的,是给阿笙姑娘手上擦伤用的。” 杨落愣了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侧边一块皮被擦掉,露出红肉。 “……昨日你下马的时候被马鞍擦到了。”朱云霄说,将药盒塞进她手里,“我想着你也顾不上自己。“ 的确是那个时候,因为没流血,自己都忘记了,杨落回过神,将药盒塞回去。 “我也不用外边的药,太医们给我看呢。”她说。 朱云霄神情淡淡:“那阿笙姑娘也该跟我道声谢,毕竟我帮了你,把你及时送到你家小姐身边。” 杨落皱眉看他,一个翩翩世家子,此时此刻倒是像无赖,竟然索要感谢? 那一世可没见到他这般模样。 也是,那一世杨小姐也不需要他死缠烂打,只站在那里看过来一眼,杨小姐就沦陷扑过去了。 杨落自嘲一笑。 “只是要一声道谢?”她故作不信,震惊,“世子还要再索要报酬吧。” 朱云霄看她一眼:“你和你家小姐也没什么可索要的,可怜人啊。” 说罢转身大步走开了。 杨落恼火,又神情凝重。 什么意思? 可怜人? 他是随口说?还是知道些什么? 这个朱云霄,自认识后性情姿态跟上一世大有不同.其实上一世也并不了解他的性情。 杨落神情变幻,但没有跟上去询问。 没什么好问的。 不管他故弄什么玄虚,目的都是害她。 擦伤,这点小事他都记得,真是难为他如此费心,杨落再次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收回视线向膳房去了。 …… ……. 那婢女没有追上来质问他什么意思。 朱云霄牵着马走出行宫。 这婢女对他的善意不当回事,对他的恶意不当回事也正常。 她不把他当回事? 不是。 真不把人当回事,看人的眼神不是那样的。 这婢女看他的眼神,是一副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就不理会的神态。 其实今日原本不该再过去杨小姐那边,虽然皇帝走了,但行宫里还属于皇帝的地界,眼线无数。 他不好跟杨小姐此时走得太近。 但. 谁让他这个人做事习惯有始有终,先前帮过这婢女,临走时自然要说一声。 而且,那人昨晚说了,这位杨小姐也并非被皇帝无视. 所以还是折中一下,不接近小姐,继续接近这个婢女吧。 就不信了,连个婢女都解决不了,朱云霄挑眉。 “世子。” 前方有人招呼声,还有嬉笑。 “快点啊,你去哪里了?姜小姐等你呢。” 朱云霄看向前方,见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路边,有女子裹着斗篷冒着严寒在等待。 朱云霄笑了笑。 真正的不把人当回事,是明知道有人会等你,但并不在意,更不会立刻就过来,待见到此人后,满眼笑地关怀。 “来了。”他说,对姜蕊摆手示意,“冷,先进车内。” 姜蕊乖巧地上车,但依旧掀着车帘,等着朱云霄催马驶近,一起向京城内而去。 皇帝归来的皇城,也继续安静。 正月年节,皇帝也不用早朝,日光大亮的时候,平成公主来到御书房,被内侍们拦在外边。 “父皇还没起来?”平成公主有些惊讶。 以往就算是休沐,皇帝也会处理朝政。 内侍小声说:“前日打猎,昨日行路,陛下困倦了,今日偷个懒。” 也对,以往过年并没有演武宴,父皇毕竟有些年纪了,一场奔波打猎的确辛苦。 平成公主释然,将手里拿着的一迭字递给内侍:“等父皇醒了,让他看看。” 内侍看着手里的文章,赞叹:“公主真是勤学。” 平成公主一笑:“让父皇再多睡一日,明日我再来劝父皇勤学。” 内侍看着平成公主离开的背影松口气,忙拿着公主的文章进去了。 “李公公,李公公。”他站在安静的殿内,对着厚重垂帘后的龙床所在小声呼唤。 一个老内侍没好气拉开帘子,低声喝斥:“喊什么,别惊动了……” 他没向内看,而是向外看。 “……其他人。” 那内侍忙进去,将垂帘放好,神情紧张:“公主过来了,被我们拦住哄走了,但……陛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瞒不了多久啊。” 他说着话看向前方的龙床。 龙床上空空无人。 皇帝半夜起身,微服隐秘,离开皇城,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皇帝这是去哪里了? 明天要出门,在路途上不方便码字,又到了关键的情节,所以请假一天,后天再更新哦。 另外:写过《宸宫》、《殿上欢》的起点女频作者沐非又回来写文了,新文《玉阶血》已经满7万字了(听她说一共才60万字),好像是一个相爱相杀的暗黑故事,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第二十四章 宁静的行宫 行宫深夜,经过忙碌洒扫收拾的行宫宫人们,带着一身疲惫沉沉睡去。 皇帝离开了,行宫的防守没有那么严密,张盛有桃花也悄悄潜入进来,跟借着身份便利到处走动的杨落见面。 “京城里人们看到了皇帝皇后皇子公主们回京的盛况,皇帝还将一些猎物分发给城中年长的老者。” “不过行宫围猎惊马的事没有传开。” 杨落不奇怪,这种事皇帝肯定要压下来。 “那些人倒是灵光,立刻就知道消息了。”桃花低声说,“跑来肉铺问要不要帮忙在市井内传一下。” 说到这里撇撇嘴。 “一副瞧不起人的姿态。” 杨落抿嘴一笑:“你跟他们说,具体的事你们也不清楚,因为皇帝在这边不敢靠近,如果他们方便的话,可以来这里见见我。” 桃花听懂了,一笑:“然后我们查看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什么人来到行宫……” 也就能得到这些人来历的信息。 “他们应该不会上当的。”杨落笑说。 虽然禁卫松懈了,但也不可久留,简单说过话就要离开,不过桃花忍不住看向不远处杨小姐的宫苑。 虽然已经知道莫筝无碍,但想到连卫矫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见当时多么凶险。 “她没在这里,要不然会找借口出来见你们。”杨落知道他们的担心,低声解释,“她在卫矫那里,卫矫替她挡了一箭,她去探望是应该的。” 原来是卫矫替公子挡了一箭? 桃花忍不住喃喃:“他对公子这么.好啊。” 话出口有些熟悉,想到先前卫矫替公子遮掩那晚杀人,她当时就说卫矫对公子好。 但公子说这对卫矫也好,将那些凶徒的死变成卫矫的功劳。 那现在,替公子挡箭也是功劳吗? 嗯,有可能,毕竟公子现在的身份是杨小姐,是皇帝的女儿。 舍身护公主,的确是功劳。 …… ……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灯火明亮的宫室内,弥散着药味血腥味道,不过没有太医们,也没有那些骇人的拔箭的器具。 卫矫躺在床上,看着室内坐着的女子,一脸嫌弃。 “太恶心了。” 莫筝眼神关切:“师兄,我只是在担心你的伤。” 说罢端起桌案上的药碗。 “这是太医们给我开的补药,你受了重伤,我也特意给你熬了一碗。” 卫矫呵呵两声:“我可不敢喝你的药。” 莫筝哦了声:“那怪可惜的,你不喝,我喝了吧。” 说罢拿着勺子慢悠悠喝刚刚晾好的羹汤。 虽然是行宫,虽然皇帝已经离开了,但吃穿用度依旧是皇家的规格,这汤真是美味啊。 看着少女脸上满意悠闲的笑,卫矫呸了声,这狗东西本就不是给他的准备的,不过是装个样子,跑来自己跟前吃吃喝喝。 “快滚,我警告你,再敢来我这里,我砍断你的腿。”他说。 这里的废物内侍和太医们都瞎了眼一般,任凭这狗东西随意进来,而他昨晚取箭昏睡了一夜一天,现在才稍微清醒,导致没能及时阻止。 莫筝拿出帕子轻轻擦嘴,看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露出赤裸肩头的年轻人。 “卫矫。”她笑说,“别说现在你受伤了,就算是没受伤的时候,你也做不到。” 卫矫,呵,得意自大的时候,就提名道姓了,卫矫倒也没动怒起身,也笑了笑:“所以你是说你这么厉害,就算没有我,那一箭也伤不了你?” 莫筝点点头:“我这人不说谎话,那一箭的确要不了我的命。” 还不说谎话,她嘴里有过半句真话吗?卫矫失笑,然后听到轻柔女声再次传来。 “……但你在危急时刻抢在我前方接住那一箭,卫矫,这说明” 说明什么?说明他为她愿意去死吗? 卫矫冷冷看着她。 莫筝看着他,接着说:“说明卫矫你比我动作快,比我更厉害啊。” 她神情郑重眼神钦佩。 卫矫没忍住,哈哈笑了。 因为笑声大,牵动伤口,有血渗出来。 他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大笑:“你知道就好。” 其实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中了一箭。 当然,肯定,绝不是为了保护这狗东西! 这狗东西哪里用他保护! 他只不过,嗯,只不过觉得这狗东西不能死。 死了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看吧,这狗东西活着多有意思,发起疯来能吓死人,骗起人来能笑死人。 莫筝视线看着卫矫肩头渗出的血。 “不过。”她慢悠悠说,站起来走到床边,“师兄受了伤以后留下残症,那就不能跟我比了。” 卫矫看到她一双黑黝黝的眼盯着他的肩头,倒不是那种恶心人的关切担忧,而是兴奋,似乎见到血而兴奋的小兽,想要扑过来咬一口…… “放心吧。”他嘴角弯弯一笑,“我是不介意自己受伤,但我可不会伤到要害,以免影响我伤害别人。” 莫筝要说什么,忽地眼神一凝。 寂静的夜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鸟鸣。 不止一声。 卫矫也瞬间坐起身来,要说什么,莫筝转身向外走去。 “师兄,你别急——”她尖声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卫都尉伤口出血了——” 被卫矫赶走站在宫苑外的内侍太医们听到了,急急忙忙冲进来。 安静的室内变得嘈杂,卫矫被太医们按着躺下来,人影交错中看到那女子消失在门口—— 他也没有再叫住,挑了挑眉看向外边浓浓的夜色。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样结束,没想到,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行啊,发疯果然没有白费啊。 …… …… 除了卫矫这边喧闹,其他的宫室都安静一片。 随着一队人马进入行宫,有些人被惊动了,但旋即止住了更大的惊动,行宫里变得比先前还安静。 宫室内小姐和婢女都陷入了沉睡。 紧闭的屋门被轻轻的拨开,开门的人退到一旁,但站在门外身材高大穿着斗篷遮住头脸的人却没有迈步,似乎在迟疑什么,但片刻之后便抬脚进去了。 床帐被掀起,夜灯昏昏照出床上少女面容模糊。 这样也好,比起白天,他更敢看,看这张跟记忆中熟悉的面孔,不一样的脸…… 人影鼻头酸涩,忽地床上闭目的少女睁开眼。 四目相对。 床边的人手一抖,床帐滑落。 “别喊——”他忙低声开口。 但耳边没有女子的尖叫,床上的少女利索地翻身下来,然后跪地。 “臣女叩见陛下。”她说。 声音清脆,身形稳稳。 她对夜半床边突然出现的人,没有恐惧也没有震惊。 是早有预料? 皇帝伸手掀起兜帽,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面色沉沉:“你知道朕要来?”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声音,皇帝转头,看到是那个婢女也起身坐起来。 她没有跪下,而是坐在床边,因为夜灯有些远,她的面容更加昏昏,不知道是不是吓呆了。 皇帝收回视线,再次看着床边跪地的少女。 “你知道些什么?”他沉声问,“定安公,或者,你母亲跟你说过什么?” 床边的少女低着头不说话,身后婢女的声音传来。 “陛下,您适才在看什么?” 皇帝转过头,这婢女在说什么?梦话吗? 随着他转头,跪在床边的少女忽地起身。 皇帝再次愣了下,看着这少女低着头走到这婢女身边,站在了婢女的身后。 婢女拿出一方巾帕,轻轻的擦拭自己的脸,说:“是在看杨小姐长得什么样吗?” 什么?皇帝心头大震,思绪混乱,他看着这婢女,随着她的擦拭,脸上宛如又浮现了一张面容。 婢女看着他:“您看,我和母亲长得像不像?” 夜灯似乎瞬间变亮,皇帝看着这张脸,眼泪瞬时模糊了视线。 阿彤! 阿彤啊! 第二十五章 问你一个问题 阿彤。 自从那惊马的少女被卫矫扔到面前之后,皇帝心里一直回荡着这个名字。 虽然当时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个少女。 但坐在殿内听皇后祭酒平成公主讲述争论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带着武将年轻人们在山林间打猎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举办夜宴奖励诸人把酒言欢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回京城的路上接受民众叩拜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阿彤的模样了。 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不敢想,所以忘记阿彤的模样了? 不,都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长得不像阿彤。 导致他记忆混乱,模糊了阿彤的脸。 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一定要再看看,既然是阿彤的孩子,总不能全部都像那账房,一定有像阿彤的地方。 所以他不管不顾,半夜从皇宫离开,只带着几个暗卫,亲自骑着马来到行宫。 他只是想仔细看一看这少女的脸,找出一点和阿彤相像的地方,没想到…… 皇帝看着面前这张脸。 暗夜昏灯,少女浅笑,眉眼流光溢彩。 以为模糊的记不清的人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邓山,你又跟人打架了?” 阿彤坐在牛车上,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他盈盈笑。 “这次是赢了还是输了啊?” 赢了啊,他赢了,他不止赢了村里那些欺负他的人,他还赢了天下所有人。 但…… 没有阿彤问他了。 皇帝伸手掩住脸,呜咽一声,耳边女声再次轻响。 “我和母亲长得很像吧。” 女声带着笑。 “从小大家都觉得像。” 皇帝猛地抬起头,眼前重新变得昏暗,没有坐牛车的少女,只有杨小姐和她的婢女。 这张脸很像阿彤,但终究不是阿彤。 没有人和阿彤一模一样。 皇帝的视线看着这个婢女,再看婢女身后的那位杨小姐。 “杨小姐”一直垂着头,或许察觉到皇帝的视线,她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 她的脸还没变,就是当时被卫矫扔在地上的那样。 “这是我婢女,我是杨落,我们互换了一下身份。” 婢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皇帝的视线再次回到她脸上,他想要张口问,婢女再次先开口。 “我们为什么互换身份,这个说来话长,但也简单,就是为了安全,陛下一想就明白了。” 安全 是,他一听就懂了,何止用想,还亲眼看到了,惊马,射来的弩箭,还有皇后的刑杖。 还有 他派人去的打手板。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你……” 这婢女又打断他。 “我知道陛下有很多问题要问。”她说,“但请陛下容我先问。” 从进屋子到现在,这个婢女一直很淡然,还在不停的说话,他这个皇帝倒是战战兢兢拘谨慌张,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阿彤的女儿嘛。 阿彤也是这样,遇到什么事都不慌张…… 当初听到柴凤冲进来喊自己是皇后,是他的妻子,这般陡然的消息,她也没有慌乱。 她只是脸色发白,只是眼神散乱。 而他慌慌张张惊恐无比话不成话:“阿彤,你听我说——” 阿彤制止他。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她看着他,“但请让我先问!” 皇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女,点点头。 你问吧。 但那婢女看着他,没有像先前那样利索地开口。 他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那个“杨小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怕。”那杨小姐轻声说, …… …… 杨落其实有些害怕的。 事情来的很突然,她送走了张盛有和桃花,回到了宫室内,莫筝也回来了,说洪叔沿途设下的埋伏发现有人从皇宫方向来了。 暗卫簇拥一个身材高大遮掩严密的人,从皇城到出城畅通无阻,已经接近行宫。 一定是皇帝。 惊马之后皇帝看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杨小姐”了,与先前爆出冀郢白马镇案一样,依旧将有关杨小姐的事压下来。 她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他是要把杨小姐彻底解决掉吗?”杨落笑了声说。 莫筝也笑了笑:“就算他是皇帝,也没那么容易。” 是,有莫筝在身边保护她呢,杨落看着莫筝:“阿筝,如果他要动手的话,你一定不要救我。” 莫筝点点头:“我会的。” 既然这次还是要死,那就竭尽所能让皇帝一起死。 总不能白死一次。 她和莫筝各自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候着。 等来了皇帝,但没有等来落下的刀,而是皇帝做贼一般站在床边,看。 他是想看看这张脸有没有故人的模样吗? 杨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躺下前,她跟莫筝要了擦去妆粉的巾帕:“我用了两生的时间,终于站到他面前,我不再遮遮掩掩了。” 但真面对这个人,要问出想问的那句话时,她还是有些害怕。 别怕。 她听到莫筝在身后说,她能感受到莫筝拍她的胳膊时,手掌里握着的刀刃,冰凉,森寒。 杨落忍不住笑了。 “陛下。”她看着面前的皇帝,眉眼含笑,“是你派人在白马镇杀了我母亲吗?” …… ……. 他,杀了谁? 皇帝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有些恍惚,待听到她的问话,更有些怔怔。 耳边宛如又响起阿彤的声音。 “邓山,你要休了我吗?” 他怎么会!他不是要休了她啊,他更不会杀了她啊! 皇帝伸手按住双眼,用力摇头。 “我没有。”他说,“我怎么会杀她啊。” 那是阿彤啊。 他知道这少女为什么这么问,阿彤的死他记得呢他没忘,他不会就此罢休。 他看着这少女:“你听我说.” 那少女似乎不在意他说什么,再次打断。 “不是陛下啊。”她说,“那就好。” 那就好…… 皇帝再次鼻酸,当时阿彤也这么说,然后让他赶走柴凤。 “不能说是休了她。”她说,“她只能算个妾室,发卖了吧。” 皇帝闭了闭眼,他,当时没有办法回应她这个话…… 他……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着此时这个少女。 “你有什么想要的……”他说。 他会答应她。 他让她的母亲失望了,就满足她的女儿。 那少女看着他,再次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抬手从脖子里拉出一块玉佩。 “您刚才回答我的问题了,在我问其他的问题之前,这个先还给你。”她说,将玉佩往前一递,“这个应该是你的。” 他的? 皇帝迟疑一下,上前一步接过玉佩,一眼认出其上的龙纹。 是他的。 龙纹不完美,歪歪扭扭,因为是他亲手雕刻的。 阿彤说有了孩子,他欣喜若狂,要亲手给他和阿彤的孩子一个礼物。 “我雕刻玉,阿彤,你到时候雕刻孩子的生辰。”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从龙纹到字迹上,这是一个生辰,耳边女声轻快。 “……这是我的生辰,是我母亲雕刻的。” 她的生辰。 皇帝看着玉佩上的年月日时辰,夜灯太昏暗,但他的视线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个字迹,是阿彤的。 这个时间,这个时间,这个,时间! 耳边似乎有阿彤的声音欢快地传来。 “……阿山,我们的孩子应该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出生。” 皇帝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杨落。”皇帝喃喃说。 阿彤的女儿,他的女儿 皇帝眼一黑。 第二十六章 臣女所求 “阿山。” 女声在耳边唤。 皇帝努力睁开眼,看到杨彤坐在灯影里。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皇帝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但杨彤似乎听到他的回答,笑了。 “女孩啊。”她说,向他身边挪了挪,眉眼亮晶晶,“那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呢?” 皇帝嘴唇蠕动,这一次用力发出声音。 “落……” “陛下。”女声清脆响亮,“臣女在。” 臣女。 皇帝双耳嗡嗡,眼前的昏暗褪去,灯影里的杨彤也消散。 皇帝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少女,室内不再只有夜灯,灯火明亮,照出少女关切的神情。 “陛下。”她轻声说,“还是唤太医来吧。” 先前接过玉佩皇帝差点晕倒,暗卫们瞬间上前要对这两个少女出刀。 还好皇帝撑着一口气制止。 又制止了叫太医,只让扶着坐下来。 “让我缓缓,缓缓就好。” “下去吧,下去吧,她不会伤害我。” 暗卫们退了出去。 不过,杨落没让自己的婢女退出去,那婢女安静地站在杨落身后。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着杨落…… 先前觉得这孩子是很像阿彤,但也有些地方不像阿彤。 现在他知道了。 不像阿彤的地方,是像他啊。 这双眉,还有这耳朵。 皇帝再次泪水模糊了双眼。 天也,是他的孩子啊,是他和阿彤的孩子啊。 那个孩子竟然…… “当初,他们说孩子被打掉了.”皇帝哽咽说。 杨落轻声说:“其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您的孩子,我母亲从未跟我说过,您可以找定安公或者谁来问一问……” “不需要问任何人。”皇帝摇头,“你母亲既然给这个玉佩刻上了你的生辰,这就是真的。” 阿彤是个骄傲的人,如果不是他的孩子,绝不会用这个玉佩。 他的孩子啊! 皇帝伸手捂住脸。 “是我蠢。”他哽咽说,“我曾偷偷去看你母亲,看到抱着一个小婴儿,还喊一个账房父亲,我以为你母亲和别人……” 杨落想了想,哦了声,说:“账房阿叔啊,您看到的婴儿啊应该是彩蝶。” 她神情些许追忆。 “账房阿叔和他的妻子逃荒到白马镇,遇到难产,母亲收留他们,彩蝶比我小两岁,前几年账房阿叔一家回家乡去了。” 说到这里笑了笑。 “还好他们走了,要不然,也要死在白马镇了。” 皇帝身形一僵。 那些人,那些人杀了阿彤。 那些人是真山贼,还是冀郢那个仆从说的…… 宜春侯指派冀郢干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个听起来荒唐,被压下的指证,他一直悬在心头…… “那些人不是真山贼。”杨落说,说罢屈膝一礼,“请陛下查明真凶。”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也跟着施礼。 皇帝伸手想去搀扶,又怯怯不敢近前。 “你别,别多礼,我是你的父亲。”他说,说出父亲这两字,嗓子涩痛,看着这少女。 杨落,落…… “如果是女孩儿的话,叫落英,落英缤纷,多好看啊,落英公主。” 落,英。 这是他给孩子起的名字。 阿彤选了一个字,因为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了吗? 阿彤啊。 皇帝抬手掩面眼泪涌出来。 他的孩子啊。 他,还打过这个孩子! 皇帝放下衣袖急急上前看着杨落:“我让人打手板,你的手,你的手……”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 杨落笑了:“陛下,您忘记了,我和婢女互换了身份,我没受伤,不止打手板没受伤,其他的时候,我也没受伤。” 其他的时候。 是啊,他打过她,皇后打过她,皇后还要用弩箭射死她…… 皇帝一瞬间窒息。 定安公,宜春侯,皇后,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而且,他们一定知道这就是他和杨彤的孩子。 他们不说。 他们要害死她,他们瞒着他,他们……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但又窒息喘不过气,面色通红,整个人似乎要炸开了。 杨落忍不住看了眼身后的莫筝,眼中询问…… 不会把人气死吧? 莫筝对她抬抬下巴示意上前安抚。 杨落看着面前的皇帝,慢慢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 这也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接触到,父亲。 父亲。 “陛下。”她垂目说,“您别想太多。” 皇帝低头看着扶住胳膊的手,他的孩子的手…… 他以为再也没有的,他的落英公主的手,扶着他了。 皇帝泪水滑落,一口气吐出来,再深吸一口气,看着杨落点点头:“对,先不想那些,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大家知道你,知道你是朕的女儿,是朕的落英公主。” 对,他要对世人宣告,这一次,谁也别想拦着他,谁也,拦不住他! 扶着胳膊的手轻轻晃了晃。 “陛下。”杨落说,“您还是想多了。” 皇帝愣了下,看着她。 “陛下,您应该还记得吧,我母亲与您分开了,她没有丈夫。”杨落轻声说,“所以……” 她微微屈膝一礼。 “我不会认您当父亲。” 皇帝眼再次一黑。 …… …… “好,邓山,那我休了你。” “邓山,从此以后我与你不再是夫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 阿彤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皇帝伸手捂住脸,泪水滑落。 阿彤啊。 我们不能没有关系啊,我们还有孩子啊。 “陛下,我知道今晚告诉您的这些很突然。”女声轻柔,柔软的手也再次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您能完全相信,没有质问求证,对我来说也是很大的惊喜。” 是吗,她,高兴啊,那就好,那就好,皇帝忙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女。 “您相信我,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杨落说,“我来见您,也不是来认亲的,是确认您是不是要我们母女死,您要是要我们死,那我们就安心地去死。” 安心的去死。 所以适才她问了那句话后,才拿出玉佩,表明自己的身份。 如果得到相反的回答的话,她不会再提及身份。 一个连妻子都要杀的人,也没必要认亲。 皇帝闭上眼,止住要涌出来的眼泪:“是我无能,是我的错,让你们遭此劫难。” 胳膊上扶着的手松开了,杨落退后一步。 “既然白马镇不是您的命令,那就请您查明真相。” 她说,再次屈膝一礼,身旁莫筝跟着施礼。 “为白马镇死难民众报仇雪恨,这就是我来见您的唯一所求。” …… …… 夜色正在褪去。 皇帝在行宫内慢慢走动,不时低头看一眼胳膊。 被他的落英扶过的胳膊。 可惜的是很快就松开了。 她没有认他为父亲,也请他继续保密,不要揭穿她的身份。 她不求认父。 他又有什么脸让她认父呢? 他这个父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养她,而且她和她母亲的灾难都是他带来的。 没有惩治凶手,让阿彤瞑目,他有什么脸听她喊一声父亲啊。 皇帝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在寂静的行宫内很响亮。 四周只有暗卫,他们如同夜色一般安静。 不过前方传来回禀声。 “陛下,卫矫,求见。” 卫矫吗? 是了,卫矫在这里,绣衣嘛,皇帝进了行宫,瞒不住他们。 卫矫在也好,正好吩咐他,皇帝点头示意。 “陛下。“ 卫矫从夜色里奔来,裹着斗篷,随着跑动露出其内单薄的衣裤,甚至半个肩头胸口都是赤裸的,似乎来的匆匆。 “您怎么半夜来了?” 他急声关切询问。 皇帝没说话,视线落在卫矫赤裸的肩头胸膛上,清浅的夜色里可以看到白色的伤布上血大片大片渗出来…… 这伤…… 皇帝快步迎上卫矫,伸手扶住他的肩头,看着他的伤口,看着晕染的血。 这伤啊。 这伤差点就落在他的落英身上。 就算那个婢女代替着他的落英,但这弩箭就是冲着他的落英来的! 天也,他的落英啊,会伤得这般重! 皇帝扶着卫矫的肩头,泪如雨下,耳边是卫矫的大呼小叫。 “陛下!原来您在心疼我的伤!” “陛下,您是担心我,为了我特意来的啊!” “陛下——” 卫矫抱住皇帝放声大哭。 “陛下,我虽然有爹,但跟没爹一样,还好我有陛下——” 有爹跟没爹一样…… 是啊,他的落英,就是这样啊,听到这句话,皇帝眼再次一黑。 这一次终于撑不住,人软软倒在卫矫身上。 “天啊,陛下为我心痛晕过去了!” “快来人,快传太医——” 第二十七章 一夜过去 宫苑里点亮的灯重新逐一熄灭,重新变成一盏夜灯。 夜灯昏昏,杨落和莫筝没有再躺回床上。 杨落坐在桌案前,忽地掐了自己的手一下。 莫筝在旁笑了:“怎么,以为做梦啊?” 终于见到皇帝了。 也问了前世今生都念着的疑问。 跟做梦一样吧。 杨落看着自己手上的掐痕:“我死了一次,你又遇到这么多危险,如果这还是一场梦,我们也太惨了。” 莫筝挑眉:“否极泰来,我们惨过了,接下来该别人了。” 杨落笑了,看着她点点头。 莫筝一笑,问:“这个爹,真不认啊?我看他很想认呢。” 杨落看向外边渐渐泛青的夜色。 “我死了一次,你又遇到这么多危险,见到了爹就认。”她慢慢说,“杨小姐,也太不值钱了。” …… ……. 天光大亮,皇城里传出皇帝生病的消息。 说是因为打猎受了风寒,没有大碍。 皇亲国戚官员们纷纷递交问候,为了避免让朝臣们担心,皇帝特意传了一些重臣进宫面圣。 还有定安公。 听到这个传召,定安公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的确是递了问安的折子,但皇帝传召他干什么,他又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重臣! “父亲,还能干什么。”杨慧喊,“杨落惹了那么大的祸,我看这次陛下生病,很大原因是被气的,陛下一定会狠狠责罚父亲的。” 定安公脸色更难看了。 昨日刚回家的长子杨善述,脸上尚未褪去疲惫,也不得不皱眉凝思。 “应该不是吧。”他说,念念有词,“子曰子不教父之过,这位表妹是祭酒的弟子,当时祭酒在场,出了事应该是祭酒负责,不该怪罪父亲啊。” 杨慧喊了声哥哥:“怎么可能不怪罪,你是没看到,柴婉儿伤得多重,浑身都是血,头发都被揪下来一绺。” 这个表妹,真这么能惹麻烦啊,杨善述惊讶。 他是在昨日赶回家的。 其实本该早就回来,但母亲接二连三写信说家里来了亲戚,导致家里不太平,让他别回来,等安稳了再回来。 虽然他觉得母亲的话太夸张,但母亲给了很多钱供他在外,他何乐而不为,在外吃喝玩乐,一直到年后才归来。 没想到刚回来就见识到这位亲戚小姐的厉害。 在皇帝的宴席上,跟宜春侯府的小姐打架! 厅内响着杨慧的哀嚎。 “完了,皇帝训斥完父亲,肯定又要派人打我的手板了。” “新的一年了,母亲,把她送回老家吧,别再祸害咱们了。” 难道他们不想送走吗?这不是送不走嘛!定安公夫妇心烦意乱。 定安公喝斥杨慧:“这都怪你,只有你跟着去了,你怎么不看好她!” 说罢甩袖大步出去了。 他不想去,也得去啊,他可不敢抗旨。 杨慧在厅内气得跺脚,这关她什么事! “我怎么能看住她,母亲,你和父亲怎么不看住她。”她喊道,又拉着杨善述哭诉,“自从她来了,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以往在家父亲母亲可是从未训斥过杨慧,由此可见,杨慧的日子是不如以前,杨善述忙安抚妹妹:“放心,我回来了,以后我来管教她。” 一家人忐忑不已,不时派仆从去皇城门打探消息,一直等到暮色沉沉,定安公从皇宫里回来了。 “公爷,有没有责罚啊。”定安公夫人急急问。 杨慧和杨善述也围住定安公,查看他是不是受了伤。 定安公神情有些茫然:“陛下没有责罚,甚至没有训斥我。” 室内三人都愣住了。 “那陛下叫你去做什么?”定安公夫人不解问,陛下正生病呢,以往好好的时候还不见呢。 定安公说:“就让我在殿内站着。” 陛下没有理会他,也没有让他说话,甚至重臣们太医们都退出去了,他还在殿内站着。 陛下没让他走,甚至还小憩了一觉,似乎忘记他了。 他也不敢出声惊扰,一直站着,站到暮色降临,站到皇帝醒来。 这次皇帝终于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他就退出来了。 除了腿脚站得发疼,其他的什么事都没有。 “这是罚站吗?”杨慧瞪眼说。 罚站?定安公皱眉。 “非也。”杨善述摆摆手,年轻人眉眼睿智,“父亲,这应该是陛下的体贴。” 体贴?定安公夫妇听了更糊涂。 “那位表妹惹了祸事,陛下知道父亲你是无辜的,担心其他人,尤其是宜春侯府跟咱们家吵闹,所以特意让父亲你过去。”杨善述含笑说,“让大家看看,陛下都不罚你,其他人更不能再为此责罚你。” 定安公夫人顿时恍然,抚掌:“没错,就是这样。” 定安公将信将疑想了想,觉得也的确有道理。 “善述啊,还是你脑子灵光。”他夸赞儿子说。 定安公夫人更是骄傲:“我们善述书读得好,聪明。” 杨善述含笑说:“多在外走走长了些见识罢了。”说罢又淡然说,“陛下如此体贴,我们不能装糊涂,父亲,您还是要亲自去行宫训斥一下表妹。” 定安公夫妇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一定要去的。” 站在一旁的杨慧皱眉。 以前她也觉得哥哥聪明。 但现在觉得…… 有那么聪明吗? 连国学院都没考上,不得不出去游学。 如果聪明以读书论的话,那杨落才是更聪明吧。 ……. ……. 暮色沉沉,皇帝寝宫内点亮灯火,朝臣太医们都退了出去,其他皇子公主们也都没被允许侍疾,除了平成公主。 “父皇,这个药可以喝了。” 平成公主说,将晾好的药捧过来。 皇帝接过仰头大口喝。 平成公主又将蜜饯递来,皇帝一口吃了。 “今晚的饭我减了几样,父皇您饿一饿,好的更快些。”平成公主端详着御膳房送来的单子,说。 皇帝嗯了声。 “一会儿再喝一碗安神的药,早些睡。”平成公主接着说。 皇帝再次嗯了声。 平成公主放下药方,看着皇帝。 皇帝靠坐着,视线看着投在床帐上跳动的灯影。 “父皇。”平成公主唤道。 皇帝眼神一凝,看向平成公主,挤出一丝笑:“平成啊,你放心,朕会好好吃药,早些好起来。” 平成公主笑着点头:“好。” 说罢将一杯温水递过来。 皇帝伸手接了一口喝了。 平成公主看着皇帝一刻,起身:“父皇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去吧去吧。”又补充一句,“别担心,朕没事的。” 平成公主施礼退了出去。 她的宫女在殿外等候,高兴地上前搀扶:“公主辛苦了。” 哎,没办法,陛下只允许平成公主在身边侍疾。 皇帝不喜欢吃药,如同小孩子一样,也需要被哄着。 但这种姿态作为皇帝轻易不会显露,只有面对她才会如此。 这也表明,在皇帝心里只把她当作女儿看待。 但…… 平成公主忍不住回头看寝殿,但今日皇帝没有要她哄,没有跟她说笑,甚至,她坐在父皇面前,父皇却似乎没有看到她…… 是因为生病了,没精神吗? …… ……. “陛下,请用膳。” 内侍们将饭菜摆上来,恭敬地说。 皇帝坐在床上,看着清淡但精美的饭菜,叹口气,视线看向殿门外。 不知道他的阿落在吃什么? 行宫那边的照看可周到? 第二十八章 养伤的卫矫 行宫夜色笼罩,这边的宫苑灯火通明,内侍们将饭菜摆在桌子上。 “都尉,您的晚饭准备好了。” 卫矫靠坐在床上,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饭菜,发出呵一声:“这可真丰盛啊。” 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兄在养病嘛,要吃得好一些。” 卫矫向外看去,见有四个内侍提灯,簇拥着“杨小姐”缓步而行。 室外室内的内侍宫女纷纷施礼,神情恭敬。 “陛下传令让我照看都尉,我自然要尽心竭力。”莫筝含笑说,走进来。 今天天未亮的时候,卫矫突然伤重,召唤了太医们。 消息也送去给了皇帝,因为卫矫毕竟是陇西大将军卫崔的幼子,万一出了问题,可是天大的事。 皇帝下令,让太医们竭力救治卫矫。 同时让住在行宫的杨小姐负责照看。 随着皇帝这一个旨意,行宫主管太监传令行宫的内侍宫女,所有人所有事都以杨小姐为主。 莫筝坐下来。 “都下去吧。”她说,“我来亲自服侍都尉吃饭。” 室内的内侍宫女纷纷施礼退了出去。 卫矫坐在床上啧啧两声:“杨小姐真威风啊。”说着又压低声音,“不对,我说错了,应该称呼……公主殿下。” 今天早上他是出血了,但需要太医的不是他,而是晕倒在怀里的皇帝。 不过皇帝在太医们到来前就醒了,然后让消息保密,绣衣清除他到来的痕迹,旋即便离开了行宫。 虽然皇帝当时只跟卫矫说了一句照看好杨小姐,其他的都没有说,但卫矫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莫筝颔首:“师兄,不用多礼。” 谁跟她多礼,卫矫啐了声,起身从床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坐下。 “公主殿下什么时候摆驾回宫啊?总不能一直当个行宫公主吧。”卫矫懒懒说。 莫筝伸手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碗里。 “什么时候都不会。”她说,“其实我没认亲,所以也不会当公主。” 说罢看着卫矫,一手抚着心口。 “只要知道我父亲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足够?卫矫心里呸了声,才怪! 父亲心里有她,但其他人心里没有她,那接下来就更热闹了。 就知道这狗东西要继续发疯。 “这怎么够啊。”卫矫笑眯眯说,“师兄我也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莫筝再次轻叹:“师兄何止助我一臂之力,先前助我数次,接下来我更离不开师兄的相助……” 卫矫冷笑一声,指了指桌案上:“既然知道我助你多次,你也继续需要我相助,那能不能别一直往自己碗里夹菜,我这个伤者病人碗还空着呢!” 这狗东西一边惺惺作态一边不停往自己碗里扒拉。 莫筝指了指桌案上一角摆着的清粥:“师兄,那个是你的,还在用药,饮食要清淡,给你熬了一碗药粥。” 卫矫哦了声:“所以这一桌子不是给我准备的,是你自己借着照看我,大吃大喝。” 他说着伸手要掀桌子,但莫筝的手已经按在桌案上,盘碗一阵哗啦响,桌案稳稳没有翻动。 “师兄。”莫筝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按着桌子,神情诚恳,“真是为你好,知道药粥难以下咽,所以让你望梅止渴,吃得开心。” 说罢自己先哈哈笑起来。 卫矫冷笑要说什么,门外传来绣衣的请示声“都尉。” 卫矫神情一顿,要说什么,女声再次抢先:“进来。” 门外的绣衣似乎迟疑一下,这才进来,看到杨小姐在,将手里拿着的一竹筒攥住。 “有什么事就说吧。”莫筝说,看着那绣衣,“陛下有令,行宫里一切由我做主。” 那绣衣没说话。 卫矫笑盈盈:“杨小姐,你能做行宫的主,做不了我们绣衣的主啊。” 莫筝便又看向他:“师兄,我是想为你分忧啊。” 卫矫没理会她,问绣衣:“什么事?” 那绣衣这才将竹筒递过来:“高阳营那边的消息。” 高阳营,听到这三个字,莫筝一步站到卫矫身旁。 “是查到跟我母亲死有关的了吗?”她喊道,伸手就要去卫矫手里夺竹筒。 卫矫瞬间将竹筒和其内的密信都攥烂在手心中。 杨小姐又气又急跺脚:“你!” “我怎么了?”卫矫笑盈盈说,“我是绣衣都尉,还是杨小姐你是啊?” 杨小姐神情委屈:“是都尉。”说罢端起药粥,恭敬又讨好,“师兄,您吃饭,什么事都不如您的身体重要。” 卫矫哈哈笑,又挑眉:“谁要吃这种鬼东西。”他抬下巴指着桌子另一边,“那碗蒸肉给我拿来。” 莫筝应声是依言走向桌子另一边。 那绣衣站在室内看着这一幕,心想都尉伤得不轻,但精神很不错啊,还能跟杨小姐说笑玩闹,以前没这个精神跟人多说话。 卫矫察觉视线,皱眉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那绣衣忙说:“还有件事,蒋望春案那边有新线索,查到……” 他说到这里时,卫矫打断了,同时看向桌案对面的女子。 莫筝专心地盛蒸肉,似乎没听到他们说什么,然后端着碗走回来。 “师兄,只能吃一点点佐餐。”她认真说,“要不然你的伤口真的会好的很慢。” 卫矫懒懒摆手:“你走吧。” 莫筝皱眉:“师兄,陛下说了让我照看你……” “杨小姐。”卫矫打断她,冷冷说,“这些话不过陛下用来遮掩的幌子,你可别拿着这个来要挟我,你也不用赖在我这里,你认了你父亲,你母亲的案子一定会解决的。” 莫筝轻叹一声:“师兄,我是真心要照顾你。”将蒸肉碗放在卫矫面前,轻声说,“真的别多吃啊。” 说罢转身出去了。 门外宫灯摇曳,杨小姐在内侍宫女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宫室里外变得安静。 卫矫看着放在面前只有少许的蒸肉碗,撇撇嘴。 他就多吃! 话虽然这样说,也没有去拿肉碗,只用勺子搅动面前的药膳粥。 “都尉。”一旁的绣衣轻声唤,觉得自从杨小姐出去了,都尉也似乎变得没精神。 卫矫懒懒问:“什么新线索?” 绣衣忙接着说:“追查到一个曾与蒋望春清谈过的书生,他提到与蒋望春争论一句经义的时候,蒋望春提到王在田为证。” 卫矫懒懒说:“王在田这老头名声大,天下读书人提他很正常。” 绣衣点点头,接着说:“那书生说他当时质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听到王在田这样解释了?蒋望春说,他一个学生有幸听到王在田的课。” 学生? 卫矫抬起头看向这绣衣。 先前已经走访赵县的民众,在一个卖菜的老妇人口中查到了,蒋望春出事前,蒋家曾经来过的人中有学生拜访。 “特意买些新鲜菜,给学生尝尝。” 蒋家的厨娘提了一句。 但询问街坊四邻,没有人见过这个学生。 “书生说,他问蒋望春哪个学生的时候,蒋望春又改口了,说不是学生,是路人,然后把这句清谈经义的注解又划掉了。” 绣衣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页纸,清谈的时候都会记录下来,其中一行字果然提到了王在田,但又划掉了。 卫矫看着纸上的文字和墨线,微微眯起眼。 没错,这的确是怪异之处。 读书人都很严谨,怎么会轻信路人一句话,还拿来做证论。 是不想提这个学生吧。 是,这个学生见不得人吧。 这个见不得人的学生,听过王在田的课? 新情节进展中,可以攒文哈。 第二十九章 行宫里的婢女 “卫矫查到你的踪迹了?” 听到莫筝回来讲述,杨落紧张地站起来。 莫筝倒还好,卫矫那边一直没放弃查蒋望春,查到她的踪迹也不奇怪。 毕竟出现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不要紧张。”她将杨落按坐回去,“如果我还是我,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我现在是杨小姐,就没有那么危急。” 杨落点点头:“对,你现在有这个身份掩饰,他怎么查也想不到的。” “虽然这次他没让我听具体的信息。”莫筝低声说,“但我毕竟能接近他守在他身边,总有机会得到消息。” 杨落看着莫筝,低声说:“而且还能杀了他。” 莫筝笑了:“杀他可没那么好杀。”又轻声说,“也不至于要杀他,他也不过是奉命办事,并非与我有私仇大恨。” 阿声心太软了,杨落想,有那么好的身手,那些威胁到她的人说杀就能杀了,还犹豫什么。 但旋即又自嘲一笑,如果阿声不是个心软的人,又怎么会救她?还照看她到如今。 虽然阿声总说借了她的力,用她做掩护,但其实杀了她让她消失,对阿声更有利。 “卫矫那边还收到高阳营的消息。”莫筝接着说,“至于什么内容,卫矫也没让看到。” 先前已经通过洪叔那边了解京城权贵的关系脉络,杨落知道宜春侯长子柴渡手握边军重兵高阳营。 “也有可能是日常盯着查看消息。”杨落倒没什么激动,淡淡说,“毕竟他是皇帝。” 杨小姐疑心很重啊,莫筝心想,虽然皇帝说了不是他要杀杨彤,但杨小姐并不因此相信,皇帝会为了杨彤查问宜春侯家。 但这也能理解,毕竟上一世杨小姐被所有的亲人欺骗,死在亲人手里,她不会相信任何人。 “别想了,卫矫会给皇帝送去消息,如果是有关你母亲的事,陛下一定会立刻告诉你。”莫筝轻声说,“毕竟是来之不易失而复得的女儿。” …… …… “果然有问题!” 夜色深沉,皇帝坐在寝室内,看完暗卫转呈来的卫矫的密信,脸色沉沉低喝一声。 高阳营一队人马以刺探的名义出门十多天,但绣衣查到边境的屯堡守卫并没有见到他们经过。 而这十多天的时间段正是白马镇被劫掠的时间。 “要提审冀郢家的那个仆从。” “不能让大理寺审问。” “他们怎敢如此!怎能如此!” 皇帝在室内踱步,忽地抓起一旁的斗篷。 “我要去见阿落,我对不住她们母女,是我害了她们……” 皇帝裹着斗篷就向外走,大太监扑过去抱住:“陛下啊,不能啊。” 皇帝怒意更盛:“朕为什么不能?朕有什么不能的!” “陛下。”大太监忙小声说,“是杨,公主说不能啊。” 皇帝一顿,停下脚步。 虽然有关杨落的事严格保密,但随身的太监是瞒不住的。 毕竟还要人来做事。 所以,皇帝告诉了身边近侍杨家小姐杨落的真实身份。 “公主说了不让您暴露她的身份啊,您突然去行宫,就算再隐秘,也难免会引起他人注意。” “不知道内情的人倒也罢了,知道内情的一猜就会猜到了。” “公主会不高兴吧。” 大太监小声劝。 唉,是啊,这孩子本来就不高兴,他不能再让她不高兴,一定要听她的话。 皇帝回身在桌案前提笔写了一行字,递给大太监。 “你去借着探望卫矫的名义交给她。” 大太监将纸条仔细贴身放好,郑重说:“陛下放心,老奴一定及时送到。” 说罢转身要走,皇帝又在身后唤住。 “再看看阿落衣食住行可好。” “再问问有什么缺的想要的。” “那边人手够用吗?” …… …… “黄太监昨夜离开皇城,去行宫了?” 宜春侯在清晨的时候得到了消息。 “是,还去太医院带了一个太医。”老仆说,“应该是去探望卫矫了。” “卫矫,有那么金贵吗?”宜春侯用巾帕擦脸,说,“对卫崔和皇帝来说,他只要活着有口气就行。” 不过是双方君臣不撕破脸的证物。 他说罢皱了皱眉。 “该不会是去看那杨小姐的吧。” 别人都以为围猎场上惊马是意外,他可不会这么认为。 消息刚送来,也不用听柴婉儿哭诉,他就知道这是那杨小姐的手笔。 这杨小姐读书读的好,马术也厉害,还真是文武双全。 “……侯爷,黄太监带着杨小姐……” 有仆从进来,低声急说。 宜春侯将巾帕扔进铜盆里,沉眉喝问:“带着杨小姐回宫了?” 仆从咽口气:“带着杨小姐的婢女回宫了,说是回禀卫矫的伤情。” 婢女啊,宜春侯神情微缓…… 那还好。 还以为真要把这位杨小姐带入皇城了。 …… …… “阿……” 看到随着大太监进来的少女,皇帝大吃一惊,差点脱口喊出名字,还好记得杨落跟自己的婢女更换了身份。 杨落屈膝一礼:“奴婢阿笙见过陛下。” 皇帝忙抬手:“好好好,免礼免礼。” 说着话心口发酸,他的落英公主站在面前,却只能用婢女的身份…… “陛下,您和公主放心说话。”大太监小声说,“老奴在外边守着。” 皇帝点点头看着大太监退了出去。 “阿落,你怎么来了?”皇帝问,又问,“路上冷不冷?” 杨落轻声说:“我看到陛下您写的消息…….” 涉及母亲死亡的真相,自然是心焦如焚要来问问吧,皇帝面色惭愧:“阿落,你放心,这件事……” “陛下,我是不放心您所以才过来的。”杨落说。 不放心他?皇帝愣了下。 “我先前最大的担忧是这件事的凶手是您,如果是您的话,我们这等蝼蚁死也白死。”杨落轻声说,说罢又屈膝一礼,“请陛下恕我小人心。” 皇帝长叹一声,伸手扶住她:“不要这么说,其实凶手也就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们母女怎会遭此劫难。” 杨落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胳膊:“您也不要这样说,所以当我知道您不是这种人的时候,我就再没有任何担心了,我知道您只是被蒙蔽了,您一定会查明真相,不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说罢看着皇帝。 “但,请陛下您不要着急,不要为了查案而查案,您不仅是与我有亲,您还是天下人的父母,有些人位高权重,关系国家安稳,请您一定要慎重行事,避免引发动乱,民众罹难。” 皇帝眼泪差点涌出来。 天也,他的女儿啊。 他的女儿真是温柔理智又聪慧。 这就是他的女儿啊,他和阿彤的女儿啊! …… …… “父皇在见朝臣?” 平成公主站在皇帝寝宫外,看着拦住自己的太监,有些惊讶问,旋即皱眉。 “父皇的病情刚好一些,不适宜劳累……” 说罢要再次迈步,但那内侍不仅没像以前那样说“可不是,只有公主您能劝着陛下”将她视若救星请进殿内,竟然还再次拦住她。 “公主,请稍等啊,陛下吩咐过,不许人打扰。” 但,她平成也在“人”这个范围内吗?平成公主看着这内侍,这内侍,也不是新来这边的啊。 “哎呦公主来了。”大太监从内急急出来,“您快来偏殿暖暖身子,陛下让准备了甜粥,就是等着您来的时候用。” 平成公主没有迈步,看着大太监,偏殿?所以,还是不让她进? 那罢了,估计父皇和重臣说要紧事,她再担心父皇的身体,也不能真让父皇耽搁了朝政。 平成公主笑了笑:“黄公公还是记得提醒父皇喝吧,我过会儿再来查看父皇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 说罢转身,内里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出来。 大太监顾不得送她,忙转过身看着来人:“阿笙姑娘说完了?” 阿笙,姑娘? 平成公主转过身,看到走出来的少女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怯怯。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快送姑娘回去。”大太监指派四周的内侍,又叮嘱,“路远,注意保暖,别冻坏了姑娘。” “你是杨落的婢女。”平成公主想起来了,说。 杨落似乎才看到平成公主,屈膝一礼:“奴婢阿笙见过公主。” 平成公主没有叫起,神情惊讶看着她,又看向勤政殿殿门。 她怎么来皇城了?她怎么从父皇殿内走出来了? 还有,父皇见的所谓的重臣不会是这个婢女吧! 第三十章 怪怪的感觉 “我们小姐照看卫都尉,陛下关心卫都尉,让我来回话。” 杨落对平成公主解释说。 古怪的荒唐的念头闪过后,平成公主也猜到这个原因了。 “卫矫的伤如何了?”她问。 当时在围猎场她赶来的晚,然后又被叫去询问事情经过,只知道卫矫为了控制惊马被弩箭射伤,再后来跟着皇帝皇后回宫,一直没有亲自去看。 “箭头顺利拔出来了,但要仔细地养,否则那条胳膊就废了。”杨落说。 那还真是伤很重,怪不得父皇如此惦记,不管怎么说,这么好看的年轻人残了一条胳膊,就太可惜了。 “我宫里有外祖父送过来的山珍。”平成公主说,吩咐宫女,“你带阿笙去取,让她带去给卫矫。” 她的宫女应声是,带着些许倨傲对杨落抬了抬下巴,然后转身就走。 但杨落没有跟上去。 平成公主微微愣了下,看着这婢女…… “哎呀公主殿下,您快进去吧。”大太监催促,“陛下等着您呢。” 说罢又指派内侍们。 “再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让阿笙姑娘一起带过去。” 内侍们乱七八糟应着。 大太监再次催促:“公主快请进吧。” 平成公主看了宫女一眼,示意她自己去取来,便不再多留向内去了。 “父皇——您今天觉得如何?” 她迈进殿内,进门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见大太监正引着婢女阿笙向侧殿去。 “……阿笙姑娘你在这里稍等……甜粥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甜粥,那不是父皇特意给她准备的吗? 平成公主微微皱眉。 感觉怪怪的。 “平成。”皇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来了。” 平成公主收回视线,扬起笑脸大步向内去:“父皇,你今日觉得如何?好点了吧。” …… ……. “杨小姐的婢女进宫见陛下了?” 贵妃殿内虽然还在禁足,但郦贵妃也立刻知道了消息。 宫女点点头:“是啊,说是询问卫矫的伤情。”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说。 “不过,有太医有内侍,陛下都可以问,问一个定安公府小姐的婢女能问出什么?” “虽然说是让杨小姐照看卫矫,但那杨小姐不是自己也病着,而且男女有别,那杨小姐做做样子就是了,她能知道卫矫什么伤情啊。” “这事怪怪的。” 郦贵妃靠在窗边写字,神情专注,但嘴角的笑意更浓。 这事啊,不奇怪,因为皇帝问询的不是卫矫,而是杨小姐。 想到这里,郦贵妃忍不住长长吐口气。 因为禁足这个年节她没能出来,不过她这个年过得真是神清气爽。 因为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为了不见杨小姐,皇后让陛下取消了年节宫宴,去行宫办什么围猎宴,那又如何,杨小姐还是参加了,不仅参加了,还见到了皇帝。 虽然接下来似乎皇帝跟以前没区别,没有对杨小姐多看一眼,但……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杨小姐被留在行宫,没有送回定安公府关起来。 皇帝的大太监半夜还去行宫探望。 杨小姐的婢女还被请进皇宫见陛下。 想到这里郦贵妃忍不住放下笔起身走了几步,神情激动,她可以肯定,皇帝已经知道这位杨小姐是他的女儿。 郦贵妃深吸一口气,看向皇帝寝宫所在的方向。 只是,看起来皇帝还是不打算将女儿的事公布与众。 这也正常。 对外公布皇帝也丢脸,而且也不想跟柴家因此撕破脸。 死了一个杨彤,皇帝忍了。 等这个女儿也死了,皇帝可还能忍? “去让哥哥来一趟。”郦贵妃对宫女吩咐,“过了十六,国学院要开课了,邬阳的功课也荒废了,让他来好好教教她,免得到了国学院又丢人。” 宫女应声是,退了出去。 …… ……. 从皇宫里携带着皇帝给的各种珍稀补品以及公主给的山珍,杨落并没有径直回行宫,先是拐去小巷子探望了柳蝉,告诉她别担心杨小姐,然后经过街市时候又去了一家酒楼,挑选了一些菜带走。 被引到等候室的时候,老者笑着起身:“看来杨小姐此次得偿心愿了。” 杨落坐下来,挑眉:“先生知道些什么?” 先前这些人找张盛有等人打探消息,杨落说让他们来行宫见她,但这些人当然没有出现。 那他们是从哪里打探的消息? “看到阿笙姑娘这么高兴,我就什么都知道了。”老者只笑说,“有你们相助,那位杨小姐怎么可能白白惊马一场。” 说好听话啊,杨落一笑,又轻叹一口气:“但也尚未完全如愿,毕竟,依旧是杨小姐。” “虽然依旧是杨小姐的名,但实则已经有公主之风范了。”老者笑说,说罢又补上一句,“看看阿笙姑娘出行就知道了。” 杨落似乎再难掩得意,眉飞色舞压低声:“我们公子说了,虽然名不正,但该有的气度要先摆出来。” 老者抬手恭维:“公子睿智。”又郑重说,“需要我们相助,请公子务必吩咐。” 杨落带着倨傲点头:“会的会的。” …… …… 杨落回到行宫的时候,已经暮色沉沉,莫筝坐在室内正在吃饭,看到她进来忙招呼一起吃。 杨落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去陪卫矫?” 自从皇帝说了让杨小姐照看卫矫的命令后,莫筝一日三餐都在卫矫那边吃。 其实在皇帝说之前,莫筝就已经常在卫矫那边。 陡然看到她坐在这边吃饭,还有点不习惯。 “他昨天这不让我看那不让我问,我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免得被人嫌弃。”莫筝说,对杨落挑眉,“杨小姐也是有脾气的。” 杨落笑了,坐下来:“我从进皇宫到走出城门,大概有五拨人马盯着我。” 莫筝点点头:“行宫附近这边有两拨人马。” “是不是有那些人的人?”杨落说,将见到老者的事讲了,“我看他们似乎真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莫筝微微皱眉:“猜的吧,行宫外的人马都很谨慎,没有靠近。” 这里毕竟是皇家宫殿。 杨落哦了声,又问:“今天有什么人来过行宫吗?” “有,一大早卫矫家的仆从来探望卫矫,被卫矫骂了一通赶走了。”莫筝说,说着又一笑,“还有定安公和大公子也来了,似乎是要训斥我,我让他们在宫门站了半日,他们自己走了。” 杨落冷笑一声,自从出事后,就不闻不问,现在跑来训斥,真是没心没肺,忽地笑一凝,人站起来。 “阿声。”她看着莫筝低声说,“卫矫家的仆从是不是看到我舅父和表哥在宫门站着了?” 不管怎么说,定安公父子是亲戚,是长辈,但却被杨小姐拦在宫门外,的确是…… “虽然依旧是杨小姐的名,但实则已经有公主之风范了。” 老者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 虽然老者后来补充了一句,说是看着她出行有内侍接送。 但她还是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这是她的直觉。 莫筝神情一凝,看着杨落:“你先前说过,那一世我是怎么死的?” 是朝廷派了勇武伯领兵,但一直没成功,最后陇西大将军卫崔出手,将云岭匪逼进了一道峡谷,又逢天降大雪,冻饿死多半,被彻底剿灭。 陇西大将军卫崔。 第三十一章 卫矫的晚饭 “都尉。” 一个绣衣站在桌案前,忍不住轻声唤。 屈膝靠坐在椅背上,用没受伤的手敲打膝头的卫矫看他一眼。 绣衣提醒:“吃饭吧,都要凉了。” 卫矫冷笑一声:“吃什么?” 他伸手指着桌案上摆着的一碗粥几碟小菜。 “这种东西是给人吃的?灌了一天药了,晚上还吃这种东西?” 绣衣忙解释:“这是按照太医们要求准备的……粥里有肉,菜也是新鲜的。” 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吃这个啊。 哦,不同的是以前桌子上还摆着杨小姐的饭菜。 杨小姐的饭菜是丰盛些。 杨小姐今日一天都没来…… 肯定是都尉把事关高阳营消息捏碎不给杨小姐看,杨小姐生气了。 绣衣心里嘀咕着。 卫矫看着空荡荡的桌案,冷笑一声。 这狗东西,可不是什么生气,分明是从自己这里捞不到可用的信息,不肯来了。 不来更好。 狼心狗肺的。 卫矫看着桌上的饭菜,继续敲着膝头。 “都尉你快吃些东西吧。”绣衣再次催促。 卫矫懒懒说:“我一天两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但现在养伤呢,绣衣焦急,又不敢催促,卫矫的性子乖僻,不知道哪句话或者什么动作就刺激他犯病,所以日常他们这些绣衣都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忽地绣衣的耳朵动了动,下一刻外边传来琐碎的脚步声。 “杨小姐稍等——杨小姐来了——” 一如先前,内侍们似乎要进来通传,但杨小姐根本不理会,径直进来了。 这次不待杨小姐自己推门,室内的绣衣一步站过去打开门,眉开眼笑:“杨小姐来了。” 莫筝拎着一个食盒一个包袱走进来,也稍微有些惊讶,似乎被日常宛如不存在的绣衣的热情吓到了。 卫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靠着椅背。 “公主来做什么?”他说。 “公主给你送的东西。”莫筝笑说,将手里的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露出装着名贵山珍的盒子。 看到上面的皇家标记,卫矫微微撇嘴。 不用卫矫开口,绣衣上前拿起来随手扔到一旁,莫筝看到那边还堆着大大小小的匣子,散发着药香气。 应该是今日卫家的人送来的。 “你比我命好啊。”莫筝说,神情感叹,“你家里人还知道来给你送补药关切问候,看看我的舅父表哥,两手空空带着满口教训来了。” 卫矫点头:“是的,我比你命好。”又笑眯眯说,“杨小姐说完了就快滚吧,别把你的霉运带我这里,你一天不来,我的伤都好了很多。” 莫筝却似乎没听到他骂人。 “你今天家里有人来,我家里也有人来。”她轻声说,“阿笙还要去皇城替我给陛下回话。” 这是在给他解释?卫矫啧一声:“这点事哪里用杨小姐操心,你的人外边天天蹲着呢。” 早就跟卫矫透露过张盛有夫妇,所以莫筝也不在意,也不理会卫矫的话,对一旁的绣衣说:“是我耽搁都尉用饭了,凉了,端走吧,再去做些新的。” 绣衣高兴地应声是,端着粥菜就走,走出去才想起来都尉还没发话…… 室内传来卫矫冷笑声。 “……再做新的?我要饿多久?杨小姐,我可是重伤的人,还是因为你受伤的……” 虽然卫矫说的话生气,但并没有唤住绣衣。 旋即有杨小姐轻快的声音传来。 “……不怕不怕,我让阿笙从城中酒楼带了几样菜回来,已经热好了。” “……特意问过太医,都是你可以吃的。” 绣衣吐口气,提了一天的心放下来,端着凉了的粥菜脚步轻快去了。 …… ……. 桌案上摆上四盘热菜,并没有显得很多。 卫矫依旧靠着椅背,敲打着自己的膝头,脸上没有了笑。 卫矫日常总是笑盈盈,笑的时候一双眼让人看不清,不笑的时候,一双眼又冷又沉。 不过,莫筝大概已经摸到了他的脾性。 越是笑眯眯越不做人。 不笑,就说明正常了。 “是你让陛下下令,不用我们再查高阳营的吧。”他说,看着对面的女子,“你亲爹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忘记你娘的死了?” 莫筝拿起碗筷,先夹了菜,轻声说:“不是不查了,而是不要查的太急,你们绣衣虽然动作隐蔽,但到底太扎眼,宜春侯也盯着你们呢。” 说罢一笑。 “我给陛下出了个好主意,你等着看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他才会知道?狗东西瞧不起谁呢,卫矫嗤笑一声,等不了几天他就能知道。 他没有说话,忽地抬手抓起筷子一伸,打在莫筝刚伸出夹菜的筷子。 啪嗒一声,刚夹起的一块炖鸭肉掉进了盘子里。 “说是给我带的饭菜,你筷子没停的吃什么?”卫矫说,又冷笑,“你的好父亲没有给你好吃好喝的御膳?” “卫矫。”莫筝没有回答问题,神情似乎有些怅然,“你的父亲什么样啊?” 这是感伤了? 虽然认了父亲,但伤害已经造成,对怎么面对这个父亲不知所措? 因为他与她都是被父亲遗弃的,所以想知道他怎么看待他的父亲? 卫矫握着筷子靠着椅背,挑眉。 先前不是说什么认不认与她无关,不在意。 “我父亲可没有你父亲厉害。”他慢悠悠说,“抛妻弃子也没能当上皇帝,得到江山。” 莫筝若有所思:“我父亲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可依仗,为了得到江山,有很多不得已,你们卫氏家大业大,竟然还需要抛妻弃子求生,的确是不如我父亲厉害。” 卫矫气笑了:“的确,你父亲厉害,抛弃的女儿一见,竟然主动替他觉得不易,丝毫不怪罪了。” 莫筝忙解释:“我不是不怪罪他,他是皇帝,当皇帝自然有很多不得已,你父亲又没有当皇帝,既然与你相逢了,干吗还把你送来京城,这么多年父子不相见……” 卫矫抬手一指:“滚出去!” 莫筝似乎也不高兴了,转身大步走了出去,与端着刚做好饭菜进来的绣衣差点撞上。 “杨小姐——”绣衣忙唤道。 杨小姐不理会他,大步而去,内侍宫女们提着灯急急跟上,在夜色里宛如晶莹剔透的花飘远了。 已经很不错了。 这么多年,除了平成公主,没哪个女子能跟都尉在一起说话。 杨小姐跟平成公主还不一样。 平成公主那里,是都尉主动上前,而杨小姐这里,则是杨小姐随意往来。 虽然现在都尉把杨小姐赶走了,但如果都尉不愿意,杨小姐根本进不来。 绣衣看向室内,见卫矫还懒懒坐着,敲打膝头一天的手握着筷子,在慢悠悠吃桌案上的菜。 嘴角还带着笑意。 不是那种令人发毛的笑,是……正常人的笑。 太医们私下说的话果然是对的,杨小姐能安抚都尉。 “都尉。”绣衣脚步轻松说,将新做好的肉粥小菜摆出来,“饭好了。” 卫矫没理会他,也没让他把饭菜扔了,绣衣悄无声息退开了。 适才说得那些话,应该不是真跟他比父亲,然后给自己原谅皇帝,亲近皇帝找借口。 这狗东西奸猾又无情,就算亲近皇帝,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倒是皇帝,肯定会被她利用愧疚把控在手里。 卫矫撇撇嘴。 那她说这些傻话做什么? 还给他带外边买的菜。 他夹起一口菜慢慢的嚼着。 其实什么饭菜对他来说都没区别。 他从小什么都吃,早就吃坏了味觉,吃烂了肠胃,世间的美味对他来说都是味如嚼蜡。 卫矫又挑挑眉。 懂了,这狗东西是来安慰他的。 不好直接说,借着这些傻话来打岔。 就如同什么你替我挡箭证明的是你比我厉害,什么你要是养不好伤将来就不如我厉害。 呵,他又不是傻子,她愿意说,他不戳破罢了。 卫矫嘴角弯弯一笑,端起一旁的热粥大口喝起来。 …… …… “怎么样?” 看到莫筝回来,杨落忙低声问。 莫筝摇摇头,看向卫矫所在的方向。 “一两句话问不出什么,我也不能多问,先提个话头。”她说,轻轻一笑,“慢慢来,我会一直跟在卫矫身边。” 如果真是卫崔,他绝对想不到,他要找的小皇子,就在他儿子身边,盯着他们。 第三十二章 重回国学院的小姐 过了元宵节,重新开始宵禁,这个年节就结束了。 围猎受了风寒的皇帝并没有耽搁朝会,朝官们结束了休沐,皇子们恢复了日常学业,公主们也该去国学院继续读书了。 皇城门三辆马车等候,三位公主依次坐着车过来,下车被寒风一吹,邬阳公主原本拉着的脸都皱了起来。 “等到二月开春再上学不好吗?”她没好气地抱怨。 南宫公主在旁扯了扯她衣袖:“别说了。”一面向后使眼色。 邬阳公主甩开她的手:“我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我堂堂一个公主,连抱怨都不能吗?” 说罢看了眼身后走来的平成公主。 平成公主看她一眼:“你舅父带你在父皇面前说教的时候,你怎么不抱怨?” 虽然郦贵妃禁足,但因为郦大夫进宫教训妹妹查看临海王和邬阳公主的学业,皇帝也亲自去了贵妃殿,舅父严苛,父皇心软,随着年节结束,郦贵妃解除了禁足,邬阳公主和临海王也重新回到郦贵妃这边。 邬阳公主底气不足,小声嘀咕一句:“我抱怨了。”便不再多说,急忙上了自己的车。 南宫公主对平成公主赔笑一礼,也忙上了车。 平成公主环视一眼皇城们,吵闹的公主,华丽的车架,让她有些恍惚,宛如又回到了第一次去国学院的时候。 嗯,也不相同,那一次卫矫特意来送她,这一次…… 平成公主看着四周肃立的禁卫,并没有那个黑衣飘飘的漂亮都尉。 卫矫还在行宫养伤。 先前杨落的婢女来宫里时让她捎去补养山珍,不过卫矫也没有回应。 平成公主也不以为怪。 漂亮的人跟漂亮的动物一样,都是倨傲的。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车。 “启程吧。” 随着公主一声令下,禁卫开路,护送着三辆公主车驾向国学院而去。 已经被提前净空的路上,不少民众站在街边围观,只可惜冬日里公主们密封严密看不到公主们的容貌,但威武的禁卫,令人眼花缭乱的皇家仪仗,缀满宝石的车驾,令民众们百看不厌。 路过一个街口,一辆华丽的马车和一辆简单的马车,车边杨慧和柳蝉安静等候。 杨慧对着平成公主的车驾施礼,旋即不再理会其后公主车驾,径直上了车。 柳蝉则等公主们的车驾都过去后才上了车,跟在杨慧的车驾后随着禁卫们的开路向城外而去。 街边的民众们再次指指点点议论。 “……这两位小姐是什么人?” “……这是公主的伴读……” “……非也,伴读小姐们都已经过去了,这是侍读……” “……三位公主只有两位侍读?” “……三个,对啊,那位杨小姐呢?” 那位杨小姐现在已经很有名气了,是祭酒的第一个女弟子。 “……你们听说了吗?年节的时候,在皇帝的围猎宴上,那位杨小姐跟宜春侯府的小姐打起来了,惊马都冲到皇帝跟前了……” 虽然皇帝对外掩饰了围猎宴发生的事,但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消息还是传开了。 国学院门外已经到来的伴读小姐们没有进学堂,年后第一次上课,大家都恭敬地在门口等候公主们。 大家也在议论那位杨小姐。 “……伤不轻吧,出事后都没有再见过她。” “……一直在行宫养伤吗?” “……会来上学吗?” 不多时公主们的车驾来了,小姐们纷纷施礼迎接,但除了围住三位公主,有几个人特意挤在杨慧身边。 “杨慧,杨落伤的如何?” “杨慧,她会来上学吗?” “她回你家了吗?” 小姐们低声七嘴八舌问。 杨慧拉着脸,她怎么知道!杨落没有回家,父亲和哥哥去见她也没见到。 念头闪过又有些想笑。 那天父亲和哥哥说要去行宫见杨落,好好教训一番,她当时就觉得肯定没那么容易,杨落那人坏的很。 果然,父亲和哥哥灰溜溜的回来了,说在宫门站了半日,没见到。 还好她聪明没跟着去。 杨慧没回话,走在最后方的柳蝉开口了。 “她好多了,可以来上学。” 几人一惊回头看柳蝉。 柳蝉点点头:“阿笙特意来跟我说了。” 杨慧都不知道,柳蝉却知道,小姐们又都看杨慧,杨慧冷哼一声:“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啊。” 她其实想说的是蛇鼠一窝,但又怕被骂,这个柳蝉虽然看起来比杨落和她的婢女老实,但能干出让人假冒身份这种事的人,肯定也不老实…… 正说话,有一个伴读小姐发出一声低呼。 “哎,又来了一个……公主车驾。” 又一个公主车驾? 所有人都回头看,果然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在国学院山门外,有禁卫,有内侍宫女护送,车驾也是皇家规制。 难道年纪小只来过一次暂时不用上学的升平公主,这次也来了? 三位公主也转过身看去,神情惊讶。 “升平那个懒鬼想干什么。”邬阳公主还嘀咕一声,为了在父皇跟前争宠吗? 真是升平?父皇怎么会不告诉她?肯定要叮嘱她照看升平的,平成公主微微皱眉,今早给父皇问安的时候,父皇可什么都没说。 “哎?”又有小姐的低呼声传来,“那不是……” “阿笙!”杨慧已经大声喊出来,推开面前的小姐们,瞪眼看着被一个宫女搀扶下车的女子。 杨落那个讨厌的婢女,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旋即神情更不可置信,婢女下来了,那车上坐的是…… 平成公主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两个宫女打起车帘,一个内侍恭敬地摆好凳子,婢女阿笙伸出手,穿着鹅黄衣裙,披着素色斗篷的杨小姐缓缓下车。 “杨落!” “是杨落。” “杨落,你怎么坐这种车来了!” 国学院门前响起小姐们再忍不住的惊讶询问。 杨小姐被婢女扶着,缓缓迈步走来,站定在诸人面前,浅浅一笑。 “行宫里只有皇家的车。”她说,神情似乎无奈又矜持倨傲,“他们说了,我可以坐。” …… …… “放学后没有回定安公府。” “又坐着行宫的车回去了。” “原本以为是仓促间没有其他的准备。” “第二天还是……没有换车。” 听到宫妇们说到这里,皇后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剪刀:“如此逾矩的行径,你们既然在场为什么不掌嘴?” 宫妇们低下头:“娘娘,我们质问过了,那杨小姐说这是陛下的旨意,随车来的内侍也说了,是陛下奖赏杨小姐照看卫都尉有功……” 皇后笑了:“卫矫怎么受伤的?难道不该是问她导致卫矫受伤的罪吗?她一个年轻小姐,照看一个年轻男子,不觉得羞辱吗?不怕风言风语吗?” 皇后话音落,宫妇们没有立刻附和,而是对视一眼,神情古怪。 一个宫妇上前一步,低声说:“娘娘,的确有风言风语,但,说的是……” 她似乎说不出来。 皇后冷冷看着她:“说的什么?” 宫妇将头一低。 “说,陛下看上了杨家小姐。” 第三十三章 朱世子的质问 “当时那惊马一骑绝尘直向皇帝而去。” “绣衣卫矫一把将杨小姐扔下马。” “正好扔在皇帝面前。” “杨小姐惊恐哭泣,皇帝上前安慰,于是就……” “大逆不道!在说什么!” “官爷冤枉啊,我们在说陛下差点遇到惊马的事啊。” “在说陛下宽厚仁善——” 酒楼茶肆里一间桌案上几个人围坐低声说笑,挤眉弄眼,刚说了没几句,外边有差役冲进来,将说话的几人压住。 柴渊站在三楼围栏前冷冷看着一群人被差役拖了出去,但酒楼里并没有变得安静,其他的客人们更聚集在一起低声询问议论。 柴渊一拍围栏转身进了包房。 “三爷,是这两天突然在城中流传开的谣言。”一个门客面色沉沉说,说罢又眼神古怪看了柴渊一眼…… 是谣言吧。 柴渊看懂了门客的眼神,宜春侯府的手下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和杨家小姐的旧事,很显然这门客也信了这个谣言。 “给我去查,是哪个小人在后如此造谣生事。”柴渊喝道。 如果是谣言,那还真是居心不良,门客们纷纷点头,皇帝除了结发柴家妻,扶弱郦家女,世家献来的美人三人,登基以来从未广纳后宫选美人,在民众眼里是个俭朴宽厚不沉迷女色的明君。 当然,皇帝如果看上一个美人也不为过,但这位美人是公主的侍读,还是祭酒的弟子,这简直…… 不堪入耳啊。 毁掉的不止皇帝的声名,还有公主的,那些皇帝用来笼络清贵世家特意选出的伴读小姐也变成了笑话,国学院的学子们也会对皇帝心生芥蒂。 “其心之毒啊。” “这是大逆不道!” “这是要造反啊!” “没想到京城里也藏着这么多谋逆之人。” “先前孙氏余孽不是还在京城夜半杀人。” 听着门客们的议论,柴渊脸色烦躁:“总之都去给我查,告诉京兆府,把这些议论谣言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门客们应声是退了出去。 室内安静下来,柴渊的脸色反倒没那么烦躁。 这不是谁要造反,这是要逼迫皇帝认女。 如果要对世人表明不是贪图美色,那就只能是父女重逢了。 好不要脸的手段! 柴渊抓起茶杯摔在地上,冷笑一声。 这一定是皇帝自己干的! 这是要逼迫他们柴家吗?可笑,休想。 柴渊踩着摔碎的瓷片,拉开门大步走出去,刚要转过走廊,有人迎面上楼来,猝不及防差点撞上。 “不长眼的东西!” 柴渊的仆从抬脚就踹。 但对面的人却没有被踹下楼梯,相反砰一声,柴渊的仆从向后跌去,倒在走廊上。 “放肆。”男声沉静。 对仆从踢人如同看不到柴渊顿时大怒,喝道:“干什么!” 视线也才看向上楼来的人,然后脸色更阴沉了。 站在楼梯口的年轻人长身玉立,皱眉看着他。 “朱世子啊。”柴渊冷冷说,“真是好威风,先前打了我女儿,这是又要打我了吗?” 朱云霄不回答他的话,只神情平静抬手一礼:“柴三爷。” 现在没功夫理会他,柴渊甩袖子骂仆从:“狗东西还不快起来。” 虽然骂的是仆从,但视线看着朱云霄。 朱云霄神情依旧,没有让开路:“柴三爷我有句话想问你。” 柴渊呵呵两声:“朱云霄,先前请你上门你不来,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初女儿在踏春的时候看到打马球的朱云霄,十分中意,女儿喜欢的嘛,那自然要拿到手里,结果让人表明结亲意愿,朱云霄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拒绝了。 怎么?现在又来找他说话,是后悔了?晚了! 朱云霄上前一步,问:“柴三爷,杨小姐的谣言是不是你们干的?我知道杨小姐与柴小姐有过节,但这样做就过了,柴小姐和杨小姐两次冲突的时候我都在场,惊马的时候也在场,我可以作证,杨小姐绝不是故意与柴小姐冲突的……” 柴渊神情从冷笑到倨傲又到愕然,最后大怒。 “朱云霄,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多管闲事!” 他抬脚踹过去。 柴家的仆从,朱云霄可以一脚踹翻,但面对柴渊,晚辈且爵位低的朱云霄不能还手。 伴着砰一声响,朱云霄从楼梯上跌下去。 悄悄挤在楼上楼下看热闹的民众发出惊呼声。 …… ……. “先前婉儿就说过了,在酒楼的时候,这朱云霄为了杨小姐,打了她!” 在酒楼将朱云霄一脚踹开犹自不解气的柴渊,在宜春侯书房里愤怒地踱步。 “真好笑,他不是对姜家女痴情不改吗?” “怎么?现在看上这个杨小姐了?为她竟然来跟我发疯?” 宜春侯倒是神情平静,说:“现在是不是街上又开始说皇帝看上杨小姐的传言,是柴小姐气不过皇帝没有惩罚杨小姐,故意造谣,然后还会说,朱世子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说着对柴渊一笑。 “朱世子这哪里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是为陛下解了烦恼。” 皇帝看上美人,变成了年轻男女之间的纷争,就没什么要紧了。 柴渊思索一刻,啐了口:“朱云霄这狗崽子,跟他爹一样会投机取巧。” 为皇帝解忧,竟然来踩着他们柴家,依旧该死。 “朱云霄。”宜春侯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来得也的确巧,既然如此,我就再送他一场大机缘。” 柴渊不解,为什么? 朱云霄这个不把宜春侯府放在眼里的东西,父亲竟然还要给他机缘? 还有,什么机缘? “他没有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是不把与婉儿的亲事放在眼里。” 当初朱云霄拒绝时候说的是,侯爷,我们结亲,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眼前似乎回荡着朱云霄那毫不掩饰算计的面孔,宜春侯笑了笑:“那现在我给他说一门对我们都有好处的亲事。” …… …… “爷,现在街上的传言又变了。” 当铺里,掌柜走进内里,对坐着喝茶的老者说。 “变成柴小姐报复杨小姐,朱云霄出手护美。” 老者哈哈笑了,乐滋滋品了口茶:“这次又是谁出手了?皇帝吗?” 当听到街上突然传皇帝看上杨小姐,所以一直留在行宫,出行都是皇家规制的消息,老者惊愕又好笑,这招妙啊,这是逼着皇帝公布杨小姐的真正身份呢。 应该就是莫小皇子干的。 不过刚流传,今日又被朱云霄抢走了风头。 “勇武伯世子跟这位杨小姐也是有过几次来往。”掌柜的说,“不知道是皇帝安排的,还是朱世子自愿……” 自愿?朱世子看上这杨小姐了?老者放下茶杯:“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现杨小姐身边年轻男子出现?” 按照推测,前朝小皇子应该要利用与杨小姐结亲,重回皇室夺权,但要结亲自然要两情相悦,要时常陪伴…… 掌柜的脸色有些古怪:“这段日子,在杨小姐身边的年轻男子,只有阿矫公子。” 说起来,阿矫公子对这位杨小姐有点太好了吧,先前当街暗夜护卫,这一次又为杨小姐挡了箭…… 这种舍命相助生死相依,不是该那位一心想娶杨小姐的小皇子做的吗? 公子凑什么热闹? 第三十四章 卫矫的质问 行宫外禁卫肃立,内侍宫女簇拥着杨小姐和她的婢女走出来。 只是在杨小姐上车后,婢女要跟着上车时,卫矫从行宫内大步走来,将婢女推开先一步坐了进去。 婢女站在车外跺脚:“小姐!”说着要喊四周站着的禁卫,“来人来人,把他拉下来——” 虽然那边是绣衣都尉,这边只是一个婢女,但禁卫们毫不犹豫上前来了,真要将卫矫从车里拖出来—— “无妨。” 车内传来小姐的声音。 “阿笙你坐车外吧,师兄今日也要去读书。” 禁卫们闻声退开,婢女也不再说话,拉着脸坐在车外,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四周暗藏的无数视线缓缓跟随。 …… ……. “师兄,你看这内饰,华丽又舒适。”车厢里莫筝热情地说,“你的车里也该如此布置。” 卫矫冷冷看着她:“这就是你给你的父皇爹出的好主意?靠着污蔑皇帝和杨小姐的声誉,来成就你的公主之名?” 说罢又笑了笑。 “也对,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是先捞到好处再说。” 他这是在嘲讽杨小姐忘记母仇一心要当公主,莫筝抿嘴一笑:“虽然你小瞧了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关心我。” 他哪里关心她了?卫矫瞪眼。 莫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不是我给陛下出的主意。”她低声说,“我也不会这样做,获得公主名分不是我的目的。” 说着皱眉。 “这是什么人干的,宜春侯?” 不待卫矫回话,莫筝又摇头。 “不应该,这样做皇帝一怒之下真认了我,对宜春侯没好处。” “那会是谁?” “知道我真实身份也就皇帝,皇后家,我舅父。”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这件事引发的攻击……” 她再次看向卫矫。 “嫉妒我住行宫,嫉妒我成为祭酒弟子?” “我竟然已经惹人恨了吗?” 听到这里的卫矫呵一声:“何止惹人恨啊,还惹人相护呢。” 话音落就见那女子猛地靠近他,神情凝重。 “都尉,我怀疑朱云霄要杀我。” 卫矫没忍住呸一声笑了。 …… ……. “我没说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跟他又不认识,他怎么会替我出头?”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挑衅柴渊,这哪里是护我,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莫筝一脸认真。 “当初阿笙假冒柳蝉的时候跟朱云霄和姜蕊吵过架,此人心胸狭窄居心叵测人面兽心,必然是趁机报复。” 卫矫再次呵一声:“京城人人赞颂的俊才勇武伯世子,在你眼里竟然变成个小人,杨小姐真是眼光与众不同。” 莫筝神情怅然:“这世间太多人面兽心,有声望赞誉并不就说此人是好人。”说着又看着卫矫,“有些声望不好的,也不一定总是害人,比如师兄你就救过我两次了。” 这狗东西随时随地都能用好话来迷惑他,卫矫冷笑:“你真是眼光不好,竟然把我与别人相提并论。” 莫筝忙笑着施礼:“是我错了,师兄见谅。” 卫矫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闭上眼。 莫筝知趣地说:“师兄休息一下吧,身体还没好,坐车行路辛苦了。” 卫矫没有理会她,似乎瞬间睡着了。 莫筝也没有再说话。 车帘掀起,杨落微微探身看,眼神询问。 莫筝对她做个放心的手势。 杨落点点头,放下车帘。 莫筝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打开,看了片刻又想到什么,将一旁的斗篷扯过来搭在膝头,同时似乎不经意地一甩,斗篷尾落在卫矫半边身子上。 虽然车内温暖,但对于养伤的人来说,还是再暖和一些更好。 卫矫似乎真睡熟了没有察觉,没有将身上的斗篷掀开,但在莫筝低下头看书的时候,嘴角扯了扯。 …… ……. “杨落来了!” “还是坐行宫的皇家车马来的。” 当行宫的车马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负责打探消息的伴读小姐快步跑回学堂里,告诉大家。 伴读小姐们从一开始的好奇惊讶不解,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愤怒和嫌恶。 太过分了! 不知道现在流言纷纷吗? 这岂不是让所有人都陪着丢脸吗? “杨慧!”一个伴读小姐站到杨慧面前,低声怒喝,“那杨落乡下来的不懂规矩,你们家就没有一个懂事的吗?为什么还不把她接回家!” 当传来流言的时候,杨慧也觉得丢脸,让父母快去把人接回来,但父母却把她训斥一通。 “这是皇帝的恩典,别不知好歹!” 而原本还准备再去行宫教训表妹的哥哥,也不去了。 “妹妹你傻啊。”他跟杨慧说,“我们家里如果出个妃嫔,这不是好事嘛。” 对啊,杨慧也反应过来了,如果杨落成了皇妃,那她就是皇亲国戚了! 皇亲国戚杨慧倨傲地扫视指责她的伴读小姐们。 这些人,是嫉妒! “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正是因为懂规矩,才不会抗旨。”她说,“要怪就怪柴婉儿欺负杨落,惊马让她受伤吧。” 说到这里又得意一笑。 “而且朱世子也说了,你们听到的那些胡话是柴婉儿诋毁阿落的。” 在场的人神情再次变得古怪复杂。 对了,朱世子竟然为了杨落在酒楼跟柴三爷打起来了。 朱世子怎么会为了杨落. 诸人的视线在学堂搜寻姜蕊的身影。 “姜小姐没来,说是家中有事。”有人反应过来说。 家中有什么事?跟朱云霄吵架了?没脸来上学了? 正说话间,教习走了进来。 上课了。 伴读小姐们忙回到坐位,忽地有人又反应过来。 “杨落还没进来呢。” “怎么,现在上课也要先生等她了?” 学堂里响起低声。 教习轻咳一声:“杨小姐已经到了,先去祭酒那边了。” 去祭酒那边了? 伴读小姐们眼神询问交流。 祭酒要过问流言的事了吧。 教出的弟子如此没规矩,不知分寸,是该教训一下了。 坐在最前排,对厅内先前的议论争执似乎没听到的平成公主,垂目翻看书卷。 除了教训,她还要告诉他,他的这位弟子以后不要再来跟她们一起上课了。 说错了。 不是告诉,是命令。 她是来读书求学的,但她也是公主,是君上。 …… ……. “我不是弟子吗?我不能进藏书阁看书?” 卫矫对着在风雨廊前拦路的凌鱼冷笑。 “先生有了新弟子,我们这些老弟子就不要了?” 凌鱼一双眼冷冷看着他:“陛下在藏书阁,要请杨小姐进去,和祭酒说些事,所有人都不得进去。” 陛下。 皇帝来了? 在国学院门外被一个教习拦住,说祭酒要见她而过来的莫筝和杨落也愣了下。 因为车内有卫矫,沿途洪叔安排的眼线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这个她们的确不知道。 听到说皇帝的命令,卫矫不再冷笑,但按着心口:“那我怎么办?我受伤了,天寒地冻,难道我在外边等着?” 凌鱼提醒:“按错位置了,你伤的是肩头,不是心口。” 说罢不再理会,对莫筝示意。 “走吧。” 莫筝应声是,转头对杨落也说了声“走吧”,两人跟上凌鱼向藏书阁走去。 卫矫没有再跟上,靠近国学院附近的时候他就察觉不对了,四周多了很多暗卫,果然是皇帝来了。 皇帝来也不奇怪,唯恐他的女儿受羞辱来跟祭酒解释一下。 卫矫挑挑眉,但旋即又微微凝眉,看着向藏书阁走去的三人。 三人。 那个婢女也跟着。 一个婢女有必要也跟着去吗? 第三十五章 皇帝的亲临 藏书阁的最高一层王在田门外,凌鱼安静的站着。 透过开着的门能看到王在田,裹着灰扑扑不起眼斗篷的皇帝,以及正俯身施礼的婢女。 来到这里,弟子也不能进去了,唯有这个婢女。 “……先生见谅,这件事朕也是刚知道。” “……杨落再一次欺瞒了先生。” “……哎,坐下说话吧,都坐下吧。” 凌鱼退后站到围栏前,看到莫筝正扶着围栏仰望楼阁顶上,眉眼闪闪,压低声音:“你看这楼梯后还有一层书阁,是不是藏着好书?” 此时此刻她最感兴趣的是阁顶的藏书,凌鱼微微一笑,跟她一般压低声音:“先生挑选的精品都藏在这里。” 莫筝挑眉:“下次我偷偷拿来看。” “直接拿就行,不用偷偷,你是先生的弟子,先生的东西就是我们的。”凌鱼说,看着莫筝轻轻一叹。 阿声讨的生活,真是非同一般的不易。 莫筝不是真杨落,凌鱼是早就知道的。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位真杨小姐原来是皇帝的女儿。 莫筝明白他在想什么,用胳膊撞了撞他,轻声说:“这个生活讨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威风凛凛。” 凌鱼笑了,不管先前跟着祖父堂兄在街市讨生活,还是顶着天子之女这般身份讨生活,阿声都是坦然自若宠辱不惊。 他没有再多说,拿起手中的书卷:“看会儿书吧。” 莫筝一笑,从袖子里也拿出一卷书。 凌鱼笑意更浓,两人并排站在栏杆前,各自低下头看手中的书卷。 …… ……. “陛下来了!” “天啊,陛下怎么来了!” 厅堂里教习上完一节课,心不在焉的小姐们还没来得及起身开始议论,就被进来的宫妇们喝令,安静安静,说皇帝和祭酒来了。 平成公主也很惊讶,父皇没有跟她说啊。 但旋即又明白了,因为那个流言,父皇这是亲自来给祭酒解释,以及安抚大家。 父皇这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她。 厅内诸人叩迎皇帝,也看到了跟在皇帝祭酒身后的杨小姐和她的婢女,皇帝和祭酒自向前去了,杨落和婢女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读书这么久了,朕今日来看看诸位的学业。” 皇帝坐下来,含笑说。 教习们取来伴读小姐们的功课呈上,皇帝仔细查看,并将对应的伴读小姐唤上前。 “陈家的小姐啊,这字写得比你父亲好太多了。” “钦州的王小姐,当年朕路过的时候,曾喝过你祖父酿造的酒,你这文章写的比你祖父当年的酒有韵味。” 站到皇帝面前的伴读小姐们都很激动,虽然成为了公主伴读,但一直并没有能见到皇帝。 先前得到公主邀请去了围猎宴,却一直游离在外,如果不是因为杨小姐惊马,她们到宴散都看不到皇帝…… 今日则不同了,不仅功课亲自被皇帝查看,还亲口称赞她们。 杨落坐在最后一列,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这就像那一世杨慧讲述的场面吧。 皇帝来到国学院亲自查看伴读小姐们的功课,还称赞了杨慧有故人之姿。 这一世因为她进了国学院,改变了轨迹,所以皇帝也没有来。 现在这一幕还是出现了。 不过,这一次皇帝不会再唤杨慧过去,说出那句故人之姿了。 因为故人之子已经站到面前了。 原本在旁向前张望的杨慧,看到讨厌的婢女阿笙对自己露出古怪的笑,忍不住打个寒战。 “干什么?”她用眼神恶狠狠询问。 不过还没得到回应,王在田就叫到了她的名字,杨慧慌里慌张上前。 皇帝没有像对待先前的伴读小姐那样和颜悦色称赞,而是皱着眉看看文章,又看看她。 “你真是,跟你父亲一样。”他皱眉说,“做什么事都偷懒耍滑。” 杨慧脸色发白呆滞原地,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话。 “既然来读书了,就用心些吧。”皇帝接着训斥,“下次再让朕看到你没长进,就不要来读书了。” 祭酒在旁笑呵呵宽慰:“陛下不要这么苛刻,只要肯读书就是好。” 这一次杨慧一点也不觉得这老头只会说好烦人了。 “行了下去吧。”皇帝瞥了杨慧一眼。 杨慧如蒙大赦忙转身回去了。 很快坐在这一列的婢女阿笙和柳蝉也都被叫上前。 皇帝没有像训斥杨慧那般训斥两人,但也没有说夸赞的话,只让她们认真读书。 在场的伴读小姐们心想,皇帝还是在意两人假冒他人身份那件事,对她们的品性不喜。 柳蝉也不在意皇帝的冷淡,对她来说,只要能继续在这里读书就行。 最后一个被叫到的是杨小姐。 厅堂里安静了一下,伴读小姐们看着杨小姐上前,皇帝却没有看杨小姐,而是看向祭酒。 “是朕先前没有管教,导致柴小姐与杨小姐积怨未解,造成了惊马,养伤这段日子,耽搁了杨小姐的学业。”他说,抬手一礼,“耽搁了祭酒的传承,朕心里很不安啊。” 祭酒哈哈笑了:“好好好,陛下放心。” 说罢又看着杨小姐。 “听到没,就算养伤,你的功课也不可懈怠!” 杨小姐恭敬施礼:“学生定当努力。” 皇帝看她一眼:“好好读书吧,不要辜负你的机缘。” 杨小姐再次应声是,退了下去。 皇帝的视线看向三位公主,脸上浮现笑容。 “平成,邬阳,南宫,你们三人也都有长进,父皇很是欣慰。”他说。 三位公主忙起身,齐声:“多谢父皇称赞。”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神情兴奋激动,平成公主虽然也在笑,但眼底平静,甚至还有些凝滞。 父皇,竟然将她与这两人相提并论。 “请诸位专心读书,心无旁骛读书,这对你们自己,以及你们的将来,都大有益处。” 伴着皇帝圣训,厅内诸人齐齐施礼:“臣女遵命。” 她们也都明白了。 陛下并没有对杨小姐青睐,留她在行宫,允许她用皇家车驾,皆是因为祭酒,对祭酒选中的弟子的尊重,以及替柴家表达歉意。 毕竟宜春侯家是皇亲,柴婉儿与杨小姐已经有两次冲突,皇帝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惩罚柴小姐,便只能多多补偿杨小姐。 更关键的是,她们亲眼看到了,皇帝对这位杨小姐毫无情意,并没有多看一眼,甚至还不如对杨慧亲切。 但这还不够。 看着皇帝和祭酒离开,平成公主跟了上去。 …… …… “父皇,祭酒,我有事要说。” 看到平成公主跟来,皇帝和祭酒都停下脚步。 皇帝和蔼一笑:“平成有什么事?” 祭酒在旁含笑问:“公主,我先回避?” 平成公主看着祭酒摇摇头:“不用,此事也是要跟祭酒说。”说罢直接开口,“请祭酒让杨落跟着你读书,别再与我一起。” 皇帝和祭酒神情微怔。 这是要赶走杨落? 这不是赶走,这是正该如此,杨落是祭酒的弟子,父皇也称赞她才学好,那如此才学的人跟着她们一起读书,岂不是耽搁? 所以,还是由祭酒亲自教吧,这对杨落对她们都好。 她是一个讲道理的公主。 平成公主已经想好了怎么说,但刚要张口,就看到皇帝点头。 “好。”他说,脸上绽开笑容,“平成说得对。” 说罢看向祭酒。 “祭酒,正该如此啊。” 祭酒看着皇帝,皱了皱眉头,再看看平成公主,点了点头:“臣,遵命。” 父皇,就这么答应了,平成公主倒是有些失神,旋即笑了,这一次笑容直达眼底。 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她提出了请求,父皇毫不犹豫就应了。 她在父皇心里还是一如先前。 皇帝看着点头的祭酒,笑容更浓。 杨小姐去跟祭酒读书,杨小姐的婢女自然也要去。 正该如此,他的落英公主就该由祭酒亲自来教。 第三十六章 说好了 王在田带着皇帝杨小姐回学堂的时候,凌鱼没有再跟着去。 一来已经耽搁了不少读书时间,再者他有些不详的预感。 屋舍廊下悬挂的木鱼被疾风带起旋转,凌鱼推开门,原本凌乱的屋舍内变得更加凌乱,满地纸张,卫矫躺在其中头上身上盖着书卷似乎睡着了。 “卫矫!” 凌鱼大喊,顾不得扯起卫矫,先扑在地上捡拾散落的纸张,待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是手写的,才松口气。 凌鱼将散落在地上卫矫身上的书急急捡起来。 “你现在滚出去!” “别仗着疯病为所欲为。” 卫矫躺在地上懒懒说:“有病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先生收的这些弟子,当官的庸才,云游天下的浪子,你这只会看书的呆子,现在又加上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他说着扯过身上一卷书用没受伤的手哗啦甩动。 “上次我抓到一人,跟我论什么上德不德,满口胡言,非说是先生说的,我真该留着他来送给先生当弟子,这样就更热闹了。” 他说着大笑。 涉及到读书的事,凌鱼忍不住问:“上德不德他怎么说的?” 卫矫说了,然后嘲笑:“这难道不是胡说八道?” 凌鱼冷笑:“这是先生元初三年在孟州游历时讲过的,你孤陋寡闻学识浅薄还好意思嘲笑别人。” 卫矫冷笑:“我没听过,是先生懈怠,我为什么不好意思!” 说罢起身踩着散落的书纸张摔开门走了出去。 风吹进来,室内书卷乱翻,凌鱼忙上前关门,又微微皱眉,看着卫矫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 他不知道怎么还成了别人的错! 真是仗着病发疯! 凌鱼将门重重关上,旋即又忍不住轻轻一笑。 元初三年孟州,那一年是遇到阿声的时候啊。 真快啊,过去那么久了。 …… …… 皇帝去国学院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不过当从国学院出来的时候,皇帝没有再掩藏行迹,所有人都知道了。 郦贵妃解除了禁足,子女又重回她身边教养,邬阳公主一放学就过来了,顾不得吃点心,眉飞色舞:“母妃,今日父皇夸我了……” “那杨落,你父皇是怎么说的?”郦贵妃打断她问。 邬阳公主没好气,母妃总是问杨落,从一开始就是,好像送她上学就是为了问杨落一般。 不过这次也能理解,毕竟杨落和父皇的流言纷纷,母妃紧张好奇也是正常的。 “父皇没有要纳她为妃,让她住行宫坐皇家车马,是因为祭酒,她是祭酒弟子。”邬阳公主懒懒说,“这是给祭酒面子。” 郦贵妃问:“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啊。”邬阳公主说,“父皇都没有多看她一眼,而且,她以后也不跟着我们一起上课了。” 郦贵妃啊了声:“你父皇不让她去国学院了?” 邬阳公主撇嘴:“不是不来国学院,她是祭酒弟子,以后跟着祭酒上课,不跟我们一起了。” 说罢又高兴地说。 “母妃,你再给我找个侍读。” 虽然她不需要什么侍读,但平成公主有的,她自然也要有。 今日在父皇口中她都跟平成公主平起平坐了…… “母妃,今天父皇夸我的时候,不是把我和南宫一起夸,是和平成一起……” 郦贵妃打断她:“这是你父皇的安排?还是祭酒的安排?” 邬阳公主恼火地站起来:“是平成的安排,她要把杨落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说罢跺脚。 “母妃你也不想见我,我走了!” 说罢气冲冲走了。 门外的宫女宫妇一迭声的呼唤公主。 郦贵妃只扬声一句“记得好好吃饭”便不再理会,坐在殿内若有所思。 利用流言让陛下认女,然后跟宜春侯起冲突果然不行。 不过郦贵妃倒也没有太失望。 陛下毕竟并不是昏庸无能冲动之辈,这种流言蜚语要解决办法也很多。 不过,还是能为他们增添一下恶心。 皇后恶心,皇帝恶心,连平成公主都跟着恶心了,所以才会提出将杨落赶出伴读小姐行列。 不知此时对坐的一家三口是什么心情,郦贵妃端起茶水笑盈盈一饮而尽。 …… ……. “父皇母后,我先去洗漱更衣了。” 平成公主施礼说。 皇帝含笑点头:“去吧去吧,一会儿过来吃饭。” 平成公主应声是,再看向皇后。 皇后笑了笑:“去吧。” 得到了父母一起回应,平成公主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 但她没看到的是,她刚退出去,皇后和皇帝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平成这样是为了陛下,你是圣君,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皇后先开口,“她便替你来堵住。” 皇帝点点头:“我知道。” 但他没有说对不起平成,这种流言让平成在学堂多难堪,皇后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 呵,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杨小姐了吧。 她可怜的平成,白费了对父皇的一腔心意。 但她不会再吵闹了。 吵闹没有用。 皇后垂目掩下情绪:“还有,我父亲来说了,那些流言不是我们家做的。” 皇帝再次点头:“我知道。”说罢声音柔和唤声阿凤,“此等龌龊下作的事,不是你和岳父的做派。” 是,他知道,但他不知道这种龌龊下作的流言都是因为他行事不端引起的吗?是他把那杨小姐留在行宫,当公主一样供起来……皇后膝头的手攥破了手心。 “阿凤,你放心。”皇帝接着说,“杨小姐就是杨小姐,是祭酒的弟子,不会再是其他的。” 放心?当初他与她成亲的时候,也说过让她放心,杨氏女离开后,他也说过让她放心,结果呢,结发夫妻之间突然冒出一个结发妻,杨氏女走了又冒出一个杨小姐……皇后看着他,点点头:“好。” 皇帝面色更柔和几分:“还有,那个胡言乱语的冀家仆从已经畏罪自尽了。” 皇后笑了:“那真是太好了,父亲能过个安心的寿辰了。” 皇帝哎呀一声:“可不是嘛,岳父的生辰在二月,马上就到了。” 他说着站起来。 “今年是岳父的整寿,必须大办。” “朕亲自来操办。” …… ……. 夜色降临,皇帝一家三口用晚膳的时候,宜春侯也在吃饭。 柴渊送走了来送消息的皇后内侍,神情带着些许轻松:“不错,算他还有良心,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仆从处置了。” 宜春侯慢慢的嚼着口中的饭菜,这算什么良心,真要有心,那仆从开口胡说的时候就该下令打死,哪里用拖到现在。 不过是用这个仆从,来换取他们不再追究他对杨家女关照的事。 这不是良心,这是帝王心。 看来虽然说是不认公主,但还是想把姓杨的当公主看待。 宜春侯冷哼一声。 “还有,陛下说的二月初您的寿宴在宫廷办。”柴渊问,“父亲觉得如何?” 宜春侯抬起头:“这是陛下的心意,我们做臣子的不能推辞。” 柴渊有点没想到父亲会同意,这些年父亲过得深居简出,不少人都忘记父亲的权势地位了。 他高兴地说声好:“这是喜事,就该热热闹闹。” 宜春侯笑了笑:“到时候,我再给陛下添一桩喜事。” 柴渊眼一亮,想到什么坐直身子,压低声音:“父亲,那件事,与朱云霄说好了?” 宜春侯淡淡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当然一说就好了。” 国庆节快乐假期快乐,大家开心的休假吧,可以攒文,我会在这几天写完白马镇案这段剧情! 第三十七章 朱云霄的关怀 日光大亮,姜蕊疾步向外走,身后传来喊声。 “姐姐。” 姜蕊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姜萌跑过来。 “我也要去看姐夫。”她说。 “你别去添乱。”姜蕊说,说罢眉头一凝,伸手抓住姜萌背在身后的手,“拿的什么?” 姜萌哎呀要躲,但姜蕊已经抓住她的手拉过来,一把小匕首露出来。 “你拿着这个做什么!不是说过了不要玩兵器。”姜蕊喝道,将匕首夺过来。 姜萌愤怒跺脚:“我不是玩,我要给姐夫报仇——” 姜蕊好气又好笑:“你胡闹什么,你报什么仇!” 姜萌绷着脸:“我现在能骑马能射箭,我还跟叔叔们学了父亲当年传下的长枪,有人欺负姐夫,我要去给姐夫出气。” 姜蕊握着妹妹的手,能感受到小手粗糙,上面还有不少伤痕。 姜萌每日的确是辛苦地练武,想要能守护母亲和姐姐。 姜蕊心软柔声:“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现在还小,有很多事看不明白,胡乱用刀,伤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说到这里停顿下,云霄这次的作为也有些冲动。 云霄一向聪慧冷静,怎么这次做事这么荒唐。 这个念头闪过,姜蕊忙又甩开,她不能这么看待云霄,云霄只是侠义心肠仗义执言。 姜蕊将匕首放回姜萌手中。 “你姐夫做事自有分寸,我们要相信他,等他真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会开口。”她说,“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否则会给你姐夫添乱。” 姜萌哦哦两声指着姜蕊:“姐姐,你不是不让我喊他姐夫吗?” 姜蕊脸一红,要说什么,有仆从和男声传来。 “阿蕊。” “小姐,朱世子来了。” 姜蕊忙转过身,看到朱云霄含笑而来。 姜萌高兴地挥手“姐夫。” “一大早在说什么?”朱云霄问。 “姐姐让我喊你姐夫——”姜萌说。 姜蕊忙喝斥她,再看着朱云霄:“你怎么过来了?”神情紧张关切,上下查看,“伤怎么样了?能走路吗?你骑马来的啊?” 姜萌也不再说话了,紧张地围着朱云霄查看。 “哪有那么夸张。”朱云霄说,“当时大夫来家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不过是擦破了一些皮。” 说到这里神情肃重。 “我已经去过宜春侯府了,宜春侯与我和解了,此事揭过了。” 怎么可能揭过,云霄与宜春侯结的怨越来越深了,姜蕊心里叹口气,看着院子里躲躲藏藏窥探的仆从,示意朱云霄:“进去说话吧。” 朱云霄拒绝了:“我还要去一趟定安公府,毕竟有涉及我和杨小姐的流言,我要跟定安公解释一下。” 杨小姐……姜蕊点点头,又叮嘱一句:“她,她那个婢女,要是说难听话,你别跟她们吵,忍一忍。” 那主仆两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哎,与这两人原本以为有了口角后不再来往,没想到来往倒是越来越多了。 现在还传出了云霄对杨小姐情有独钟的话。 当初杨小姐的婢女假冒柳蝉身份的时候,也被传过喜欢云霄。 这算不算是兜兜转转云霄与这主仆两人的缘分…… 姜蕊垂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忙驱散这些胡思乱想。 她怎能跟外人一样揣测云霄,云霄对她的心意她难道不知道? 耳边传来朱云霄的声音。 “这几日你还是别去国学院了,再避一避。” 姜蕊看着他,看到朱云霄满面歉意和心疼。 “都是因为我让你难堪了。” 其实,她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她也不怕别人指指点点询问,甚至她可以解释,以免大家误会云霄,但云霄坚持要让她在家,不去国学院。 “我不想你为了我在外听他人非议与他人争辩。” 云霄要处理的事已经很多了,不能让他再担心自己,那就继续在家吧。 姜蕊点点头:“按照你说的,我跟国学院请了病假。”说到这里她又俏皮一笑,压低声音,“我还让仆从去药铺抓了药。” 他们家二叔二婶,一直伺机败坏她们母女声名。 她做戏做全套,以免被传出去装病,坏了品行。 朱云霄忙说:“别乱吃药。” 姜蕊心底软软:“没有乱吃,是安神的补药,也减了量。” 朱云霄想到什么,从腰里解下一个香囊:“这是我在军中大夫配的香囊,闻起来有淡淡的药香气,用来驱蛇虫。” 姜蕊接过,姜萌凑过来嗅了嗅,狠狠点头,压低声:“这就好了,姐姐不用吃药也有药味了。” 说罢又看朱云霄,满眼欢喜。 “姐夫最厉害了。” 朱云霄含笑拍了拍她的肩头:“阿萌在家照看好姐姐。” 姜萌重重点头。 “那我先走了。”朱云霄再看着姜蕊说。 姜蕊轻声叮嘱:“照顾好自己……”说到这里停顿下,“别因为别人受伤。” 她到底说出了这句话。 姜蕊略有些紧张,她原来如此小气,嫉妒…… 朱云霄一笑:“我知道,你放心。”说罢转身走了。 “我也去努力练习功夫了。”姜萌噔噔跑走了。 姜蕊一直目送朱云霄身影消失才走回内宅,忍不住将朱云霄给的香囊放在鼻间嗅了嗅。 不知道是不是嗅的太用力了,嗓子发痒,不由咳嗽两声。 她忍不住一笑。 嗯,这倒是更像病了。 …… …… 今日上学的伴读小姐们没有再见到杨小姐,只在放学的时候看到停在行宫外的皇家车马。 这次不是来接杨小姐,而是将她的一些日常用品送过来。 皇帝和祭酒让杨小姐不再与伴读小姐们一起上课后,杨小姐也搬离了行宫,不过没有回定安公府,而是住进了国学院。 这也是皇帝亲口说的。 “因为伤耽搁了学业,补补功课吧,别回家去了。” 伴读小姐们先是恭送了公主,再三三两两上车,都看了一眼那位站在一旁指挥着内侍宫女的婢女。 “你看她,真把皇家的内侍宫女当自己的奴婢了。” “她一直这样,先前在学堂看我们的时候也高高在上。” “哎,你们看,朱云霄,他怎么来了?” “我听教习说了,姜蕊生病请假,但给她准备了这几日的功课,朱世子会来取。” “是不是因为朱世子为杨小姐出头气病了?” “别这么说,朱世子不是这种人。” “看,朱世子去找那阿笙了。” …… ……. “朱世子。” 杨落看着走近的朱云霄,淡淡说。 她也知道朱云霄要来国学院了,不过更知道什么来这里给姜蕊取功课只是幌子,真实的目的是来接近杨小姐。 所以看到朱云霄跳下马径直向她走来,露出一丝嘲笑。 朱云霄并不在意这婢女的嘲笑,习惯了。 “我今日去了定安公府。”他径直说,“想要对杨小姐道歉。” 杨落淡淡说:“我会给小姐转达的,这次我们小姐不追究,世子以后行事注意些。” 朱云霄失笑,果然,这婢女总是语出惊人,正常人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应该说道谢嘛,不管怎么说,也是在为她家小姐抱打不平。 看到他笑了,婢女似乎更懒得说话了,转过身。 朱云霄一步转到她面前,微微俯身一礼。 “多谢贵公主宽宏大量。” 什么? 杨落一惊,看着面前的年轻公子。 朱云霄微微一笑。 吓到了吧。 不是只有你这个婢女会语出惊人。 第三十八章 朱云霄的坦诚 朱云霄这一声公主的称呼,杨落是有些惊讶。 但惊讶的不是朱云霄知道。 朱云霄必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上一世那般筹划。 她惊讶的是,朱云霄竟然对着她直接表明他知道。 上一世朱云霄可没说……也不一定,她现在是婢女,也许上一世朱云霄也跟她的婢女说了。 “朱世子。”杨落冷笑,“陛下已经亲自来国学院为我家小姐正名了。” 她看着朱云霄。 “你因为我家小姐住行宫坐皇家车马就用公主的打趣,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就算我家小姐宽厚大量,陛下也不会饶过你。” 说罢甩袖子越过朱云霄。 朱云霄抬手拉住她。 “我没有与你说笑打趣。”他看着她,低声说,“宜春侯将杨小姐的身世告诉我了。” 杨落再次一惊,忘记喝斥甩开他。 原来是宜春侯告诉他的啊。 “原来是他啊。”她冷冷说,“他怎么只告诉世子呢?应该再告诉更多人,嚷得天下人都知道才好。” 说罢甩开朱云霄的手。 朱云霄再次拦住她。 “他只告诉我是因为要我做一件事。”他低声说,“这件事是,与杨小姐结亲。” 杨落这次不是惊讶,是愣住了。 上一世朱云霄真的会给她的婢女如此坦白吗? 不,不会的。 其实上一世她根本没有什么贴身婢女,她一直被定安公夫人绑在身边,她的婢女仆妇都是定安公夫人的。 没有什么婢女值得朱云霄如此贿赂。 而且,朱云霄看起来是在告诉她这个婢女,实则是直接告诉杨小姐。 因为这一世,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忠心耿耿,不可能被人贿赂收买。 朱云霄,是真的,向杨小姐坦诚告之。 上一世他可没有这样对她。 这一世,为什么? 看着眼前的婢女一双眼终于落在他身上,再不是先前看都不看他,朱云霄淡淡一笑。 “阿笙姑娘。”他说,“现在你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 …… “朱世子跟这个阿笙看起来很熟…拉拉扯扯的……” “当然很熟,最初这个阿笙假冒柳蝉的时候,就对朱世子不一般。” “那也不是熟,是当众吵架……” “那也可以是因爱生恨……” “都别乱说,朱世子的人品我们都知……” “哎呀,快看,阿笙带着朱世子走了。” 国学院外尚未离开的伴读小姐们,看着那婢女和年轻世子向国学院内去了,瞬间都愣了下。 “可能只是凑巧吧。” “是啊,阿笙现在住在国学院,朱世子也要进去给姜蕊取功课,就凑巧一起走。” “呵,那还可以凑巧进去看看杨小姐。” “你们啊,醒醒吧,朱世子跟杨小姐关系不一般。” “是啊,毕竟朱世子为了杨小姐,跟宜春侯家打起来了。” 杨落知道身后有无数视线,甚至知道朱云霄就是故意捡着这个时候来,引起误会猜测议论…… 但她还是带着朱云霄进去了。 他人的误会和议论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知道朱云霄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杨落并没有将朱云霄真带去见莫筝。 “我们小姐正在上课。”她说,来到国学院一处院落,“这里是陛下和祭酒给我们小姐安排的住处。” 她看着朱云霄,一字一顿。 “在这里说话很安全不会有人窥探。” 朱云霄也不坚持非要见杨小姐,他直接在院落里的石凳上坐下:“跟阿笙姑娘说就行,在我眼里跟你说与跟你家小姐说是一样的。” 杨落心里呵了声,不再反驳他,直接问:“他为什么要你与我家小姐结亲?怎么就笃定你能与我家小姐结亲?结了亲又想怎样?” 是想要你以丈夫的名义杀了杨小姐吗? 当然这句话杨落没有再说出来。 如今事情的进展与她所知大不相同,她不能再多说,免得自己陷入被动。 “他选择我的原因,你应该也猜得到。”朱云霄说,“毕竟我与你们有过几次来往,尤其是先前在酒楼挡住了柴婉儿,世人皆知,所以很容易让人误会我与杨小姐关系不一般。” 这几次的来往,让人误会关系不一般,是你自己故意造成的,杨落在心里说,但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来,只安静地看着朱云霄。 朱云霄看到了她的面色变化,也猜到她想说什么,但又忍着没说,他不由抿了抿嘴,看她这样乖乖听话不冷嘲热讽,更有趣了。 “至于怎么笃定我能与你家小姐结亲。”他接着说,“二月十八是宜春侯的寿辰,陛下会在宫中举办大宴,你家小姐与我都会参加,到时候,你家小姐会饮下宜春侯安排的迷酒,与我共处一室.然后定安公会请陛下赐婚。” 杨落听得怔怔,真是直白又粗糙的手段:“怎么就笃定让我家小姐……” “那是皇城,别以为有皇帝在就万事无忧。”朱云霄打断她,说,“皇后也是皇城的主人,宜春侯更是手眼无数,更何况,还有定安公,对宜春侯言听计从。” 宜春侯也找过定安公了? 但安排在京城盯着的人并没有发现。 这也不奇怪,除了表面上来往,私下的往来手段多的是,也不是事事都能监控到。 毕竟那是有手眼遮天之力的宜春侯。 杨落的手握了握,听朱云霄的声音接着传来。 “宜春侯这样做,是为了败坏杨小姐的名望。” “虽然陛下没有公布杨小姐的公主身份,但让她当了祭酒弟子,还大张旗鼓入住行宫,万众瞩目,宜春侯很不高兴。” “选中我,一是因为我与他有旧怨,不会引人怀疑,是他指使我。” “再者就是我与姜蕊自小婚约,她的父亲征战而亡,姜家备受敬重,如果杨小姐抢走了我,姜小姐被弃,可想而知,杨小姐必然要被世人唾弃。” 何止被唾弃,还会被姜蕊的妹妹一刀砍死,杨落怔怔想,忽问:“你答应宜春侯了?” 如果不答应,宜春侯也不会给他全盘托出吧。 朱云霄点点头:“当我听到他说杨小姐是公主的时候,我为了得知他的目的,就答应了,否则,他会另找他人,到时候我不知道详情,杨小姐也依旧会陷入危险。” 杨落看着他:“为什么?” 朱云霄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她问的什么。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要帮我家小姐?”杨落问。 朱云霄站起来,看着她:“或许是因为我这个人,装模做样,虚情假意?” 杨落一怔,这是先前她在酒楼当众骂他的话…… 此人真是,可恶。 杨落旋即冷笑:“世子难道是为了证明我说你的话是错的,所以才要帮我家小姐?” 朱云霄没回话,轻咳一声:“说了这么多,能得阿笙姑娘一杯茶润润嗓子吗?” 杨落手再次攥了攥,看他一眼,转身向屋内去斟了一杯茶走回来,递给他。 “我斟的茶你敢.”她说。 话没说完,朱云霄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我帮杨小姐是因为杨小姐值得帮。”他接着说,“杨小姐从白马镇袭杀中逃出来,来京城考入国学院,一举夺魁成为祭酒弟子,围猎场惊马,不管是藏在暗处的袭杀,还是摆在面前的权势威压,都没能挡住她,她还是走到了皇帝面前。” 他看着这个婢女。 “这般厉害的小姐,我不帮她,去帮别人,岂不是眼瞎了?” 说罢将茶杯轻轻放回婢女手中。 “窥探眼线众多,阿笙姑娘,我先告辞了。” 杨落握着茶杯看着朱云霄的背影大步而去。 厉害的杨小姐,才会值得他相助。 蠢笨的杨小姐,则只配死在他手里。 她低下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 第三十九章 去看看姜蕊 莫筝回来后,杨落将朱云霄的事讲给她。 “他说的可信吗?”她苦笑一声,“那一世的他,我糊里糊涂不了解,这一世接触多了,反而更看不明白。” 莫筝桌案上的纸张铺好,开始研墨。 “信是可信的,他既然来坦诚,那必然要说些真话,但……这个人不可信。” “而且你不要以为这个人变了,与你知道的那个朱云霄不一样了,他没变。” “杨小姐厉害了他来投靠相助,那等杨小姐不厉害了,他就要拔刀相向。” 他依旧是要利用杨小姐。 上一世是直接杀死,这一世换个了手段,但目的和心思依旧。 杨落点点头,是啊,朱云霄依旧是朱云霄,变的是杨小姐。 “我来继续与他来往,用他可用之处。”她说,不再提这个人,将桌案上的笔递给莫筝,“祭酒又留了功课了?快写吧,别再熬夜。” 虽然杨小姐的身份是假的,但祭酒弟子是真的,莫筝认真地读书,而祭酒也认真地教她。 莫筝接过笔,但没有写字,说:“还有件事,应该查看一下。” 杨落看着她:“什么?” “你说过那一世朱云霄与你议亲的时候,他的原配姜蕊病故了。”莫筝轻声说,“现在虽然与上一世不同,但他开始接近杨小姐了,那姜蕊会不会生病,然后像上一世那样去世?” 姜蕊啊,杨落神情微变:“她这几天是请病假了。” …… …… 随着踏入二月,风变得柔和了很多。 姜蕊一大早就将窗户打开,深吸一口气,但不知道是不是呛到了,发出几声咳嗽。 “小姐,你还病着呢。”一个婢女在院子里听到了,忙喊道,“别吹风。” 为了避免被二叔二婶发现装病到处嚷,除了母亲和妹妹,姜蕊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装病。 姜蕊含笑将窗户拉上,看着婢女端着一碗药进来。 “怎么这药喝了也不见好。”婢女说,“按理说世子亲自取的药,还是回春堂的,那么贵。” 回春堂是京城最有名的药铺。 原本姜蕊自己让人去随便一个药铺抓点无关紧要的药装样子,但云霄不同意。 “是药三分毒,不能随便吃,闻味道也不好。” 所以他亲自去去最好的药堂抓了温补良药。 不过,因为是装病嘛,没病,喝了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病去如抽丝。”姜蕊说,向桌边走来,“慢慢来吧。” 婢女搀扶她坐下,看着桌案上翻开的书,散落的纸笔,又叮嘱:“小姐,你现在养身体,不要看书写功课了。”又嗔怪,“世子也是惯着你,竟然还去给你取功课。” 姜蕊笑了笑,也不争辩只说知道了。 “快吃药吧。”婢女说。 姜蕊刚要端起,门外有婢女急急走进来:“小姐,有位小姐说是你同学,来探望你了。” 同学?国学院的伴读小姐?姜蕊愣了下,她因为性子冷清,日常很少跟其他人来往,而且又是养病,贵族小姐们都会回避,既不想打扰病人,也不想沾染病气,最多让仆从们送来礼物问候,很少有人会亲自上门。 “是谁啊?”姜蕊问。 婢女将一张简单的名帖递上来,姜蕊接过一看,神情更惊讶了。 竟然是柳蝉。 说起来,柳蝉这个名字,她很熟悉,但熟悉的是人,是假柳蝉。 自从真假柳蝉换回各自的身份后,她与这个真柳蝉并没有来往,甚至没说过话。 这个柳蝉怎么会来探望她? 看到姜蕊的神情,婢女忙小心问:“小姐,见吗?” 不想见的话,说身体不便也是正常的。 姜蕊看着这张手写的帖子,比起京城其他小姐们惯用的帖子显得简陋寒酸,但…… 这是第一个主动上门来探望她的同学啊。 “请进来吧。”她对婢女说,又吩咐,“准备些好的茶点,去客厅吧,我这里有药味。” …… ……. 夜色沉沉的国学院,喧嚣的晚读声渐渐散去,勤学的学子们都陷入了沉睡。 伴着几声夜鸟鸣叫,杨落打开屋门,桃花从外闪进来。 “这小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桃花站在室内,压低声惊呼,说罢将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 “这是今日借着柳小姐探望姜小姐,我在她家中取来的东西。” 杨落和莫筝围过来看,见里面放着几味药和一个香囊。 室内瞬间散开淡淡的药香。 “这香囊和药都是朱云霄给的。”桃花说。 杨落一惊:“有毒?” 桃花点点头:“我让黑叔看了,药和香囊分开用都没有毒,但合在一起就是慢性的毒,但不会立刻毒发,会潜藏在体内,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只需要再加一味药,就立刻毒发。”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真切的验证,杨落还是震惊。 原来姜蕊真是被朱云霄害死的。 桃花接着说:“姜小姐对这个朱世子真是情根深种,就连跟柳小姐说话,也提了好几次。” 说罢看着莫筝和杨落。 “接下来怎么办,把这些告诉她……” “不行。”杨落立刻打断。 姜蕊如果闹起来,朱云霄就会知道败露了,那接下来还怎么利用他? 室内安静一刻。 杨落攥了攥手:“不是我狠心……” 不待她解释,莫筝接过话,轻声说:“说了,姜蕊不会信的。” 杨落忙点头:“对,她根本不会信,还会暴露我们。”说着吐口气,“我已经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朱云霄人品有问题,她说跟朱云霄青梅竹马,不会不信他,而信我这个外人的诋毁。” 桃花一笑:“那,既然她自寻死路那就别管了。” 说罢将桌上的香囊拿起来。 “我是趁着夜色用了迷香偷出来的,天亮之前得还回去。” “那小姐当命根子似的随身携带,肯定会发现,别让她嚷起来坏了我们的事。” 莫筝说:“桃花姐,你先让黑叔把里面的药换了,再送回去,至于其他的,暂时别惊动她。” 桃花看了莫筝一眼,公子啊还是那么心软,她抿嘴一笑,点点头。 “还有,让柳蝉想办法劝姜蕊来上学。”莫筝接着说,“不能让她在家中与世隔绝,真有病假有病,世人都不知道。” 她说着走到桌案前,提笔简单写了几句话,交给桃花。 “虽然不能告诉柳小姐真相,但我简单点了句,柳小姐人很聪明,她会做到的。” 桃花笑着接过:“是,柳小姐看起来不声不响,做事还是很稳妥。” 说罢将香囊和药都包好。 “放心,我这就去办好。” 杨落轻声说:“辛苦桃花姐了。” 莫筝含笑点头。 桃花不再多说打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杨落掩上门,看着莫筝要说什么又停下。 适才她是对姜蕊狠心了些,她好容易才重生,才走到如今,不能再出差错…… 莫筝看着她,轻声说:“因为你,不止是我,姜小姐的命运也能改变了,杨小姐你真是我们的救星。” 杨落被逗笑了,轻叹一声,说:“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下去。” 莫筝点头:“会的。”说罢又一笑,“为了我们活得更好,我再去找个帮手。” 第四十章 去看看卫矫 夜色更深,藏书阁最高处祭酒所在的灯熄灭了。 除了值守教习处亮着一盏灯,整个藏书阁都陷入了安静。 莫筝在夜色中悄无声息攀爬上阁楼,贴在一处窗阁外轻轻敲打:“师兄,师兄,师兄。” 原本紧闭的窗户猛地打开,莫筝瞬时滑向一旁,免得被撞下去。 卫矫从夜色里浮现,阁楼飞檐上悬挂着镶嵌夜明珠的铃铛随着夜风摇晃,投下点点星光在他的脸上。 莫筝对着这张脸一笑:“师兄我来看看你睡了没。” 说罢猛地翻进室内,同时将窗户拉上。 杨小姐搬出了行宫住进了国学院,卫矫也跟着来了“我受伤是被她拖累,她要负责照看我。” 对于卫矫的胡搅蛮缠,皇帝也没有阻止,一是问过太医了,卫矫的伤已经稳定了,只要继续养着等痊愈就好,住在哪里都一样,再者皇帝也告诉了卫矫杨小姐的真实身份,当然,是假的杨小姐。 婢女才是真杨小姐的事,皇帝并没有告诉卫矫。 所以卫矫来国学院,绣衣也会在这里,这是也对杨小姐进行了保护,正合皇帝心意。 祭酒当然也不会反对,毕竟卫矫也是他的弟子。 室内漆黑,莫筝感受着脚下散落的书卷,寻找可以落脚之处,听得卫矫的声音在后。 “先是半夜鸟儿乱叫,现在你又夜闯,你是关心我睡了没,还是成心不让我睡?” 莫筝不理会他的话,扫开几卷书找到落脚之地。 “师兄,我怀疑……”她压低声说。 “不用怀疑,所有人都要害你。”卫矫懒懒说。 一天到晚都是这句话,他都听腻了。 莫筝在夜色里笑了。 “陛下给宜春侯举办寿宴,宜春侯让我舅父也带我参加,肯定是不安好心。”她接着说。 卫矫说:“肯定啊,他怎么会对你有好心,你父皇也知道,你去跟你父皇说就行,别来打扰我睡觉。” 莫筝上前一步:“因为我不信我父皇,就像不信我舅父一样。” 只信他吗?卫矫撇撇嘴:“那就别去。” “那不行,我如果不去,还怎么让世人看到他不安好心。”莫筝说。 卫矫没忍住噗嗤笑了。 这狗东西。 “杨小姐有勇有谋有人,那就尽情地去看他的不安好心吧。”他说,坐下来,“别来打扰我养伤。” “不行,我虽然有勇有谋有人,但宜春侯太厉害了,必须也要有厉害的人帮忙。”莫筝说,同时在卫矫身旁坐下,“所以师兄你也一定要去啊,你在我才安心。” 卫矫打个哈欠:“好听话听腻了。” 话音落感觉身边凑过来的人往手里塞东西…… 是一卷书。 耳边是女声轻柔。 “这是我亲手抄写的一卷书,师兄拿去撕着玩吧。” 卫矫挑眉,心里呵了声,不过声音依旧懒懒:“书?这里是藏书阁,最不缺的就是书,你拿着书送礼真是没诚意。” 话虽然这样说,并没有将她放在身上的书扔开。 莫筝再靠近一些,压低声:“我还可以为你效力,你也知道我有勇有谋有人手,都尉,你最近在查什么案子,我可以帮忙。” 说到这里停顿下。 “在行宫听你提到过蒋望春案,是赵县那个死了满门的蒋望春吗?” 卫矫在暗夜里视线看向她,微微一凝,下一刻又有柔软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师兄,咱们就是在那里初见的,我们当时在客栈也听了很多消息,不知道有没有能帮上你的。” 初见…… 卫矫眼前不由浮现那个少年护卫的身影。 他抬起身,贴近她:“这位公主,你先是插手,让我们绣衣停了查柴渡,现在又要插手我们其他的案子,我不得不怀疑你别有用心啊。” 夜色里女孩儿轻叹一声:“师兄,我是想帮你。”旋即又停顿一下,“是,我也的确有私心,因为我母亲,我不会认亲当公主,所以……” 暗夜里卫矫看到这女孩儿眼睛闪闪发亮,人也几乎凑到他身前来,露出细细白白的牙。 “我也来当绣衣,跟你一起做大事吧。” 什么鬼大事!这狗东西,果然比他还疯,卫矫抬手将她推开。 “好的,公主,等我死了,这位置就传给你。”他没好气说。 莫筝忙说:“师兄,你可不要死,你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之前,公主能让我安心的先养伤吗?”卫矫冷笑。 随着他的话音落,旁边的人立刻起身向窗边而去“师兄你好好养伤我先告辞了。” 人推窗抓着窗沿翻了出去,下一刻又探身回来。 屋檐铃铛上的夜明珠点点碎光照在她脸上,宛如湖水荡漾。 “师兄,宜春侯寿宴的时候记得来啊。” 说罢不待卫矫回应,人再次消失,这次没有再回来。 卫矫坐在地上看着半开的窗,耳内清晰地听着那女孩儿快速地下坠,落在地上。 他似乎看到夜色里,那女孩儿身形如燕,掠过风雨廊,向她所住的院落而去。 卫矫也不去关窗,仰面躺在乱纸堆中,发出一声轻笑。 胡言乱语一堆,但也有一句真话。 她啊,就是想要他一起去寿宴。 她是很厉害,但也需要他的相助。 卫矫将没受伤的手举在眼前,那卷被那狗东西塞过来的书一直握在手里。 她亲手抄写的书啊。 这种礼物倒也……不算稀奇。 他这间室内塞着的多数都是国学院的弟子,还有那个凌鱼抄写的书。 但,她给的可不一样。 那些人是为了阻止他撕毁其他书,为了拦着他。 她不是。 她是知道他喜欢,就特意给他,让他撕书。 这是特意送给他,让他开心的,书。 夜色里的藏书阁半高处,忽地亮了灯火,灯影映照中,有一张张纸被撕开扬起,然后跌落。 …… …… 定安公站在国学院门外,深吸一口气。 “父亲,别怕,她要是再不见咱们,咱们可以说是找阿慧。”儿子杨善述在后说,“那他们总没有理由让咱们在门外站着。” 定安公心想,那可不一定。 儿子没进过国学院,不知道国学院那祭酒,还有那个凌鱼的怪毛病。 而且,经过行宫那次,再回想进宫那次,两次被晾着,罚站,他已经反应过来什么了。 皇帝,跟阿落,只怕已经……相认了。 定安公忍不住呼吸急促。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事。 他不该来,他应该走。 但他又应该来。 不来有不来的底气,来也有来的理由。 定安公只觉得心烦意乱,闭了闭眼。 “舅父,你来找我?” 女声从前方传来。 定安公忙睁开眼,看到杨小姐缓缓走来,身后跟着婢女。 “阿落啊。”定安公忙高兴地迎过去,一迭声询问,“你怎么样?好些了吗?先前去行宫见你,说你养病不能见人,我和你舅母真是担心坏了。” 杨善述在旁皱眉:“表妹,不管伤情如何,都该跟家里说一声,怎能让长辈担忧,圣人曾说过……” 他的话没说完,被莫筝打断。 “这是表哥吧。”她神情欢喜说,“表哥回来太好了,杨慧学问不好,有什么事我也不能跟她商讨,以后表哥可以帮我解答难题了。” 说罢示意杨落。 杨落上前一步,将几张纸塞给杨善述。 “劳烦表哥帮我看看这些题目,答一答。” 杨善述看着塞进手里的纸张,只看一眼题目都觉得眼晕,这,这什么,这…… 看着儿子瞬间呆滞不语,定安公知道这是外甥女故意的。 罢了,他也不指责过问了,折腾儿子,总好过折腾他这个当爹的。 他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 “阿落啊。”他看着杨小姐亲切说,“有件事要跟你说,明日宫里要举办一场宴席,给咱们家下了请帖,你既然也是杨家的小姐,我觉得你应该也要……” 他的话没说完,杨小姐就高兴地点头。 “我要去。”她说。 这么好说话吗?定安公愣了下,然后看着这杨小姐看着皇城的方向,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倨傲。 “我必然,一定要去的。” 明天有事出门,写不了更新,大家后天见~ 第四十一章 宫门前的人 二月十八这一天,天光刚亮,宜春侯就换上了新衣,婢女们围着仔细地整理衣角,发鬓。 柴渊在一旁端详满意点头:“皇后让织造给父亲做的新衣,果然穿上更加精神。” 宜春侯摆手屏退婢女们:“宴席的详情都查看过了吗?” 就算是皇家的宴席,事关饮食,出行,宜春侯也是很小心的。 柴渊点点头:“御膳那边都安排上咱们信任的人,父亲您的饮食都是特定的,不过陛下给您安排的寿礼没打听出来,他连皇后都瞒着,说是个惊喜,装在一个大柜子里。” 说到这里压低声音。 “要不要想办法打开看看。” 宜春侯笑了笑摆手:“不用,大喜的日子,让陛下高兴些。”说罢又问,“定安公那边……” 柴渊说:“他让人回话了,说已经说服那贱婢赴宴了,至于其他的事,他也说知道了,一切由我们安排。”说到这里冷哼一声,“要我说,都没必要跟他说,咱们开口的事,他不敢不听。” “对大家都好的事。”宜春侯说,“跟他说一声,也算是同喜。” 说罢将冠帽戴上,对着一旁的铜镜端详一刻。 “好了,走吧。” 柴渊忙上前打开门,门外柴老夫人以及一众子女儿媳孙辈列队等候,看到宜春侯出来,纷纷齐声恭祝。 “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宜春侯含笑受礼。 门外又有三个内侍含笑走来,俯身施礼恭祝,再恭请。 “侯爷请上车吧,陛下和娘娘在宫中等候。” 宜春侯颔首,和宜春侯老夫人一起登上侯府外华丽的车驾,禁卫开路,内侍簇拥,家人跟随,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街上民众围观下向皇城而去。 皇城门前车马涌涌。 虽然皇帝以家宴的名义给宜春侯办寿宴,被御史等官员反对抵制,但除了皇亲国戚,还是有不少官员携带子女家眷前来赴宴。 毕竟一多半文臣武将都是与宜春侯一同征战出来的,有同伴旧友姻亲,有受过宜春侯恩惠的,还有想要攀附的。 朱云霄大概属于另一种情况,有过嫌隙,那此次前来则是化解了,诸人看到了也不奇怪。 “这就对了。”有几个熟悉的官员还语重心长说,“不要因为那些小事真生分了,勇武伯府将来全靠你呢。” 毕竟下一任天子是柴家的外孙。 朱云霄含笑听他们说话,忽地看到一群下车的小姐们。 公主的伴读们也得到邀请,这件事他知道,不过也不在意,在意的杨小姐不再是伴读,至于姜蕊在家养病不出门,念头闪过,要收回视线,忽地在那群伴读小姐们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怎么可能? 朱云霄一向平静的脸上浮现惊讶。 …… …… “阿蕊!” 听到唤声,姜蕊转过头,看到朱云霄大步走来。 四周的伴读小姐们纷纷笑着让开。 姜蕊便对朱云霄一笑:“云霄,你来了。” 他当然要来,但她为什么会来?而且,他竟然不知道。 朱云霄皱眉看着她:“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病着?我不是说过不要出门?” 姜蕊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女声。 “姜小姐好多了,特意找大夫看过了,说可以出门,还说多出来走走更有利于恢复。” 朱云霄越过姜蕊,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少女,有些陌生…… “这是柳蝉。”姜蕊跟朱云霄说,再看朱云霄,“你放心,我问过大夫的。” 这不是问不问大夫的事,这是她竟然不听他的话…… 朱云霄看着姜蕊:“阿蕊,这种场合……” 姜蕊拉住他的胳膊,轻声打断:“公主相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拒绝,既然我考了伴读,就要当得起伴这个职责。” 朱云霄要说的话便咽回去,此时此刻人已经来了,再劝回去也不可能了。 “那你自己注意些。”他轻声说,“有什么不舒服别硬撑,让人立刻来唤我。” 姜蕊点点头:“我知道。” 身后的柳蝉再次开口:“姜小姐,咱们快过去吧。” 伴读小姐们是不跟家人们来的,由平成公主安排的内侍单独引路照看。 朱云霄看到内侍们已经过来了,伴读小姐们纷纷向那边去,便对姜蕊一笑:“去吧。” 他站在原地目送姜蕊,眼神变得沉沉。 怎么姜蕊竟然脱离了他的安排? 真是她自己要来的? 姜蕊回头看,寻找朱云霄的身影,但尚未看清,被身旁的人声音拉回来。 “怎么样?按照我教你的说,朱世子不会责怪你,非要你回去了吧?” 姜蕊收回视线看着身边的少女,柳蝉。 “对吧,你如果说你是担心宴席上世子和宜春侯起冲突,世子被流言困扰,所以才来,那世子肯定是又担心又愧疚,哪怕自己不参加宴席,也要把你送回去。”柳蝉接着说,“但你如果说是因为自己的事无法推脱,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说罢一笑。 “毕竟,世子对你这么好,不想你在公主跟前为难。” 是啊,云霄的确是,做什么事都为她考虑,最怕她为他费心,姜蕊点点头:“多谢你提醒我,要不然我还在家里闷着呆着,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她出来了,当有人非议云霄的时候,她能为云霄解释。 柳蝉说得对,她除了不让云霄担心,也该主动为他解忧。 她看着身边的少女,一向冰冷漠然的脸上浮现感激。 柳蝉嘻嘻一笑,带着些许忐忑:“阿蕊小姐别客气,我也是有私心,我是第一次进皇城,现在杨小姐主仆也不跟我们一起了,我一个人很害怕,有你在,我能更安心。” 说罢挽着姜蕊的胳膊。 “阿蕊小姐,我今晚一定要跟着你。” 真柳蝉虽然也是出身外地小门小户人家,但性子比婢女阿笙和有些难以捉摸的杨小姐要好很多。 姜蕊含笑点头,握紧柳蝉的手:“放心,你跟我就好。” 两人说笑着跟上其他的伴读小姐,刚要穿过宫门,身后传来嘈杂,似乎有无数人马奔来。 是宜春侯到了吗? 诸人都转头看去,见一队绣衣黑压压而来,宫门前乱乱的车马被驱散开。 是绣衣。 卫矫也来了? 绣衣们到了宫门前分开露出其后的马车。 与此同时宫门前的内侍们齐齐向车马涌去。 车帘掀开,一个婢女先下车,紧接着搀扶一个盛装少女走下来。 四周一静,旋即响起低低的嘈杂。 伴读小姐们神情复杂又有些好笑。 这一幕她们不陌生了,当时杨小姐从行宫来就是这般……夸张。 虽然不住行宫了,没有了皇家车驾,她竟然又用了绣衣的。 “她可真敢啊。”有伴读小姐低声说。 但旋即耳边又有声音低低。 “……陛下真允许啊。” 陛下,允许?伴读小姐们下意识向一旁看去,说话的人也不陌生,是一同参加过伴读小姐选考的秦莹。 秦莹此时双眼闪闪地看着走过来的杨小姐。 “如果没有陛下的允许,她怎么会这般……”她喃喃,“还能有卫矫为护卫……” 卫矫,伴读小姐们又看向那边,看到又有一人下车,身高瘦长黑色绣衣,面白如玉,熠熠生辉。 正是许久不见的卫矫。 宫门前杨小姐带着婢女缓缓而行,两边内侍们引路,卫矫跟在身后…… “好像公主啊。”秦莹喃喃的声音。 这话传入大家耳内,诸人再次愣了下。 还真是像。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公主,因为卫矫并不理会其他的公主,除了平成公主。 宜春侯的车马停在不远处,看着宫门前这一幕。 他轻轻冷哼一声,放下车帘。 第四十二章 宴席之前 “卫矫!” “阿矫!” 邬阳公主南宫公主如同以往一样,没有资格跟帝后平成公主东海王一起走,跟来赴宴的臣子一样,是单独先进来的。 正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看到卫矫走进来,顿时大喜。 但一如先前,卫矫如同没看到她们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懒懒的转身跟后方的人说话。 后方的人是定安公夫妇。 “卫矫跟他们说什么?”邬阳公主好奇。 定安公夫妇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是跟他们,是跟杨落。”南宫公主小声说,视线看向定安公身后若隐若现的少女。 祭酒的弟子杨落来了啊。 杨慧没在定安公夫妇身边,公主伴读小姐们另有位置,此时都去平成公主殿里了,还没来。 杨落不再是伴读,所以也没资格去公主殿。 卫矫竟然跟着杨落,应该,不是偶然遇到了。 南宫公主眼神闪烁,对邬阳公主低声说:“唤杨小姐过来。” 邬阳公主这才看向杨落,带着些许厌恶,唤她做什么? 她最讨厌她了。 母妃总是在意这个杨落,还让她与她交好,凭什么!她算个什么东西! “卫矫会跟着她。”南宫公主在她耳边低声说。 怎么可能?邬阳公主皱眉,但迟疑一下,示意身边的宫女去。 宫女依言去了,现在不是在学堂,公主的吩咐,臣女自然要听从,果然随着宫女低语,那位杨小姐对定安公夫妇说了声,让婢女留下,自己向这边走来。 原本懒懒跟定安公说话的卫矫也跟着过来了。 竟然! 邬阳公主一时间不知道该大喜还是生气,但随着卫矫一步步走近,她也顾不得想太多了。 “阿矫坐这里。”邬阳公主忙招呼。 南宫公主已经将垫子推过来:“阿矫你还有伤,坐这个带靠枕的。” 卫矫也不客气坐下来。 至于杨小姐,没人理会,便主动在公主们下首坐了。 “阿矫你的伤如何了?” “听说你伤得很重。” “还好没伤到脸。” 卫矫懒懒不说话,两位公主也不冷场,各自说得热闹。 正热闹间,又有脚步声响,平成公主带着伴读小姐们向这边来了。 两位公主忙起身,杨小姐也站起来对平成公主施礼。 平成公主没有理会她们,看向依旧懒懒坐着的卫矫。 卫矫也看向她,绽开笑容。 “公主。”他抬手打招呼。 平成公主打量他一眼:“伤如何了?” “好多了。”卫矫说,唉声叹气,“但还是要好好养着。”又对公主一笑,“公主再送我些补养珍品吧。” 虽然收了礼物没回应,但还是记着的,平成公主笑了,说:“我问过太医你能不能用再送去。” 卫矫撇嘴:“理他们呢,我不吃,摆着看也高兴。” 平成公主再次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示意卫矫过来,卫矫果然依言坐过来。 邬阳公主南宫公主拉着脸不高兴。 忽地南宫公主眼神闪闪,对邬阳公主低语两句什么,邬阳公主哈一声。 引得平成公主看过来一眼。 邬阳公主轻咳一声,也不看平成公主,转头看坐在下首的杨小姐。 “杨落,你可以回去了。”她说,“你已经不是伴读小姐了,这里就不留你了。” 杨小姐低着头乖巧地应声是站起来,但没有在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闪烁的注视下转身就走,而是看向平成公主。 是要跟她告辞吧,平成公主其实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但只做没看到。 当然,杨落施礼的话,她会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主动说话就罢了。 她没兴趣跟她再打交道。 因为母后不喜欢,她当然也不喜欢这个杨小姐。 随着念头闪过,耳边传来杨落的声音。 “师兄,走吧。”她说。 平成公主一僵,正听她说话的卫矫猛地站起来。 “好啊。”卫矫说,转身向杨小姐这边去了。 平成公主看向杨小姐。 杨小姐迎着她的视线,屈膝一礼。 “公主。”她轻声说,“师兄伤还没好,陛下吩咐过我照看他,为了避免他伤情复发,我要时刻盯着他,还请公主见谅。” 说罢再次看卫矫。 “师兄走吧。” 卫矫看向平成公主,一笑:“哎,没办法,圣命难违,我现在要听她的话。” 杨小姐再对几位公主以及四周站着的伴读小姐们屈膝一礼,转身而去。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神情惊愕,虽然故意赶走杨落,是想看到卫矫追随杨小姐而去,但没想到事实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不是卫矫主动追着这杨小姐,而是这位杨小姐主动把卫矫叫走了。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 而且那时候平成还在笑着跟卫矫说话。 就那么硬生生的被打断了。 这无疑是从平成口中夺食. 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视线僵硬地看向平成公主,原本想好的嘲笑的话,竟然也不敢说出口了。 因为平成公主的脸色是她们从未见过的难看。 好吓人。 平成公主吓人,这个杨落也吓人。 …… …… “你惹怒公主了。” 卫矫在杨小姐身后哎呀哎呀说。 莫筝哎呀一声回答:“师兄啊,我会怕惹怒公主吗?” 邬阳公主唤她过去,卫矫跟着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狗东西没安好心。 当着平成公主的面,邬阳公主赶她走,卫矫肯定会跟着她走,然后惺惺作态说一些挑拨的话。 原本只追随着平成公主的美人,变成了追随她人,骄傲的公主必然要生气。 好无聊啊。 干脆替他说了吧。 她微微侧身看着卫矫,挑眉一笑:“公主有的,我也要有啊,都尉,你就跟着我吧。” 这狗东西,卫矫眉眼闪耀,忍不住哈哈笑。 皇帝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是个疯子吗? …… ……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平成公主坐在位置上,对身边的宫女含笑咬牙一字一顿轻声说。 “今晚的宴席我不要再看到这个杨落出现。” 宫女低声应是,退开了。 这种令人厌恶的客人,她不欢迎。 而且,如此嚣张跋扈的东西,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忤逆她的母后。 父皇母后刚刚合好,她不想看到他们再因为这个杨小姐而起争执。 这个……贱婢,就不该来到这里。 不止这里。 从一开始,这个杨落就不该出现。 出现在学堂里,她没办法,但这里是皇城,她是皇城的主人,她绝不允许,绝不! 平成公主端起眼前的果酒杯子,对坐在下首的伴读小姐们含笑举杯。 “来,我们先尝尝。” 原本安静的伴读小姐们看到公主笑了,忙都跟着笑起来,举起酒杯。 “公主请。” …… …… “侯爷!” “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随着宜春侯走入皇城,沿途的宾客们纷纷施礼恭贺。 宜春侯含笑还礼。 “先去见陛下和皇后。”他又说。 宾客们便知趣地不再上前攀谈拦路。 不过当一个年轻的公子上前施礼时,宜春侯脚步停顿下。 “朱世子啊。”他说,点点头,“你父亲没来吗?” 朱云霄说:“我父亲觉得教子无方,不好意思见侯爷。” 宜春侯哈哈笑了:“勇武伯这是炫耀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以后可以享清闲了。” 朱云霄再次施礼:“多谢侯爷。” 四周人看着这一幕,印证了猜测,果然朱云霄跟宜春侯和解了。 宜春侯点点头,示意他跟上:“小事一桩,都过去了。”说罢看了朱云霄一眼,“世子准备好了吧。” 朱云霄低声说:“侯爷放心。” 他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嗯,也不是,出了一个意外,姜蕊来了。 不过这也不算太大意外,姜蕊那边他自有办法安抚,不会影响他与杨小姐的事。 宜春侯要说什么,殿内忽然传来喧嚣,内侍宫女纷纷涌进去又涌出来。 “怎么了?”宜春侯皱眉。 有内侍看到他,忙迎过来:“侯爷,没事,是有个宫女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定安公府杨小姐身上了。” 定安公府,杨小姐? 宜春侯和朱云霄顿时都向殿内看去,见有人涌出来。 “……你们是要烫伤我家小姐的脸!我要见陛下——” “……没有烫到,只是洒在衣服上——” “……那是因为茶水先洒在我脸上了!我要见陛下——” “……师兄,先看伤吧,快传太医——” “…….杨小姐,快,这边请——” 宜春侯看着内侍宫女簇拥着一个年轻小姐,一个婢女,一个绣衣乱哄哄向侧殿去了。 怎么回事?这是谁动手了? 太早了吧。 第四十三章 宴席开始 随着鼓乐齐鸣,皇帝皇后走入大殿。 殿内诸人齐齐叩拜。 皇帝入座,一眼扫过大殿,看到了定安公府位置上的空缺。 他差点又站起来。 落英呢? 怎么这时候就不见了? “卫矫呢?”他问,然后看皇后,似乎给她解释,“说是伤好了可以出来了,怎么人又不见了?” 皇后也不戳破他问的是谁,看着下方问:“定安公,你看到卫都尉了吗?他是跟你家小姐一起来的。” 定安公忙起身:“卫都尉适才不小心,被洒了茶水,下去更衣了。” 洒了茶水? 这茶水肯定不是洒给卫矫的,宴席还没开始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吗?皇帝手放在膝头,皱眉沉声问:“怎么回事?” 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内侍们上前领罪,无非是宫女斟茶,忙乱,洒了,无奈又可以理解的小事。 又有太医来回话,说已经看过了卫矫和杨小姐都没有烫伤,正在整理衣服,很快就回来了。 皇帝点点头说了声这就好。 …… …… 偏殿里隐隐能听到宴席开始的乐声。 只不过这里的人无心倾听。 “伤布要重新裹!” “衣服没湿?没湿也晦气,跟我取新衣换!” 一间宫室内卫矫的声音响亮,太医内侍匆匆忙忙围着他转。 另一间内侍里婢女声尖锐。 “我家小姐的衣服!新做的衣服!” “我家小姐还要去陛下跟前敬酒,我家小姐代替祭酒来的!” “那个宫女,一定是故意的,告诉陛下彻查——” 负责这里的宫妇站在门外,看着其内叉腰喧嚣的婢女,再看裹着斗篷神情不悦的小姐,嘴角浮现一丝嘲笑。 “杨小姐放心会彻查的。”她说,喝斥身后的三个小宫女,“还不快给杨小姐烘烤熨烫衣裙。” 宫女们捧着炭盆熨斗忙进来。 婢女忙服侍小姐解下打湿的衣裙,交给宫女。 宫妇亲自斟茶,请小姐坐下稍等,借着婢女小姐视线被宫妇挡住,蹲在地上烘烤湿衣裙的一个小宫女眼神闪烁,猛地起身撞到旁边的小宫女,那小宫女正握着熨斗,陡然被撞向前一栽,熨斗里的火炭哗啦跌落。 伴着火燎声,刚铺展准备熨烫的裙子腾起炙烟。 “啊!” 婢女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尖叫。 …… …….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三个宫女跪在地上口头哭泣。 “你们是故意的!”婢女尖叫,拎着被烧出一个洞的裙子,“我要见陛下——” 原本和颜悦色的宫妇眼神沉下来:“这是我管教不利,小姐不用见陛下,我来惩罚她们。” 说罢喊来人。 “将这蠢笨的奴婢手打断!” 门外有内侍冲进来,就要将那个持熨斗小宫女拖走。 小宫女哭声震天,连连叩头。 “行了。”杨小姐按着额头喊,“一件衣服而已,烧了就烧了。” 说着看着那宫妇。 “我们定安公府还没穷酸到这种地步。” 宫妇似笑非笑俯身一礼:“杨小姐宽宏大量。”说罢侧头看地上的宫女,“还不快谢过杨小姐。” 那小宫女颤抖着叩头道谢。 杨小姐也不看那小宫女,示意自己的婢女:“定安公府距离皇城最近,你去跟舅父舅母说回家给我取来。” 婢女应声是,狠狠瞪了宫妇一眼。 虽然公主突然插手,让杨小姐提前离席,打乱了侯爷的安排,但这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现在杨小姐就衣衫不整的在这里等着吧。 宫妇垂目低头告退,嘴角闪过一丝浅笑。 …… ……. “还好只是让那宫女把茶水洒在衣服上。” 杨落拎起被烫坏的衣服,轻声说。 “要是真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你就要重新梳妆,如果梳妆的时候被她们动手脚……” 那可是脸啊。 脸伤了,哪怕是个小伤口,后果也不敢想象。 哪怕知道会有意外,但这些意外还是会让人心惊肉跳。 “别多想。”莫筝轻轻一笑,“这些事发生不了。” 如果不是她允许,那宫女根本就靠近不了她。 是她让宫女近身,又将一多半茶水引落在卫矫身上。 如果不是卫矫也还手,她身上半点不会湿。 至于衣服,她们想烫坏就烫坏吧。 莫筝看向门外,听着大殿方向的歌舞声。 “去吧,将朱云霄引来吧。” “快要到陛下送贺礼的时候了” …… …… 大殿内酒宴正酣,殿内杯觥交错,歌舞升平。 皇帝视线有些模糊,不过当那个婢女穿过人群走到定安公那边时候,他立刻就看到了。 “定安公。”他喊了声。 喧闹的殿内瞬间一静,正与前来祝寿的人说笑的宜春侯看过来,听婢女说话要发脾气训斥的定安公打个寒战。 “臣在。”他忙起身,疾步过来,定安公夫人也忙跟上。 杨落站在原地,跟着定安公夫妇的背影,看向皇帝。 皇帝的视线越过定安公夫妇也看向她。 杨落浅浅一笑。 皇帝收回视线看着近前的定安公夫妇,没好气说:“磨磨蹭蹭怎么还不过来,要让朕和侯爷请你吗?” 定安公结结巴巴:“臣,臣是怕打扰陛下和侯爷兴致,想等最后……” 下首坐着的宜春侯笑了:“陛下别吓他,公爷的性子我知道。” 他不仅知道杨彬的性子,还知道皇帝的。 叫定安公来又不是真为他祝寿。 他看着定安公主动问。 “杨小姐怎么样了?那婢女来是有什么需要吗?” 定安公夫人忙说:“她没事,衣服湿了,闹着要去家里取新的来,真是被惯坏了。” 宜春侯哈哈笑:“女孩子嘛,这很正常,公爷让人取就是了。” 定安公便立刻点头应是,说罢又忙举起酒杯:“给侯爷祝寿。” 宜春侯笑着举起酒杯,皇帝也缓缓端起酒杯。 被惯坏了?被谁惯坏了?你们两个谁惯过她?他这个当父亲的更是没有…… 皇帝说:“来来,给侯爷祝寿。” 说罢一饮而尽,压下心头酸涩,眼角余光看到站在定安公坐席那边的婢女转身走开了。 她穿着打扮简单,在宫女内侍权贵中走动,不时要避让,还被人喝斥…… 她的落英啊,明明是公主,却这般…… 皇帝看向一旁的公主坐席。 平成公主被伴读小姐们簇拥着说笑,南宫公主在吃点心,邬阳公主眉眼挑剔地看场中的歌舞,身前身后的宫女内侍们殷勤地侍奉着……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她们忙都看过来,绽开笑脸。 皇帝只觉得刺目,转头看身边的大太监:“斟酒。” 大太监忙亲自斟酒,听皇帝低语吩咐什么,然后向后退去。 宜春侯与定安公夫妇饮罢,也唤内侍斟酒,内侍斟酒后晃了晃酒壶,似乎发现空了,便向后退开了。 与此同时,在殿内走动敬酒说笑的人群中,朱云霄收起酒杯,对几人一笑说声告退,向净房而去。 假期过完了,原本以为能写完的情节,结果还没开始.进度揣测失误,辛苦大家跟读了。 第四十四章 宴席之中 朱云霄刚走出门,就撞上一个奉酒的内侍。 酒水洒了一身。 朱云霄制止惶惶要叩头的内侍,说:“无妨,我的衣服颜色深,看不出来,我去晾一晾就好,也正好醒醒酒。” 内侍感激不尽,请朱云霄去偏殿歇息:“我这就去给世子取炭火熏香。” 内侍急急忙忙去了,朱云霄自己慢慢向偏殿走去,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婢女阿笙站在走廊,与一个内侍说话。 那内侍手中捧着一酒杯递给婢女。 婢女伸手接过,举起酒杯要喝…… 朱云霄身形一顿。 “阿笙。”他脱口喊。 杨落握着酒杯看过来,那内侍也看过来。 朱云霄快步走过来,问:“杨小姐还好吧?” 杨落哦了声:“还好,多谢世子关心。” 朱云霄看着她手里的酒杯:“阿笙姑娘现在别饮酒了,杨小姐还需要人照顾。” 杨落呵了声:“世子管的可真多。”说罢将酒杯塞给内侍,转身就走。 “我刚被酒洒了一身。”朱云霄扬声说,似乎解释,对那内侍点点头,加快脚步追上去,“我是提醒你小心些。” 内侍握着酒杯,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而去,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转身握着酒杯走开了。 朱云霄回头看了眼,一步跨过挡在婢女身前,皱眉低声:“你怎么能随意喝别人递来的东西?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今日有算计?” 杨落微怔,所以他适才是怕她喝了别人算计的酒水才阻止她?不是为了跟她搭上话? “我又不是小姐。”她说,“我只是个婢女,世子多虑了。” 朱云霄说:“小姐如果有危险,婢女更危险,最先被除掉解决的就是婢女。” 杨落要说什么又咽回去,看他一眼:“多谢世子,我会小心的。” 说罢向前走去。 其实她没有乱喝东西,她和莫筝今日进宫,什么都不会吃什么都不喝。 适才是皇帝让人给她送来的。 “陛下担心姑娘,喝口甜酒润润嗓子。” 是皇帝身边最信任也知道她是真公主的那位太监的安排,那太监就在不远处,她是确认这一点,才会接过来的。 “还是不够小心。”朱云霄在后跟上说。 杨落没回话。 朱云霄笑了笑,这是知错了,所以没有像以往那样反驳。 他不再揪着不放,这婢女脾气倔强的很,见好就收吧。 他低声说:“杨小姐准备好了吧?宜春侯安排的人应该要行动了。” “早就行动了,泼茶烧坏衣服,把我家小姐困在偏殿了。”杨落懒懒说,说着侧头看朱云霄一眼,似笑非笑,“现在朱世子也与我偶遇了,我还邀请世子去见我家小姐。” 这也是安排中必有的环节。 两人说话然后一起离开,这一幕会被四周的人看到,待事发后都是人证,证明是杨小姐让婢女请走朱世子的。 朱云霄接着说:“那些都是人不小心导致,算不上证据,等送过来迷药拿到手,才是真正的证据。” 说到这里又问。 “卫都尉……” 杨落看向前方的偏殿:“他也被洒了茶水了,在隔壁由太医们重新敷药包扎伤口。” 而且小姐要更衣,卫矫要回避。 朱云霄点点头:“卫都尉是奉命守护杨小姐的,他们要对杨小姐动手,也要先支开他。” 说到这里也看向偏殿。 要与这位杨小姐正式相见了。 虽然跟婢女很熟悉了,但其实跟那位杨小姐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 那次在酒楼见了一面,人多匆匆,也没有说几句话,甚至没看清杨小姐的相貌。 不知道这位杨小姐什么性情。 朱云霄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婢女。 察觉他的视线,婢女瞥了他一眼。 这个婢女自己或许也不知道,她看他的时候会不经意地眉眼斜飞向上,闪过一丝冷意。 还挺好看的。 都说仆从随主,杨小姐是不是也是这种刁钻的脾气? “一会儿有人引走你,我会与你家小姐……”他微微侧头低声说。 说到这里停顿下。 那…… 杨落已经哈一声,看着他似笑非笑:“那适才你干嘛阻止我?我刚才喝了那内侍的酒,就可以被带走了,你这样一打断,他们还要再来一次。” 是啊,他刚才为什么阻止她?婢女饮酒,晕晕乎乎被带走,他直接去见杨小姐就好,反正杨小姐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接下来也是两人之间的事,不需要这个婢女在场…… 朱云霄心想,那他那时候为什么阻止了婢女喝内侍递来的东西呢? 他是……不想她受到伤害吧。 “叫走就跟着走,喝东西就算了。”他看着婢女阿笙说,“我说过是愿意助力杨小姐的,既然已经提前得知了,还是尽量不要有伤害。” 他这是……保护她?杨落心内震惊,看着他,这是朱云霄?那个前世冷漠看着她去死,冷漠筹划了让她去死的朱云霄? 朱云霄看到婢女的呆滞,一笑:“是不是觉得我人特别好?”又点点头,“我们表里不一的人是这样的。” 这人……杨落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要说什么,朱云霄抬手嘘声,眼神向前方看去,杨落跟着他看去,见两个捧着香薰净拂的宫女说说笑笑停在一间宫室门外。 那是杨小姐所在。 这就是宜春侯安排的前来放置迷香药酒等等之物的人吗? “杨小姐。” “我们来添置熏香。” 门外两个宫女恭敬地喊, 内里的杨小姐应声,两人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杨小姐靠坐在椅子上,裹着斗篷,正在摆弄桌案上的棋盘。 这是用于进宫女眷们歇息的地方,摆设了各类玩乐消遣的器具。 两个宫女屈膝一礼,分开向左右去,一个去往熏炉里放熏香,一个将新拂尘放入架子上…… 杨小姐手指捏着一枚棋子,轻轻的在棋盘上点算着“一,二,三……” 伴着三字出口,左右两边的宫女,如柳枝般甩了过来,衣袖中划出短刀,寒光闪闪,但伴着叮叮叮脆响,坐在桌案前的杨小姐手中捏着的棋子左右飞出,击打在短刀上,两个宫女发出一声低呼,短刀脱手—— 但两人也同时近前,一个以手为刀,一个抬腿横劈。 伴着砰一声响。 一个宫女从室内飞了出去。 跌落在地上,身首扭曲。 刚奔近前的杨落发出一声尖叫。 不是迷药,是下杀手?跟过来的朱云霄一凛,下意识视线看向四周,似乎一瞬间四周数人冒出来,有内侍有宫女宫妇,有禁卫,有参加宴席的男女宾客。 混乱的人影中有刀光闪耀。 与此同时,响起喊声。 “有刺客!” “抓刺客啊!” 朱云霄眯起眼,尚未靠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喊有刺客,可见…… 这些人中也藏着杀手! 要将杨小姐杀掉,然后栽赃给刺客所为。 好个宜春侯,原来也是在骗他?! 必须离开这里,免得被一起灭口杀了。 朱云霄转身要走,下一刻看到那婢女向室内冲去,他下意识伸手将她抓住。 “走!” “小姐——” 隔壁房间里异动才起的时候,卫矫就知道了,等他从窗户跃出来,看到隔壁窗户也有两个人影跃出来。 宫女尚未落地就被其后的杨小姐一脚踹在后背。 宫女吐出一口血,但没有栽倒在地,借着踉跄,避开了身后小姐的再次袭击,同时洒出一把暗器满天钉。 杨小姐身影翻腾,斗篷挡住了暗器。 宫女趁机向远处奔去,小姐甩掉斗篷,只穿着薄衣紧追不舍。 终于引来了大鱼,杨小姐这是要抓活口啊。 否则依照这狗东西的凶狠,一击毙命。 哪里会跟杀手这般缠斗,这是要让杀手放松警惕,以为自己能逃脱,免得自尽。 卫矫看得津津有味,下一刻视线微微一凝。 因为算是家宴,举办的地方选在西苑,这边亭台楼阁湖水错落,不远处就是一池湖水。 那宫女辗转腾跃到了湖水边跳了进去,杨小姐毫无停留紧跟在后跳进去,两人如同鱼儿一般隐没水中…… 卫矫知道刺客为什么跳进水里,这并不是自寻死路,这边的湖水有一个隐秘的通道,能快速的离开西苑,隐没皇城中,再抓人就难了。 但只限于水性好的人。 那刺客敢去,必然早有准备。 那狗东西呢?水性如何?别被困死在通道中! 卫矫跳下屋檐向湖水边奔去。 …… …… 跳入湖水中后,时间似乎变慢了。 不止时间,动作,视线,一切都变得缓慢。 莫筝将不再与自己缠斗挣扎,陷入昏迷的宫女拖出狭窄的通道,竭力地向上方游去。 她知道这个宫女入水肯定是有离开的方法,所以速战速决,在宫女钻入通道的瞬间打晕了她。 晕了是不会自尽了,但在水中会更快变成死人。 必须尽快浮出水面。 但不知道是拖了一人的缘故,还是她自己没力气的缘故,不管怎么划动,水面总在遥远处。 越来越远。 她是有水性的。 张老太监当年的筹划是出海,所以也让她练了水性。 但后来这么多年总是躲在山里,她的水性可能又不好了。 “哎,我就说人不能懈怠。”张老太监在旁边划动着,对她啧啧两声说。 莫筝原本涣散的念头瞬间凝聚,同时松开了拖着的宫女。 都开始有幻觉了,不能再管这个宫女了,否则她也要死了,真的要去见张老太监了。 罢了,等出去后,再打捞尸首吧,虽然死证,也是证。 下一刻眼前的水再次波动,张老太监的脸消失了,又有一个人的脸渐渐逼近。 卫矫! 他来了啊。 这是真的,还是又是她的幻觉? 莫筝下意识要伸手去拨动越来越近的人影,水波荡漾,人猛地被卫矫一把拎起。 但卫矫并没有就此上浮,看着缓缓下沉的宫女刺客,他伸出另一只手,只是刚伸手,就被一旁的人猛地抱住这只胳膊。 这狗东西!卫矫恼火地看着贴近的人,少女原本涣散的眼神似乎清醒了,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对他摇头…… 干什么? 卫矫看着越来越远的宫女刺客,不是远的问题,再耽搁就只是尸首了! 他用另一手要撕扯开这少女,但少女死死抱着他胳膊,甚至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让他这只胳膊一动不能动。 这狗东西本来就疯,溺水了更疯,卫矫抬手想一拳打晕她,但因为她疯狂摇头,一时竟然打不准。 她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对着他张开口…… 咬他吗? 卫矫下意识向后躲,然后看到她蠕动的口型。 她说,不能动,胳膊有伤。 卫矫愣住了。 他的胳膊…… 这狗东西紧紧抱住的是他受伤的胳膊。 这条胳膊被太医叮嘱过,两个月内不能用力,否则会影响恢复。 他其实都没记住太医的叮嘱。 这狗东西…… 他看着贴近的,还在摇晃的少女的脸…… 因为张口说话,少女的脸已经变得青白,眼神再次涣散。 卫矫看了眼已经远去沉入水中的宫女刺客,猛地向上游去。 伴着哗啦一声,两人浮出水面。 “小姐!” “快来人啊!” “落水了——” “啊出来了——” 无数嘈杂从四面八方涌来,湖水边围着无数人,远处更有不少人奔来,皇帝以及在殿内听到消息的世家权贵们也在其中,随着禁卫驱散围在这边的人们,皇帝等人一眼看到湖水中浮着的一男一女…… 男女皆穿着单薄,此时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宛若无物,两人紧紧相拥,或者说女子紧紧抱着男子…… “天啊,这真是,真是有伤风化——“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 宜春侯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内侍,内侍面容惶惶,手里捧着熨斗。 随着说话,受了惊吓,熨斗跌落在地上。 呵,宜春侯心里笑了声,这是安排的弄湿朱云霄衣服,然后要给他熨烫烘干,恰好撞见朱云霄与杨小姐相拥场面的那个内侍。 这句话是喊对了。 但这场面不对。 怎么变成了卫矫和杨小姐!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怎么这么乱? 第四十五章 让人猝不及防 殿外的人都被劝了回去,禁卫守住了殿外。 殿内喧哗嘈杂,到处都在议论。 “说是有刺客。” “是恰好闯入杨小姐那里?太倒霉了。” “死了一个宫女。” “还好卫矫在那里,救了杨小姐。” “但我听说是……卫矫犯病了。” “……所以是卫矫杀了宫女,又将杨小姐扔进湖水里了?” “好了,不要乱猜了!” 随着女声喝斥,公主坐席这边伴读小姐们瞬间安静。 平成公主从殿外走回来。 当传来刺客喊声时候,公主们立刻被护卫着离开正殿。 没想到平成公主又回来了。 她看着伴读小姐们,面色微沉,接着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我们没有看到,不要妄加猜测。” 小姐们忙应声是。 平成公主缓和了面容。 “大家放心,这是皇城,不会有危险的。”她说,“我与大家一起等待查问结果。” 能跟公主在一起,那必然是安全的,伴读小姐们纷纷松口气,高兴地围着公主坐下来。 安抚了伴读小姐们,平成公主稍微松口气,她其实也很想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被杀,杨小姐落水? 真有刺客? 还是宫女跟杨小姐起了冲突? 应该不至于吧。 她就是让她们把杨小姐从宴席上赶走…… 不过,杨小姐的性子跋扈,跟宫女们起了冲突? 平成公主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 但这也没什么。 那些宫女不会供出她的,她是公主,是宫女们的主人。 就算真说出是她指使,父皇母后也不会生气。 毕竟是这个杨小姐冲撞她在先。 平成公主端起酒杯对伴读小姐们含笑说:“大家喝杯酒压压惊。” 伴读小姐们都忙端起酒杯,与公主共饮。 但喝完酒,姜蕊并没能压下焦急,担忧地向殿外张望。 朱云霄不在殿内。 他去哪里了? …… …… “小姐,小姐,我要见我家小姐——” 杨落向偏殿冲去,但被门外层层禁卫拦住,随着她靠近,禁卫们亮出兵器。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朱云霄忙伸手将她拉住。 “我是勇武伯世子朱云霄。”他说,“请通传一下,这是杨小姐的婢女。” 禁卫看他一眼,再看一眼那婢女。 “陛下跟前的黄公公知道我。”杨落忙说,“你去跟他说,我要见小姐。” 不知是勇武伯世子的名号,还是黄公公的名号,让这个禁卫点点头。 “在这里等着。”他说,转身向宫室去了。 朱云霄拉着婢女向一旁退:“你稍安勿躁。” 杨落甩开他的手:“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就见到我家小姐了!” “你冲过去就永远别想见你家小姐了。”朱云霄皱眉说,“我再慢一些拉住你,你就死在当场了。” 事发时,最先冲过来的内侍宫女有三人也不是善类,她和朱云霄距离宫室最近,那些人也对他们出手了。 朱云霄将她拉住踢飞了扑过来的内侍,禁卫们赶来,将这三人斩杀。 然后他们也被驱散到后方了。 此时再来被挡在外边。 他的确是打算跑,但也的确没扔下她,杨落垂目淡淡说:“你救我有什么用,说了要帮我家小姐,出了事,你掉头就跑,为什么不去救我家小姐?” 朱云霄淡淡说:“因为活着才能帮,你家小姐万一有个意外,我可以为她报仇。” 杨落嗤笑一声,很好,这人永远都有话说。 她转过头不再理会他。 这不知好歹的婢女!朱云霄也转过头不说话了,脸色沉沉。 他当然不会为杨小姐卖命。 他帮人是为了自己得到好处,不是搭上性命。 那般危急时刻,他连金枝玉叶的小姐都不管,婢女更是不会在意。 但为什么,他当时竟然停下脚步,去护住这个婢女。 一个婢女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这双眼为什么会去看她! 稍有不慎,他就会受伤! 他怎能为了一个婢女受伤! 真是见鬼了! “阿笙姑娘!” 原先进去的禁卫很快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内侍。 正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 “黄公公,我家小姐——”杨落疾步过去,声音有些哽咽。 大太监忙说:“杨小姐没事,只是呛了水还在昏迷,太医们都在,阿笙姑娘快随我来——” 杨落跟着他忙迈步,朱云霄在后拉住她胳膊。 “你——”杨落回头瞪眼。 “我好歹是亲历者。”朱云霄咬牙说,“陛下难道不需要查问详情?” 杨落甩开他的手。 “这是勇武伯世子。”她对大太监说,“他,适才,跟凶徒交手了。” 大太监看了朱云霄一眼:“哎呀,那快去见陛下,陛下正查问呢。” 朱云霄应声是,跟着杨落迈步。 既然做了好事,他就要拿到好处! …… ……. “陛下,阿笙姑娘没事,已经送去杨小姐那边了。” “陛下,这是勇武伯世子,适才他也遇到了袭击。” 随着大太监的介绍,朱云霄站在侧殿俯身施礼,眼光的余光看到地上躺着的几具尸首。 有内侍有宫女,其中一个宫女死状诡异,头被扭到了后方,此时还睁着眼,极其骇人。 这是硬生生被扭死的?好凶残的手段,朱云霄心里一寒。 他记得,这应该是当时那个进了室内捧着熏香的宫女,袭击杨小姐的宫女。 所以,这个宫女是被杨小姐杀的? 不可能吧。 应该是卫矫。 所以尽管要把卫矫支开,但其实卫矫并没有离开,也藏在杨小姐身边,所以才能在袭击的瞬间救护…… “朱云霄,你遇到的凶徒是哪个?” 上方传来皇帝的问询。 朱云霄收起思绪,抬起头,指着其中一个内侍:“这个。” 说罢又详细描述。 “臣当时在殿外醒醒酒,看到婢女阿笙走过,先前,因为一些事,跟杨小姐有牵扯……”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宜春侯。 宜春侯在一旁抬了抬眼:“世子是说我与杨小姐也有牵扯?” 朱云霄忙施礼:“臣不是这个意思。” 宜春侯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坐在上方的皇帝听到这话,想起来了,先前杨小姐跟柴小姐冲突,是朱世子制止了柴小姐。 然后又想起来,当时在围猎的时候,是这个朱世子把婢女带过来。 把他的落英带过来了。 他的眼神柔和几分。 “朱世子,说事发时候的事吧。”皇帝说。 朱云霄迎着皇帝郑重应声是。 “臣便与阿笙一起去见杨小姐,快走到时,看到两个宫女从东南方向走来的。” 接着详细描述那两个宫女的相貌。 其中一个就躺在殿内,另一个…… 禁卫首领在旁说:“卫都尉说还有一个凶徒跳湖跑了,他有伤在身,又要救杨小姐,所以没能抓住……” 卫矫此时也没有过来,从湖水里捞出来,简单更换衣袍说了事情经过,来看杨小姐性命无碍后,他也跟着晕过去了,就倒在杨小姐身边,太医们也没让再挪动地方。 皇帝没好气地摆手:“不用说这些废话,朕又不问罪他!” 说罢指着地上的尸首。 “查出来是什么人了吗?” 几个宫妇内侍跪在地上神情惶惶“这不是宫里的人”“我们从未见过”。 皇帝冷笑:“难道是从宫外来的?朕这皇城破败漏风到如此地步?” 值守的禁卫们跪地请罪。 宜春侯起身施礼:“都是因为老臣,陛下举办宴席,被贼人寻到时机混进来。” 皇帝忙说:“这与侯爷无关。” “陛下,皇城已经在搜捕查问,凶徒就算能混进来,必然插翅难逃。”皇后在旁说,“至于凶徒的事,还是问问杨小姐,毕竟只有她见过凶徒…….” 话没说完,皇帝站起来:“对对。”又问“杨小姐醒了吗?” 杨小姐被卫矫从湖水中捞起来,性命无碍,但因为入水时间太久人还在昏迷,太医们说需要时间恢复。 皇帝问完也不等回答,向外走去。 “这群废物。”他骂道,“朕亲自去看。” 走了几步又停下,看着皇后和宜春侯。 “本是给侯爷的心意,宴席却发生这种事。”他叹息一声,“皇后,劳烦你去继续主持宴席。” 说着冷笑一声。 “朕绝不会让凶徒败坏了喜事。” 皇后应声是。 宜春侯施礼:“陛下莫要在意,这些都是小事。” 皇帝颔首没有再说话,只带着大太监疾步向外去了。 皇帝离开了,皇后也抬脚迈步:“走吧,咱们继续宴乐。” 宜春侯以及朱云霄都应声是,皇后先向外去,宜春侯跟在后方,经过朱云霄时,宜春侯停下脚步。 朱云霄看着他:“侯爷,这凶徒,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啊。” 他一字一顿,看着宜春侯,意有所指。 宜春侯明白这是在质问是不是他安排的袭击。 “是啊。”他说,“世间的事总是这般无常,出人意料。” 意思不是他安排的?朱云霄微微皱眉。 “父亲,快走吧。”前方的皇后停下脚步回头,“这件事由陛下查,咱们别过问了。” 是啊,陛下心里只怕怀疑他们呢,宜春侯笑了笑:“那就让陛下费心吧。” 朱云霄低头施礼:“侯爷请。” …… ……. 隐隐约约有歌舞声传来。 卫矫有些恍惚,很久以前,在这皇城里,他躺在冰凉的犬室内总能听到彻夜不停的歌舞声。 下一刻看到一旁床榻上躺着的少女。 他涣散的眼神凝聚。 这不是以前,那时候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卫矫视线转向这边的床榻,少女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脆弱的似乎一碰就碎了。 她,是真的存在吧。 卫矫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碰触少女的脸颊,柔滑,温热. 是真的。 她真的存在。 歌舞声渐渐远去,外间有说话声传来。 “……没事吧?” “……陛下,没事的,您放心。” 是皇帝来了。 卫矫微微侧头,内室这边关着门挡住了视线,但能听出是皇帝以及那个婢女在说话。 “……真是吓死我了……唉,你快把这碗安神汤喝了……” 皇帝的确吓到了,声音都颤抖了,似乎要哭了,卫矫心想,不过,陛下这么心疼自己的孩子,怎么还不进来? 怎么,一直在外边跟婢女说话? 第四十六章 事情不对 “虽然说做好了准备,但手段还是防不胜防。” 皇帝沉声说,看着眼前的女儿,满眼心疼自责。 杨落也是这个感受。 已经知道宜春侯在宴席上的安排,且警惕着其他人出手,但真发生时还是出乎意料的危险。 杨落眼前浮现适才那一幕,两个宫女纤弱娇柔而进,竟然是杀手。 如果没有阿声,就算有认了父亲,父亲是皇宫的主人,她还是会死。 杨落转身向室内来,轻轻推开门,看到躺在榻上的女孩儿,以及旁边的卫矫。 她微微皱了皱眉。 把卫矫挪开吧,要不然影响阿声休息。 皇帝跟进来了,看出杨落的意思,轻轻摇头。 “他也入水受损,让他安静睡着,别吵醒他,免得……” 犯病发疯。 发起疯来会影响这个婢女恢复。 而且卫矫留在这里,也可以再次防着他人动手。 杨落明白皇帝的意思,没有再坚持,阿声是很厉害,但一个人的确危险,自己也帮不了她。 她静静看着面色惨白呼吸有些急促的少女。 太医们说还好浮出水及时,只差一点就要窒息,再也醒不过来。 “受苦了。”皇帝也看过来,喃喃低声,“这都是因为朕,是朕的缘故。” 如果不是这个婢女代替,此时躺在这里的就是他的落英公主啊。 他会亲眼看着女儿遇害…… 想到这个,皇帝觉得窒息。 “陛下,这都是恶人的缘故。”杨落低声说,屈膝一礼,“请陛下严惩恶人。” 皇帝忙伸手拉起她,因为有卫矫在,不能透露婢女小姐调换的事。 “这次袭击,你家小姐有没有提到过什么猜测?”他低声问。 杨落看了眼床上闭目的少女,太医说休息好才能更快醒来…… “陛下,出去说吧。”她轻声说。 脚步轻响两人走了出去,内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卫矫睁开眼,听着外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小姐没有对具体的某个人有过猜测。” “……好狠啊,朕一定要查……” “……陛下,暂时不用为这个费心,还是按照原本说定的进行……” “……那接下来……” “……他们动过手了,接下来该我们了……” “…….好,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接下来交给朕了。” “……多谢陛下。” 皇帝离开了,婢女又进来看一眼小姐,然后走到外边唤太医。 外间变得脚步嘈杂,太医们走进来,婢女急切询问伤情。 卫矫再次睁开眼,不再理会外间的声音,看向床上的小姐。 他的眉头凝起,眼神困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虽然不知道深爱孩子的父亲是什么样,但他知道不爱孩子的父亲是什么样。 适才,皇帝来看杨小姐,他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皇帝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女儿。 不过…… 卫矫又释然,这也不奇怪,如果真在意这个女儿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不过问,还任凭母女死去。 现在被认回来,不过是因为找上门了。 就像当初母亲带着他回到陇西,父亲看到他们那一刻,脸上分明写着,你们怎么不去死,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卫矫一丝冷笑。 就要活着,活着恶心你们。 这狗东西也是这般想的,这父亲不在意她,她也不会在意父亲。 她受这般苦,就是让这个父亲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互相争斗。 宜春侯这般手段,敢在皇宫里动手杀人,皇帝你睡得安稳吗? 卫矫绽颜一笑,伸出手,再次抚向少女的脸颊…… 忽地少女睁开眼,迎上他的视线,再看他伸到脸边的手…… 卫矫笑僵在脸上,手也一僵。 莫筝眨眨眼:“卫矫你要掐死我吗?”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卫矫恼火:“掐死你又如何?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的命由我做主了。” 莫筝一笑:“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卫矫轻哼一声将手收回来。 “你这个废物,水性这么差。”他说,“自己抓不住人,还差点丢了性命。” 听到这句话,莫筝看向他的胳膊:“你也没抓住吧。” 卫矫呸了声:“我抓不住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挡着,我怎么会抓不住?” 莫筝松口气:“没抓住就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比不上你的胳膊重要。” 卫矫身子一僵。 水里的时候,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 他适才一直在想,那时候或许是幻觉,看错了。 没想到,现在又听到了。 不是幻觉,是真的。 无关紧要的人……那怎么是无关紧要的人呢,那是她水性不好还非要跳进水里去抓,人都要昏迷了还不肯放手,豁出性命要拿到的证据啊。 但她为了他的胳膊,毫不犹豫舍弃了。 这狗东西发什么疯?她对他这么好,想干什么! “你——” “小姐——” 内室门砰地被推开,婢女冲进来。 “小姐你醒了。” “太医,太医——” 太医们紧随其后,内室变得嘈杂。 …… …… 正殿内随着皇帝的到来,氛围变得更加热闹。 皇帝也安抚了众人,告知发生了什么事。 “的确是有凶徒混进来了。” “但请大家放心,人已经都被斩杀了。” 真没想到,竟然真有刺客,这可是皇城啊。 在场的很多官员纷纷请罪“是臣等无能”“是臣等失职” 皇帝摆手“一些宵小而已,朕自从打天下以来遇到无数,先前不怕,如今更不怕。”说罢举起酒杯,“我们继续喝酒宴乐!” 殿内所有人举杯高呼陛下勇武。 原来真是刺客啊,平成公主松口气,那就跟她无关了,她端起酒杯含笑一饮而尽。 耳边响起问询声“陛下,杨小姐还好吧?” 平成公主看去,见是郦贵妃…… 因为皇后回来主持宴席,郦贵妃将先前被送回宫的邬阳公主又送回来,一起为皇后捧场。 此时也在席间,面色关切。 邬阳公主在旁撇嘴,看吧,母妃就是这样,时时刻刻记挂着杨小姐。 皇后冷笑一声:“郦贵妃这是又恨不得代杨小姐受了?” 郦贵妃低下头:“娘娘,臣妾只是觉得杨小姐无妄之灾.” 皇帝打断她:“杨小姐没事,受了惊吓,喝了安神药睡了。” 但没有喝斥郦贵妃退下,而是看向席间的郦大夫岔开话题。 “郦大夫,今日是宜春侯的寿辰,你送了什么贺礼啊?” 郦大夫忙起身,捧起一卷轴:“臣送了一副古字,望侯爷笑纳。” 宜春侯笑了:“郦大夫手里可都是好东西,多谢多谢。” 随着这句话,殿内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贺礼,宜春侯的面前很快堆起高高。 皇帝笑着说:“朕也有一件贺礼。”说罢抚掌,“抬进来。” 殿内的人们好奇看去,见几个内侍抬着一个大柜子走进来。 柜子雕龙画凤,镶嵌珠宝,不知道其内装着什么珍品。 宜春侯也有些好奇,他是知道皇帝给准备了礼物,但很神秘,皇后都不告诉。 是什么? 柜子被放在正中,内侍们扯下抬架,皇帝对大太监示意,太太监笑呵呵抬手。 “开——” 伴着一声喊,四面柜板砰一声打开,彩绢飞起,殿内的人们只觉得金光灿灿。 一座金山? 不对,一座金色的铠甲? 不对,铠甲动了! 铠甲里还有个人! 这是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人,他手中举起一把长刀。 “这是陛下为侯爷打造的玄铁刀。”来人高声呼喝,“恭祝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满殿的人要响起恭祝声,但宜春侯猛地站起来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手持长刀的人。 “阿渡?”他唤道。 阿渡? 殿内的人们一静。 旋即柴渊和柴老夫人都站起来,神情惊喜。 “二郎!” “二哥!” 柴二郎?柴渡?殿内的人们瞬间反应过来了。 这是宜春侯的二子,高阳将军柴渡! 柴渡抬高头,让铠甲下与宜春侯有些相似的面容展示在众人视线里。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父亲,儿子柴渡恭祝父亲大寿!” 宜春侯没有半点惊喜,看着跪地的儿子,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你……”他声音暗哑,“怎么回来了?”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柴渡的位置至关重要,怎么会轻易离开。 而且,回京竟然悄无声息,他毫不知情! 事情不对! 事情不对! 第四十七章 侯爷的惊喜 “这是朕给侯爷的惊喜……” “陛下,大将军在外,无诏不得回京,您怎能儿戏!柴渡,你擅离职守,罪大恶极!” “父亲,儿子不是擅离职守,是奉命护送玄铁刀。” “你们……” “侯爷,为了边境安稳,二哥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您今年整寿,朕想要您子女团聚啊。” “父亲,是儿子想念父亲母亲,跟陛下写信倾诉,他特意想出这个办法,您不要怪罪陛下,儿子知道,如果告诉您,您是不会同意的。” 柴渡突然出现献宝刀,宜春侯并没有大喜,反而生气,殿内的气氛安静下来,在座的宾客们通过皇帝宜春侯柴渡三人的对话,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柴渡驻守在外的领兵大将军,的确是不能随意回京。 不过,柴将军的身份与其他将官不同,自家人一般,只要陛下愿意,就算未经朝会,召回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便有几个老臣相劝“侯爷别急”“大喜的日子” 皇帝也再次开口:“侯爷,朕命柴将军护刀,刀已经送到,他今日就要返回,不在京城停留。” 柴渡也忙说:“是的,父亲,儿的马匹已经备好,就在宫外等着。” 即刻就走啊。 宜春侯脸色稍缓。 一旁内侍们察言观色,忙将准备好的酒杯捧来。 柴渡单膝跪着,将腰里悬挂的酒囊取下,倒出一杯酒。 “父亲,这是儿在边军自己酿制的酒。”他说,“为父亲祝寿。” 宜春侯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再看皇帝,叹气一声:“你们啊——下次不可如此儿戏。” 皇帝和柴渡忙齐声应是。 宜春侯这才接过柴渡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 “恭贺侯爷。” 四周的人们纷纷凑趣,宜春侯老夫人忙冲过来扶起儿子,左看右看,眼泪昏花,柴渊以及柴家男女老少也都围上来,喊着“爹爹”“二叔”“二伯”等等,殿内的气氛也再次热闹起来。 “陛下和柴将军这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侯爷放心朕自有分寸。” 殿内的人们再次说,皇帝也再次跟宜春侯做了保证,柴渡卸下铠甲,郑重叩拜皇帝皇后,然后入座在柴家的席间。 东海王和平成公主高兴地来见这位舅父,柴渡看到他们很是高兴,将准备好的礼物,一把弓赠与东海王,一只幼鹰赠与平成公主…… 邬阳公主看着被平成公主小心翼翼托着在手臂上的鹰隼,羡慕不已。 人家的舅父,会送好玩的,她的舅父就会送来一堆烦人的训斥的话,要么就是令人头疼的书籍。 “母妃。”她忍不住低声说,“我也去拜见一下这位柴将军,他会不会……” 给她礼物。 她说着转头,却见郦贵妃握着酒杯似乎在发呆。 “母妃。”她低声唤。 郦贵妃看向她,显然没听到她说什么。 “母妃,我要不要去拜见一下这位柴将军?”邬阳公主低声问。 母妃适才被皇后训斥吓到了吧,以往会主动催促她去讨好柴家人呢。 先前有了刺客那么危险,听到皇后回去继续宴席了,母妃非逼着她也回来参加,就是为了给柴家捧场。 郦贵妃看着她,嘴角浮现一丝怪异的笑。 “也许,不需要了。”她低声说。 什么叫也许不需要了?邬阳公主愣了下,要说什么,殿外有几个禁卫大步走进来。 “陛下,在赴宴的人中抓到可疑者了。”为首的禁卫沉声说。 这话让刚热闹起来的殿内瞬时安静。 …… ……. 参加宴席的人们也猜测过了,死掉的宫女内侍是假的,不属于宫里,那必然是外边混进来的。 虽然参加皇城的宴席都要经过严格的核查,但到底人多杂乱,刺客混进来的机会很多。 “刺客?” 柴渡因为在柜子里不知道这件事,询问柴渊,柴渊对他低语,柴渡神情惊讶,旋即皱眉。 “……怎么皇城能管成这个样子。” “皇城的事与你无关,你管好边军就行。”宜春侯打断他,神情严厉,“还有,你现在可以走了。” 柴渊忍不住说:“再让二哥坐一会儿……” 他的话没说完,皇帝制止了殿内的嘈杂议论,沉声问:“什么人?” 禁卫首领点头,站定看向场中,宾客们都有些紧张,很快视线落在一人身上。 “中书令夏安。”禁卫首领沉声喝道,“你赴宴递交名单携带车夫一人,家仆一人,但在皇苑搜出第三人自称你的家仆。” 殿内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中书令身上,更多的禁卫也围住了这老臣。 中书令夏安手里还握着酒杯,神情震惊:“老臣的确只带了两人,这第三人必然是他人假冒的。” 一个禁卫将腰牌扔在中书令面前:“这就是你家之物。” “陛下,腰牌总是能偷走的。”中书令大喊。 禁卫首领再次示意:“把人带上来。” 外边两个禁卫拖着一人进来,将人扔在中书令面前。 四周其他人也纷纷探看,因为人趴在地上,只能看到他穿着青色仆从衣袍,身形发髻能看出是个中年人。 “陛下——”中书令跪地说,“臣绝对没有指使刺客。” 这话让殿内的人们一惊,中书令这话不对啊。 难道不应该先去查看这个仆从,然后表明自己不认识,由此再喊冤枉? 中书令却跳过了这两步,直接喊冤。 中书令被吓到了?还是说……这个仆从的确是中书令家的仆从? 皇帝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砰地一拍桌案:“夏安!你为什么私自带人进皇城!” 夏安跪在地上:“陛下臣绝无行刺之意,刺客与臣无关。” 他不回答问题,只是辩解。 皇帝更生气了,站起来:“来人——” “陛下。”趴在地上的仆从突然开口,“我不是刺客,但我知道刺客是为什么进宫来的。” 殿内再次一静,所有人的视线看向地上的人。 仆从慢慢撑着身子跪起来,说:“他们是为了杀定安公的杨落杨小姐而来。” 殿内瞬间哗然。 刺客都进皇宫了,不是刺杀皇帝皇后,或者权贵,竟然是为了杀一个杨小姐? 嗯,的确,杨小姐的确遇到刺客,但大家都以为是巧合,刺客恰好出现在那里,而杨小姐倒霉撞上了。 “公爷,公爷。”定安公夫人忍不住摇晃定安公,“这,这怎么回事…….” 定安公呆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一定会出事。” 柴渡则再次忍不住问柴渊:“杨小姐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个……” 这次宜春侯没有喝止他,而是似乎在出神。 但柴渊也没能回答,因为皇帝已经愤怒地喝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跪着的仆从猛地抬起头:“臣没有胡说八道,那杨小姐是白马镇凶案的幸存者,她的母亲死了,她逃了出来,但那些人还是来杀她了!” 殿内再次喧哗,很多人都站起来,震惊地看着这个仆从。 他说,臣? 一个仆从肯定不能自称臣! 杨小姐是白马镇凶案的幸存者? 白马镇凶案? 站的近的一人猛地喊起来:“啊——” 他指着跪坐抬起头的仆从。 “冀郢!” 冀郢! 随着这一声喊,殿内更多人都反应过来了,看着这仆从。 虽然作为巡查使外出了,但冀郢原本是朝官,朝中认识的人很多,瞬间都认出来了。 真的是冀郢! 那个据说是死了的冀郢! 冀郢看着皇帝,俯身叩头:“陛下,罪臣冀郢领罪来了。” 四周的嘈杂,宜春侯有些听不清了,也没必要听了。 他看着俯身叩头的冀郢。 其实,这才是皇帝送他的寿礼吧。 第四十八章 冀郢的直言 “是罪臣找到中书令,请他带我进入皇城。” “罪臣装死求生,是因为被人追杀。” “罪臣不敢露面,四处躲藏,直到白马镇案世人皆知,才敢寻机来见陛下。” 冀郢的声音继续回荡在殿内。 皇帝面色沉沉,没有再问冀郢,只喝道:“大理寺卿可在?” 大理寺卿忙从席间站起来,不知道看呆了还是太紧张手里还握着酒杯,被旁边的人提醒才慌忙放下,一边应声臣在。 “这是你们大理寺的案子,将冀郢,还有中书令带走查问。”皇帝说。 大理寺卿忙应声是,不止他,其他的在场的大理寺官员们也忙出列,禁卫们上前要拖走冀郢和中书令夏安。 “陛下且慢。”宜春侯站起来,“既然冀郢出来了,那臣有一件事要问他。” 皇帝看着他:“侯爷,今日是你的寿辰,莫让此人扫了兴。” 宜春侯摇摇头,说:“陛下,这可不是扫兴,这是我收到最好的寿礼。” 说着神情感叹,看着冀郢。 “先前真以为你死了,让人无可奈何。” “现在好了,你还活着。” 他笑容一收,上前一步。 “冀郢,是本侯指使你袭击白马镇吗?” 虽然冀郢仆从指证被压下去了,但其实也传遍了,在座的人们几乎都知道。 皇帝让大理寺把冀郢立刻带走,宾客也知道这是陛下为了避免出现尴尬的场面私下审核,如果真相真对宜春侯不利,也能遮掩。 没想到宜春侯竟然主动问了。 殿内一片安静。 冀郢看向宜春侯:“不是。” 殿内响起嘈杂声。 果然不是啊,就说了嘛,太荒唐了,莫名其妙嘛。 在座的宾客们纷纷议论。 宜春侯心里冷笑,当然要让冀郢在这里把话说清楚,真被皇帝这样拖下去,岂不是能随意诬陷他。 “……侯爷只是告诉了我白马镇杨夫人的身份来历,让我在必要的时候遮掩,不让惊动陛下,惊动天下人。” 冀郢接着说。 “所以,罪臣才明知白马镇袭杀案诸多疑点,却以死囚假做凶徒匆匆结案。” 殿内的嘈杂一静,但没等再响起议论,皇帝开口喝止。 “好了,要说的话留着审问时候说罢!” 大理寺卿也反应过来了,忙催促:“带走!” …… ……. 这一次冀郢被喝止拖下去,宜春侯也没有再制止,但宴席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了。 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再一起敬了宜春侯一杯酒,宴席就散了。 宜春侯一家被皇后留下了。 其他人退出大殿,哄然议论。 “遮掩杨夫人的身份……” “不就是定安公妹妹吗?” “如果只是定安公妹妹,这身份有什么好遮掩的,有什么不能惊动陛下的?” “果然,那位杨夫人就是当年与陛下定亲的杨家小姐……”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不是这个!” “你们没听到冀郢最早说的那句话吗?” “那个孩子!” “那个杨小姐,是那位杨夫人的女儿!那岂不是说!” 随着议论,无数人回头向皇城看去。 秦莹在其中神情怔怔,双眼闪闪发亮。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眼不会看错!那位杨小姐,那位杨小姐竟然是…” …… ……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把我扔下了!” 杨慧爬上车,气呼呼抱怨。 当宜春侯一家跟随皇后皇帝向内去了的时候,定安公夫妇已经飞一般奔出大殿奔出皇城。 速度快的其他人想要询问都没拉住,杨慧也差点被扔下。 还好杨慧听到白马镇案被提及,知道又将波及他们家,便盯着父母,急急忙忙跟上来,在车辆疾驰之前唤住。 要不然她就只能自己走回去了!太丢人了! 定安公夫妇也没有安抚女儿,再次对着外边催促“快走快走。” 马车向前疾驰,杨慧差点栽倒。 “你们急什么啊。”她再次抱怨,又忙问,“那个冀郢说的什么意思?” 冀郢出现的突然,皇帝也没有屏退殿内的人,她们这些伴读小姐也听了全程。 但她听得糊里糊涂,她已经知道白马镇案跟他们家有关,但也没当回事,毕竟那个姑姑她从小就没见过。 怎么这次听着似乎跟杨落有关? “杨落竟然是那个死在白马镇姑母的女儿?不是什么二叔祖家的姑母的女儿?” 定安公夫人嗯嗯啊啊一声,算是承认。 杨慧更生气了。 “你们瞒着这个做什么!多危险啊!” “冀郢说了,还有人追杀她呢!她可是一直住在咱们家,那些凶徒要是杀到咱们家可怎么办!” “我还跟她一起上学呢!” “还好她在宫里被追杀了,皇城守卫多。” 说罢看向定安公夫妇。 “可千万别将她接回来啊,免得凶徒来咱们家,咱们可都完了!” 听到这里,一直呆呆似乎出神的定安公看向她:“别担心,应该不用接回来了。” 杨慧一愣,什么叫不用接回来了? …… …… 皇后殿内,宜春侯柴渊柴渡同坐。 皇帝去召集官员说查案的事并没有在场,这也方便了宜春侯一家说话。 “总之这件事……”柴渊将这件事前因后果讲了,最后说了猜测,“应该是陛下安排的。” 从冀郢突然不见,又到突然出现,太诡异了,除了皇帝还有谁能做到这般? “所以,陛下这样做,最终目的是认回这个女儿?”柴渡听完了说。 柴渊冷笑:“又是国学院祭酒弟子,又是入住行宫的造势,现在,冀郢出现说出了杨落的真实身份,自然人人都猜到她是皇帝的女儿了。” 柴渡笑了笑笑:“我先前在回信上说了,此等小事无需在意。” 说罢看向皇后。 “妹妹,也不要跟陛下吵闹,一个公主而已,不要因小失大。” 皇后笑了笑:“二哥放心。” 柴渡还要说什么,宜春侯打断他:“好了,这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别耽搁了,赶快走吧。” 柴渊忍不住说:“让二哥回家吃顿饭吧,吃完再走……” 柴渡已经笑着站起来应声是。 “父亲放心,我这就回边郡。”他说,又对柴渊说,“替我给母亲叩个头。” 柴渊应声是。 看着柴渡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宜春侯脸色稍缓。 “二哥这也算是过家门而不入了。”柴渊感叹说,又撇嘴,“这么说,那什么刺客就是陛下的安排的吧。” 皇后笑了声:“他可真是费心了。” 宜春侯看着她:“你不要因此事跟陛下争执,这件事我自有对策。” 柴渊忙说:“父亲打算给这婢子安排一桩好亲事。” 说罢将对朱云霄的安排讲了。 “这样就算陛下认了她,我们也能让她消失在世人面前。”柴渊得意说,又懊恼,“可惜,被刺客冒出来抢先一步,打乱了安排。” 皇后哦了声,说:“以后有的是机会,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家供父亲选择。” 毕竟今日后,很多人家就会知道杨落是公主,想要攀龙附凤的人多的是,可被利用的人家也多的是。 “是,所以日后有关杨落的事你都不要过问。”宜春侯说,“交给我来安排,免得……” 免得皇帝迁怒你,这句话还没说出来,皇后已经笑着说声是:“一切都由父亲安排就好。” 宜春侯便不再多说,点点头。 “你安抚好平成。”他起身告退,又想到什么叮嘱,“别让她被传言伤到。” 皇后应声是,看着宜春侯和柴渊走了出去,随着人影消失在视线里,皇后脸上的笑也瞬时消散。 还知道她的平成会受伤啊。 她看着殿门,身前的手紧紧攥起。 安抚,最好的安抚就是让这个杨落死掉,而不是你们这些缩手缩脚的办法! 皇帝安排了假刺客,那她就安排一次真的。 皇后刚要唤来人,亲信宫女疾步从外进来,神情惶惶。 “娘娘,娘娘,不好了。”她急急说,“柴将军在宫门口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第四十九章 各自的担心 确切说,柴渡是被请走的。 卸下金铠甲,在殿外拜别皇帝,柴渡来到皇城外,刚要接过亲随兵卫递来的马匹,有大理寺的官员急急奔来。 “将军,冀郢涉及的白马镇案件,供认的细节有涉及高阳军,陛下请将军帮忙辨认一下。” 柴渡便跟着去了。 “二哥真是太实诚了!”柴渊愤怒地将茶摔在地上,“就应该不理会直接走!” 柴渡被带走的同时,他与宜春侯就知道了,毕竟前后只差几步,他立刻就追去了,但被拦在大理寺外。 “此案事关重大,由大理寺主审。” “而且陛下亲自在,无诏不得入内。” 以往见了他喜笑颜开卑躬屈膝的大理寺官员,挺直腰背沉声说,不仅如此,还阴阳怪气一句。 “柴三爷,此案毕竟涉及侯爷,您还是先回去避嫌。” 想到这里,柴渊抬手将桌案上的摆件也扫了下去:“混账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不弄死他!” 宜春侯皱眉拍了拍桌子:“骂几声就行了,坐下吧。” 柴渊坐不下去:“父亲,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当时听到柴渡跟着大理寺的人走了,宜春侯没有直接去找皇帝,也没有说什么,只让柴渊去大理寺问问,自己则坐上车回家了。 宜春侯沉声说:“从你二哥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今天走不了。” 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为了给他祝寿把柴渡请回来?呵,皇帝可不是什么会彩衣娱亲的人,皇帝只会用彩衣娱亲掩盖真实的目的。 这么费心机把柴渡骗回来,怎么会轻易放走。 “他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他要拿掉二哥的兵权?” 柴渊咬牙低声。 “他要背信弃义了?” 柴家扶持邓山,柴家女儿为皇后,新朝后还掌控了边军大权。 这表面是说邓山最信任他们,但其实这也是交换。 是他们柴家应得的! 宜春侯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打断了柴渊的话。 “我们柴家的兵权,除非自己交出去。”他淡淡说,“没有人能拿走。” 说着又笑了笑。 “别以为又是冀郢,又是刺客,又是家仆举告,能用这些把戏来栽赃我们。” 说到这里看向柴渊。 “不用担心你二哥,他一向沉稳,皇帝要想查问他没那么容易,你二哥也丝毫不惧,所以他没有犹豫就跟着走了。” 柴渊哦了声,慢慢坐下来,但还是心有些乱。 为了那个死了的女人,皇帝竟然骗二哥回来。 皇帝真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 ……. 大理寺拦住了柴渊,没能拦住皇后。 “陛下,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皇后走进去,看着正前方的皇帝,“我是想跟你说,不管我二哥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我,你要罚就罚我吧。” 皇帝神情有些无奈:“阿凤,我没有……” “妹妹,你想多了。”柴渡的声音响起来,人也从侧边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大理寺官员。 “陛下只是来让我查验几个问题。”他接着说。 两个大理寺官员将几张案卷放到桌案上:“陛下,高阳将军已经核查过了,这些人的动向都正常,没有机会出现在白马镇。” 皇帝神情欣慰,又恼火:“就知道那些废物会胡乱写,朕是让他们查认真点,不是胡乱查。” “倒也不是胡乱写。”柴渡说,“从勘察的痕迹来看,这些人的确是兵伍出身,马蹄痕迹也是我们边军惯用的。” 皇后在旁嗤声:“这也不奇怪,如果是知道这……人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最适合栽赃我们柴家。” 皇帝嗯了声:“皇后说得对。”说到这里看向柴渡,“所以请二哥仔细查验,既然是栽赃,必然是熟悉边军,栽赃他人,也一定会留下自己的马脚。” 柴渡神情阴沉:“我会仔细查。”他看向桌案上的卷宗,“敢栽赃诬蔑我们柴家,离间陛下,罪该万死。” …… …… “母后!” 皇后殿内,看到皇后走进来,在殿内焦急踱步的东海王忙迎接。 “二舅怎么样?父皇他真是要……” 皇后看他一眼:“就算柴将军真有什么事,你担心什么?” 东海王愣了下:“那是我舅父……” 身边的属官从小就告诉他,外祖父舅父多厉害,他们不仅是他的血亲,还是他将来掌管天下的助力。 他当然担心舅父出事。 怎么母后这样反应?那是母后的兄长,母后不是更应该担心? 皇后淡淡说:“你更应该担心你父皇,你父皇是皇帝,你舅父是臣子,臣子如果犯了错,冒犯的是皇帝。” 东海王哦了声,忙说:“我自然知道这个,我是想为父皇分忧,才想知道舅父哪里做错了。” 皇后摆手打断他:“行了,与你无关,你安安静静就行。” 母亲脾气不好,冷了脸,东海王不敢再说话了,应声是。 皇后看着儿子微蹙的眉头,轻叹一口气,说:“你父皇请你舅父帮忙查验几个消息而已,已经问完了,你舅父已经离开大理寺回宜春侯府了。” 东海王这才松口气,又一笑:“外祖父倒是坐的住,竟然问都没来问。” 皇后神情淡淡,忽地看四周:“平成呢?” 从宴席散了到现在,尤其是东海王都知道柴渡出事跑过来问,平成怎么没来? 是还不知道? …… …… “公主殿下。” 御书房外的内侍们紧张又恭敬地看着站在外边的平成公主。 “陛下在大理寺。” 平成公主点点头:“我知道,父皇在审问舅父。” 内侍们神情尴尬又紧张:“公主,这,这可能是误会,陛下与将军……” 他们的话没说完,平成公主一笑打断他们:“父皇与将军我不担心,父皇做事自有道理。” 内侍们松口气,还以为公主要在这里大吵大闹呢,听说皇后已经去大理寺闹了。 “我在这里等着父皇。”平成公主说,说罢迈进去。 公主一向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内侍们也没有阻拦,任凭她进去了。 平成公主站在御书房内神情怔怔。 舅父被大理寺带走她不担心,就算舅父真出事,跟她也无关。 她是父皇的女儿,她不会受影响。 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平成公主垂在身侧的手攥起,真奇怪,随着宴席散,她竟然听到一个很是荒诞的传言。 传言说,那个杨落,是,父皇的…… 念头闪过,平成公主忍不住急促喘气,那两个字她都没有办法说出来,想象都不能。 胡说八道。 对,就是胡说八道。 就像先前传言父皇要纳杨落为妃那般。 平成公主走到书桌前,父皇的书桌一如既往凌乱,父皇不喜欢收拾,说会找不到自己想要看的。 她视线扫过,看到一摞奏章下露出的一角纸张。 平成公主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脸上浮现笑容,眉眼闪闪发亮。 她认得。 这是那次国学院考试。 但她没考好,只考了甲等下。 那时候父皇就把她的答卷拿走了,一直珍藏着啊,还摆在案头,随时都能看。 她果然是父皇最爱的,唯一的女儿。 平成公主伸出手将那张答卷抽出来,视线落在纸上,。 其上杨落两字清秀飘逸又犀利。 平成公主只觉得双耳嗡嗡,眼前一片昏花。 她看到了什么? 她是在做梦吧! 第五十章 假的证据 “公主,公主。” 唤声传来,平成公主回过神,看着眼前。 天光已经亮了。 七八个宫女捧着新衣站在室内,神情不安又紧张地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宫妇忙轻声说:“该更衣了。” 说罢又停顿下。 “公主累了的话,不如今日告假吧。” 过完昨日的宴席,公主国学院的课又要开始了。 昨日宴席上和宴席后都发生了一些事,虽然跟公主无关,但到底涉及宜春侯府,公主昨晚帐子里的灯彻夜没熄。 今日起来了也失魂落魄。 宫妇的话音落,平成公主就猛地站起来。 “我为什么要告假?”她说,看着宫妇,“我为什么不能去上课?” 宫妇吓了一跳,忙跪下:“公主,我不是说不能,我是说公主累了……” 平成公主冷冷说:“你什么时候听到我说我累了?我没有说的话,不要妄加揣测。” 宫妇叩头应声是。 平成公主的视线扫过宫女们,宫女们纷纷低头。 没错,父皇没有亲口说,那些传言都是传言! 她绝不会因此受扰。 “更衣。” 父皇今日早朝,她没有去拜见。 母后那边,她只让宫女去说了一声急着上学先走了。 她,不打算去问母后有没有听到那个传言。 这个传言太荒唐了。 她不想母后为此着急。 母后本就不喜欢杨落。 母后,本就,不喜,杨落。 平成公主身前的手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先前母后和父皇多次因为杨家小姐争执,连外祖父都惊动进宫。 她那时候很疑惑一个定安公府的小姐为什么会让父皇母后吵架,还能惊动外祖父. 平成公主手心刺痛。 身子摇晃,肩舆落地,到了皇城门前了。 平成公主一眼看到邬阳公主南宫公主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什么,还对着皇城门外张望—— 看到她过来,两人忙问安。 邬阳公主又眼神闪烁说:“父皇刚过去。” 父皇又出宫了? “父皇去大理寺了。”南宫公主说,又补上一句,“……带着杨落一起去了。” 邬阳公主在旁面色艳羡:“卫矫也跟着呢。”说罢又看向平成公主,故作关切问,“柴将军还好吧?” 平成公主看着她幸灾乐祸的神情,冷冷说:“你这么关心我舅父,何不让你舅父去大理寺问问?” 不待邬阳公主回答,接着说。 “你不敢去说是吧,没关系,我会请父皇安排他去。” 说罢越过她们,径直上车。 邬阳公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是气又是怕,平成公主如果真去父皇跟前说,父皇真会把舅父喊去大理寺…… 舅父丢人,她也丢人。 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逞一时爽。 柴将军就算有事,平成公主依旧是父皇的女儿。 她犹豫着要去跟平成公主求情,南宫公主拉住她。 “邬阳你别怕。”她低声说,“你可以找别人帮忙。” 邬阳公主没好气甩开她:“找谁?找你舅父吗?你舅父不忙着刷墙了?” 南宫公主的母妃是地方选贡的美人,出身低微父兄做泥瓦匠。 当然,现在不用做苦力了,只是出身限制也做不了官,地位平平。 南宫公主也不在意她羞辱,压低声音:“你没听到一个传言吗?那个杨落……” 邬阳公主皱眉:“杨落又怎么了?” 南宫公主靠近她低语一句,邬阳公主神情愕然。 “胡说八道吧!”她喊道。 四周的宫妇沉声呵斥“公主注意仪表!”“公主请上车!”“公主别误了课!” 伴着呵斥两位公主被宫女们催上车,三辆车缓缓向国学院而去。 平成公主坐在车内没有再理会那两个公主,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那个杨落跟父皇一起走的. 那杨落坐什么车? 她环视自己的车厢。 是她这样华丽的车,还是跟父皇坐一起? 平成公主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脆响,手指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她低下头,看到掌心断裂的指甲和被刺破手心渗出的血珠。 …… …… “陛下。” 大理寺厅堂内,柴渡俯身施礼。 虽然昨日的案卷已经查验结束,但皇帝也叮嘱了一句,今日再查查有没有其他的遗漏,所以柴渡也再次过来。 除了大理寺官员们跟着进来,柴渡还听到不同的脚步声。 随着皇帝叫起,柴渡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绣衣的年轻人,以及两个少女。 虽然已经五年没回过京城,但对京城的事也了如指掌。 柴渡立刻知道这个是卫崔押在京城的儿子卫矫,至于这两个少女 不用他辨认,其中一个已经冲过来。 “那些凶徒难道不是你派出来的?”一个少女喊道,人几乎要扑到柴渡身上,而另一个少女则及时死死抱住她“小姐别激动。” 小姐面色惨白,眼中含泪挣扎:“我母亲已经避开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杀她!” 柴渡看了眼四周,见跟进来的官员不多,且都是知情的,此时都低下头当作没听到。 “杨小姐。”柴渡沉声说,“杀你们母女的不是我的人,你不能因为凶徒有兵士做派,以及冀郢被我父亲交代掩盖白马镇事件,就认为是我们家动的手,如果我们真想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你甚至不会出生。” 挣扎的小姐面色惨白,一旁的皇帝脸色也微微沉了沉。 柴渡看到了皇帝的脸色,但没有多做解释,正如父亲所说,事到如今,他们可以容忍皇帝这般步步挑衅,要查问,他就任凭查问,但同时也要表示强硬。 “好了。”皇帝喝止,“阿落你先别激动,将事情说清楚了才能抓到凶手,你不是说有新的线索吗?” 小姐深吸几口气,将一角布料递过来。 “这是我当时被追杀时,从凶徒身上撕下的衣服。”她颤声说,“他们说,只有高阳营的兵士有这种衣袍,因为你那边的兵士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 柴渡看着那角衣袍,说:“就算这真是高阳军的,也不能认定就是高阳军干的,毕竟要偷走衣袍太简单了。” 说罢不再看这杨小姐,只看着皇帝。 “陛下,还有其他的证据吗?如果没有的话.” 柴渡俯身一礼。 “臣明日必须回高阳营了。” 皇帝站在厅内,发出一声长叹。 “卫矫查出的高阳营十几人动向消失,柴渡给出了解释。” “的确是私自外出,不过不是来白马镇,而是去了矿山。” 高阳营在边郡发现一座矿山,隐瞒不报,收为己用。 这的确可以问罪,但也没什么可问的,柴渡当时直接说了,补贴军用,这也是为皇帝省钱了。 至于死而复生回来的冀郢提交的一些勘察记录. 皇帝看着桌案上的卷册。 柴渡也一一指出问题了,根本不能指证是高阳军所为。 “阿落。”皇帝看着面前站着的杨落,满面愧疚,“朕,查不出来啊。” 杨落说:“陛下不用自责,查不出来不奇怪。” 她看了眼桌案上的案卷,将那块衣角料子扔在其上,笑了笑。 “因为这些都是我伪造的,都是假的。” 假的?皇帝愣住了。 相认后除了请他查明白马镇案,杨落还把冀郢交了出来。 冀郢虽然没有指认宜春侯指使他,但送来厚厚的有关白马镇案的各种详情记录,凶徒什么样貌,打扮,骑的马,用的兵器说话口音,以及今天拿出的衣袍片…… 他以为是真的。 没想到竟然是落英自己伪造的…… 不过,皇帝又能理解。 女儿是因为柴家做的事太干净,根本没有证据,没办法,只能造假,然后让身为皇帝的父亲定罪柴家. 唉,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口告诉女儿。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是皇帝也做不到问罪。 或者说,正因为是皇帝,更做不到。 他是皇帝,要做明君,要奖罚分明,要让世人信服。 杨落看着眼前皇帝变幻的神情,再次笑了笑。 “不过,再等一等,就能等到真的证据。” 皇帝再次愣了下,什么意思? “母妃,母妃——” 国学院一放学,邬阳公主直接飞奔到贵妃殿。 前一段因为讨厌母妃总是问杨落的事,她干脆不来问安了,但今日不用郦妃召唤,她就急急奔来了。 而且,今日她还要主动提及杨落。 但殿内空空,不见郦妃的身影。 “公主。”殿内宫女们忙涌过来,施礼,“娘娘今日去天宁寺了。” 后妃很少出宫,邬阳公主愣了下:“母妃去寺庙做什么?” 宫女轻叹一声:“看到宜春侯过了寿辰,娘娘勾起了伤心事,想到死去的父母,如果活着,也能.所以娘娘请示了皇后,出宫去天宁寺为你的外祖父母祭奠去了。” 第五十一章 黄雀的狩猎 天宁寺中钟声悠扬,伴着大殿外僧人们诵念声,郦贵妃跪坐在蒲团上,香火烟气弥散在身边。 “感谢父母保佑。”她虔诚地说,“我原本以为这次做了无用功,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心想事成了。” 她说着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跪坐在对面的郦大夫皱眉:“小声点。” 郦贵妃笑说:“我相信哥哥的谨慎,这里肯定都安排好了。” 郦大夫神情些许倨傲,这的确是,此时的天宁寺内里都是他的人,一草一木都不会对外透露半点内里的消息。 都知道宜春侯家大势大,但宜春侯当年也不过是个地方侯,他们郦氏才是几代京城权贵,清名之下养出了无数门生。 念头闪过,他也笑了。 “宜春侯一家此时应该很恨陛下。” “陛下也恨宜春侯。”郦贵妃笑说,“现在我觉得那个杨落当时没死是好事,如果只是听到杨氏母女死了,陛下或许哭一哭就过去了,直到亲眼见到这个孩子” 过去的情谊就变得真切,痛也更痛,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 说到这里郦贵妃又有些遗憾。 “要是亲眼看到这个孩子死在眼前就更好了。” 那样的话,皇帝可不是扣住柴渡这么简单,应该会把宜春侯也直接带到大理寺。 可惜派出去的刺客们又没有得手。 “卫矫被皇帝派去保护杨落,就算胳膊受了伤,也不是好对付的。”郦大夫说,对此也并不在意,“没死也无妨,让陛下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直被死亡威胁就行。” 郦贵妃点点头:“先前冀郢被推出来,但又大事化小,陛下还把我们收买的冀郢家仆处死了,还以为陛下真要轻拿轻放,原来私下已经去查。”说到这里眉眼欢喜,“现在我们可以拿出准备好的铁证了吧?” 先前冀郢血书出来的时候,郦大夫没有推波助澜,给出更多证据,反而停下了任何动作,非常谨慎地等着陛下先出手。 陛下出手了,就能证明是真要为杨氏母女报仇,与柴家撕破脸。 这时候他们再送上真正的证据,柴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郦大夫含笑捻须点头:“可以,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现在呢。” 在白马镇落下的刀,现在终于可以收割了。 随着天宁寺钟声,紧闭的山门打开,内侍宫女簇拥着郦贵妃走出来,郦大夫夫妇带着子女们紧随其后,与僧人们一起恭送。 贵妃的车驾在禁卫的护送下离开,郦大夫一家人并没有借机一起走,让子女们在寺庙前将祭祀的用品散发给贫困的民众,郦大夫夫妇坐上简朴的车,将一些米粮菜送往一处名叫竹林庙的私塾。 这里是京城里穷困人家读书的地方,不收束脩,甚至还会管一顿饭,不仅让很多孩童来读书,一些贫寒的书生也会来这里混顿饭吃。 看到郦家的车马,四周的民众并不是奇怪,这已经是多年常见的场面。 “郦大夫真是善心。” “郦大夫真是照看读书人,我都想去读书了。” 民众们赞叹着,也有不少孩童涌过来趁机讨要些吃食。 郦家的车马很快离开,待暮色沉沉,私塾里结束了课,几个先生们拎着米粮,穿行在街上的人群中回家去。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每个私塾先生身后都多了追随的目光,或者是顽童,或者是叫卖的小贩,或者是结伴说笑的妇人们。 当其中一人在临近家门时候,转向了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在他身后捧着吃食的一个顽童将糕饼咽下,吹响了一支玩具哨子。 与此同时,大理寺内走出几个杂役,神情轻松又欢喜。 “今晚又不是当值了。” “今天还得了赏钱呢。” “是陛下又来了,给的赏钱,人人都有。” “不知道陛下明日还来不来。” 他们说笑着散开,其中一个老杂役捏着手里的赏钱,笑容更浓,还特意买了一块肉带回家去。 “孙儿啊,今日读书辛苦了。”他推开简陋的院门,“我给你买了” 他的话没说完,神情惊愕,看着院中站着陌生男人,而他那个在竹林庙读书的宝贝孙子,被这个男人拎在手中。 孙儿的嘴被布勒住,满脸惊恐地挣扎着。 老杂役手中的肉跌落,要发出喊声,但被身后突然冒出的人捂住嘴,同时院门砰地被关上。 夜色笼罩皇城,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外边禁卫严密,不过看到卫矫过来,他们没有任何阻拦,也不通报,任凭卫矫砰一声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内并没有皇帝,卫矫向一旁的侧室走去,掀开厚重的帘帐子,看到斜躺榻上,正将一枚杏干塞进嘴里的少女。 “师兄,你来了,太好了,我更安全了。”莫筝咿了声,笑盈盈说。 “安全?”卫矫皱眉说,“跟在皇帝身边才最安全吧,不是说让陛下去看证据,你怎么不去?” 如果她去,卫矫必然也会跟去,有她在,皇帝和杨落父女说话也不方便,所以她特意留在皇城了。 “唉,我今天见到柴渡,太激动了,伤心不已,精神不济,太医让我多歇息。”莫筝说,说罢捏起一枚干果,伴着清脆的咯吱声,捏出果子,放进嘴里。 伤心不已哪里有半点伤心不已精神不济的样子,这狗东西现在在他面前连装都不装了,卫矫冷笑一声,看四周:“所以,只让你那个婢女跟陛下去了?” 他再看着这少女。 “你这个婢女,很厉害啊,在陛下面前,没有丝毫畏惧,胆怯。” 莫筝一笑:“你没听过有其主必有其仆吗?我这个小姐厉害,婢女当然也厉害。” 今日夜色笼罩的京城,比以往感觉更安静。 无数人影将一条小巷子围住,随后有两个身影缓缓走进一间院落,站在窗外看着内室。 内室一个老杂役跪在地上,泪水哽咽。 “是,是私塾先生让我这么做的,我孙儿在他那里读书,我很敬佩他” “我替他给冀家那个仆从传达了消息” “具体的消息我没看,是张字条,那仆从看完就吃了.” 皇帝只看了一眼室内,便移开视线,看着站在身边的少女,神情惊讶:“阿落,你早就查到了” 他的神情又复杂。 原本阿落说冀郢在她手里的时候,他已经很惊讶,没想到除了冀郢,阿落还做了这么多事,她带着很多人手,她自己查找杀人的凶手 原本他以为女儿千方百计找到他见到他,与他相认,是为了让他帮忙查找凶手。 其实,女儿已经自己把这些事都做了,做完这些,才找到他。 他的女儿,真是不一般的厉害。 超出了他的想象。 杨落看着他笑了笑:“陛下,既然我生下来了,有这么不一般的父亲,我的母亲自然要给我做不一般的准备。” 因为这样不一般的父亲,会给她带来灾祸。 他的落英,从生下来没有得到一丝父亲的照看,反而要承受死亡的威胁,皇帝眼底酸涩,耳边听得女儿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原本不知道谁要杀我,但我猜测凶手来自皇城,毕竟世上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而且在意我身份的人也不多。”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杨落猜测的凶手也包括他,毕竟先前杨落已经直白问过他,是不是杀了她母亲。 “所以我的人手就把宫里有权有势的人都盯上了。” “我在明,也在暗。” “他们自以为我孤身一人,怯弱可欺,把我当猎物狩猎。” “但其实我也在狩猎他们。” “终于让我发现了很多异常,尤其是抛出冀郢之后。” “通过大理寺这个杂役,发现了郦家通过私塾豢养人手。” “盯着私塾的动向,发现了被郦家收买的柴渡的亲信。” “此人负责照看矿山,在十几天前已经进京.” 她说着转身示意。 “我想,郦家马上会让他出来指证柴渡。” “今日我的人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陛下随我去看看……” 她的话没说完,皇帝摇摇头打断:“不用看,阿落,我相信你说的,郦氏就是背后主谋,我这就下令抄家.” 杨落看着皇帝。 上一世害了那么多人,且让她死的糊涂的凶手,在天子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她有些恍惚,这个结果,真实又虚幻。 权势啊。 “陛下。”她伸手拉着皇帝,“不如等一等。” 等什么?皇帝愣了下。 杨落看着皇帝:“不如等指证了柴渡之后.” 皇帝眼神微微一凝。 “陛下。”杨落轻声说,“您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机会,皇帝看着眼前的少女,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 杨落笑了:“陛下是要说我恨宜春侯家吗?” 她没有再看皇帝,看向院落里的夜色。 “我的确恨。” “虽然不是他们害我母亲。” “但我亲眼看到他们欺负,我的父亲。” “欺负我的父亲逼走我的母亲,欺负我的父亲不能认自己的女儿。” 父亲,皇帝一怔,眼底酸涩散开,落英,喊他父亲了! 第五十二章 接下来的做法 “柴将军今日走了没?” “柴将军今日必然走。” “我押不走,昨日又去大理寺了。” “那又如何?冀郢亲口说了,不是宜春侯指使他屠杀白马镇。” “呵,没指使他,不一定没指使别人,你们没听说吗?死在白马镇的定安公妹妹,跟陛下是……” “那当年到底是结了亲还是定亲?” “肯定是结亲,孩子都有了……” “我就说嘛,说是公主们读书,怎么祭酒突然收了无关紧要的杨家小姐当弟子。” “原来也是个公主。” “什么什么?不是说柴将军的事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公主?” 一大早的茶肆内热闹不已。 那日宫宴上先是有刺客,紧接着原本以为死去的冀郢出现,再然后就是宜春侯的二子高阳将军回来祝寿,但祝寿结束,被请到了大理寺。 原本沉寂要被大家忘记的白马镇案再次掀起关注,但,不是因为案件本身,是涉案人的身份。 皇帝的前妻,流落民间的公主。 当然,朝廷也好,大理寺也好,都没有提及这一点,不过这不妨碍市井间传开议论纷纷。 站在走廊里,老者看着喧闹的大厅,笑了笑,转身进去了。 “这位杨小姐的公主身份,也算是世人皆知了。”厅内坐着的同伴说,“那小皇子没白折腾。” “折腾的何止公主身份。”老者说,“还有宜春侯家的前程。” 这位莫小皇子可不是让杨小姐认个爹得个公主身份,还要为杨小姐清除危险,震慑宵小。 如此这个公主才能当的安稳。 如此也才能得到公主的全身心信任,还能得到皇帝的看重。 不过…… 老者皱起眉头,问:“那杨小姐身边还是没有发现可疑人?” “现在还不如先前呢。”同伴说,“先前在国学院读书,国学院里男学生多的是,自从遇刺之后,就只跟在皇帝身边,除了阿矫公子,没人近前。” “阿矫公子又救了杨小姐一次?”老者眉头拧紧。 同伴点点头:“公子因为这杨小姐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呢,这次差点搭上性命。” 老者起身走了几步。 “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他说,“你昨日见他们的人了吗?” 同伴再次点头:“见到了,不过杨盛有说那婢女没时间见我们,现在也不用我们帮忙,让我们看热闹就行。”说着冷笑一声,“你没看那个叫桃花的女人,一脸倨傲的样子,好像他们已经成了这新朝的新主人。” 他站起来。 “他们知不知道,现在他们能一帆风顺,不是我们做了什么,是我们什么都没做。” 如果他们稍微透露给官府些什么,就别想辅助杨小姐撕咬宜春侯,这个杨小姐就要先在京城销声匿迹了。 “我们应该给这莫小皇子一点教训了,省的他们目中无人,把我们的善意当卑躬屈膝。” 老者神情犹豫,要说什么,外间的门被敲响,随着人进来,大厅里的喧哗也瞬间涌进来。 “……快去看啊——” “……就在城门——” “……那人披头散发,举着血书——” 门旋即被关上,挡住了喧嚣,来人站定在室内两人面前。 “果然,柴渡走不了,最大的杀招出现了。”他说,“适才宜春侯家大张旗鼓给柴渡在城门送行,结果柴渡刚上马,走出来一个柴渡的副将,举着血书,告柴渡用私兵屠杀白马镇……” 老者和同伴神情也没有太大惊讶,也早在预料中。 “那这一次皇帝要跟宜春侯家撕破脸了。”老者说,“我给大将军写信说一声。” “消息肯定已经送了。”来人说。 大将军在京城的人手各司其职,他们负责跟莫小皇子一行人来往,京城的动向由其他人负责。 老者还是坐下来:“我将最近的事好好跟大将军说一说吧,请他决断接下来对这莫小皇子是继续善意,还是给他些教训。” …… …… 街上的喧闹并没有随着柴渡等一干人的离开而散去,得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亲眼看到都聚集在街上询问议论。 站在临街的窗边都能感受到扑面的喧嚣。 洪林伸手将窗户关上,转过身看坐在室内的莫筝。 “没想到她会把郦家的人这样用。”他轻声说。 已经算是揪住郦家的把柄了,但杨落没有直接让陛下抓郦家,而是继续用郦家的证据来栽赃柴渡。 说句不太合适的话,揪出郦家后,其实也算是知道柴家不是凶手,她与柴家没有仇。 那她还要这样做,岂不是…… 莫筝轻轻斟茶:“她这样做,也不奇怪,柴家虽然没有杀她们母女,只是那时候不想,或者说不屑于动手,但从杨落走出来,走到皇帝跟前开始,柴家,不会容她的。” 她能理解,杨小姐死过一次,不愿意再当他人砧板上的鱼肉,面对恶意满满的柴家,她必然是要先下手的,不会再给他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洪林微微皱眉:“就怕郦家这些证据,奈何不了宜春侯,毕竟宜春侯地位权势,且与陛下的牵绊不一般…….” 莫筝握着茶杯,的确,按照先前杨落讲过那一世,郦氏肯定也用这些东西栽赃过宜春侯,但最终并没有太惊人的结果,最后还是用上了杨落的死…… “小姐。” 杨落的声音从外传来,门随之推开,她脚步轻快的进来。 “你亲眼看到了吧。” 莫筝对门外的人示意,门被拉上,隔绝了外界。 杨落也收起了故作的欢喜,莫筝将茶杯递给她,她接过坐下来。 “……我刚才看到了,宜春侯的脸色真是不好看。”她轻笑一声说,说罢看向洪林,“洪叔,我已经跟陛下说了,你们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接下来我会让陛下给你们暗卫的身份,专门负责保护我,这样你们的身份就安全了,做什么也方便,也不用担心官府的查问。” 洪林脸上浮现笑容:“多谢姑娘,这下我们不用提心吊胆了。” 杨落看向莫筝,看到莫筝脸上赞叹的笑,她心里松口气。 她没有武力没有可依仗的人手,一直以来都是靠莫筝这些人保护。 现在,她也算有一点权势,可以回馈他们了。 虽然这权势是从皇帝那边借来的。 但能借用为什么不用呢?是,母亲是不认他为丈夫,但她们母女的苦难都是他带来的。 借用他的权势是她应得的。 “小姐。”杨落将茶一饮而尽,重新用婢女该有的欢悦激动声音说,“我们去大理寺看看陛下怎么审问柴渡。” 莫筝站起身,但没有迈步,轻声说:“我对接下来怎么做,有个新的想法。” 杨落忙说:“你说。”说罢又点头,看着莫筝一笑,“我听你的。” 虽然还没说,但她都听她的。 莫筝说的,总归都是对她有利的。 其实这章不算写完,有事出门了,明天后天还要请个假,大家可以攒文,很快就要进展到下一个新情节了。 第五十三章 请岳父助我 柴渡再一次被带回了大理寺,这一次柴渊没有去闹,因为在城门外闹过了,差点跟大理寺打起来,惊动了京营。 宜春侯制止了柴渊,让他回家,这一次他亲自来大理寺。 “让陛下先来问我,你们再问我儿吧。”他坐在大理寺厅堂内淡淡说。 皇帝很快就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朕刚听到消息……”他说,“把那个副将带上来,朕亲自……” 话尚未说完,宜春侯打断他:“陛下,我先问一句话。” 皇帝摆手,厅内的官员们都退了出去,禁卫们守在门外,关上门。 “岳父。”皇帝坐下来,“您请说。” 宜春侯看着他:“陛下,你认为白马镇案是柴渡干的吗?” 皇帝看着他,摇摇头。 那,这是你干的,要栽赃给我们,原本以为只是为了认回个女儿,没想到你是要对付我们柴家…… 宜春侯看着皇帝,心里的话翻腾上涌,邓山,这天下你是坐了,但也才十多年,还没坐稳呢! 你做事可要掂量一下! 但就在这些话涌到嘴边的时候,皇帝再次开口了。 “我知道是谁干的。” 知道是谁干的?宜春侯愣了下,翻腾的话停在嘴边。 皇帝眉眼兴奋:“原本我毫无头绪,直到冀郢的仆从跳出来,我才反应过来他们目的。”说罢嘲讽一笑,“其实我早该反应过来了,自从那孩子出现后,岳父你心里对我不满,阿凤与我也多次吵架。” 宜春侯将翻腾的话咽下,皱眉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皇帝沉声说,“离间我与柴家的阴谋。” 宜春侯看着皇帝:“陛下,知道是谁?” 皇帝点点头,没有说话,将一张案卷记录推到宜春侯面前。 宜春侯拿起看,脸色瞬间凝重,人也猛的站起来。 “好贼子!我就知道!郦氏非善类!”他喝道。 皇帝抬手对他嘘声。 …… …… “陛下!” “您既然知道是谁,为什么不把人立刻抓起来!” “为什么反而把柴渡抓起来?” 宜春侯一迭声问。 他低头看攥着的案卷,上面内容很简单,就是审问大理寺杂役被郦氏供给的学堂教书先生授意递给冀郢家仆消息。 虽然简单,但宜春侯一眼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皇帝轻声说,也看着那张案卷,“这里面并没有提是郦大夫的吩咐,他不过是供养了私塾,这是郦氏世代都做的事,以此问罪他,不足以服众,反而会引发动乱。” 郦氏名望可不低于柴家,而且比柴家更得人心。 宜春侯自然也知道,看着皇帝:“那陛下打算如何?” 皇帝起身一礼:“请岳父和二哥与我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宜春侯微微凝眉。 “请二哥假装被审问,借此迷惑宵小。”皇帝接着说,“如此趁其不备,查找更多郦氏的证据,而且也将郦氏安插在高阳军的细作揪出来。” 说到这里眉头沉沉。 “这副将是二哥亲手带出来的,十多年信任的人,却听郦氏指派,不知道军中还藏着多少贼子。” “那可是二哥的高阳军!” 宜春侯在旁说:“陛下错了,那不是柴渡的高阳军,是陛下的。” 他说着俯身一礼。 “臣教子无方,被贼人蒙蔽至此。” 皇帝伸手扶起他,长叹一声:“侯爷,也是朕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说罢握着宜春侯的手。 “还请侯爷助我。” 宜春侯神情变幻一刻,看着皇帝缓缓点头:“臣来与柴渡商议一下。” …… …… 告知了真正的幕后人,表明了皇帝的坦诚,又涉及高阳军的严密,宜春侯应该会接受假戏真做了。 这样柴渡表面上交出高阳军军权,朝廷派人入驻高阳军核查,虽然派去的十个人必然有九个人是宜春侯挑选的,但哪怕有一个是皇帝的人,也就足够能撬开分裂柴家的军权。 皇帝静静出神一刻,转过屏门来到厅堂的暗阁。 这是大理寺官房设置的方便听审问又不被被审问者发现所在。 此时暗阁里两个少女坐着,见皇帝进来,那位婢女假扮的杨小姐立刻起身,安静无声的退到暗阁外。 皇帝没有在意这个婢女,这婢女在他跟前也从不说话,无声无息,如同不存在。 是个很有分寸又听话的婢女。 皇帝很满意。 女儿调教的人手真不错。 “陛下。”杨落眉眼欢喜,“果然凶手才能提供详细的证据,您看,这个副将交出来的记录上,他们当时杀完人后,果然没有立刻离开,一直等官府用死囚假充山贼后,才离开。” 说到这里拍拍心口。 “还好我没有去找官府表明身份。” “阿落聪慧。”皇帝感叹说。 杨落心内自嘲一笑,不是她聪慧,是她死过一次有了教训。 “阿落。”皇帝又苦笑一下,“如果不是你及时提出这个主意,只怕这次我的确不能奈何柴家。” 他当然知道柴家的权势嚣张,也知道柴家将他的儿子养成柴家子孙,如果不出手解决宜春侯,他打下的江山只怕传不到二代就要改姓柴了。 但国朝新立,外忧内患并不安稳,尚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削弱宜春侯。 没想到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给了他一个机会。 还是个很迂回又隐蔽的好办法。 “我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有多不容易。”杨落轻声说,“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做事更不易。” 说罢看着皇帝。 “您不要怕受欺负,没有人会一直受欺负的。” 受欺负,只有他的女儿看出他在受欺负啊,其他人都认为他这个皇帝高高在上,只能欺负人,不会被欺负,但其实他难的很,过得还不如打天下时肆意畅快……皇帝眼底酸涩。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个身上流着他的血,且与所有世家权贵无关,唯与他一心的女儿。 “是的。”皇帝说,“朕不会一直受欺负。” 朕的女儿也不会再受欺负。 杨落屈膝一礼:“那接下来事情就由陛下费心了,我回国学院了。” 皇帝神情担忧:“还是继续住在皇宫吧,万一再遇到刺杀。”又说,“住在皇宫也有足够的理由,毕竟杨小姐是白马镇幸存者,案件没查清前保护起来。” 杨落摇头:“不能耽搁功课,陛下,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既然当初在国学院考第一成了祭酒弟子,就不能辜负祭酒的心意,好好读书。” 说到这里又一笑。 “至于刺杀,这么多次他们也没伤到我,可见运势不在他们那边。” 皇帝忍不住哈哈笑了。 这就是他的落英啊,信守诚意,不骄不躁,不慌不忙,沉静稳妥,无所畏惧……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比他年轻时候还厉害。 皇帝神情柔和点头:“好,朕听你的。” …… …… 皇城,公主殿,一个宫女急匆匆进来。 “公主公主。”她顾不得东海王坐在殿内和平成公主说话,径直进来打断。 平成公主也立刻停下和东海王说话,看向她问:“有消息了?” 东海王皱起的眉头又松开,有些紧张看向宫女,妹妹是让打听舅父的消息了吧。 “杨落离开大理寺回国学院了。”宫女说,“她……” 平成公主问:“父皇送她去的吗?” 宫女忙摇头:“她们自己坐车去的。” 平成公主问:“坐的什么车?” 宫女愣了下,还好这个的确关注了,忙答:“大理寺的车。” 大理寺的车,平成公主点点头,示意宫女退下吧。 宫女依言退了出去。 一旁的东海王怔怔有些没回过神,怎么回事?让宫女打探的消息是那个杨落坐什么车?! 明天路途中不更新。 第五十四章 看个清楚 “那个杨落,坐什么车跟舅父有关系吗?” 东海王问,说到这里脸色沉沉。 “你有没有听到那个荒唐的传言,竟然说她.” 他的话没说完,平成公主一声哥哥打断了。 “当初定安公在父皇和母后面前说过了,是他二叔家的外孙女。”她沉声说,又笑了笑,“总不能自己孩子的身份自己家说了不算,外人说了算?” 那倒也是,东海王点点头。 “自从白马镇案件揭示后,荒唐事频繁,又是血书,又是死而复生。”平成公主说,“如今又说这杨落是白马镇幸存者.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先前她还假冒过柳蝉的身份,满口谎言成习惯。” 说到这里又轻笑一声。 “她这人多么狂妄哥哥也知道,先前为了一个祭酒弟子身份,忤逆母后,那现在为了白马镇案,说不定又要冒犯父皇.” 东海王反应过来了,站起来:“妹妹是说这流言是她编造的!” 平成公主说:“我没说这个,我是说她说的话不可信,有关她的流言也不可信” 但东海王已经不听她的话了,一拍手。 “没错,这种荒唐的话,其他人怎么编造的出来,必然是这杨落窥探到一些杨家的旧事”他喃喃说。 小时候他常被父皇带在军中,还不懂事的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过父亲与杨家的小姐定过亲的传言…… 不过后来随着父亲登基,这种传言便消散了,再无人提及。 所以,这杨落身为杨家人,也是听过这个传言,然后炮制出流言 没错,没错,东海王站起来来回踱步,拨开云雾见青天。 而且,这杨落的母亲死在白马镇,此子仗着祭酒弟子的身份.嫉恨之下胡乱攀咬。 是她诬陷栽赃了舅父也说不定! “我这就去找父皇!”他说,“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为什么杨落离开大理寺了,舅父还关着!” 说罢奔了出去。 平成公主起身唤了几声哥哥:“别急,有话好好说。” 但并没有追出去拦住,站在门口看着东海王疾步而去。 她静静看了一刻,转头吩咐宫女。 “看着父皇那边。” 宫女应声是疾步离开了。 等哥哥和父皇吵架了,她再去劝父皇吧。 哥哥让父皇伤心了,她这个女儿不会,她永远是父皇最可靠的女儿。 不过意外的是,宫女传来消息说,东海王的确在勤政殿等到了皇帝回来,但殿内没有父子争吵,反而没多久父子两人一起出来,去见皇后了。 不过,平成公主很快也被请过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涉及私密。” “是由奸佞在背后操控。” 皇帝对妻子儿女轻声解释。 “朕与侯爷已经商议好了,为了将奸佞铲除,故意假做上当。“ 皇帝说,看向皇后。 “还望皇后见谅,为了不惊动奸佞,此事也瞒着你。” 皇后笑了笑,宜春侯早就递消息给她,什么也不告诉她,只让她不要跟陛下闹“好好做你的皇后。” 皇后这个位子在,柴家的地位就在。 皇后点头:“陛下不用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这些。” 东海王在旁忙说:“父皇,我也可以帮忙。” 适才父皇已经跟他说了一些接下来的动作,比如问查高阳军。 他已经参政了,可以亲自代父巡查。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皇帝看着他,“你现在该做的是学习,认真看,认真学。” 做事也不耽搁学啊,东海王要说什么,平成公主先一步开口。 “父皇,如果舅父有过错,请一定查明严惩。” 东海王顿时皱眉:“妹妹说什么呢,父皇都说了是奸邪暗害。” 平成公主看向东海王:“我知道是奸邪陷害,但舅父应该也犯了错才会被借机利用。”说罢再看向皇帝,神情关切,“奸邪要罚,如果舅父有错,父皇也要罚,如此才能服众。” 皇帝哈哈笑了,看着平成公主神情柔和点头:“好,平成放心,朕会的。” 他的子女其实都很好,但在他们眼里,最多能想到是柴家犯了错,解决的办法是罚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他们从来没想过,柴家是不是在欺负他们的父亲…… 不过,他也不怪罪他们,他也能理解,毕竟柴家对他们来说也是亲人。 如果是以前,他会有些伤感,但现在嘛…… 皇帝嘴角的笑意浓浓。 他有一个心疼他的女儿了。 看到皇帝嘴边的笑意,平成公主也忍不住笑了,父皇明白她的心意,她不再多说。 “父皇,母后。”她欢快地说,“传膳吧,我饿了。” 皇帝哈哈一笑,抬手示意:“传膳。” 殿外候着的内侍宫女们应声,进来布置桌案,精美膳食逐一传进来。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围坐,一如先前。 …… …… 皇帝一家四口一起吃饭,一如先前其乐融融,郦贵妃很快就知道了。 “娘娘。”亲信宫女低声说,“都闹这样,那般铁证摆在眼前,柴渡也被抓进了,陛下和宜春侯竟然没有吵闹。” 不吵架,也不一定就是一如先前。 郦贵妃含笑喝了一大口汤羹。 哥哥已经让人递消息来说柴渡没有放出来,大理寺要准备联合三部查高阳军。 虽然宜春侯会亲自指派官员。 但陛下要查柴家了,说明动了心思,宜春侯让查了,说明忌讳让步了,那接下来再有事发生,双方必然要撕破脸。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一切都在按照她们的筹划进展。 郦贵妃放下碗,合手默念感谢漫天神佛。 果然她们郦氏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在。 有好几次做梦,她都看到了宜春侯被抓,皇后被废,她的临海王取代了东海王成为太子。 “你去告诉舅爷。”郦贵妃想到什么,对宫女低声说,“那件事也要继续推进,杨小姐先遇到刺杀,又得知弑母凶手被当众指证,此时必然伤心欲碎,正是亲近的好时候。” 宫女应声是,起身退了出去。 夜色渐渐笼罩了皇城。 京城里灯火逐一亮起,璀璨生辉。 京城外的国学院也宛如山间一明珠。 藏书阁中学子们都已经离开,除了三个人。 这三人几乎都是把藏书阁当家。 住在最高处看书的祭酒,占据一间独室睡觉的卫矫,以及被勒令苦读的“杨小姐”莫筝。 不过此时此刻,卫矫没有睡觉,莫筝也没有苦读。 “这是凌师兄给我的晚饭。”莫筝踢开卫矫的屋门,在一片乱纸中寻了缝隙坐下,“师兄也来一起吃。” 卫矫坐在地上淡淡说:“无事献殷勤。” 莫筝笑说:“对啊,无事的时候献了殷勤,有事的时候不就可以用了嘛。” 卫矫失笑,没有接碗筷,不过伸手捏起一条熏鱼干扔进嘴里。 “你将郦氏供出来给宜春侯,坐看两家互斗?”他说。 莫筝用筷子拨了饭菜,点头:“郦家本就是要跟柴家斗嘛,那就让他们斗个清楚明白,先前郦家明白,现在柴家明白,这也是公平。” 狗屁的公平,卫矫挑眉:“所以在你眼里宜春侯家不是凶手,就只有郦家一个?” 莫筝点点头:“是,我看清楚了,宜春侯的确不屑于杀我。” 卫矫嗤笑一声:“那你的眼神可不怎么好。” 莫筝似乎不解,看着卫矫:“不是吗?我看清楚了啊,我已经多次遇到他们刺杀我。” 卫矫再次捏起一条鱼干扔进嘴里,站起来。 “看在你的殷勤上,我这次就帮你。”他说,“让你去看个清楚。” 莫筝握着碗筷看着他,轻叹一声:“师兄,你何止这次帮我啊,你一直都在帮我啊。” 灯下的少女双眼闪闪,神情感激,卫矫没忍住再次失笑。 虽然已经知道这狗东西恭维的话随口就能来,但每次还都是超出他预料。 嗯,或许,应该,是真心的,才能做到如此吧。 第五十五章 各有高兴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藏书阁内翻出来,在夜色里离开国学院,进入了京城。 初春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绣衣们一行人哒哒的马蹄声。 莫筝骑在马上,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绣衣,发出一声笑。 “那次我暗夜被追杀,在巡城官兵围过来时,喊了句我是绣衣的人。” 她看着前方的卫矫,低声说。 然后他就被喊来善后了,卫矫回头看她一眼,见做男子装扮的少女眉眼闪亮。 “……现在我真成绣衣的人了。”她笑着说。 穿件绣衣的衣服而已,卫矫淡淡说:“这就高兴了?你不是还等着穿我这身衣服吗?” 莫筝掩嘴笑:“那还是师兄穿着吧,师兄穿比我穿更好看。” “这句恭维的话没说好。”卫矫说,“我比你好看是事实。” 莫筝无声大笑,对卫矫拱手作揖,表达我错了。 卫矫转过头看向前方,嘴角弯弯。 后方的绣衣们对视一眼,忍不住眼神交流。 很少见都尉这么高兴啊。 不过,都尉大半夜的带这位公主去哪里? …… …… “来,看看吧。” 绣衣司地牢中,卫矫带着莫筝来到一间房内,虽然冬天已经过去,外边春日柔和,但这里寒意刺骨。 随着灯点亮,几具冰棺以及棺中的尸首呈现在眼前,虽然有冰镇用了防腐的药草,但尸首的样子,味道,依旧令人作呕。 莫筝伸手掩着口鼻,似乎被吓到了:“这是……” “不认得吗?”卫矫懒懒说,“再仔细看看啊。” 话音落见这个掩口鼻似乎很畏惧的少女走上前,对着棺中的尸首仔细看。 这些尸首似乎都保持着死之前的形状,自己手中握着兵器,致死的兵器也插在身上。 莫筝捂着口鼻微微眯眼:“这个人手中的兵器,似乎跟那晚在街上袭击我的人一样,这个人……” 在视线看到另一具尸首时候,她声音顿了顿。 “兵器,伤口,衣着打扮,不曾见过,但,姿势致死伤位置,跟先前这个似乎不像是同伴。” 当时看新鲜的,他能分辨出来不一样,过了这么久了,这狗东西也能看出端倪,卫矫挑挑眉,要么是被杀习惯了,要么是杀人习惯了。 “当时其实是有两方人马的。”他说,指了指莫筝说不一样的那具尸首,“这一方的人死在巷子附近,应该是被……袭击你的那批人杀了。” 当时她径直离开了,后续的勘察由官府以及卫矫负责,这是卫矫查看四周得到的发现啊,莫筝明白了。 “那这一方人,也是来杀我的?”她说,神情惊讶不解,“不对啊,那怎么杀我的人把他们杀了?” “那谁知道,人都死了,问不出来。”卫矫懒懒说。 莫筝也没有再问,看着卫矫:“所以,师兄是说,要杀我的人不只是郦氏。” 当然,这个她早就知道。 因为当时在街上袭击她的,并不是冲杨小姐来的,而是冲莫小皇子。 那现在看来,藏在巷子里的才是郦氏的人。 郦氏的人那时候也跑来杀她了。 对的,那时候柳蝉父亲进京,她和杨落不得不回到定安公府。 得知定安公府突然来了一个杨小姐,屠杀了白马镇的郦氏立刻就会知道杨小姐没死。 所以便要再出手。 只不过,运气不好,撞上了也刚查到莫小皇子的行踪的那群人…… 又如同当初在白马镇,她引着杀她的人,跟追杀杨落的人撞在一起,互相厮杀。 莫筝忍不住笑了。 卫矫在旁看着她,啧了声:“知道多一方人杀你,这么高兴?” 莫筝笑着说:“是师兄相助,让我知道还有人想要杀我,我能做好防备,而高兴。” 卫矫哦了声,也一笑:“那就等会儿再笑。”说罢抬脚迈步向另一边走去。 莫筝跟上,迈进另一间牢室,随着火光亮起,再次看到两具尸首。 相比于冰棺的尸首,这里的尸首更新鲜。 莫筝不用走近细看就认出来了。 是不久前在皇宫宜春侯的寿辰宴上,袭击她的两个宫女。 卫矫从一旁桌案上拿起一本册子扔过来,莫筝下意识扬手接住。 “这是从白马镇到京城这几次尸首仵作核查的案卷,从体表到体内一寸肌肤一寸内脏一寸毛发查看得知……”他说,眉眼弯弯一笑,“你遇到的有三伙不同的人马。” 三?莫筝握着案卷,这次没有笑,神情是真的惊讶。 …… …… “三伙人马要杀我?” 清晨杨落醒来,听到莫筝的话,神情也是惊讶。 “其中一个是杀我的,所以还是两个。”莫筝笑着纠正下,接着说,“绣衣的仵作很是厉害,虽然都是死尸,但死士不是乌合之众,是被集中在一起豢养的,他们的训练方式,武功身法,甚至吃的食物,都在身上留下的相似之处,由此推断出这些死尸是三伙人马……” 她看着杨落。 “大街上那批是杀我的人马,在宫里遇到的刺客跟白马镇残留的凶手是同一批,必然是郦氏的,唯有那晚没有出现就被杀死的一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历,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 杨落冷笑:“必然是冲我来的。” 莫筝轻声说:“出过一次手,就必然还会再出手,我们会抓到他的。” 杨落看着莫筝摇头:“阿笙,且不管是谁还想杀我,我不想再等,我想要.”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凌鱼的声音。 “杨小姐,该上课了。” 莫筝对杨落做个一会儿再说的口型。 杨落点点头应声开门,看着门外几步外站着的凌鱼,含笑施礼:“凌博士。” 凌鱼一如既往穿着青袍,握着一卷书,微微点头,然后看到莫筝走出来。 “小姐。”杨落跟着说,“那我去大理寺看看。” 她对读书没太大兴趣,她也不是祭酒的弟子,还是继续做婢女该做的事。 且不管皇帝和宜春侯有什么筹划,世人都知道柴渡被自己的副将指证,而杨小姐真实身份是白马镇的幸存者,所以自然要关注案件进展。 小姐不便抛头露面,婢女可以代替。 莫筝叮嘱:“小心点。” 虽然是婢女,也要防备着被迁怒。 “放心。”杨落说,“桃花姐他们跟着我,另外还有暗卫。” 在旁一直安静的凌鱼忽地皱眉,看着杨落:“那杨小姐这边还有人手吗?” 这位杨落是真公主,护卫都守着她,但阿声是要直面危险的。 连参加皇城的宫宴都能遇到袭击,如不是卫矫…… “卫矫和绣衣们在呢。”莫筝先笑说,“师兄走了走了,迟到了先生又要骂人,很吓人。” 凌鱼看她一眼不再多说转身迈步。 “师兄你放心。”莫筝跟上,对他一笑,“我既然敢讨这个生活,就有讨这个生活的本事。” 虽然有这个本事,但也不得不讨这个生活吧?如果有其他的选择也不会如此。 凌鱼没有再多说,只轻声问:“这件事什么时候结束?” 莫筝握着书掐着手指认真算:“快了,陛下认了亲女,真凶也暴露了,最多一个月,除掉真凶后,杨小姐就安稳了,我与她的事就可以结束了。” 说到这里眉眼飞扬。 “到时候,盛有哥桃花姐能混个官面身份,我呢就可以安稳地读书了。” 凌鱼说:“谁说读书就安稳了?少不了被先生三天一次的骂。” 莫筝嘻嘻一笑:“其实我每次都把耳朵堵起来了。” 凌鱼笑了。 杨落站在门口目送,看到凌鱼侧脸露出笑,然后看到莫筝背着身,对她摆了摆手。 这是在安慰她,不要因为凌鱼的话介意。 杨落笑了,她怎么会介意,有人这么关心阿声,她为阿声高兴。 真好啊,阿声不像她这般身边无人关心。 杨落默默想着走出国学院,刚到门口,听到唤声。 “阿笙姑娘。” 杨落心里一声冷笑,关心她的人来了。 她抬起头看到朱云霄站在一辆马车前。 “朱世子。”她似笑非笑,“真巧啊。” “不巧。”朱云霄说,“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第五十六章 看见朱云霄 “姜蕊。” 一个伴读小姐疾步走进学堂,大声唤。 公主学堂内,伴读小姐们或者围在平成公主身边说笑,或者坐在位置上看书。 听到这声唤,厅内所有人都看过来。 姜蕊放下手里的书。 “朱世子在国学院外等你呢。”那伴读小姐笑说。 姜蕊微微愣了下:“他怎么来了?” “必然是想见你了。”一个伴读小姐掩嘴笑。 这话让很多人都笑起来,连平成公主都看过来,微微含笑。 “阿蕊你们今年是要成亲了吧。”还有人问。 姜蕊面色发红也不回答这个问题,起身要走,坐在她身侧的柳蝉忙拉住她。 或许是因为杨落主仆离开了公主学堂,柳蝉只能再寻一个新同伴,自从探病后,便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 “阿蕊,你可别跟世子回去啊。”她紧张地说,“这堂课先生肯定会考问,你可得帮我。” 姜蕊原本是告病假不来上学的,但因为被柳蝉劝说去参加了宫宴,然后又被柳蝉提醒,宫宴能参加,不来上学,不合适。 姜蕊本就是装病,因为朱云霄和杨落的谣言而回避,但那场宫宴发生的事太多,杨落遇到袭击,杨落真实身份是白马镇幸存者,传言杨落有可能是皇帝的…… 传言太多了,朱云霄和杨小姐的谣言也没有人提及了。 她便主动来上学了。 当然,事先没有跟朱云霄商议。 所以云霄这是担心她寻来了? 姜蕊对柳蝉安抚一笑:“我不走。”又嗔怪,“你快自己再看看书。” 柳蝉点点头,又说:“教习来了我会告诉他你马上回来。” 姜蕊一笑疾步走了出去。 …… …… “世子还是说错了吧。” 杨落看着朱云霄,淡淡说。 “是来见我家小姐的吧。” 朱云霄也不接她的话,直接说:“陛下既然要查柴渡了,我也可以出面指证他了,先前的谋害罪大恶极,如今的谋害也其心可诛。” 杨落说:“如今的谋害也没成行,也没有证据,单单靠你说,到时候反而会被反咬一口,说你与我家小姐勾结,栽赃陷害宜春侯,然后这就更坐实了你与我家小姐关系不一般的传言。” 说到这里看着朱云霄,挑眉冷笑。 “朱云霄,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对于婢女针锋相对,朱云霄已经习惯了。 “那我再说清楚些。”他沉声说,“宜春侯虽然家大势大,但在我眼里并没有兴旺长久之相,我绝不会与他们合谋,来谋害杨小姐。” 杨落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没说假话。 阿声告诉过她,虽然这一世朱云霄给她坦白了算计亲事,但并不能因此就认为朱云霄与那一世不一样。 如果朱云霄与那一世一样…… 这一世他直接背弃宜春侯,那一世必然也是如此。 那一世他可不会为杨小姐倾倒,那是为了谁? 这大概是这婢女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探究嘲讽还有一丝诡异,朱云霄皱眉要说什么,婢女笑了。 “朱世子。”她问,“你的所求是什么?” 朱云霄愣了下:“什么所求?” 杨落没有回答,看向他身后的马车:“我要去一趟大理寺,世子送我过去吧。” 朱云霄也没有多问,伸手掀起车帘:“姑娘请。” 一旁的车夫机敏地搬来车凳。 杨落拎着裙子踩上凳子,朱云霄伸出胳膊。 杨落也没有拒绝,抬手搭着上车。 待杨落坐进去,朱云霄随后跟上车。 “去大理寺。”他对车夫说。 马车调转车头,向城中方向而去,姜蕊站在国学院山门后,看着马车缓缓而去。 朱云霄并没有看到她。 或许是因为她躲在山门柱子后,又或者是朱云霄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国学院门这边看一眼。 他的视线,始终看着那个……阿笙。 姜蕊扶着石柱的手不由扣紧,心神从未有过的纷乱。 云霄不是来找她的吗? 云霄跟阿笙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是从那次在登云楼挡住柴婉儿的鞭子吗? 还是宫宴上云霄遇上刺客救下了婢女? 婢女阿笙也不再对云霄嘲讽鄙夷。 她也在含笑跟他说话,视线也一直看着云霄……. 姜蕊攥住手放在嘴边,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咬住。 所以,云霄是来见阿笙,见杨小姐的? 云霄也知道那个传言吧,杨落,是陛下流落在民间的女儿…… 陛下的女儿是公主,比起宜春侯家的女儿可更金贵。 念头闪过,姜蕊急急摇头。 她在想什么,她这是在怀疑云霄吗?她怎么能怀疑云霄呢! 姜蕊转身疾步向国学院内奔去,裙角翻飞。 云霄怎么会是那种背信弃义攀龙附凤之人! …… …… 朱云霄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落坐在车内,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 前世被迷了眼,以为是个温润贵公子,这一世满怀恨意,认为是个卑鄙小人。 但她一直没认真想他的目的,他的所求。 知道一个人的所求,才能更了解他,也才能掌控他。 “……你去大理寺问有什么用,应该去皇城见陛下。” “……宜春侯这次以退为进,核查结束,柴渡必然还是无罪。” 朱云霄在认真说话,为杨小姐考虑筹划。 杨落打断他:“勇武伯也是有从龙之功,世子你从小出众,按理说朱家的前程无忧。” 朱云霄微怔,一时不明白她说这个做什么,不待说话,就见这婢女又摇头。 “不对,我想起来了。”她说,说着脸上浮现笑,“勇武伯资质平平,已经被陛下不喜,后来还出了错,世子你……” 虽然说是俊才,但在后来奉命剿灭阿声的时候,也失败了,可见本事也没传说的那么大。 如果不是卫崔出手,这父子两人不仅没有功劳,还要被皇帝问罪。 勇武伯府的前程岌岌可危。 看来,虽然领命剿匪的事还没发生,朱云霄对自己父亲,以及自己,心知肚明,所以汲汲营营,为了保住前程富贵。 朱云霄的脸微僵:“陛下……” 不喜父亲,这个他自然知道,没想到陛下连这个都对杨小姐说了? 还有什么叫后来还出了错? “是,我父亲这些年毫无建树……”他旋即点头,坦然承认,“的确不得圣心。” 尽管如此,他看不上宜春侯,认为柴家不可靠,不会真听命于柴家。 而对于柴家来说,朱云霄就算有用,也不过是随手一用,他们天时地利人和,朱云霄不是他们必不可少的人。 那有什么人家能让他认为可靠呢?而他又做了什么对那家人来说是必不可少之功呢? 如果前世跟现在一样,她与朱云霄的亲事,是宜春侯牵线的,那么她死了,身份被揭穿在皇帝跟前,母亲死了,女儿也被害死了,皇帝大怒,再不可忍,一切罪过都迭加到宜春侯身上 杨落点点头,至此曾经的迷惑不解都清楚了。 “朱云霄。”杨落抬手示意他靠近。 朱云霄迟疑一下,依言近前。 车厢狭小,两人靠的很近,他能感受到这婢女温润的呼吸,看到她明亮的眼。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郦家合谋的?”杨落轻声问。 初春的车厢里,朱云霄只觉得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第五十七章 朱云霄的所为 车内一片安静。 朱云霄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坐直身子。 “是演武宴的时候。”他说,“郦大夫邀请我座谈,结束后,借着醉酒请我相送,然后……请我帮忙。” 竟然这么干脆地承认了?没有反驳,没有找借口……杨落倒是有意外,但似乎又没太大意外。 经过几次打交道,她好像也知道朱云霄的性格。 卑鄙又坦然。 机敏又谨慎。 对他来说,自己这一句话,可不仅仅是猜测出来的。 背后不知道藏着多少证据,最关键的是背后有皇帝。 既然如此狡辩是没用的,干脆利索承认,或许还有生机。 “帮的忙是答应宜春侯家的筹谋?”杨落含笑接着问。 朱云霄点头:“是。”不待询问接着说,“其实是他告诉我杨小姐的真实身份,他让我故意激怒柴渊,然后去见宜春侯,借着赔礼道歉,故意提醒宜春侯可以借着婚事处置杨小姐,然后让宜春侯与我合作……待将来与我的亲事,败坏掉杨小姐的声名,陛下会对宜春侯更不满。” 果然跟她猜测的一样,杨落想,心里又叹息一声,看着朱云霄。 但是,朱公子,你还是说的太含糊了。 郦氏与你筹划的可不是败坏掉杨小姐的声名,而是要杨小姐的命。 这样才能让陛下与宜春侯彻底撕破脸。 不,不止是要她的命,先要了姜蕊的命。 还有,再用姜蕊的死煽动姜萌,让她动手杀了杨小姐,最后朱云霄再杀了“凶手”姜萌。 如此,他在整件事中只是个受害者,安稳而过,且待柴家败落,皇后败落,东海王被废,郦氏借着临海王一跃成为下一任天子,他将成为郦氏的大功臣,勇武伯府前程无限。 杨落看着面前的公子,袖中的手攥紧。 外边传来的马蹄声车轮声,路上行人的走动说笑…… 在这些嘈杂声中,她知道有皇帝给的暗卫,有洪叔安排的人,他们紧密跟在四周。 上一世她临死前想要他死,可惜无能为力。 这一次,她要他死,他必死。 “我错了。”朱云霄俯身一礼。 他俯下身,不再看这个婢女,以免泄露不妥当的心思。 比如…… 杀了这婢女。 杀了这婢女有什么用。 这婢女不过是个婢女,是来传达消息的。 这婢女主动坐上他的车,虽然看起来独身一人,四周必然有皇帝派的人跟随。 挟持这婢女也没用,一个婢女而已。 他不能轻举妄动。 只要此时此刻没死,就还有机会。 “……我父不得圣心,陛下这几年频频对世家权贵动手,就算我承袭了爵位,将来也岌岌可危。” “……因为拒婚我得罪了宜春侯,将来东海王承继帝位,我家再无前程。” “……郦氏以临海王为诱惑,邀我共同扶持,如果临海王能将东海王取而代之,我朱家的前程无限。” 朱云霄郑重地讲述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对面的婢女没有打断也没有询问,她一直看着他。 虽然不再抬头,也能感受到她凶狠的视线。 她……想杀了他。 朱云霄抱握的双手微微绷紧。 “你的确错了。”婢女的声音落下来,视线也移开了,“朱世子,看来你还是不知道我家小姐有多厉害。” 朱云霄微微抬起头,看着这婢女,婢女神情嗤笑。 只有嗤笑,没有杀意。 “我也能明白你的做法虽然你觉得我家小姐厉害,能比过宜春侯,但因为她是个女儿身,相比于临海王这个皇子,在你眼里还是差了一等。” 说到这里,杨落看着朱云霄轻轻摇头。 “朱世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多么慧眼识英雄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宁愿寄希望与一个尚未长成,不知才智品行的小皇子,也不选我家小姐……” “你明明知道我家小姐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她有怎样的聪明才智和手段。” 说到这里陡然扬声。 “停车。” 外边的车夫听到了,但因为是女子的声音,一向只听自己家世子吩咐的他,并没有勒住马,但耳边余音还在,车边不远处经过的背着箩筐而行带着斗笠的路人,忽地将帽子一甩。 车夫只觉得眼前一黑,帽子将他的头脸遮住,手中的缰绳也被夺走,伴着马儿嘶鸣,马车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旁路上正与小孙子说笑的老翁,猛地贴近窗边,袖里滑出一柄长剑穿过窗帘横在朱云霄脖颈上。 朱云霄只觉得冰凉刺骨,血腥气扑面,他能听到自己砰砰地心跳,也能听到外边还有更多脚步涌来…… 正如他所料,今日就是冲他来的,这是陛下的授意,四周遍布暗卫。 但长剑并没有立刻割断他的脖子。 他还活着,还有机会。 “阿笙。”朱云霄看着起身的婢女,声音哑涩,“我知道错了,念在我尚未铸成大错……” 杨落屈身靠近他,伸手轻轻一按剑身:“世子,你没铸成大错不是你不想,是我家小姐不给你这个机会。” 那柄长剑已经贴在咽喉上,婢女这轻轻一按,朱云霄感觉到剑刃瞬间割破肌肤,血流了出来。 他一动未动。 “阿笙,我现在知道了,请杨小姐再给一次机会。”他说,“我虽然不堪,但总算还有个勇武伯爵在身上,还有……我还有长水营。” 他说到这里眼睛微微闪亮压低声音。 “我知道小姐有陛下,但小姐还是需要更多的助力。” “长水营是姜封的部众,因为姜封死了,陛下没有将姜家部众打散,依旧集结为一军。” “这些人都是跟着陛下打天下出来的,极其悍勇,且忠心耿耿……” 说到这里他看着婢女,声音更低几乎不可闻。 “……对姜家的忠心。” 杨落看着他,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肯舍弃和姜蕊的婚约,利用姜蕊,作为姜家的女婿,可以收获这一支忠心的兵马。 “……长水营已经在我手中。”朱云霄的声音接着传来,“我愿带着他们为小姐效力……” 他的话没说完,婢女坐直了身子。 “好了。”她说,“继续赶路吧。” 长剑瞬间收回,外边脚步离开,伴着车夫颤抖的声音,马儿再次得得向前走去。 朱云霄靠在车厢上,抬手按着脖颈。 “你先不用许诺以后。”杨落淡淡说,“眼下有件事,且看看你的诚意。” 朱云霄哑声说:“请尽管吩咐。” 算是逃过一劫了。 因为他坦诚?因为他已经成了她的掌中之物?因为长水营的诱惑? 还是她得到的吩咐就是不杀他? 虽然心内乱纷纷,但朱云霄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静等吩咐。 这婢女没有吩咐,而是看着他,忽地伸手拉下他放在脖颈上的手,看着脖颈上浅浅一道血痕。 “疼吗?”她问。 朱云霄愣了下。 “还好。”他说。 杨落伸手轻轻抚摸他脖颈上的血痕,摇摇头:“割破咽喉很疼的。” 少女柔软的手指碰触肌肤,还是脖颈这里的位置,朱云霄瞬间僵硬了身子,酥麻和寒意同时传遍全身。 他现在真有些看不懂这个婢女了…… 第五十八章 杨小姐的准备 “我是有些看不懂杨小姐了。” 桃花坐在书桌前,看着提笔写字的莫筝,皱眉说。 “她为什么会上了朱云霄的车?” 说着压低声音。 “你知道吗,当时姜蕊看到了,姜小姐当时的脸色,差点昏过去。” “她一定误会了。” 说到这里,桃花又咿了声,坐直身子。 “不对,姜小姐会误会你,毕竟婢女做的事,都是小姐的……” 她啧啧两声。 “接下来公子你要应对姜小姐的眼泪了。” 听她说到这里,莫筝也恰好写完一张纸,一笑:“我现在也是小姐。” 说着抬手在脸上虚揉了两下。 “我也能哭。” 桃花噗嗤笑了:“好了,别被笔弄花了脸。” 不过,公子从小到大假扮男子身份,的确是从未哭过。 现在恢复女儿身,是可以肆意哭了,桃花抿了抿嘴,眼神柔和。 莫筝放下手和笔,轻声说:“按照杨小姐的讲述那一世,朱云霄参与到与杨小姐有关的事件筹谋中,说句难听话,命中注定避不开,而且,我想,杨小姐也不想避开,上一次死在朱云霄手里,这一次她肯定要亲自复仇。” 桃花点点头,但…… “她想复仇,这一次也不难,陛下对她言听计从,一句话的事。”她轻声说,“当时在车上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我还真以为要杀了朱云霄呢,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还带着他一起去了大理寺……” 她看着莫筝。 “不知道去做什么。” 虽然杨落让皇帝给他们这些人赐下暗卫的身份,在外行走方便,但杨落身边也多了很多皇帝派的暗卫,他们不用再时时刻刻跟在杨落身边。 比如进大理寺。 所以她不知道杨落带着朱云霄去大理寺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莫筝看着她,笑了笑:“桃花姐,别担心。” 桃花撇撇嘴,公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啊。 她其实不是担心杨小姐被朱云霄伤害,她是有些担心……公子。 公子的身份是前朝皇室。 杨小姐也知道。 杨小姐先前是对皇帝戒备。 现在杨小姐已经认亲,这个皇帝父亲对杨小姐还很好。 那父女连心…… 如果杨小姐对皇帝供出公子的身份…… 莫筝要说什么,耳边传来鸟鸣声,桃花也瞬间站起来。 “她回来了。”莫筝轻声说,“马上就知道她做什么了。” …… …… “朱云霄其实是受郦氏指使?” 杨落一进门眉眼兴奋就把这件事说了,莫筝听了她的推测以及朱云霄后来的承认,点点头。 “原来如此,的确是应该如此,先前就觉得他的做法有些哪里不对,这样就理顺了。” 说罢看着杨落。 “你突然想到的,然后就在马车上跟他揭穿了?你就不怕他杀了你?” “虽然身边跟着很多人,但你与他单独坐在马车里,他如果动手,你还是太危险了。” “杨小姐,虽然我知道你不怕死,但请一定不要因为瓦砾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杨落明白阿声是在担心她,她这次的动作的确是太突然。 没有跟张盛有桃花他们打声招呼,他们不知道她是揭穿朱云霄的底细,如果真有事,会相救不及。 “我知道,我一定会小心,我好容易活到现在。”杨落说,对莫筝解释,“他是个胆小鬼,可以用别人的命去换前程,但自己绝对舍不得死,他当时就算杀了我,自己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不会冒险的。”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在他眼里,我才是瓦砾。” 莫筝点点头不再多说。 “当然,我的确是要他死。”杨落接着说,眼神带着些许恨意,“但直接让他死太便宜他了。” “所以你打算……”莫筝接过话,“用他做什么?” 杨落看着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 京城外一座道观里,伴着午后的春光,朱云霄走进去。 “朱世子。”守观的道人认出来,忙上前施礼,“今日怎么来了?” “吴真人可在?”朱云霄问,拿出一张药方,“上次他给姜夫人开了药,吃了好多了,我再来求副药。” 道人接过药方看了眼,含笑说:“世子在客房稍等,真人与几位好友在拓印碑帖,我去问问是否方便。” 朱云霄道谢,依言进了一间客房,有小道人送了茶,朱云霄一边吃茶,一边拿起桌上摆着的经书看,不多时先前那道人来告之“真人有请。” 朱云霄向后院走去,径直进了一间室内,郦暄郦大夫穿着斗篷戴着风雨帽坐在其中,微微皱眉不悦看着他。 “你怎么突然来了?”他低声说,“不是说过,我所在的地方不要来,我给你的印信,不是让你这样用的,有事让人往竹林庙里留话就行。” 朱云霄眉头微沉:“有要紧事,必须告诉大人。”不待郦暄开口,接着说,“我今日去了一趟大理寺。” 郦暄淡淡说:“整日跟婢女来往有什么用。” 虽然朱云霄没提跟谁去,但很显然虽然坐在道观里拓碑文,郦大夫也知道。 朱云霄也不在意他盯着,低声说:“经过上一次遇刺的事,杨小姐被吓到了,除了国学院和皇城哪里都不去,人也不好见,上次遇刺的时候我救了这婢女的命,她对我很是信任,而杨小姐对这个婢女很信任,取信仆从,小姐的动向也就在掌握中。” 郦暄看他一眼:“世子风姿出众家世卓越,让女子倾心很是容易。” “其他女子倒也罢,让公主身份的女子倾心可不是靠外表和家世。”朱云霄说。 这倒是真的,朱云霄头脑的确清醒,郦暄笑了笑。 “我来不是说这些的,我这次去大理寺,是婢女请我帮忙,我因此得以察觉一些不对。”朱云霄接着说,“柴渡的吃穿用度自由。” 郦暄淡淡说:“哪怕到了砍头那一刻,皇帝也会善待这位大舅子。” “不,我觉得陛下不怀疑宜春侯了。”朱云霄沉声说,“那婢女透露给我了,陛下与宜春侯达成了交易,柴渡会让出高阳军一半军权,而这次所谓的查高阳军,是要查举告柴渡的那个副将的同党,婢女为此愤愤不平,所以让我去大理寺再次描述刺客,想让大理寺认定就是宜春侯指使的人。” 宜春侯肯定已经知道有人在针对柴家,让出军权也要来自证清白,郦暄若有所思,也还好,不算意外,也在预料中。 耳边传来朱云霄的声音。 “还有,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大理寺在清查人员,抓了一个老杂役。” 什么! 郦暄猛地站起来,掀开了风帽。 …… ……. “冀郢家那个被老杂役帮忙传递消息的仆从被处死,是我们给陛下出的主意,目的一是安抚宜春侯,哄骗柴渡回来,再就是稳住郦氏。” 杨落说。 因为莫筝的人早查到大理寺那个老杂役,查到了那家仆的背后是郦氏。 当时担心郦氏会将老杂役祖孙灭口,他们也不好把老杂役带走,免得打草惊蛇,所以莫筝让杨落给皇帝出了主意。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告诉皇帝郦氏的事。 现在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个老杂役留着也没用了,也可以用来当诱饵了。 “你让朱云霄给郦氏透露这个消息。”莫筝哦了声,看着杨落,“是要逼迫郦氏再有动作?” 杨落说:“或者说,我要对郦氏动手,当你告诉我,宫里那些刺客也是郦氏的人,我就不想再等了。” 她看着莫筝。 “这次该我对她们动手了。” 莫筝明白了:“早上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被凌鱼打断了?” 杨落点点头,轻声说:“阿声,一直以来都是你替我迎着这些凶险,这次我想自己反击一次,可不可以?” 莫筝笑了:“当然可以啊。”又挑眉,“那这次是不是要让朱云霄做你的护卫了?” 阿声这么聪明,什么筹划都瞒不过她,杨落也没想瞒着她。 “他算什么护卫。”她冷笑,“我只是不想让他便宜死去,物尽其用。” 说罢看着莫筝。 “而且,有你在,我才敢放心大胆的去做这件事。” 莫筝点点头:“好,我在,你放心吧。” 杨落欢喜一笑,又轻轻舒口气。 阿声心太软了。 有些事,朱云霄这种卑鄙小人更适用。 第五十九章 贵妃的邀请 春风一日暖过一日。 虽然不再严寒,但春困又让人不想起床。 尤其是不上学的休息日。 但邬阳公主还是被揪了起来,拉着脸跟着郦贵妃向皇帝的御书房去。 “上学的时候问安。”她抱怨着,“不上学了还去打扰父皇做什么,平成肯定在父皇那里,我去了,父皇还要嫌弃我影响他们父女说话。” 郦贵妃这次没有说这是孝道,而是低声一笑:“我刚才听到说,杨落来了。” 邬阳公主眼睛一亮:“所以,也在陛下跟前?” 说罢也不用郦贵妃牵着,甩开贵妃的手,拎着裙子一溜小跑向御书房去。 看热闹啊! 看看平成公主面对杨落是什么表情? 她已经知道那个传言了,平成公主肯定也知道了! 平成公主看着对面站着的少女。 杨小姐换上了春装,露出纤细如柳的身形。 但平成公主的视线滑到杨小姐的衣襟上就移开了。 先前没有认真看过这位杨小姐。 现在么…… 她不想多看。 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在这位杨小姐的脸上寻找熟悉的痕迹。 “杨小姐节哀。”平成公主说,视线看向皇帝,“有父皇在,一定能将凶手缉拿归案。” 杨小姐屈膝施礼:“多谢公主。”又对皇帝再次施礼,“陛下.” 皇帝忙抬手示意:“不用多礼,坐下说话吧。” 平成公主坐下来。 看到对面的杨小姐站着。 坐下说话自然是皇帝对她说的。 她是公主,杨小姐,不过是个臣女。 今早过来跟父皇问安,听内侍说杨小姐在的时候,她原本想转身离开,但又停下来。 那是她的父皇。 她怎会因为别人而不去见! “父皇案件有新进展吗?”她问。 皇帝轻叹一声:“暂时没有新的线索。” 平成公主说:“父皇别急,一定会有新的进展。” 皇帝含笑点头。 殿内安静一刻。 是啊,除了案件,还能说什么呢? 平成公主端起茶喝了口:“父皇,等明日我和哥哥去行宫练习骑射。”说着一笑,“他想帮父皇,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在家中也学不下去,不如把力气用在骑射上。” 更免得东海王扰乱大理寺查案。 皇帝明白平成公主的意思,眼神柔和点点头:“他男儿家力气大,磕碰无事,你骑射的时候要小心。” 平成公主点点头:“父皇放心。” 殿内有三人,但宛如只有两人,父皇也根本不多看那杨小姐一眼。 “陛下。”内侍引着一个宫妇进来,“皇后娘娘的人来了。” 那宫妇上前恭敬施礼:“陛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事相商。” 皇帝哦了声忙站起来:“朕这就过去。” 平成公主也跟着起身:“我也去,还没跟母后问安呢。” 皇帝笑着说声好,然后看向站在殿内的杨小姐。 “陛下,臣女告退。”安静的杨小姐施礼说。 皇帝点点头:“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明真凶。” 杨小姐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多谢陛下。” “陛下。” 郦贵妃刚走到门口,看到皇帝和平成公主一起走出来,她忙施礼。 邬阳公主一边施礼一边不老实的眼神看平成公主,又向后方看,看到站在父女两人身后的少女。 “你们怎么来了?”皇帝问,“有事吗?” 不待郦贵妃开口,就接着说。 “朕先去皇后那边,有事回来再说。” 郦贵妃忙说:“臣妾是来见杨小姐的。” 皇帝愣了下,平成公主嘴边闪过一丝讥嘲。 “贵妃莫非也要问白马镇案?”她似笑非笑问。 郦贵妃忙屈膝:“公主,不是的,先前杨小姐当过邬阳的侍读。” 她看向站在后方父女两人阴影里的少女。 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听到这里抬起头看向她,浅浅一笑。 郦贵妃忍不住怜惜:“杨小姐,你节哀啊。” 杨小姐施礼:“多谢贵妃娘娘。” 郦贵妃接着说:“杨小姐身怀这般惨事,却依旧能考上祭酒弟子,可见心智坚定。”说到这里神情无奈,“我拿邬阳真是没办法了,这几天的功课又不像样子.” 皇帝皱眉看向邬阳公主。 邬阳公主忙争辩:“也没有那么差啊,母妃你别乱说。” 郦贵妃瞪了她一眼:“说你还不承认。”说罢看向皇帝,“杨小姐是祭酒弟子,现在不跟着一起上课,所以我还是想请她多多照看邬阳,指点她学问。” 这是在吹捧这位杨小姐?以此来博得皇帝高兴? 她们母女必然也知道那个传言了。 平成公主讥嘲一笑。 “我实在是被我兄长训斥怕了。”郦贵妃说,看着皇帝。 又搬出郦大夫,平成公主心想,果然看到皇帝点点头。 “杨小姐你去看看邬阳的功课吧。”他对杨小姐说。 杨小姐屈膝一礼:“是。” …… ……. “你去跟皇后那边递消息杨落与平成公主同在陛下跟前的时候,皇后什么脸色?” 郦贵妃回到殿内,小声问一个宫女。 这是皇帝御书房那边负责洒扫的宫女。 宫女轻声说:“奴婢地位低贱,近不了皇后身边,是通过她那边的大宫女传过去的,看不到皇后的神情。” “但我看到了平成公主的脸色。”郦贵妃说,轻笑一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摆出那般炫耀防备的姿态。” “娘娘——” 有宫女在外唤。 郦贵妃对小宫女摆摆手,小宫女悄无声息从侧殿退出去,有宫女疾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人。 一个少女,一个年轻公子。 “贵妃娘娘,这是杨小姐的婢女,带着朱世子要见杨小姐。” 郦贵妃忙起身,朱云霄自然是认得,那婢女,虽然不熟悉,但也有点印象。 不待郦贵妃说话,婢女已经急急开口:“我家小姐呢,我要见我家小姐。” 朱云霄对郦贵妃一礼:“有关那日宫宴刺杀的事,我要跟杨小姐再说一下细节。” 郦贵妃也不计较婢女的失礼。 “杨小姐在邬阳那边。”她说,亲自带路,“我送你们过去。” …… ……. 邬阳公主的宫苑离这里不远,很快就到了宫苑前。 她们过来时,几个宫女正退出来。 “你们……”郦贵妃皱眉问。 宫女们忙施礼“陛下吩咐我们来给公主送膳食。”又说,“送了烤肉,正在布置炭火。” 来的不止她们,在门口也能听到院落里的热闹,以及传出来的香气。 郦贵妃抿嘴一笑:“多谢陛下。” 宫女们退开,郦贵妃要抬脚迈过门槛,内里忽地传来惊叫声。 “有刺客——” 随着喊声,刀剑声声,夹杂着惨叫声。 郦贵妃脸色大变:“天啊,杨小姐——” 而朱云霄已经向内冲去。 郦贵妃要转身向外大喊“来——” 但声音未出口,身子也没转过来,一股大力袭来,她猝不及防,向宫苑内栽去。 跌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她回过头,看到那婢女冷冷看着她。 与此同时,宫苑四周冒出无数禁卫围过来,随着人影,刀光闪过,那几个尚未退开的宫女瞬间倒地,血光四溅。 第六十章 她啊 当原本在庭院里切肉的内侍突然举着刀砍过来的时候,邬阳公主正在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的是父皇第一次赐膳食给她,还是最复杂隆重的烤肉。 不高兴的是,这可能不是赐给她的,而是给这个杨小姐。 这个杨小姐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女儿? 邬阳公主有些不解,适才亲眼看到平成公主依旧趾高气扬,而杨落跟在学堂里一样,无声无息。 最关键的是,父皇也没有多看这个杨落一眼,神情冷淡。 看来,就算真是父皇的女儿,也不会得宠,出身还不如她们呢。 至于先前南宫公主说杨落比平成受看重,卫矫现在只听她的…… 必然是为了查案嘛。 邬阳公主觉得有些无趣,看着对面坐着的杨小姐。 杨小姐低着头认真地翻看她的功课。 郦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请杨小姐指点功课,所以直接让杨落来邬阳公主宫殿,杨小姐来了后也果然开始看她的功课。 “哎。”邬阳公主喊了声。 杨小姐抬起头看她,眉眼安静。 “我的功课真那么不好吗?”邬阳公主问。 杨小姐笑了笑:“没有,公主的功课其实很好。” 真的假的?邬阳公主有些高兴,但又撇撇嘴:“你会说好听话。” 回想在学堂里当侍读的时候,这杨落就对她很恭敬,说话也好听。 “我告诉你。”她懒懒说,“在这宫里说好听话没用,比如你对平成说再多好听话,她也不会给你个笑脸。” 杨小姐说:“总比说不好听的话,给不好的脸要好一些。” 邬阳公主呵了声,要说什么,门外有宫女进来:“公主,他们问要不要——” 话没说完,跟在宫女身后的御膳房内侍,手中剔骨刀刺穿了这宫女的心口。 邬阳公主瞬间眼前血红,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那么红,是什么啊? 下一刻那内侍一脚踹开宫女,拔出刀。 是刀。 是血。 是,杀人了! 邬阳公主整个人都僵住了,除了发出一声尖叫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这内侍握着刀向她冲来,越来越近—— 眼前忽地一黑,鼻息间被纸墨味覆盖。 同时有大力将她按倒在地上。 邬阳公主倒在地上,回神的视线看到盖住自己脸的几个字,认出是自己写的. 这是她的功课册子,适才被杨小姐拿着看…… 所以,这是杨小姐惊吓之下,把手里的功课册子乱扔?砸在她脸上了? 下一刻砰一声,邬阳公主躺在地上看到身边有人倒下来。 是那个冲过来的内侍。 或许,是吧,因为内侍半边脖子被扭断,半边脸转到了后方,看不清…… 邬阳公主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手压住自己的功课册子紧紧盖住脸。 耳边嘈杂声惨叫声如浪涌。 “刺客——” “有刺客——” “保护公主——” “也要保护贵妃。” 听到这个声音,跌倒在地上的郦贵妃看到婢女被禁卫们簇拥着走进来,砰一声,宫苑的大门也被关上了。 随着婢女的话,几个禁卫上前将郦贵妃拉拽起来,说是保护,但动作没有丝毫的尊敬,甚至还有一个禁卫去卸郦贵妃的嘴…… “不用了。”婢女说,“娘娘可没想过寻死。” 那禁卫收回手。 郦贵妃看着围住自己禁卫,再看婢女:“你,你这是做什么?”说着又挣扎着,“快放开我,邬阳,邬阳——” “娘娘别担心。”婢女说,看着庭院内,“你看,朱世子多么勇武。” 郦贵妃看过去,看到听到第一声尖叫就冲进来的朱云霄,此时还在庭院内。 虽然进宫没有佩戴兵器,但随手抓起丝网烤炉砸在一个内侍头上,再飞脚而起,踢得另一个内侍口吐鲜血。 是啊,真是勇武,但公主,在室内啊。 不去救公主,勇武给谁看? 这不对啊 不对! 朱云霄的勇武不对,禁卫来的太及时也不对。 郦贵妃心如坠冰窟,耳边嘈杂如浪,忽远忽近。 …… …… “刺客?!” 宫里的风吹草动,皇后殿内必然能知晓,更何况是刺客。 “……是,好像是,是藏在御膳房的人中……” 一个宫妇神情紧张,说到这里拔高声音。 后宫的御膳房是皇后掌管的。 想到刺客出现的场所,是邬阳公主的所在,又有那个杨小姐在。 不管是郦贵妃也好,杨小姐也好,这两人都跟皇后有冲突…… 刺客出现在那边,真出了事,万一栽赃皇后…… “娘娘,因为听到陛下要赐给邬阳公主烤肉,这些人就趁机混进去……”宫妇忙大声说。 这可是陛下临时的旨意,吃什么用什么人可不是皇后能提前安排的。 皇后听懂宫妇的担心,但她毫不在意,反而笑了:“我们这皇城,怎么近日刺客格外多?” “阿凤,平成,你们别怕。”皇帝说,“这是朕设的计策。” 皇帝的计策? 殿内的人们都愣了下。 平成公主似乎想到什么。 “父皇,是不是上次宫宴的刺客?”她说。 上次宫宴有刺客刺杀杨小姐,有几个刺客被诛杀,但还有一个跳入水中逃走了,之后宫内大清查,但并没有找到那刺客。 有说已经死了,有说已经逃走了。 现在看来…… 皇帝看着平成公主,赞许地点头:“朕怀疑刺客还藏在宫中,所以这次特意让杨小姐进宫来,就是看看,能不能把刺客引出来。” 说到这里脸色沉沉。 “果然,刺客还在宫中,真是好大的胆子!” “阿凤,你和平成安心在殿内,朕去看看,这一次必将刺客歼灭,问出幕后主使。” 看着皇帝在禁卫的簇拥下疾步而去,殿内的诸人都松口气,平成公主也长长吐口气,抑制不住嘴角弯弯。 父皇竟然会用那杨落当诱饵。 真是,太危险了。 …… …… 离开皇后殿,皇帝的脚步立刻加快。 “那边怎么样?”他急声问。 “陛下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暗卫首领低声说。 唉,这世上哪有尽在掌控中的事,虽然早就有安排,但对方是真的也安排了亡命之徒。 皇帝满面担忧,落英可不能出事啊。 又后悔不该同意落英的提议。 但…… “……陛下,我已经是在你的羽翼护佑之下,如果这都不敢手刃仇人,枉为人子。” 想到落英跟他说的话,皇帝脸上又浮现几分骄傲。 没错,他不是无能胆小之辈,他的落英更不是。 …… …… 朱云霄来得及时,禁卫们来的也及时,公主苑中的刺杀刚开始就结束了。 砰一声,最后一个刺客假扮的内侍被两个禁卫踢翻在地,朱云霄同时接住那内侍跌落的刀,刺入内侍身前。 那内侍血如泉涌,但并没有立刻就死,在地上抽搐。 朱云霄半跪在地上,从那内侍的口中一掏,将血手举起,对庭院中的婢女示意。 “毒药丸取出来了。”他说,“留了这一个活口。” 杨落没理会他,看向殿内。 假冒御膳房来的内侍刺客们都已经被杀了,邬阳公主宫内的宫女内侍宫妇都已经禁卫控制带走。 而殿内除了最初邬阳公主一声惊叫,旋即便没了声音,没有厮杀声,也没有人冲出来。 杨落嘴角弯了弯,有阿声在,内里无须担忧。 她这才看向朱云霄,摇摇头:“不需要活口,不用听了。” 朱云霄点点头,将毒丸塞入那内侍口中,同时双手一拧,伴着咯吱脆响,那内侍彻底不动了。 “你,你们,快喊陛下来啊——” 被禁卫们牢牢困住的郦贵妃似乎被这血腥场面吓到了,再次尖叫。 杨落看向她。 “贵妃娘娘,待见了陛下打算怎么说?”她问,又一笑,“哦,对了,我先提醒你,陛下,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知道了什么? 郦贵妃不由面色发白。 虽然已经猜到,但她不信,这怎么可能……. 不是一切进展的很好吗? 哥哥是让人递话,说冀家仆从,大理寺那边出了点小问题,有个人因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及时灭口,但现在似乎被蛇缠上了…… 但问题也不大,他已经做好后续,背锅的人,以及应对的言论,不会查到他们郦氏身上。 不对,不是这里的问题,是朱云霄。 朱云霄! 背叛了! 郦贵妃看向朱云霄,但婢女站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郦贵妃看着这婢女,这婢女的五官似乎蒙了一层尘土,看起来很不起眼。 这婢女此时此刻端详她,看得那么认真,那么赤裸裸。 一个婢女,竟然敢这么,直视她,审视她。 郦贵妃收回纷乱的思绪,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怕。 她可以说她不知情,哥哥说了,一切都有他承担,一定会保下她。 她有临海王。 她有皇帝的儿子。 皇帝不会杀她,皇帝更不会杀自己的儿子。 只要儿子在,郦氏就在。 “你大胆——”她喊道,不看这婢女,看向辖制她的禁卫,“陛下,我要见陛下——” 那婢女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扳回来。 郦贵妃都要气笑了。 好,她知道那位杨小姐厉害,这个婢女也真是狗仗人势…… 婢女看着她,轻叹一声。 “我终于看清你的样子了。” 她看清她干什么,郦贵妃要说话,那婢女靠过来。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她轻声说。 她为什么要知道她一个婢女叫什么!郦贵妃看着贴近的婢女,又恼又恨又莫名奇妙,下一刻看到那婢女一笑。 “我叫杨落。”那婢女贴近她耳边说。 什么鬼话? 郦贵妃一僵,旋即宛如雷劈下。 她似乎什么都懂了,但又无数的疑惑。 原来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 念头瞬间,脖子刺痛,她垂目看去,看到一把刀割过她的咽喉,血喷了出来。 她的血,这是她的血,她的脖子。 郦贵妃要发出尖叫,但张口只有咔咔声。 好痛。 她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 …… 当拧断那内侍的脖子后,朱云霄再抬起头,看到那婢女走到郦贵妃身边,低声说什么。 她的声音压低,他听不清,他站起来,想要走过来,但下一刻就看到那婢女抬手伸向郦贵妃的脖子,寒光闪过,鲜血喷涌。 朱云霄寒意从脚底冲向头顶。 那婢女转过身,因为靠的太近,她的脸上身上被溅了血。 她迎上朱云霄的视线,微微一笑。 “唉。”她说,“郦贵妃为了我们小姐挡刀,不幸遇难,真是令人难过又敬佩。” 朱云霄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他看着这个婢女,又是血,又是笑,心跳如擂鼓,头晕目眩。 她. 他似乎有无数念头冒出来,但最终汇集成一个,在他耳边奔腾。 他一定要娶到杨小姐。 这样,这个婢女也就属于他了。 第六十一章 郦贵妃的死讯 “郦晴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皇后直接剪断了一花枝,一旁写字的平成公主手一抖,干净的纸上糊了一片。 不是说这是皇帝的计策,做好了安排吗?竟然真会死人? 死的还是,郦贵妃? “贵妃为了护住杨小姐,被刺客刺中了。”宫妇颤声说。 什么? 皇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看错她了?当初为了这姓杨的挡我的刑杖,不是假惺惺做样子?” 是真心要护着这姓杨的,如今甚至挡了刀送了命。 “应该是为了救邬阳公主。”宫妇也觉得不可思议。 郦贵妃虽然看起来安稳谦和,但也不是省油的灯,皇后有活着的父母做靠山,贵妃则有死了的父亲做靠山,私下争宠夺利手段也不少。 怎会为了他人舍了命? “刺客出现的时候,那杨落的婢女和朱云霄来了,郦贵妃亲自带着他们过去,所以撞上了……” 杨小姐和邬阳公主在一起,刺客冲进去,邬阳公主必然也有危险。 女儿有危险,当母亲的自然拼命也要去救护,所以混乱之中,替杨小姐挡了刀。 皇后看向平成公主,如果是她的女儿遇险,她自然也会舍出性命相救。 不过,郦贵妃心里眼里只有儿子临海王,邬阳公主被她刻意放纵,养的不像样子…… 她能为这个女儿舍了命? 大概,也是只想做做样子,毕竟那么多人看着。 这真是…… 可惜了。 替该死的人死了。 …… …… 郦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宫廷的石板路上,忍不住又停下,抬头看天色。 春日明媚,湛蓝透彻。 不是做梦时候那般灰蒙蒙。 “你说,贵妃死了?”他转头问身边的内侍。 内侍眼睛发红,哽咽说:“大夫节哀。” 贵妃遇害的消息,立刻就送到郦宅了,当时郦暄正在焚香写字,听到消息不可置信,此时也还在恍惚吧。 内侍也能理解,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 “宫里有刺客,娘娘,娘娘为了救杨小姐……中刀了。”他只能再重复一遍。 是啊,郦暄想。 宫里有刺客,他知道。 杨小姐获救,他也知道。 但跟贵妃无关啊。 救人的应该是朱云霄。 受伤的,除了杨小姐,也就是邬阳公主。 贵妃最多哭晕过去。 怎么变成了这样? 阿晴没听她的话?还是事情不对? 但事情再不对,他也得进宫来。 郦暄看向前方的层层宫殿。 如果皇帝要杀他,不进皇宫也能杀。 但皇帝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郦氏世代清名,又对新帝有扶助大功,且新朝以来清廉自守。 一个妃子可以莫名死去,但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罪名,要杀郦大夫,郦氏的门生同窗好友要掀起天下动荡。 他虽然直接跟着内侍进宫来,但让郦夫人留在家中,已经将消息通过门客散发出去,严阵以待。 “走吧。”他沉声说,疾步向皇城内奔去。 …… …… “郦兄——” 郦大夫疾走越过重重禁卫,顾不得理会正亲自审问宫妇宫女的皇后,直到皇帝跌跌撞撞迎来。 皇帝抓住郦暄的手,喊出未登基前的私称。 “阿晴她,阿晴她——” 皇帝哽咽的说不下去。 郦暄看着尚未清理现场,血迹斑斑,彰显着适才经历了多么激烈的厮杀,邬阳公主的殿内,曾经奢华被郦大夫多次斥责,此时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郦贵妃躺在殿内正中一张榻上,用黄布遮盖。 郦暄看到榻下的血渗出一大片,他身形摇晃,皇帝忙扶住他。 “郦大夫——”有女声哽咽,伴着跪地声,“贵妃是为了我遭了难——” 郦暄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看着面前跪地的少女。 少女身后紧跟着一个婢女也跪下。 两人身上染血,发髻散乱,身子颤抖,面色惨白。 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位杨小姐,此时此刻也能认出来。 那杨小姐抬头:“郦娘娘这是第二次救我,这次更是……我真是无以回报——” 她话说不下去,双手掩面伏地大哭。 怎么就无以回报了? 你死了就能回报了啊,郦暄想。 “……杨落,杨落——”又有女声尖叫。 郦暄眼前一花,看到一个少女跌跌撞撞扑过来,抓住跪地的杨小姐。 是,邬阳公主。 郦暄看着身上沾染着血迹,眼神涣散的邬阳公主,忙伸手去拉哽咽喊“邬阳——” 邬阳公主尖叫一声,打开他的手:“别过来别过来,杨落救我——” 杨小姐忙伸手抱住她,连声安抚:“公主别怕我在,陛下来了,贼人都死了,别怕别怕。” 皇帝在旁哽咽说:“当时刺客冲入了殿内,差点伤到邬阳公主,是杨小姐拼命相护,随后贵妃也冲进来,为这两个孩子迎上刺客,结果……” 他亦是伸手掩面说不下去了。 “……朕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郦大夫。”那位婢女抽泣着说,“公主和我们小姐都受了惊吓,太医说不能再受刺激……” 卫矫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听到了撇撇嘴,小姐又在受惊吓。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少女。 那少女和邬阳公主相拥在一起,瑟瑟发抖。 看起来比以往更受惊吓。 至于嘛,这次不过死了一个人而已。 当初半夜躺了一街死人也没见她装成这样! 卫矫收回视线,看向皇帝。 “陛下。”他大声说,“皇城已经搜查结束,刺客没有活口,除了当场杀死的,原本没有致命的也都是瞬间服毒自尽了。” “查出是什么来路了吗?”皇帝喝道。 卫矫说:“或许就是上次宫宴逃走的刺客——” 皇帝更气了:“朕不要或许!给朕查出到底是什么来路!” 卫矫俯身应声是。 “陛下。”郦暄在旁说,“臣能去看看吗?” 他神情悲戚又愤怒。 “臣要去看看是什么人害死我妹妹……否则不知怎么跟泉下的父母交代……” 听他提到泉下的父母,皇帝的眼泪也差点掉出来:“郦兄当然能去,你要怎么查都行。” …… ……. 卫矫带着郦暄离开了。 太医们来给邬阳公主和杨小姐诊治进了内室。 殿内皇帝含泪的眼看着门外,郦暄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这次还要放过他吗?”他冷冷说,看躺在一旁被黄布遮着的郦贵妃尸首,眼中泪水散去,只余下厌恶,“只诛杀这一奸恶之徒,实在不够。” 说罢看着站在一旁的杨落。 “阿落,你不用为朕考虑郦氏会利用文士学子乱天下。” “朕能打得了天下,也能坐得了这天下,那般艰难的乱世朕都过来了,岂会怕这些?” 杨落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看着皇帝。 “您是陛下,被这些人玩弄欺瞒如此,您一言九鼎,杀了他们自然是容易,但也太便宜他们了。” 她看着被黄布遮盖的郦贵妃尸首。 “这一次该他们被欺瞒玩弄了。” …… …… 刺客的尸首就在皇城内一处宫殿。 卫矫将郦暄带来,并没有再亲自陪同,让他自己随意看,便不知到哪里去了。 郦暄也不在意,卫矫也就皇帝能指使动。 他也不想别人在身边,他只想自己看。 而且这里除了看到刺客的尸首,还见到了朱云霄。 当时在场的人们此时都在这里接受审问。 朱云霄当时与禁卫们一起诛杀刺客,所以没有被关起来审问,而是在协助查问。 得知郦暄来了,朱云霄忙出来对他施礼。 “朱世子,你当时在场……”郦暄抓住他急声,“贵妃她是怎么——”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朱云霄扶着他:“郦大夫节哀。”旋即声音压低,“……事情不对。” 事情当然不对!郦暄看着他,眼神沉沉,要说什么,朱云霄拉着他向几具尸首走去。 ”……郦大夫,你看看这些刺客,真是……奇怪。“ 奇怪?郦暄看向其中一具尸首,耳边是朱云霄的低语。 “……这不是我们安排的人。” 第六十二章 杨小姐的宽容 “我已经把那些尸首运过去了。” “确切说断臂残肢。” 卫矫站在室内,看着躺在摇椅上刚睡醒的“杨小姐”。 “你确定郦暄能查出这些是什么人?” “还是直接准备栽赃给宜春侯?” 莫筝说:“先让他查一查,他查不出来了,再栽赃。”说到这里一笑,“人总要有点念想,免得他现在不想活了跟陛下撕破脸。” 卫矫失笑,点点头:“你的确适合当个绣衣。” 莫筝一笑:“我比不上师兄。”说着起身亲自斟茶捧过来,“辛苦师兄了。” 卫矫不接过茶,似笑非笑说:“我不辛苦,我就是准备一些尸首搬运过来,要说辛苦,是勇武伯世子辛苦啊。” 这次她告诉他要遇到刺客,但不让他跟着。 “些许小事,不用都尉出手。” 说这话的时候,卫矫看到了,她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胳膊. 小瞧人,他就算不用这条胳膊,难道还比不了朱云霄? “他的辛苦又不是为了我。”莫筝说,“他是为了自己,有罪之人,可不是要拼命赎罪,不像师兄你……你是真切的为了我啊。” “还有,如果不是你查到那些尸首,我也想不到这个计策,也没有今日的事。” “勇武伯世子也没机会辛苦。” 今日的好听话又出了新意,卫矫挑眉:“这么说,勇武伯世子要感谢的是我。” 莫筝点头:“没错。” 卫矫哈哈笑了,这才接过茶,看了眼四周:“你那个婢女呢?又去陛下跟前了?” 没有人无缘无故会突然询问一个人,尤其是卫矫这样的人…… 虽然在皇帝面前她和杨落身份调换依旧保密,但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卫矫这般谨慎敏感的人肯定会觉得哪里怪怪的。 莫筝点点头:“是啊,虽然已经提前都说过了,事发的详情陛下还是要问。” 说着坐回摇椅上神情淡淡。 “我不想跟陛下多见面,让阿笙去吧。” 也对,这个狗东西对认亲没兴趣,也没兴趣应酬这个父亲,卫矫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扬眉说:“好容易找到了父亲,认了亲,当然要多多亲近。” 这种亲近自然不是常人认为的亲近。 莫筝看着他:“然后你就被你父亲送出家门了?” 卫矫没忍住失笑。 莫筝也笑了:“我可不想被父亲也送出家门。”她环视四周,“这里多好啊,这可是皇宫。” 所谓的好,是依靠着皇帝可以做事更方便,并不是因为这里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卫矫一笑,要说什么,外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宫女内侍的惊呼声。 “……公主” “公主小心些。” 随着惊呼声,邬阳公主只穿着单衣散着头发从外边冲进来,看到这边室内的两人。 不过,邬阳公主没有像以往那样直冲着卫矫而去,而是看着杨小姐……. “杨落,我能也在这边吗?”邬阳公主问,又压低声音看向外边,“我觉得父皇这里也不安全。” “公主,那你更不能在这边了。”卫矫说。 以往卫矫几乎从不跟她说话,此时邬阳公主听到了没有狂喜,反而害怕:“为什么?” 卫矫对她一笑:“因为刺客就是冲她来的啊。” 邬阳公主原本惨白的脸色再次一白。 是啊,刺客冲杨落来的,的确很危险,要远离她,否则再来一次,她就会跟母妃那样死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走。 邬阳公主伸手抓住杨落的衣袖:“杨落,我母妃为了你死的,如果有刺客,你要护住我。” 莫筝点头:“好,公主放心。” 似乎得到她这句话肯定就能活下去了,邬阳公主绷紧的身子放松,紧贴着摇椅坐下来。 卫矫神情不悦站起来“我走了”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烦人,都不能安静说话了。 杨落和皇帝走过来的时候,透过窗看到“杨小姐”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睡着,邬阳公主裹着斗篷蜷缩在摇椅边的榻上睡着。 皇帝神情冷冷。 门外的内侍忙低声讲述“公主受惊害怕非要跟着杨小姐” “她竟然没有闹。”皇帝沉声说。 邬阳公主可不是好脾气,飞扬跋扈,连平成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得知贵妃为杨落死了,邬阳公主难道不该恨死杨小姐,大吵大闹喊着要杨小姐陪葬,然后借此就可以将邬阳公主关起来…… 杨落笑了笑,倒没有什么意外,虽然郦贵妃故意把刺杀安排在邬阳公主宫内,根本不管这个女儿的死活,甚至就是要女儿去死,但阿声必然会救下她。 邬阳公主虽然不知道详情,可能是死里逃生后本能告诉她,谁可以依赖。 “让她们再歇息一下吧。”杨落说,对皇帝恭敬邀请,“陛下先来这边坐一坐。” 皇帝皱眉进了一旁的宫室。 “阿落。”他沉声说,“按照你说的,用上次暗夜街上刺杀你的死士,来诱导郦暄,让他去查,去怀疑宜春侯,这样的话,一时半时也不能公布他们的罪行。” 说到这里狠狠拍了拍桌案。 “你母亲的死,还是不明不白,朕,真是忍不住……” 杨落说:“知道了凶手,且能将凶手杀死,我母亲在泉下已经能瞑目,陛下,您也再忍一忍,借郦氏削弱柴家,拿回兵权,而郦氏的恶行,也必然要被柴家查出来,不过……” 她看着皇帝。 “不过怎样?”皇帝忙说,神情柔和,“阿落你要什么尽管说。” “不过,请陛下就算将来尘埃落定,问罪郦氏,也不要再涉及郦贵妃了。”杨落轻声说。 什么? 竟然不公布郦贵妃之罪? 这岂不是要她顶着救护杨小姐的善名,以贵妃之尊入土为安! 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他心心念的落英,皇帝之怒也再抑制不住。 “绝不可!”他喝道。 …… ……. “这个毒妇,就算死,罪行也要昭告天下!” “陛下,不是为了她的声名着想,是为了陛下,还有她与陛下的两个孩子。” 听到这句话,皇帝更加愤怒。 “朕与她没有孩子,朕要将他们废为庶人!” 他一眼也不想看到这两个孩子! 他与这种毒妇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他还与毒妇生下孩子! 而他的阿彤却不能留在身边,最后还要被这种毒妇害死! 如果不是阿彤的孩子勇武机敏,死了不知多少次! “阿落。”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儿,神情悲痛,“你怎么还能为他们求情?” 杨落神情有些怅然。 “或许,感同身受吧,母亲和父亲的过往,与我无关,但我作为母亲孩子,他们害母亲,我也要被害。” “郦贵妃和郦暄筹划这些事,邬阳和临海王肯定不知道。” “他们也没有做恶事,最关键的是,他们有陛下的血,而我也有陛下的血,那我们也算是有一半同样的血脉。” 她看着皇帝。 “我既不忍心看父子相残,也不想兄弟姐妹相残。” 她说罢俯身一礼。 “陛下,让您见笑了,我这是妇人之仁。” 皇帝看着眼前的少女,神情感慨,轻轻摇头:“阿落,我不能笑你,你的确是心慈,但并不手软,你为母报仇干净利索,你又胸怀宽广。” 阿落没有公主之名,没有公主之尊,但却有君王般的大气度啊。 没错,这就是他邓山的女儿,这才是他的女儿啊。 他点点头。 “好,朕,都听你的。” 杨落抬起头绽颜一笑:“多谢陛下。” …… ……. “父皇,父皇——” 慌张的男童声在殿外响起。 “临海王,你不能乱走。” “怎么让他出来了。” “快带回去。” “放开我,大胆,你们这些奴婢——”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姐姐——” 穿着皇子礼服,但衣服皱巴巴,沾染土泥污迹的临海王被两三个内侍围住,他奋力挣扎,要冲向这边的宫室,但以往对他毕恭毕敬的内侍们此时毫不客气,不仅拦住路,还将他直接扛抱起来。 “快带走,陛下吩咐过了,宫内危险,不让临海王乱跑。” “关起来,关起来。” “慢着。” 临海王哭着挣扎,就在要被抱走的时候,有女声喝止。 听到这女声,原本凶狠的内侍们瞬间柔顺,将临海王放开。 临海王泪眼朦胧看去,见从宫室走出一个少女。 不是姐姐那般公主华服,也不是熟悉的宫女装扮。 杨落走到临海王身前,对他一礼:“我是杨小姐的婢女,贵妃救了我家小姐……” 她看着这个孩童,神情尊敬又激动。 “婢女阿笙也愿意为王爷竭尽所能。” 原来是母妃舍命救的人的婢女,临海王喊道:“我要见父皇和姐姐——” “邬阳公主受惊了,吃了药睡着了,王爷不要打扰她。”杨落轻声说,“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陛下,陛下去见你舅父了。” 父皇和舅父是现在临海王最大的依靠了,临海王大喜,抓住杨落的手“好好,快带我去!” 他说着又有些担心看四周围着的内侍,他们会不会再阻拦……毕竟这只是一个婢女。 那婢女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迈步:“走吧。” 临海王跟着迈步,四周的内侍们低着头,恭敬地退开了。 临海王松口气,太好了,他仰头看这个婢女:“你要听我的吩咐,你们欠我母妃一条命。” 小皇子摆出倨傲的样子,但小手紧握着婢女的手,透出心里的紧张和依赖。 杨落看着这小皇子。 郦氏阴谋已经败露,郦贵妃死了,郦暄气数将尽,但不容她母亲,也不会容她的柴家还在。 而且下一任天子将是那位流着柴家血脉的东海王。 皇帝是很可靠,但她还需要更多的可靠。 所以,她才劝说皇帝不要对郦贵妃定罪,如此也让郦贵妃生的皇子不会被牵连。 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子可比一个被废为庶人的小皇子有用。 杨落对他一笑:“王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第六十三章 朱云霄的忙碌 一夜过去,宫里昨日的变故,朝臣都知道了。 天不亮就聚集在宫门,待开门都涌进来。 不过皇帝正在忙,众官只能在殿外等候。 直到天光大亮,郦暄失魂落魄走出勤政殿。 “郦大夫。” 站在台阶下被一众官员围着说话的朱云霄忙先一步迎上来。 郦暄看了他一刻,似乎才认出来:“朱世子,你还没走啊?” 朱云霄施礼:“现在刚问完,允许我离开皇城了。” 郦暄哦了声:“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恰好在场,除了贵妃,邬阳公主也要遭遇不幸……” 说到这里哽咽无声。 陪同的内侍,四周围着的官员们纷纷劝“大夫节哀”。 “郦大夫,我送您回去吧。”朱云霄说。 郦暄点点头:“是,是,回家,要准备阿晴的丧事,我要快回去——” 说罢失魂落魄向外疾走。 朱云霄忙扶着他。 “劳烦朱世子了。”一个内侍在旁说,“您送郦大夫回去也好,郦家家里人也都要问当时的详情。” 四周的官员们也纷纷点头,大家也都知道贵妃遇难时,朱云霄在场。 朱云霄扶着郦暄向外走,迎面看到宜春侯被几个内侍簇拥着过来了。 “侯爷。” 朱云霄施礼。 郦暄看了眼宜春侯。 宜春侯抬手一礼:“郦大夫节哀,贵妃大义,不失郦氏之风。” 郦暄点点头:“是,没错,阿晴没有让我失望。”说罢越过宜春侯而去。 朱云霄与宜春侯对视一眼,旋即跟上郦暄。 官员们忙都跟宜春侯见礼“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据说还是上次宫宴的刺客”正议论着,有内侍疾步而来:“侯爷,陛下请您进去。” 宜春侯应声是跟随内侍向勤政殿去了。 官员们看着宜春侯的背影再次开始新的议论。 “柴渡还在大理寺吧?” “核查高阳营军务的官员已经到边郡了吧?” “到了又如何,我看也查不出什么。” “这次刺客又是事关白马镇?” “死的竟然是郦贵妃” “这下宫中真是独一无二……” …… …… “陛下。” 宜春侯在殿内,看着皇帝说。 “阿凤让人跟我说了,这是您的筹谋。” 当然,皇后只知道是皇帝要引刺客出来,并不知道还藏着内情,更不知道这次就是皇帝要郦贵妃死。 皇帝脸色沉沉点点头:“是,朕卧榻之侧岂容这等毒妇酣睡,但是……” 他看着宜春侯。 “刺客也的确是引出来了。” 他将桌案上的案卷拿起递给宜春侯。 “绣衣的仵作查了,刺客与白马镇的凶徒们尸首对比,是同一批人。” 宜春侯忙伸手接过翻看。 “但依旧没有郦氏豢养指使杀手的确凿证据。”皇帝恨声说,“朕虽然杀了郦氏,却还要给她个善名,还要安抚着郦暄这狗贼!” 他说着将面前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说罢看着宜春侯。 “岳父,朕就等着你将高阳军中郦氏同党狗贼们都揪出来,找出他们白马镇行凶的罪证,让世人看清楚郦氏人面兽心,为死难民众报仇雪恨!” 宜春侯握着案卷俯身施礼:“臣遵旨,请陛下放心。” …… …… 郦宅内已经悬挂了白绢丧布,哭声震天。 朱云霄将自己所知所经历再给郦家的诸人讲述一遍,然后被请入室内再喝杯茶。 郦暄坐在室内,没有适才的浑浑噩噩,眼神幽暗面色沉沉。 “您与陛下怎么说?”朱云霄低声问,“这些刺客的来历可有头绪?” 郦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案卷。 “陛下说绣衣查出来了。”他说,“这些刺客与去年的一批刺客是同一伙人。” 朱云霄神情惊讶,这是真惊讶又不解:“去年?” “去年有一夜城中有刺客行凶,说是孙树余孽的刺客。”郦暄说,“其实并不是。” 朱云霄恍然:“那次,对,那次也是这位杨小姐遇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郦暄心里也在说原来如此。 那时候他和阿晴听到消息,还说这杨小姐运气不好又运气好。 运气不好遇到了孙树余孽作乱,运气好是竟然没死。 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孙树余孽,就是刺杀这个杨小姐。 “那这是谁干的?”朱云霄说,“那时候杨小姐刚进京,知道的人不多……” 郦暄冷哼一声:“确切说知道的人就一个。” “柴家。”朱云霄接过话,“大夫的意思是,柴家原来也要这杨小姐的命?” “什么叫原来?”郦暄冷冷说,“柴家本就是要这杨小姐的命,从一开始到现在,原来不是我栽赃他们,原来他们已经动手了,还害死了阿晴——” 朱云霄忙再次安抚:“大夫节哀,大夫……” 他看了看案卷。 “这些只能查出是同一伙人,但没有证据说是宜春侯家指使的……” “我会找出证据的。”郦暄说,“贵妃遇刺案,陛下已经交给我主查。” 他看着门外。 找到,还是找不到,都不重要。 重要的他一定要除掉柴家! 阿晴已经死了,但临海王还在。 而且因为阿晴的死,皇帝对临海王亏欠…… 想到当时临海王哭着寻过来,皇帝立刻将他拥在怀里,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郦暄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他要打起精神来,虽然出了意外,但结果不一定不能如愿。 “这一次,你也助力了杨小姐,也让皇帝亲眼看到你的勇武。”他看着朱云霄,“去吧,去找宜春侯,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再让他兑现承诺,为你和杨小姐提亲。” 朱云霄应声是。 …… …… 离开郦宅,朱云霄打算先回家,宜春侯那边自会派人请他,刚走出郦家的巷子,有人从路旁走出来。 “云霄。” 姜蕊面色不安地看着他。 朱云霄愣了下:“阿蕊,你怎么来了?” 或者说,怎么还没走。 其实他扶着郦暄出宫的时候,看到御街上角落里站着姜蕊。 不过,那时候他可顾不上跟她说话,而且…… 以后也不打算再在人前与她说话。 原本以为姜蕊会回家去,竟然跟到郦家来了。 “云霄你没事吧。”姜蕊急急问。 朱云霄摇头又神情凝重,抓着姜蕊的胳膊:“你快上车回家去,这些日子不要来见我。” 不要来见他,不知道是这句话吓到她,还是被朱云霄陡然一扯,姜蕊有些猝不及防,脚步踉跄一下:“云霄,出什么事了?” “那些刺客极其凶悍,两次入皇宫。”朱云霄低声说,“我两次与他们交手,必然惹到他们了。” 他看着姜蕊。 “我怕他们会报复我身边的人,所以你要小心,最近别与我走近。” 这样啊,姜蕊抓住他:“那你岂不是更危险?” “别担心我。”朱云霄说,“郦大夫对刺客的来历已经有了头绪,快要查到了。” 说罢将姜蕊扶上车。 “好了,你快回去吧。” “我这就回家跟父亲他们交代一声。” 姜蕊要说什么,又没办法,车夫听从朱云霄的命令直接催马就走,她无奈地扶着车窗看着他。 “你小心些。”她小声说。 朱云霄已经转身,不知道听到还是没听到。 马车转过巷子,姜蕊的视线彻底看不到朱云霄了,她坐回车内,神情怔怔。 其实她还有事想问他。 这些日子,都不能再见他了吗? 这么危险吗? …… …….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朱云霄勒住马,看向姜家马车离开的方向。 既然这么危险,姜蕊或许真可以遇险……而亡。 就像郦贵妃那样。 这样的话,刺客来自宜春侯家或者郦氏,与杨小姐无关。 将来他与杨小姐成亲,姜家人也不会怨恨杨小姐。 而且,姜家人,尤其是长水营的人还会与杨小姐同仇敌忾,更一心。 想到这里,朱云霄不由一笑,看向皇城的方向。 阿笙,你看,他现在是真的为杨小姐尽心竭力。 …… ……. 朱云霄脚步轻快进了家门,勇武伯正在厅内踱步,看到他急急迎来。 “没事吧?”他急问,“真是吓人啊,你怎么这么倒霉,又遇上了?” 很多事他都不会告诉父亲的,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信。 朱云霄一笑:“父亲放心,我没事,这也是好事,我也算是在陛下跟前露脸了。” 那倒是,勇武伯又高兴起来。 朱云霄不多说:“父亲帮我看着门上,宜春侯家派人来就立刻带进来,估计会要问我当时的事。” 勇武伯哦了声,想到什么又笑了笑。 “宜春侯应该没时间问你。”他说,“刚才我们在宫里的时候,卫崔的人来见陛下了,陛下气坏了。” 刚刚吗?他在郦家,没听到这个消息,朱云霄好奇问:“什么事?总不会卫崔终于要反了吧?” 勇武伯摇头:“那倒没有,他只是运气不好,在皇帝要办丧事的时候,请皇帝指亲。” 指亲?朱云霄愣了下:“给卫矫吗?是不是要尚公主?” 卫矫与公主结亲,倒是一直在京城人的猜测中。 皇帝必然也是愿意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时机不对,皇帝只能装作不高兴。 勇武伯笑着摇头:“不是公主,是请皇帝给卫矫指亲定安公府的小姐,就是那位杨小姐。” 朱云霄面色一僵,什么! 先前有人问卫崔怎么没反应,哈哈,卫崔说,我来了~ 又一个月过去啦!谢谢大家每一章的相伴,反馈,非常感谢你们,讲的故事有人听,真幸福啊。 第六十四章 卫崔的担心 “卫崔请陛下给卫矫和你指亲……” 虽然在宫里,但杨落也是刚得到消息。 莫筝陪着邬阳公主,杨落安抚临海王,一直到午后才得闲得知消息。 “陛下说了这是卫崔荒唐之言,不用理会,不用让杨小姐知道。” 来禀告的内侍恭敬地说。 但对杨落和莫筝来说这可不仅仅是荒唐之言。 杨落神情紧张。 “这是什么意思?” 莫筝没有紧张,还笑着纠正:“是给卫矫和杨小姐指亲。” 杨落笑不出来,低声问:“他是知道杨小姐是公主,还是知道杨小姐是你?” 说着攥着手踱步。 “先前怀疑卫崔是追杀你的人,洪叔他们也去查了,会不会打草惊蛇,被他发现了?” 莫筝笑着让她坐下来:“先别紧张,自己别乱了阵脚。” 杨落深吸几口气坐下来,看着莫筝点头。 “卫崔的人是怎么跟陛下说的?”莫筝问。 “卫崔的人说的是,听到上次卫矫在宫宴上救了杨小姐。”杨落转述,“欣慰又担心。” 莫筝笑问:“欣慰我能理解,是说儿子能救人,父亲很骄傲,担心是什么?” 杨落看着她,神情复杂:“担心他儿子名节受损。” 莫筝哈哈笑。 …… ……. “那天杨小姐落水,卫矫将她救上来,两人衣衫不整,肌肤相亲,被很多人看到。” “当时还有人大喊有伤风化。” “所以卫崔很担心他的儿子,怕他将来没有女子愿意与之结亲。” 讲到这里,宜春侯哈哈笑,看着面前站着的朱云霄。 从勇武伯口中得知消息,朱云霄没有等宜春侯派人找他,自己主动登门了,一直等到宜春侯回家。 “这种场面,这种结果,本是本侯为你准备的,没想到让卫崔这老东西捡了便宜。” 朱云霄可笑不出来。 “必然是也听到消息,知道杨小姐是陛下的亲女。”他说,眉间些许厌恶,“这老东西真是做梦。” 卫矫这个声名狼藉的疯子算什么东西! 宜春侯笑了笑:“也不一定是做梦,天下好容易安稳了,陛下是不愿再起征战的,一心笼络卫崔,既然卫崔不肯接受陛下封王封侯,跟他结成姻亲也不错啊,先前的三个公主,皇帝犹豫难选,怕丢了脸面,现在这个杨小姐岂不是正合适,是公主,但又没有公主身份,满足了卫崔所求,又不失了脸面。” 他说着再次哈哈笑。 “当时我一听就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只不过卫崔的人来得不巧,皇帝正在气头上,宫里又刚死了贵妃,皇帝怎能议亲,将卫崔的人大骂一通赶走了。” 朱云霄看着宜春侯:“这只是对陛下来说合适,与侯爷何干?” 说到这里哦了声。 “也不一定和侯爷无关,将来卫崔助力杨小姐为母追讨原配正室身份,侯爷和皇后就要给定安公家敬茶了。” 柴渊原本在旁安静听着,因为宜春侯警告他最近少出门少说话,此时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 “好你个朱云霄——”他站起来喊道。 宜春侯瞪了他一眼:“坐下。” 柴渊只能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恨恨坐下。 “朱世子不用这么挤兑我。”宜春侯说,“我当然知道,你们父子可比卫崔父子听话多了。” 朱云霄对这种羞辱的话浑不在意。 “我会给陛下举荐你的。”宜春侯接着说,说着又淡淡一笑,“不过你那个未婚妻怎么处置?” 朱云霄俯身一礼:“多谢侯爷,我会尽快处置的。” 说罢告退离开了。 看着朱云霄离开,柴渊啐了口:“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也不要他的心肺,管他是什么心肺。”宜春侯说,又笑了笑,“朱云霄也是太着急,其实陛下是不会让这个杨小姐嫁给卫矫的。” 他垂目看着桌案。 为了已经死去的一个女人,皇帝真把郦贵妃杀了,不管怎么说,郦贵妃的父亲是真切帮过他,郦贵妃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 如今天下坐稳了,曾经失去的就成了皇帝心中的执念。 也好,皇帝因为执念发疯,除掉郦氏,对他们柴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些事你不用理会。”宜春侯看向柴渊,“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带着人仔细地查郦氏供养的私塾,以及那些文士,他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还有他们的仇人亲人,一概都仔细地查。” 说罢又叮嘱。 “要小心谨慎,别给他们造谣生事蛊惑天下人的机会,不能让他们坏了这个江山。” 这个江山也算是他们柴家的。 柴渊站起来:“父亲放心吧。” 他将手攥的咯吱响。 就算没有证据,他也会将证据砸死在郦暄身上! …… …… 卫崔派人来请皇帝指亲的消息,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热闹。 陛下发了脾气将卫崔的人骂出去,大家一笑也就不再理会。 眼下要给贵妃办葬礼,有白马镇的案子要查,高阳营也要查,内宫和朝堂都一片忙碌。 因为贵妃丧事,公主们的上学也暂时停了。 当然,平成公主是不会来为贵妃守灵的,来上个香就走了。 “杨落呢?” 邬阳公主因为受惊吓,也没有早早就过来守灵,睡到日上三竿才过来,进来一眼扫过去,看到临海王,郦家的人,宫女内侍,后宫的妃嫔,定安公府的人……乌泱泱一大片,但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今天早上陛下让杨小姐回国学院了。”定安公夫人起身回答。 邬阳公主惊愕:“我母妃是为她死的,她怎么能不守灵?” 说罢看向郦夫人。 “舅母舅父难道不管?” 郦夫人神情哀戚,尚未说话,杨慧的声音先传来。 “是陛下的命令。”她跪坐在地上,神情得意,“陛下说了,她是祭酒弟子,不能耽搁课程,让她在国学院为贵妃上香就行了。” 邬阳公主要说什么,郦夫人将她拉走几步,低声说:“陛下说了,因为那些刺客是要杀杨落的,所以不让她在宫里了,让她去国学院,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安全。” 这个说法倒也对,因为这个杨落宫里来了两次刺客了,但……邬阳公主看着眼前缟素的宫殿,总觉得杨落不在这里,她感觉更害怕了。 看着郦夫人把邬阳公主带走,也不再回来争执,定安公夫人松口气,跪坐回垫子上。 说起来,她也愤愤呢。 贵妃是为了杨落死的,皇帝把他们一家都叫来了,说杨家一体,都亏欠贵妃,所以都要来守灵。 结果杨落却不用来。 念头闪过看一旁的杨慧。 哎,这次杨慧反应跟以往不同,皇帝旨意传来的时候,她乖乖就来了。 而且,杨落不来,她也没有丝毫抱怨。 在这里守灵很不舒服,杨慧神情看起来还很高兴。 她忍不住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该不会来了这地方被不干净的东西冲了吧…… “哎母亲你干什么。”杨慧恼怒地甩开。 没事啊,脾气还是那么坏,定安公夫人低声问:“你怎么不生气杨落没来?” 杨慧压低声说:“母亲你犯什么糊涂,杨落跟咱们能一样吗?” 定安公夫人瞪了她一眼,示意小声些。 当杨落是皇帝女儿的传言传开后,杨慧自然也听到了,去追问父母。 定安公夫人一时没忍住,承认了。 但也再三警告杨慧这话不能出去说,因为陛下没承认,他们出去说就惹恼陛下了。 杨慧嘴上的确忍住了,但很明显行为举止没忍住。 “不止跟咱们不一样。”杨慧接着说,看了眼一旁的邬阳公主。 跟这些公主也不一样。 而是跟平成公主一样! 不对,杨落甚至比平成公主更厉害一些。 平成公主至少还要来上一炷香,杨落连来都不用来! 新的一月,新情节进行中。 第六十五章 良配 国学院后半山坡上,春风吹过,香烟盘旋。 杨落手中握着三柱香,遥望着鲁县的方向。 虽然说服皇帝不公布郦贵妃的罪行,依旧让她以贵妃资格下葬,但杨落当然不会真的为贵妃守灵。 “你母亲必然心安了。”莫筝在旁轻声说,“其实你能活着她就很安心了。” 杨落点点头,将快燃尽的香插在地上,起身对莫筝一礼:“前世今生都是阿声你让我活下来,这一世你还让我为母报了仇。” 莫筝笑说:“应该的应该的,毕竟你也让我活下来了。” 杨落看着她,郑重点点头:“我一定会让你也好好活着。” 最初不知莫筝真实身份的时候,想的是不让莫筝去做山贼,这样就能改变那一世的命运。 现在么…… 洪叔他们都变成了陛下赐给她的暗卫,所以哪怕莫筝再去做山贼,她就让皇帝下旨,让莫筝奉圣旨为山贼! 莫筝笑着点头。 杨落又眉眼闪亮。 “桃花姐早上告诉我,昨日一个私塾先生被妻子当街打,说嗜赌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好巧不巧,这个私塾先生在郦氏供养的私塾里。” “现在街上都在议论私塾怎么请这样的先生,人品堪忧。” 虽然看似一件小事,实则是柴家开始出手了。 真好啊,这一次她能旁观那一世筹谋自己的人被他人算计。 莫筝要说什么,山林间鸟鸣清脆。 有人来了。 莫筝蹲下来,用树枝拨土,将燃尽的香盖住。 卫矫走上来,嗤笑一声:“别掩盖了,我还不知道贵妃死在谁手里?” “我不是掩盖我烧香祭拜母亲。”莫筝说,“我是免得引火烧山。” 说罢起身,对卫矫浅浅一礼。 卫矫要说什么,杨落一步站到莫筝身前。 “卫都尉。”她喊道,“你还是跟我们小姐避嫌吧,免得你父亲诬陷我家小姐毁你清白。” 卫矫冷笑:“现在知道避嫌了?晚了。” 莫筝站在杨落身后,抬袖子掩面:“师兄,这可怎么办啊,我不是有意毁你清白的。” 卫矫呵呵两声:“瞎说,你就是有意的。” 莫筝再忍不住袖子掩面笑起来,示意杨落:“阿笙你去替我看看陛下那边有什么吩咐。” 杨落神情担心看她:“小姐……” 莫筝笑着摆手:“无妨无妨,我已经污了都尉的清白,不在乎多污几次。” 什么话嘛,杨落无奈看她一眼,但也不再多说,知道莫筝在卫矫面前吃不了亏,应声是先离开了。 …… …… 卫崔的人突然提亲,卫矫并不知情,知道后当时就跑去跟卫崔派来的人要了很多钱。 “没办法为我的清白讨回公道,就多给钱补偿吧。” 卫矫兴致勃勃说,看着莫筝。 “还是我父亲贴心,提醒我了,你的确污了我清白,所以你也要给我钱。” 所以他这是来跟她讨钱了,莫筝断然摇头:“师兄的清白怎能用钱来补偿!” 卫矫挑眉:“你可别想用自己补偿,那岂不是我更吃亏?” 莫筝再次摇头,啧啧两声:“师兄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如你父亲啊。” 哦?卫矫看着她。 “你父亲的眼光多好啊,先前放着那么多公主不来求,直到我出现。”莫筝说,“必然是看出我无公主之名,有公主之实,才貌双全,聪慧无双,实乃不可多得的良配。” 这狗东西,卫矫没忍住哈哈笑。 看来听到指亲她和他,她还挺得意的。 卫矫嘴角弯了弯。 “没错。”他点点头,“我父亲的眼光是很好,不管什么人他都能看到可用之处。” 莫筝上前一步,眉眼兴奋:“师兄,你父亲和宜春侯谁更厉害?” 怎么?她这是又想用卫崔来对付宜春侯?卫矫懒懒一笑。 “那应该还是我父亲厉害。”他说,“毕竟我父亲拿出的我,可比宜春侯拿出的朱云霄厉害。” 莫筝没忍住哈哈笑了。 “师兄说得对。”她笑着说,又若有所思眼神闪烁,“你父亲提醒了我,我应该再多污一些人的声名,吸引这些公子的父亲们看到我,如此,都能成为我的助力……” 这个疯子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卫矫冷笑一声:“我还好,要死要活的时候一句犯了病就能打发走,其他清白人家的公子闹起来,可不好打发啊。” 莫筝再次若有所思点头:“师兄说得对。”说罢对卫矫一笑,“所以还是师兄最可靠。” 师兄可靠?是知道师兄不会真跟她结亲吧,卫矫冷笑两声,转身向山下去,走了两步看到身后的人没跟上。 “怎么?”他似笑非笑,“现在大仇得报,仇人被玩弄股掌上,用不着我了,要避嫌了?” 莫筝笑着快步跟上来:“师兄你说笑了,你这么厉害,哪有用不着的时候嘛。” 知道就好,卫矫转过身忍住笑。 …… ……. “卫矫!” 进了藏书阁,凌鱼站在其内,握着书皱眉看着他。 “谁让你——” 他的话没说完,卫矫抓住楼梯扶手,三步两步翻上去,砰一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看你的书吧死鱼眼。” 凌鱼皱眉看着上方一眼,没有再理会卫矫,看着莫筝。 “我听说卫矫的父亲逼迫皇帝指亲……”他皱眉说。 莫筝笑了:“卫崔听了谣言起了误会,陛下已经驳回了。” 凌鱼说:“那卫家如果再撕扯,我……” 莫筝忙说:“不用麻烦先生。” 凌鱼点点头:“我知道,我是说这种事用不着麻烦先生,我来就行。” 楼上房间内,靠坐在门边的卫矫将耳朵贴近门板—— 关他什么事! 他能干什么! 空旷的藏书阁内,凌鱼的声音穿过书架摇曳而上,从门板缝隙中挤进来。 “……说什么救人有伤风化,真是荒唐,那我也掉入湖水中,你救我一次,看他卫崔还能怎么说……” 呸,卫矫心里啐了口,死鱼眼想什么呢。 女子的笑声随之而来。 “多谢凌师兄,等真有需要,我再来找你。” 还真打算留作备用啊,卫矫冷笑一声,再听脚步轻响,然后是翻书声,再然后安静无声。 他靠着门板坐了一会儿,伸手抓起地上一本散落的书,翻看一看,嫌弃地扔开。 凌鱼抄的。 他起身从一旁书架上拿下一本。 这本书已经撕去一多半。 卫矫翻开剩余的书页,看着其上的字…… 比起凌鱼的字更潦草,抄写的内容也说教的令人恶心…… 都不知道这狗东西从哪里找到的这种书。 该不会是她自己瞎编的吧。 让人一看就想撕烂。 他伸出手,捏住一张撕下来,举在眼前一字一行的看过去,直到全部看完了,再将这页撕成一条一条。 指亲。 当听到消息说父亲的人给皇帝请指亲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卫崔果然一贯会恶心人,不过…… “……才貌双全,聪慧无双,实乃不可多得的良配。” 卫矫的耳边响起那少女得意洋洋的声音。 他忍不住笑出声。 良配。 这狗东西竟然这么想吗? 她,竟然真,想了吗? 成亲。 卫矫将撕下的纸条慢慢用手指搓烂. 他和这个狗东西成亲? 这也太……好笑了。 他抬手一扬,看着撕下的纸条散落,忍不住嘴角弯弯。 第六十六章 姜萌的撑腰 郦贵妃三天后就下葬了。 皇帝的意思是遇刺毕竟不光彩。 公主们又恢复了上课。 伴读小姐们也重新恢复上四休三的日子。 还好已经到了春日,花红柳绿出门变得没那么艰难。 但姜蕊一醒来就有些误了时辰,饭也顾不得吃,神情恍惚向外走,身后传来喊声都没听到,直到姜萌噔噔跑到前方拦住她的路。 “姐。”她瞪眼喊,“姐夫怎么最近不来了?” 姜蕊回过神:“什么?”又眼神避开,“二叔二婶又在背后说什么了?让娘别理他们。” 随着贵妃遇刺,朱云霄勇武救了杨小姐的事也传开了。 要不是朱世子,杨小姐也被杀了。 朱世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救杨小姐了。 先前为了杨小姐把柴小姐都打了。 那两人可不是一般的要好。 杨小姐出身可不一般。 定安公府的小姐,祭酒的唯一女弟子。 不不不这些都是表面,杨小姐真实的身份…… “……你姐夫还来什么来,人家搭上公主了!” 姜家二婶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传来。 姜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二婶,你不要乱说……” 姜家二婶哎呦一声打断她:“我乱说?我乱说对我有什么好处?丢掉一个勇武伯世子当亲戚?阿蕊啊,你不能不让我乱说,你得让朱世子来制止乱说啊,朱世子这一段可没来,没解释,没登门,我说阿蕊啊,他们家要是悔婚了,你可要说话啊,咱们姜家可不能吃这个亏!” 姜蕊听不下去了:“你别说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姜萌也跟着对姜家二婶喊:“不许污蔑我姐夫!” 姜家二婶哎呦连声:“我哪有本事污蔑他,他有本事别让人污蔑啊,去澄清啊,跟咱们定下婚期啊,什么都不说不做,如今人也不来了,你们不去朱家闹,跟我嚷什么!” 姜萌攥着拳头要冲向姜家二婶,被姜蕊揪住:”别跟她吵,送我去上学。“ 说罢拉着姜萌向外疾步而去。 身后姜家二婶的声音大呼小叫。 “……可怜大哥啊,也没个儿子,女儿被人欺负了也没人能撑腰……” “……当初如果给我们请了爵,封了官,何至于家里没人……” …… …… “姐姐。” 坐在马车上,离开家宅,姜萌喊了声。 “我也能给你撑腰,杨叔说了,就算是女儿,我也能承继父亲的厉害。” 姜蕊看着她,忽地伸手查看她的手,又翻看衣服—— “我没拿兵器。”姜萌又是躲又是笑。 姜蕊的确没搜到兵器,松口气,沉声叮嘱:“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动兵器,你还太小,拿着兵器伤不了别人,反倒会伤了自己。” 她虽然年纪小,但很厉害的,怎么会伤了自己,姜萌心里嘀咕声,但没有再反驳姐姐,神情有些忐忑:“姐姐,朱,世子真的要,悔婚吗?” 连姐夫都不喊了啊,姜蕊心想,传言太多了,而且,朱云霄的确再没上门,姜萌必然也要怀疑了。 她为什么说也这个字。 她明明没有怀疑的。 随着念头,眼前浮现那日国学院门口看到朱云霄扶着阿笙上车,两人有说有笑…… 那样的笑容,以往云霄都是看向她的时候才有,不,甚至她都没见过云霄那样的笑…… 姜蕊猛地摇头,甩开这个画面,看着姜萌:“别听别人瞎说。” 压低声音,将朱云霄跟她说的话讲给姜萌听。 “所以,他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姜萌拍着胸口松口气:“我就知道姐夫不是这样的人。”说着又面色郑重,“但是,姐夫这样危险,我们不能不闻不问啊。” 那倒也是,姜蕊心想,她前几天是慌了,都没胆子去找朱云霄。 云霄担心她危险不来见她,但云霄比她更危险,她怎么也要去勇武伯家问一下。 “好。”姜蕊对妹妹点头一笑,“你陪我去国学院,等午后放了学,我们一起去勇武伯府探望一下。” 姜萌高兴地笑了:“好啊好啊。” …… …… 随着上课的钟声,国学院里外的嘈杂声散去,走动的学子们也都消失在庭院中。 围在小亭子里的女子们也都离开了,只余下两个女子。 姜萌蹲在一旁的大树上,郁郁葱葱的枝叶遮住了她,没有了小姐们的簇拥,她终于能看清楚这两人了。 站着的是婢女。 坐着的必然是小姐。 姜萌抿了抿嘴。 那位传说中,跟她姐夫,关系不一般的,杨小姐。 姐姐不想她在家跟二叔二婶吵架,并答应带她放学去见朱云霄,带她来到国学院。 不过她不是国学院的学生,不能进门,姐姐让她留在车里等着。 她原本的确是要在车里等着的,但先是跟随姐姐跟认识的柳蝉打了招呼,紧接着跟随公主们来的一个小姐从身边经过。 “杨落在国学院吧?我要去见她,唉,这件事她可是受了惊吓,作为她的妹妹,我很担心呢。” 她的耳朵顿时竖起来。 杨落。 除了二叔二婶在街上听到传言,她出门也听到了。 那位杨小姐是公主啊? 那岂不是比宜春侯家的柴小姐更厉害? 也更能……逼迫姐夫? 旋即她看到除了那个小姐要见这个杨小姐,一个公主也要去。 这个公主可是邬阳公主。 然后又一个公主,南宫公主也要跟着去。 然后又有几个伴读小姐跟着去了…… 相比之下,平成公主倒显得孤零零,身边只有几个伴读小姐簇拥。 姐姐姜蕊,当然没去,低着头看起来精神恍惚地去学堂了。 姐姐是连见都不敢见那个杨小姐吧。 没关系,她敢! 而且,她不仅敢来见,还要给这个杨小姐一个警告。 姜萌伸手小心翼翼从裤腿里掏出一把弹弓,再从另一只裤腿里捏出两个石子。 她是没有携带兵器,被姐姐教训过后,她觉得弹弓更方便,不被提防,且也一样有杀伤力,打人很疼的。 姜萌眯起眼将弹弓对准小亭子里坐着的那个小姐。 那小姐倚着石桌,一手扶着下颌,手里捏着柳枝,似乎在端详其上的嫩芽,虽然隔着些距离,也能看到小姐如嫩柳般娇弱…… 娇弱,就不要勾引别人的姐夫!姜萌咬牙,但就在松开弹弓的瞬间,看到那小姐手里的柳枝一甩…… 娇弱的柳枝似乎断开。 她尚未看清断裂的柳枝跌落,眼前似乎有山风袭来。 山风犀利,抓着树枝猛地抽在肩头。 姜萌发出一声惊叫,手中弹弓掉落,自己也摇晃不稳,还好,从树杈上跌落后,及时抓住了一根树枝,悬挂在半空中。 不过,她的行踪立刻暴露了。 “啊呀——” 姜萌听到女子的惊呼,摇摇晃晃视线看到小亭子里的婢女神情惊讶地指着她。 “小姐,有个小孩子在树上,要掉下来了——” 那小姐也惊讶地站起来,哎呀一声:“快,快,帮帮她。” 那婢女便伸着手冲过来,站在下方,担忧焦急关切地:“小孩,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姜萌低头看,这个距离直接摔下去会很疼,如果有人垫一下,疼的就不是她了。 哼,就该让这个婢女当她的肉垫,谁让她的小姐勾引别人的未婚夫! “谢谢姐姐。”她颤声喊,“那我,我下来了。” 伴着说话,松开抓着树枝的手,人猛地下坠,就在要落在那婢女身上的时候,婢女忽地退开几步…… 砰一声,叫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惊叫,是惨叫。 姜萌只觉得全身碎裂,疼的她脸都扭曲了,躺在地上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旋转的视线里看到上方的婢女俯瞰,脸上没有焦急担忧,更没有愧疚。 眼神冷冷,嘴边一丝嘲笑。 第六十七章 不生气 “什么?姜萌是刺客!” “姐姐,我不是,我只是偷偷溜进来玩——” “她带着兵器——” “那只是弹弓,我玩的弹弓——” 学堂外喧闹,平成公主走出来,只觉得双耳嗡嗡。 就在适才课堂被打断,杨落带着禁卫来,说要抓刺客同党。 刺客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同党是公主的伴读小姐姜蕊。 …… ……. 姜萌当时落地还没缓过疼痛,那婢女又喊了声抓住刺客—— 十几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禁卫跳出来,将姜萌扭按住。 姜萌又惊又怕又生气,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姐姐是公主伴读,姜蕊。”她还威胁。 但话音落,那婢女冷笑“好,供出同党了,一起抓!” 姜萌就这样目瞪口呆地被拎到了公主读书的地方,看着杨小姐指挥着禁卫冲进去,把姐姐也带了出来—— 姐姐都吓懵了。 “公主,公主,她冤枉我——”姜萌看着平成公主走出来,忙大喊,“救命——” 一旁的婢女也大喊“什么冤枉,她突然冒出来,就是意图不轨——” 那位杨小姐也伸手按着心口,神情惊恐:“公主,要小心,刺客竟然就在公主们身边。” 平成公主深吸一口气:“杨落,别闹了,姜小姐是父皇为我挑选的伴读,说她是刺客,岂不是质疑陛下?” 她的视线扫过杨落,又落在低着头的姜蕊身上。 “你们两人有什么恩怨,自己解决,别用刺客的借口。” 她们两人的恩怨?伴读小姐们眼神闪烁,显然,有关朱云霄和杨小姐的传言都知道. 所以,杨小姐这是因爱生恨,故意欺负姜小姐? 平成公主的话,四周其他人的反应,莫筝都如同没听懂没看到,她看着平成公主摇摇头:“公主,就算是陛下为你挑选的,也难免有疏漏。” 她看着平成公主,语重心长。 “毕竟先前您母后亲自为你挑选的宫妇,袭击了你。” 平成公主神情一僵。 伴读小姐们议论的眼神也一静。 站在后方的杨慧发出一声喊:“没错,那次还是我表姐救了你。” 随着说话,她挤出来,跑到杨落身旁,看着平成公主。 “公主你看人眼光不行,还是听我表姐的吧。” “这姜蕊说不定真是刺客!” 她的话音落,围观的伴读小姐们一阵躁动。 邬阳公主忽然抬脚向杨落身边走去。 “杨落,有刺客的话,你可要护住我。”邬阳公主说,“我母妃可是为了你丧了命。” 杨小姐对她一笑:“公主放心。” 南宫公主愣了下,看看平成公主,再看看杨落,抬手招呼。 “邬阳,杨小姐,你们应该来这里。”她喊道,“快离姜蕊远一些——” 看到这两个公主的反应,原本还站在姜蕊身边的一些伴读小姐下意识挪动脚步。 毕竟刺客凶猛潜入皇宫,还死了一个贵妃…… 平成公主看着这一幕,好气又好笑,这种荒唐话,竟然都相信那杨小姐—— 是相信杨小姐呢?还是相信杨小姐那个传言中的身份…… 平成公主脸色沉了沉:“姜父的功勋人人皆知,他的女儿怎能是刺客,更何况那只是个弹弓玩具……” 她的话没说完,杨小姐忽地伸手从禁卫手中拿过弹弓,又捏起同时被收缴的小石子,抬手对着平成公主拉开了弹弓—— 她的动作太突然。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平成公主更是瞬间僵硬。 她似乎看到一枚石子冲着自己飞来。 她听到犀利的破空声。 下一刻风擦着肩头而过。 砰,清脆的碎裂声从身后传来。 所有人的视线看过去,平成公主慢慢转过身,看到身后门边花架子上的花瓶碎了。 杨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 “公主,玩具也能伤人。” “我这般娇弱尚且能打碎一个瓷器,而姜小姐出身武将世家,其父勇武善战功夫高强,他的女儿,哪怕年纪小,也不容小觑。” 厅内一片安静,伴读小姐们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脸。 好吓人,如果被石子打到,穿不透脸,也必然要留下好大一个疤…… 姜萌也不说话了,视线看着碎裂的花瓶,似乎看呆了。 一直低着头的姜蕊也抬起头,神情出神,倒不是因为被吓到,而是因为杨小姐提到了父亲…… 夸了父亲。 最初,杨小姐那个婢女,初次见她,也是夸赞了父亲。 她们主仆…… 杨小姐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大概知道这位姜小姐为什么要来打我。” “听信传言,不问清楚,直接对我动手。” “姜小姐,你就算不是本心为刺客,动作也正中刺客之意。” “所以,我说你是刺客,并不冤枉你。” 听到那句大概知道姜小姐为什么来打我……厅内的伴读小姐们神情各异,所以到底是谁欺负谁? 姜蕊神情变幻一刻,忽地扬手打向姜萌。 清脆的巴掌声音响起。 原本在发呆的姜萌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姐姐。 “姜萌,你竟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姜蕊看着她一字一顿,“父亲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姜萌的脸又红又肿,放声大哭起来。 …… …… 杨小姐并没有真把姜家姐妹抓走。 看着姜蕊打了妹妹一巴掌,她没有再说话,转身带着人走了。 学堂内的哭声没多久也停下了。 应该是姜蕊带着姜萌走了。 至于平成公主如何,杨小姐主仆并不在意。 “被她一心维护的姐姐,当众打了她一巴掌,骂她丢了最崇敬的父亲的脸。”莫筝对杨落轻声说,“这也像是捅了她一刀,很痛的,也算出了一口气吧?” 杨落看着莫筝一笑:“这一世我知道了真相,对这个姜萌没那么生气,在我眼里她蠢笨又可笑。” 莫筝说:“该教训还是要教训她一下的。” 随着说话有鸟鸣声传来。 莫筝凝神听了一刻。 杨落虽然听不懂,但知道这必然是洪叔的人在传递消息。 “怎么?”她低声询问。 “那些人来了。”莫筝低声说,“要见,你。” 杨落松口气:“正好,我也去跟他们说说最近的事,让他们再帮帮忙,顺便让他们再露出些马脚。” 莫筝叮嘱:“小心些。” 杨落点点头:“放心吧,我现在身边真是铁壁铜墙。” 除了莫筝的人,皇帝也给了不少明卫暗卫。 莫筝含笑点头,看着杨落脚步轻快向外而去。 凌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师妹。”他说,“老师喊你呢。” 莫筝收回视线,拎着裙子轻快走到他面前,看着凌鱼的脸色,啊了声:“不会又要挨罚吧?” 凌鱼含笑点头:“你打断了钟先生讲课,罚你为钟先生整理讲义。” 钟先生就是适才给公主和伴读小姐们讲课的教习。 莫筝哀嚎一声:“我错了。” 凌鱼笑着转身:“错了就认罚吧。” 莫筝哎呀哎呀跟上。 …… …… “阿笙姑娘来了。” “里边请。” 杨落跳下马车,待两个乔装的禁卫先一步进了酒楼,她再慢悠悠进去,身后若有若无的暗卫围着酒楼街道散开。 其实这个酒楼是洪叔他们的。 当然,洪叔现在也不用避开这些暗卫,因为他们也有了御赐的暗卫腰牌。 “阿笙姑娘,杨小姐最喜欢的几样菜,这就准备。” “您这边坐着稍等。” 伴着伙计们的吆喝声,杨落走向准备好的房间。 她还想着适才的事。 她的确对姜萌不生气。 因为,现在的她,能毫不费力的杀死这个姜萌。 对这种随时能杀掉的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杨落嘴角含笑,在两个假做店伙计的洪叔的人陪同下进了内室。 “阿笙姑娘心情不错啊。”老者在室内站着,含笑说。 杨落看他一眼,见除了老者,还有一个老者坐在室内,正在认真地烹茶…… 这是还带了烹茶的仆从了? 杨落收回视线,回应老者的话:“我们小姐也算是大仇得报,当然值得高兴。” 老者点头:“原来是郦氏在背后捣鬼,小姐厉害,将他们揪出来了。” 杨落浅浅一笑坐下来,两个店伙计分别站在她左右。 “应该说贵公子厉害。”烹茶的仆从忽地说,将一杯茶斟好,微微一笑。 杨落看向他,见这老仆其实年纪不算大,五十出头,肤色红润,双目有神。 看起来倒像个主人。 嗯,那老者的确还站着…… 她脑子里闪过念头,耳边听的这老仆的声音继续说。 “……不知这次能否亲见公子一面,以示祝贺?” 杨落倨傲一笑:“我会转达给我家公子的,见面就不用了,待我家公子功成之时,再邀请你们共贺。” 老仆哦了声:“那,你家公子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不给面子又如何?杨落笑了笑:“别生气啊,你们——” 话没说完,见那老仆将茶杯猛地一顿。 “姑娘小心!”耳边是店伙计的喊声。 同时人猛地要站在她身前,抬手劈砍。 锵一声,杨落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枚如蛇般的剑被短刀砍中。 但没有砍飞。 剑如蛇一般一弹,从直刺咽喉滑落在胳膊上。 血瞬间透过春衫蔓延。 比起上一世割喉,胳膊被割伤也很痛啊,杨落闪过一念头,眼前两个店伙计倒地,血在视线里蔓延,耳边听的忽远忽近的声音。 “姑娘说笑了,我们与姑娘无亲无故的,生什么气。” “我们只会动手。” 剑光再一次袭来,杨落下意识闭上眼。 她是不是又要死了? 第六十八章 贵人久等了 室内茶香袅袅。 老仆将炉子上烧开的水倒入茶中,然后端起来轻轻嗅了嗅。 “京城的水冲出的茶别有一番香气啊。”他说。 视线扫过室内地上倒着死去的两个店伙计,再看靠坐在椅子上,血染红了半边衣袖,又被剑打晕瘫在椅子上的婢女,最后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手中握着兵器,神情愤怒。 “这可怪不得我们,你们是敬茶喝的太多了,忘记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仆说,淡淡一笑。 “先前你们可是被我们追的像狗一样逃。” “怎么?给了你们几天好脸色,自己找了个靠山,就把自己当成人了?” “现在我坐在这里杀了你们,你们连动静都不敢出,为什么?” “因为,我能揭下你们的皮。” “因为闹起来,你们根本不敢见人。” “还有这个小姑娘,架子摆的太大了。” 他举起茶杯看着那昏迷的婢女。 “又是禁卫又是暗卫,又是皇家公主祭酒弟子的,也不想想,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要杀你,来再多他们,你也逃不掉。” 他说罢将茶浅浅尝了口,点点头。 “这茶还差点味,可以再等一等,去吧,让你们公子来,我是继续喝茶,还是杀人,就由他来决定了。” …… …… “是我们让杨小姐陷入危险。” 马车摇摇晃晃,张盛有低声说。 “那人骂的对,是怪我们自己。” “明知道先前死在他们手里那么多人,竟然还不防备……” 莫筝坐在车内,一手提笔在册子上写字,轻声说:“没有不防备,是不得不装出不防备,但人家既然有心要动手,再防也防不住……” 说到这里也写完了最后一行,莫筝端详一眼,最终字迹潦草了。 等凌鱼看到了一定会感叹一句,讨生活啊。 到底是不能全身心读书。 她放下笔墨,看着张盛有:“其实我算着他们也该动手了,拖了这么久,他们没耐心了,杨小姐还好吧?” “暂时还好。”张盛有说,“胳膊被砍了一剑,人被打晕了。” 莫筝将外袍脱下,挽起袖子,拿起一旁摆着的布条往身上缠。 张盛有转过身,听着身后悉悉索索衣料声。 “公子,你真要亲自去见?”他低声说,“洪叔的意思,不如公布杨小姐的真实身份,应该能让她脱身……” 身后传来莫筝的声音。 “不会的。” “他们是要造反的,邓山都不在他们眼里,一个女儿算什么。” “他们真会杀了她的。” “我让杨小姐的仇人这次没能杀了她,结果让杨小姐死在我的仇人手里……” “那我也太丢脸了吧。” …… ……. 好痛。 杨落意识恍惚,她记得一把剑刺中了她,所以她死了? 不对,死了就不痛了。 她还没死。 “姑娘要喝茶吗?” 有声音传来。 杨落意识凝聚,慢慢睁开眼,看到面前坐着烹茶的老仆,以及地上躺着的……尸首。 她的心一拧,剧痛再次传遍全身,先前发生的事也瞬间想起来。 “你们好大胆——”她嘶哑声喊,人也要站起来。 但刚一动,脖子里冰凉刺痛,眼角的余光看到熟悉的老者站在身旁,手中握着一把剑横在她脖子上。 只不过略一动,剑刃刺破了肌肤…… 杨落身形僵住。 “我们当然大胆。”老仆再次斟茶,“不大胆怎么会跟你们打交道?” 他说着看了看茶水的颜色,满意地点头。 “火候到了。” 说罢看着那婢女一笑。 “你这个忠仆可以为你家公子去死了。” 当这个死字传入耳内,杨落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虽然她重生以来一直想着死局。 但因为一开始就和阿声换了身份,所以并没有遇到真正死亡威胁的时候,都由阿声代替了。 哪怕最初被这些人抓住那次,虽然那老者也是刀剑相向言语生死威胁,但都没有此时此刻这般令人毛骨悚然…… 真正的杀意,原来是这样的。 她,真的会死。 她不能死。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啊,她才刚改变命运…… “你……”杨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咽喉中冲出来。 但下一刻有声音从外冲进来。 “贵人久等了。” 男声清亮,同时紧闭的房门被拉开,一个少年轻快的走进来。 看到这个身影,杨落闭了闭眼靠紧了椅背。 耳边传来少年声音。 “抱歉我来晚了。” 还好,不晚,不晚。 …… ……. 老仆看着这少年。 少年穿着青布衣衫,木簪束发,面目清秀。 似乎没有看到室内剑拔弩张尸首血迹,宛如来赴朋友们的宴席,绽颜一笑,抬手一礼。 老仆似乎失神,片刻之后喃喃:“故人之子,远胜故人之姿啊。” 莫筝看向他,含笑再次一礼:“多谢右将军称赞。” 老仆神情感叹:“这个称呼多少年没有人提及了。” 说罢放下茶杯,起身理了理衣衫,躬身一礼。 “旧臣卫崔见过公子。” 卫崔? 杨落坐在椅子上,猛地睁开眼,神情惊讶。 这人,是卫崔? 陇西大将军卫崔? 卫崔竟然来京城了! …… …… “大将军是如今陛下封的,前朝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封为右将军。” 莫筝跟杨落解释,说到这里似乎才看到这个婢女,也才看到她身上的伤,以及还被老者握着架在脖子上的剑。 她神情平静,收回视线。 “我这些年疲于逃命,身边的人只要忠心。”她再看卫崔说,“她有冒犯将军之处,都是为了我,还请将军让她去治伤。” 卫崔笑着点头,摆摆手:“去吧去吧。” 那老者收起剑,杨落立刻起身,身形踉跄,原本站在门边的两个男人上前扶住她。 “黑叔。”莫筝说,“你带阿笙治伤,让洪叔在门外侍奉就好。” 黑叔应声是,看了卫崔一眼,扶着杨落向外走。 “公子——”杨落神情担忧。 莫筝笑了笑:“去吧。” 杨落没有再说话,狠狠看卫崔一眼,被黑叔搀扶着退了出去。 “其他人的尸首先别处理。”卫崔含笑说,“人多眼杂。” 莫筝看着他,笑了笑:“将军思虑周全。”说罢迈过那两个店伙计的尸首,踩着血,走到茶桌前撩衣坐下来。 卫崔也坐下来,斟茶递给莫筝,问:“是那位洪太监认出我了?” 莫筝接过茶:“不是,他当时在宫里只是个粗使,没见过将军的风采。” 说着一笑。 “而且谁能想到将军你竟然会来京城,皇帝这么多年都没把你请来啊。” 卫崔神情惊讶:“所以是公子见面认出我?我当初见过公子一面,不过公子几个月大,竟然能记住我,当真是天……” 天纵奇才还没说出来,莫筝笑着摇头:“我是猜的。” 猜的?卫崔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眉目如春日平静,看不出情绪。 “我先是想着将军应该会来看看我。”莫筝接着说,“毕竟我表明了自己的存在,再就是,看到如此干脆利索对我的婢女出手的气度。” 真真假假的话,卫崔也不追问,哈哈笑了:“这样啊。”说着微微倾身,“我还以为公子是跟我的儿子熟悉,所以认出父亲呢。” 莫筝也哈哈一笑:“怎么会,你儿子阿矫美貌无双,半点不肖父。” 卫崔的脸色微微一僵。 站在一旁的老者更是皱眉上前一步:“你……” 市井很多传言说卫矫不是卫崔的儿子,是赵谈的。 这样当着卫崔的面说儿子不像他,简直! 卫崔摆手示意,老者退回去没有再说话。 卫崔看着这少年,微微一笑:“公子的确与我的阿矫很熟悉。” 恶心人的话张口就来啊。 第六十九章 相谈甚欢 翻滚的水冲入茶中,茶叶舒展。 可惜,血腥气是世间最浓烈的,掩盖了茶香。 莫筝端起茶杯,点点头,认可卫崔的话:“只有熟悉了,我们才敢将杨小姐托付与他。” 说罢又神情认真解释。 “当时我们将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仔细斟酌一番,发现卫矫是最合适为杨小姐做护卫的。” “他是皇帝的酷吏,性情乖张,世人不敢也不能揣测他的行径。” “他与任何人都无牵扯,就算得知杨小姐的身世,也与他没有利害。” 说到这里对卫崔一笑。 “所以要说相助,将军早就对我们有助了,如果不是你将卫矫送来京城,先前我就只能亲自出面来为杨小姐做护卫,那我只怕早就被你们抓住了。” 所以他藏起来,他们找不到他,倒是因为他们自己了? 他说错了,比起他的儿子阿矫,这小皇子说话更恶心人。 卫崔没有丝毫恼火,神情恍然:“我说呢,当时送阿矫入京,我心如刀割万般不舍,但下意识又坚定了这般做法,原来这是上苍让我相助公子啊。” 恶心人的话,谁还不会说几句? 莫筝哈哈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卫崔也饮尽,再次给莫筝斟茶。 “当你的人出现在陇西的时候,我就知道,公子知道我是谁了。”他接着说,“我还是小瞧了公子,公子厉害,这么快就猜到我是谁了。” 莫筝一笑:“其实这也好猜,放眼这天下,能做敢做这种事的可不多,将军算是其中翘楚。” 卫崔哈哈一笑,与莫筝轻轻一碰茶杯,一饮而尽。 莫筝亦是笑着饮尽。 两人神情看向对方皆是赞叹,如果不是地上躺着尸首,血腥气扑鼻,真像是忘年知己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今日见到公子,我真是后悔。”卫崔端详着眼前的少年,长叹一声,“当时早知道襁褓中的小皇子,如此才智,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京城,我当忍辱负重与赵贼斡旋,待你长成,共除赵贼,兴盛大夏。” 莫筝摇头摆手:“将军说笑了,什么才智,你我都是运气好罢了,当时你不走,就死在赵谈手里,当时邓山不入京,我也会死在赵谈手里,哪有我们今日对坐饮茶。” 卫崔点点头:“是,我运气不错,从赵贼手中活下来,活到如今兵强马壮,又遇上了公子,而公子你更是气运加身,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存活,还遇到了邓山流落在外的女儿。” 他说着再次斟茶,推过来。 “那接下来你我总不能辜负这好运气吧?” 莫筝伸手接茶,点点头:“当然不能。” 卫崔握着茶杯的手没有松开,看着他:“那接下来公子打算怎么做?” 说罢想起什么一般哦了声。 “对了,我来的路上做了一件事,让一队兵马剿了公子原本藏身的云岭谷。” 虽然眼前少年人神情没有变化,但握着茶杯的力度陡然增加。 白瓷茶杯上碎裂的细纹瞬间蔓延。 卫崔的笑也在脸上散开。 “算着日程,此时应该报到皇帝案头了。” …… …… “卫矫!你这个废物!” 皇帝的吼声从勤政殿传来,伴着哗啦文册被砸地上的声音,站在殿外的内侍们忙又向外退了退,而原本在回廊等候召见的臣子们,并没有因为皇帝训斥卫矫而欣喜,反而更紧张。 是谁又要被查抄了吗? “是朕,朕的家都成了别人的了!” 皇帝看着舆图刚刚标注上的云岭两字,视线移动。 “过了这道山梁,就是朕的老家。” 他发出一声呵。 “选的这个地方的确合适,朕占了他们莫氏的家,他们就占据朕的老家。” 卫矫在旁说:“剿匪都是当地官府之职,臣一直都在查官员和世家……只有他们会有私念以及能力供养这些人,谁想到莫氏后人竟然去当了匪贼。” 他说着笑了,又俯身一礼。 “胜者王败者寇,恭喜陛下,莫氏这是承认您是天下之主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视线再看向散落在地上的册子,册子下压着一些衣服以及旗子。 明黄色。 “虽然匪众已经提前逃离,但在场搜到了很多…证据。”皇帝淡淡说,“除了旧朝服饰旗帜,还有天下舆图,还有曾经与孙树等反贼往来的书信,可见他们其心不死。” 就算心死,也不行。 那小皇子身上流着前朝帝王的血。 必须身死魂灭,才能断绝了天下不安分之心。 “陛下,虽然当了匪贼藏在深山,他们免不了跟人打交道。”卫矫说,“除了调动兵马追缴,还要在附近城镇村落查问,调动画师,勾画疑似匪贼人员的相貌,方便各地缉捕。” 皇帝点点头,看着卫矫:“你亲自去吧。” 卫矫神情犹豫:“我现在出去不方便吧。” 皇帝愣了下:“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卫矫神情略羞涩:“我父亲刚让人来请陛下给我和杨小姐指亲,陛下您就把我赶出去,别人会不会以为这是欲盖弥彰,我和杨小姐真不清白……” “你这个狗东西!”皇帝羞恼骂道,“滚滚滚——” 说罢要拿起东西砸,但无奈桌案上的都已经被推翻在地。 卫矫三步两步向外走去:“陛下别急,臣领命,为了陛下,臣不在意声名——” 看着卫矫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皇帝啐了口“你有什么声名!” 骂完又吐口气。 不过,除了让卫矫亲自去查更放心,的确也是让他离杨小姐远一些,免得卫崔再来觊觎他的女儿! 虽然跟卫矫衣衫不整的是婢女,但毕竟顶着阿落的名义。 哪怕是声名,他也舍不得阿落再受委屈。 皇帝收回视线,看向舆图,停在云岭两字上,神情沉沉。 既然为贼,必当诛之。 …… …… 卫矫走出皇城,看着等候在外的绣衣们。 “去一趟云岭。”他吩咐说。 绣衣们应声是,将马匹牵过来。 卫矫接过缰绳,问:“孟州那边画像能画出来吗?” 先前从蒋望春那边查到的线索,蒋望春有个学生身份可疑,而这个学生似乎跟王在田有过来往,再从凌鱼口中得知线索最初出现的地方,是王在田在孟州讲学。 于是他派了绣衣去孟州查问,王在田教书的学堂附近,有民众提到过“……附近的小童天天蹲在窗外听,王先生还想收他当学生呢,那小童真是好运气。” 但王在田的弟子中并没有什么小童子,年纪最小的是凌鱼。 那那个小童呢? “不知道。” “好像王先生走了,他们也不见了。” 王在田走了,这小童也不见了,不是常驻民,随着王在田出现又消失,举止异常,必然有古怪。 听到卫矫的询问,一个绣衣上前说:“过去太久了,那小童一家出现的时间也很短,而且,街坊四邻回忆起来似乎都没有看清过他们的脸,最终只能描绘出身形。” 说罢拿出一张画轴。 卫矫伸手接过打开,看到线条潦草勾勒两个身形。 一个明显是个老者,一个是个小童。 没有脸,身形也没有特殊之处,单单靠这个是查不出什么的。 不过,现在么…… 卫矫将画轴收起来,翻身上马:“走,去贼窝里辨认一下,说不定那边有人见过。” 说罢催马向前,绣衣们纷纷跟上。 “都尉,还回家一趟吗?”一个绣衣问。 卫矫懒懒说:“不用。” 那也不算家,只能说是宅子,他日常都不回。 不过,卫矫迟疑一下。 “杨小姐,在做什么?”他问。 “杨小姐和婢女都去宝月楼了。”一个绣衣说,“张盛有,还有陛下给的禁卫们都跟着。” 因为有陛下赐的禁卫跟着,他们绣衣便不再近前。 宝月楼啊,卫矫撇撇嘴,是那狗东西掌控下的,如今仇人已经掌握在手心中,大吃大喝庆祝去了吧。 卫矫看了眼城中闹市的方向,勒马调头向城门。 “走了。” 第七十章 你来我往 卫崔松开手。 茶杯并没有碎裂,莫筝还握在手中。 “公子的人已经离开云岭。”卫崔含笑说,“官府随便折腾不用在意。” 是,人离开了,不会被抓住。 但他们的存在昭告天下了。 而且,存在过必留下痕迹,朝廷动用官府兵马必然能查出来。 比如,一些人的画像。 虽然他们都做过伪装,但伪装也是有原本轮廓的。 这一次杨落让皇帝给他们赐下了暗卫身份,原本以为可以改变身份光明正大活着,但卫崔此举,有暗卫身份也没用了,接下来还是不能见人了。 这就是命吗? 那她将来还是会被逼上绝路割下头颅吗? 莫筝看着手中的茶,笑了笑:“将军出手果然狠绝,后辈晚生领教了。”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这少年听到这消息,竟然还能不急不恼,稳坐如山,卫崔再次赞叹,果然亲自来是值得的。 否则,只靠仆从之间往来,不知道要被这小皇子糊弄多久。 “公子,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这也是为你好,皇帝是知道你存在的。”他和蔼说,“你再躲,再藏,朝廷都不会放过你,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挑明,毕竟你才是天下正统,光明正大的存在。” 他也这样跟卫矫说话吗?扔下你们母子迷惑赵谈,我自己逃命,是为你们好?莫筝心想。 卫矫知道他父亲现在就在京城吗? 知道了会如何呢? 会不会三言两语被父亲气的发疯? 应该不知道。 卫崔既然敢来,必然是准备周全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这个时候想卫矫做什么,这个时候卫崔要折腾的人是她,莫筝看着卫崔,嘲讽一笑:“将军对人好的方式实在是吓人,明知我们被朝廷不容,先是追杀我们,现在又向官府举告,这到底好在哪里?” “好在,让你们在明,让你天下皆知,声名赫赫,让万民归心。”卫崔说,神情郑重。 莫筝笑着摇头:“将军,你真是高看我了,我势单力薄……” 卫崔打断:“正因你势单力薄,才更要让天下皆知,否则死的更无声无息,先前殿下寄居之地那些人,就是因为这样鬼鬼祟祟,畏畏缩缩,不仅没能助力公子,反而自己被灭。” 他说着缓缓一笑。 “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们不如我。” 莫筝再次笑了:“将军势力是大些,但与他们也没太大区别,也是有心却不敢昭告天下。” 卫崔你躲躲藏藏比那些人还厉害,怎么还嘲笑他人了。 卫崔丝毫不觉得羞愧,笑了笑:“那是因为,公子名正言顺,所以当昭告天下,引人注目,而我势大,必须收敛,这样才能在背后护公子安全,为公子助力,如此让世人看到,公子虽然势单,但并不力薄,是天命神授,如此,才能万民归心。” 莫筝看着他笑了笑:“天命神授,将军信这个吗?” 卫崔点点头。 “我当然信”。 “公子能在赵谈手里活下来,活到现在,就是公子的气运。” “如今虽然天下易主,但也才十多年,天下的万民还没抹去莫氏子民的印记。” “公子只要站出来,振臂一呼,这天下就能地动山摇。” 卫崔说到这里神情激动又哀戚,伸手按住心口,看着这少年。 “而我也就能将未能从赵谈手中拯救的江山,重新拿回来,一雪前耻,我这一辈子,用右将军之名下葬,就能安稳闭眼了。” 其实他的右将军是赵谈封的,莫筝心想,但没有再说出来。 卫崔话说的很好,那. “将军。”她看着卫崔,“我可以回去想一想,再回答吗?” 卫崔一笑:“不可以。” …… …… 炉子里的水再次翻滚。 卫崔将新茶冲泡。 “这次我来,就是要个结果。” “要么与公子一起成就大事,达成我未尽的心愿,要么就将公子交给皇帝,成就我新功业。” 他将新茶先给自己斟上,再拎着茶壶看这边。 “所以,公子要做的也很简单,不用想太多,只需要选择生,还是死。” 莫筝握着那只已经纹裂的茶杯往前送了送:“将军携带了兵马来的吧,我只要选择死,你就能把我们一伙人齐齐全全送去官府?” 卫崔摇头:“哪能这么对公子,就算我要公子死,也要公子死的轰轰烈烈声名赫赫,不失莫氏帝王之气。” 莫筝听懂了:“所以你会在外替我攻城掠地,祸害官民,最后再将我围剿而灭。” 卫崔一笑,没有否认,看到眼前的少年依旧没有愤怒变色,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什么原来如此?卫崔倒是愣了下,心想,但也没有问,给莫筝斟茶。 莫筝收回茶杯:“将军势大我是见识到了,但按照你的说法,你随时都能反悔,且结果都是对你有利,我则什么也捞不到,也没有办法辖制你。” 卫崔神情和蔼,问:“公子想要什么?” “你既然奉我为主,那就给我同邓山一样的诚意吧。”莫筝说。 给邓山一样的诚意?卫崔微怔,旋即想到什么:“公子也要我一个儿子为质?” 莫筝说:“不用其他儿子了,将军先前对皇帝的提议就很合适。” 卫崔恍然:“杨小姐与阿矫的亲事?”说罢看着这少年,笑说,“这件事,我是试探公子对此有什么反应。” “我觉得这是一门良配。”莫筝接过话说,“杨小姐与卫矫成亲,借此机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也成了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说着笑了笑。 “我用杨小姐将郦氏柴氏搅乱,将来将军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心思,如今的这些乱局,便也由将军承担了。” 卫崔知道这个杨小姐就是莫小皇子手中的傀儡。 虽然是邓山的女儿,但与莫氏纠缠太深,将来如果莫小皇子被揪出来,杨小姐也逃不了干系,那与卫矫结亲之后,卫崔也逃不过牵连。 邓山多疑,哪怕卫崔举告亲自剿杀莫小皇子,也会对卫崔生疑,甚至干脆借着这门亲事,除掉卫崔。 毕竟,卫崔也是皇帝的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卫崔有些事也就想通。 “当时他们传信给我,说阿矫总是出现在杨小姐身边,还几次相救。”他说,“猜测这是陛下的安排,虽然觉得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因为按照先前的猜测出现在杨小姐身边应该是这莫小皇子。 现在终于想明白。 卫崔看着这少年,意味深长一笑。 “原来一开始,公子就选中了我家阿矫啊。” 莫筝点头:“是啊,我先前说了,当时我们将满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内仔细斟酌一番,发现卫矫是最合适的护卫。” 护卫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杨小姐,而是藏在杨小姐背后的他啊。 好,好,好,果然高明。 成亲就成亲,一个儿子而已,他能把儿子送给邓山,自然也能送给莫小皇子。 卫崔举起裂纹茶杯:“如此,阿矫与杨小姐当真是天定缘分。” 莫筝说:“绝世良配。” 两人茶杯相碰,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第七十一章 路边的等候 有撞击声在耳边响起。 是,兵器吗? 杨落打个寒战猛地睁开眼,没有看到袭来的刀剑,只看到绣着花纹的车帐。 鼻息间没有血腥气,有浓浓的酒气。 杨落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莫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张面容也浮现。 不是少年清冷灰扑扑模样,而是恢复了女装,且眉眼比往日娇俏,脸颊眼角泛着桃花。 “你的伤已经裹好,衣服桃花帮你换了,但没有时间休息,我们不能在宝月楼待太久,身边跟着的禁卫暗卫多,会被发现异常,所以我们伪装喝多了,醉酒回去。” 莫筝轻声说。 “你如果不舒服,再忍一忍。” 杨落涣散的意识变得清晰,先前发生的事也想起来了。 她不是做了噩梦,是真的差点被卫崔杀了。 她撑着身子要起来。 “你怎么样?”她急声问,“那人……” 一用力手臂剧痛,她发出一声痛呼,跌躺回去。 莫筝忙扶着她:“手臂上有伤别用力,没事了,解决了,他走了。” 解决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那可是卫崔。 让皇帝都忌讳的卫崔。 杨落喃喃:“都怪我没做好,让他们挟持,威胁你……” “与你无关,被他们盯上,我早晚是要与他们见面的。”莫筝轻声说,“有你的身份做掩护,我没有吃太大的亏。” 杨落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要你做什么?”她迟疑一下低声问。 卫崔是要造反的,抓着莫筝的身份要挟,是不是要对皇帝,动手了? 是,她曾经想过要用莫筝来杀皇帝,但那是因为怀疑皇帝要杀她。 现在知道是个误会。 她.不会而且不能杀掉皇帝。 她知道莫筝虽然身份是前朝皇室,但其实也不是要杀皇帝。 只是,如果,莫筝被人逼迫的话…… 杨落放在身侧的手攥紧。 耳边传来莫筝的轻笑声。 “他当然是要我造反了,然后天下大乱,他就可以获利。” “不过,他用我当旗子,对我有所求,我也可以利用他。” 杨落一喜,忙问:“怎么做?”又补充一句,“我可以做什么?” 莫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伤养好精神,等你恢复好了,我再把今日的事以及接下来的安排告诉你。” 杨落迟疑一下,旋即点点头:“好,我听你的。”说罢又忙打量莫筝,“阿声,你没受伤吧?” 莫筝挑眉:“我要是受伤了,今天卫崔也走不了。” 杨落没忍住笑了,是啊,阿声比她可厉害多了,她能被卫崔砍一刀,阿声可不会。 她长长吐口气闭上眼,筋疲力尽加上伤药,卸下紧张后,似乎瞬间就陷入沉睡。 莫筝靠在车板上,对外低声说:“让洪叔不要追踪卫崔,暂时不要想着反击报仇,免得无谓的伤害。” 张盛有在外驾车,应声是:“洪爷知道,你放心吧。” 话说到这里声音忽地一顿。 “卫矫来了。” 卫矫? 莫筝微怔,她掀起车帘,此时已经出了京城,快到国学院附近,前方大路上有一匹马一人,绣衣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要不要给卫矫透露他父亲来了,让他们父子狗咬狗……”张盛有低声问。 莫筝低声说:“不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罢掀着车帘,笑盈盈挥着袖子。 “师兄。” 声音欢快,还带着从未有过的娇气,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随着马车近前,卫矫视线扫过这少女的脸,看到脸颊眼角的桃红,越过车帘缝隙,还能看到那个婢女满脸通红摊开手脚睡着…… 车厢内酒气四溢。 他抬袖掩住口鼻,神情嫌弃:“臭!” 莫筝倚着车窗,故意将袖子对他甩了甩:“但是喝的时候很香啊,师兄你喝过酒吗?” 他倒是没喝过,但泡过酒,卫矫想,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喝…… 他没有感受到香。 只有痛。 他冷哼一声:“这时候就开始庆贺,早了些吧,此时如果再来一次刺客,就该别人庆贺了。” 莫筝支颐看着他笑:“有师兄呢。” 这种话他可不信,她的确不怕,因为自大,卫矫淡淡说:“那祝你接下来好运,我要出门了。” 莫筝瞬间坐直身子:“你去哪里?” 卫矫却不再说话,催马要调转马头,莫筝从车里探身伸手……似乎因为酒醉不稳,身形一晃,原本伸出的右手收回抓住车窗,还好左手依旧抓住了卫矫的披风。 “你走了我怎么办?”她瞪眼喊,“陛下允许吗?” 卫矫没有回答,皱眉看她一眼,忽地探身抓住她扶着车窗的右手。 莫筝猝不及防人就要向车下栽去,下一刻人被卫矫单手揽住,拖出了车厢,抱在身前马背上。 张盛有坐在车上神情呆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公子如果不愿的话,这小子肯定抱不住,但又想公子就算不愿意,不想人前暴露身手,只能委屈,他作为随从应该来救护—— 哎,这时候应该桃花来,他的脑子不灵光,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反应,尤其是公子现在身份这样那样的…… 他呆呆一刻,等要出手的时候,就见莫筝伸手抱住卫矫。 “好,我也跟你一起去。”莫筝高兴地喊道。 张盛有缩回车驾上不动了。 …… …… “正好,我也出去避一避。” 莫筝还在兴奋地说。 卫矫也不答话,忽地抓着她的右手,猛地拉下来,并不是将人推开,而是将手一翻,摊开在眼前。 莫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人的视线都看向手掌。 修长白皙的手心中,一圈密密的裂口,渗出的血已经凝固,一片嫣红。 宛如托着一片花瓣。 “我说味道这么臭呢,不像是酒香气。”卫矫嗤笑。 以及,她适才下意识换手的小动作。 本能是惯用的右手,突然又换掉,分明是要掩饰什么。 这都能被他发现啊,莫筝心里笑了笑,适才和卫崔言语来往,捏碎了茶杯。 她一直没有放下,被碎瓷刺入手心,继续接着卫崔倒来的热茶,还不让茶水渗出来,由此留下了伤。 卫崔走后要做的事很多,她也没有跟任何人说。 这对她来说也不算伤。 “饮酒后难免癫狂。”莫筝笑嘻嘻说,“我苦了很久了,摔砸茶杯泄泄愤。” 伤害自身来泄愤?卫矫神情讥嘲:“你的苦可不算久。” 是啊,杨小姐是突然遭受劫难的,前十几年生活在母亲的呵护下,无忧无虑,苦也不过是苦了不到一年。 卫矫的苦才是…… 莫筝看着他,眉眼认真点点头:“是,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卫矫看着她,谁,谁要她道歉了! 他又不是关心她! 他双手一拎将这少女从身前拎下马背,但这少女跟猫一样难缠,人落地了,但那只受伤的右手缠上他的手腕。 “我是不会带你去的——”他呵声说。 话没说完,女声抢先一步。 “卫矫,我们成亲吧。” 什么? 卫矫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也忘记甩开她的手,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这狗东西说什么? 莫筝抓着他的手,微微抬头看着他:“我觉得你父亲的提议很不错,我们成亲吧。” 第七十二章 再说一遍 卫矫其实已经离开京城走出数里外了。 不过左思右想,还是调转马头回来。 要跟这狗东西说一声,免得…… 趁他不在,胡作非为。 当然,就算他不来说,她见不到他会直接去问皇帝,皇帝会告诉她。 不过皇帝给她多派护卫,让她小心谨慎,这些叮嘱根本没用,她可不会听。 但没想到,他还没警告她少胡作非为,她竟然跟他说,成亲吧。 成亲? 真的假的…… 她疯了吧。 哦,不对,她前边好像还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他父亲的提议。 卫矫僵硬的身子恢复了知觉,没有甩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而是用力一拉,将本已经很近的少女几乎拎起来贴近。 “你倒是听我父亲的话。”他说,“想从我父亲手里换什么好处?” 莫筝看着他:“不是从你父亲,是从你手里换好处,我认真想了想你说的话,如果别人缠着说我污了他声名,还真是不好对付。” 她认真想了想啊,卫矫看着她没说话。 “还是师兄你最好。”莫筝说,“你又要出门,又不肯带我去,我自己留在京城……”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 “卫矫,我累了,不想再应付别人的觊觎了。” 这一声叹息里藏着一丝真切的疲惫,卫矫耳朵动了动,垂目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其实,手上的伤哪怕很小,也很痛的。 她受苦的时间是短,但短,更苦。 毕竟那么多年都没受过苦,母亲疼爱,无忧无虑,陡然落入这般境地…… 不像他,几乎是从记事就受苦,一直受苦,习惯了,其实也不苦。 “你累了关我什么事。”他抬眼呵了声,“那我听我父亲的话,能换来什么好处?” 莫筝忙说:“我能陪你回家,哪怕你再有差事,成亲这么大的事总要回家祭祖见亲人。” 陪他回家?卫矫嗤笑:“这算什么好处,我想回家随时能回……” “那不一样。”莫筝打断他。 有什么不一样,卫矫要说话,手臂被用力一拉,那少女借力轻盈翻到马背上,坐在他身前,与他面对面。 想到适才被她突然抱住,卫矫下意识身子往后仰了仰。 莫筝没有抱住他,眉飞色舞:“我和你一起回家,和你自己回家能一样吗?我虽然没有公主之名,但我真真切切是公主,卫崔也知道,他可不能慢待我,到时候我们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卫矫失笑:“想什么呢,皇帝还不能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你……” 说到这里他声音停下,神情若有所思。 莫筝看着他,微微一笑:“皇帝要仁善要明智,要宽宥爱臣,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我一个女子就没这么多限制了。” 女子做事当然更有限制,尤其是去当人儿媳,卫矫心想,但那是其他女子,这个狗东西么…… 来京城短短时日折腾的郦氏柴氏不得安生,如果到了陇西,卫崔也有的麻烦了吧。 莫筝更靠近他压低声音。 “你爹的家业可不比我这个爹的家业小,都是当子女的,都是喊声爹,总不能我们只受苦,占不到便宜吧。” 卫矫嘴角弯弯,这狗东西真是疯子,胃口越来越大,除掉郦氏,算计柴氏,这还不够,还向卫氏伸出手…… 他垂目看着几乎贴在身前的女子,她仰着头看他,眉眼弯弯一笑,露出细白的牙……就在他的下颌边上。 如果他说不同意,这狗东西会不会咬他? 卫矫闪过一个念头,旋即伸手将她拎起扔了下去。 这一次没让她再抓住他的手。 “卫矫!”莫筝似乎恼火喊。 卫矫倒是没有催马而去,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什么?莫筝微怔。 “我们成亲吧?”她说。 卫矫看着她绽颜一笑:“好。” 说罢调转马头,催马疾驰而去。 莫筝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视线里的年轻人越来越远。 张盛有坐在车驾上,似乎也呆住了,一动不动,也不催促也不询问。 直到…… “小姐。” 车内昏睡的杨落迷迷糊糊起身,透过窗向外看,神情茫然。 “怎么了?” 莫筝回过身对她一笑:“跟卫矫说了几句话。” 卫矫?杨落更茫然了,视线四处看,没有看到卫矫的身影:“他什么时候来的?做什么?” 莫筝转身上车,放下车帘:“回去跟你说。” 说罢示意张盛有走了。 张盛有这才催马向前。 …… …… “你说,跟卫矫成亲?” 回到国学院,莫筝将与卫崔适才的事简单讲了,邀请造反这些杨落也早就知道并不奇怪,直到听到最后,莫筝对卫崔的要求提议。 她惊讶地站起来。 “你这不是羊入虎口正合他意?” 莫筝笑说:“不会啊,有杨小姐的身份掩护呢。”说罢给她解释,“这就是我说的,他要用我做旗子,我则来利用他,通过姻亲这种方式,达成我们之间的交易,一是安抚他,避免他以我的名义祸害民众,再者借着杨小姐身份的掩护,接近卫氏,可以搜集证据,查出他的党羽,这样……” 说到这里看着杨落轻轻一笑。 “或许,能将他变成,杨小姐的大功劳。” 杨落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反剿了他!” 没错,没错,这可真是大功一件。 相比于郦氏柴氏,卫氏才是皇帝真正的心头大患。 如果能助力皇帝除掉卫崔,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她能得到的权势…… 杨落不由攥紧了手,但一用力,胳膊上的伤疼痛袭来,她发出一声痛呼。 莫筝忙扶住她:“你小心点。”让她坐下。 杨落又站起来急急问:“我能做什么?” 莫筝再次按着她坐下:“说服皇帝。” “这很简单。”杨落说。 莫筝按着她肩头没有让她起身:“不简单,你要更加谨慎,不能让皇帝发现我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看着杨落。 “杨小姐,你要记着,皇帝,是皇帝。” 杨落看着她,听懂了她这话的意思。 虽然皇帝没有杀她母亲和她,还为母亲报仇,还对她呵护有加,但…… 不能把他当父亲看待。 他是一个皇帝。 如果让他知道,莫筝的身份,莫筝与卫崔之间的往来,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他也会对她生疑。 甚至毫不留情的除掉她。 就像除掉陪伴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父亲有从龙大功的郦贵妃那样。 “阿声。”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莫筝收回手,笑说:“那接下来就有劳小姐了。” 杨落一笑。 …… …… 夜色深深,因为卫矫离开了京城,莫筝也更放心出入,换上了男装,再次来到宝月楼。 因为白天卫崔的人,皇帝的禁卫暗卫都在,很多话都没有说,直到现在才能和洪叔坐下来仔细说话。 “也就是说,公子以杨小姐的身份与卫矫成亲,然后去陇西。”洪叔说。 莫筝点点头:“这样做,一来稳住卫崔,二来也稳住了……杨小姐。” 洪叔轻叹一声,明白公子的意思。 杨小姐和公子互相扶持走到现在,但不管怎么说,杨小姐是当今皇帝的女儿,真要发生了冲突…… 他们不敢赌杨小姐会站在公子这一边。 “我不是不相信杨小姐。”莫筝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好人有好报。” 要想有回报就要给出好处,还是这个更稳妥些。 洪叔点点头:“既然这件事对我们有好处,那就这样做。”说完看到莫筝脸色微微一愣,似乎有什么疑虑。 “怎么?有什么问题?”他忙问。 问题么,莫筝想,卫矫应该知道,成亲只是她的权宜之计吧? 但,当时卫矫为什么让她再说一遍呢? 而且,当她再说一遍后,他笑了…… 卫矫在世人面前一直笑盈盈,她也见过他各种笑,冷笑嘲笑嬉笑,但,那一刻是她从未见过的…… 真该死啊。 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啊。 莫筝心里叹口气,对洪叔一笑。 “没有问题。” 第七十三章 请教 春光明亮。 莫筝坐在亭子里,对着日光看自己的手心。 过去两天,那一圈伤淡了一些。 这次真不错。 她受的伤在手心很隐蔽,除了卫矫这个狗东西,没有人会发现。 杨落的伤在手臂,不影响走路,也不会被发现。 不过,皇帝很关心这个女儿,极其敏锐,所以杨落还是养了两天,确保身形精神不露出破绽才去见皇帝。 虽然接下来会如何尚未可知,但至少此时此刻,莫筝享一刻悠闲。 今日不止公主和伴读们休假,国学院所有的学生都休假了。 祭酒让学子们都去踏春享受春光了。 她虽然没去,但也没有再躺在藏书阁,挑选了一摞书,抱着来到小亭子里抄书。 这不是祭酒布置的功课,是给卫矫抄写的。 凌鱼抱怨卫矫最近在国学院太多,撕的书也太多,他和学生们都抄写不过来。 现在趁着卫矫出门,她多抄些,等他回来撕,累死他。 莫筝微微一笑,再次提笔,似乎无意手腕一甩,一滴墨汁飞了出去,耳边响起一声哎呀,女声尖细。 “别动手——我不是刺客——” 随着喊声,姜萌捂着额头从灌木中跳出来。 她神情有些紧张,戒备地看着四周。 但这一次四周没有暗卫跳出来将她按在地上。 小亭子里莫筝低着头依旧写字,并不看她,只说:“你盯着我不如去盯着你那个姐夫,他没办法打你,我可有的是办法教训你。” 姜萌咬牙上前一步:“你……你的弹弓怎么打的?” 哦?莫筝抬眼看向她。 “你才不是什么弱女子。”姜萌看着她,“不是谁都能用弹弓打碎那么远距离的花瓶。” 莫筝神情惊讶:“是吗?不是吧,你难道不能吗?” 姜萌脸色涨红:“我,我不能!” 话音落,眼前的女子一笑:“那你真笨哦。” 姜萌又羞又气,这个杨小姐真的太坏了! “你,你——”她要说的话,还没喊出来,有脚步急响,伴着喝斥声“姜萌!” 姜萌肩头一缩,看向身后,姜蕊疾步而来,神情恼怒。 “姐,我没有——”姜萌忙解释,但已经被姜蕊揪住,狠狠一晃。 “你现在是真的不听我的话了?”姜蕊神情愤怒,眼里满是悲伤,“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了吗?” 姜萌忙抱住她的胳膊语无伦次:“姐,我不是来闹事的,姐,杨小姐可不是弱女子,她,弹弓打的太厉害了——” 说着似乎不知道怎么说,看向杨小姐。 “你是不是很厉害?” 莫筝笑着点头:“是啊,我是很厉害。” 姜萌大喜忙拉着姜蕊:“你看,她承认了。”她指着自己的额头,“这个墨汁就是她甩我头上,姐,不是我来欺负她,我根本欺负不了她,上一次也是她打了我……” 莫筝再次点头:“是啊,你可欺负不了我。” 姜蕊一直没有看她,听到她说话,还把头扭开。 莫筝笑了笑,站起来。 “我要不是厉害,怎么能从白马镇逃走,怎么能躲过明枪暗箭,揭穿白马镇惨案,为母亲和乡亲,为我自己报仇?” “我可没有什么未婚夫相护,我靠的是我自己厉害。” 姜蕊听到这里脸色一白。 她在嘲讽她…… 是,这杨小姐,武能从白马镇惨案中逃走,能在演武宴上靠着惊马冲到皇帝跟前,文则能考上祭酒弟子…… 跟杨小姐相比,她姜蕊什么都不是。 父亲死了,她和妹妹连家业也撑不起来,一直受朱云霄照顾,如果朱云霄不照看她们…… 姜蕊脸色发白,将头更低,屈膝一礼:“得罪了。“ 说罢扯着姜萌疾步向外走。 姜萌看着姐姐的脸色,感觉姐姐都要哭了,也不敢再挣扎,乖乖跟着走,一直到了马车边才怯怯解释:“姐姐我真不是来找杨小姐闹事的,我是想请教她怎么打的弹弓,我,我也想学,我臂力不够,射箭现在还无能为力,赵伯伯说让我学弹弓,学好了比射箭还厉害,但我怎么都练不好……” 前几日杨小姐拿起她的弹弓射穿花瓶,真是让她震撼。 别的小姐都不在意,也不觉得一个弹弓有什么厉害,但对于练了很久的她来说,杨小姐那一瞬间的身形动作力度速度非同一般。 她太羡慕了,所以忍不住偷偷从家里翻墙出来,想要请教一下。 “姐姐,我学好了弹弓,赵伯伯就能让我领一队小兵,我就能进军营了。” “姐姐,我就能像父亲那样亲自领兵了。” 看着妹妹激动的神情,姜蕊心里又难过又茫然。 其实就算学好了弹弓,女子也不能领兵的,她们永远不能像父亲那样,父亲的传承只能断掉了…… “我知道了。”姜蕊点点头,“我相信你,但你不能这样莽撞来找她.”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 “待我下帖子请她,先给她道歉,你再请教。” 姜萌忙点头:“好好。”立刻上车,姜蕊也跟着坐上去。 “姐姐。”姜萌又想到什么,“还去见姐夫吗?” 上次原本说好放学了去见朱云霄的,因为杨小姐指责她们是刺客闹了一通,姜蕊提前放学带着姜萌回家去了,这几日也没出门…… 姜蕊说:“我让人去问过了,他这几日在军营,等过几日回来了,我们再去。” 姜萌放心了,拿出弹弓,认真琢磨。 姜蕊看着窗外轻轻吐口气,神情黯然。 她没去让人问,而朱云霄也没有来问。 那日的事闹得不小,公主们可能不在意,但伴读小姐们必然回家后会到处讲…… 京城里事情传得很快,尤其是杨小姐如今正是被议论最热闹的时候。 朱云霄不可能不知道。 以往听到她的消息,哪怕是咳嗽一声,远在军营的朱云霄就会知道,很快会赶回来问候。 现在…… 流言纷纷多久了,朱云霄始终没有跟她解释,甚至人也不再出现。 还用去问吗? 姜蕊嘴角一丝自嘲。 不用了。 她见过他对她热情关切的模样,自然知道他冷淡是什么样。 姜蕊垂目,免得眼泪滑下来,也不想被姜萌发现,便靠着车厢:“我眯一会儿,阿萌你自己玩。” 姜萌拉着弹弓:“好——”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砰一声,姜萌整个人都弹起来—— “姐姐——” 姜蕊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车厢翻倒在地,她与姜萌滚落出去,尚未回过神,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伴着尘土飞扬,有三个男人围了过来,其中一人伸手将她捞起来。 什么人? 怎么回事? 姜蕊瞬间悬空,发出尖叫。 “放开我姐姐——”伴着姜萌的尖叫,上方传来男人的一声痛呼。 悬空的姜蕊跌落在地上,视线里看到姜萌举着弹弓对准这边。 “小崽子——” 伴着一声怒吼,一条鞭子卷来,将地上的姜萌抽翻。 姜蕊发出一声尖叫,人就要扑过去,但翻飞的姜萌被鞭子卷住,拎上了马背。 “——快看,马车翻了——” “…….快来救人啊——” 虽然从国学院过来的路有些偏僻,但到底是通往京城城池的路,春日的路上还是有不少人来往。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注意,不少人向这边涌来。 看到这一幕,三个骑马的男人对视一眼。 “走。”卷起姜萌的男人说,“有一个算一个。” 说罢催马向一旁的野地奔去。 余下的两个人,看了眼地上的姜蕊,收回要抓的手,催马而去,眨眼间三人消失在原野的密林中。 “阿萌——”姜蕊尖叫,跌跌撞撞爬起来要去追,但浑身散了架一般又跌倒在地上。 路人都围上来。 “怎么回事?” “马惊了?” 不是马惊了,姜蕊看着车夫倒在车下气息全无,不知道是被车砸死了,还是提前被杀了。 “我妹妹被抢走了——”她喊道。 不,那些人可能是要抓她,被姜萌用弹弓救了,那些人就把姜萌抓走了。 念头闪过,姜蕊只觉得嗓子辣痛,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妹妹,妹妹救了她—— 抢走了?听到这位小姐的话,路人们神情震惊又惊慌。 “有山贼马匪?” “快报官——” 四周嘈杂声,姜蕊双耳嗡嗡,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挣扎着一瘸一拐挣扎着向城中的方向去。 云霄,云霄,快去找云霄,救救姜萌—— 忽地她又停下脚,看看前方城池的方向,那么远,她转过头,看到身后隐隐可见的国学院。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应该去这里求救。 她转身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向国学院的方向而去。 第七十四章 公主的急问 平成公主急匆匆奔来御书房,被守在门外的一个内侍拦了下。 “公主,陛下在和人说事情。” 平成公主没有像以往那样停下脚步:“我有要事要跟父皇说。” 说罢越过这内侍向内去。 这内侍下意识伸手拦:“公主——” 话音未落,抬脚迈步的平成公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让门外侍立的内侍们都呆住了。 被打耳光的内侍更是不可思议。 这还是第一次被平成公主打。 平成公主甚至从未对人发过脾气…… “公主。”原本站在内里的大太监忙急急走出来,“公主息怒。” 平成公主看向这大太监:“怎么,你也要拦我?” 大太监忙施礼:“奴婢不敢。” 话虽然这么说,人没有让开。 平成公主冷冷一笑,就在要抬手的时候,外边的动静惊动了内里,传来皇帝的声音。 “平成吗?快进来。” 平成公主一甩手越过这大太监向内去。 “父皇。”她眼圈发红喊。 大太监在后跟着,跪在地上:“奴婢们该死冒……” 冒犯公主还没说出来,平成公主已经先开口。 “……我的伴读,姜小姐出事了。”她说道。 大太监的话便留在了嗓子里。 公主不是因为太监们阻拦生气,是有急事,急火攻心…… 他垂下头,不敢再多说话。 上方的皇帝愣了下,一时没想起来姜小姐是谁。 “姜蕊?”旁边传来女声。 平成公主看向站在桌案旁的少女。 比起上一次在御书房见到,这一次平成公主已经记住了名字。 婢女阿笙。 又是她。 父皇又是跟她说话,不许任何人打扰。 错了,应该是因为她背后的杨小姐…… 她也能理解,毕竟这位背后的杨小姐身世见不得人,见的时候不让他人在场,平成公主眼中闪过鄙夷。 “姜蕊怎么了?” 那婢女上前一步问。 连施礼都没有,连尊称都没有,这婢女可真嚣张啊。 平成公主不看这婢女,眼圈发红看皇帝:“她是我的伴读,她的家人求到我这里,父皇,她被马贼劫走了。” 马贼?皇帝神情震惊:“京城还有马贼?” 杨落身形一僵。 姜蕊这次又要死了? “具体事情不知道。”平成公主说,“把杨小姐请来问问吧。” 杨落愣了下:“问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平成公主看向她:“事发时,姜小姐是从国学院出来的,今日不用上学,她为什么去国学院?是去见杨小姐了吧。” 说到这里看向皇帝。 “父皇,有件事我没跟您说,不久前杨小姐跟姜小姐因为朱云霄起了冲突,杨小姐要将姜小姐姐妹以刺客论处……” “什么?”皇帝站起来,“有这种事,怎么……” 没告诉他! 平成公主看到皇帝立刻看向那婢女,神情震惊,紧张…… 紧张姜小姐吗?毕竟是忠臣武将孤女,被这个杨小姐栽赃诬陷为刺客,姜家面上无光,皇帝也丢脸…… 杨落一笑:“陛下,没事的,是我们小姐逗她们玩呢。” 逗着玩?平成公主心里冷笑,要说什么,殿外有内侍急步进来。 “陛下,勇武伯世子朱云霄求见。” 朱云霄。 平成公主说:“必然也是为姜小姐来的。” 皇帝忙对内侍吩咐快传,片刻之后朱云霄疾步进来。 平成公主看到他神情沉沉,一进门视线先看向婢女阿笙,有些欢喜,下一刻看到自己,神情一顿,似乎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 在皇帝跟前见到婢女不惊讶,见到她这个公主反而惊讶?就好像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陛下。”朱云霄对皇帝行礼,“臣为杨小姐查到有关白马镇的至关重要证据。” 殿内的人都愣了下。 “你来说这个的?”平成公主惊讶,旋即竖眉,“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杨小姐?” 朱云霄有些不解,看向她:“公主,我……” “姜小姐出事了,被劫走了。”平成公主喝道。 朱云霄震惊:“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 …… “…….阿萌先跑出去,阿蕊去找她……” “……陛下,她们两个出门都没跟我们说,我们也不知道,早知道外边这么危险,我们一定会跟着她们……” “家里没有人手,只有一个车夫,唉,我说多雇些人,大嫂不愿意,说要节俭,家里不宽裕,无官无职,靠着大哥的抚恤……” 听着跪在地上男人女人说话颠三倒四,越扯越远,朱云霄上前喝斥“说阿蕊的事,你们别乱扯!”又低声喝斥,“这是在陛下面前。” 姜家二叔其实很害怕,这可是他第一次来面圣。 他原本没想来面圣,是姜二婶突然说这是他们发达的机会。 当初姜封死了,他们得了进京的机会。 现在姜封的女儿死了,那姜家的产业荣耀该轮到他们了吧。 夫妻两人壮着胆子来到宫门,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但当提到姜家小姐是公主伴读,一个宫人进去传话,不多时平成公主竟然真把他们召进去了。 还带着来见陛下。 这可是皇帝啊。 真见到了! 姜二叔激动又紧张,舌头打结,此时被朱云霄一喝斥,顿时话也说不出来了。 姜家二婶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不听朱云霄的话。 “世子,阿蕊出事了,官府第一时间就去找你。”她喊道,“你家里都没人,谁也找不到。” 朱云霄皱眉说:“我恰好有事……” 姜家二婶已经拍腿:“我可怜的阿蕊,最近为了你真是愁苦不已,你和那个杨小姐……” “住口。”杨落喝道。 声音冷厉。 姜家二婶哆嗦一下,莫名吓得住了口。 皇帝没说话,她一个婢女真是嚣张,做贼心虚了吧,平成公主皱眉,喝道:“住什么口?你让她把话说完啊。” 杨落淡淡说:“她也说了,连姜蕊出门都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能说的。” “她是姜小姐的亲人家人。”平成公主说,“姜小姐遇到危险了,生死未知,你连说话都不让她们说吗?是你太霸道,还是你家小姐的指使!” 说罢看向皇帝。 “父皇,把杨小姐传来吧,她今日必然见过姜小姐。” 皇帝神情犹豫,出现了马贼,这么危险,的确应该把杨小姐叫来皇宫,这样阿落也就能留在宫城…… “陛下。”朱云霄忽然跪地,“臣知道是什么人伤害阿蕊了,因为我查到了白马镇真凶的证据,那些刺杀杨小姐的人为了报复我,来害阿蕊了。” 平成公主愣了下,旋即失笑。 “朱世子,你也太武断了吧。”她说,“事情还没查清呢,你就为了杨小姐,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了?” “公主,你才武断吧,事情还没查清楚呢,你怎么说这是跟我们小姐有关?”杨落冷笑,“怎么,公主对我们小姐这么忌恨吗?因为她比你考得好当了祭酒弟子吗?” 平成公主只觉得脑子嗡一声,感觉自己的脸瞬间涨红,又瞬间惨白。 这个贱婢! 好大胆。 好大胆。 “掌嘴!”她喝道。 殿内内侍一动不动。 皇帝似乎也没反应过来。 好,你们不动手,她亲自动手,平成公主就要上前。 “好了。”皇帝喝道,“都先退下!” 他站起来也不看殿内的诸人,只吩咐。 “传京兆府来。” 随着皇帝令下,一动不动的内侍们瞬间活了,有将姜家叔婶带走,有给那婢女阿笙引路,而跪地的朱云霄也站起来跟上了那婢女…… “公主,请。”有内侍站在平成公主身旁,小心翼翼说。 平成公主看向皇帝,皇帝正皱眉踱步,并没有察觉她的视线…… 先前那婢女对她说出那样冒犯的话,父皇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平成公主眼一酸,咬住下唇转身而去。 …… …… “朱云霄!” 侧殿内,屏退了内侍,杨落一步站到朱云霄身前,咬牙低声。 “是不是你干的!” 朱云霄皱眉:“什么我干的?” 杨落看着他一字一顿:“让人伤害姜蕊。” 朱云霄淡淡说:“我怎么会伤害她。” 怎么不会?且不说上一世,这次你已经给她戴上毒药香囊了。 如果不是莫筝猜到让桃花查看,姜蕊已经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了。 不过因为姜蕊被柳蝉说服又去上学,朱云霄怕事情败露,把香囊取走了。 虽然原本的毒药莫筝留下了,但到底没有抓住现行,而且当时为了不惊动宜春侯和郦氏,也没有对他如何。 没想到,他又对姜蕊下手了…… 杨落看着他一字一顿:“那你怎么说,是那些危害我家小姐的人,伤害姜蕊?” “这样说不好吗?”朱云霄轻声说,“这样的话,姜小姐出了事,就跟杨小姐有同一个仇人,那长水营的姜家部众,自然就会跟杨小姐同仇敌忾,对杨小姐一心一意,听从她的调遣,阿笙,你知道长水营有多少兵马吗?” 他靠近一步,几乎是在她耳边低声。 “数百人。” “京城重地。” “忠心耿耿。” 数百兵马,京城附近,忠心耿耿,杨落心内翻腾,身前的双手握紧。 “你还说不是你……”她咬牙要说。 殿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阿笙姑娘,朱世子,姜小姐找到了。” 找到了? 这么快啊。 朱云霄心内念头飞转,站在身前的杨落已经疾步冲到门边,打开门。 “在哪里?怎么回事?”她急问,声音有些颤抖,“她人……” 还活着吗? 内侍笑呵呵说:“京兆府刚送来的消息,人暂时还没接到,但已经知道没事了,姜小姐刚被掳走,就遇到了长水营外出巡查的一队兵马,认出姜小姐,将贼人杀死,人救下来了,有惊无险。” 什么? 站在后方的朱云霄愕然。 遇到了长水营? 这也太巧了吧! 第七十五章 杨小姐的所为 “臣女惊扰陛下了。” 勤政殿内,姜蕊俯身叩拜。 姜蕊被长水营相救的消息送来后,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姜蕊在京兆府,长水营的护送下终于来到皇城觐见。 看着跪地叩头的女子,皇帝红了眼眶。 虽然平成公主先前来说的时候,他一时都没想到姜小姐是谁。 待知道是姜家的女儿后是很担心。 此时此刻看到真人,一同打天下的部将容貌似乎又出现在眼前,皇帝心酸无比。 “快起来说话。”皇帝站起来,又唤太医,“快看看,有没有受伤。” 殿内除了皇帝,皇后也闻讯过来了。 平成公主,婢女阿笙,朱云霄,姜叔婶也都被请回来,皇帝也提前传来了太医们来。 此时殿内满满的人。 不过碍于帝王,没有嘈杂,姜家叔婶也被内侍们按住,警告不许吵闹。 朱云霄也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 当听到皇帝让请起的时候,他疾步上前扶起姜蕊,眼神关切看着她。 姜蕊看他一眼,旋即看向皇帝:“多谢陛下,我受了一些皮外伤,不要紧,袁成叔已经帮我包扎过了。” 站在后方一个四十多岁的面容方正肤色发黑的武将站出来:“陛下放心,都是小伤。” “小伤也是伤,她一个女孩子。”皇帝摇头,看着这武将,“袁成,到底怎么回事?” 袁成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阿蕊,你来跟陛下说,你是当事人,你说的最清楚。” 姜蕊咬了咬下唇…… “阿蕊别怕。”朱云霄握着她的手轻声说。 姜蕊收回手,深吸一口气看向皇帝:“陛下,臣女今日不上学,带着妹妹出门,回程的时候,突然有三人骑围而来,杀了车夫,掀翻了马车,将我掠上马……” 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沙哑,但说话还是很清楚,气息也算沉稳。 只说到自己被掠上马的时候,喘息几声,也可以理解,太吓人了。 皇帝暗自点点头,神情满意,听姜小姐喘了几声,按着心口,接着说。 “……我妹妹用弹弓击伤了掠夺我的人,我掉了下来,但我妹妹被他们抓起来……” 皇帝听到这里再次点头。 姜丰的女儿啊,年纪小也勇武。 他的视线在殿内扫视。 那孩子…… “陛下,二小姐伤到了腿,不方便走路,此时由长水营的军医照看,请陛下放心,她性命无碍,腿伤也不会致残。”袁成在旁说。 皇帝松口气,示意一个太医:“你也快去看看这孩子。” 这一次姜蕊和袁成都没有阻止,看着那太医疾步出去,姜蕊接着讲述。 “……那时路人听到动静都围过来了,那三人便没有再抓我,急着逃走……” 话音未落,有女声响起。 “原来姜小姐你没有被掳走啊。” 姜蕊停下说话,其他人的视线也循声看去,见是站在一侧的婢女阿笙。 见诸人看来,她没有丝毫卑怯,神情似笑非笑。 “你可把平成公主吓坏了。” 这贱婢。 皇后神情顿时沉下来,喝道:“掌嘴,陛下面前,轮到你随意开口?” 站在皇后下首的一个宫妇立刻要向婢女走去。 “好了。”皇帝喝道。 宫妇站在原地。 “现在什么时候,无关的事休要提及。”皇帝沉声喝道。 这是在喝斥谁?先前那贱婢阴阳怪气公主的时候怎么不喝斥? 护着那姓杨的倒也罢了,一个婢子也要捧着? 皇后冷笑要说什么。 京兆府的官员回过神忙站出来:“民众当时报官我们赶过去的时候,现场没有看到姜小姐,所以以为两人都被劫走了,是我们告诉了姜家的人。” 说着瞪了姜家二叔二婶一眼。 姜家叔婶头晕脑胀忙喊道:“对对,我们不知道,是官府说两人都不见了,与我们无关。” 姜蕊此时也开口:“陛下,我当时忙着去求救了,所以民众和官府没看到我,以为我也被抓走了。” 皇帝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沉声,“你继续讲。” 姜蕊刚要开口,皇后再次说话。 倒是没有再要掌嘴婢女。 “姜蕊,你和你妹妹出门去哪里?”她问。 皇帝微微皱眉:“皇后,先问问怎么获救……” “她已经获救了。”皇后看着皇帝,说,“现在更要紧的是抓贼人,陛下,京城十年民生安稳,从未有马贼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妇孺,民众恐慌,必须问清详情……” 她再次看向姜蕊。 “知道有什么因,才会有这个果。” “姜小姐,此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详细说来,不得隐瞒。” 皇帝动了动嘴要说什么,姜蕊已经开口了。 “是,皇后娘娘,臣女不敢隐瞒。”她说,“臣女今日和妹妹去国学院了,不久前我妹妹冲撞了杨小姐,我带她去道歉。” 皇后哦了声:“然后你们又起了争执?” 杨落再次眉头竖起,要说话,被悄悄站过来的一个内侍扯住衣袖,用力的摇动。 那边姜蕊的声音已经响起:“没有,杨小姐接受了我们的道歉,我们就告辞回家。” 皇后接过话:“然后就遇到了马贼,路上那么多人,只冲着你们来?” 皇后真是恶毒,非要把姜蕊姐妹遇袭栽赃到杨小姐身上,杨落一扯衣袖,甩开拉着她的内侍。 站在姜蕊身边的朱云霄先开口。 “陛下,皇后娘娘,这次的事绝不是意外,就是冲着阿蕊来的。”他说,伸手拿出卷轴,“这是白马镇凶手对我的报复,我已经拿到白马镇凶手与背后主谋的信件,他们肯定发现了。” 哦,对,他最先进来说过这个,不过一则本就知道白马镇真凶是谁,二来担心马贼危害到杨小姐,皇帝也没有在意。 此时为了制止皇后再三要栽赃杨小姐,朱云霄这个说法最合情合理的。 “快呈上来。”皇帝忙说。 一个内侍上前接过卷轴转呈到皇帝手里,皇帝看了眼,忙示意皇后。 “阿凤。”他压低声,神情紧张,“事关重大,要请侯爷来。” 事关宜春侯?所以,就不要她再揪着杨小姐有没有为非作歹?皇后看着皇帝,淡淡摇头:“陛下,白马镇伤亡众多事关重大,姜小姐虽然只有姐妹两人遇袭事情也不小,毕竟关系京城安稳,万民心安,陛下先问清这件事吧。” 说着看了眼朱云霄。 “世子先别急,待姜小姐说完你再说,本宫会好好问你的。” 再看向姜蕊。 “姜小姐,你与杨小姐…….” 杨落再忍不住:“皇——” “皇后娘娘,这次的事的确与杨小姐有关。”姜蕊说。 皇后看向她,面容微喜。 朱云霄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姜蕊的衣袖。 姜蕊似乎没察觉,看着前方的帝后。 “这次我能获救多亏了杨小姐。” 皇后喜色一顿。 …… …… “怎么回事?” 皇帝急切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到这一句话,他的脸上喜色难掩。 “我适才讲到我妹妹被抓走后,我去求救。”姜蕊说,看着皇帝,“求的就是杨小姐,我知道陛下为了保护杨小姐,派了禁卫守护,距离事发地近,又是禁卫,所以我立刻回到国学院,杨小姐听到出事了,让禁卫带着我去追,还给长水营传了消息……” 袁成接过话:“我当时的确正在外,但是因为接到了飞鸽信,才能及时根据指示方位围抄,追上了贼匪,将二小姐救下来,那时候匪贼已经到了悬崖边上,要将人扔下去。” 说到这里他单膝跪下,声音哽咽。 “多谢陛下的禁卫,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根本来不及相救,二小姐如果有个好歹,大嫂肯定也活不了了,我们无颜再见姜大哥!” 姜蕊也跟着跪下来叩拜:“多谢陛下给杨小姐配备的禁卫,救了我们一家。” 皇帝眼圈发红:“说什么谢,朕给杨小姐的禁卫,就是为了防贼人,为她防也是为她身边的人防。” 说着亲自起身走下来,搀扶起袁成和姜蕊。 “好孩子,你临危不乱,知道去跟杨小姐求救。”他神情赞叹,“是你救了你妹妹,你不愧是姜封的女儿,慧勇啊。” 姜蕊眼泪瞬间泉涌而出,掩面再次施礼:“多谢陛下。” 京兆府的官员忙上前凑趣:“姜小姐和杨小姐此举,不仅救了姜二小姐,还铲除了贼人,让民众安心。” 又有内侍暗中将姜家叔婶按在地上。 两人根本没听懂殿内这都是说了什么,慌里慌张按照内侍低语胡乱地叩拜:“多谢陛下,多谢杨小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氛围一扫沉重,喧哗热闹。 皇后看着这一幕,神情冷冷。 …… …… 因为京兆府要继续询问详情,姜小姐袁成等人留在殿内,其他人则可以离开了。 杨落疾步走出皇城,向自己的车驾而去。 “阿笙。” 朱云霄的声音从后传来,同时人也跟上抓住她的胳膊。 杨落恼火地甩开:“做什么?” 朱云霄说:“我去见杨小姐,她救了阿蕊,我要去亲自道谢。” 杨落呵一声,压低声音:“姜小姐没死,你要去跟我家小姐道谢,姜小姐这次如果死了,你就可以去跟我家小姐同仇敌忾?” 不管怎么样,他朱云霄都能跟杨小姐攀上关系,都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朱云霄皱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杨落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一字一顿低声:“朱云霄,我警告你,姜蕊如果出事,我家小姐飞来横祸,你休想有好果子吃!” 朱云霄脸色沉沉,似乎也有些恼怒:“你真是莫名其妙,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落不再理他,转身上了马车。 但车帘刚放下,车还没走,又传来朱云霄的声音。 “阿笙。” 杨落冷笑:“我家小姐没那么好见,你等着吧。” 车外脚步声停下。 “阿笙,是我和袁叔叔他们想给杨小姐亲自道谢。” 女声传来。 杨落一怔,伸手掀起车帘看到姜蕊带着袁成站在车外。 朱云霄在他们身旁,神情郑重:“阿笙姑娘,就算杨小姐不便见客,偏将军袁成,也想在国学院外施礼,表达一下心意,还望阿笙姑娘行个方便。” 他看着婢女阿笙,在偏将军袁成,心意,上加重语气,眼神示意。 这可是收服长水营将官的大好机会。 怎能将人拒之门外! 杨落咬牙看着朱云霄,握着门帘的手攥了攥,再看向姜蕊和袁成,微微一笑。 “姜小姐,袁将军客气了,请随我来吧。” 明天可能没有更新,大家别等。 (先剧透人是“杨小姐”亲自救的嘿嘿) 第七十六章 姜小姐所求 姜蕊再一次来到国学院外,她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已近黄昏。 今天一天她来了这里三次,每一次心情都不同。 最初焦虑还有些怨愤,她什么都没说,接下来惊慌失措,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到此时此刻,她恍惚茫然,满腔的话,也没机会说。 因为婢女阿笙带她们来了,但让她们等候自己去请示小姐,然后回来说杨小姐不见。 “唉祭酒回来了,查看小姐功课。”婢女阿笙一脸愁苦,“小姐因为有事耽搁,现在忙着补功课。” 说罢看着姜蕊袁成朱云霄几人。 “就按朱世子先前说的,你们在门外给我家小姐道个谢就好,我会转达。” 朱云霄看了阿笙一眼,再看姜蕊,柔声说:“那就这样,心意表达了就好。” 姜蕊看向袁成:“袁叔,我们在这里道谢吧。” 袁成点点头,对着门内大礼一拜。 姜蕊朱云霄都跟着一拜。 婢女站在门口屈膝一礼转身进去了。 “阿蕊我们快回家去,我去看阿萌。”朱云霄急说。 袁成在旁先开口:“阿萌没事,有军医有太医照看,朱世子你随我们查看贼人来历吧。” 朱云霄点点头说声好,再看姜蕊:“阿蕊你先回去,伯母一定急坏了。” 看起来失魂落魄恍惚的姜蕊听到母亲两字,似乎终于回过神,点点头,也不用朱云霄搀扶上了车。 “我忙完了就去看你们。” 朱云霄只来得及说一句,姜蕊的马车在长水营兵卫的护送下疾驰而去。 “世子。”袁成也翻身上马,“我们先去从事发地开始吧。” 朱云霄说声好上马,跟随袁成而去。 …… …… “这件事肯定是朱云霄干的!” 国学院学舍里,杨落看着写字的莫筝说。 “他虽然不承认,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我,姜蕊死了,对杨小姐有多少好处。” 说到这里咬牙恨声。 “明明是他为了自己杀人,却偏偏说为了杨小姐。” 莫筝停下笔,笑说:“别生气别生气,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杨落垂目低声:“但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暂时不能除掉他。” 一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再者,还要用朱云霄来挑动郦氏和柴氏。 她怕立刻除掉朱云霄,郦氏和宜春侯互相争斗的事会起波澜…… 郦贵妃虽然死了,但宜春侯势大未消,对她还是很大威胁。 莫筝说:“现在这局面也还好。” 还好吗?杨落紧张又期盼看着她。 “姜蕊上一世死的无声无息。”莫筝说,“这一世两次陷害都被化解,尤其是这一次,让她自己和真正关心她的人看到了凶险。” 说到这里一笑。 “他们都会提高警惕,朱云霄再想害姜蕊没那么容易了。” 这样啊,杨落若有所思:“所以你这次救姜萌,特意把长水营的人叫来。” 回来后莫筝告诉她了,的确是让禁卫通知了长水营的人,但在通知之前她已经把人救下来了。 是她让姜蕊和长水营的人保密不提及此事。 “对啊。”莫筝握着笔,一笑,“朱云霄不是说长水营的人对姜家忠心耿耿,收服他们大有好处,那我当然要亲自来救咯。” 何止如此啊,杨落看着莫筝一笑,就算没有好处,阿声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啊。 …… …… 夜色笼罩了宅院,一片安静。 躺在床上的姜萌发出一声低呼,放在身边的手抬起来抓握…… “姐姐—” 坐在床边的姜蕊忙抓住她的手,柔声安抚:“不怕不怕姐姐在。” 姜萌迷迷糊糊睁开眼,昏昏灯下看着姜蕊,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知今夕何夕,下一刻眼神凝聚,挣扎着起身。 “姐姐!”她喊道,“你——” 但一用力,腿,身上的伤疼痛,她发出一声痛呼跌躺下来。 姜蕊连声安抚“别动有伤,别怕别怕,我没事,而且袁叔派了好多人在家里守着,坏人不敢来了……” “姐姐!我不怕!”姜萌喊,虽然因为疼痛脸色发白,但眉眼兴奋,抓住姜蕊的手,“你看到没,杨小姐会飞!她飞下来,把我从半空抱住了!” 姜蕊没想到她说的这个,愣了下,心内软软,妹妹比她想象的还要坚强。 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姜蕊有些想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何止看到她飞身跳下山崖救你,还看到她怎么杀了那三个贼人。” 说着还伸手比划一下。 “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这么一甩,一把飞刀飞了出去,直接穿透了贼人的咽喉!” 姜萌双眼放光,她那时候已经晕头转向什么也看不到了,甚至不知道那杨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贼人也是杨小姐杀的! “她杀人的时候害怕吗?”姜萌再次兴奋问。 姜蕊摇头:“不害怕,她还笑呢。” 姜萌喃喃:“她果然没说谎,果然很厉害啊。”说罢抓着姜蕊的手,“姐姐,我能去见她吗?我,我跟她道谢!” 姜蕊将她的手放好,笑着说能。 “但你要先养好伤。”她柔声说,“再睡一会儿然后吃药好不好?” 姜萌点点头在床上躺好,闭上眼,虽然有些兴奋,但到底因为受伤以及用了药,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姜蕊坐在床边看着眉头不时因为伤痛皱紧的妹妹,轻声说:“阿萌,你也很厉害。” 妹妹救了她啊! 如果不是妹妹拿弹弓击打贼人,贼人脱手扔下她,被抓走的就是她……不,他们本来要抓的就是她。 如果她被抓走,她知道姜萌的倔性,不会去向人求救,而是自己来追,那样的话,她们姐妹都死定了。 那些贼人动手逃走甚至杀人都很快。 万幸,杨小姐更快。 甚至并不是跑到国学院才见到她的。 跌跌撞撞跑了没多久,杨小姐就带着七八人出现了。 杨小姐蒙着面纱,她甚至还没看清是她,她就将她一把拉上马。 “指方向!”她说。 她的马跑的好快啊! 姜蕊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其实除了一开始指了个方向,贼人后来所去的方向她不知道,但杨小姐似乎什么都知道。 “看马蹄!” “姜萌的味道” “那边鸟雀骚动。” 她不时跟身边的一行人喊,那些人如她手中的鞭子一般,被甩了出去,又收回来,她的方向也不断变化,没多久,姜蕊的视线里就看到了那三个贼人的身影—— 好快啊! 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间! 贼人抓了妹妹,她眨眼就和杨小姐追来了,再一眨眼杨小姐就把贼人杀了,再一眨眼杨小姐跟着被贼人临死前扔下山崖的妹妹跳下去了,又一眨眼杨小姐抱着被山石撞击血淋淋的妹妹上来了…… 妹妹还活着。 姜蕊伸手捂住脸挡住涌出的眼泪。 杨小姐好厉害啊。 “是啊,我很厉害。”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杨小姐笑盈盈脸。 “但你们要保密啊,别让人知道我很厉害。” 除却不让人知道的厉害,她已经很厉害了,不厉害怎能当祭酒的弟子。 大家先前都觉得杨小姐嚣张,但其实她真是谦虚了。 姜蕊忍不住又笑了。 笑着笑着,她忽的站起来,转身向外去了。 门外响起婢女们的声音。 “小姐,你要休息了吗?” “小姐,你吃点东西……” “哎,小姐,你要去哪里?” …… …… “姜小姐又来了?” 天光微亮,刚起床伸懒腰的莫筝听到杨落进来说。 “只她自己。”杨落说,“门外的禁卫说,天不亮的时候就在外边等着了。” 莫筝笑了笑:“让她进来吧,昨天不见他们,是因为朱云霄在,不给他机会。” 杨落点点头亲自去外边接了姜蕊进来。 姜蕊看到杨小姐坐着梳头,桌上散落着书,纸笔…… “姜小姐你已经道过谢了。”莫筝含笑说,“可不能每天都给我道谢啊。” 姜蕊看着她,忽的跪下来,俯身叩头。 莫筝哈了声:“这还叩拜大礼了……” “我这次不是来道谢的。”姜蕊抬起头,“我是来,来请你帮忙的。” 帮忙?莫筝看向杨落,杨落神情也不解。 “姜小姐你要什么跟陛下说就是了。”杨落淡淡说,“陛下现在会派人照看你呢。” 姜蕊摇头,看着坐着的杨小姐。 “我想请杨小姐帮我,让我也变成你这么厉害的人。” “变成能救妹妹,不拖累妹妹的人。” “变成遇到事不会惶惶不安不知所措,只能依靠别人的人。” 姜蕊想到看到妹妹被抓走的那一刻,她满心都是朱云霄,但,朱云霄那么远…… 而且,找到他后,他会不会说,阿蕊我在忙不能见你…… 曾经笃定的依靠,这些日子让她觉得不再可靠。 她不敢想象听到这句话的场面。 所以她调转了方向…… 由此她也看到了,世间有个女子这般厉害。 姜蕊看着坐着的杨小姐,再次俯身叩头,声音沙哑。 “我想变成妹妹眼里厉害的人。” 不再是让妹妹时刻惦记保护的人。 第七十七章 姜小姐所想 朱云霄昨天傍晚跟长水营的人一起查看现场查看尸首,直到第二日的午后才得以离开。 因为一夜没睡,贴身随从从家里叫了马车来接。 朱云霄进了马车,随从也跟着进去了。 “世子,没有什么纰漏吧?”他低声问,神情略有些紧张。 朱云霄伸手掐着眉心,缓解眼睛疲惫:“没有,都转了几手了,他们查不到痕迹。” 虽然不知道婢女阿笙为什么会猜测姜蕊遇袭是他干的,但这件事的确是他干的。 但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朱云霄想,纰漏是动手的位置距离国学院太近了? 杨小姐住在国学院,杨小姐身边有皇帝赐的禁卫护卫,很容易接到求助。 不,不止这一点纰漏。 对姜蕊的行为揣测失误的纰漏。 他对姜蕊再熟悉不过,就算意外抓走了姜萌,依照姜蕊的性格,这么要命的事,只会急急找他求救。 他已经提前避开,也让父母找借口出了门。 姜蕊找不到他,时间耽搁,姜萌死了,姜蕊肯定也不会活着,会自责到自尽。 就算不会自尽,他也会安排她自尽。 这样依旧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姜蕊竟然没有来找他,转头去了国学院找杨小姐…… 两人不是因为流言闹过几次不愉快吗? 怎么会…… 难道如皇后揣测的,姜蕊也认为这些马贼是杨小姐让人假扮,所以才急着去国学院找杨小姐道歉认错求饶,误打误撞导致了这个结果。 朱云霄吐口气,根源还是这次太匆忙了,导致他用这么太张扬的手段,用的人多参与的人多,就很难掌控。 都怪卫崔突然跟卫矫求指亲,宜春侯催促他动作快些解决未婚妻,要不然他能慢慢来…… 也不对,先前原本慢慢来让姜蕊假做染病也没成。 因为姜蕊坚持去上学,他只能收回香囊,免得其他小姐们染了味道,被家里人察觉。 总之,最近的事情的确不太顺。 “世子,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姜家?”随从小声问。 朱云霄停下思索,深吸一口气:“去姜家,还没看阿萌呢,阿蕊也等着查问结果。” 他就是姜家的主心骨,他不去怎么能让她们安心。 随从应声是,挪出车外吩咐车夫。 马车很快来到姜宅。 “世子来了。” 姜宅外的门房不再是先前的,而是两个长水营的兵卫,他们自然也认得朱云霄。 朱云霄对他们说声辛苦了。 “世子客气了。”一个兵卫说,看着朱云霄进门,补充一句,“姜小姐没在家。” 朱云霄脚步一顿,神情惊讶:“去哪里了?” 兵卫摇头:“不知道,天不亮就出去了。” 不知道?朱云霄看着他,不问就让她出门? “周老七他们护送着,就没问去哪里。”兵卫说,神情随意。 这有什么问的,反正有人护送,小姐去哪里都行。 朱云霄只觉得气息微堵。 刚出了事,扔下受伤的妹妹和胆小怯弱的母亲,又出门了? 姜蕊真不像他认识的姜蕊了。 …… …… 姜蕊走在皇城里,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 其实她来皇宫的时候不多,面圣也不多,昨天那一日跟皇帝说的话,比十多年来都多。 昨日她还处于恍惚中,面对询问有什么说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今日则不同…… 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害怕啊…… 前方脚步杂乱,两个内侍满脸堆笑迎来。 “阿笙姑娘来了。” “陛下在勤政殿吗?我带姜小姐来见陛下。” 内侍们似乎根本没听她最后一句话,已经转身“陛下在御书房,姑娘跟我们来就好”热情地引路。 “姜小姐。” 跟着内侍向前走的杨落,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的姜蕊,挑眉一笑。 “怎么,后悔了?” “没关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件事就作罢了。” 看到阿笙停下脚步,两个内侍也不催促,也不询问,安静地等候。 后悔了吗?这件事作罢吗?姜蕊握在身前的手攥了攥,抬起头。 “有劳阿笙了。”她说,“走吧。” …… …… “婢女阿笙替我家小姐见过陛下。” “哈哈阿笙快别多礼.快去盛来一碗杏子糕,朕刚吃了,觉得很好吃,你快尝尝……看合不合你家小姐的胃口。” “多谢陛下,不过不急,我家小姐来要我带姜小姐来见陛下,她有事相求,要陛下才能做主。” 哎,她自己做主就行,皇帝差点脱口而出,好歹想起有外人在。 皇帝的视线看向跟进来的姜蕊,神情和蔼:“姜小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又关切问,“你妹妹好些了吗?姜夫人还好吧?” 姜蕊叩拜道谢。 皇帝也不多说,直接问:“你有什么事要说?” 姜蕊瞬间紧张,耳边嗡嗡,嗓子发干,一时呆立。 婢女阿笙在旁催促:“姜小姐,你快跟陛下说,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姜蕊只觉得呼吸都停了。 她,想,成为像杨杨小姐那样厉害的人。 但杨小姐说…… “姜小姐,这个忙不用我帮,你只要想就能成为很厉害的人。” “你有母亲妹妹一心,你的父亲虽然不在了,给你留下了功勋,给你留下了忠心耿耿的部将。” “姜小姐,你读书读的好,说明脑子不糊涂,那么,你只要想一想,你就知道自己能成为多么厉害的人。” “你只是,从来不想罢了。” 只要她想…… 姜蕊吐出一口气,抱拳一礼:“陛下,我想要承继父亲衣钵,入伍参军。” 皇帝惊讶,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婢女在旁笑嘻嘻说:“她说要参军。” 皇帝看向婢女:“这,她一个女子怎么参军?” “陛下,女子的确有体力之差,但军伍本就是以营阵人协力为战,不是全靠拼身形武力。”婢女说,神情认真,“就比如我家小姐,传承了……父母之良脉,虽然年纪小,但能从刺杀中数次逃生,难道比男子们差吗?” 父母之良脉……皇帝心情激动,是啊是啊,他的落英遭遇这么多危难,就算是男子也只怕早就死了多次了。 “但……”皇帝激动中还有些犹豫,这个姜蕊,从小到大都不出众,唯一被人提及的时候,就是有个好未婚夫,勇武伯世子。 跟他的落英可不能比啊。 “陛下。”姜蕊看着皇帝的脸色,大概是一句话出口,事情再无回头,她反而一点也不怕了,不用婢女再开口,“请给我一根木杖。” 皇帝皱眉,要木杖做什么? “陛下你就给她嘛。”婢女笑说,“您不是说了,她一个小女子,难道怕她御前行凶?” 皇帝呵了声:“朕是亲手打天下的,在朕面前行凶可没那么容易。”说罢示意内侍取杖子来。 姜蕊迟疑一下,涨红脸补充一句:“要细一些的。” 内侍笑着应声是,不多时取了一根竹竿来:“姜小姐看看,这个可以吗?” 姜蕊红着脸点头接过,她握着竹竿,深吸一口气。 “臣女,失礼了。”她说道,说罢身形微一蹲,轻喝一声,双手握竹竿横在身前。 她的视线看着前方,但不再是威严的皇帝,而是含笑的父亲。 “好,阿蕊,记住,咱们姜家的长枪最先练的就是稳。” “下盘稳了,出枪才有力。” “现在刺枪。“ 姜蕊迈出一步,将竹竿向前猛地送出去。 虽然身形并不稳,速度也不快,但她回忆着小时候学的,曾经很久没有练的,父亲亲自传授的招式,一枪一枪…… 耳边似乎响起了抚掌声。 “好。” “阿蕊现在这么小就这么厉害,将来长大了更不得了,姜家枪后继有人。” 姜蕊忍不住泪眼模糊。 对不起,父亲,她长大后没有不得了,反而放弃了父亲的期待。 她胆小怯弱,自己都不敢承认自己能承继父亲的衣钵,浑浑噩噩到如今…… “好!” 又有抚掌声传来。 这一次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姜蕊泪眼朦胧中看到皇帝站起来,抚掌。 皇帝的神情激动又哀伤,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逝去的兄弟。 “姜兄,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枪法。”他喃喃说,再看向瘦弱的握着竹竿的女子,点点头,“朕允许你以兵丁之身入营,由袁成教领,姜蕊,朕等着看你,重扬你父亲之威名。” 父亲,还好,如今尚且未晚,姜蕊握着竹竿,单膝跪地。 “臣女必将誓死守卫陛下!” 第七十八章 心知肚明 经过三天的休息,三位公主再次来到国学院。 尚未下车,平成公主就发觉今日门外等候的伴读小姐们,氛围不对。 就算是随着大家一起读书时间久了,没有最初那般拘谨,但到底君臣有别,在迎接公主们的时候,可以神情轻松,不能交头接耳心不在焉吧? 不过,这种场面,也不奇怪。 平成公主攥紧了手。 有关那个杨小姐的传言人人都知道了。 虽然陛下从未承认,但对这种传言也没有制止,不像上次传言皇帝看上了杨小姐要纳入后宫,皇帝很快就亲自来国学院,当众表明对杨小姐关心是因为祭酒,并勉励其好好读书,传承祭酒衣钵…… 不否认,其实也就是承认了。 她也没有去查去问。 看父皇母后的反应就心知肚明了。 母后的愤怒。 父皇的纵容。 这个杨落应该,的确,是…… 平成公主深吸一口气,走下马车。 她不能退避,那不过是个不被承认的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 平成公主走过去,视线扫过,含笑问:“大家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伴读小姐们忙乱乱施礼,同时七嘴八舌开口。 “公主,不好了。” “姜小姐不读书了。” “姜蕊退学了。” 什么?平成公主愕然,跟过来的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也很惊讶,还有能退学这种好事? …… …… “姜蕊。” 平成公主来到藏书阁,看到姜蕊正从内出来。 姜蕊忙恭敬施礼:“见过公主。” 平成公主问:“你去跟祭酒辞别了?” 姜蕊点点头:“不过祭酒在忙没见我,让我自去。” 平成公主看着她:“你不用走。” 姜蕊一怔似乎不解。 “是因为杨落,你才不读书了吗?”平成公主说,“你不用在意她,有我在,她不能把你赶走,我会去跟陛下说。” 姜蕊姐妹遇袭的闹剧,谁都看得出来肯定跟杨落有关,但父皇一再打断母后询问,而姜蕊,显然也被杨落恐吓过,不敢说出真相,反而感谢杨落…… 大概为了防止大家议论询问这件事,所以姜蕊要被赶出国学院了吧。 姜蕊恍然忙说:“公主误会了,是我自己不想读书了。”说到这里又一笑,“我有更想做的事了。” 说罢屈膝一礼。 “多谢公主,我先告退了。” 平成公主皱眉,但没有再留她,她现在说也安抚不了姜蕊,待她回宫做一些事,比如让父皇下旨请姜蕊做她的女使,赐品级那种。 这样的话,姜蕊依旧可以来读书,而且身为她的女使,也不用再惧怕杨落。 平成公主收回视线,看了眼藏书阁方向,转身离开了。 …… ……. 姜蕊虽然离开了,但藏书阁内莫筝还在见客。 长水营的偏将军袁成,看着一手握着书,一手握着笔的少女……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杨小姐。 当时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救完姜萌的杨小姐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几个持有陛下赐暗卫牌子的人叮嘱后续的事。 后来在皇宫也只见到杨小姐的婢女,跟来国学院杨小姐也不见。 待得知姜蕊在陛下跟前的请求,袁成也不来国学院门口求见,偷偷翻了进来,然后被那几个暗卫按住。 这时候再表明一定要见杨小姐,才被送到藏书阁,见到了这位杨小姐。 那杨小姐虽然让他进来了,但视线还不时看书上,似乎不想耽搁时间。 姜蕊口中描述的如此厉害的小姐,比国学院的那些书生更像书生啊—— 这种看不穿的人才是最厉害的啊。 袁成单膝跪下:“袁成拜谢小姐,袁成替将军姜封拜谢小姐。” 他声音有些哽咽。 “自从姜大哥不在,我的确想过让小姐承继姜大哥衣钵,但……” 姜小姐毕竟是女子,自己也从未有过承继武将的念头,他只能歇了心思,无奈地看着长水营被朱云霄视为掌中之物…… 没想到,姜蕊竟然主动请求入兵伍。 更关键的是皇帝同意了。 其实袁成从未跟姜蕊提过这个念头,是心里知道,哪怕是姜封的女儿,皇帝也不会同意让她从军—— 没想到,竟然,真成了! 这可不是靠姜蕊在皇帝跟前笨拙的耍了几下长枪就能说服皇帝的。 谁的功劳,袁成心知肚明,看着眼前的杨小姐——这位皇帝和杨家女的孩子。 对于别人来说是传言,对于军中来说,尤其是最初跟随皇帝的那些人,的确早听过皇帝在与柴家联姻前,曾经结过亲,那有孩子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袁成双膝跪地,这是武将对皇帝都不常见的大礼。 “请小姐受袁成一拜。” “慢着慢着。”杨小姐的声音传来,“你要拜的话,不要拜我。” 袁成愣了下,是依旧不接受道谢吗? 然后杨小姐伸手一指一旁。 “拜谢我的婢女吧。” 那婢女嗔怪地喊了声“小姐。” 袁成也有些不解,杨小姐是在开玩笑吗? 杨小姐看着他:“是这位阿笙姑娘亲自带着姜小姐面圣,还跟陛下说了好话,陛下才答应的。” 她神情含笑。 “你听我的,拜谢她吧。” 又看婢女。 “阿笙,他应该拜的。” 姜蕊是讲了,婢女阿笙陪她去的还说服皇帝,但那不是转达小姐的意思,而皇帝也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 但袁成是个直爽的人,他是来道谢的,杨小姐让他给谁道谢他道谢就是。 果然便转向婢女,俯身叩拜:“多谢姑娘。” 婢女也没有再避开,受了他的礼,含笑点头:“不客气,袁偏将起来吧。” 袁成道谢起身。 “袁将军的谢意我们收到了。”杨小姐说,“希望接下来你能教好姜小姐,也达成自己的心愿。” 袁成要说什么,藏书阁外传来几声鸟鸣,旋即杨小姐晃了晃手里的书。 “你快去吧,别让朱世子再把姜小姐劝回家去。”她笑着说。 听到这句话,袁成神情一凝,抱拳一礼转身出去了。 藏书阁里安静下来,只不过窗外的鸟鸣声增多,杨落已经知道这是桃花他们常用的暗语。 “这么热闹,他们在说什么?”她好奇问。 莫筝一眼看书,一眼写字,一耳听着鸟鸣,一耳听杨落说话。 “在说,朱云霄来了,在门外拦住姜蕊了,两人争执了,袁成来了,把姜蕊带走了,朱云霄也跟着走了……好了,安静了,没热闹看了。”她说。 杨落笑了,外边的鸟鸣声是停了,里外都安静下来,她坐下来,看着莫筝宛如一目十行,奋笔疾书。 “祭酒又给你布置功课了?”她问。 感觉自从当了祭酒弟子,莫筝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读书。 “没有,是我自己抓紧时间多看些。”莫筝说。 “急什么,作为祭酒弟子,这里都是任你看的。”杨落说。 莫筝抬起头:“我担心接下来没时间嘛,毕竟……” 她说着停顿下,看着杨落一笑。 “你已经跟陛下说好了,马上我就要跟卫矫成亲,成亲就要离开京城了啊。” …… …… “父皇,姜蕊被赶走…….” “哎,平成你误会了,不是被赶走的,是朕同意的,她自己要去军营入伍。” 平成公主一放学就来见皇帝了,这次畅通无阻进去了,但,平成公主也没有多高兴。 她想,是因为杨小姐的婢女没在的缘故。 罢了,她甩开这些念头,将姜蕊的事告诉皇帝,皇帝知道,她也猜到了,但没猜到姜蕊竟然要去军营。 军营。 那是女子去的地方吗? 姜蕊,一个贵女,从此后…… 她的脸都白了。 “那杨落,竟然恶毒到这种地步……” 皇帝轻咳一声:“说了跟其他人无关,是姜蕊自己所求,朕可是为她开了先例……” “父皇。”平成公主沉声说,“这不可能无关,我上次要给你说的,那杨落跟姜蕊的未婚夫朱云霄牵扯不清,她这是要杀人夺夫——” “什么话!”皇帝喝道,有些不高兴了。 平成公主被喝止,看着皇帝,眼圈微微泛红:“父皇,我在您跟前,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吗?” 皇帝心里叹口气,神情再次柔和。 “父皇话重了,你当然什么都能说。”他说,“但有些话是不对的,杨落跟朱云霄毫无关系,只是因为白马镇案有来往……” 平成公主摇头:“不是的,父皇你被骗了,你不懂……” “朕懂不懂不重要,因为杨落要跟卫矫成亲了。”皇帝打断她说。 跟卫矫成亲,平成公主再次愣了下。 这,她的确知道,先前卫崔派人来跟皇帝请指亲,但不是被父皇骂走了…… 怎么? “卫崔又给朕送信来了。”皇帝说,看着桌案上的一封文书,“他说了,卫矫和杨落两情相悦,请朕成全。” 说到这里,哼了声。 “要说牵扯,杨落也是跟卫矫牵扯,跟朱云霄毫无关系!” 卫矫和杨落两情相悦?平成公主怔怔,怎么可能! “总之,你不用再想什么朱云霄了。”皇帝说,“朕已经写好了圣旨,登记造册,明日就发给陇西大将军府和定安公府,昭告天下,杨落和卫矫结亲。” …… ……. 在圣旨发给陇西大将军定安公府的同时,驿兵们也快马加鞭传告天下。 随着马蹄疾驰,日升日落,在夜色笼罩的云岭山涧内几处营帐外响起欢呼声。 “我等给督尉道喜。” 十几个绣衣齐齐单膝跪地,对坐在篝火前卫矫喊道。 “恭贺都尉喜结良缘。” 卫矫坐在篝火前,白皙的脸上在夜色和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明艳生辉。 “不用恭贺我,应该恭贺那位杨小姐。”他懒懒说,眉眼弯弯,“她运气好,结了我这门良缘。” 第七十九章 卫矫的喜讯 这边营帐的热闹也引得云岭附近州府的官员以及驻兵围过来。 驿兵到来后没有按照规矩先来见当地的官员,而是直接到了绣衣这边,他们听到热闹才知道皇帝给卫矫指亲了。 “太好了。” 官员们也忍不住欢呼起来。 皇帝指亲了,卫矫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快走吧这活阎王,再不走,谋逆余孽没抓到,他们先被折腾死了。 卫矫逼着他们将附近几十里出现的人都一遍又一遍的查问,哪怕是条狗都恨不得抓起来问话…… 民众们惶惶不安,怨声载道,他们灰头土脸,日夜不得歇息。 官员们忙趁着热闹过去恭贺,还有人好奇问“指的哪家女子啊?” “定安公府的小姐。”一个绣衣答。 定安公府,问话的官员神情有些茫然,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 定安公府实在是没什么可夸的 “哎呀原来是陛下老亲部众。”他只能说,“真是一门好亲。” 一个有病的疯子,送来被当质子,果然尚不了公主。 心里转着念头,嘴上继续恭维。 “真是可喜可贺,我等也沾沾喜气。” 卫矫笑盈盈看着他们:“那不能白沾,你现在去把东边山坳那边查一查吧。” 说话的官员的脸顿时黑了。 现在?! 那他岂不是一夜不能休息了! 这个狗东西—— 而其他的官员闻言,不仅没有人帮他说话,还往一旁挪了挪,唯恐被牵连。 那官员咬牙切齿,也不敢不去,这些日子打交道已经让他们明白了,不顺着这卫矫,他就有更多的法子折磨他们! 随着那官员领命要走,其他人也忙着转身,听得卫矫在后说了声。 “你们还没问这位指亲与我的女子师门呢。” 什么师门?几个官员转身,神情有些不解。 “既然要打听,那就打听清楚啊,她除了父家,还有师门呢。”卫矫含笑说,“虽然师门也不怎么样吧。” 官员们对视一眼:“那杨小姐的师门是?” “杨小姐是祭酒王在田新收的弟子。“一个绣衣在旁大声说。 王在田的弟子?官员们惊讶,王在田他们当然知道,那可不是不怎么样的师门,王在田亲传弟子不到十人,竟然就有这个……女子? “你们孤陋寡闻,外边的事不知道很正常,快去查看你们眼皮底下的吧。”卫矫说,看着几人,“如果连眼皮下的都查不清……” 他微微一笑。 “唉。” 虽然如果之后如何没有说,但火堆前的年轻人一笑,一叹息,几个官员脊背发寒,片刻不想停留急忙走了。 离开这边的营帐,一个官员忽地啊一声,吓得本就紧张的其他人一跳。 “这位杨小姐不会就是那个杨小姐吧?”那官员说。 哪个?其他人不解看着他。 那官员眼神闪烁:“你们忘记了,先前京城里传来的传言,说,陛下,有个私生的,女儿,是杨家的.” 其他人怔怔,旋即恍然想起来了,对,是,没错,那个荒唐的,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要这么说,卫矫还是尚公主了。” 夜色里嘈嘈杂杂,然后渐渐远去了。 卫矫坐在火堆前伸个懒腰:“吵死了,可以安静睡觉了。” 说罢起身进了营帐。 其实,不用驿兵来报,圣旨指亲的消息他也收到了。 帐子里的桌案上摆着一摞京城的动向信件。 什么姜小姐遇袭,什么姜小姐离开国学院入了兵营。 表面看都是姜小姐,实则背后都是杨小姐。 卫矫看着桌案上散落的信纸,让一个贵女跑去当兵丁,这种疯狂的事,只有这个狗东西能想到。 他忍不住笑了。 “都尉。”有绣衣拎着热茶进来,看到卫矫在笑,这笑跟适才的笑完全不同,他忙也跟着笑了,“您准备一下,明日往回走吧。” 卫矫挑眉:“这里的事毫无进展,我怎能回去。” “都尉。”绣衣说,将热茶放在桌案上,嘻嘻一笑,“咱们一来就看出来了,这是有人故意举告,这些东西说不定都是伪造的,没进展也不奇怪,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快回去准备亲事吧。” “结亲这种小事,用不着我管。”卫矫懒懒说。 是哦,结亲这种事,自有家里的长辈操持,绣衣想,但,既然是指亲,婚期应该会很快定下,新郎总要回去制礼服。 绣衣看着站在营帐里的卫矫,忍不住怔怔,都尉穿上新郎服是什么样? 都尉日常只露出一点内衬红就够惹人注目,等全身都穿红…… “杨小姐的确是结了一门好亲啊。”他忍不住说。 卫矫嘴角弯弯,当然,否则怎么会死缠烂打地跑来跟他求结亲。 “都尉——” 营帐外响起声音。 “又找到一人说见过云岭的匪贼——” “……我就见过一次,我在山上砍柴,他们说是打猎的,带着兵器,身上还有血,我没多想……” 一个老汉神情战战兢兢,进了营帐,跪下就叩头。 这些日子,查遍了四周,的确在云岭山中遇到过人,但都是各种各样的身份,打猎的,采药的,砍柴的…… 并没有什么打家劫舍的匪贼。 当然不是匪贼,既然是前朝余孽,藏着躲着还来不及,哪里会招摇到当匪贼,卫矫撇撇嘴,示意一旁的绣衣询问。 “记得长什么样子吗?”那绣衣问,一边走到一旁桌案前,拿起笔,准备在铺展的纸上勾画。 桌上桌下堆积了很多纸张,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算不上画像的画像,有的只有一个胡子,有的只有一顶帽子,有的一双穿着草鞋的脚…… 既然见不得人,肯定做了掩饰,且不会让人记住脸。 果然这老汉回答:“……没,就,个子挺高的,也有挺壮的,还有,年纪大的……” 这次画的更简单了,绣衣提笔在纸上勾勒一个长条。 “……还有年纪小的,手里还拿着书……” 绣衣提笔要勾画一本书,耳边传来卫矫的声音。 “书?” …… …… 老汉双腿打颤站在营帐内,听着哗啦声,看着两个绣衣在一堆堆纸张中翻找,没多久,一个绣衣抽出一张。 “都尉,是不是这个,在孟州查问的画像?” 卫矫点点头。 那绣衣便举到老汉面前:“拿着书的人跟这个像不像?” 老汉看着画像,怎么看啊,都没有脸. “你回忆下感觉。”绣衣说。 回忆,感觉,老汉看着没有脸的画像,只能结结巴巴说:“不,不像……比这个个子高一些。” 站在画像旁边的还有一个绣衣,手中提笔在旁边比照这个画像勾勒,一边问:“这么高吗?” 老汉看着他瞬间勾勒出的身形,下意识比划:“高了,稍微矮一些……” 举着画的绣衣又问“穿什么衣服记得吗?”“发髻什么样?”“脸是圆是方?” 画笔似乎有什么魔力,老汉的记忆被逐渐勾勒出来。 画像上的人,也越来越……像个人。 卫矫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一个少年慢慢出现在视线里。 少年的眉眼依旧模糊,但似乎能看到他在微微笑。 第八十章 春光明媚的热闹 夜色渐褪,春光明媚。 砰一声,学舍的窗被推开,但打开窗的少女闭着眼,似乎不想看着春日晨光。 也不想看在站在窗边的杨慧。 杨慧在窗边小声喊了半日,不敢大声喊,但又不肯走。 杨慧不管她是不是闭着眼,终于见到了,很是激动。 “表姐,表姐。” “你还没起床啊。” “对对,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能睡到什么时候。” 莫筝闭着眼倚着窗说:“事实上,我是刚开始睡……” 罢了,她闭着眼问。 “找我什么事?” 杨慧开心地说:“婚期订在四月十八,母亲给你做了很多衣服,你什么时候回去试试?” 莫筝打个哈欠嗯嗯两声。 也没说什么时候。 杨慧也不在意,压低声音:“不试也罢,你的礼服都是宫里做的吧?”不待莫筝回答,又问,“陛下会给你赐府邸吗?我看卫家的人在修整宅院了,那宅院怎么配得上你——” 杨慧真是急得抓耳挠腮。 皇帝突然给杨落和卫矫指亲了。 也不说认回公主的事。 那结婚之后给赐公主府吗? 什么都不给,那她还怎么炫耀? 莫筝嗯嗯两声:“一切由陛下安排。” 那到底是安排还是不安排? “你要是张不开口,让父亲母亲去跟陛下说。”杨慧压低声说,又眉眼坚定,“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去的,当人长辈的,总要为子女谋福,整天躲在家里享清闲太不像话了!” 莫筝没忍住噗嗤笑了,睁开眼,要说什么,有女子的尖声传来。 “杨落——” “杨落——” 莫筝抬眼看去,见是邬阳公主拎着裙子从小路上冲来。 “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说,“现在你们上课教习都不管了吗?” 怎么上学时间到处乱跑? “先生让大家抄写呢。”杨慧说。 反正她来当公主伴读也不是为了读书,写不写无所谓,也不怕先生骂。 而且为公主表姐效力,比什么都重要! 但这个邬阳公主来做什么? 该不会嫉妒她的表姐跟卫矫成亲,来发疯了吧! 念头闪过,杨慧冲过去,展开手臂对着近前的邬阳公主大喊一声:“站住!” 邬阳公主陡然被吓一跳:“杨慧你疯了!” 疯了? 以前平成公主的表妹柴婉儿,对她翻白眼的时候,她可什么都不敢说,也不觉得柴婉儿疯了。 杨慧倨傲地看着她:“我表姐忙着读书呢,你别来打扰她。” 忙着读书? 邬阳公主回过神,看了眼窗口:“她都睡着了,读什么书。”没好气喝斥,“你滚开!”将杨慧撞开了。 杨慧没挡住,涨红脸,心想应该像柴婉儿那样随身带着鞭子…… 她胡思乱想着转过身,看到邬阳公主站到了窗口前。 “杨落!”她喊道,“我舅父被平成陷害了!你快去教训她!” 莫筝闭着的眼睁开了。 什么? …… …… “你胡说八道什么?” 平成公主将手中的笔重重放下,看着冲进来邬阳公主。 先前教习讲完课让抄写,邬阳公主南宫公主如同以往找各种借口回休息室偷懒了,其他的伴读小姐有的在低声聊天,有的找各种借口溜出去玩…… 读书这种事,总归是枯燥,很多人不能坚持的。 平成公主并不要求其他人跟自己一样。 她专注地写字,直到邬阳公主冲进来大喊大叫,说她舅父郦暄被抓去大理寺了。 “是你跟父皇说的对不对!快把我舅父放出来!” 真是荒唐!关她什么事! 平成公主竖眉喝斥:“你不懂朝政胡言乱语,就算我们是公主,可以跟父皇讨要各种恩典,但不能干涉朝政,哪能一句话就把人抓起来?你这是在说父皇是昏君吗?” 邬阳公主张口结舌,但旋即又跺脚:“我可没说父皇,就算你不说,你让你外祖父舅舅他们害我舅父,我舅母说了,就是你外祖父把我舅父抓进去的!” 平成公主冷笑:“臣子能抓另一个臣子,必然是依据国法,国法难违,你来跟我闹什么!” 南宫公主在旁看不下去,提醒一句:“公主,邬阳公主可能是误会,毕竟先前柴将军被抓的时候,她嘲笑您,你警告了她一句……” 平成公主皱眉,邬阳公主也反应过来了:“对,你说了,你说让我舅父去大理寺。” 当时她是说了,但那不是……玩笑话吗? 邬阳公主揪着这个撒泼打滚栽赃她? 真好笑。 平成公主冷笑:“你因为这个来跟我闹,好,那我再说一句,我去跟父皇说,让你也去大理寺!” 邬阳公主脸发白。 “还有你!”平成公主又看向南宫公主,眼神厌恶,“一天到晚鬼鬼祟祟,你母妃已经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自己还不自爱!真是辱没了父皇的血脉!” 南宫公主眼泪刷地流下来,虽然很多时候卑微的姿态是故意假装的,但被平成公主当众这一骂,她恨不得钻进地下。 学堂内伴读小姐们鸦雀无声,上次皇后来,对郦贵妃和邬阳公主那般说打就打,平成公主虽然年纪小,但面对着两个公主妹妹,亦是视同奴仆。 好吓人。 平成公主的视线也扫过伴读小姐们,并没有打算出言安抚…… 也是个机会让她们知道公主的威严,免得在私下里乱说话,尤其是最近.。 忽地视线一顿。 “你来干什么?” 谁?伴读小姐们视线跟着平成公主看过去,先看到杨慧…… 杨慧本来是想挡在杨小姐身前的,但平成公主的眼神太吓人,她忍不住一哆嗦,缩着肩头往一旁退了一步。 露出了其后的杨小姐。 都没注意到,杨小姐也来了。 对啊,杨小姐来做什么? 杨小姐迎上平成公主的视线,屈膝一礼:“邬阳公主让我来……” “她让你来质问我吗?”平成公主打断她,淡淡说,“祭酒的弟子,也管不了我们姐妹之间的事吧。” “是,祭酒弟子是管不了。”杨小姐立刻答,“但郦贵妃为了救我而亡,她的女儿只要开口,我一定会来看看,还请公主见谅。” 口中说着请见谅,但神情没有丝毫歉意,甚至,没有屈膝施礼。 邬阳公主回过神,看着这两人的对峙,忽地笑了。 “平成,你不就是仗着你是皇后生的,占据嫡长,趾高气扬,看不起我们!”她哈一声,指着杨落,“她的母亲才是父皇的发妻,她才是真正的嫡长公主,你母亲是个继室……” “不对,连继室都算不上,是个妾!你不过是个庶长女!” “你得意什么!” 轰一声,平成公主只觉得耳边炸雷,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知道,有关杨落的身世,人们私下有着各种猜测,各种议论,甚至各种嬉笑。 但没有人敢公开说。 毕竟皇帝都没有说,谁敢乱讲,这是诋毁,这是大不敬。 她以为她永远不用面对这一刻…… 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来人。” 平成公主听到自己的声音。 随着她的声音,不是宫妇们涌进来了,而是一队禁卫。 皇后的禁卫。 自从那次遇袭后,皇后将自己的禁卫送给了平成。 “将邬阳公主拿下,送去掖庭牢狱。” “南宫公主也拿下。” “还有,杨落。” “还有……” 平成公主的视线扫过厅内,伴读小姐们神情震惊一个个似乎恨不得要逃出去…… 如果让她们逃出去,岂不是会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今日的言论就会传遍内宅,传遍京城,传遍天下,传给她们的子子孙孙,哪怕百年后内宅里闲谈说起,当初有个公主,是个庶女…… 平成公主脸色惨白。 “把所有人都带走。” …… …… 学堂内惊呼声哭声哀求声一片。 柳蝉坐在人群后,还在抄写,邬阳公主冲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看热闹,但她没有,一直在抄写,随着吵闹嘈杂,手下的笔越来越快。 她对发生的事,甚至平成公主要让禁卫把她们都抓走,也没有惊讶害怕。 书中自有大富贵,但富贵必然险中求,陪公主读书,是大富贵,也必然因为靠近皇室,沾染上麻烦。 早晚的事。 哎,这公主的伴读学堂,到今日算是结束咯。 柳蝉在被禁卫驱赶抓起之前,写完了最后一笔,留个完美的结尾。 新情节进行中,啊. 第八十一章 她的大义 京城的大街上突然兵卫清路,就在民众不解的时候,皇帝皇后车驾驶来。 大街上跪倒一片,民众们看着帝后车驾在禁卫内侍宫女的护送下疾驰而过。 “怎么帝后今日外出了?” “有什么事吗?不年不节的。” “看方向是去国学院。” …… …… 国学院外禁卫森严,自从公主们在这里读书后,一向如此,但今日比其他时候感觉更紧张。 随着帝后车驾的到来,外边的守卫更多了。 一队教习匆匆来迎接,其中并没有祭酒。 皇帝并没有指责祭酒失礼,径直走进去。 公主们读书的所在禁卫更多,除了站着的,还有七八个禁卫在地上坐着的躺着的。 皇帝的脚步顿了顿,看向这七八个禁卫,有的胳膊扭曲,有的腿扭曲,失去了武力。 冲突是发生了,但没有动兵器。 皇帝面色稍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还好没流血,否则,实在是难看! “平成。” 皇后已经疾步进了内里。 皇帝缓缓走进去。 厅内泾渭分明站了两方人,一方是伴读小姐们,此时都挤坐在一起,有人还在啜泣,有人在安抚同伴,阿落的那个假扮杨小姐的婢女也在,正跟凌鱼低声说话。 在皇帝看过去的同时,她也抬眼看过来,旋即便垂下视线。 正中是祭酒以及几个教习,另一边则是几个禁卫宫妇围成一圈,随着皇后的唤声,禁卫们让开,看到坐在其中的平成公主。 她端正地坐着,但眼神怔怔,对皇后的呼唤没有反应。 “平成!”皇后上前一把抱住她,急切地询问,“你怎么样?” 宫妇们在一旁哽咽呼唤“公主,娘娘来了。”“公主你别害怕。” 喊声以及熟悉的怀抱,让平成公主回过神,看着皇后,猛地站起来。 “母后,你怎么来了?你快走快走——”她喊道,“你不能来这里——” 她说着眼泪滑落。 “你快走,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不能来,你不能听……” 不能听那些羞辱的话吗? 她的女儿啊,皇后眼泪也差点滑落,受到这种羞辱,还想着保护母亲。 而她这个当母亲,却没能保护好女儿。 “王在田!”皇后转身喝道,“今日本宫一定要将大逆不道之人带走,你休想再用这是国学院,什么你的弟子之类的话来阻拦本宫!” 嘴里喊着王在田,视线看着的是……杨小姐。 “皇后别急。” 但祭酒尚未答话,皇帝的声音响起。 “先问到底怎么回事吧。” 皇后看过去,见皇帝已经坐在正中,视线看向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后不用担心,朕一定会严惩。” 王臣,皇后想,那她这个皇后,也是他的臣…… 有帝王在,轮不到她这个臣妾做主。 …… …… “邬阳公主先去见了郦夫人,回来后就跟平成公主吵架了。” “我已经问过南宫公主,说是因为先前平成公主和邬阳公主说过的玩笑话。” “邬阳公主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言辞涉及皇帝皇后。” “平成公主被羞辱,同样急火攻心,动用禁卫要把所有人都抓走。” 王在田将事情简单讲来,那些话当然不会再重复,皇帝皇后也必然已经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皇后,笑了笑。 “适才皇后不用说那种话来威胁我,这次的事与我的弟子无关,是两个公主之间的事,皇后不带走,我也会将人给你送回去。” 皇后冷笑一声:“跟你的弟子无关?无关她来做什么!” 她看向站在凌鱼身旁的少女。 “既然说郦贵妃为你送了命,所以对邬阳公主言听计从,那你就是与邬阳同罪。” 谁都心知肚明,邬阳公主说出那么癫狂的话,是因为这个杨落。 杨落来这里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仗着自己身世的传言,故意来跟平成对峙挑衅。 “你还敢喝令禁卫围攻公主!” “你算个什么东西,真是大逆不道!” …… …… 平成公主喝令禁卫将所有人都抓走,没能成行。 因为杨小姐也喝令了禁卫。 “住手,拿下。” 随着她的喝令,又有禁卫涌进来,比平成公主的禁卫更多,甚至还有从窗外屋顶门梁上翻下来的…… 在平成公主身边的禁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人先动了手…… 卸兵器,废掉身手,三下两下,除了紧紧守护平成公主的几人外,其他的公主的禁卫都倒在地上了。 杨小姐再下令戒严这里,戒严国学院,然后再请来了祭酒,请他维持秩序。 “这个国学院真成了你扬武扬威的地方了!” 皇后喝道。 “你——” “皇后!” 站在凌鱼身侧的莫筝猛地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我这不是大逆不道,我这是为了维护公主,为了维护天子的声名!” 虽然见了一两次了,但这杨落在她面前一直垂目安静,说话也轻声。 陡然如此大声,眼神咄咄逼人,皇后愣了下,一旁的皇帝也吓了一跳。 “你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乃陛下一子民!我乃圣人之学生!” “圣人教过,君讲礼,臣讲忠。” “圣人教过,君王有过,臣下当谏。” “圣人教过,夫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 “圣人教过,君失其道,无以有其国;臣失其事,无以有其位。” “公主因为姐妹之间的争吵,就要动用禁卫将所有人都抓起来,这些人何其无辜!” 莫筝看着皇后,大声说,伸手指着一旁。 “她们都是陛下以身家清白挑选出来的女子,让她们与公主相伴,这是赐予她们的荣耀,赐予她们家族的信任,现在呢,突然因为公主的喜怒,就要将她们投入牢狱。” “不要说真关到牢狱里,今日她们被禁卫押送驱赶出国学院,她们这辈子的声名都没有了,她们有什么过错要遭受这种飞来横祸!” “她们的家族该怎么自处?” “而公主和陛下,该如何对民众解释?” 莫筝再次上前一步。 “皇后您在意自己的女儿,不问情由不问对错,那其他人的女儿就该无缘无故受折辱吗?” “陛下当初攻入京城,不就是因为前朝天子荒废,奸臣无道,视苍生众生为牲畜吗?陛下成为天子,不就是为了让天下有道,民众安宁吗?” “敢问陛下,您也认为我今日规劝公主,是大逆不道吗?” …… ……. “不是。” 皇帝下意识地答,还差点站起来——先前王在田考问他的时候,就是这般。 真不愧是王在田的弟子,凶起来一模一样…… 对这个婢女,他以往也不在意,这婢女也安安静静。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 今日阿落在处置郦暄的事,留这婢女一人在国学院,她的前期应对利索,此时对论干脆。 不错,不错,算是有点本事。 皇帝看着这“杨小姐”,微微点头。 学堂内女子们的啜泣声变得更大,原本没哭的伴读小姐们也哭了,不过与先前惶惶不安的哭声不一样,哭的很理直气壮。 “谁也不需多言,此事朕有决断。”皇帝沉声说,“邬阳公主失德,废为庶人。” 竟然! 哭泣的伴读小姐们一顿。 这处罚真不轻了。 看来郦暄被抓,郦氏真的要完了! “伴读小姐们受惊了,朕会赏赐给你们道歉。” “这段日子多谢祭酒和教习们教导,课程就到这里吧。” “有劳祭酒为她们赐予墨宝,以示结业。” 皇帝三言两语,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视线扫过室内。 “今日事到此为止,失德之人失德之言,朕不希望以后再听到。” “起驾回宫。” …… …… “恭送陛下。” “恭送皇后。” 这一次祭酒亲自恭送皇帝。 而皇后让太医跟平成公主诊脉,落后几步,平成公主表示自己能走后,才牵着公主的手向外走。 厅内的伴读小姐们低头恭送。 皇后的脚步停在杨小姐身前。 皇后看着这少女,虽然她一向不想看这张脸,但现在她一定要看清楚——跟那个杨彤一样的丑恶面孔。 “杨落。”她低声说,“你满口大义,内心肮脏,本宫很清楚。” 站在后方的凌鱼皱眉上前一步,但少女已经抬起头,看着皇后。 “那就请皇后藏好内心,也用大义来教训我。”她亦是低声说,又微微一笑,“如果,您能找到的话。” 第八十二章 恶毒的人 如果,能找到大义的话。 意思是,她根本找不到大义。 妾室庶女这种话,是邬阳公主当众骂出来的。 而这个杨落,半个字眼没提,但一句话就把她们骂了。 不揭穿身份,这杨小姐顶着祭酒弟子,天子之民,理直气壮。 揭穿身份…… 就要揭穿当年的往事。 皇帝的停妻再娶,柴家和杨家两女的纷争。 满天下都将议论纷纷。 她再说她不知道,也是没用的。 因为柴家知道邓山有妻还结成了这门亲事。 在世人眼里,她柴凤就是个妾,她的女儿就是个庶女…… 砰一声重响,皇后坐在花房里,将面前的一盆盛开的花树推倒,犹自还不解恨,满屋子花叶似乎都在喧嚣嘲笑,她胡乱地将它们推倒,直到满地花枝残落才觉得安静下来。 皇后站在混乱的花房内,闭了闭眼。 “来人。” 安静的门外有宫女轻轻推门进来,旋即又将门关紧,似乎唯恐被人看到内里的情形。 “见过侯爷了吗?”皇后沉声问。 宫女低头轻声说:“见了老夫人,侯爷和三舅爷都在忙,刚抓了郦暄,查到他在高阳军中安插奸细,白马镇案就是他主使,栽赃二舅爷……” 皇后哦了声:“所以他们忙着将二哥从大理寺放出来,暂时顾不上我和平成。” 宫女将头低的更低:“老夫人说,会去跟侯爷说的,让娘娘不要轻举妄动,安抚好公主,那个姓杨的小贱婢无需在意,马上就要嫁给姓卫的,侯爷会让他们离开京城。” 皇后笑了笑:“又是这种话。” 不要轻举妄动。 无需在意。 会将人赶走。 当初得知邓山还有个妻子杨彤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安抚她的。 他们只是保证她的皇后之位不会受到影响,至于她受了什么样的羞辱,心里有多生气,根本无需在意。 是,他们说到做到,将杨彤赶走了。 但她呢,她被困在那一天一直到现在无法释怀。 “公主呢?”她问。 宫女抬起头:“公主没有再哭,也没有说什么,还自己整理了书房,写了一篇字,适才宫妇说,躺下睡了。” 看起来一如既往。 但实则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这一日,那一句咒骂的庶长女,会永远响在平成的耳边。 她不能让她的女儿也遭受这种折磨。 皇后看着亲信宫女:“让那些人做事吧。” 亲信宫女低声:“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皇后看着她:“别再像上次那样还没动手就失了手,丢人现眼。” 亲信宫女忙低着头应声是:“娘娘放心,这次一定不会。” 宫女退了出去,皇后在满屋乱花落中坐下来,这个人既然存在,赶走是没用的,眼不见心也会烦,真正要拔除心结,就是亲手除掉这个人。 “我不跟你讲什么大义。”皇后冷冷一笑,“我只需要让你死。” 到地府去讲你的大义吧! …… …… 国学院发生的事被隔绝在其内,民众得到的消息是公主的课程结束了,皇帝和皇后亲自来国学院为公主和伴读小姐们庆贺。 民众解了帝后突然出行的疑惑,便不再关注这件小事,毕竟此时有更大的事发生。 郦贵妃的兄长,太中大夫郦暄,在与人清谈的时候,突然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说是白马镇案的真凶。 这怎么可能! 民众哗然。 郦大夫一个文臣,怎么会跟白马镇凶案有关? 白马镇凶案不是高阳军柴渡干的吗? 大理寺查高阳军,怎么最后查到郦大夫身上了? “这太荒唐了。” “这一定是柴家的栽赃!” “郦贵妃才死,郦家就要被如此欺负。” 街市议论纷纷,大理寺森严紧闭,外界的议论影响不到他们,内里真实的状况也无人能窥探。 “郦暄什么都不说。” “他做事的确干净。” “我们摆出的信件证据,他只一口咬定是我们构陷。” “还有郦家的人已经煽动各处的文人学生,开始传播流言,污蔑我们。” 柴渊从牢房里来到大理寺专为宜春侯准备的房间内,将事情的进展传达。 除了宜春侯,一直被关在大理寺的柴渡也在这里。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柴渡冷声说,“当初陛下就不该让郦氏进宫,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实则所求甚大。” 宜春侯说:“对陛下来说,新朝初立,的确需要他们。” 说到这里笑了笑。 “但,接下来不需要他了。” 说罢看着柴渊。 “也不用对郦暄用刑逼问,也不用去管外边议论什么,让他们闹。” “闹得越大,暴露的也越多。” “郦暄落在我手里,这辈子别想再翻身,我会让他老死在牢房。” “他已经没有威胁,威胁我们的是那些被蛊惑的文人,我要趁这个机会,把郦氏的人脉一一挖出来。” 柴渊听懂了,点头:“把郦氏藏着的人手一网打尽,免得将来让东海王糟心。” 柴渡笑了:“老三现在做事能想这么长远了?不错不错。” 柴渊嘿嘿笑了:“我就是瞎想,有父亲和二哥在,我也不用做什么。” 说到这里想到什么,看向宜春侯。 “母亲让人来说,公主在国学院又被那姓杨的欺负了。” “又?”柴渡听到了,皱眉,看向宜春侯,“这个姓杨的在京城也太久了,平成还是个小姑娘,别让她糟心。” 宜春侯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跟卫崔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回陇西成亲。” “然后路途中……”柴渊接过话,挑眉,“难免遇到些意外。” 柴渡点点头:“不错,如此陛下也可以趁机解决一下卫崔那边,亲事变丧事,卫崔这个大将军不亲自来京城解释一下是不行的。” 柴渊得意说:“到时候,二哥可要为陛下冲锋陷阵了。” 三人正说笑着,门外响起问询声。 “侯爷,朱世子来了。” …… ……. “朱世子,这次拿下郦暄多亏了你啊。” 柴渊看着走进来的朱云霄笑哈哈说。 柴渡打量他一眼:“比你爹能干多了。” 朱云霄施礼:“多谢将军赞誉,我能取信郦暄,是拿着侯爷给的证据,说到底,还是侯爷厉害,信我用我。” 宜春侯笑了:“行了,不用夸我,夸我也没用,先前答应你的事,做不到了。” 柴渊伸手拍了拍朱云霄的肩头:“放心,不就是个公主嘛,等事情了结了,把南宫公主赏给你。” 朱云霄摇头:“我所求不是公主,是前程,侯爷将来记得我勇武伯府功劳就好。” 宜春侯笑了笑:“放心,忘记不了。” “还有,侯爷。”朱云霄说,“我把临海王请来见郦暄了。” 临海王?柴渊皱眉:“你什么意思,让他见什么见,这小崽子也该被废掉。” 因为白马镇案陛下交给宜春侯,所以宜春侯抓了郦暄后,严令不许任何人见。 郦家的人跑去找邬阳公主。 结果不仅依旧见不了,还让邬阳公主被废为庶人。 这一震慑没有任何人敢来说情过问。 没想到朱云霄竟然把临海王带来了。 “郦暄做的一切事都是寄希望在临海王身上,让他见一见……”朱云霄说,说着笑了笑,“能让他以为自己还有希望,然后更疯狂。” 宜春侯笑了:“还是朱世子恶毒。”说罢摆手,“让他见吧。” …… …… “舅父——” “别哭别哭,我们郦氏读书人家的傲骨可别丢了。” “我知道,您放心,我会不哭不闹,举止有度的。” “舅父,母妃不在了,父皇还很照看我,亲自过问我功课。” “那些欺负我的内侍,宫女都被换了。” “就算不换也没事,你父皇不会放任你不管的,毕竟你是他的儿子,当皇帝的不能只有一个儿子。” “舅父,你说的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别问,你就像以前一样,好好读书,认真习武,其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嗯,我记下了,舅父,我不能为你求情,因为我是皇帝的儿子,不能为外戚为难父亲……” 听到这句话郦暄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看着坐在面前的孩童,满意地点头。 比东海王那个蠢货好。 东海王把皇帝当父亲看待,不知进退不掩盖喜怒,早晚,不,是已经被皇帝厌恶了。 所以,阿晴死了没关系,他被抓了也没关系,这样反而更好,外戚势弱的皇子,更适合平民出身的皇帝。 郦暄捻须看着眼前的小童,含笑点头。 因为声望在,宜春侯不会要他的命,免得惹来众怒,影响他扶持他的外孙东海王。 所以哪怕他一直被关在牢狱里,也能等到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郦氏就能翻身了。 “舅父,我给你带了一碗参汤。”临海王说,将拎进来的食盒,有些笨拙地打开,“我没有东西可以送你,就让厨房给我做了参汤,偷偷带来给你。” 郦暄神情欣慰,接过说声好,虽然参汤已经凉了,但他依旧一饮而尽。 “……殿下。” 有女声从牢房外传来。 “我们该回去了,你今日的字还没写完。” 听到这个女声,临海王立刻起身。 “好。”他说,再看郦暄,“舅父我走了。” 郦暄握着空碗的手微微顿了顿,是陪同来的宫女吗?听到这句话,临海王动作利索,且没有丝毫留恋……也太听话了。 脚步轻响,那宫女走进来:“殿下先去外边等我,我来收拾食盒。” 临海王说声好,转身向外去了,看都没再看郦暄一眼。 郦暄看着临海王的视线也被进来了的宫女挡住了。 郦暄也看清了她的脸,神情惊讶:“你是杨落的那个婢女……” “郦大夫果然不愧是杀人的真凶,对受害者以及身边的人很熟悉。”杨落含笑说,“连我这个婢女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像其他人从来都不注意我。” 郦暄眼神一暗,皱眉:“你这婢子说什么呢?” 杨落微微弯腰,伸手抓住郦暄握着的汤碗,没有回答,而是问:“郦大夫,你外甥送的参汤好喝吗?” 不待郦暄回答,又一笑。 “加了毒的哦,很痛的毒哦。” 毒? 郦暄脸色顿变,手一空,汤碗被那婢女拿走了。 “你!”他要站起来,但腿脚发麻,竟然不能动。 真有毒? 郦暄的额头瞬间一层密汗,与此同时,婢女的声音又传来。 “郦晴被我用刀杀死了。” “邬阳公主被废为庶人了。” “郦大夫你被毒死。” 她扳着手指,似乎认真在数郦家还有多少人命…… 说到这里又看向郦暄。 “不过你放心,临海王我现在不会杀了他,也不会废了他。” 她挑眉一笑。 “一个皇子留着的用途多的很,郦大夫一想就能明白。” “我要将他物尽其用,用到不可再用,再弃掉。” 郦暄不可置信看着这婢女:“你,谁让你如此恶毒——” 他的话没说完,那婢女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他的肩头。 郦暄虽然是文人,但也不是瘦骨如柴,但却经不起这少女一脚,砰一声倒在地上。 他发现他不止腿麻,而是浑身都麻了。 不仅如此,那婢女还再次抬脚,踩住了他的脸。 郦大夫这辈子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婢女的声音从头顶跌落。 “谁让我如此恶毒?” “当然是你啊,郦大夫。” “你杀了我母亲,让我来到京城,让我死了一次,才让我变成这么恶毒的人。” 虽然什么让她死了一次听不懂,但杀了她母亲? 郦暄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看着上方的婢女。 “你——” 杨落看着他,冷冷一笑:“对,我是杨落,郦暄,现在该你死了。” 第八十三章 春日的祝贺 “这个毒药不会让人口鼻五官流血。” “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 车内朱云霄轻声说。 对面坐着的婢女阿笙抬起头看向他。 “很痛是吧?”她问。 朱云霄点头:“五脏六腑绞痛。” “比割喉还痛吗?”婢女又问。 她怎么总是在意割喉?上次自己脖子被她的人割破,她就问他疼不疼,郦贵妃也是被她用刀割了喉…… “当然。”朱云霄说,微微一笑,“割喉只是痛一下,这个痛是持续到意识最后一刻,非常痛苦,是那种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想求自己快点死的痛。” 那的确是很痛苦,杨落想,她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脖子。 但被割喉死也不是只痛一下,毕竟想到死在新婚丈夫,亲舅父手中,那种痛也是日夜纠缠腐骨的痛。 “牢房那边我都打点好了,郦暄死状如同睡着,还给他放了一本书在身侧,明日宜春侯才会发现人死了。” “郦暄刚被抓就死了,宜春侯还没来得及找出更多证据,必然引发民意喧天,他们必将麻烦缠身。” 朱云霄接着说,对婢女抱手:“恭贺杨小姐一箭双雕,双喜临门。” 除掉了郦氏,报了母仇,还陷害了宜春侯,让柴家分身不暇,再添恶名,更重要的是,这对皇帝也很重要,也是助力了皇帝削弱柴氏…… “我说错了,是三喜临门。”他一笑又说。 杨落看向他,似笑非笑:“朱世子还是说错了,应该是四喜,我家小姐要成亲了。” 朱云霄哦了声,再次抱拳:“这还不能说恭喜,应该说祝杨小姐再立新功。” 杨落笑了笑:“看你说的,好像我家小姐和卫矫成亲是假的一般。” “杨小姐是想要助陛下除掉卫崔吧。”朱云霄低声说。 “世子对人没有真心真意,就揣测别人也没有吗?”杨落说,看着他,“怎么不能是我们小姐和卫矫两情相悦呢?” 朱云霄笑了:“当然也能,不过,卫崔是陛下的心腹大患,陛下如此珍爱小姐,怎么会将你家小姐送入虎口?除非……小姐是要为陛下入虎穴。” 朱云霄很聪明,杨落也不意外他能猜到,当然,他再猜也有猜不到的,之所以会有这件事,是因为除了卫崔是陛下的心腹大患,“杨小姐”也是。 她没有再多说,笑了笑不再否认:“这次多谢朱世子了。” 有朱云霄在郦暄和宜春侯之间周旋,很多事都不用她和阿声亲自来做,省事省心。 果然恶毒的人就要恶毒的人来对付。 朱云霄含笑摇头:“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罢又神情感叹。 “虽然我知道小姐勇武,但小姐之勇武每次都能超出我的预料。” 说罢抬手一礼。 “阿笙,请转告小姐,此等大功,希望小姐也能给我一个相助的机会。” 杨落笑了笑:“好啊,我会跟小姐说的。” 说罢对外扬声停车。 马车停下来。 杨落掀起车帘下了车。 看着婢女的身影消失,朱云霄脸上的笑散去,眉眼沉沉。 “四喜。”他低声喃喃,嗤笑一声,“算什么喜,还没成亲呢。” 再说了,成亲了,也能丧夫啊。 卫矫是卫崔的儿子,等皇帝除掉卫崔,怎么可能会容忍他活着。 朱云霄深吸一口气,不用急。 只要他一直助力杨小姐,陛下就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杨小姐大概永远不会被皇帝认回公主身份,一个女子也不能开府立户,与他成亲,以勇武伯世子夫人之名,享受公主之威,这真是再合适不过。 他真的是全心全意为这位杨小姐筹谋啊。 朱云霄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世子。”车外传来随从的低声,“是回府还是回长水营?” 听到长水营三字,以往都是心情愉悦,但此时,朱云霄刚舒展的眉头又再次紧皱。 姜蕊,如今也在长水营。 真是令人头疼。 怎么劝也不走。 说是在皇帝跟前立了誓,违约就是欺君。 京营里都知道了,络绎不绝的来看热闹。 一个女子也不掩盖身份,就那样迎着他人肆无忌惮的视线,在军中练习骑射,跟着兵丁巡逻值守…… 姜夫人,这个一向只会哭的妇人,见到女儿如此荒诞行径,竟然不哭了,任凭她去,姜萌……那个蠢笨的丫头更是只会大喊大叫叫好…… 他必须让她知难而退,最好出了个意外…… 军营里是很容易出意外,但也不容易,毕竟那么多兵卫都盯着。 朱云霄伸手按着额头。 “回长水营。” …… …… “这就要回定安公府了吗?” 杨落回到国学院的时候,看到莫筝正将笔墨纸砚放进箱子里。 虽然婚期是一个月以后,但因为婚礼是在陇西举办,所以四月初就要出发回陇西。 不管怎么说杨小姐姓杨,出发之前要从定安公府走。 所以杨小姐会搬回定安公府。 不过,还有几天才到三月底呢。 杨落忙帮忙将一本书放进去。 “婚期临近,事情也多。”莫筝低声说,“我还是先离开国学院,免得给师生们引来麻烦。” 杨落明白她的意思,平成公主的事,皇后的事,接下来又有郦氏的事,这一切归根究底都与杨小姐有关,的确是会引来麻烦。 国学院清净之地,不该承受无妄之灾——定安公府承受是应该的。 杨落点点头,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将杀郦暄的过程讲了,又有些感叹。 “我先前想,这个人,与母亲和我没有任何恩怨,白马镇的那么多民众更是无辜,这么多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说杀就杀了,真是好厉害啊。” “但这么厉害的人,今日在牢房里,喝了毒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忍受着剧痛死去,就这么被我杀了,真是,可笑。” 莫筝笑了:“不可笑,因为现在你变成了他眼里,很厉害的人啊。” 是吗?她也是很厉害的人了啊。 杨落苦笑:“我不是,我只是借力,因为我背后有皇帝。” 莫筝轻咳一声:“那我换句话说,这世上本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什么厉害的人永远厉害,被欺负的人永远被欺负,天道好轮回,今日轮到他。”说罢一拍杨落胳膊,“杨小姐,天道在你这边了,你这是替天行道了!” 杨落噗嗤笑了。 “总之,你为你母亲和乡邻为你自己报了仇。”莫筝笑着说,将箱子盖上,“走,让凌师兄为我送行。” 又压低声音。 “然后你也借此庆贺一下。” 郦贵妃的死被称为保护杨小姐,郦暄则栽赃给宜春侯,他们是白马镇真凶的身份不会公之于众,只能私下庆祝凶手已死,大仇得报。 杨落笑着点头,跟着莫筝向外去。 …… …… 春夜的藏书阁外,散落着几盏灯,铺着几张席子,摆着食案,其间散落着书笔墨,琴笛,以及东倒西歪几个年纪不等的学子。 杨落也趴在一旁的琴桌子上面色微红睡去。 席间唯有凌鱼和莫筝还端坐着。 “真要离开京城去陇西?”凌鱼问。 莫筝点点头,轻声说:“陛下金口玉言赐婚。” “这个生活讨的真不容易。”凌鱼端起桌案的酒杯,皱眉,“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是我必须要去的。”莫筝也端起酒杯,看着夜色笼罩的国学院,一笑,“为了以后都将是如此春夜。” 看着莫筝眼里如星辰璀璨的笑,凌鱼也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为了以后不再讨这个生活,为了以后能想读书就来读书,想拜师就拜师,而不是曾经那样,蹲在学堂外窗下,偷偷看着听着,被询问时,还要躲开逃走…… 他一笑没有再说话,将酒一饮而尽。 莫筝也将酒一饮而尽。 凌鱼看着她,再次皱眉:“小小年纪,怎么酒量这么好?” 莫筝一笑,用口型说:“讨生活没办法。” 凌鱼瞪了她一眼:“别总是推到这个借口上。” 莫筝笑着举起袖子,给他看:“当然是骗人的,我喝一半倒了一半。” 凌鱼耸了耸鼻翼,闻到夜风送来的酒香气,满意点点头:“我都喝了,那还是我赢了。” 说罢栽倒在前方的桌案上。 莫筝哈哈笑了,伸个懒腰:“睡觉睡觉。” 但就要趴在桌子上时候,又想到什么坐起来。 “哦对了,还有件事。”她自言自语,站起来,摇摇晃晃走进藏书阁。 藏书阁里安静无声漆黑一片。 莫筝也不点灯,稳稳地先走到一排书架内,伴着悉悉索索哗啦的声音,抱着一摞书走出来,没有走向门外,而是登上楼梯向三楼去,越过一排排书架,然后在漆黑中肩头一撞,伴着咯吱一声,一扇门打开。 门内是一间狭小的屋舍,透过狭小的窗,阁楼飞檐上点缀的夜明珠投进来莹莹光亮。 莫筝走进去,抬手一甩,书卷哗啦落地。 与此同时,地上一片夜色黑影猛地坐起来。 “你干什么!” 莫筝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伸手捂住脸:“啊鬼啊——” 虽然做出受惊的声音,但声音压得太低,又带着笑,实在不像。 卫矫呸了声:“半夜不睡扔书砸人,你才是鬼。” 莫筝捂着脸笑,声音从手指缝传出来:“卫矫,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卫矫将砸在胸口,随着坐起跌在膝头的书抓起扔在地上,冷冷说:“为了不打扰你们师兄师妹饮酒作乐!” 第八十四章 师兄辛苦了 “师兄。”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饮酒作乐吗?” “因为你呀。” “因为我们要成亲了,他们为我们庆贺!” “你这个新郎官来了,竟然不出现?失礼啊。” 卫矫重新躺回地上,听着女声嘻嘻笑说,人也坐过来,裹挟着酒气—— 他抬袖子掩住口鼻:“臭死了。” 莫筝唉声:“我们都要成亲了,你可不能嫌弃我。” 呵,这是真喝多了?卫矫嗤笑,竟然不再吹捧恭维讨好他?开始跟他提要求了? 或者,是因为要成亲了…… 卫矫撇撇嘴抓过书盖住脸:“快滚吧,别打扰我睡觉。” 莫筝当然不会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再次问,“你的事忙完了?” 喝酒的时候没有半点消息,她进来整理抄写书的时候也没有察觉,直到站到卫矫读书的这间屋子门外…… 卫矫懒懒的声音从书下传来:“怎么?杨小姐四周禁卫暗卫遍布,就一定能无所不知?” 莫筝说:“当然不是,他们哪能察觉师兄啊,我虽然厉害,也没察觉,师兄出门一趟,更是厉害了。” 开始吹捧了,但没察觉吗? “那你上来干什么?”卫矫说。 “我真不是故意来砸你的。”莫筝笑说,“我本来要回去睡觉了,想到明天要走了,给你抄写的书还没放进你这里,没想到一进门看到你回来了,哎,师兄你真是吓我一跳!” 这样吗?跟死鱼眼都喝成那样了,还惦记着给他放抄写的书啊,才不信,卫矫心里说,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伸出去,在地上散落的一本书上轻轻按了按…… “你在外边也接到旨意了吧?所以我明日回定安公府待嫁……” 莫筝的声音接着传来,说到这里她还笑了。 这话听起来是很好笑,书盖着脸的卫矫嘴角也弯了弯。 “……但真实的原因是,我这次把皇后得罪狠了,回定安公府避一避。” “……你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吧?算着时间,你在路上……” “……简单说就是我跟皇后扯破脸皮了。” “……所以你看我提议我们成亲多合适,就可以借着成亲离开京城了。” “……卫矫,你这次事情办的如何?你记得跟陛下要些奖赏,最好是能辖制皇后的。” 莫筝说到这里停下来,室内变得安静,能听到卫矫微微的平顺的呼吸声。 睡着了。 再厉害,悄无声息绕过那么多探子回到这里,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吧,莫筝挑眉,伸手指了指他…… 但再厉害,在她跟前竟然就这么睡了…… 莫筝挑起的眉又放下来,借着夜色默默看着盖着书睡着的卫矫。 然后收回视线,轻轻起身向外去,就在要关上门的时候,卫矫的声音再次传来。 “……还没办完呢,我先回来了,不是要成亲吗?” 他的声音闷闷,似乎睡意浓浓。 在回答她的话?所以,没睡着啊,莫筝停下脚,听卫矫的声音接着说。 “……我要奖赏还需要立功吗?我没功劳,我就不能辖制皇后了?” 莫筝笑了:“是是我错了,师兄赶路辛苦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随着说话她轻轻带上门。 卫矫躺在地上听着外边瞬间寂静无声。 就好像人没走。 其实是人已经走了,但连脚步声都没有。 是在故意展示,她也可以做到来去无声无息不被察觉啊。 这狗东西,看起来谦和有礼,实则又要强又喜欢炫耀。 卫矫嘴角弯弯,抬手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 室内昏暗,看不清书上的字,但能闻到墨香气,很新的墨香气。 想到适才砸过来的书…… 也没多久吧,抄写了这么多,她可真闲啊! 虽然知道她是有所求,吹捧讨好他,但,如果不在意,肯定也不会做这些小事。 临走前还记着要把书给他堆满。 所以,她嘀嘀咕咕一句转一句,话里套话的试探问这趟出去查了什么,他本不想理会,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答一句。 卫矫看着夜色,将书再次重重盖在脸上。 门外却在这时候响起轻轻落地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女声。 “卫矫。” “你睡了吗?” …… …… “我看你是成心不让我睡!” 卫矫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没好气说。 莫筝再次坐在他身边摆手:“不是不是,你回来的突然,有些事我也想到的突然。” 卫矫呵了声:“倒是怪我了?” 说罢摆手。 “快滚滚滚,国学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来的时候,这里就是我的了!” 对于卫矫的话,莫筝一向要么不听,要么只听自己要听的。 “卫矫。”她不仅没走,反而还靠近一些。 酒气更浓。 说是酒洒在衣袖上骗那凌鱼那呆子,但自己也喝了不少吧! 不会撒酒疯吧! 卫矫下意识撑着起身,本是要避开一些,却因为起身与凑过来的少女更近了。 近到似乎能看到她亮晶晶眼里,倒映的,自己。 “哎——”他要说话。 莫筝已经伸手嘘声。 太近了,这嘘出的气息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其实,酒气闻着,也没那么,臭…… 卫矫闪过一个念头,耳边听的女声轻轻。 “其实,我不是杨小姐。” …… ……. 室内似乎陷入了安静。 但旋即就响起一声轻笑。 “看来,从那一晚后,你想了这么久,终于又想到另外的新身份了?” 卫矫伸出手,揪住身前人的衣襟,借着往外一推自己坐起来。 但手并没有放开。 那一晚啊,莫筝想了下,是杀了来杀自己的人之后,对巡城兵卫谎称是绣衣,把卫矫请来,然后跟他坦诚“自己”不是定安公说的什么二叔家女儿的女儿,而是定安公亲妹妹的女儿。 那时候卫矫说了句还有吗再想想。 “其实也不是新身份。”莫筝轻声说,看着贴近的卫矫,“还是都尉你早就知道的身份,最初相见的时候,那个仆从,护卫。” 最初相见的时候,卫矫看着她,夜色沉沉,面容昏昏…… 他推开她,人向后靠在书架上,呵一声,也不说话,听着女声轻轻继续传来。 “……仇人众多,危险重重,定安公也不可信,因此我与小姐互换了身份……” 声音停下,室内安静无声。 “所以呢?”卫矫问。 “所以,跟你成亲不是小姐身份,是个婢子。”莫筝轻声说,“你如果不愿意,现在还能停下。” 说到这里忙又补充一句。 “不用你做什么,我来就行,虽然陛下同意,也是能停下取消的。” 室内再次安静。 卫矫呵呵两声:“陛下也知道吧。” 莫筝点点头:“知道的。” “还真以为你们胆子大到欺君呢。”卫矫说,说罢声音懒懒,“怎么事到临头做贼心虚,来告诉我了?” 这一次,对面的女声没有立刻吹捧比如“都尉火眼金精,聪慧无比,会识破身份,所以不敢隐瞒”之类的话,而是略停顿一下,才有声音轻轻。 “都尉漏夜而行匆匆赶回,我,于心不忍,心中有愧。” …… …… 奇怪,怎么突然晕晕乎乎,浑身不适。 卫矫放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一定是这狗东西喝酒太多,熏得屋子里都是酒气,熏得他都发晕了。 第八十五章 婢女的坦诚 “假冒身份是不得已,是为了对付那些要害人的人。” “都尉,与此无关,是为无辜。” “而且,一直以来帮我许多。” “先前的诸多事倒也罢了,这次是跟你切身有关,是你的终身大事。” 莫筝声音轻轻。 “我……” 话说到这里时,对面安静无声的人忽地开口啧了声打断:“你就这么告诉我,你家小姐和陛下知道吗?你这狗东西,是不是故意要害我被你家小姐和陛下灭口啊?” 这狗东西一旦说话不好听就说明……开心了,莫筝嘴角弯弯一笑:“这个不会,虽然是我自作主张,虽然我是个婢女,但与杨小姐情分匪浅,而陛下,你也知道,此时对杨小姐更是言听计从……所以,你不用担心。” 她说完这句话,对面没有回应。 或许是夜色的缘故,室内一旦没有了说话声,就变得极其安静。 就在莫筝要再开口的时候,卫矫先开口了。 “不过,我还是没懂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懒懒说,“可怜我吗?” “当然不是……”莫筝解释。 话没说完,卫矫打断了她。 “你真是好笑啊。”他嗤笑说,“你可怜错人了,你该可怜的是我爹。” 莫筝微愣,看着他。 黑暗里卫矫眼睛笑盈盈。 “我爹这次瞎了眼,以为娶了个公主,实际上,是个婢子。” “这么好的事,杨小姐,你跑来嘀嘀咕咕又是愧疚又是不忍的做什么?” “你就这么怜惜我爹啊。” 莫筝没忍住噗嗤笑了。 心里也是一笑。 对啊,是这样的,的确,这是对卫矫来说更是好事。 “果然,我不如师兄啊。”她抬手一礼。 “知道就好。”卫矫懒懒说,“快滚吧。” 莫筝笑着连声说好,又殷勤一句:“师兄,好好休息啊。” 说罢向外去。 “哎。” 卫矫的声音在后传来。 莫筝停下脚转过身,等他说话。 黑暗里卫矫的声音缓缓传来。 “我警告你。” “别再来打扰我睡觉!” 莫筝再次一笑:“遵命。” 随着声音落,门被关上,门外瞬间寂然无声,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卫矫并没有躺下,而是靠着书架坐着,夜色里一双眼还看着门口方向。 “于心不忍,心中有愧。” 他轻轻念了一遍。 …… …… 藏书阁外,有些许的嘈杂。 莫筝唤了禁卫来,将喝醉睡去的师兄们送回各自的屋舍,叮嘱让他们自己的书童看着点,自己则背起杨落回屋舍去,走到风雨廊,忍不住又停下脚回头看向藏书阁。 适才饮酒的灯已经撤去,藏书阁被夜色笼罩,只有悬挂在飞檐上的夜明珠宛如星光。 适才卫矫回来的这么突然,让她有些不安。 她知道卫矫是奉皇帝之命去查云岭匪,也就是他们这些前朝余孽。 这是卫崔的手笔。 虽然卫崔告诉她,没有暴露他们人的痕迹信息。 虽然她也知道他们日常行事小心谨慎掩藏行迹。 但这世上并没有万无一失。 尤其是卫矫这么谨慎聪慧的人。 所以她让杨落请陛下将成亲的时间订下很近的时间,希望能打断那边的核查。 然后,卫矫果然回来了。 比预想中的还要早。 而且说还没查完。 她稍微松了口气离开了藏书阁,但走到楼下还是又回去了。 如果没有查出问题,卫矫这般匆匆赶回来…… 其实成亲这件事就算有皇命圣旨,卫矫如果想不理会也能不理会。 成亲的仪式也不在京城办,杨小姐会去陇西,有皇帝派的使者,定安公府的人亲自护送,卫崔的人来京城迎接,这就足够了。 卫矫回不回来都无关紧要。 哪怕成亲那天不回来,卫崔都能安排周全。 这场婚事是皇帝和卫崔达成一致,给对方和天下人看的。 但卫矫还是回来了,提前回来了。 很显然他是…… 在意。 她心里轻叹一声,在意啊…… 她转身再次来找卫矫,告诉他,他在意的这场亲事这个新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还是只能说一半。 卫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卫矫,或许已经猜出来了吧? 认了亲后,跟皇帝往来,言行举止,且很多时候都是婢女身份的杨落在皇帝跟前,虽然给出了不想跟父亲过多往来,只是利用他的说法,聪慧敏感如卫矫,肯定会有怀疑…… 如此也好,主动说出来,表明自己的“坦诚”,免得卫矫再去多查多想。 莫筝回头看着藏书阁,轻轻吐口气,将杨落背好,轻快地迈步。 但走了两步又停下。 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对? 适才表明自己是婢女身份的时候,卫矫是不是少说了一句话? 按照他的习惯,不是该问“还有吗?你再想想,是不是还有另另另的身份呢?” 临走的时候,他倒是哎了声。 她以为他要问什么。 结果他只是说,别再来打扰他睡觉。 她再次回头看向藏书阁。 他,真是,只是,要说这个吗? …… …… 天光大亮,定安公府大门敞开,仆从们密密麻麻整齐列队,定安公夫妇带着一群子女也匆匆而来。 “都给我精神点!”杨慧站在其中训斥弟妹,“见了人就笑,热情点。” 大公子杨善述皱眉:“这太过了吧,怎么说都是一个晚辈回家,爹娘和我都是算是长辈怎么能来迎接她……” 虽然杨慧知道杨落的真实身份,但鉴于此事密不可宣,定安公夫妇并没有再告诉其他子女,免得人多嘴杂,引来祸患。 所以杨善述并不知道。 “长什么辈!你算什么长辈!”杨慧瞪眼,“你是个读书人,连国学院都进不了,阿落是祭酒弟子,你见了要喊祖师爷!” 杨善述气得瞪眼:“你你——” 定安公没好气回头喝斥:“别吵了,安静些,乱哄哄像什么样子!” 定安公夫人也示意:“都赶紧站好,人就要到了,宫里的人也在呢。” 听到宫里的人来,杨善述这才不多说了,在陛下面前还是要留下体面好印象的,忙整理衣衫站在父母身侧。 定安公府外,一辆皇家规制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边内侍簇拥,前后禁卫护送,街上的民众纷纷围观议论。 “宫里谁出来了?” “不是,是从国学院来的。” “那就是公主们。” “公主们不读书了。” “我知道,是那位祭酒弟子杨落,因为要成亲了,所以回定安公府待嫁。” “那位杨小姐啊,嗯,那我没说错,的确是…..公主车驾。” “你快别乱说了。” “这可不怪我乱说,要不然一个祭酒弟子怎么能用公主车驾?分明是陛下故意……” “咳,我听宫里说了,是因为陛下指亲,所以陛下优待一些。” 站在门外的定安公夫妇也没有因为议论声而惶惶不安,反而神情得意。 呵,何止车驾相送,这几日,每天都有宫里来送嫁妆,金银珠宝锦绣…… 陛下,这分明是不掩饰了。 定安公将脊背挺直,看着缓缓停在门前的皇家车驾,又有些恍惚。 其实,按理说,这场面,早就该如此。 他的妹妹,本就是天子妻,他的外甥女就是公主,而他就是皇亲国戚。 他想到去年那一晚,深夜,突然上门的杨小姐,当时他是心神惊惧,此时此刻再回想……. 谢天谢地,这是他杨家的命数回来了! 视线里一个少女先跳下来,紧接着搀扶另一个少女。 “我的儿。”定安公夫人快步过去,将婢女撞开,自己亲自伸手扶住杨小姐的手,“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杨小姐看着她微微一笑:“多谢舅母。” 第八十六章 杨小姐的待遇 随着杨小姐回到了定安公府,这门由皇帝指的亲事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京城的民众先是看了卫氏的人给定安公府送聘礼,热热闹闹的数十抬绕城一圈。 紧接着就皇帝给定安公府的杨小姐送添妆,内侍宫女们来来去去忙了一天。 引得满城再次议论纷纷。 “果然是嫁公主的待遇。” “哎呀不是说了嘛,是因为陛下指婚,所以陛下添妆,这是给卫氏的面子。” “呵,定安公府都传出来了,杨小姐的婚袍都是内监织造的。” 伴着议论,卫氏和杨氏走完了婚前的各项礼仪,四月初的清晨,卫氏的车马停在定安公府外,这次卫矫也来了,在一队绣衣的簇拥下,进了定安公府。 “……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定安公府的几个小孩子高兴地喊着冲进厅院。 杨慧纠正:“要喊姐夫。” 杨善述在旁皱眉:“还没成亲呢,不要这样称呼。” 这一次定安公夫人先开口喝斥他:“称呼也无妨,陛下指亲,难道还能反悔?” 那倒也是,杨善述不说话了,看着一片黑云飘进来—— 原本张灯结彩的庭院顿时变得晦暗。 杨善述心头一跳,唉,这亲事除了陛下指亲之外,真是没有半点好。 跟卫矫这个声名狼藉的人结亲。 杨善述看着黑云中的年轻人越来越近,那张脸上越来越让人炫目。 “姐夫。”杨慧撞开他先一步接过去,神情激动地喊。 这一次,那卫矫不再是目中无人,视线落在她身上转了转。 “哎。”他笑盈盈应了声。 杨慧满心只有一句话了,卫矫是她姐夫,卫矫是她姐夫。 定安公轻咳一声,定安公夫人忙将女儿拉开。 “舅父舅母。”卫矫笑盈盈抬手一礼。 定安公扯了扯嘴角:“都尉不用……” 多礼还没说出来,卫矫已经起身了。 “舅父我说的没错吧?”他笑盈盈说,“我先前就说了,我们是亲戚,现在我喊你舅父你不能反驳了吧。” 先前……定安公想起来了,这卫矫说什么跟杨落是师兄妹,所以跟他也是亲戚,喊他舅父。 现在还真是,要喊舅父了。 “姐夫,这就是缘分天注定啊。”杨慧在旁大声说。 什么缘分天注定,分明是两人私相授受在先!圣旨都说了两情相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情相悦的!定安公心里哼了声。 “日后当……”他准备摆出舅父的架子训诫几句。 刚开口,卫矫一甩袖子向内去了:“我的新娘呢?” 定安公哎哎两声,没拦住卫矫,杨慧也紧跟着“姐夫我带你去——” 定安公夫人跺脚要追上去,此时被绣衣们挡在后边的卫家前来的两个长辈被推了出来。 “公爷,夫人。” 两人忙施礼。 先前下定的时候也是这两人,定安公夫妇也不想去应付卫矫,还是跟这两个正常人说话舒服,只能顾不得再去阻拦卫矫,跟这两人开始互相恭维。 …… …… “表姐表姐。” “姐夫来了。” 杨慧的喊声从外边传来,莫筝坐在窗边看过来,一眼看到卫矫大步走进来。 莫筝一笑:“都尉早啊。” 虽然不是正式成亲,但看得出来窗边的少女梳妆打扮过,面色粉白红润,与往日的淡妆不同,乍一看都有些认不出来…… 卫矫盯着这张脸看了一刻,转开了视线,懒懒说着“对于行路来说不早了”迈进室内。 “姐夫,这是表姐的院子,紧挨着花园,姐夫,你要不要去逛逛,我们家的花园可好了,前朝……” “杨慧,是我家小姐成亲,还是你成亲啊?你吵死了。” “你这婢子,你——” “别影响我家小姐跟卫都尉说话。” “你这婢子,你该称呼姑爷——” 伴着争执声,杨慧被杨落推了出去,室内只剩下莫筝和卫矫。 莫筝对他一笑压低声:“她不知道你早就逛过啦。” 卫矫忍着笑,怎么会说这个…… “要不,再逛逛?”莫筝又说,神情似乎羞涩,“毕竟,都尉您白天第一次来。” 这次卫矫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狗东西简直了。 但卫矫没能逛花园,甚至没能开口说话,杨慧再次冲进来。 “表姐好多人来给你添妆了!” 好多人? 莫筝向外看去,果然见定安公夫人引着一群夫人和年轻的小姐们过来了,日光下珠光宝气锦绣生辉。 一眼扫过去,莫筝已经认出来了,是伴读小姐们。 不过柳蝉和姜蕊不在其中,且多了一个不是伴读的秦莹。 虽然看到卫矫在,夫人和小姐们都愣了下,但也并不在意,大喜的日子嘛,而且还是卫矫自己的喜事,他总不能发疯吧。 “恭喜杨小姐。” “我是第一次见,久仰大名。” “果然比孩子们回家讲的更聪慧秀丽。” 一时间室内充满了说笑声。 但也是空乏无趣的说笑声。 吵死了,卫矫想,要不要把人赶走?但他还没开口的时候,一个伴读小姐在被几个姐妹不断使眼色后,突然站到他面前,挤出一丝笑。 “都尉,您先去前厅歇息,让我们女孩子说些私密话吧。” 厅内的说笑声一停,无数视线看向卫矫,年长的夫人们神情有些担忧,不安,伴读小姐们也有些紧张…… 卫矫心里呵了声,说的好像他想呆在这里似的,站起来摇摇晃晃大步走了出去。 随着出门听到身后再次变得热闹,说笑声中夹杂着女孩子们嘻嘻哈哈。 “哎呀,都尉竟然真走了。” “哎呀吓死我了,我好害怕他打我。” “怎么会,杨小姐在这里呢。” “嘻嘻,你是说,卫矫是个怕老婆的?” 卫矫在庭院里皱眉,这就是她们的私密话?! 什么叫怕? 他不过是嫌弃她们吵。 吵死了。 “小姐们,小姐们,别嘻嘻哈哈,别忘记了你们来的正事。” 还好室内的人也有这样想的,一个夫人制止了她们。 不过这话说的还是不对,什么正事,送了添妆就行了,说那么多话就不是正事。 卫矫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去,见随着妇人的话,小姐们你推我挤在厅内站好,忽地对着杨小姐抬手郑重施礼。 不止小姐们,那些夫人们也齐齐对着杨小姐屈膝一礼。 来添妆还有这个礼节吗?卫矫想,心里嗤笑一声,是给这位公主示好? 可惜她们不知道,眼前这位杨小姐并不是杨小姐。 越过这些人,他看到杨小姐神情微微惊讶,但旋即神情恍然,嘴角弯弯一笑。 她没有惶惶不安,也没有劝阻诸人,而是坦然受礼,再屈膝还礼。 卫矫心里哦了声,他知道这些人是在谢什么了。 谢杨小姐当时在国学院制止了平成公主把伴读小姐们抓去掖庭狱。 如果真把她们抓去,一辈子都毁了,家族也要蒙羞。 当时现场不能给杨小姐道谢,事后皇帝不许再提及此事,她们也不能来为此向杨小姐道谢。 现在这是借着杨小姐成亲,她们以及家族来表达谢意了。 随着互相不言语的谢礼结束,厅内又恢复了热闹。 “……秦莹你来做什么,你又不是伴读。” “哎呀,我是来给阿笙道贺的,阿笙的小姐成亲,我也当然要来恭贺。” “我真是服了你,一个婢女你也能攀附。” 卫矫视线扫过那个姓秦的小姐,这位小姐还真是攀附对了,有眼…… 旋即心里嗤声。 跟眼光无关,也不过是想攀附杨小姐,从婢女这里扯关系。 那狗东西最会掩饰,她既然要假扮他人,必然要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有她在,没有人能看到别人。 卫矫看着室内的少女,眉眼伶俐,笑容灿烂,她看向你的时候,没有人能移开视线。 甚至,她不看你的时候,你也移不开视线。 换地图之前的过渡,大家觉得无聊可以攒文哦。 第八十七章 送君一别去 因为添妆的人来的多,一直到正午,卫家的人才接着杨小姐出门。 但出了门,街上人更多。 因为出行队伍前后有卫家杨家,还有皇宫内侍禁卫,人员混杂,民众对走在其中的绣衣们也不害怕了,还指指点点议论。 “……这卫矫看起来不高兴呢,也不笑。” “……这是陛下指亲可能不愿意吧。” “……是啊,这家伙本来想娶平成公主的。” “……平成公主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哪里轮到他……” 卫矫讥嘲一笑,真是蠢,名正言顺当上公主是靠爹娘,但名不正言不顺还能让人人都知是公主,那才是厉害…… 他冷冷看向街边议论的民众。 这边嘈杂的民众瞬间安静,但因为街上人太多了,这边刚安静,前方又继续嘈杂。 “……看起来不高兴呢,吓人。” “……哎,说起来以往总是看到卫矫笑着,笑得很吓人。” “……是啊,现在不笑了,感觉反而不吓人了。” “……娶了个祭酒弟子,自己也变得端正了哈哈哈哈。” 卫矫的脸僵了僵。 他从小到大就知道不能听四周的议论,就当是鸡鸣狗吠。 这么多年没仔细听过,这次认真听一次…….果然都不是人话。 这车怎么走的这么慢? 禁卫不是来清路的吗? 在前边磨磨蹭蹭做什么? 他对身边的绣衣示意,绣衣迟疑一下,没有去清路,而是靠过来低声说“陛下在宫城门角楼最高处相送,让走慢一些。” 卫矫心里嗤笑一声,又不是真女儿出嫁…… 而且,真女儿这次也不会离开京城。 他回头看了眼后方的车。 车也是皇家规制,这又是皇帝以指亲人的身份做掩饰特赐的,华丽,宽大,行远路舒适。 杨落坐在车里按了按坐垫。 “还是不够厚。”她说。 莫筝半躺着吃干果,笑说:“不用在意,我大多数时候骑马。” 杨落哦了声,又去看车里的柜子匣子:“日常用的东西都装好了吧?” “小姐,你忘记了,我是猎户。”莫筝说,“我日常行路可以什么都不带,随地取材。” 说着又挑眉。 “当初救你之后的兔子都是现打的。” 为了装猎户嘛,本来也是刚逃到这里,还做出对这里很熟悉的姿态,睡在破庙里,其实那破庙也是她第一次进。 杨落被逗笑了,又撇嘴:“你装猎户装的很像,但可惜,我那时候就知道你不是猎户了。” 不过她知道莫筝的意思,不让她担心她。 她也知道莫筝很厉害不用担心,但…… 与其说是担心莫筝,不如说她舍不得分别。 虽然才认识不过一年的时间,但自从重生以来,莫筝是她抓住的救命稻草,且真的救了她的命,一路将她护卫到如今。 她还没有离开过她…… “要不……”她忍不住开口。 刚开口,见莫筝笑盈盈看着她,也不说话。 杨落将“我跟你一起去陇西”这句话咽回去。 莫筝有莫筝的路,她也有她的路。 她不能一直靠着她。 仇人已经杀了,父亲已经认了,接下来路该怎么走,走到何种地步,都要靠自己了。 “……你再多带些人手,让张大哥桃花姐他们也去吧。”她轻声说,“那边人生地不熟。” 莫筝轻声说:“正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我光明正大,有陛下给的禁卫就够用了,以明对暗,肆无忌惮,而我一走,你的身份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你更需要藏在暗处的人手,对你好,我也更能及时掌握京城的动向。” 说到这里又一笑。 “让他们留在京城,对他们好。” 杨落知道莫筝一直想让跟随她的人能洗去身份,过正常人的生活,她点点头应声好。 “虽然我知道你身手好,人聪明。”她接着说,“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小心些,要活着。” 莫筝一笑:“我虽然人聪明,身手好,但也是人身肉长,而且又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我也害怕啊。” 说着握着杨落的手摇了摇。 “多谢小姐关心我。” 杨落再次被逗笑了,笑着笑着还是忍不住眼圈发红。 车窗外传来卫矫懒懒的声音。 “出京城城门了,送行的人要下车吗?” 杨落掀起车帘,皱眉看着他:“我要送我家小姐城外驿站。” 莫筝探身向后看去:“我再看看城门。” 说罢按着胸口哀叹。 “就要离开家了。” 杨落含泪点头:“小姐你别难过。” 卫矫翻个白眼,不再看这主仆两人装模做样,催马向前去了。 莫筝看着渐渐退后的城门,不知道这一次,她的头还会不会挂在这里示众。 …… …… 送嫁的队伍到达京城外的驿站,并没有得以安静,这里也有送行的人等候。 是柳蝉带着婢女以及请的镖师们。 国学院公主伴读的课结束,柳蝉也收拾东西回家去。 “这一趟进京,我真是毫无遗憾,所学所看所知够我一辈子的谈资了。”柳蝉眉开眼笑,精神奕奕,对杨落和莫筝施礼,“多谢两位。” 她现在还偶尔做梦,梦到自己因为生病不能参加考试,又无颜回乡,躲在京城,差点饿死而惊醒,惊醒后看着书桌上国学院教习留下的功课还没写完,虽然也很吓人,但更多的是庆幸。 柳蝉还没说笑结束离开,又有一骑疾驰而来。 随着走近可以看到是兵丁装扮,灰扑扑的衣袍,但少女身形还是很显眼。 “姜蕊!” 柳蝉一眼看到,惊讶地喊。 姜蕊疾驰一直到驿站外才停下,荡起尘烟,但没有下马。 “杨小姐,我来祝你一路平安。”姜蕊大声说。 莫筝笑着道谢。 虽然姜蕊离开国学院没多久,但已经跟先前大不一样了,或许是粗糙的衣服,简单束扎的发髻,风吹日晒的肌肤,手上也留着浅浅的疤痕。 不过神情没有丝毫愁苦,反而双眼熠熠生辉。 柳蝉哎呀哎呀:“像个女将军的样子了。” 姜蕊一笑,抱拳一礼:“多谢柳小姐吉言,待我当了女将军请你喝酒。” 柳蝉哈哈笑。 “杨小姐。”姜蕊看向莫筝,“我是偷跑出来的,跟你道声别就回去,否则要被处罚。” 莫筝一笑摆手:“军法严厉你快去吧。” 姜蕊调转马头,又回头看向她,略带羞涩:“还有,我是想让你看看,我的骑术已经练的很好了。” 说罢也不待回应催马向前,很快疾驰而去。 柳蝉点点头:“骑术是厉害了,来去一阵风。” 她的话音落,一旁传来冷冷的声音。 “骑术不厉害的只能坐马车的还是快点走吧,免得赶不上下一处驿站,进不去城门。” 柳蝉看了眼一旁骑在马背上的卫矫,从一开始就在四周转来转去的 原来是催促行路啊。 杨落没好气说:“别理会他。” 但终究是要告别的。 “山水有相逢。”柳蝉笑说,对她们一礼,“我先告辞了。” 莫筝和杨落知道她行路也很远,也不再多留,含笑还礼,看着柳蝉上了马车,在请的镖师的护送下沿着大路而去。 杨落深吸一口气看向莫筝:“那我也回去了。” 莫筝含笑点头。 杨落再次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车夫张盛有对莫筝也郑重地点点头,扬鞭催马。 马车得得而去。 终于安静了,卫矫要说什么,莫筝转身走到一个绣衣面前,要过他的马,翻身而上。 “夫君,我们启程吧。”她说,说罢催马向前而去。 夫君,卫矫心里呵了声,还没……正式成亲呢! 他轻轻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向前方的人追去。 …… …… 车外从安静渐渐变得热闹,这说明到了城门附近了。 “……刚才卫矫接亲你们看了吗?” “卫家的聘礼真是华丽,怪不得都说是陇西王。” “呵,那杨小姐的嫁妆你们见到了吗,皇帝送的。” 喧闹还在讲述适才的事。 杨落坐在车内忍不住笑了,掀起车帘看到前方的城门。 这一年这个城门她也来来去去走了很多次。 但这一次不管回国学院也好,小巷子也好,定安公府也好,都没有阿声等着她了。 杨落眼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忽地又有喧嚣传来。 “郦暄郦大夫死了——” “什么?不是刚被抓吗?” “对啊,都没有审问,就死在牢里了,被宜春侯害了——” “天啊,这真是没天理了——” “快去看啊,一群文士在大理寺前要说法了。” “还有很多受郦大夫资助过的学童们也都去了——” 随着喧闹声,人群纷纷向大理寺所在涌去。 杨落掀着车帘,忽地又笑了。 真热闹啊。 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热闹。 这一世是阿声为她打造的新一世,由她掌控的一世。 “张大哥。”她轻声说,“去大理寺。” 张盛有应声是,稳稳驾车穿行在热闹的人群中,除此之外,四周人群中有身形矫健的暗卫前后围护。 第八十八章 东海王的感觉 卫矫和杨小姐成亲的热闹,随着他们的离开散去了。 对京城民众来说,卫矫离开,也是一件大喜事,喜事是不需要谈论很久的,尤其是此时此刻发生了天大的悲事。 郦暄死在牢房里。 一个文官,突然被说是白马镇凶案的主犯抓进牢房,还没审问突然又死在牢房里了。 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郦氏亲友哭天抢地,深受郦氏资助过的学生们悲愤不已,不止京城喧闹,消息瞬间传了出去,据各地官府急报,很多学子在集结进京,要为郦大夫鸣不平。 这可不止是热闹了,这极有可能变成民乱。 皇帝愤怒地斥责大理寺官员。 大理寺官员们也急了,直接说郦暄的案子虽然是在大理寺,但全部由宜春侯掌管,他们根本就无从插手,也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又惊又怒,要宜春侯给个解释,暂时不得离开大理寺。 这也算是把宜春侯关在大理寺了。 一大早的勤政殿,官员们站在外边,一边低声议论,一边等候陛下的召见,不过今日估计要么等很久,要么陛下无心召见,因为东海王一下朝就神情急躁地冲进去了。 “父皇,这跟外祖父无关啊,外祖父怎么会杀郦暄!” “外祖父是要查白马镇案的真凶,还没有找到证据的时候,怎么可能杀人灭口!”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外祖父有那么蠢吗?” 东海王的话音落,坐在桌案后,低着头看奏章,似乎没有听他说话的父皇,猛地抬起头,抓起奏章砸了过来。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蠢吗?” 东海王被砸在身上,感觉父皇真是用了力气,很痛,他又委屈又难过跪下来:“父皇,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皇帝起身指着他:“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你外祖父知道的道理,难道你父皇我不知道?还用你来教我?” 东海王倒也不怕父皇责骂,此时还听出其他的意思,神情有些欢喜:“父皇,你是说你知道外祖父不会做这种事?” 皇帝冷冷看着他没回答。 没回答就是回答了,东海王很是高兴:“父皇你也知道吧,这要么是郦暄心虚自尽,要么是有人故意杀了郦暄,栽赃陷害……既然父皇知道,怎么还把外祖父也关起来?” 听到这句话,皇帝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殿外传来内侍的请示声“陛下,临海王来了。” 临海王,东海王皱眉,但也不在意。 这个弟弟父皇以往也不在意,他也有自知之明,不往父皇跟前凑。 现在过来也不意外。 郦暄死了。 可依仗的舅舅死了,当外甥的自然要来跟父皇哭一哭。 不过,他在父皇跟前呢,父皇顾不得理会别人。 东海王趁着皇帝听内侍说话,稍微挪了下膝头,让自己跪着舒服些,但忽地耳边响起了脚步声。 还不是一个,似乎有两三人走进来。 谁?哪个内侍不长眼? 东海王转过头,一眼看到临海王俯身端正施礼“父皇。” 哎? 怎么回事? 他难道刚才耳聋了?没听到父皇说让人进来啊。 总不能这小子是没有允许就进来了吧。 这,仗着郦暄的死,肆无忌惮? “不用多礼。”皇帝说,神情关切,“怎么了?可有什么事?” 临海王上前一步:“父皇,我舅母……” “你舅母让你来跟父皇说什么?”东海王猛地站起来,神情不悦,“你年纪小,朝政大事,不要听从他人蛊惑。” 临海王看向他,恭敬一礼:“是,皇兄教训的是,我不敢乱言,所以……” 他再看向皇帝。 “我舅母要见我,我拒绝了,舅父虽然是亲人,但此事不是家事,朝政大事,儿臣年幼无知不敢妄言。” 东海王微微皱眉,觉得这话似乎合心意,但又哪里怪怪的。 不敢妄言,那现在说的这些话是不是有点多? 这个弟弟似乎并不是话多的人…… “殿下,但你还是有些话要跟陛下说是吧?” 有女声轻轻响起。 谁?临海王的宫女?这么胆大敢在陛下跟前不问而开口?东海王循声看去,见临海王身后站着一个少女…….并不是宫女的服饰,也没有宫女的姿态。 她身姿挺直,仪态轻松,甚至对着皇帝笑。 东海王看向皇帝,看到皇帝也在笑,立刻说:“哦,临海儿还有什么话?” “父皇,用不用我出面安抚一下郦氏的人?”临海王大声说,“为了平息事态,宜春侯主动入大理寺,如果父皇有需要,我也可以做些事。” 皇帝哈哈笑了,走过来伸手拍拍他的头:“不用,事态看起来汹汹,但并不可怕,父皇心里有底,能应对的,你好好读书就好。” 临海王应声是。 “殿下,安心了吧。”那少女笑说,“咱们别打扰陛下了。” 临海王对皇帝郑重一礼:“儿臣告退。”又对一旁怔怔的东海王一礼,“皇兄,臣弟告退。” 礼毕,跟着那少女脚步轻快向外去。 “……阿笙,我一会儿能去看我的小马吗?” “……写完今天的功课后就可以去。” “……好啊好啊,我已经快写完了。” 皇帝看着两人牵手离开,听着对话,神情欣慰点头。 “父皇,这人——”东海王的声音响起。 话没说完,皇帝看向他,笑容散去,眉眼沉沉,喝断他:“这什么人!这是你弟弟,他年纪比你小,见了你恭恭敬敬,一口一个皇兄,你呢,连声弟弟都不喊,这人这人,你皇子的礼仪学到哪里去了!” 东海王愕然又恼火:“我不是……” 他不是说临海王,他是下意识脱口想问那个少女是谁…… 皇帝再一次打断他。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他皱眉看着东海王,“他比你小这么多,死的还是他的舅父,他却不急不躁不吵不闹,甚至知道朕将宜春侯关起来,是与宜春侯商议好的,是为了平息事态,再看看你……” 当然,他知道临海王不是天生如此。 临海王这个儿子,虽然郦贵妃精心教导,天天要他聪慧,但又要让他在皇后东海王面前做出恭敬卑微姿态,结果导致这孩子被教的反应不过来,木木呆呆的。 还是阿落教的好啊。 阿落说虽然生母犯了错,但身上流着父皇的血,那就只是父皇的孩子。 她这样说,也这样教,虽然时日短短,已经能看出教导的成果了。 而且,阿落也的确厉害,郦暄是她亲手杀的,杀完了,还能教导好郦暄的外甥。 他终于体会到子女让人安心的感觉了。 有这样的女儿在旁,他没有后顾之忧。 皇帝忍不住笑,旋即再看东海王。 相比之下,这个长子…… 他没教好,而且,也轮不到他来教,教的人太多了。 结果教成了这副样子。 皇帝冷笑一声,不愿意再多说,伸手一指。 “你这个蠢货,滚出去!” …… …… “那人谁啊?” “父皇赐给临海王的宫女?” 被皇帝骂了的东海王,自然跑来跟母后诉苦,愤愤说。 皇后坐在对面剪花枝,听完儿子的诉苦,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似乎已经麻木了,听到这里只淡淡说:“杨落的婢女。” 是,这个婢女她也记得很清楚,狗仗人势飞扬跋扈,当众不止一次讽刺嘲笑公主。 “婢女?”东海王瞪眼,“那杨落嫁给卫矫去陇西了,她怎么还在京城?” 还跑来父皇身边? “因为白马镇真凶尚未查出,杨落请示陛下将这个婢女留在京城,继续盯着白马镇案。”宫女在旁说。 皇后讥嘲一笑,至于是盯着白马镇案,还是缠着皇帝,他们父女心里清楚。 东海王皱眉。 杨落,他当然也不陌生。 以往骄傲的妹妹,现在躲在公主苑不出来见人,就是拜这杨落所赐。 这个杨落先是夺走了原本属于妹妹的祭酒弟子,又有是父皇私生女的传言让妹妹人前受辱。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过是女子间的事。 祭酒弟子,不过是个读书的名头,非官非爵。 就算是父皇的私生女,也不过是个女子。 跟他这个长子,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位承继者毫无关系。 他也不怎么在意。 但现在…… 那女子留下的婢女,竟然能随着临海王不经通传就进了陛下的勤政殿。 要知道,那时候,他还跪在地上呢! 父皇不仅让他人看到他这般样子,还因为临海王,骂了他,将他赶出去。 东海王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感觉不妙啊。 第八十九章 宜春侯的委屈 “三爷,外边还是很多人。” 柴渊的马车尚未接近大理寺,就被车外的护卫低声提醒。 柴渊掀起车帘,远远就看到大理寺前坐着的人群。 虽然皇帝将宜春侯关在大理寺命彻查,但为郦暄伸冤鸣不平的文士学子们并没有散去,依旧围在大理寺,只是不再吵闹…… 但这么多人坐在这里不吵闹也让人心烦。 这些该死的书生们中一定一多半都是郦暄的同党,都该把他们抓起来。 柴渊愤愤咬牙,但记得宜春侯的叮嘱,将车帘甩下。 “走侧门。” ……. …… 大理寺内,宜春侯依旧住在先前的房间内,气氛也依旧轻松。 毕竟所谓的把他关起来查问,是做做样子。 是皇帝求他帮忙平复民愤免得引发民乱。 虽然郦暄的死让他措手不及,但郦暄是谁杀的,他心知肚明,皇帝也心知肚明。 “说为母报仇心切,为人子女的本能,他无法苛责。”柴渊冷笑说,“他无法苛责,关父亲你什么事,凭什么让你受这个委屈?” “因为没有证据,就算对外说是杨落借临海王的手杀的郦暄,民众也不会信啊。”宜春侯吃着鱼粥小菜,说,“与其那样被民众议论再栽赃到我头上,还不如顺着皇帝,暂时受委屈。” 不是没有证据,是证据尚未周全,郦暄死的太突然。 柴渊一拍桌子:“朱云霄这个混账东西,我就知道他不可信。” 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就是因为朱云霄。 如果不是他隐瞒,临海王带着的不是宫女,而是杨小姐的婢女,他们绝对不会让临海王靠近郦暄。 鉴于身份,也没有证据,临海王和杨落的婢女都抓不得,但朱云霄事发当时就被柴渊抓来了。 被抓后,朱云霄承认了的确见过杨小姐,但整件事他不知情。 “我也是被瞒着的!”他喊冤,“杨小姐求的我帮忙,因为临海王求到她了。” 因为郦贵妃是为了救杨小姐死的,临海王请求,杨小姐为了声誉不能拒绝,所以求到他。 “侯爷,我是一心要与杨小姐结亲的,她求我,我当然不能不管。” “我也不知道她竟然会毒杀郦暄啊。” “这混账东西,还敢狡辩。”柴渊挽着袖子咬牙,“看我不打到他承认为止。” 宜春侯皱眉:“把他放了吧,打到他承认也没用,抓了他,也只会让民众更认为我们肆意妄为。” 到底是个伯爵世子。 勇武伯再废物,为了儿子也敢来跟他闹。 “这东西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了,他跟我合作是为了富贵荣华。”宜春侯嗤笑一声,“饶了他的命,断了他勇武伯府的前程就可以了。” 柴渊应声是,又想到什么:“我适才也去跟东海王说了一声,您没有真被关起来。” 说这里神情恼火。 “他不知情去跟陛下求情,被骂了。” “陛下凭什么骂东海王!” “外孙关心外祖父难道就不是为人子女的本能?” “这个邓……陛下,嘴上说是请求父亲您帮忙安抚民众,但我看他恨不得把父亲真永远关起来。” 宜春侯哈哈笑了,笑容里些许不屑。 是,没错,邓山心里巴不得他是白马镇案的真凶,巴不得把他永远关在大理寺。 但,可惜,他的女儿已经是皇后,他的外孙是嫡长,他不需要去做这种蠢事。 “看在他是帝王的面子上,我做臣子的受这次的委屈,替他平复一下民愤,免得引发民乱。” “但白马镇案不是我做的,郦暄不是我杀的,事实如此,我堂堂正正,干干净净。” “待郦暄做过的恶事公之于众,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我可不会再受委屈。” 听到这里柴渊忙说:“郦氏资助的私塾有十多个拿到确凿证据,这几日就会分别呈交当地的官衙,到时候民众也会哗然。” 让大家看看郦氏私下用钱收买了多少人心,又通过供养私塾书院,吞下了多少山林地产,逼死了多少平民。 到时候,看这些在大理寺为郦暄静坐的人还怎么坐的下去! 宜春侯点点头,端起桌上的鱼粥,想到什么又问:“那杨落和卫矫走到何处了?” “根据昨日传来的消息算着,今日应该到祁阳界。”柴渊说,说到这里又冷笑,“她人走了,留下的婢女还在兴风作浪,东海王被训斥,就是她怂恿临海王到皇帝跟前招摇,先前这婢子对平成公主和皇后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现在竟然还把手伸到东海王身上,这贱婢疯了吧?” “不用理会她,狗仗人势。”宜春侯说,“等除掉狗主人再说。” 说罢看着柴渊。 “记住,临近陇西,再动手。” 柴渊眉眼兴奋:“记着呢,这次一箭双雕,卫崔这老东西休想再躲在陇西当太平王。” 宜春侯吃了口鱼粥,看了眼一旁墙上悬挂的舆图:“皇帝一心贪图太平,不想起征战,但总不能把卫崔这个麻烦留给我外孙吧,他是立业皇帝,我外孙才是守业皇帝。” 柴渡此时从外走进来,手中拎着长刀,显然刚练武回来。 虽然说是被关在大理寺,但一如家中般自在。 正好听到宜春侯这句话,他冷冷一笑。 “到时候我不计较这杨落的出身,不计较她对皇后公主的不敬,不计较她欺辱婉儿,亲自率兵为她报仇,不会让她白白死在陇西。” …… …… 定安公站在厅内团团转。 原本因为杨落出嫁抚平的眉头,再次紧皱。 原本现在的日子应该是好日子了,杨落没有公主之名,但出嫁的规格让世人皆知她的公主身份,然后人又离开了京城,这样定安公府既享受了皇亲国戚的尊荣,又不用再承受杨落惹事的心惊胆战。 但没想到那个婢女没走,不仅没走,行事比杨落在时还张狂! 定安公正团团转,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少女在两个内侍的陪同下大步走进来,视线丝毫不看正厅,直接就要转向后院去—— “哎哎你站住!”定安公喊道。 杨落站住脚,神情淡淡看着定安公。 那两个内侍则站在了杨落身前,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低声提醒:“公爷,不得对阿笙姑娘无礼,她是替杨小姐为陛下尽孝的。” 一个婢子替小姐尽孝……陛下还赐了内侍,说是为了方便得知小姐的动向,真是荒唐。 原本以为杨落走了,家里总算清净了,但这婢女不仅自己住进来,还带着内侍宫女,家里现在人人敬畏,连他这个公爷都不敢怠慢。 这到底是谁的府邸?! 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婢女是不是也该去国学院住着? 心里再嘀咕,定安公还是不敢得罪宫里的内侍,挤出一丝笑:“没有没有,是有话跟阿笙说。”说罢对杨落招手,“阿笙,你过来。” 杨落依言走过来。 “你对东海王恭敬些。”定安公咬牙低声,“外边都传开了,东海王可是陛下的嫡长,是将来的太子,太子!!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跟平成公主吵架,能算做女子之间的闺阁事,但对东海王不敬,那可是涉及前朝政事了。 杨落哦了声:“会给我家小姐惹祸事。” 定安公瞪眼:“你知道啊!” 杨落一笑:“是啊,我知道。”说罢转身走开了。 这婢子!定安公在后跺脚,因为那两个内侍神情不善戒备,也没敢再追上去。 将定安公抛在身后,杨落脸上的笑也散去了,忍不住看向西边的方向,神情担忧。 祸事,真的会来吧? 第九十章 路途之中 彩旗烈烈,车马涌涌,前后兵马簇拥。 这样一队人马不管走到哪里都引起无数视线。 尤其是在望宁这样一座小城,消息传进城内,民众们好奇奔走。 “快去看啊,公主出嫁呢。” “什么?公主出嫁?” “不是公主,是个京城里的贵小姐。” “就是公主,我看到了有太监跟着呢。” “对,县令带着人亲自出城迎接了!” “公主要嫁给谁啊?难道是和亲?” “不是不是,是嫁给陇西大将军的儿子。” 伴着各种传言,民众们挤在城门,果然看到了在县令等官员的引领下走来的人马。 因为城小,大批人马在城外驻扎,只有亲近随从进了城,住进县令和当地世家准备的宅院。 但这也足足有十几辆马车,走在最前方的年轻公子面容俊美,在一众黑衣护卫的簇拥下,让日光都黯然失色。 “这个人真好看啊。” “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就是卫矫!” “那个杀人如麻的绣衣?!太可怕了!” “怕什么啊,他又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新郎,放心看吧。” 漂亮的可以随意看的绣衣都尉身后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朱红色,描绘着花鸟纹路,四角垂着珍珠宝石,春日里车帘车窗一层竹帘一层纱帘,随风摇晃,能看到其内坐着的女子身影。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到精美的衣裙,头上的珠宝。 真好看啊! 民众们你推我挤争先向内看,华丽车马过去后,后边的车上装着嫁妆,大多数盖着布,但隐隐能看到其内的物品,桌椅床做工精美。 一直到这一行人都进了世家准备的大宅,民众们还才意犹未尽,有的围在大宅外等着继续看热闹,而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也掀起了更热闹的议论。 “……这不是公主,是定安公府的小姐,被皇帝指亲给卫矫。” “……不是公主啊,定安公府这么有钱吗?” “……咳,其实也是公主,我先前听从京城来的商人们讲过,咱们陛下有个遗落民间的女儿……” “……还有这种事?快讲讲快讲讲。” “……老板再上一壶茶。” 伴着有人讲述,店伙计送来茶,其他的客人也都围过来听新鲜事,但也有一桌商人模样的客人,并不在意。 “走了走了。”其中一个络腮胡男人站起来招呼同伴,“公主也好小姐也好,跟咱们没关系,快赶路吧。” 同伴四人一起走出茶肆,穿过热闹的街道,经过杨小姐卫矫入住的世家大宅,看到门外不少民众看热闹,大宅里也隐隐传出丝竹声。 “举办宴席呢。” 民众们兴奋地说,宛如自己也能亲眼看到一般。 四个商人只看了一眼马儿不停地过去了。 …… ……. “我们只是想对卫都尉表表心意。” 县令带着几个当地的乡绅,恭敬地站在一间院落外。 几个绣衣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们:“都尉累了,休息了。” 赶路是很辛苦,几人对视一眼,也不敢再强求。 “杨小姐可还有什么需要?”一个乡绅又问,“我家妻女都在外等候。” 一个绣衣再次摆手:“不需要,小姐也累了,休息了,你们不要来打扰。” 乡绅们还想说什么,县令忙制止:“那我们不打扰了,请都尉和杨小姐好好休息。” 说罢带着乡绅们离开了。 “这卫都尉和杨小姐架子真大,进了门连面都不见。”一个乡绅忍不住嘀咕。 县令回头看他一眼冷笑:“我劝你还是别想要看到卫都尉亲切的时候,你的命,你家里的人的命都到头了。” 卫矫的凶残大家自然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这次借着成亲,想要讨好一下,那乡绅忙缩头不敢再说。 “那杨小姐架子也够大的。”另一个乡绅忙换话题,“又不是真有公主的名分……” 县令冷眼看他:“那你猜杨小姐跟皇帝说一声你对她不敬,皇帝会不会按照公主身份来问罪你?” 那乡绅犹豫,旁边的乡绅低声笑说:“听说这位杨小姐把宜春侯家的小姐打了,气势压过平成公主,皇帝都没有说过半句话。” 那乡绅忙缩头不敢言语了:“走吧走吧,我们心意尽到了。” 几人向外走去,沿途看到除了卫矫和杨小姐所在,这座大宅里到处都是兵卫。 “行路中防止有匪贼劫嫁妆倒也罢。”一个乡绅低声说,“咱们县城一向平安,又是进了这般大宅,怎么还如此严防?” 县令轻咳一声:“毕竟两人架子大,惹了不少麻烦,行路途中,不得不小心谨慎。” 卫矫就不用说了,抄家灭族,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他死。 而这位杨小姐…… 县令心里呵呵两声,名不正言不顺,宜春侯真能忍?可不是要小心谨慎千防万防。 “走吧走吧。”县令看了眼天色,暮色降临,“咱们别打扰他们休息。” 还是躲远点,免得池鱼之殃。 …… …… 相比于县城今日的热闹,城外向西去的一处小镇子则安静很多。 伴着夜色拉开,小镇上也就一家行脚客栈还亮着灯火。 四个商人在夜色降临的那一刻走了进来,被店伙计热情引到大厅里,一边点菜一边攀谈:“从望宁城来的?怎么不在城里落脚?今天城里还有大热闹,来了公主呢。” 四个商人笑问:“你也听说了?” 店伙计说:“四邻八县的都知道了,白天好些人从这里过,都说明日去看呢。” “我们对公主没兴趣。”一个络腮胡商人说,“公主也不会给我们发钱,还是挣钱要紧。” 店伙计笑说:“你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嘛,我们小地方一辈子就见一次。” 说罢利索地上饭。 四个商人很快吃完饭,去店伙计给安排的住处。 “小地方简陋,都是大通铺,而且今晚只有这一间还有空位了。” 店伙计引着他们来到后院,走到一间屋舍前推开门。 四人看到室内的大通铺上或躺或坐七八人。 所谓的空位是让大家挤着吧。 四个商人也不在意,大方地给了钱,店伙计高高兴兴走了。 门被关上,一个商人守在门边,另外三个走进来坐在床上,看着室内的人们。 “如何?”络腮胡商人低声问,“就在这里吗?” 躺在床上的一人坐起来:“是,包了唯一一栋上房,雀三几人在那边盯着呢。” “确定是她?”络腮胡商人又问。 另一个点点头:“确定,从她单独出来,几次变换身份,咱们都盯着呢,确定不会错。” 络腮胡男人神情放松下来,又嘲讽一笑:“倒是知道自己仇家多,怕被人追杀,用了假的宫女代替,自己轻装简行避人耳目,可惜,我们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 说罢看着诸人。 “这一次,一定要确定万无一失,绝不能再犯上次的错。” 室内的人压低声音纷纷回应“放心吧。”“这次肯定没错了。”“绝无差错。”“我们错眼不离。” 络腮胡男制止他们说话,人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半边向外看。 “都去看公主,却不知道城里那个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他低声嘲讽,说到这里又啐了口,“什么公主,她也配。” 说罢关上窗再看诸人。 “今晚动手。” 大多数人都应声是,有一人神情有些犹豫:“老大,不如等接近陇西境的时候,那边更乱,动手更安全。” 络腮胡男人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等她老死了,我们不动手更安全!” 说罢伸手向上指了指。 “上边刚刚又送来消息,说了立刻马上,不允许这女人再多活一天!她不死就是我们死,你是想死了吗?” 先前那男人当然不想死,不敢说话了。 一个男人忙解围:“现在也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说着一笑,“禁卫护送县令相迎,乡绅大户簇拥,万众瞩目,这般状况下一个小镇一个客栈死了几个过路的客人,无声无息无人察觉。” 说不定客栈报官,官府都会压下来。 毕竟绣衣卫矫路过,万一不走了,留下彻查,当地官府岂不是引火烧身? 此话一出,室内的人们都笑起来。 “没错没错。” “的确如此。” “这可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她自作聪明潜藏而行,死了大家都不知道她死了,毕竟那位公主小姐正在县城里享受县令乡绅们的宴请呢。” 正说笑着,门外传来一声轻咳,说笑声顿时一停,旋即又听到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这是外边守卫的暗号。 室内的人们松口气,下一刻看到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瘦削穿着青衫的人进来,低声急说:“不好了,着火了。” 室内的人们再次愣了下,越过来人看向外边…… 夜色更浓,热闹的客栈也变得安静下来,灯火不如先前明亮,更没有大火。 “哪里着火了?”一个男人不解问。 来人声音清脆:“这里啊。” 伴着说话,两手向两边一甩,轰一下,两条火蛇在室内地上腾起。 着,着火了!! 室内顿时轰乱。 第九十一章 夜色之下 火光腾起,室内的人们瞬间轰乱。 “怎么回事?” “快灭火!” 靠近门边的男人们下意识冲过去要灭火,但刚靠近,两道寒光划过。 两个男人喷出血跪倒在地上。 轰乱的室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来人脸上。 在地上燃烧的火光照耀下,能看到这是一个身形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张清秀的面孔,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们的确安排了人假扮成店伙计,但此时这个店伙计,不是他们的人。 难道是真店伙计? 敲门的暗号,真店伙计怎么知道? 不对,真店伙计怎么会跑来室内放火,手里还握着两把剑。 莫不是……进了黑店! “你什么人!” 络腮胡男人喝道。 “我是你们要杀的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声音清脆说,“杨落。” 室内一凝。 什么? 杨落? 这是女声。 室内的男人们下意识看过去,这个做店伙计装扮的人的确身形纤细,尽显女态。 络腮胡男人反应过来了,不管是不是杨落,来人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暴露了! “杀了她!”他大喊一声,从身后拔出短刀。 室内的男人们也纷纷拔出身上被褥包袱中的兵器,向门口站着的女子扑过去。 剑影翻飞。 血光四溅。 最先涌上来的四五个男人们瞬间又散开。 或者翻滚倒地,或者跪下来,有人砸在火堆上,原本无可攀附的火蛇立刻腾起缠住了跌来的人,吞噬他的须发衣服…… 男人发出惨叫,向其他地方翻滚,火星四溅,点燃了桌椅,地上堆积的包袱。 这一下,室内真的着火了! 余下的男人们顿时慌乱,有向后退,有忙去踩踏那男人,试图灭火。 握着短刀的络腮胡男人并没有冲上去,看到这一幕,神情惊惧。 这女子身手如此利索? 这是杨落? 杨落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啊。 也不算娇滴滴,他们已经知道她会骑马,会用鞭子打人,哦,刚新消息是还会用弹弓。 这些跟贵族小姐们打闹够用了,但抵挡被杀,甚至杀人就是儿戏了。 这一定是杨落身边的高手护卫。 因为这些护卫,杨落才从白马镇凶案中逃生。 他们的目标是杀杨落,现在暴露了,那就没有必要跟护卫厮杀,保住命最要紧。 络腮胡男人嘶吼一声“先冲出去——” 是,没错,着火了,不冲出去就是死,余下的男人们再次握着兵器向还站在门口的女子冲去。 与此同时,络腮胡男人却转身向一旁的窗奔去。 但就在他撞开窗,人要钻出去时,哗啦一声外边似是水泼在窗户上,同时轰一声,窗户燃起了火光。 络腮胡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向后跌去。 “不是水——是火油——” 他在地上翻滚拍打须发上燃起的火。 另一边冲向门口的几个男人也正惨叫连连,他们连门口都没接近就被刺翻,唯有一个男人幸运地抓住了门,但刚打开,就被那女子反手一剑穿透小腿钉在地上。 男人发出惨叫,惨叫声中看到外边的夜色阴影浮动,一个人影抬手将一桶火油泼过来。 伴着火把扔在地上,门前瞬间燃起火墙。 一心要冲出门的男人拼命地向门内蜷缩去。 耳边是女声轻笑。 “以前一个恶人说过,杀人分很多种,让人死的痛快的和不痛快的。” 莫筝将剑拔出来,抬脚将门口扭动的男人一踹,踢回室内。 大通铺的室内火光燃烧,十几个男人,死了三个,其余的要么被火烧伤在地上挣扎,要么腿被刺穿无法起身哀嚎。 “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杀人的时候喜欢给人个痛快。” “但我今天打算学学恶人,来对付你们这些恶人。” 伴着说话,她走到刚用手扑灭头发上的火,头上脸上都是火燎泡的络腮胡男人身边,手中的长剑在地上滑过,挑起室内燃烧的一团火放在了男人脚边……. 络腮胡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惊恐地踹腿要扑灭火,但下一刻腿被长剑穿透钉在地上。 他再次惨叫着几乎昏厥过去。 “我今天会让你们一点一点烧死,从腿开始烧,直到脑袋。” 恶鬼啊。 室内地上翻滚的受伤的男人们发出哀嚎。 “除非,你们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杀我。” 听到这句话,原本惨叫的络腮胡男人瞬间咬住牙喊:“我们只是商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话音落,莫筝手里的另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肩头。 络腮胡男人惨叫一声,下一刻莫筝又把剑拔出来,男人嘴角喷血,恨不得昏厥。 但太痛了昏不过去,而且莫筝蹲下来掐住他的嘴塞进去一个药丸。 “我会让你最后死,这颗药能让你就算烧的只剩下一颗头,也能活着。” 络腮胡男人眼神惊恐:“你,你——” “他不说,你们其他人有愿意说的吗?”莫筝不再理会他,环视地上的其他男人们。 “我等好汉——“一个男人哑声喊。 但声音旋即被莫筝打断了。 “好什么汉啊。”她站在这个男人身前,拄着剑俯瞰,“不过是为了活命为了吃饭为了荣华富贵。” 说罢用剑抵住男人的肩头。 “这次你们没有杀了我,回去之后,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了,你们的主子还会要你们的命。” “还不如聪明点反水投靠我。” “荣华富贵我是不会给你们,但让你们多活几年还是可以的。” 男人眼神变幻:“我,我听不懂——” 话没说完,长剑刺穿了肩头,同时有火油浇在了腿上,火光瞬间在下半身腾起。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就要翻滚,无奈身子被长剑钉住。 “吃了这颗药,疼,但不会疼死。”莫筝蹲下来俯身捏着一颗药丸,“来……” 男人看着烟火缭绕中这张靠近的清秀脸庞,心神俱裂。 “我说——我说——” …… …… 客栈内,火光腾腾,但火势要蔓延或者变大的时候,围在四周的绣衣们便将水泼过去,将火势控制在这间屋舍。 卫矫抬袖子掩着口鼻。 “只有烟火味,一点都不好闻。”他说,“怎么这么久了一个人都没有烧死吗?” 话音落,看到黑云分开,有人影脚步轻快而来,随着走动摘下帽子,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 卫矫微微眯眼。 “好了,他们招了,是皇后的人。”莫筝走到他面前笑说,“让你的人把他们押送回京城吧。” 卫矫视线越过她看向还在燃烧的大火:“皇后怎么养了一群这种废物,还没怎么样呢,就招了,宜春侯竟然没有帮忙调教?” “因为皇后也瞒着宜春侯呢。”莫筝说,“皇后能瞒着宜春侯,还曾经差点袭击我,养出这样一群人已经很厉害了。” 说到这里挑眉。 “而且,他们也不是蠢笨,是我更厉害。” 卫矫忍不住笑了。 莫筝再嘻嘻一笑:“当然最厉害的还是都尉你,是你发现还有一群人要杀我,我和小姐猜测是皇后,然后才能通过不断刺激挑衅皇后,让她动手,今日终于抓到证据,否则,这些人就算蠢笨,我们无知无觉,只怕真会丧命在他们手里。” 卫矫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接受她的吹捧,而是一笑。 “师妹谦逊了,看你刚才的身手,就算这些人无声无息站到你面前,你也能将他们毫不费力杀掉。”他说。 莫筝眉开眼笑:“哎呀,师兄你竟然会夸我了啊。” 卫矫看着夜色火光中笑盈盈的这张脸。 “所以当初你就是这样……”他忽地说。 话说到这里停下来。 莫筝看着他,含笑问:“当初什么?” 卫矫懒懒哦了声:“当初你就是这样,护着你家小姐从白马镇逃出来的?” 莫筝点点头,又眉眼闪闪看着他,轻叹一声:“当初,可比现在凶险的多,也艰难的多,毕竟,那时候,没有都尉您这般厉害的人在旁相护。” 卫矫哈哈笑,看着眼前的做男装打扮的少女。 今日的装扮,可以说除了换了件衣服没有其他的装扮。 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 不像当初赵县她假做小姐护卫时候,那真是……从身形到肤色到言行举止完全是个男儿,看不出一丝破绽。 或许,她今日就是怕别人看不出破绽。 卫矫垂目收回视线,听得少女的声音轻快传来。 “以后我当然放心了,我有夫君……” 卫矫轻笑一声,打断她:“赶紧赶路吧,别耽搁了吉时。” 莫筝看着他一笑点头:“好啊。” 第九十二章 收到消息 京城的大街上一阵喧闹,二楼的包厢里,一个随从打开窗向外看。 “……郦氏私塾资助?谁知道它是资助,还是吸血!整个齐城的书铺都被郦氏把持,多少人连书都读不起!” “……你胡说八道!郦氏清贫——” “…….清贫?你们京城人真是瞎了眼,一叶障目,你们去齐城看看,郦氏书院地下的库房里藏着多少金银!” “……那是宜春侯栽赃……” “……那是因为郦暄作恶多端死掉了,饱受胁迫的学子们才敢揭示其真面目!” “……死的好!死的太便宜他了!” “……宜春侯才是被栽赃的!” 听到这里随从将窗户关上,神情些许担忧看向内里坐着的朱云霄。 “世子。”他轻声说,“郦氏的风评逆转,大理寺前静坐的那些书生都跑了。” 朱云霄正在喝茶,神情淡淡:“人死如灯灭,哪里斗得过宜春侯。” 更何况郦氏是皇帝要他们死。 更更何况是为了牵制宜春侯,郦氏的事才会拖这么久。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中。 “但结果了,就没办法牵制宜春侯了啊。”随从低声说,“郦氏做的事都被翻出来,白马镇案也将证据确凿,宜春侯昨天傍晚就离开大理寺回家了。” 说到这里神情焦急。 “世子,在宜春侯眼里,你现在可是杨落的同党。” 先前拒绝柴家的提亲,只是让柴家不喜,这一次协助杨小姐杀了郦暄,让宜春侯陷入这般麻烦中,柴家跟世子可是结仇了。 “那杨小姐有陛下相护,宜春侯动不了她,但世子你可就麻烦了。” 随从一脸焦急。 世子从军,柴家掌兵权,到时候整治世子还是一句话的事。 朱云霄眉眼沉沉,将茶水一饮而尽,门外此时响起敲门声“朱世子,阿笙姑娘来了。” 随着话音落,也不等室内的人请进,门就被推开了。 朱云霄看着走进来的少女,微微一笑:“准备了点心不知合不合口。” 杨落看了眼桌案上,摆着两碟杏子糕,这几日皇帝也让人送杏子糕来,她很是喜欢,还跟陛下要了做点心的厨子送到定安公府。 当然对外的理由是婢女和小姐口味一样,婢女喜欢,小姐也喜欢,准备把厨子送去陇西。 朱云霄必然是打探到了。 她撇了撇嘴角:“世子有心了。” 朱云霄摆摆手,随从低头退了出去。 “叫我来什么事?”杨落说,神情不悦,“我不是说过,有事我会找你。” 朱云霄微微转头,指着自己左脸:“看,这里的伤。” 杨落看去,见他白皙的左脸上一道划痕,四周一片淤青。 “柴渊打的。”朱云霄说。 杨落倒没有不理会,认真端详,轻叹一口气:“你有伯爵在身,柴家收敛着,只是打了一拳,如果是其他人,只怕已经打死了。” 朱云霄看着她:“我一时竟不知道你是在怜惜我还是怜惜别人。” 杨落笑了。 “世子放心,你为我家小姐出力了,我家小姐会护着你的,不用怕宜春侯。”她说,说着眉眼微扬,“你要不信,你去打柴渊一拳,我一定保你平安无事。” 虽然知道她是使坏,但朱云霄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一拳不急,至于报复的话,我更愿意换一种方式。”他说,看着这婢女,“你让陛下把我调去陇西附近领兵就好。” 杨落呵一声:“跟你说过了,我家小姐和卫矫是两情相悦,你别去添乱。” “我不是添乱,我是去护着杨小姐。”朱云霄说,“卫崔此人根本就不肯归顺陛下,想要裂土而治,甚至还想夺了这天下,你家小姐相当于送去和亲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说不定还没到陇西就有危险了。” 的确,杨落垂目,还没到陇西会有危险,而且解决了路途危险到了陇西,也更危险。 毕竟,阿声这次是解决卫崔的。 此事本就凶险,更何况本身阿声又是那般身份 杨落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 阿声说了,以杨小姐的身份去,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需要的是光明正大,所以只用皇帝给的禁卫。 而且按照事先商议的,皇帝也再调动陇西附近的兵马。 朱云霄…… 杨落又抬眼看着眼前的人。 此人是个小人。 此人上一世还杀了她。 但这一世…… 朱云霄察觉这婢女审视的视线。 “郦暄死了,我也跟柴家彻底决裂。”他说,“我这一辈子,除了杨小姐,没有其他的前程了。” 说罢微微倾身,靠近杨落。 “阿笙,你看不起我为人,但你要相信我攀附富贵权势的心志啊。”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杨小姐身边是有陛下送的禁卫护卫,但那到底是听命陛下的,而我则会是先听杨小姐的。” 杨落看着靠近的朱云霄,没有因为男女有别而躲闪,笑了笑,还抬手抚了下朱云霄的脸颊。 “这次疼不疼?”她问。 朱云霄没有像上一次被她突然抚摸咽喉而僵硬,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婢女的眼。 “为了阿笙而受的疼。”他轻声说,“越疼越好。” 杨落看着他,挑眉:“难道不是为了我家小姐?竟然是为了我这个婢女?” 朱云霄含笑说:“你为了你家小姐亲力亲为,我自当为你尽心竭力。” 为你尽心竭力啊,这种话可比那一世说什么“性情温良,是为良配”令人心动的多。 杨落手掌轻轻用力将他推开,自己也站起来。 “世子不用跟我说好听话。”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一笑,“你也说了,只要知道你攀附富贵就好,我会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说罢抬脚拉开门走了出去。 朱云霄坐在垫子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好听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话,就算不喜欢,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就离不开了。 尤其是杨小姐这种想要更多的人。 他伸手轻轻抚自己脸颊,感受那少女手指留下的余温。 只要想要的更多,她就需要他这种小人。 …… …… 杨落坐在车里,将擦过手的巾帕扔在一旁。 “张大哥。”她微微掀起车帘轻声问,“小姐那边还顺利吧?” 驾车的张盛有回头低声说:“暂时没有消息。” 杨落说声好,放下车帘。 她盼着有消息,又盼着没消息。 有消息就是遇到凶险了。 虽然说有禁卫,有绣衣卫矫,以及卫家的迎亲的人跟随。 但对于阿声来说,这些人都不可靠,甚至实际上都是对手…… 她真是很担心啊。 朱云霄虽然是个小人,但他的提议,的确不错。 陇西四周增派的兵马,与其再派一个不熟悉的,还不如将朱云霄送过去。 至少这个人是她了解的,也能掌控的。 车马摇晃忽地一停,打断了杨落的出神。 “阿笙姑娘。”张盛有掀起帘子,递过来一个小竹筒,“小姐的消息来了。” 杨落眼睛一亮忙伸手接过,这是用信鸽传送消息,内里薄薄一卷窄条纸,只写了简单四个字。 “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 杨落似乎看到莫筝挑眉一笑的样子。 她也跟着笑了,将竹筒攥在手里。 “张大哥。”她对外说,“去皇城。” …… …… 皇城里,皇帝正起身催促内侍们给宜春侯搬来圆凳。 “侯爷坐下说话。”他神情欣慰,“让侯爷受委屈了,事情终于算是可以告一段落。” 宜春侯含笑说:“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说罢没有再三礼让直接坐下来。 此时,皇帝还没入座。 皇帝似乎并无察觉,又对内侍们吩咐:“快去给侯爷取新进的茶尝尝。” 内侍们齐齐应声。 宜春侯坐着笑说:“陛下,茶不茶的不要紧,快坐下说话吧。” 这一次皇帝含笑的脸微微一僵。 这勤政殿里宛如臣才是主人,皇帝倒成了客人。 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皇帝心里自嘲一笑,没说什么坐下来。 宜春侯当然知道自己说话失礼,但既然皇帝知道他这个臣子先前受了委屈,那现在,该君王受些委屈了。 咿,一个月又结束了,加快进入下一个情节。 第九十三章 可敢 “陛下,郦氏借着资助之名,扩建书院敛财垄断书铺印行的事已经人人皆知。” “郦氏如此做已经三代了。” “他们世代的清名,也是靠钱养下来的。” “接下来再告知世人郦暄收买高阳军中兵马……” “侯爷,这兵马其实也不算是高阳军……” 宜春侯说到这里时,皇帝开口打断。 那些的确是兵马,但是柴渡养的私兵。 用的是朝廷兵饷。 皇帝神情诚恳:“朕觉得说是高阳军对柴将军声誉不好,显得将军治军不严。” 宜春侯说:“多谢陛下提醒,臣会实话实说,这些是高阳军矿山上的杂役,被郦暄蛊惑。” 皇帝点点头,示意宜春侯继续说。 “……郦暄用这些杂役,窃取高阳军装扮,伪造兵马行令,从边郡潜行到鲁县,制造了白马镇惨案。”宜春侯接着说,“证据确凿,再加上郦氏清名已经毁掉,民众不会被他们随众文士学子们裹挟,定案问罪再无疑虑。” 皇帝再次点头,舒口气:“此事终于能了结。” 说罢又看着宜春侯。 “不过,此事都是郦暄所为,念在郦晴为朕生养了子女,就不再问罪她了。” 宜春侯笑了笑:“臣知道陛下仁慈,不如这样,不再问罪,但要迁出皇陵。” 迁出皇陵,不也等于问罪了?有这样一个生母,皇子临海王便也有了污点。 皇帝微微皱眉。 杨落说过想要保着临海王…… “陛下。”宜春侯接着说,“他们兄妹从一开始就将陛下视为登天梯,对郦晴来说,她为陛下生养子女也不过为了富贵荣华,您真要容忍这等人死后还与您共处一个皇陵?” 皇帝叹口气点点头:“侯爷说得对,就这样办吧。” 宜春侯坐着抬手一礼:“陛下圣明。” 难道他不知道皇帝要不问罪郦晴目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保着那个临海王,意图留个清清白白的皇子,来威胁东海王。 真是好笑。 “还有,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宜春侯又似乎想到什么,“臣让柴渡今日回高阳军了。” 什么? 皇帝差点站起来:“回高阳军?” 今日? 现在? 已经? 臣让? 他这个君王半点不知消息! 他看着宜春侯,神情不再含笑。 “今日,也太仓促了吧。” 宜春侯神情淡然:“奸人已除,军中不可一日无帅,高阳军又刚清查一遍,他必须回去坐镇。” 看着皇帝加重语气。 “以免边郡入乱。” 这是威胁皇帝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宜春侯站起来,俯身一礼:“臣替他跟陛下辞别,请陛下放心,高阳军再不会出纰漏被歹人利用。” 先前你这个皇帝借着郦氏栽赃柴家,把柴渡留在了大理寺。 现在郦氏之罪已经人尽皆知,他们柴氏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你就算是皇帝,也休想把人再关在大牢里。 皇帝心里轻叹一声,看着宜春侯点点头:“如此…….” 罢了。 “陛下——” 有内侍的声音从外传来,声音响亮。 “阿笙姑娘来了——” 随着说话,脚步轻响。 宜春侯微微转头,看到一个少女大步走进来。 果然如东海王所说的那样,内侍根本就不是问询请示,而是通报。 这个婢女可以径直而入。 宜春侯神情冷冷,少女此时也看向他。 “侯爷。”她微微一礼。 宜春侯收回视线,如同没看到她。 “阿笙。”皇帝含笑说,“有什么事啊?” 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 “是不是你家小姐有信送回来了?路上平安吧?” 杨落一笑:“是,小姐刚送信回来了。” 皇帝要说什么,宜春侯开口。 “陛下看信吧。”他含笑,“臣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 “侯爷且慢。” 皇帝没开口,那婢女先开口了。 宜春侯没有回头,只淡淡说:“本侯对他人的信件没兴趣。” 杨落声音冷冷:“是吗?侯爷难道不想知道,我家小姐有没有被你们杀死吗?” 宜春侯脚步一顿,什么? “什么?”皇帝已经大喊一声。 杨落对皇帝跪下:“陛下,我家小姐刚送来消息,途中遇袭,还好死里逃生并拿下凶贼,凶贼已经招认——” 说着神情愤恨伸手一指宜春侯。 “是柴家指使的!” 皇帝神情沉沉看向宜春侯。 宜春侯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婢女:“怎么,郦氏栽赃我至少还灭了一镇子,杨小姐栽赃我,就动动嘴?” 杨落站起来,看着他:“侯爷,绣衣拿着人已经在入京的途中,您到时候跟那些凶犯对峙吧。” 宜春侯神情淡淡:“那本侯就等着看你们怎么栽赃我。” 说罢再次转身迈步。 身后婢女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侯爷可以回家等着,还有,事关重大,柴将军也不能离开京城。” 宜春侯猛地转过身,看着那婢女沉声喝道:“你敢!” …… …… “大胆,你们敢拦住我的路!” 京城北城门外,柴渊愤怒地指着围过来的兵马,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身旁的柴渡。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这又是谁吗?” 那些兵卫一语不发,只是挡着路。 四周的民众响起低低的议论。 “真是放出来了吗?” “是自己逃出来的?” “不会吧,郦暄都定罪了,不是柴将军干的……” 听到这些议论,柴渊更是气的脸涨红。 本正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给二哥送行,还特意摆了很大的阵仗让京城的民众看清楚,他们柴氏清清白白毫发无伤,先前的揣测都是污蔑。 没想到三碗酒饮了,柴渡正要上马离开,一群兵卫突然冒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说要柴渡回大理寺。 柴渊心里骂了声娘。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柴渡进了京城三次要走三次被拦! 伴着喝斥,柴渊拔出身旁随从手中的剑。 “真是反了你们——” 柴渡伸手按住他,看着面前的兵卫:“你们都是京营的兵马,本将军久不在京城,你们不认得也不奇怪。” 说罢上前一步。 “我不为难你们,我问你们,你们哪一营的?奉谁的命?” 兵卫们没有回答,后方传来声音。 “柴将军,我们是长水营的。” 随着说话声,一人催马上前。 看到来人,柴渊神情更怒:“朱云霄!你这狗东西——” 朱云霄并不理会他,骑在马上对柴渡抬手一礼:“朱云霄见过柴将军。” 柴渡眯眼看着他:“原来是你啊。”说罢讥嘲一笑,“看来你奉的是那位杨小姐之命。” 柴渊上前指着:“朱云霄,有圣旨就拿出来,没圣旨,就好狗不挡路,快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马背上的朱云霄猛地一甩手中的长枪,砰一声,将柴渊手中的刀打飞,在长枪收回的瞬间,又砰的一声,打在柴渊的脸颊上。 伴着一声痛呼,柴渊向后跌去。 柴渡眼明手快将柴渊扶住,避免了他跌滚在地上。 “好你个朱云霄!你敢!”柴渡怒吼。 你敢。 朱云霄想,适才婢女阿笙离开酒楼没多久,就让人送消息来。 说现在有机会,问他敢不敢把被柴渊打的那一巴掌的仇,打回来。 他有什么不敢的? 他这种小人最敢落井下石了借势扬威了。 “柴三爷,柴将军。”朱云霄说,“奉命行事,得罪了。” 说罢摆手一挥。 “将柴渡带回大理寺!” 明天再有一章杨落这边的事就解决了,转向莫筝那边。 第九十四章 坦诚 城门送别这一幕,瞬间传遍京城。 这个春日有关郦暄的死风波尚未平息,又掀起了新的喧闹。 有说柴渡越狱被抓回去。 有说不是越狱,是杀害郦暄的真正凶手。 但又有说郦暄死有余辜,杀了他也无罪。 这又让街头巷尾传来另一个争论。 柴渡,或者说,柴家是不是僭越,再罪有应得也由陛下定罪,大理寺判刑,轮到高阳将军做主? 旋即这一议论被压了下去,说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先前朝廷兵部核查高阳军,有些事要再询问一下柴渡。 但随之而来的则又流传新的议论。 “前一段查高阳军,哎呀你们是不知道,那问题多的啊…….” 伴着街市上各种流言此起彼伏,宜春侯府一直很安静。 可能是因为柴渊被一起抓进了大理寺,也可能是因为宜春侯亲自回家一趟,然后自己也去了大理寺。 随后宜春侯府闭门谢客了。 与此同时,街上的民众发现,四城门的守卫也突然多了很多京营调来的兵马。 这让热闹的氛围多了一些诡异。 很多高门世家也开始闭门谢客。 定安公府里不仅闭门,定安公夫人的佛堂里烟熏火燎。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道祖在上。” 定安公夫人将满天神佛求个遍,睁眼看到一旁的定安公还在发呆。 “我记得当初也是这般。”他喃喃说,又摇摇头,“比这个厉害多了,咱们可不是自己闭门,是宜春侯家围门,还带着兵。” 不同的是,那时候不是在京城,他们也还没有获得封爵。 那时候陛下正将他们从老家接来,因为妹妹有了身孕,行路很谨慎走得很慢,一路上在很多地方落脚歇息。 每一个落脚的宅院都非常好。 邓山说,这些都给他们了,都是他们的了。 他真是欢喜不已,畅想着这么多宅院怎么住,突然就被兵马围住了宅院。 尽管那时候邓山的兵马也在。 他当时吓坏了,以为邓山江山还没坐稳,又要被人杀了。 他们一家也要跟着一起陪葬了。 当时妹妹还拎着椅子,说什么要死一起死。 还好,还好,对方只是想要妹妹死。 “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拜拜。”定安公夫人打了他一拳,急声催促,“你那外甥女疯了,竟然撺掇皇帝抓宜春侯!她这是要我们全家都去死啊!” 定安公看着被烟火笼罩的神佛像,是吗?这次,也许,该轮到他们柴家死一死了吧? …… …… 其实民众们只看到了宜春侯府等高门世家闭门,在看不到的皇城里,皇后宫也闭门了。 宫外除了肃立的禁卫,看不到内侍宫女来往。 当有内侍出现时,却是掖庭的内侍,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宫女,进了殿内,将人扔在了地上。 “皇后,你的宫女们已经招认了你豢养杀手死士。”一个内侍脸色沉沉说。 皇后一如既往坐在圆凳上修剪眼前的花枝,并没有看地上被打的昏死的宫女一眼。 “本宫掌管掖庭这么多年。”她笑了笑,“一向是我让你们查出什么,你们就查出什么。” 说到这里看着这内侍,讥嘲不屑。 “现在这个结果也是别人让你们查出的吧。” 内侍有些无奈:“娘娘,真是您的宫女招认的。” 另一个内侍拨开他:“别回话,只问话,以往皇后娘娘教的你都忘记了?” 说罢似笑非笑看着皇后。 “皇后娘娘,是你命死士杀害定安公府杨落?” 皇后讥嘲一笑:“我说不是,你听我的吗?” 内侍神情尴尬,要说什么,殿外传来皇帝的声音。 “谁让你们来的!” 掖庭的内侍们忙跪下行礼,伴着脚步响,皇帝走进来。 “朕只让你们审问宫女内侍,谁让你们审问皇后了!” 内侍们连连叩首“奴婢有罪” 皇帝沉脸看了眼一旁扔着的昏死的宫女,喝道:“还不退下!” 内侍们忙应声是,抬起宫女退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皇帝看着皇后。 皇后依旧在修剪花枝,似乎对先前的事浑不在意。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的怒气都只会发泄在花草上。”皇帝说。 皇后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原来这么多年陛下知道我不是爱养花草,而是在以花草泄愤啊。” 伴着说话,她将一支繁茂的花叶剪断,跌落在地上。 皇帝神情哀伤:“阿凤,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你的郁结,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我说过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朕从未再想过回头……” 皇后打断他:“你从未想过回头,是因为那人不回头,现在那人的女儿来了,你欣喜若狂,终于有机会了,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朕做了什么?”皇帝无奈,“难道就因为朕查了她的死因?朕查这死因对外可以说是为了民众,对内,也是为了你们柴家,朕不认女,不认前妻,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 皇后抬手将面前的花盆推翻,喝道:“你不认前妻,不认女,你是因为我不认的吗?你是为你自己,为你自己的脸面!你只是口头上不认,你的心里早就认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在哪里吗?” 皇帝看着她,无奈散去,忽地说:“你对我不满,你来杀我啊。” 皇后似乎气笑了:“我怎么会杀你,你是……” “我是你的丈夫?”皇帝打断她,神情淡淡,“不,柴凤,你也没把我当丈夫看,你如果真把我当丈夫,你就该跟杨彤那样,与我义绝。” 皇后脸色煞白:“你,你……”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皇帝的神情,也从未听过的话。 或许,这才是皇帝,先前的只是她的丈夫。 “你不敢。”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漠然,“因为你不是舍得不我,你是舍不得你过的这种日子,舍不得你的皇后之位。” 皇后似乎不敢相信:“所以,邓山,你一口一个阿凤,一口一个我跟你夫妻,但在你心里,我柴凤要的只是这个皇后之位!你就这样看待我的!” 皇帝眼神闪过一丝怅然,但旋即掩去,只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皇后。 “柴凤,我与你从初识,就不是两情相悦,就是为了结两家之好,我娶你,为了得到柴氏相助,柴氏把你嫁给我,是为了抢占从龙之功,家族繁盛。”他缓缓说,“你我是夫妻,但也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皇后看着他,嘴唇抖动:“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那我们这个夫妻不做也罢……” 皇帝再次摇头:“柴凤,这由不得你。” 说到这里笑了笑。 “你不是也知道这一点吗?” 皇后似乎不解:“我,知道?” 皇帝眼神幽幽:“你知道你父亲为了柴家需要你这个皇后,你知道我为了我的子女,也需要你这个皇后,所以你豢养死士,且不怕惹怒我,也要杀掉杨落,因为就算杀了杨落,你父亲也会保你,而我也会保你。” 皇后看着他,忽地哈哈笑了,笑得煞白的脸变红,眉眼的愤怒哀伤散去。 她轻轻甩了甩袖子,在先前的圆凳上坐下来。 “唉,我也没办法啊。”她轻叹一声,“我从小被父亲养在深闺,成亲了被你捧在这天下最高处,我生来就是过这种日子的人,当然不能像杨彤那样。” 她捡起桌案上的花枝转着看。 “当初我不能像杨彤那样一走了之,现在更不能像杨彤那样,眼一闭任凭自己的女儿如丧家之犬。” “我有宜春侯这样的父亲,我有你这样的丈夫,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说罢看着皇帝,讥嘲一笑。 “要怪就怪你自己!” “要怪就怪那杨彤没有个好父亲。” “不知道这个杨落有没有个好父亲。” 说到这里将桌案上的剪刀扔在皇帝脚下。 “你这个好父亲为你女儿报仇,杀了我吧。” 皇帝看着扔在脚边的剪刀,摇摇头:“我不是个好父亲,但我会做一个好皇帝。” 说罢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 “柴凤,你不想做一个好皇后,朕不强求,但朕希望你,为了你的子女做个好母亲。”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剪刀。 “别自尽,让平成和东海王,丢脸。”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皇后坐在室内,看着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看着宫门徐徐关闭,她一动不动,宛如与室内的花枝盆景融为一体。 “我应该像杨彤那样……” “在你眼里,我果然不如杨彤。” “你不也不如她吗?连赶走我都不敢。” 那个杨彤,一走了之,从未回头,却让他们两人站在原地,互相折磨。 她低声喃喃,仰头大笑。 …… ……. 大理寺的牢房里,随着一群绣衣进入,似乎一夜之间被填满了,但哀嚎声倒是不多,间或响起几声呻吟。 宜春侯从内走出来,被日光晃了下眼。 他抬手挡在额前,适应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便看到一道靓丽的身影。 少女坐在牢房门外的狴犴石像下,悠然的晃动着腿,春日的裙衫随风摇摆。 她也看到了宜春侯,微微一笑:“侯爷,已经查清楚了吧?” 宜春侯眼神沉沉看着这个少女:“怎么?如今陛下已经不亲自见我,要让你这个婢子替代了?” 杨落跳下来,对宜春侯屈膝一礼:“侯爷想多了,我来只是觉得侯爷可能想见见我。” 的确,先前这个被他不屑的,认为没资格没必要亲自说话的杨小姐,现在的确是有些话当面问问更好,比如.宜春侯看着这婢女:“是你家小姐算计我吗?” “侯爷这话说的可没道理啊。”杨落含笑说,“郦氏才是陷害您的,而我家小姐可是直接告诉陛下,您是无辜的呢。” 宜春侯笑了笑:“那是因为你们是知道我柴家没做什么,拿不到把柄,所以……” 他脸色微沉。 “你与你那小姐百般张狂,刺激公主,刺激皇后,引诱皇后出手,拿到把柄,要挟我柴氏。” 杨落神情淡淡。 “侯爷。”她说,“是皇后先要杀杨小姐,才有了今日引诱。” 第九十五章 今时不同往日 “我适才没有哄骗侯爷。” “虽然曾经怀疑过是侯爷袭杀白马镇,但进京之后,观侯爷言行立刻就知道……” “我们夫人和小姐,根本不配入您的眼。” 听到这句话,宜春侯笑了,说:“倒是有自知之明。” 杨落也笑了笑:“我们这种不入侯爷眼的,就靠自知之明活着呢,但靠着侯爷活着的您的子女,就没有自知之明了。” 宜春侯脸上的笑散去。 “还目中无人,心胸狭隘。”杨落又说。 宜春侯冷冷说:“骂人一句就够了,不用说这么多。” 杨落冷冷说:“那是因为值得骂的多,侯爷也应该骂,目中无人不仅是她目中没有我们,还没有你这个父亲,否则,也不会瞒着侯爷你养杀手。” 说到这里又讥嘲一笑。 “自己蠢笨,养的杀手也蠢笨。” “第一次来杀我们,还没出手就被人杀了,还留下了痕迹,让我们抓到。” “还不知收手。” “还在侯爷和郦氏忙乱之际,再次出手。”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哦了声。 “也不蠢笨,是故意选这种时候动手,因为这样我家小姐出了事,世人会怀疑到郦氏,或者,侯爷你身上。” 宜春侯打断她:“你到底要说什么!说你家小姐无辜,是皇后自己找死吗?”说罢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你们可不无辜,既然知道郦暄是凶手,你们就有仇报仇便是,折腾这么久,还不是为了算计我们?” “我还是那句话!”杨落也上前一步,喝道,“杀心在先,才有算计。” 她看着宜春侯,一字一顿。 “我先前说侯爷是不屑于杀我们,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不想杀。” “所以我今日来就是亲口,明明白白,告诉侯爷一声。” “谁要害人,就要承受被害。” “先前杨彤已经避让,这一次杨小姐绝不退避。” “谁要杨小姐死,杨小姐就跟谁鱼死网破。” 宜春侯看着站到眼前的少女,眉眼狰狞…… 再狰狞也是一个小姑娘。 “还鱼死网破……”他想要嘲笑一声。 “侯爷别笑啊。”杨落打断他,“今日的鱼已经不是昨日的鱼,侯爷,你也不要目中无人,好好掂量一下。” 说罢转身而去,随着她的走动,宜春侯感觉到四周树影摇晃,屋檐墙上有人影掠过。 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有暗卫随行。 连一个婢女身边都配备了暗卫。 宜春侯眼神沉沉。 今日的鱼不再是往日的鱼。 是,这个杨落,不像杨彤,父弱兄贪,无依无靠。 这个杨落有天下位置最高的父亲。 此时的杨落,甚至也不是刚进京的杨落。 成为祭酒弟子,制止平成公主抓走伴读小姐,才学德行赫赫有名。 要杀这样一条鱼,哪怕他是宜春侯,也的确没那么容易。 皇后不就栽在她手里了? 想到皇后,宜春侯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想也不会让这婢子看出他心里的痛苦。 柴凤啊,这个蠢儿,真是气死了他了! 不就是想要杨落死吗?急什么啊,再等一等又如何?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会看着她们受辱不管,已经安排…… “侯爷。“ 有声音从外传来。 宜春侯睁开眼,看到是自己的老仆急急进来。 他走到宜春侯面前,神情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四周。 此时此刻,三次重进大理寺,宜春侯也不是先前的气势了。 身边的暗卫被隔绝在大理寺外,四周也不知道多了多少眼睛盯着。 随从们都不敢确定能不能随意说话。 “说罢。”宜春侯吐口气说。 老仆这才上前,将一封信递给他,神情有些担忧:“是,卫崔的信……” 卫崔? 宜春侯伸手接过打开,视线扫过一眼,就再次闭上眼。 老仆忙扶着他手臂,担心地唤声侯爷。 “无妨。”宜春侯说,睁开眼,“安排的人手被卫崔抓了。” 老仆已经猜到了,视线扫过信纸,零星看到“请侯爷查一查”“家中要办喜事,暂不上报”“免得陛下担忧”几句意味深长的话。 老仆心里叹口气。 宜春侯自嘲一笑。 他的女儿做事蠢笨,他何尝不也是? 这门亲事是卫崔主动提议的,但如果没有那杨小姐同意,此时对杨小姐言听计从的皇帝又怎么会允许? 杨小姐必然已经与卫崔私下谈过了。 纵然父亲不能相认,定安公府软弱不可靠,但她先有祭酒弟子声名,得到一个赫赫的师门,又将联姻卫崔,得到一个赫赫的夫家…… 今日的鱼不再是往日的鱼。 “侯爷。”老仆低声说,“现在要做些什么?” 宜春侯吐出一口气:“什么都不用做。” 他拂开老仆搀扶,整了整衣袍。 “去见陛下吧。” …… …… “臣见过陛下。” “侯爷免礼。” 勤政殿内君臣再次相见,皇帝立刻免礼,但这一次并没有座位摆上来。 “侯爷,亲自审问过了吧。”皇帝缓缓说。 宜春侯没有回答,抬头看着上方的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不回答就是不承认。 但主动问要如何。 皇帝笑了笑,拿起桌案上一本奏章:“兵部将先前核查高阳军的结果呈报上来了。”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 “朕知道边郡艰难,守军不易,但治军到如此混乱,实在是……” 他说罢将奏章扔在桌案上。 啪一声响回荡在殿内。 不回答宜春侯的询问,而是提起了别的事,宜春侯自然也能听懂皇帝的意思。 他静静看着皇帝。 皇帝也静静看着他。 这大概是翁婿之间从未有过的沉默时刻。 最终宜春侯俯身施礼:“臣教子无方,柴渡有负圣恩,请陛下削去大将军之职,另择贤能,重整高阳军。” 皇帝的声音随之从上方落下:“侯爷快请起,这也不是你想要看到的,请侯爷放心,朕会处置好高阳军的事务,柴大将军到底苦守多年,朕不会查他失职,以免寒了军心。” 宜春侯再次俯身:“臣谢主隆恩。” 他并没有起身,似乎在等待什么。 皇帝俯瞰着躬身的宜春侯,缓缓开口:“皇后身体有疾,接下来会好好养病,请侯爷宽心。” 也就是说,不会废后,但皇后会被关在宫中,不再见人。 如此,皇后依旧在,东海王依旧是帝后完美的嫡长子。 宜春侯抬起身,看着上方的皇帝:“臣,遵旨。” 皇帝含笑点头:“岳父也要保重身体,莫要太操劳。” 宜春侯含笑应声是:“请陛下放心,臣自有分寸。” 说罢再次一礼。 “臣告退。” 看着宜春侯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久久未动。 “陛下在想什么?” 有女声从后侧响起。 皇帝脸上顿时浮现笑,看向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女。 “我一直想象过这一幕。”他说,神情感慨。 他与宜春侯之间只论君臣。 他不用再披着女婿的身份,而宜春侯也不再以恩主自居。 “我想象的没有这么快实现,也没有这么,体面。” 皇帝看着杨落,神情欢喜。 “这都是多亏了阿落你啊。” 话出口,眼前的少女脸上的笑散去,神情淡淡:“我宁愿陛下不谢我。” 皇帝瞬间反应过来,忙起身疾步过来:“我说错话了,阿落你别生气。” 说着点点头,眼圈微红。 “是,我宁愿这一幕不实现,也想要你母亲活着。” “阿落,你相信我,我……” 杨落摇头:“陛下不用这样,我知道陛下的心意,这是我母亲的孽缘,这辈子跟陛下有缘,就摆脱不了他人的嫉恨算计。” 说罢轻叹一声。 “就算是平头百姓也难免遇到仇人遇到他人欺辱,很多人终其一生报不了仇。” 说到这里看着皇帝一笑。 “我已经很幸运了,有一个天下最大的靠山。” 说着屈膝一礼。 “多谢陛下。” 他的女儿,会表达不满表达怨愤,但也很讲道理,是一个活生生的对他毫无掩饰的孩子啊。 皇帝点点头:“你不仅为你母亲报了仇,还为我出了大力,解了我的隐患,阿落,我要封赏你——” 杨落打断他。 “陛下,现在还没到时候,郦暄也好,宜春侯也好,并不是陛下真正的隐患,他们再对陛下大逆不道,也到底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总能解决。”她说,“真正的隐患是还不肯称臣的人。” 说着看着皇帝,倨傲一笑。 “等我真正为陛下解决了隐患卫崔,陛下再封赏我吧。” 皇帝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他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这是他的女儿啊,他畅怀大笑。 “好,好,好,朕就等着我儿大展神威。” 杨落又略带羞愧一笑:“其实,还是要陛下您这个靠山给我助力。” 皇帝再次大笑:“朕允你随意行事,一切陇西事由皆由你做主。” 杨落后退一步,屈膝郑重一礼:“臣领旨。” 第九十六章 旷野的树下 马蹄疾驰越过一道山梁,就能看到前方一棵大树下的一人一马。 黑马悠闲的吃草,人则靠着大树,双臂抱肩,斗笠低垂,似乎睡着了。 直到卫矫的纵马疾驰又猛地停下,马儿嘶鸣,尘土飞扬,盖着斗笠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哎,别装睡了。”卫矫说,“这荒郊野外你能睡着?” 斗笠掀起,斗笠下的人还裹着围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 此时眼睛弯弯含笑。 “当然能,因为知道你就在附近啊。” 卫矫失笑,就知道她会说出这种话。 他跳下马:“你家小姐给你的信。” 话音落莫筝摘下帽子,撤下围巾,眉开眼笑双手伸过来:“多谢都尉。” 卫矫将信拿出来扔给她。 莫筝倒是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合手搓了搓念念“好消息好消息好消息。” 卫矫呵了声:“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还会祷祝这个?” “祷祝又不费力气。”莫筝说,对卫矫挑挑眉,“祷祝管用了,就不用再亲自动手了。” 卫矫再次失笑,祷祝不管用了,她再亲自动手是吧? 他看着莫筝拆开信。 信上写的什么他知道。 绣衣送信也将消息送给他。 其实她不用看信,直接问他就好。 不问他,急着看信,是不相信他吗? 念头闪过,身边的人察觉他的视线,看向他一笑。 “是好消息。”她高兴地说,“看小姐的字体就能看出她多开心。” 嗯,也不是不信他,是迫切想知道那个杨小姐的状况。 一个人状况如何,字里行间是最能反映出来的。 卫矫呵呵一声:“她当然开心了,被刺杀的不是她,只需要坐享功劳。”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莫筝说,“你不能只看到我代替她挨打,你还要看到我代替她得到的好处啊。” 说着看着卫矫眉眼闪闪。 “比如,我能嫁给都尉。” 卫矫仰头哈哈大笑。 这狗东西! 他捡起一旁莫筝扔下的斗笠盖在脸上躺下来。 少女也没有再说笑,收回视线看信。 透过斗笠的缝隙,能看到她专注的侧脸。 “你是因为……”卫矫忍不住再次开口。 侧脸转过来,看向他,透过斗笠她的面容有些斑驳。 “……当人奴仆,所以才这么喜欢说好听话吗?” 这一次没有听到立刻回答,或许是因为有斗笠遮掩,她不用直接面对他,也不怕被审视神情,她眉眼没有先前那般故作的夸张。 她眉眼思索,似乎在想什么。 这有什么好想的,张口就来啊,比如说我只对都尉/师兄/嗯,或者,干脆称呼夫君,这样说好话,其他人可没有之类的。 “因为,人生苦短,我说些好听话会开心,听到好听话的人也会开心,开开心心多好啊。” 哦,所以,为了,让他开心啊。 斗笠遮盖下的卫矫嘴角弯弯。 身边没有再有询问声,终于安静下来,莫筝再次看信纸。 因为是通过绣衣送来的信,杨落并没有写太多私密话,讲了莫筝抓到皇后把柄多及时,再晚一天,柴渡就要被放回高阳军了,到时候再去半路,甚至高阳军里抓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知道信要被绣衣拿着可能会被看,杨落还是忍不住欢喜雀跃,在纸上写了一个错字。 “这一世运气真好” 然后把世字划掉,变成次。 看起来似乎是写错了字,但莫筝知道这是她藏着的秘密。 毕竟重活一世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莫筝嘴角弯弯一笑。 杨落最后还写了一句话“……京城已经安稳,你自安心嫁去陇西,陛下为你靠山,无人敢欺。” 这句话也还藏着一个秘密,这一趟她嫁去陇西,目的是为了搜集卫崔反心证据,将卫崔不臣之心公之于众。 这是杨落跟皇帝之间的机密。 虽然她知道卫矫和卫崔不合,但这件事还是要瞒着卫矫 莫筝转头看身边躺着的年轻人。 从气息来看,他真的睡着了。 先前他还嘲笑她在野外敢睡着。 她恭维是知道他在四周。 但其实她并没有真睡着。 她只是假寐一刻,在卫矫的马匹出现在山坡后的时候她就察觉了。 但卫矫此时……. 是因为知道她在身边,所以放松警惕地睡了? 莫筝静静看着被斗笠遮住的年轻人的脸。 …… …… 卫矫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因为他透过斗笠缝隙不时看到旁边的人影。 人影一时拿起信,一时放下,一时笑,又一时沉思。 然后人影又突然贴近了斗笠,手里晃动着一只草编的小兔子。 “阿矫,醒醒。” 卫矫透过缝隙看着贴近的人,面容越来越清晰。 眉眼细长,笑容如月柔和。 卫矫嘴唇蠕动。 娘。 “快看,我给你做的小兔子。”耳边声音轻柔,“喜不喜欢?这是陇西境内的草,跟别的地方可不一样。” 陇西,境内。 “是啊,阿矫,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小兔子在眼前晃动。 “我们就要和你爹相见了。” 卫矫张张口,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耳边听到了略带稚气的声音。 “……为什么要回去,他不要我们了……” 眼前的小兔子一晃移开,女子贴近,露出牙齿。 没有牙齿。 娘的牙齿掉光了。 有被打掉的,也有身体虚弱自己掉的。 透过斗笠的缝隙这张脸似乎变成了四五块。 “为了不能让他好过啊。” 要让他看着他抛下的妻和子活在他面前,要让他恶心。 死也要死的让他恶心。 从卫家大宅的门楼上跳下来。 摔成碎块,脑浆和血涂满卫家的大门。 卫矫视线陡然只余下红色白色…… 斗笠猛地被掀开了。 耳边一声喊。 “狼来了。” 下一刻胳膊剧痛。 卫矫发出一声闷哼,眼前模糊散去,浮现女子笑嘻嘻的脸。 完整的,红润的,又有些灰扑扑的,露出细白的牙…… “你咬我?”卫矫慢慢吐出几个字,抬起自己的手臂。 裸露在外的手腕上有浅浅的牙印。 不是他咬的。 “狼来了要咬人啊。”莫筝笑说,“要不然吓不到你。” 说罢又挑眉。 “吓到了吧?脸都白了。” 卫矫嗤笑一声:“我是天生肤白。” 说着又停顿一下,看着手腕上的牙印。 “而且,狼也不会咬这里。” 狼,跟狗不一样,它们安静地围着你,窥探着你,不会轻易扑过来,一旦扑过来就只咬你的咽喉…… “我又不是真的狼。”莫筝笑说,伸手抓起斗笠戴在头上,“走了,今天要跟大家汇合了。” 一开始是为了引诱皇后杀手的刺杀,所以脱离大队人马单独行路。 后来不知京城动向,为了以防还有其他的埋伏,她依旧脱离队伍单独行走,而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卫矫则来回交替,有时候在大队人马中,有时候则趁着夜色奔来与她同行。 现在京城的事解决了,宜春侯也不敢再有动作,陇西境内也就在前方,可以回队伍中了。 卫矫慢慢起身,慢慢上马,慢慢打了个呼哨。 随着声音传开,四周的旷野里渐渐有黑色人影聚来,那是跟随在四周的绣衣们。 莫筝已经骑着马先一步向前去了。 卫矫依旧慢慢落在后方,没有像以往那样追上莫筝,绣衣们很快聚拢在他的身边。 “太医院开的药带着吗?”他忽地问。 一个绣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点头:“带着呢。” 自从那次秦安城返回犯了病,然后治好,已经很久没有用药,也没有发病了。 还好他们出门已经习惯带着药。 “每天按最重的药量给我准备。”卫矫说。 绣衣应声是,神情有些不安,悄悄打量卫矫的脸色,最重的药量…… 都尉这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吗? “都尉。”绣衣忍不住低声提醒,“太医说过,重药量不适吃太多次,对您的身体不好……” 卫矫嗤笑一声:“我的身体还有什么好的?” 他看着前方奔驰的少女身影,再越过她看向更远处,远处的天边隐隐可见城池起伏。 他不在意自己犯不犯病,甚至更愿意回卫家犯病,恶心那群人,但这次带着她,而且是成亲,再有她的身份…… 他一定要保持清醒。 免得她被卫家的人恶心,伤害。 第九十七章 故地 卫七爷站在秦安城外,心情很是复杂。 上一次来这里大雪纷飞,这一次已经花红柳绿。 变的不仅是季节,还有城头上的旗帜。 曾经的占据秦安城的马氏已经销声匿迹,此时由皇帝的亲信大将冯宿亲自驻守,城门上飘荡着云阳军旗,冯字大旗。 朝廷命冯宿专治凉州朔方政事,宛如一把刀横在陇西望阳关外。 望阳关不得不增加兵马驻守,他们远在陇西城,也提心吊胆,唯恐云阳军突然发难。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过错,这半年多,他被罚做杂役,真是受苦又丢脸。 不,不,这不是他的过错,是卫矫。 都是这狗东西,认贼作父,当了邓山的狗。 现在这狗东西又回来了。 被邓山踹回来了。 卫七爷眼中闪过一丝狰狞,这一次要让他知道家法的厉害。 “卫七爷来了。” 城门徐徐打开,一个官员热情地迎出来。 卫七爷下马,含笑走过去施礼:“戚大人。”又热情问,“我家公子和杨小姐可到了?” 官员点头:“刚到,冯将军亲自送他们去了暖香居。” 暖香居,听到这个名字,卫七爷脸上的笑僵了僵。 这就是当初马庆那个宅院,马庆就在那里被卫矫砍下了头。 想到那一幕,卫七爷还有些恶心。 这狗东西,也不嫌晦气! …… …… “这里就是马庆的别院?” 云阳大将军冯宿走进宅院,听到身后传来的女声询问。 他回头看,见这位穿着华服的小姐正四下打量,因为隔着幂篱,看不到她的神情。 “是……”冯将军要回答,已经有男声抢先。 “就是这里。”卫矫声音懒懒,“我在这里砍掉了马庆的头,抓到了孙氏余孽,也让冯将军入驻秦安城。” “都尉真厉害。”小姐赞叹说。 一个炫耀一个称赞,这未婚的小夫妻看来相处的不错,冯将军笑了笑,跟着凑趣:“是,多亏了卫都尉,某才能得以掌控秦安城,这里可是通往陇西的要塞……某与卫大将军相应相合共守西境安稳更方便了。” 说罢又带着歉意。 “原本准备了官衙,卫都尉说要住这里,仓促之间也没好好收拾,还望杨小姐见谅。” 宅院的确能看出是仓促收拾的,屋舍花木清理过,但难掩荒废。 正厅外站着一溜婢女,看到他们走过来,屈膝施礼。 虽然看起来动作一致,但姿态各异,甚至还有人偷偷向来人看,不像是经过规训的仆从。 她们的视线多数落在卫矫身上。 莫筝能看出畏惧,惊讶,甚至还有些欢喜…… “……卫都尉走后,我们也没再动。”冯将军接着说,带着两人越过婢女向内去,“这里仆从就这些,已经让戚大人准备新的人手送来。” “冯将军,不用了。”莫筝说,“我自己带的人手就够用了,除了现在跟着的,后边押送嫁妆的还有不少人。” 这样啊,冯将军想到入城时跟随的内侍宫女。 这位杨小姐身边都是皇帝赐的人手。 他点点头说声好。 “另外……”他接着又问。 卫矫打断他:“冯将军,我们一路行来这么久,你不用操心安置,让我们安静地歇息一下吧。” 冯将军没有在意卫矫这般不礼貌,武将出身也干脆利索哈哈一笑:“是我失礼了,长途跋涉辛苦,都尉和杨小姐先歇息,有什么需要自让人去告诉我。” 说罢转身就走。 卫矫在后又补充一句。 “卫家的人来了也让他们在外等着。” 冯将军再次利索地说声知道了,带着兵卫笑呵呵走了。 卫矫觉得耳边安静多了,他坐下来,看了眼厅内的桌椅摆设:“原本的桌椅比这个好,杀人的时候砸坏了染了血,被清理掉了。” 这话让两个进来斟茶的婢女身形一僵。 莫筝在他一旁坐下来,笑说:“你要是不喜欢,咱们换好的,我又不是买不起。” 刚缓过来走了两步的婢女们再次一僵,忍不住偷偷看这个戴着幂篱的女子。 “下去吧。”卫矫瞥了她们一眼,“杨小姐吃喝自有她的仆从准备。” 门外跟过来的几个宫女忙上前制止她们,两人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她们是原本这里的仆从?”莫筝笑问,“见过你杀人,看被吓的。” “不知道。”卫矫说,“没被我杀死了,我对她们来说就是菩萨了,竟然还会害怕?” 莫筝没忍住笑了,站起身:“我去挑选一下我的卧房,你不用跟着来了,你来这里是杀人的,肯定不知道这里哪里睡觉更舒服。” 说罢又一笑。 “我也会给你挑选一间。” 卫矫挑眉表示不屑,看着少女脚步轻快,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 睡觉还要挑舒服的地方,看来还是日子过得太舒服。 卫矫嘴角弯了弯,靠着椅背闭上眼。 这很好,说明她没受过太多苦。 …… …… “那个都尉还活着呢。” “竟然还要成亲了。” “你们看到那个小姐了吗?” “据说是个公主,看她身边跟着的都是宫里的人。” “肯定是个公主,特别宠这个卫都尉……” “我听到了,她说都尉不喜欢就给他把屋子里的桌椅都换了。” 因为杨小姐只用自己带的人手,原本的婢女们都被送回了仆从院落。 不用这些人,但同在一个院落,也要打探清楚她们是什么人。 适才让内侍打探知道了,是这个别院豢养的歌舞姬。 “……当时她们被都尉赶到外边雪地里跳舞,所以事发时躲过了一劫,后来冯将军接手后清查,她们没有做过恶事,便留在这别院了。” 自己亲自听言行,能看的更清楚。 怪不得看卫矫的眼神害怕,又不害怕。 亲眼见过卫矫杀人,但自己没死。 而且也可以说,因为被卫矫赶出去在雪地上跳舞,幸免遇难。 的确是卫矫说的,应该把他当菩萨看待 莫筝忍不住笑了,虽然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但莫筝还是亲自来听听言行,也能更清楚。 内里的歌舞姬们再次传来议论。 “真是没想到,当时那个都尉发疯地撕咬自己,看起来活不成了。” “唉,我后来听那些兵卫说了,那个狗项圈,是都尉的父亲送来的,故意骂他的……” “真的吗?亲生父亲?太可怕了。” “是,那些兵卫私下议论,好像说这个都尉小时候被人当狗养,戴着的就是这个项圈。” “天啊,怪不得——” 原来是这样犯病的,贴在屋外窗边的莫筝脸上的笑散去,心里轻叹一口气。 那一次卫矫抓到了孙氏余孽立下大功,但进京就被关在家里被太医们治病,人人都知道他犯了疯病。 而她,还,刺激了他一下,看到了他当场犯病的样子…… 原来是被父亲这样刺激的犯了病。 但现在. 莫筝眉眼微垂。 因为成亲,卫矫要亲自回陇西,亲自见他的父亲了。 对卫矫来说,不知道心里会多大的煎熬。 但他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就带着她来了。 …… …… 莫筝回到厅堂的时候,听到内里传来冯将军的声音。 冯将军又去而复返了? 莫筝看过去。 “……说了现在不见。”卫矫靠在椅背上摆手,“让他们别来打扰我。” “卫七爷说,是来带你回家的。”冯将军说。 卫矫嗤笑一声:“我的家我自己能回,不用他来带我。” “都尉,你是该回去,这是成亲前的规矩。”冯将军说。 成亲前的规矩?卫矫微微皱眉,没有再反驳,看向冯将军。 “成亲前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冯将军忙说,“杨小姐住在这里,相当于娘家,你作为夫婿,是要从你的家来迎亲,不能你们两个一起进家门,那,不合规矩,不吉利。” 卫矫看着他:“不,吉利吗?” 冯将军心中一喜,在意这个吗? 他忙点头:“民间是有这个习俗。”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口随风荡起的一角幂篱,忙转身招呼,“杨小姐。” 莫筝走进来。 “杨小姐,你说是吧。”冯将军看着她,加重语气,“按照习俗,婚前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 透过幂篱,莫筝看到卫矫看着她。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住。 “是的。”她说。 第九十八章 机密 “七爷,七爷。” 仆从从官衙外有些慌张地跑进来。 原本喝茶的卫七爷手一抖,人站起来。 “怎么了?官衙被围了吗?”他脱口问。 其实他实在不想进这个秦安城,怕冯宿突然发难,但又怕丢了卫崔的面子,硬着头皮进来。 仆从倒是被卫七爷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外看:“没有啊。” 难道七爷察觉什么不对? 卫七爷回过神,羞恼地骂了声:“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说罢重重坐下来。 仆从忙说:“卫矫来了。” 刚坐下的卫七爷猛地弹起来,卫矫! 他下意识看向厅门外,视线先是一黑,旋即一亮,一身黑衣的卫矫迈进来,衣角翻飞露出鲜红的内衬,红色的内衬上还有隐隐的花纹,宛如血在蔓延…… 卫七爷打个寒战不敢再看,视线看向上方,年轻人笑意盈盈的脸。 “七叔,好久不见。”他声音清亮,“怎么看起来老了这么多?这些日子受苦了吧?” 卫七爷的脸一黑,忍住忍住,记着卫崔交代的事,要把卫矫劝回家…… “阿矫竟然要成亲了,家里人真是高兴啊。”他避而不答,感叹说,“自从接到圣旨,家里人都开始忙碌,阿矫你快回去看看,新房新宅新婚的物品准备的……” 他的话没说完,卫矫就说了声好,转过身向外走去。 卫七爷愣了下,下意识忙跟上伸手抓住他:“别走,听我说,阿矫,你要回家,娶亲这种事……” 卫矫回头看着他:“对啊,回家啊,怎么?你这是拦着不让我回?” 卫七爷这才反应过来,卫矫说的是回去,竟然,不用劝说,就主动要回去了? 还以为要费口舌,还以为这小子闹出住在家门外这种行径…… 竟然要回去了。 好,好,好。 卫七爷笑了,笑得有些掩饰不住狰狞。 “怎么会。”他大声说,挽着卫矫的胳膊,“阿矫,我真是日夜都盼着你回家啊。” 话没说完被卫矫甩开,抬手掩口鼻。 “七叔,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身上的味道真难闻。” 有,有吗?卫七爷脸都僵了,莫非被罚到掌管养马,身上真染上味道了? “哈,哈。”他干笑两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寻找话题。 再跟这狗东西多说几句话,他真怕自己忍不住要发疯。 “走,走吧,家里人都等着呢。”他只能干巴巴说。 还好卫矫没再说什么,只是用袖子掩着口鼻向外走去。 卫七爷连连深吸几口气,咬着牙跟上去。 在绣衣们的簇拥下,卫矫跟着卫家来接的人马穿过秦安城的大街,走出了城门,提着心担心的卫七爷也松口气。 卫矫真是要跟他回家了。 “阿矫——”他要说话,却见懒懒骑在马上的卫矫猛地转身。 怎么!果然要反悔了!耍他呢! 卫七爷一瞬间冒出数个念头,但卫矫并没有勒马奔回去,只是看向城门。 看什么呢? 卫七爷跟着看去,城门前送行的官员们已经离开了,空空荡荡,不过城门楼上有一人伫立。 女子身形婀娜,杏黄衣裙,幂篱飘荡。 这……卫七爷想就是那位杨小姐吧。 那次在京城的时候,这位杨小姐也算小有名气,但并没有机会,也没想过见一见,更没想到这位杨小姐竟然与他们卫家会扯上关系。 这是来给卫矫送行? 卫七爷看向卫矫。 卫矫脸上还挂着笑,但似乎没有先前那么令人不适,马儿调转了几次马头,他看着城门的女子,然后摆了摆手,然后察觉他的视线,看过来,对他扬眉一笑。 又恢复了那令人不适的感觉。 “阿矫,这位就是……”卫七爷挤出笑凑趣。 但卫矫催马向前疾驰而去,荡起的烟尘呛得卫七爷连声咳嗽。 这狗东西! 卫七爷抬袖子掩住口鼻,再回头看了眼城门上方那女子婀娜的身影。 这是表达对卫矫的依依不舍? 卫七爷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这杨小姐挺会啊。 不对,或者应该说,那位莫小皇子很会啊。 他的视线再看向前方的疾驰的卫矫。 呵,卫矫可不知道这位杨小姐为什么会嫁给他。 这门亲事可不是皇帝指的,确切说,是卫崔和莫小皇子商定的。 卫矫,先是送给邓山做质子,现在又送给莫小皇子,哦,更早的时候,还送给赵谈做在京城的掩饰,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这个儿子没白生。 卫七爷神情得意一笑,催马追了上去。 …… …… 视线里的人渐渐远去看不到了,莫筝还站在城门上,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莫筝转过身,看着上前的冯将军,屈膝一礼。 冯将军颔首,视线也看向远去的卫家人方向。 “还好借着成亲习俗,将卫矫劝走了,他在这里我们说话很不方便。”他说,说罢收回视线看向杨小姐,“陛下给我密信交代了,让我们云阳军听从你的安排。” 说到这里眼神难掩兴奋。 “这次真要对卫崔动手了?” “是。”莫筝说,“不会再拖了。” 冯将军攥着拳头重重一挥:“真是太好了,这两年卫崔把持三辅之地,不仅不交给朝廷,还用来蓄养战马,可见其野心,真怕再等两年,卫氏铁骑直入中原。” 说罢神情肃重对莫筝一礼。 “有劳小姐孤身入陇西了,就算是借着成亲的名义,卫崔也不会让我们的兵马进入,最多只能借着运送嫁妆,安排十几人。” 莫筝笑说:“冯将军不用担心,我孤身入陇西没有威胁,卫崔才能对我不设防。”说罢也对冯将军一礼,“接下来也有劳冯将军,听从我的指示。” 冯将军郑重抱拳:“末将遵命。” …… …… 夜色降临笼罩了大地,别院里灯火明亮,车马人不断。 今晚秦安城的女眷们都来为这位杨小姐接风洗尘。 那几个被充作奴婢的歌舞姬也被重新安排了出来,在宴席上歌舞。 不过说是接风洗尘,那位杨小姐只出来坐了一坐便离开了,只让大家尽情享受宴乐。 “我虽然疲惫不能久留,但还请大家继续,给这个宅院增添些热闹,以解我离家的孤苦。” 杨小姐既然这么说,秦安城的贵妇女眷们怎能拒绝,更何况这位杨小姐的身份还是……公主。 站在秦安城的城墙上都能看到这宅院的灯火,真是许久未有的热闹。 几个兵卫还忍不住低声打趣。 “……恍惚马庆又活了。” 相比于别院的热闹,秦安城外的旷野一片漆黑,不见城镇人烟。 四五个身影在旷野里奔驰,翻越一道山谷,望阳关隐隐可见时,一堆篝火出现在天地间。 篝火前有一个老者正在烤火,似乎是露宿的行人。 奔来的四五个人影散入夜色中,唯有一个走过来,篝火的光影宛如笔墨,将人影从昏暗中勾勒出来。 老者抬起头,看着面前站定的少年,一笑招呼:“快请坐。” 莫筝含笑一礼:“多谢大将军出手解决宜春侯的人马。” 卫崔笑着摆手:“我应该谢公子给我提醒,免得宜春侯这老家伙坏了我的大事。” 说罢再次招呼。 “终于再次见面了,小殿下,快请坐。” 莫筝没有再拒绝,依言坐下来。 冯将军为了不泄露陛下对卫崔动手的机密,将卫矫赶走。 她没有阻止,因为莫小皇子要与卫崔见面。 这是更不能让卫矫知晓的机密。 第九十九章 篝火前的相谈 莫筝挑了挑篝火,新放进去的柴发出劈里啪啦脆响。 卫崔将架在火上的野兔子取下来,放在一旁几片树叶上撕扯开,再用匕首插着一根兔腿递过来。 “殿下尝尝。”他笑说。 莫筝含笑摇头:“大将军见谅,我不吃他人的食物。” 按理说为了表明诚意,他应该接过吃掉。 卫崔笑了笑,收回手自己咬了口:“当年我从赵谈手中逃走,回陇西的路上,忍饥挨饿,偶尔能吃一顿野兔子,真是觉得天下第一的美味。” 忍饥挨饿就苦了?被他当诱饵掩护扔在京城的母子两人,倒是在赵谈手里美酒佳肴,他们不苦吗?莫筝淡淡说:“将军还能吃自己的饭,所有的苦难都不算苦。” 这是在感慨自己的家国没了,吃的都是别人的饭?卫崔点点头:“小殿下说得对,吃自己饭再苦也不苦。” 他将咬了两口的兔肉扔在一旁。 逃亡路上吃着美味,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不堪入口。 “今日阿矫肯回家是杨小姐劝的吧?看来我儿对杨小姐言听计从了。” “这位杨小姐还亲自来城门相送,依依不舍。” 说罢哈哈一笑。 “小殿下教的好啊。” 就知道卫崔会亲自来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窥探着他们这一行人,莫筝心想,她现在要防着冯将军卫矫知道她是莫小皇子,还要防着卫崔知道她是杨小姐,真是够热闹的。 她不由笑了。 “其实很简单。”她笑说,用柴棍拨了拨篝火,“真心换真心就好。” 说罢看着卫崔,懒得再攀谈。 “大将军,我已经接受你诚意亲自来到陇西,那你的真心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卫崔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册子:“殿下请过目。” 这一次那小皇子没有担心下毒,爽快的接过了。 卫崔接着说:“这是陇西的兵马粮草册子。” 那小皇子靠近篝火认真地看,灰扑扑的脸上,难掩喜色。 卫崔笑了笑:“殿下可以看出来,我们足够与邓山一战。” 那小皇子没有立刻恭维回话,而是仔细地翻看到最后一页,还思索片刻,才看向卫崔,神情感叹:“大将军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家底最丰厚的。” 卫崔捻须倨傲一笑,又轻叹一声:“这些家底本是为除掉赵谈,复莫氏江山准备的,可惜被邓山这贼子抢去了先机,还好,还好。” 他看着这位小公子神情感慨。 “为时未晚,小殿下还在。” 莫筝笑了笑,先前他也在,在赵谈手里,也没看到卫崔有什么准备有什么感慨的。 “大将军准备如何做?”她问,握着一根木柴指着秦安城的方向,“借着接亲的时候,先拿下秦安城吗?” 卫崔摇头:“虽然接亲的确是个好机会,但,邓山难道不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秦安城必然严防死守,且正等着我动手。” 莫筝摇头:“大将军也太谨慎了,有这么厚的家底,试一下又如何?” 卫崔并没有生气,神情和蔼说:“这么厚的家底,必然要一击必中,殿下别急,待接了亲,杨小姐进了陇西,咱们在家里再慢慢筹划。” 虽然到了陇西境,但毕竟还没进入陇西,也还没有进入卫家的大门。 他真动了手,这小皇子掉头跑了,他岂不是亏了? 莫筝笑了笑也没有再强求。 “虽然因为你我的缘故,成就这次的婚事,但杨小姐也真的离开京城嫁过来。”她看着卫崔,轻声说,“请大将军慎重对待这次的婚礼。” 这就是所谓的真心换真心,真心为那位杨小姐考虑,所以那位杨小姐才如此听他的话?卫崔笑了:“殿下放心。” 他神情感叹。 “虽然是你我之约,但这也是我儿阿矫成亲,这是我卫家的大喜事,必要隆重体面。” 莫筝从腰里解下水囊,往盖子里倒了水:“大将军,我们先共饮一杯庆贺?” 看着少年递来的囊盖,卫崔笑着摆手:“殿下见谅,年老体弱,不敢乱饮水。” 莫小皇子担心下毒不吃他递来的烤肉,他也担心小皇子下毒啊。 莫筝哈哈一笑,将盖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卫崔也哈哈笑,抬手一礼。 “我这就告辞了,我儿阿矫很是娇惯,回家见不到我,会生气。”他说,“接下来我就在家恭迎殿下了。” 莫筝含笑还礼:“辛苦辛苦。” …… …… 卫崔离开了。 篝火也很快熄灭了。 莫筝坐在篝火前。 夜色里散开的人影渐渐汇集过来。 “公子。”其中一人小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莫筝回过神起身:“没有。” 说罢看着几人。 “成婚前我不再以莫小皇子的身份出现,你们隐藏好自己,咱们人手少,都小心谨慎。” 几人点头应声是。 莫筝再次看向望阳关方向。 她从未去过陇西。 先前猜测卫崔是幕后追杀他们的人后,洪叔他们摆出了陇西的舆图,她仔细看过一遍。 看着夜色,眼前似乎勾勒出卫矫疾驰的身影。 算着路途,最迟后日卫矫就要到卫家了。 希望他路途顺利,希望他到家……不那么心痛。 “公子。”身边的人再次小声提醒,“该回去了,云阳军将杨小姐所在盯得很紧。” 虽然在冯将军面前杨小姐一直带着幂篱,冯将军尚未见过杨小姐的面容,府中也留了替身宫女,虽然冯将军接了圣旨一切听杨小姐的吩咐,但如果让冯将军真发现杨小姐形迹可疑,只怕会有些麻烦。 冯将军,毕竟是皇帝的将军,不是杨小姐的。 莫筝自然也知道,收回视线对几人点头。 “走。” 婚期就在十天后。 车马嫁妆人多行路慢,准备三天的时间行路。 那再等七天就能出发了。 那卫矫要在第五天的时候出发来接亲。 这样算下来,卫矫在家里只需要待三四天就可以了。 莫筝轻轻吐出一口气。 脚步轻点在夜色里疾驰而去。 …… …… 日升日落,伴着火把烈烈,一行人穿过陇西州城的城门,来到了一座门墙屋顶蜿蜒起伏的大宅前。 大宅里外灯火明亮,仆从林立,另有七八位身穿华服的男人妇人站在门前。 看着被绣衣们簇拥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惊讶也没有敬畏,更没有热情,神情木然,眼神嫌弃。 “卫都尉见谅。”一个面堂发红的男子说,“大将军亲自在隆福寺为大婚祈福,尚未回来。” “阿矫不用多礼。”又一个面容白皙的丰腴妇人缓缓开口,“大哥说了,等他回来你再来尽孝叩拜就好。” 如果以官身来摆威风,大将军不在。 而父亲宽宏,暂免儿子问安。 不管是于情于理,先一步堵住了卫矫的嘴。 卫矫骑在马上,视线笑盈盈扫过这些人。 “那我就在门外等候父亲吧。”他说,“也好让父亲第一眼就看到我。” 说罢抬手示意。 “下马,扎帐。” 数十绣衣齐齐应喝,翻身下马。 站在门口的男女不再木然如雕塑,神情各异。 “阿矫,怎能在门外?” “快进去吧。” “成何体统!” 他们纷纷开口。 “住口!”卫矫喝道。 声音沉沉,宛如巨石砸落。 门前的男女声音一顿。 卫矫握着马鞭,一笑:“叔叔婶婶们,这里是卫家大宅,我爹不在家,我这个当儿子的就是家里的主人,你们……” 他手中的马鞭指着诸人。 “别对我指指点点,否则,我要怀疑你们意图谋我家的家产了。” “我就要报官了!” 什么疯话! 哎,但门前的人们也都知道,这疯子还真能干出这种事,一时间又是恼又是无奈,变得更加乱哄哄。 卫七爷站在后边一言未发,幸灾乐祸。 就说了嘛,这小疯子比以前更会发疯了,大家应该能体会到他先前办事不利被罚多无辜了吧。 …… …… 耳边吵吵闹闹,卫矫席地而坐,四周被绣衣们围住。 坐着累了,他又躺下来,枕着手臂看着夜空。 陇西城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 唯有星空很是好看。 等那狗东西来了可以看一看。 婚期十天后。 路途走三天差不多。 他要去接亲,那就是还有五六天的时间。 在她进门前,要把这些嗡嗡嗡烦人的蝇虫狠狠教训一番,免得恶心了她。 明日出门,没有更新,勿等。 第一百章 卫家喜事 陇西城,有着不输于京城的繁华街市,这几日比往日更加热闹。 因为卫氏要举办婚事了。 卫氏几乎占据了陇西城半壁,族人众多,一年也总有一两次婚事。 但这一次不同,是卫氏一族主枝卫大将军卫崔的幼子成亲。 卫崔地位不一般,而这个幼子卫矫更是声名赫赫。 当时赵谈窃国,杀卫崔三兄弟, 奥巴克拔出腰间的长刀,一刀劈出,就是一片长达四五十米的血色匹练,划破长空。 “昭远,你明日便去芙蓉乐坊替蕊儿办妥赎身之事。”保元在我身边坐下,安排王昭远道。 这处岛屿果然不愧是叶凡以前看中的福地,天地灵气浓厚地形成了雾状,岛上各种各样的灵根遍地都是,许多未化形的灵物也是四处乱跑,一见到叶凡、龙二这两个陌生人,不但不害怕,反而好奇地凑了上来。 是夜,风落羽不知怎的,怎么也不能入定。他的身旁,王梓涵还在处于深度冥想状态。屋子里面的摆钟发出叮当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在大雨声的伴随下,风落羽知道,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但是,为了增强实力,鸣人目前必须要去斩杀大量的基力安大虚,甚至是亚丘卡斯级别的大虚。 正聚精会神的众人突然听到一声轻响,竟然是那装甲车的钥匙转动,汽车被启动了。紧接着,一连串的“咔嚓咔嚓!”声响从车外传来,是车载机枪、飞弹系统开启,进入准备状态的声音。 那些被刺中要害,倒地不起的器官贩子们,望着江城策离去的背影,仿佛是看见了降世的恶魔,个个心肝胆颤,惊惧万分。 入秋后,天气转凉,太后交与的佛经已尽数抄完,百无聊赖间见茗儿新制的风筝很是细巧,望着窗外明媚的秋阳忽然间很想无拘无束的奔跑于天地间。 “那此事,后来是如何处置的?”想来那凤钗是太后为槿颜定制,这李艳娘凭白占了去,若太后问及要如何是好。 “你娘得的是极重的传染病,一会大夫会将她带至妥当处医治。”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喜欢这个倔强孩子。 她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怕两件事,一件便是黑暗,她害怕魅轻离会一睡不醒,另一件事便是害怕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 缪可蒂和缪凯恩见白妍这副丝毫没有形象与节操的模样,不禁狠狠抽了抽眼角。 她一低头,吐也吐不出来,却看到无边的潮水将自己淹没,尼玛,神马流泪,原来是直接被冲进厕所了? 岳毅回头看了看楼梯,也觉得儿子确实非常厉害了,从一楼一路上就上来,中间虽然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还有自己牵着手,但确实是自己走上三楼来。 她吃痛地爬起,由于摔着了,手有些吃痛。但是眼下却无法心系手上的伤,她看了看林泰,那双会吃人的眼睛在黑夜里放着幽暗的光芒,还有他庞大的身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将她全数包围。 盅一打开,我便问道一股异香,她抽了两下鼻子,这香味很怪,绝不是燕窝的味道。网宋仁宗一闻到,眼神便迷茫起来,喃喃说道:“有劳爱妃了。”说完就拿着盅喝了个精光。 筠筠倒也没有再去争辩,其实筠筠心里明白,萱萱的体能确实更好。 林姿雅无法,紧追两步,伸手紧紧挽住洛南的胳膊。她害怕自己也从洛南身边消失。 第一百零一章 新娘 当红盖头遮住头脸的时候,莫筝感觉好像跟跟外界隔绝了。 此时外界很是热闹,似乎半个秦安城的人都来了。 宾客们说笑声,鼓乐声,小孩子们跑来跑去,跟随着爆竹声发出尖叫。 “哎呀,托杨小姐的福,我们秦安城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喜娘在旁边笑着说。 她也许久,不对,她是从未这样装 上车后,简旭自己忍不住得瑟,把从经纪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跟化妆师和江非等人说了出来。 此刻的黑暗杨天正在玩西方向的森林靠近,他在西方向的森林中感受到了血魔宗的气息。 傅勋为他印象里那个恶劣纨绔的江非,居然能写出一手好字感到惊讶。 哪吒呆了一呆,出道以来,他的乾坤圈几乎还没有失利的时候,那辆三轮车竟然挡住了? 虽然车的牌子不怎么样,但是苍月的驾驶技术超一流,行驶在山路上,如履平地,一点感受不到颠簸,而且可以看得出来,苍月非常轻松,完全是随意驾驶。 这是武神境界的雷劫,如此说来的话,岂不是说他们青山城也要有着一位武神境界的强者把守了。 因此他们的目光都被眼前的情景惊讶到了。追杀他们的刘家异能者在四大驯兽的攻击下不堪一击,而三级高阶异能者在七大傀儡的配合下,险象环生,身上的伤口最起码有十几处,还都是非常大的伤势。 一支骑兵,犹如一柄尖刀,刺进亡灵军团的身体中,硬生生从亡灵军团的身体中,撕开一道口子,向着李岳灵她们驰来。 再加上心里的那份莫名相熟,二人之间就差那层没捅破的窗户纸了。 突然!这名弟子猛然发出一声猪叫,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基尔达斯现在面对的是七海将军之中的海马拜安,此时的基尔达斯已经解决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白银级的斗士了,虽说只有三个,但是,基尔达斯也依旧明白,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强敌。 两支水军一前一后的顺流直下,直奔着长江下流的金陵城方向而去。 周媛媛醒来的时候,距离她晕倒,已经过去了两天,父母在病床一旁哭的双眼红肿,不停抽泣。 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都不会再对面前的人有什么好脸。 然后家门突然关上了,郝心就奇怪了,怎么郝萌今天突然把家里的门关上呢?她等一下不是要敲门才能进去? 擎天殿主看到黑云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并非失落,而是闪过一丝希望,紧跟着是一丝恐惧不可思议。 既然你认真了那么作为对手最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那就是和她一样认真发挥,在她的周边进行游走,将距离保持在弓箭手攻击距离以外寻找机会。 八十岁,放在贫民百姓的眼中,已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年龄,但在寿数三个甲子的苏老太爷身上,还属壮年。 “是吗?等会我去看看。”慕容辰点头,放下茶杯,继续处理政务,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帮着楚轩将政务全部处理完成了,然后,慕容辰就离开了,而楚轩,则在检查白展堂处理的那部分政务。 “抱歉,打扰了。”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后,叶青才来到客厅这里。 一晚上,所有的风头自己一个没争到,白白当了陪衬的阮若欢心有不甘,眼中满是戾色的瞧着沈轻舞,却不想沈轻舞早已上前,把适才花台之上的珍珠捡了起来后,尽数的扔在了阮若欢的脚下。 如果这次,战车的数量超过了一百架,那柏舟就得考虑是不是不再依靠贝尔福和巴塞尔据守,而是直接把部队拉出贝尔福,攻进勃艮第腹地平原,打他个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不行……我要去和宋渊明说说,把这边的替身加强一下……”严煌呲牙咧嘴的揉着背上撞到的地方,喃喃自语道。 幸好,现在的柏舟不缺钱,有着菲奥拉那三万多金币的支撑,柏舟的底气还是比较足的,虽然短时间内,这块领土不能给西秦创造什么价值,但是面对一块新占领的堡垒,柏舟显然无法要求的更多。 但是他的理智还在,这里是苏云凉的地盘,长在这里的雪玉参自然也是她的。 骨头镇在道路旁贴近海岸线的地方,往北是贝西村,往南下就是金沙村,金沙村所处的位置已经是奥斯山脉的尽头了,在往南下就是处在平原地带的罗坦城。 话音未落,那些人突然“嘭”的一声炸开,化作一团血雾,喷溅得到处都是。 虽说不想去那边发展,但是工资还是要领的嘛这次正好顺路把工资领了,只是不知道那只矮侏儒布伦斯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信上说得很模糊,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催促自己过去领工资? “摔桌子,砸椅子呗”李珊淡淡说了一句,便和他说了再见,径直上了楼,朝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她现在临时担任司方的私人助理,也算是公司的一名员工。 黎叔与慕雄霸打的主意,正是将凶徒们与金牌打手都给召唤出来,好对付释道这些人。 这些都是转瞬间从脑中掠过,面上则是诚惶诚恐地道:“微臣伏龙亭侯,阳翟县令郭斌,拜见大皇子。”因刘辨年幼,尚无封爵,故郭斌只能称其为“大皇子”。 萧靳妤想要改善萧家跟萧羽兄妹的关系,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初萧家反对萧羽父母的婚事绝对是迈不过去的坎。 桌上一大桌刚做好的早餐,因为其实陈阿姨到晚其实也没什么事,都是在三餐上用了功。 叶欣欣到贺家的时候,盛夏正端着一大盘螺坐在院子里嗦螺,贺明珠等人也都在,大伙都吃得很高兴,当饭后零食吃的。 佟国维这才恍然,然后脸色煞白,知道佟国纲这是有意设计他,只是他竟是没有察觉,心下不由更加惶恐。 梁九功也没和图海客气,行了一礼就赶紧回到了乾清宫。而梁九功没看到身后的图海眼里的笑意。 遏必隆连忙拒绝了图海的好意,也没再康熙面前索要更多的好处。 萧羽的心情顿时不好了,这倒不是对巫门堂主有畏惧之心,哪怕对方是七品宗师,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九功就连忙把李德全给他提供的计策给康熙说了一遍,然后又道:“皇上,奴才看着昭嫔娘娘哪是喜欢巧香的手艺,分明是思念家中的吃食,这一点还不好办吗? 第一百零二章 吉日 定安公府,杨小姐的住处现在只有婢女阿笙一人住。 厅堂里悬挂着大大小小的舆图。 杨落站在舆图前,身边有宫女捧着茶,有宫女捧着盥洗物品,安静侍立。 她看的很认真很仔细,还不时低下头去看桌案上散落的信。 外边忽地传来嘈杂。 “……这是我家,让我进去——” “……没有阿笙 崖壁的表面是光秃的山岩,上面几乎没有任何缝隙可供草木生长。 “hat?“贝尔惊道,于是,他通过后视镜看到自己车子后面真的有着一辆车子在跟着,凭借贝尔的能力肯定能够判断出这是真的在跟踪。 其实他不知道的,这科学有着很多方面的,研究也是同样的,只是这个很多人不知道罢了,当然指的是一些没有多大学历的人。 不管怎么说,公司的事情倒是可以安下心来了。天鹅也躺回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杨钺,林恺跃,阎岳枫,亦在检查周边粮食军械,无一例,他们身边粮食军械,皆为糟粕之物。 “儿子,这有点不好吧?嬴政虽然之前有些无礼,但人家好歹是千古帝王,对待古人咱们或多或少应该尊重一些不是?”林月荣道。 有人朝着他的位置投掷过来一颗!砸在草地上滚了几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陈宝耳朵尖都听不出区别。 井元舒原本就是左语松的心腹,对其身边的人自是比别人了解得更多一些。 “明白老大。”胡晓龙立刻回答道,随后就把两名负责担任狙击手的特战队员给派了出去,让他们自行寻找最有利的狙击位置,准备给雷和龙泽美姬提供紧急时刻的火力支援。 君不弃狐疑地看了眼,很普通的挂坠,魔宫里随便一抓便是一大把。 来者,正是心急如焚的孙风!此刻的他,已经在惊怒之下化为了一个近千米高的金毛巨猿,手中的黑金长棍饱含着怒火,如同疯了一般连续不停的朝着亚当斯,也就是他口中的黑鸟贼砸了下去。 苏横是话里有话,那意思是说她们应该和大家多交流交流,融入集体。不过表达的比较委婉。白狼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不过情商并不低,自然能听出来苏横话里的意思。 看到陆平取出的九株青雷竹,柳秋眉露出惊讶之色,看着眼前整齐摆放的青雷竹,眼中有一抹雀跃之色。 她突然又联想到自己的姑姑也是安全员,在一次莫名其妙的事故当中人就没了,所以这次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意外还是必然,不由让人细思极恐。 原本对于各种反派老大长相的想象,直接一次得到满足,当场吓得合不拢腿。 “这话说的,好像姐姐们不照顾他们俩似的。”一旁白竹叶撇了嘴,颇为不满。 “海渊城,那是什么特殊的存在吗?”听到苏横突然这样说,亚当也有些好奇,主动询问道。 当时方寒被困在太元仙府的时候,风白羽也直接可以和阎对话,他们两个还是老相识了。 覆海蛟龙周身的黑雾,其本身就是伴生而成,随着覆海蛟龙的进阶而持续变强,变浓郁,拥有极强的防御效果。 “楚佩?”翟缙发出一声低唤,声音沙哑的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他又努力的想睁眼,眼睛起了一丝细缝,目光模糊不清,面前有个重叠的人影在晃动。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夜 夜色沉沉,院落外的喧嚣散去了。 厅内明亮的喜烛会亮一夜。 寝室内的灯已经被宫女们熄灭了,只留下床边摆着的一盏宫灯。 卸了华丽的妆饰,也痛快地洗漱过后,莫筝直接躺在了床上,长长吐口气:“我最难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累。” “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卫矫的声音问。 莫筝忙又坐起 但唯独这协定的最后一条,火炮等武器转让图纸,李江与那位彭同知意见并不统一。 今天的四海笼斗场依旧爆满,苏茜茜他们四人很早就来到了现场,不过从进门开始,他们就从其他观众嘴里听到的都是阿赞是如何如何厉害,几分钟就可以解决战斗什么的,让他们不爽的同时也非常的担心。 不灭剑体的理论并没有错,但他的创作者这是一个武功高手,并不懂的修仙,使得李毅只能一次一次的研磨,一点一点的推进,慢慢的将其完善,如此才能修炼。 他只是听说,因为后世衙门为显示威严、气派,多开六扇门。后遂以六扇门代指官府、衙门。但这话显然不能作为解释,现在李二开口问,他不由得为难了。 每个新来的长官都没什么事干,你也一样。你背着手走到室外散心,观察这座宏伟的山峦中的军事要塞,思索着该从哪里入手破城。 纯阳拳不愧是武当绝学,一套拳法打下来让郁明感到全身通透,气定神闲,让所有的杂念都抛在了脑后。 江离倾听着头顶上方细微的动静,冷汗也在这个时候,顺着他的额头滴了下来。 “没事,骨裂对于在中医来说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你爷爷说了,让你休息一个星期后就回国,他亲自帮你调理,保证要不了一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康墨羽笑道。 随着柳升一声令下,张显君不敢怠慢,迅速走了出去召集诸位大将议事去了。 心里狠狠地吐槽道,他现在只想让这场星际战争结束,那样他也算没有白白来到这世界一趟。 原振侠自然知道新几内亚是怎样一个岛,那是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大岛。西半边是印尼的领土,东半边,是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共和国。 官差们见此情况,都吓了一跳,呆愣了约莫有几秒钟,才缓步走到尸体身边查看死因。 浮水觉得,白鹭和飞鸥只是戴了戴,又没敢拿走,苏如绘就要这样收拾她们,若是换在飞兰苑,谁这么做,以后哪来的人去理会她。 一番话,说得毛老爷与毛雪雁两人都生气干瞪眼,却不敢反驳。确实如她所言,虽然婚事敲定了,但是到底还没有嫁过来,一天没有变成事实的,都有变数。 有一种较量叫“间谍游戏”,卫星电话、微型摄像机、深居简出的“特派员”,谍报网在万里相隔的两个灯火辉煌的城市同时架起。 吃完饭,她为他上药。作为一个医生,这些事情她是做惯见惯的,莫说是敞开胸膛的男子,就算是赤条条地躺在她解剖台上的,也有许多,当然,那是学解剖的时候。 无奈之下,多罗只好以伟大的深渊意志发誓,如果恶魔们报了真名,自己不如数兑现人面虫的报酬,就如何如何。 鲲鹏身为绝代大妖魔,一身修为惊天动地,这股怒气一发,确实是凛然生威。 这段时间来的种种苦闷、忧虑、思念之情一并迸发出来,她抱得是那备的用力,以致想要把她的身躯融进卫风的身体中一般。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天 天刚亮的时候,卫家堡的祠堂前就站满了人。 昨天宴席待客太累了几乎一夜没睡,此时早早又被唤来祠堂等候新人,一个个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还要拜祠堂?家里不是不许他接近祠堂?” “新妇进门嘛。” “新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没资格拜祠堂,她自然也没有。” “昨日拜了天地,大 原来母亲作为镇里宣传委的工作人员,需要负责底下村子的扶贫工作,今年这些地方农产品滞销,镇上的意思是让工作人员各自认购一部分。 现场的观众们已经被这首歌彻底点燃了,他们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 观众们见到李知恩的惊喜,随着看着李阳主动伸出手的瞬间,转化为了哀嚎。 她哼了一声,余光却不断瞥着赵美延的表情,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这一句话把胖辅警给绕晕了,他这时也迷糊过来:这发生事故后,在公安机关检查前,又喝了酒的,那这怎么区分这酒是事故前喝的,还是事故后喝的呢? 但现在,尤倩遇到了困境,林元却感到无能为力,也无法帮助她。 “哈哈,不是最近拍的,是之前被卡在电影协会的那部。今天终于解禁了,下个月就能播出。”周立鸿满脸自豪。 周楚暮心中不由叹息:看来不能操之过急,如果在夫人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和夫人圆房,有夫妻之实,那么这种不安全感可能会一直伴随在之后的日子里,对自己和夫人之后的关系肯定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虽然是要自己老公来顶包,但这当着民警的面打电话,还说的这么露骨,实在是难以想象。 “疯子,疯了……”三代教皇逆悲凉似是也认出伏魔此刻所使之法,原本从容嚣张的神色,骤然消之殆尽,声音惊恐的吼道。 紧接着是张凡,然后是薇薇和可雅,紧接着便是媞娜,只有古伊娜和罗宾落在后面。 叶锋擦去脸上的血迹,转过身拉着柳之南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百花会场。 手脚仍然被困住的少年,拼命在我面前蹦跳着试图以消息换取自己的自由。 “金刚。这就是百年寒冰精魄,有了它,唐琪儿体内的血毒,就能迎刃而解了。”赵炎颤声道。 首龙兽祖惊呆了,他最清楚腐朽气息有多么强大,就连魔兽之祖都亲自召见他。研究他的腐朽气息。 苏晋走后,陈英一条命剩下不到半条,浑身都是伤,然后在一份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的供词上签字画押,白白牵连了一大批人。 “市长先生,那也不能任由日本人肆意妄为,欺凌我们华人同胞吧!”陈浩与詹姆斯坐下后,一旁的黄韵雅皱着眉头说道。 一问一答过后,大帐中又恢复了沉默,他们静静地下着棋,仿佛很专心的样子。不过慕容宣想得最多的并非棋盘上的黑白子,而是琢磨着薛崇训的言外之意,知己者无非就是不用把事说破就彼此领悟罢了。 “信不信老子活活o1死你?”叶锋晃了晃挥舞在半空的手掌怒道。 “敖钦,感觉通知敖坤三人,这次闹大了!”老远,西岚对着驱赶着龙族子弟逃离的敖钦传音,如果来得及的话,以敖坤还有其他两名龙王出手,或许能阻止龙天与星辰。 突然的变化,让得龙天猛的打了个激灵,念识迅速集中然后聚集到丹田里去,灰色能量是什么还没弄清楚,一旦出现麻烦,维系着他一身实力的重要之地可不能承受任何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