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嫁科研大佬,前夫全家要饭了》 215章 那个地方不干净 姜远寒想起来一些重要的细节,前世氮肥厂倒闭,其中不止有厂长的贪腐,还有内部人员和外边的人勾结,做这种违法的勾当,难怪原本效益不错的厂子不仅没做起来,还倒闭了。 氮肥厂的死活原本不关她的事,但现在和她家的生意挂钩,霍佳佳又有志从这里发展自己的事业,她当然不希望厂子倒闭。 姜远寒冷下脸:“要真是那样,这不只是厂里的问题了,背后搞不好牵扯的是更大的问题……得想办法拿到一袋退货的样品。” 霍佳佳有些担忧:“万一真是违法的……” 姜远寒一字一句:“查清楚之前,我们什么都没做,可要是不查,真出了事,咱俩都脱不了干系。” 霍佳佳咬了咬牙,终于点头:“我给你弄一袋样品,明天晚上,三号库值夜的是孙磊,我跟他说一声。” 姜远寒点点头。 她知道,狗窝那个地方不干净。 如今牵出这一线,怕是氮肥厂也早已深陷其中。 这事,要查。 不光为了霍佳佳,也为了自己,为了整个厂子。 第二天晚上,三号库区外。 夜风凛冽,压得树梢直响,厂区大门内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值班室里偶尔传出一两声咳嗽。 霍佳佳缩着脖子,提着一只空袋子,从侧门探出头看了眼,然后飞快钻回货架后。 “远寒姐,三排最里面的那几袋就是退的货,孙磊刚才在厕所,只有二十分钟。”她低声说。 姜远寒戴着手套,从架上拖下一袋标着“磷铵”的白麻袋。 “看标签,运输日期和你给我记的一模一样。” 她试着拎了一下,发现袋子比正常化肥重不少,而且袋口线是用新麻绳缝过的,针脚极细,像是专人机器封装,不是厂里的手工操作。 “帮我盯着点。”姜远寒掏出剪刀,顺着缝合口一点点剪开。 里面先是正常的白色结晶颗粒,但翻到三分之一深时,她动作突然一滞! 一小包锡箔袋,光滑严密,用胶带裹得紧紧的。 霍佳佳屏住呼吸:“这不是化肥……” 姜远寒没说话,蹲下身来,小心地剥开锡箔袋,里面是一层白色粉末,没有一点尿素的氨味,却刺得人鼻腔发胀。 “别吸!”她迅速扭头,用袖子捂住霍佳佳的口鼻。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彻底凝重了。 “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咱厂的。”霍佳佳声音都有些发颤。 姜远寒冷静地将锡箔重新包好,又从裤兜里掏出准备好的旧袋子,将样品藏进去,把开口的袋子封回原样,确认没露馅。 “走。” 两人悄悄离开库房,绕过后门的小道离开了厂区,回头一看,一辆陌生的摩托车正缓缓停在厂门外。 姜远寒眼神微动:“记住车牌号。” 隔天一早,她没回摊位,而是直接带着样品和霍佳佳,一起去找了一位熟悉的物资站化工师傅。 师傅一见那锡箔袋,脸色瞬间变了:“你们哪来的这东西?” “你认识?” “这是工业原材料,铵硝一类的东西,量大了能爆炸!这玩意早年间黑市管得严,就是因为太容易出事!”他擦着汗,“你们可别乱碰,出事都不是小事!” 霍佳佳整个人都傻了:“厂里居然有人……用肥料袋装这种东西?” 姜远寒脑子飞快运转。 狗窝,黑市,化肥……原来走私的不是稀罕货,而是工业原料。 他们搞这么大规模,不可能没靠山。 “不可能只有厂里有人动手。”姜远寒盯着那袋子,眼神逐渐锐利。 霍佳佳急着说:“远寒姐,那我们快去报警吧!” “报警是肯定的,”姜远寒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咬得清楚,“但我们得先摸清谁是内鬼,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报警的时候还得绕过厂里的人。” 她说完,把锡箔样品重新包好,递给那位化工站师傅:“这个,您能不能先帮我们保管几天?我们信得过您。” 对方这几年在化工站干得实打实,嘴严、讲义气。 他看了她们一眼,点头:“行,你们可得快点处理,这玩意我压在我这儿,万一真有人查……我可就搭上了。” 姜远寒感激地拱了拱手:“我们明白。” 出了化工站,街上风里有一股烟尘味。 霍佳佳一路没说话,直到走到老粮所前,她才猛地一跺脚:“这都什么人啊?氮肥厂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姜远寒沉着脸,望着街对面的厂区围墙。 她终于明白,前世氮肥厂为什么突然破产,哪怕账面还有订单、产能还在,厂子也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轰然倒下。 原来不仅是管理层腐败,更是底下有人借着退货、临期肥这些借口,偷偷把厂库当成了走私通道。 化肥是假,工业炸药是真。 这背后一旦真牵出公安、铁路或更高层的线,厂子就不再是厂子,而是战线交火的前沿地带。 “这事不能再靠咱们两人硬扛。”她目光转冷,“我得找我叔叔。” 霍佳佳顿住:“你是说姜叔?” 姜远寒点头:“他最近跟厂里后勤有接触,耳朵灵,嘴也严,肯定帮得上忙。” 两人绕回中山菜市,姜远寒只字未提化肥的事,只说要靠她叔叔打听一个人,三号库夜里进出的质检员。 当晚,姜宝华在姜远寒家的小院子里,说了一句关键话:“最近确实有个质检员老是值夜,好像是姓王来着,他大嫂就是黑市边上狗窝那家杂货铺的表妹。” 姜远寒神色一凛。 一条线,彻底串起来了。 狗窝并非只是个黑市窝点,而是通向厂区的中转口。 那姓王的质检员,负责夜间值守,几乎无障碍调配出入库物,正好是这条通道的内应。 “如果他能进出仓库,改封袋子就不奇怪了。”姜远寒低声说,“这事儿……还得从他身上入手。” 夜深人静,姜远寒坐在昏暗灯下,心里已然勾勒出整个流程图。 狗窝那边负责货源接洽,厂里有内应,再由狗窝那边的人以处理临期肥的名义倒卖出去。 216章 铤而走险 厂子里如果真有中层参与,连厂长都可能知情,她们两个女人要想不被灭口,就必须拉上更硬的靠山。 姜远寒沉思片刻,眼神渐渐坚定。 她想到了张南。 这是她唯一敢放心托底的人。 张景山的儿子,市派出所的骨干,年纪轻轻,做事却沉稳干练,从不怕碰硬,前些年查她与魏家的纠纷时,甚至还顶着所里前辈的压力,坚持把所有证据一查到底,哪怕是她的亲爹姜宝东都被拘留,也没有半点偏私。 正是因为这份不徇私情的清白,她才愿意信他。 前段时间她师父张景山喝酒时还提起,说张南这阵子正在角逐刑侦大队副队的位置,按理说轮不上这么年轻的人,但要是破了大案,那就另当别论。 如果她能帮张南侦破这件事,不仅能让厂子洗清污名,挽回危机,还能算作对张景山师父的一点回报。 “得亲自跑一趟。”姜远寒低声道。 霍佳佳一惊:“远寒姐,你现在就要去派出所?会不会太冒险?我们现在掌握的,还只是个开头……” “所以才不能等。”姜远寒望着窗外夜色,“等我们把所有证据都收集全,厂子早完了,必须有个干净的人介入,从一开始就盯着。” 她将霍佳佳留下叮嘱道:“你别乱动,我去趟派出所,晚上之前回来,对了,这件事你先别跟你哥说,他处理科研院的内部问题也挺头疼的,厂里的事,有咱们俩就行。” 霍佳佳还想说什么,最终咬了咬牙,只能点头。 市派出所。 张南的办公室很朴素,靠墙摆着一排卷宗柜,窗边立着一杆老式木柄伞,连办公桌上的茶缸都掉了瓷釉。 姜远寒进门的时候,他正翻阅一份案卷,听见动静抬头,目光略显惊讶。 “姜同志?你怎么来了?” “张警官,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她不多废话,从随身布包里拿出那只锡箔样本袋,推到他面前。 张南目光一凛,取出袋子,嗅了一下气味后立刻皱眉。 “你从哪弄来的?” “氮肥厂的退货袋子里。” 姜远寒看着他:“这些人,借着厂子运输化肥的名义,混装走私,至少我现在掌握的,是铵硝。” 张南低声骂了句,把袋子包好。 “你太冒险了,你知不知道你手里这个玩意,能炸掉半条街?!” “所以我来找你。”姜远寒一字一句,“这事不是私事,是厂子里有人联着黑市搞走私,甚至可能牵涉更大层级,我查不下去,但你可以。” 张南沉默片刻,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一排排梧桐叶被风刮得哗啦啦响。 缓缓开口:“你知道你做这事有多危险吗?你动的是厂子的货,有人敢走私铵硝,说明他们背后不只是狗窝那点市井混混。” 姜远寒抿唇:“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最近正准备晋升,如果你担心牵扯麻烦……”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南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克制的怒意,“你当我是哪种人?” 她看着张南,认真说:“我相信你是个好警察,今天才会来找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盯住这件事,哪怕我查出不来结果,也不要让他们把真相压下去。” 张南盯着她几秒,终于长叹一声:“我会立案,但你必须听我指挥,不能乱查乱动,我会派人盯住你说的质检员和狗窝那边,如果真有问题,整个线会顺着拉出来。” “好。”姜远寒点头。 “还有一件事,”张南加重语气,“你是我爸的得意门生,要是你出事,他肯定得打死我,所以,万事要小心,不要贸然行动。” 姜远寒一怔,随即承诺:“我向组织保证。” 张南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短短两天时间,氮肥厂内部就有了行动,三号库房的钥匙换了人掌管。 新调来的夜班守库员姓周,是个沉默寡言的本地老工人,干活踏实,人缘却一般。 但霍佳佳听说,这是派出所那边亲自盯上厂长,强硬要换的,说是配合安全检查。 没人敢反驳。 厂长当众点头,回头却把厂办主任骂了半天,说“这么点事都搞不定”,转脸却仍安排人盯紧三号库。 气氛,变了。 最近这段时间,厂子里风声鹤唳。 货运的车队被叫去审查过运输单,供销科查库存查得滴水不漏,副厂长们一边开会一边抽冷子抽检,还说要加大安全教育。 有人察觉不对劲,私下说:“是不是有人告密了?” “听说是公安那边有人来查账了。” “那谁上次不是还说,三号库丢过一袋化肥?真是巧得很。” 姜远寒这几天刻意保持低调,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头忙着摊子的事,那头让叔叔在供菜小队盯紧食堂那头的出货记录。 她知道,眼下越是风平浪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 张南昨天又把她叫去一次,说:“线快摸到底了,狗窝那边已经有人开始往外甩包袱。” “我们的人查到,黑市有人悄悄把一批‘货’埋在了市郊老粮站废楼下,说是等风头过了再运。” “你厂里,有一个叫王益的,最近频繁往东郊跑,和他接头的人你也认识,魏长冬……你前夫。” 姜远寒脸色不变,心底却泛起阵阵冷意。 魏长冬。 姜宝东把他带去了狗窝,他参与其中很正常,尤其是魏长冬曾在氮肥厂做事,他更加熟悉厂里的环境。 “你确定是他?”她假意惊讶,不想让张南看出她知情。 张南点头:“不确定也不会和你提,他去过三次老粮站,每次都背着厂里从后门借车,登记表上写的是拉废料去填沟,但回来时车是空的。” “这事,厂里现在没人察觉?” “目前还没人说话,不过我们发现那批出厂的肥料袋,用的是你们厂去年年底才新印的一批,外面不可能仿得出来。”他顿了顿,眼神冷了几分,“而能调到这批货的人,不是普通工人。” 姜远寒心中冷笑。 看来魏长冬已经从被迫转为主动,为了赚钱铤而走险,他牵扯进了这桩黑市走私案,被抓是早晚的事,姜宝东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217章 我有法子让她闭嘴 姜远寒从派出所出来时,天色已暗。 她披着一件呢子大衣,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街边昏黄路灯一盏盏亮起,风把树枝吹得簌簌作响,像极了那些在暗中观察动静的眼睛。 魏长冬。 她嘴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头却泛起阵阵凉意。 她不是没料到他会牵扯进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他已经猖狂到能借用厂子的运输车,擅自调动内部物资。 而这一切,如果没有上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可能。 她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几名中层搞灰色交易,顶多牵扯些私运和倒卖,没想到这黑手竟然伸到了整个氮肥厂,狗窝明目张胆成了中转站,魏长冬亲自上阵,甘心为人跑腿。 走到小巷口的时候,一辆低调的灰色吉普缓缓在她身侧停下,车窗落下,露出张南沉肃的脸。 “上车,我送你回去。” “用不用这么紧张?”她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证人。” “你不是证人,你是钉子。”张南扫她一眼,“这事今天之后,不是你找不找他们的问题,是他们开始盯上你了。” 她心口微顿:“你怀疑我已经暴露了?” “狗窝有人咬了你名字,虽然没明说你手里有证据,但有人在打听你的动向。”他顿了顿,“从魏长冬那边。” 姜远寒冷笑一声:“他倒是对我还念念不忘。” 张南没笑:“你别掉以轻心,这不是讽刺的时候,他在赌你不敢公开,他知道你是个自保型的人,但问题是你现在不光动了他的利益,也动了他背后那帮人的。” “你可能得换地方卖菜。” 她想都没想就摇头:“我不能搬,生意好不容易稳定,供菜队刚进驻食堂,一动全乱。” 张南盯着她:“姜远寒同志,你不是神,你也不是什么卧底,你是普通人,一个女人,我愿意帮你,是因为你聪明冷静,但别逼自己硬撑。” 她冷静地回应:“这件事和我家的生意扯上了关系,我不得不入局,但正如张警官所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一旦遇上我处理不了的事情,我不会硬撑,我还是很惜命的。” 张南看着她片刻,终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隔天,姜远寒回到市场,摊主们都已经忙碌开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照常与大家打招呼、验货,处理供菜队的对账表。 可最近这几天,姜远寒一直有种被人盯着的错觉。 她每天一早去市场收摊记账、清点供菜数量、跟叔叔碰头说菜品情况,下午去趟氮肥厂,再去一次厂里盯生产记录,最后回家把白天的数据记下来,脚不沾地地转,可不管在哪个角落,总能感觉到某种异样的视线在跟着她。 她没动声色,只在笔记本页角画了一排细小的叉子,每一天一笔勾销,每一个异常都记录下来。 到了第五天,终于确定,不是错觉。 先是市场后门巷子里那辆蓝白相间的破旧摩托,停了三天,没人认领,早上六点准时到,傍晚六点消失。 然后是斜对面的王婶突然和她打听:“那天有个外地口音的问你家是不是供氮肥厂的,说什么有亲戚在厂里,要介绍菜过来,问你叫什么、哪儿住、家里有几口人。” 问得太细,像是做登记似的。 再然后,管理员老徐养的狗,三天咬了三次人,每次咬的,都是那些徘徊在她摊位附近、装作找人或看地图的陌生人。 她问了几句,有人说话打颤,有人装傻,有人撒腿就跑。 晚上收摊的时候,姜远寒找到了姜宝华,把这几天的异常都告诉了他。 “狗窝的人可能来了。”她说,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们盯上我了。” 姜宝华神色一变,立刻起身关门:“你确定?魏长冬要是跟这件事有关,会不会牵扯到阿哥?” 毕竟人是姜宝东带去狗窝的,如果魏长冬供出来,怕是会说不清。 姜远寒倒是不担心这个:“我刚才问过姜宝东,他说自己早就和狗窝脱清干系了,他没参与这次的私运,魏长冬泼不了脏水。” 姜宝华虽不是很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既然自己的侄女这样说了,他也就稍微放心了。 “张南查到了,王益在出厂运货时借的车,写的是拉废料,车是空回的,他们一开始想走厂里的货,结果被拦下了,现在风头紧,就想看看我这边能不能出纰漏。” “他们不是真想盯市场,”她顿了顿,“他们是怕我手里还有证据,所以想看看我是不是跟公安串通,是不是打算继续追。” “你是关键人物,他们不敢动你,也不敢贸然试探张南,只能在我们家和摊子上下手。” “对。” 姜宝华脸色发沉:“那是说,他们可能盯上咱们家里人了?” “嗯,爷爷奶奶年纪大,又认人慢,这几天也说市场老有陌生人走来走去,厂子风头一紧,狗窝肯定有人出来收尾,只要我这边出个纰漏,他们就能顺水推舟,说我诬告,反咬一口。” 姜宝华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办?” 姜远寒眸色深沉,反问:“叔,你信我吗?” “你是我侄女,我不信你信谁?” “那你听我安排。”她语气不重,却带着难得的压迫力,“你明天运菜的时候,带上爷爷奶奶科研院,找方敬泽,暂时在他家住两天,让他先去霍衍屋里,就说是我求他一次,我这边的人盯到了再下手,最好还能顺藤摸瓜。” “你要用自己当诱饵?”姜宝华瞪大眼,“不行,你一个姑娘家……” “叔,”她打断他,“你要是真疼我,就别拦我。” “可……” “就这样说定了,你也别跟奶奶爷爷说这事,不然他们肯定会担心,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伤。” 姜远寒说得信誓旦旦,姜宝华嘴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知道这件事太危险,他不能看她冒险。 但姜远寒说什么也要坚持这样做,姜宝华最后还是劝不住,只好按她的要求做。 凌晨四点半,菜市场还没开门,外头一辆褐色吉普车就停在了对街胡同口。 驾驶座上坐着魏长冬,抽了半支烟,烟灰全掉在车门缝里也没弹。 他面色蜡黄,眼下青黑,一身旧风衣鼓鼓囊囊,掩着腰侧一个粗布包,包里装的是望远镜。 刚进狗窝的时候,魏长冬很抗拒,可短短两个星期,他尝到了不少甜头,胆子也越来越大。 副驾坐着个寸头青年,长着一张典型市井面孔,绰号“刀疤利”,是狗窝里干活儿的主力。 “你确定她还敢在这边摊子干?”刀疤利咂嘴,“公安那边不是盯上你了吗?你还敢靠近她?” “她要真是公安的人,”魏长冬咬着牙,“我还能站在这儿?” “她不是公安的人,只不过是这女人命硬,抓住了厂里一点东西,装腔作势罢了,你放心,盯住她,我自然有法子让她闭嘴。” “怎么个闭嘴法?” “她有个爷爷奶奶年纪大,还有个叔叔在摊子上跑来跑去,你以为我找他们,是要动手?我是让她知道,人命不是只有她一个!” 218章 毁了一切 刀疤利笑了笑:“有点意思,可要是她真跟公安交情不浅……” “你怕了?” “哼,老子不怕,就怕你又窝囊。” 魏长冬猛吸口烟,冷冷道:“她当初跟了我两年,家底儿在哪,出门习惯是什么,怎么走哪条路,最怕什么人,我一清二楚。” “她只要出市场一步,我就有法子让她出不了第二步!” 刀疤利笑出声来:“你小子越来越上道了,保持啊,这样下去你准能挣大钱,老大一开始还不看好你,现在你立了这么多功,回头必须赏你个大的!” 魏长冬没做声,继续盯着姜远寒摊子的方向。 只是他们没料到,姜远寒在摊子上的确出现了,却从头到尾没离开摊位一步,连去厕所都不去。 她笑着卖菜,客气迎人,和常日无二。 刀疤利远远一瞧,皱起眉头:“你小子不是说她胆子大,喜欢自己跑运输的嘛?她今天怎么躲着不动?还有她奶奶爷爷,怎么都不出现?” 魏长冬眯了眯眼,盯着姜远寒那张淡定的脸看了许久,突然神色一变;“不对,她发现我们了。” 刀疤利脸色也变了:“撤?” 魏长冬低声咬道:“不能撤,再撤我们就真成惊弓之鸟,今天不逼她,回头她真把货底捅到张南那边,我们全得死。” “那我们现在该咋办?” 魏长冬盯着姜远寒摊子的方向,目光越来越沉。 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姜远寒肯定发现他们了。 五天来换了四拨人,连老丁都亲自出马在她摊边买豆腐干,结果她像早有准备似的,笑着把菜递出去,眼神清清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眼神不是陌生人,而是猎人看着猎物。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设了局。 魏长冬猛地捏紧了方向盘,指节发白。 刀疤利还在说话:“不行我明天再找两个哥们轮着跟,反正她家那几个老的也藏不了多久,最多一个礼拜,逼她出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魏长冬怎么都听不进去。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她要告我。她要送我去死。 不是关几年,是彻底坐穿牢底,甚至说不定枪毙。 警察那边动了,他知道。 他这几天去厂里拿材料,对方甚至连门卫都换了,那眼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像是在看一个快死的人。 魏长冬捏着烟的手微微发抖,手心全是冷汗。 他靠在车窗边,悄悄把外套掀开一角,露出那只粗布包。 这不是普通的包,里面塞着两块高浓度炸药,是上次他跟狗窝的人送货时顺手留下的。 他没告诉任何人,连刀疤利都不知道。 留着干什么? 他一开始也不知道,只是本能地想,要是有一天他彻底没退路了,就让所有人都陪着一起完蛋! 他知道引线在哪,知道市场的下水口在哪,人群最密的时候在哪段巷子…… 魏长冬坐在驾驶座上,喉咙干得像是堵了棉絮。 姜远寒那张脸还在远处摊子边,一边翻着菜叶一边跟顾客说笑,偶尔还捻捻零钱给个小孩塞糖。 像是什么都不怕,早就看穿了他有几斤几两。 她从来没怕过他。 从头到尾,她都没怕过他。 魏长冬的眼神开始发红。 “老子拼了命求你原谅,在你面前受尽屈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说断就断,说离就离,你凭什么?”他低低骂出声,像是要把牙齿咬碎,“你算什么东西?” 刀疤利皱眉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 魏长冬眼神一变,带着一种疯狂的亮:“干脆炸了算了!” 刀疤利一怔,没听懂他的话:“你说啥?” “我车上有炸药,炸了她那个摊子。”魏长冬咬着牙,一字一顿,“摊子在,她就有底气,有人脉,有后台,摊子一没,看她还怎么得意,她不是从这里起家的吗?那就让她从这儿完蛋!” 刀疤利脸色骤变,声音骤然压低:“你疯了?!你手上哪来的炸药,你敢动这个,公安枪毙都不冤,狗窝也保不住你!” 魏长冬冷笑:“反正我早就是个死,你们上头谁不是拿完我这条狗命就踹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老大安排我去跟氮肥厂接头,就是想让我给你们顶雷!” “她要是把证据交上去,我撑不过月底。” “既然这样……谁也别活了!” 刀疤利脸色铁青,压低声音咒骂:“你他娘的真是疯狗!老子不玩了,老子要下车!” 魏长冬神色诡异地笑了,缓缓从衣服里取出一根用黑布缠住的引线:“你现在下车试试,只要你一开门,这线就点上,我炸的是整个市场,你信不信?” 刀疤利瞳孔骤缩,半晌骂出一句:“疯了……你真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如果你不想死,就坐着别出声!” 魏长冬盯着市场,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死死捏着引线包。 整个魏家都散了,坐牢的坐牢,疯的疯,他在狗窝也混不出头来。 刀疤利那些人虽然口口声声说他“有出息”,却没人真的把他当回事。 而那个和他曾睡在一张床上的女人,如今站在市场最醒目的摊位前,笑得从容又潇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凭什么? 她凭什么能翻身? 她不就是个菜贩子吗? 她靠他接近厂子,靠他才认识的霍衍,和他没离婚多久就和霍衍不清不楚! 想到这些事,魏长冬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烧红的铁,灼得他快疯了。 他盯着姜远寒的摊位,盯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今天确实跟往常太不一样了。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往各个摊位串门,没有去后街进货,连厕所都没去一次,水都是让小妹子提来喝的。 她好像知道自己在盯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被按在阳光下,被她看穿了全部肮脏的心思。 忽然,一股彻骨的羞耻和屈辱涌上来,把仅剩的理智吞噬得干干净净。 如果她非要逼得他无路可走,非要毁了他…… 那他就毁了整个市场! 219章 生命第一 “你要干什么?” 车窗外,冷冽的声音炸响。 魏长冬猛地一扭头,就看到霍衍那张冷厉的脸。 霍衍不是公安,不穿制服,但身上那种带着兵气的强硬气势,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魏长冬瞳孔一缩,声音嘶哑:“你、你怎么在这里?” 霍衍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死死盯着他兜里的动作。 魏长冬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他一下子就看出霍衍的来意了。 霍衍好歹在国防部待过,他这点小动作逃不过霍衍的眼睛,想必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图。 “霍衍,你知道吗?她跟我结婚的时候,发誓和我相守一生,说她未来都是我,你现在跟她走这么近,知道她当年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问的是,你要干什么。”霍衍低声。 魏长冬不理会他,自说自话:“你可能不知道,她有多阴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她利用……” “闭嘴。” 霍衍的声音陡然一沉,眸中戾气翻涌。 但魏长冬忽然像疯了一样大笑起来:“不闭!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她值不值你替她拼命,你不是英雄吗?英雄你救一个试试!” 话音刚落,他右手猛地一拽,引线滑出! 霍衍眼疾手快,飞身扑上去,一拳砸中他手腕,炸药包没能直接引爆,但火星已经擦出! “远寒!快跑——!!!” 霍衍朝着姜远寒摊位的方向怒吼,他猛地冲上去抓住魏长冬的手腕,两人扭打成一团! 刀疤利在旁边看傻了眼,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帮哪边。 远处,姜远寒刚从摊后送走最后一个顾客,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瞳孔一缩。 不好,魏长冬疯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霍衍的方向奔去,顾不得脚下的菜叶滑腻,猛地推开一个摊车,掀开堆在地上的塑料布,露出下面藏着的那袋炸药。 肯定是魏长冬事先藏好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魏长冬车上肯定还有炸药,霍衍有危险!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只知道脚下菜水四溅,整个人像离弦的箭,狂奔到吉普车那边。 “所有人快从后门跑,市场被人埋了炸药!快跑!!” 市场的摊主和顾客闻言,全都乱了套,好在张南在暗处安排了人手,在接到姜远寒警报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疏散人群。 她一边喊一边冲过去,把盖着的破布和塑料皮猛地掀开,一把拎起炸药包,用尽全力向空荡无人的库房狠狠摔去! “啪——!” 火花四起! “趴下!!!” 霍衍眼疾手快,将魏长冬手臂直接掰断,摁在地上,自己转身扑向姜远寒,把她牢牢护在身下! “轰!!!” 爆炸声像天雷震耳! 黑烟腾起,工具堆和两辆破板车被炸翻,一根烧焦的木头飞出几十米,砸破了后墙一角! 菜市场一片惊叫! 摊主们奔逃、翻桌、哭喊,整个市场乱成一锅粥! 但奇迹般地,爆炸并未蔓延至主交易区,因为炸药被摔落远离人群、未触及主火药包,伤及的只有外围几排堆物,没有一人当场死伤! 霍衍压着姜远寒,感觉耳膜嗡嗡作响,后背全是烧焦木屑和沙尘。 姜远寒躺在他身下,双臂环着他,浑身颤抖,手指死死抓住他背上的布料。 她怕,但她没有哭。 她只是死死看着霍衍,眼神空白之后,是一种在死亡边缘才会产生的信任感。 “你还好吗?”她问,声音哑得厉害。 “你疯了吗?”霍衍反问,语气咬牙切齿,却一把将她抱紧,“下次你再敢扔炸药,我就……” 他话没说完,肩头一阵刺痛,才发现自己肩膀被魏长冬咬破了,鲜血顺着黑色布料流下。 “你流血了。”姜远寒伸手,摸到湿热的一片,脸色猛然惨白。 “不是你的血,”霍衍轻声说,“就好。” 这句话,像一道火,烧穿了她所有伪装。 她忽然就哭了,哭得无声,肩膀剧烈地颤抖。 霍衍只是抱着她,牢牢地抱着。 过了几分钟,消防冲进现场,紧跟着是张南带人赶来。 霍衍捂着肩膀,压着魏长冬死死摁在地上,脸上带着血,仍冷静地喊:“车后座有一袋,是他藏的,钥匙在右兜,快拆。” 姜远寒撑着霍衍,声音颤抖却极稳:“后座底板夹层里,八成藏着第二袋。” 刚才的爆炸太过吓人,她心有余悸。 得亏她经历过一次死亡,不然现在她根本回不过神。 张南震惊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知道的?” 霍衍咬着牙笑:“她聪明,我跟。” 姜远寒脸色苍白,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心有不悦:“张同志,霍衍受伤了,我们需要马上去医院,魏长冬就是个疯狗,我怕霍研究员得狂犬病。” 霍衍哭笑不得:“谢谢关心。” 张南点点头:“好,我马上安排车送你们去医院,后面的事再说,生命第一。” …… 这场爆炸没死人,但足够轰动,整个市场都被炸没了。 魏长冬当场被捕,市场被封锁,第二天,厂里、街道、公安都派人来慰问。 摊主们议论纷纷,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件事:是姜远寒救了他们。 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拼了命也要保她活着。 被炸过的市场像是破庙,天还没亮就已经被警戒线围了个结实。 摊主们在外围聚成几拨,脸色各异,或是唉声叹气、或是低声争执,满地的焦味和未干的煤灰让人喘不上气。 姜远寒站在街口,一手拎着搪瓷缸,神情却异常平静。 她没哭。 也没喊。 眼神冷冷地扫过一地废墟,脑子里像在过一张细致的地图。 她记得哪个摊主在哪一排,谁的货车在哪个角落,谁昨天早晨还跟她打听氮肥厂的供菜价。 那一张张淳朴或粗鲁的面孔,此刻都站在她面前。 全军覆没。 有人哭了。 是卖活鸡的刘大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搓着手哽咽:“我的笼子、我的鸡、我的撑杆子全没了啊,赔光了,这一炸,十年白干啊……” “婶子,炸的是市场,不是我们命。”姜远寒走过去,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手背。 “命还在,一切能翻。” 刘大婶愣了愣,鼻子一酸,抹了把泪,低声说:“你说得对,可是,市场没了……咱去哪摆?” 这句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 有人怒骂:“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姓魏的疯了,他死都得拉人垫背!” “谁能想到啊?我们图什么?图个能卖菜的地方,图点干净钱!结果就这样了!” “那现在怎么办?天天在家干瞪眼?厂里食堂能等咱供菜供肉?” 姜远寒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她忽然开口:“各位,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要愿意听我一句,我想,咱们还有得走。” 所有人都怔住了:“小姜你啥意思?” 220章 盘下市场 “你们想过没有?” 姜远寒顿了一下,环视一圈:“咱这市场,早晚是要换的,年年下雨漏风,冷了结冰,热了冒汗,食堂都嫌咱脏,炸了是坏事,但也是新机会。” “与其再去找块破地皮临时搭个棚,不如咱把这地方盘下来重新做,做成正规营业的门面房,分区卖菜、卖粮、卖肉、卖干货,做个小型超市。” 摊主们一片哗然。 “啥?超市?” “咱们这是菜市,不是供销社不是百货楼!” “远寒你是不是受刺激受大了?” “没了菜市场,你家还有一个大仓库,我们就是个摆摊的,什么也没有,要是稀里糊涂投钱进去,赔了咋办?我们可赌不起!” 面对这些声音,姜远寒没有急着辩解,只是淡淡地说:“不是受刺激,是看明白了,魏长冬炸的是市场,不是我这个人,也不是咱这一群人。”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市场,眼神坚定无比:“我们不能一炸就回到原点,恰恰相反,要炸醒。” 有人犹豫道:“可这地是街道的,咋盘?盘下来得多少钱?你出得起?咱们出得起?” “我已经报案当时是我阻止爆炸、协助公安破案的主要人之一,市里这两天肯定会有人下来谈处理结果。”姜远寒说。 “等他们要处置这个市场的时候,我出面谈,要求长期承包,只要地盘下来,摊子怎么规划,就是咱说了算。” 她顿了顿,看向那些熟悉又憔悴的面孔:“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觉得我是个女人,不顶事。” “但现在整个市场里,只有我去厂里谈过生意,只有我知道怎么跟干部处打交道。” “你们要是不信我,我就自己干,哪怕只留三五个愿意干的,我也干!” 这番话说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是惊诧。 霍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心里五味杂陈。 她受过命悬一线的威胁,却没有惧怕,眼看损失惨重,她反而抓住转折,提出改革市场运营的概念。 这不是普通人的眼光。 她是个能做大事的女人。 姜远寒忽然回头,看见他,轻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霍衍看着她,片刻后摇头。 “不是疯了。”他低声说,“你很清醒,超乎常人。” 她想盘下整个市场,他可以无条件给她支持,他只是担心她太过于劳累。 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她却一个苦字都不愿说。 霍衍恰恰了解她的性子,如果这个时候阻止她,会让她厌恶,所以他不会劝她什么,只会站在身后支持她。 爆炸发生第三天,市场撤了封条,街道办公室贴出通知,称市商贸局与公安联合组建的调查组,将于中午到现场视察,随后召开群众通气会。 还不到十点,外围便聚满了人。 摊主们脸上挂着疲惫和期待,没人再叫嚷,也没人发火。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会可能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姜远寒头发利索地扎在脑后,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 霍衍也来了,现在她身侧,眼神沉稳。 市里知道这件事后,非要当众表扬,他不喜欢邀功,但事情涉及到姜远寒,他便没有犹豫地过来了。 街道门口,几辆黑色吉普车停稳。 带队的是商贸局副局长,一张国字脸,戴着棉帽,身后还跟着派出所所长、食品公司代表、以及几个公文包不离手的秘书。 众人站定后,先由派出所通报情况: “炸药来源已查明,是魏长冬与不法分子交易所得,案件定性为蓄意破坏公共设施、危害群众安全,主犯已当场抓获,另有从犯正在抓捕中。” “此外,有两位群众在当场协助疏散人群,并阻止更大损伤,功不可没。” “姜远寒,霍衍,你们两位同志请站出来一下。”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霍衍神色镇定,姜远寒微微抬头,眼底没有半点自矜。 副局长点点头:“两位群众英勇救人,表现突出,我们会按程序上报表彰,至于这片市场,接下来的善后处理,我们正在研究。” 姜远寒当即接话,沉声开口:“我有方案,想当面汇报。” 副局长一愣,扫了她一眼:“你说。” “我愿意承包整个市场。” 这句话一出,四周哗然。 姜远寒却语气不疾不徐:“我可以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向街道申请正式承包,保证原地重建、自负盈亏,不向公家要一分钱,建设费用我来出,原摊主可优先入驻,租金合理,重建后市场将统一管理,卫生达标,供销稳定。”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我会继续对接氮肥厂食堂,把原来的客户资源继续保住,等市场正规化后,还能向周边几个区扩展。” “这是我的初步打算,我已经列了一份草案,今天带来了。” 她把事先写好的手稿递过去,工整的铅笔字写在旧信纸上,内容条理清晰,覆盖经营分摊管理三大模块。 副局长接过看了两眼,意外地点头:“你这打算……还真不糊弄。” 他看向街道主任:“你们提前知道这事儿?” 街道主任赶紧陪笑:“早听远寒同志提过几句,当时没当回事……她这孩子有想法,也能干,口碑一直不错!” 副局长又看向姜远寒:“你要真有资金,真能组织原摊主配合,我没意见。” “但你得清楚,市场现在是灾后状态,重建牵涉面广,手续复杂,你得先试点,哪怕只重建一排,也得出效果来。” “我可以接受试点。”姜远寒点头。 这一句,引起周围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副局长沉吟片刻,问:“那你准备投资多少?” “最起码五万元起步。” 空气顿时凝滞。 八六年的五万元,哪怕对商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姜远寒家之前只是个卖菜的,就算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吧! 不少摊主的脸都变了神色,之前的质疑,开始变成佩服,又隐隐带着跟随的犹豫。 霍衍默默站着,看着她挺拔瘦削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隐隐发热。 他知道,她是在赌一切。 而他也已经悄悄托人,找了一家单位的财务主任,愿意担保她一笔私人贷款,只要她愿意,审批一过,就能拿到第一笔启动资金。 她不缺执行力,他来做她的后盾。 221章 你图什么? 副局长皱眉看了姜远寒一眼,似乎是想再问什么,但最终没说,只将手里的草案合上:“你这份方案,我们会带回去认真研究,先落实试点,干得出效果,咱们再谈后续。” 他看向街道主任:“协调一下,尽快给她安排个正式会谈,手续该怎么走走起来,不许推诿。” “是是是!”街道主任点头哈腰地应下。 视察小组走后,人群渐渐散开。 摊主们三三两两围过来,眼神复杂。 有人犹豫着开口:“小姜啊,你……你说的是真的?真有五万块?” 姜远寒没有回避,看着他们,坦率地说:“我只有两万,是我们家一分一毫挣来的,”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还差三万。” 摊主们愣住了。 “你刚才怎么不跟领导实话实说?” “我没有撒谎,”她平静地说,“我是说‘起步五万’,不是‘现在手头就有五万’。而且我没指望公家给钱,这市场是咱们自己的事,我赌得起,也扛得起。” “但我不想一个人扛。” 她环视一圈,声音微微一提,坚定地说:“今天你们都听见了,副局长愿意给机会,让我试点,如果我做成,市场就能原地重建,不用再赶着雨雪搬来搬去,也不用再看人脸色抢生意。” “我打算拿第一排肉菜区做试点,用活动铁皮房搭临时棚,统一水电,划分摊位、加盖遮雨棚,做出雏形来。” “这三万,我可以借,也可以找外人投,但我更希望是咱们市场自己人。” 她顿了顿,眼神沉稳,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我现在招入股人,谁愿意入股,哪怕五百一千,只要签字写明,我给股份,超市建成后每年分红。” “谁不想投的,也没关系,等以后市场起来了,我先雇愿意跟我干的人,给工资,供午饭,不比那些在厂里的工人挣得少。” “我一句话放在这儿,不坑人,不逼人,不落下一个愿意干活的同志。” 她说完,现场一时静得出奇。 半晌,王大姐嗓子发哑地问:“远寒……真分红?不是忽悠我们?” 姜远寒点点头:“我可以写白纸黑字,去公证处签约,写清楚每年分红比例,亏损承担方式,我不会赖一个铜板,也不会让你们跟着白赔。” “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她咬字清晰,“但你们怕赔,我更怕咱这市场一炸回以前的穷日子。” 又有人迟疑着问:“要是以后真做起来,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摆摊?” “不是摆摊。”姜远寒笑了一下,“是进超市当供货户,以后统一门面、统一标价,谁家菜好人勤快,口碑好,就安排好区域摊位,照样挣钱,脸面更体面。” 摊主们面面相觑。 这是他们没想过的路,也是从来没人带他们走过的。 就在众人还在消化她的计划时,忽然卖猪肉的梁泉站了出来,他大声说:“远寒,叔信你!” “我出三千,不多也不少,是我攒了准备给哲远以后结婚用的,反正他大学还没毕业,你要真做成了,以后他结婚的钱还能变多呢!” 姜远寒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叔,这三千我替你写合同,你是大股东。” 接着,王大姐也举手:“我也投一千,大姐攒的钱不多……要是赔了,我不怨你。” 众人见状纷纷跟着举手。 “我出一千!” “我出三百!” “我没钱,但我家小子强壮能干,给你干活不要工钱,算股不算?” 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却仿佛忽然点燃了希望的火星。 姜远寒一时哽住,眼圈都有些发红,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奇妙。 但她忍着没落泪,只是伸手在围裙上狠狠一抹:“都别急着给钱!咱们得一步一步来!” 她站起身,从摊位后头拎出一个破旧的写字板,又翻出几张白纸,咔哒一声卡上去,摆到最前面的石桌上:“谁想投,就来登记,每人多少钱,我写清楚,回头打印合同一式两份,一份我留,一份你们拿回家。” “每年结算一回,我不会拿你们的辛苦钱玩花样,赔了我先赔,赚了咱们一起分。” “你们的儿子女儿、侄子外甥要是愿意来干活,只要人勤快不偷懒,我都记在心上,超市建起来后,优先留岗。” 人群一下子活了。 卖鸡蛋的孙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我说小姜,你真是个好孩子,不仅救了咱们的命,还想办法帮咱们一把,婶子的钱不多,但就算最后没做成,婶子也不要你赔。” 阿强也乐呵呵地抖着手数钱:“你们都跟上,咱不能落后,咱这市场要真翻了身,回头说出去,我家投了钱,那也是脸上有光!” 王大姐抢过一支笔,笑着骂道:“你还脸上有光,以前还看不起咱们远寒呢,别想蒙混哈!” 阿强难为情地挠挠头:“这不是知错就改了嘛……” 一阵哄笑。 姜远寒却没笑,她低头一笔一笔认真登记姓名、金额,每登记一位就重复确认一遍,再让对方在边上签名摁手印,仿佛不是借钱,而是在写一份庄严的承诺书。 写到第七个人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霍衍从人群后方走进来,面色平静,走到姜远寒面前,放下一个公文包。 “这是贷款合同,我找朋友开的正规渠道。”他说着,轻轻推到她面前,“你刚刚说你还差两万,现在不用众筹得那么辛苦,这七万块,随时能放款。” “你担保?”姜远寒抬起头,盯着他。 “不是担保。”霍衍声音淡淡地说,“是我出,全算我入股。” “我不要特权,”他微微一笑,“你怎么签其他人的,就怎么签我,分红照规矩来,要是赔了,就当我认倒霉。” 这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后有人“哎哟”了一声:“这不是你那朋友嘛!哎呦,这才叫真朋友、真爷们!” “远寒,这小伙子是真心实意撑你啊!” 姜远寒没理会人群的起哄,低头翻开合同,只扫了几眼,眉头就轻轻皱起:“利息太低了,你没图利?” 222章 坦诚相对 “图什么?”霍衍慢悠悠看着她,“图你以后不把我踢出局。” 她被他这句话噎得一顿,半晌没说话。 梁泉看在眼里,大手一挥:“远寒,签吧!男人能豁得出去几万块撑你,除了小霍谁还能有这种魄力?我家哲远要有一半人家胆气,我都给他磕俩头!”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热烈极了。 姜远寒没表态,其他人还想继续劝她的时候,街道主任重新折回来。 “姜远寒,下午两点,街道开会,领导要听你方案汇报,文件我已经开始帮你草拟了,别迟到了啊!” “知道了!” 姜远寒高声应下,然后看向摊主们。 “今天先到这儿,我会连夜把入股合同样本写出来,明天统一签,各位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咱们不是一锤子买卖,是合伙人,是一家人。” “从今天起,咱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小摊贩,咱要自己掌握命运,自己修市场,自己站起来!” “干!”梁泉高声吼了一嗓子。 “干了这票!” “有远寒带头,咱们还有什么怕的!” 阳光穿透铁皮棚顶洒下来,照在姜远寒脸上,她站在人群中央,像一根定海神针。 散会后,姜远寒抱着文件要回家,霍衍就伸手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我送你回去。” “不是还有事要忙?”她抬眼看他。 “忙完了。”霍衍语气平静。 姜远寒没说话,只默默走在前头。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到市场门口,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远寒。” 声音有些哑,有些老,带着一丝迟疑。 她回头,眉头就皱了起来。 是魏振国。 他腰板驼了,手里提着一包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茶叶,看着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才拦住她。 “你别误会,”他一看她脸色不好,连忙摆手,“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我想求你一件事。” 姜远寒没有出声,只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霍衍。 霍衍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侧,像一道壁垒,挡住了那边人的靠近。 魏振国面色尴尬,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是长冬的事,我知道他这回是犯了错,但不至于枪毙啊,他也是受人蛊惑了,你在街道上说得上话,远寒,咱们好歹也做过一家人,你能不能帮他说句话?” 姜远寒嗤地笑了一声:“说句话?那你倒是说说,我该说哪句?” “说他一时糊涂?说他不是故意参与走私?还是说他炸掉市场是无意之举?” “魏振国,你儿子没脑子,你也不至于真当我好糊弄吧?” 魏振国脸色一变,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反驳。 “我知道他混账,是我教子无方。”他低头,声音都有些颤,“可他还不到三十岁,以后还有大把的路要走,不能被枪毙啊,他妈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听到他被抓的消息直接晕了过去,要是长冬没了,她估计也撑不住了……” “远寒,我求你,你说句话,让领导高抬贵手,能缓一缓就缓一缓……” 姜远寒开口的声音冷得像刀锋:“这是他活该,他自作自受,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没有能让法律为他开恩的本事!” “我从你们家脱身,没要你们一分钱,现在凭本事翻了身,你又来求我给他开口?” 她目光锐利得像冰棱,一字一顿: “你儿子走到今天,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来的路,不是我推的。” 魏振国脸色灰败,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阶上,像是被彻底抽光了力气。 “你真恨他啊……”他喃喃。 “恨是肯定的,不恨就对不起我自己。”姜远寒转过身,“人活一世,最不能对不起的,是自己。” 霍衍也开口了:“她说得对,她不是救世主,魏长冬犯的事,谁也求不了情,他就得担着。” 这话像一记巴掌,打得魏振国满脸通红,终于低下头,一言不发。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姜远寒没有再看他,只是从霍衍手里接回自己的包,转身继续往前走。 霍衍走在她身侧,侧头问:“会心软吗” “不会。”她答得干脆。 她上辈子做了太多次心软的傻事,这回哪怕他们一家全跪下来,把头磕出血来,她也不会搭理。 “好。”霍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停在姜家小区下边,姜远寒下车后,忽然又顿了一下。 “霍衍……”她低声开口,嗓音带着点发涩,“我们不太合适。”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一句话,让霍衍少有的怔了怔。 姜远寒又接着说:“我觉得我应该没有自作多情,我不是傻子,能感受到你对我的特别,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们不合适。” 她说得很认真,眼神里也没有逃避的意思,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霍衍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可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握了握。 “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句就击中了她内心最深处那个她不愿面对的念头。 姜远寒低下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不是觉得,是事实。” 她没有绕弯子,也没有装傻推脱:“我离过婚,经历了太多事,还扯着一堆烂事,我是从地上爬起来的人,霍衍,我是被生活一脚一脚踩出来的。” 她顿了顿,鼻尖发酸,极力克制住情绪:“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人根本就没有余地去承接别人对我好,我得忙着挣钱,忙着护着我家人,忙着把自己从烂泥里刨出来,如果你真要跟我走到一起,你想没想过,你要面对多少不堪?” “这条路,我走得太累了,我真的没力气再去仰望一个人了。” 霍衍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完那些话。 “我不是装可怜,我是真的怕了。”她抬头,眼里浮出一点晶莹的光。 霍衍忽然上前一步,姜远寒下意识后退,却被他伸手轻轻拉住。 他没有用力,只是很轻地握住她的手指。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怕什么吗?”他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的沙哑。 姜远寒怔住,没想到他会忽然转了话题。 “我最怕看到别人哭。”他轻声说,“我妈是演员,她演戏可以喜怒哀乐随切随停,有一次,她哭了,我站在门后听见她跟我爸说‘我太累了,我不想你一直不说话。’” “我爸不爱表达情绪,他爱一个人就更不会说,他觉得做得比说得重要,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觉得,想说的话,一定要在正确的时刻说出来,不要憋着。” 姜远寒一动不动,手指在他掌心轻轻颤了颤。 霍衍又向前一步,语气缓慢而笃定:“你没有自作多情,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也尊重你。” 223章 你别怕我 霍衍顿了顿,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印在眼底。 “所以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我都不会逼你,”他说得极其认真,没有一丝情绪勒索,“但我要说清楚,我不会后退,也不会断了念头。” 姜远寒睫毛动了动,呼吸不由轻了些。 霍衍继续道:“你说你怕,你怕被拖住,怕不能承接别人的好,怕你配不上、怕你没力气……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喜欢你的不是你有没有力气去回应我,而是你一直都在咬牙撑着,从没放弃自己。” “你说你从烂泥里刨出来,可我偏偏就喜欢你身上那种倔劲儿,你越倔强,就越让我舍不得。” 他的声音轻柔又坚定,“你不是站在地上仰望我,我也没打算站在你头顶等你仰望我,我就站在你身边,一步一步陪着你往前走。”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姜远寒没有立刻说话,手却紧了紧,指节略微发白。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她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一时没发出声。 她不习惯别人为她卸下武装,她怕被这种好轻轻松松一撬,就塌了墙。 她这些年靠的是咬牙硬撑,靠的是防备心层层包裹住自己,那些不敢想的,不敢要的情绪,霍衍偏偏一句一句将它们全都拆了个干净。 “我现在不逼你。”霍衍说完最后一句话,松开了她的手指,“你要退,我就站着不动h你要前进一步,我就陪着走下去,哪怕这一条路,走得慢,也没关系。” 他退了一步,眼神里却没一丝退缩,“你要时间就去拿,你要安全感就去争,我等得起。” 说完,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平静地转身,替她留出余地。 姜远寒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眼睛泛着一点湿意,却没有哭。 她想起刚重生时,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再信人了,人心最凉。 可如今,却有人,甘愿站在风口浪尖上,替她挡风。 这一刻,她真的乱了。 她背过身,掏出钥匙去开单元门,手却抖了一下,钥匙差点没插进去。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是霍衍站在她身后,语气温柔到近乎轻叹:“姜远寒,你别怕我。” 门“咔哒”一声开了,姜远寒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逃避。 霍衍站在楼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良久,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他没急着走,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很多。 即使她再犹豫,他也会等。 因为这世上,不是每一份喜欢都值得坚持。 但只有她,值。 姜远寒回到家时,走廊外静悄悄的,连猫都没叫一声。 她一推开门,屋里一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客厅的钟正好指向九点半。 “小寒,你回来了。”韦桂芳披着一件毛线外套,从里屋走出来,眼角都是担忧,“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吓死人了都。” 姜远寒把门反锁上,笑着应了声:“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儿。” 韦桂芳皱眉:“你爷爷都在屋里踱了三个来回,说你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你要是再不回来,他说准备穿衣服出去找你了。” “没事的,奶奶。”她笑了笑,轻声安慰,“不是出什么事,我和……霍衍,在楼下聊了几句。” 这名字一出口,客厅忽然安静了片刻。 韦桂芳挑了挑眉,没说话。 倒是里屋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门被推开了。 “他送你回来的?”姜超元慢悠悠地出现在门口,披着件姜远寒买的羊毛外套,头发已经花白,却目光凌厉。 姜远寒点点头:“嗯。” 姜超元走到椅子边坐下,拍拍另一边椅子:“过来坐。” 姜远寒脱了鞋,走过去坐下。 “你对他,到底怎么想的?”他问。 “爷爷,”她低头,声音轻,“我……我其实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对我是真的好。” 姜超元应了声嗯,缓缓点头,没有立即发话,似是在回忆,也像是在衡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小寒啊,咱家不是那种事事讲究门户的,但我心里有杆秤,霍家……我们和他们不是没过节。” 姜远寒听话地低头,一言不发。 “当年我们家穷得叮铛响,没钱供你上学的时候,你知道我们写信求过霍家吗?” 她摇头。 姜超元语气平缓:“其实你和霍衍从小就认识,说来也多亏了他,当年那个女人把你生下来,不想要你,就把你放在楼梯口,还好霍衍那小子灵醒,马上把你抱回来了,不然你滚下楼梯就没命了。” “不是爷爷想居功,但那时候他爸妈带他逃难来宜城,是爷爷从牙缝省下来,给他们家一口饭吃,我们两家也算是共患难的老友。” “可人家后来平反了。”姜超元顿了顿,“算了,这些我都不想说了。这段时间,霍衍没少往市场跑,我不是不知道,他来接你几次,帮了咱们家多少回,我都看在眼里。” “他也不傻,他知道我心里有成见,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越界。” 说到这儿,他眼神变得复杂:“前阵子,市场爆炸,他第一个冲进上救你,一般人不会这样做。” 姜远寒一惊:“你怎么知道?” “市场这么多人在场,都传到我耳朵里了。”姜超元语气里透着几分后怕,“你受点皮外伤,他自己伤了胳膊,危险得很,你奶奶都知道了,她气得直哭。” 姜远寒鼻尖一酸,没说话。 “我那时候就在想,他凭什么这样做?” “你不是他的媳妇,不是他未婚妻,也不是他亲戚,可他就那么眼也不眨地冲进去了。”姜超元声音低下来,“你说他是不是傻?” 她眼眶发红,点点头:“是傻。” “是傻,但也是个男人。”姜超元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奶奶劝我,说他是真心的,我原本还不服,觉得这世道讲什么真心的少,讲算计的多,魏家不就是个好例子吗?可霍衍这小子不是。” “小寒,你这孩子,从小倔,有苦不说,有累也扛着,我和你奶奶年纪大了,帮不了你太多,可我们最怕的,就是你再遇上魏长冬那样的人。” “所以你哪怕一辈子不嫁,我们都认了。” 姜远寒眼泪一下砸了下来。 姜超元也跟着吸了吸鼻子:“可是你要是真喜欢霍衍,咱家也不拦你。” “爷爷……” 她哽咽地看着他,眼里是压了太久的情绪,“我……我不是怕你们拦,我是怕,怕再一次走错。” 姜超元没立刻回话,只是看着她,眼里比平常更多怜惜。 “小寒,有时候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次机会,你不信别人没关系,你得信你自己,你不是没眼光的傻丫头。” 224章 走上绝路 姜超元清了清嗓子:“我不怕你摔一跤,就怕你哪天老了,回头想起今天这一步,后悔没走。” 姜远寒低着头,一只手默默攥住了衣角,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膝盖上。 “你爷爷嘴硬,她不是看不上霍家,是怕你再受委屈。”韦桂芳接话,“只要是你决定的事,咱们全家都支持你。” 姜远寒哭着笑了:“瞧你们说的,这哪跟哪儿啊,我又没说要跟他处,八字没一撇呢,霍衍是不错,可我也不赖。” “废话!”姜超元一板脸,“我家孙女能不好?” 屋子里总算有了点笑声。 韦桂芳从厨房端出一碗姜汤:“行啦,都别嚷了,让她喝了汤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处理市场那边的事!” 姜远寒擦了眼泪,端过碗,轻轻说了声:“谢谢奶奶。” “你啊,心里有点数就好。”韦桂芳叹口气,语气软了些,“他对你好,我看得出来,你要真选他,那你自己就得把门槛踩实了,别再让人欺负了你。” “嗯。”她郑重点头。 这一夜,她回屋时,天还没亮,院子里静悄悄的,可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一觉醒来,姜远寒精力充沛,洗漱完后,就要去处理市场的事。 这时,姜宝华从房间里出来,认真地对她说:“小寒,市场这边的事,交给我吧!” 姜远寒愣住:“你来?” 她叔还得交接科研院和氮肥厂食堂,分身乏术,哪里忙得过来。 “你也知道,你爷爷上岁数了,腿又不好,你奶奶也操劳一辈子,该歇歇了。你一个姑娘家,一头挑着家里,一头操心那边,我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可叔你也有事要忙啊。” “我忙啥?我这人没多大志向,日子能过得去就行,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挣这么多钱,咱家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姜宝华欣慰地看了眼四周,拍了拍她的肩:“我现在啊,就想着把咱家的生意越搞越大,成宜城第一,所以我得努力啊!你这孩子呢,是有正经梦想的人,你想拍电影,你想当导演,我们家谁都知道。 不仅知道,我们还都全力支持你,家里的生意你就放一万个心,我现在熟悉了,人也认识了很多,而且阿哥也变好了,他最近都在跟着我踏实做生意,你肯定也是知道的!” 姜宝东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跟着点头。 姜远寒怔了怔,没想到叔叔会说这么多话,恐怕是她出生到现在,见过叔叔说过最多的一次。 看来叔叔的变化也不少,从以前那个老实憨厚的人,变得能说会道。 “远寒,我是你叔,也算半个爹,看你从小长大。”他语气非常认真,“你这几年,吃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你也得想想你自己,不能为了这点事,就把你的人生耽搁了。” 姜远寒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姜宝华像是怕她反驳,接着说:“张老师愿意指点你,说明你有天赋,既然有天赋,咱们可得抓紧,不能浪费时间,咱家还等着看你拍的电视呢!” “叔……”她开口,声音有些哑,“我……” “我知道你担心。”姜宝华望着她的眼睛,“但我不愿意你为我们耽误自己,咱们家不能拖你后腿,你放心,市场那边,我们能撑得住。” 姜远寒眼眶一下红了。 “别哭,哭什么。”姜宝华抓过一条围裙,笨拙地给她披上,“你叔也不是什么能耐人,但做生意这事,我还能行。” “叔,谢谢你!” 姜宝华笑了:“谢什么谢,是我们家得谢谢你,没有你带领,我们哪能住上大房子,哪能挣大钱啊!你有出息了,就是我们全家的光!” 韦桂芳在一旁听着,眼眶也红了,抽了抽鼻子:“去吧,姑娘,你叔说得对,你不是咱们菜摊子的命,奶奶每次看到你忙完摊子的事,又要熬夜学习,奶奶心疼。” 姜远寒点了点头,鼻音有点重:“我……我会努力的。” “去,回屋收拾收拾,继续写你的剧本,或者去找张老师请教请教。”姜宝华摆摆手,“市场那边我去盯,你把文件给我,再告诉我有啥要注意的就成!” “好。” 与此同时,筒子楼。 魏长冬被判死刑的消息,劈得魏家人七荤八素,天旋地转。 徐秀芬哭了整整三天,没停过,边哭还边嚎:“我的儿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还不到三十!谁来救救我家长冬啊——” 魏振国呆坐在饭桌旁,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连烟都没能点燃。 他这一辈子强势惯了,哪怕被查,财产没收,他也还有重头再来的想法,可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打垮了。 魏倩也红着眼,死死咬住嘴唇。 她坐在徐秀芬的床边,看着母亲哭到晕厥,醒来又继续哭,心像被刀搅一样疼。 可她心底最恨的,除了姜远寒,还有,那群明明能帮忙却冷眼旁观的人。 那些曾经巴结她家,叫她“魏家小姐”的人,现在一个个避之不及,登门拜访不是找借口回绝,就是假装不在家,连敷衍都懒得给。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王建。 他之前是医院的保卫科科长,能力强,手段狠,也曾为她背过一次牢狱之灾。 她知道王建对她有意思,从小就事事听她的,之前还差点为了她毙了姜远寒。 虽说她看不上王建,但魏家落魄,王建坐过牢,可王家还是有背景的,说不定真能帮到她哥。 前段时间她听说他出狱了。 魏倩想,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打听到王建住在城东那片老宿舍区,王建的父亲还在生气,他还不敢回家,魏倩来不及多想,拖着一身疲惫去了。 那一晚,风很大,旧楼铁门咣当响,像是警告。 她敲门,门开的一瞬,她怔住了。 王建瘦了,黑了,整个人像在监狱里被生生磨掉了一层皮,但他的眼神,变得阴郁又危险,像是藏着一滩死水,深不见底。 “魏倩?”他像是笑了一下,“真稀奇,堂堂魏家大小姐来找我?” 魏倩咬牙,走进屋里,才发现里面昏暗潮湿,桌上堆满了烟头和发霉的饭盒,空气里有一股霉和酒精混杂的味道。 她硬着头皮开口:“王建,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当初那件事我很感谢你,现在我家出事了,你能不能再帮帮我?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说这些,但我哥真的不能死,他是我妈的命根子,她挺不过去的。” 225章 真不知检点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王建端起杯子,漫不经心地喝着冷茶,“我一个刚出狱的废人,你觉得我能帮你做什么?” “你以前不是有路子吗?你认识的人肯定多,你……你一定有办法。” 魏倩声音哽咽:“王建,就当我求你,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红着眼站在他面前,哀求着。 王建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缓缓站起来,逼近她,一步一步,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野兽。 他咧嘴一笑:“你也有姿态这么低的时候?知道我在牢里是怎么熬的吗?你见到我一句感谢都没说,魏家从上到下把我踢得干干净净,在监狱这段时间我像狗一样活着,你来看过我吗?” 魏倩脸色变了,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我、我不是不想,是没办法,我爸妈不让我去看你……” “是他们不让,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来?!”王建一声怒吼,吓得魏倩往后推了推。 王建看着她这副样子,冷笑一声:“魏倩,你刚刚说什么,只要我帮你,我想做什么都行?” 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魏倩惊慌失措,拼命挣扎:“王建,你疯了?你放开我,你别这样!” “装什么装,你送上门来不就是让我睡的吗?给老子过来!” “不……” 屋子里传来一阵撕扯声,之后是沉重而扭曲的静寂。 …… 那一夜,魏倩跌跌撞撞逃出王建的出租房,衣服凌乱,脸色苍白如纸。 她一路狂奔,跑到家门口时整个人几乎要晕倒。 眼泪流干的徐秀芬看到她的样子,惊叫出声:“倩倩!你怎么了?” 魏倩瘫坐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一句话都不说,眼泪却不断往下掉。 她彻底完了。 这种事情太过屈辱,她不敢说出口。 “妈,我没事,回来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掉沟里了。我去找了王建,他爸认识派出所的人,也许能帮到哥哥,捡回一条命。” 听到这个好消息,徐秀芬瞬间将魏倩的异样抛之脑后:“真的!?那真是谢天谢地,如果长冬没事,咱们一定得亲自去王家谢谢人家!” 魏倩嘴角抽了抽,回答得很不自然:“嗯……我有点累了,先睡了。” “哎,你不洗澡了?算了算了,累了就先休息,明早再洗也行!”徐秀芬觉得魏倩看着不对劲,但那往深处想,满脑子都是自己儿子。 可几天后,魏倩忽然高烧不退,嘴唇发紫,全身无力。 吃了药也不管用,无奈之下,魏振国只好停工一天,跟徐秀芬一起送她去医院。 医院检查后,医生的脸色很难看,将化验单放在魏振国手上时语气谨慎:“患者感染了……严重的性传播疾病,属于典型的暗病,传染性强,必须立即隔离治疗。” 徐秀芬当场瘫软在椅子上,脑袋一歪昏了过去,护士手忙脚乱地扶她,急救药盒都翻了好几遍。 魏倩坐在病床边,嘴唇发白,整个人缩在角落,像一只冻僵的小兽,浑身瑟瑟发抖。 她不敢看魏振国。 但那道如寒冰般的目光,早已落在她身上。 “你他妈去跟谁鬼混了?” 魏振国的声音低沉而阴沉,像钝刀割骨,一句一句剐着她的脸。 魏倩猛地抬头:“爸……我不是……” “不是?”魏振国冷笑,举起化验单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不是你?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你出去跟什么男人乱搞,这种病能染上?” “我……我不是乱搞!”她脸上血色褪尽,死死咬住下唇,想解释,可舌头跟打了结一样,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她根本不敢说出王建的名字。 不敢说那天晚上她是去求人,王建却趁人之危,强行轻薄了她。 她只剩下沉默。 魏振国看着她的怯懦,更是火冒三丈,抬手就把手里的报告单摔在地上,怒声吼道:“你哥都要被枪毙了,我们家都快完了!你还有心思出去丢人现眼?你怎么就这么贱啊?当初怎么不直接被捅死算了!” “爸!”魏倩终于撑不住,哭出声来,“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你闭嘴!” 魏振国像是看着一个耻辱,恨不得把她从家谱里抹掉:“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德行,连你妈都快被你气死了!我们魏家败就败在你们这帮不中用的东西身上!” 魏倩哭个不停。 魏振国从小就疼爱她,全家都把她当作宝贝,根本舍不得骂她一句。 她从没想过,自己落到这种地步,换来的却是一句“贱骨头”。 那天晚上,魏家没人再理她。 徐秀芬醒来后只是神情恍惚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魏振国拎着外套摔门而出,像是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魏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病房窗帘还未拉开,室内昏昏沉沉,没有一点生气。 魏倩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医生和护士查房的声音,还有几个病患家属的嘀咕:“听说三号床那姑娘,得的是那种病,哎……才多大年纪啊,真不知检点。” “什么姑娘?听护士说是魏家那女儿,她哥之前不是还和表嫂在医院搞上了吗?听说最近还犯了事,要判死刑的哟!这一家子,都不干净!” “哎哎哎,别靠近这间病房啊,免得被传染脏病!” 淬了毒的话一句句扎进魏倩心里,她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眼泪默默往下掉。 她想逃,想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藏起来,再也不见人。 可她知道,她躲不掉了。 这场羞辱和恶意,已经像毒蛇一样缠上了她,撕咬她的每一寸血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徐秀芬进来了,脸色苍白,一夜未眠,眼眶红肿,手里提着一只保温饭盒,低头走到床边,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 “吃点东西。”她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魏倩抬头看她,嗓子像被刀割一样:“妈……” 徐秀芬没看她,只是站着。 半晌,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你……到底是跟谁搞上的?” 226章 下次见面就是火葬场了 魏倩的喉头猛地一紧,像是有人攥住她的脖子:“我、我不是……” “不是?不是你怎么会得这个病?”徐秀芬冷冷看她,“你要是被人强了,那就说清楚,妈还能给你做主,可你一句话都不肯说,是不是心虚?” 魏倩眼神慌乱,嘴唇发抖,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敢说。” 徐秀芬声音陡然拔高:“你不敢说,那就说明你不是被逼的,是自愿的!倩倩,你哥都要上刑场了,我们一家都指着你,你怎么就这样不争气啊?!” 魏倩一下子崩溃了:“我不是自愿的!!他、他是故意的,他趁我求他的时候对我动手……” “谁?” “我不能说……” 徐秀芬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想护着他?你疯了是不是?!” 魏倩哭得发疯,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吐出“王建”两个字。 因为她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 谁会相信她去求一个刚出狱的人,还天真的以为王建能帮她? 别人只会觉得,她是甘愿堕落,她犯贱。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魏倩说完这句,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靠着墙壁,像是死了一样。 徐秀芬怒极反笑,端起饭盒狠狠摔在地上,热汤洒了一地:“你就等着死吧!看还有谁能救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病房恢复死寂。 当天晚上,医院的走廊尽头,一道熟悉却诡异的身影出现。 王建站在护士站旁,穿着一件廉价的夹克,目光在登记册上扫了一眼,很快就锁定了魏倩的病房号。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手插在兜里,嘴角噙着笑,像是来探望一个老朋友。 魏倩那晚惊醒,睁开眼时恰好看见他靠在门口,那一瞬,她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尖叫着蜷缩到墙角,死命抓着床头柜上的搪瓷杯。 “你怎么来了?你走!你给我走!” 王建笑得满脸讥讽:“我听说你病得不轻,特地来看你一眼,怎么样,是不是恨死我了?” “王建你就是个畜生!!”魏倩的声音嘶哑,眼睛血红。 王建靠近她,压低声音:“魏倩,别激动啊,我就是看看你。” 他掀起袖子晃了晃,目光却紧盯着魏倩,“不过我身体好,熬过去了,倒是你……啧,没想到你抵抗力这么差,才几天啊,就烧得快疯了?” 魏倩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畜生……你早就知道你有病对不对?你就是故意的!” “你想说我传染你的?”王建耸耸肩,一脸无辜,“我确实不干净,但我没想到你这么干净的人,沾我一下就出问题,只能说,你命不好。” 他走近一步,低头看她:“还有啊,你不是说自己愿意做任何事吗?你说那话的时候,可比现在娇得多。” “王建,你会遭报应的!”魏倩眼泪滑下来,嘴唇咬得发紫。 王建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红了:“报应?我坐牢这段时间,受尽折磨,吃的饭都是带血的,你以为我身上的病是怎么来的,都是监狱那些人……” 说到这里,王建顿住了,没继续说后面的事:“呵,你现在这点病,也配叫报应?魏倩,你还真以为你是个人物,你在我面前,不过就是个贱狗罢了!” 他俯身,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脸:“放心,我不会动你,我看你这样,活不了几天,真没意思。” “王建你这个畜生,你会下地狱的!” “哈,我本来就在地狱里。”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听说你哥下周要被拉出去枪毙了,哎呀……可惜了,真是可惜。” 魏倩疯了一样抓起搪瓷杯砸向他,撞到门框发出好大的声响。 王建头都没回,懒洋洋地笑出声:“别太激动啊,你这身体,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说:“你哥要死了,你也差不多了,魏倩,你说你们魏家是不是早就被诅咒了?你爸妈要疯了,你哥挨枪子,你这副鬼样子……连你那点风光,全是靠男人堆出来的,现在好了,人没了,命也快没了。” “你闭嘴!!”魏倩的声音尖锐到破音,像是一头挣扎的野猫,疯了一样想从床上扑下来,却被点滴架上的输液管拽住,狠狠扯住了她的手臂。 手臂被针头扯得鲜血直流,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味地嘶吼、撕扯,眼珠子都快充血爆开。 王建看着那一幕,啧了一声:“疯得真快,怪不得医生说你脑子都烧糊涂了。” 他又笑:“不过也正常,你这种人,从小就活在高台上,一脚踩进泥里,就再也爬不上来了,脏了就是脏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说完,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保重点儿,魏倩,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在火葬场了。”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魏倩坐在床上,浑身冷汗,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点滴管已断裂,药水滴了一地,混着她臂弯渗出的血,黏腻而恶心。 她的指甲死死嵌进手心,眼睛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像是还在等着那道阴影再回来。 眼角滑下的泪痕,早已干涸,却止不住抽搐的喉咙一下一下发出呜咽。 魏倩终于知道什么叫万劫不复了。 她曾是高高在上的魏小姐,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如今却连叫一声“救命”都没人搭理。 就连护士听见那声巨响后匆匆赶来,看到她抓狂的模样,也只是皱着眉说:“又发病了,赶紧给她换床单,带好手套,小心点她是有传染病的。” 没有人同情她。 没人再记得她过去的身份。 她已经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脏东西,一个连走廊上值班医生都懒得多看一眼的麻烦。 魏倩终于伏下身,捂住脸,发出低低的哭声,像是要把肺都哭破了。 可她知道,就算哭破了嗓子,也没有人会救她。 她完了。 她真的完了。 魏倩伏在床上,哭得几近癫狂,连护士进来换床单、帮她扎针都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门口又响起脚步声。 她猛地一缩,神经已经被折磨到极致,连听见鞋底摩擦地砖的声音都觉得像恶魔临近。 “魏倩……?” 门外传来一个轻柔却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真的是你啊魏倩,你怎么成这样了?” 227章 当跳梁小丑看 魏倩抬起头,看清来人是张倩,眼神一瞬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怨又惊:“你怎么来了?” 张倩皱着眉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盒冷得发硬的粥和一团已经洇湿的卫生纸:“我来这里看亲戚,听说你病得厉害,就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魏倩紧紧盯着她,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声音颤抖:“张婶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不会落井下石……” “我当然记得啊。” 张倩走近,放下袋子,语气带着一丝哀婉:“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哥要死了,你爸妈都嫌你丢人不来看你……你不要误会啊,我不是幸灾乐祸,我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离婚了,还被厂里开除,没脸回娘家!” “你说,要不是姜远寒从中作梗,我们会落到这地步吗?” 魏倩猛地抬头:“她?” “对啊。”张倩轻声细语地诱导,“你哥是因为什么被判刑的?如果你不是为救你哥心切,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再说了,你们魏家闹成今天这个地步,她脱不了干系!哎,她背后也不知道攀上了什么人,才这么风生水起。” 魏倩听着眼里腾起恨火,牙咬得咯咯响:“她就是个毒蛇!” 张倩轻轻一笑,却又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子,连王建都敢来欺负你,她还会放过你?婶子心疼你,很想帮你,可惜啊,我之前在氮肥厂好歹还有个班上,也被她一句话,连门都进不去了。” 魏倩越听越气:“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张倩见时机成熟,压低声音,怂恿她:“你去当面质问姜远寒,告诉她你是怎么被王建害成这样的,是她落井下石,是她害死你哥……你就算不扇她一巴掌,至少也得让所有人知道她造的孽。” 说着,张倩递过来一件外套,“来,我扶你起来,你不能就这么躺着等死,得出去让人看看,你是怎么被她害成这样的。” 魏倩的手颤抖着伸过去,眼神空洞而疯狂,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野兽,忽然腾地一下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往外冲。 “婶子你说得对,我要找她,我要找姜远寒!” 张倩站在病房门口,眼里划过一抹隐蔽的冷笑。 “去吧,你这样,她看见了,一定高兴。” 同一时间,市场另一头。 姜远寒正和市场里的几个主力摊主围在一张木板桌前,手里拿着用毛边纸画的简易市场规划图,指着其中一块位置说:“这块如果我们拆掉两排旧货架,就能让出一个平行过道,顾客进去能从两边挑菜,效率快,卖相也好。” “远寒啊,你这点子真比那些干部强!”卖鸡蛋的刘婶笑得眯了眼,“以前我们摊子一挤,顾客都嫌乱,现在你这一分开,井井有条啊!” 姜远寒一边记下尺寸,一边和大家商量货品分类的配比,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快拦住她!那女的疯了吧,医院里跑出来的?” “诶哟妈,她脸色怎么那么吓人!” 吵嚷声越来越近,姜远寒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魏倩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脸色灰白,头发乱糟糟披在肩上,像个疯婆子一样踉踉跄跄地冲进市场。 一见到姜远寒,她眼神像点着火一样猛地一亮,疯叫着朝她扑了过来—— “姜远寒,你这个毒妇!!都是你害的!!” “你害了我哥,你害了我!你个毒妇、贱人——我要你偿命!” 姜远寒没动。 就在魏倩即将扑到她身上的一刹那,她突然一抬手,干脆利落地拎起身旁一桶菜心叶往前一掼—— “砰!” 水桶里的菜哗啦啦泼了一身,魏倩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狼狈至极,像条被人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死鱼。 四周顿时炸开了。 “这女的是谁啊?” “疯啦?身上穿着病服呢,医院跑出来的吧!” “像疯狗一样,我看她要咬人!” “哎哟,小姜你过来点,小心别被疯狗咬了!” 摊主们纷纷围拢过来,把姜远寒挡在身后,有人已经冲出去叫民警。 魏倩坐在地上,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眼里全是恨意和怨毒,像是还没从情绪中挣脱出来,又要冲过去。 姜远寒俯身看她,声音冷得像是凝着冰碴子:“你冲我来之前,怎么不先去问问你自己,你们家做过的那些事,哪一样配叫报应?” 魏倩狠狠咬着牙,哭腔带着嘶吼:“你故意害我哥,是你!你害了我们全家,你根本就是个毒妇!” 姜远寒面无表情:“你哥被枪毙,是他参与走私,还炸毁市场,我只不过是配合调查,把证据交给了上面,该不该枪毙,是国家的事。”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声音更冷:“你以为你站出来撒泡疯,就能洗干净你们做过的脏事?魏倩,你哥就是活该,你来闹也没有用。” 魏倩根本听不进去,她就认定姜远寒是她的仇人,不停地发疯。 下一刻,张倩适时挤进人群,搀着魏倩,满脸善意又夹着些悲情:“远寒,你就别说了,魏倩也够惨的,她哥要被枪毙,她自己和男人睡染上脏病,半条命都没了……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她发病冲你发两句火,也是情绪崩了。” 听到这些话,魏倩猛地扭过头:“婶子,你说这些干嘛!?” 她那双红血丝密布的眼睛瞪着张倩,几乎喘不过气:“你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你是不是故意的!?” 张倩一脸讶然:“我这不是替你求情嘛,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冤吗?我帮你找着人了,你倒怪我?” “你闭嘴!”魏倩歇斯底里地嘶吼,“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我当着全市场的人丢脸是不是?!” 张倩不再伪装:“你说什么疯话呢,我不就是让你出个头吗?你不是想报仇吗?我这不是帮你找了远寒,是人家嫌你脏不想帮你,我有什么办法?” “你他妈就是在拿我当跳梁小丑看!”魏倩扑上去扯她衣服,疯了一样,“你就是想看我疯,你也看到了,我疯了!你满意了吗?!” 228章 出人命了 魏倩的嗓子都嘶哑了,脸因血气翻腾而涨得通红,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狼狈至极。 周围摊主纷纷皱眉,窃窃私语。 “这两人什么德行啊,一个搅事的疯婆娘,一个搅屎棍……” “张倩不就是那个被氮肥厂开除的,工作上投机倒把,态度不端正,听说她男人也跟她离婚了,现在一无所有!” “现在倒好,两个一起蹦跶。” 姜远寒懒得看她们,声音冷淡:“清场吧,如果赶不走就叫派出所的人来,说有人在市场寻衅滋事,以后我们的小超市,别让这种人靠近半步。” “行!”有摊主立刻回应,“小姜说的算!” 张倩的脸唰地一下垮了下来,嘴唇微微颤抖。 她根本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想借魏倩闹一场戏,顺便博个同情,好借机求姜远寒给她说句好话。 可现在,戏演砸了,魏倩疯成那样,她自己也成了人前人后的笑话。 “远寒,我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厂里开了我,家里也散了,我是真的错了,不该跟魏家来往,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你觉得我该可怜你?” 姜远寒转过头来,目光冷如刀锋:“当初你跟魏倩来市场找我麻烦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口气。” 张倩张了张嘴,脸色阵阵发青,眼神里隐隐浮现屈辱。 “远寒,我那时候是鬼迷心窍,我也被魏倩骗了,她说你背着她哥勾搭别人,还说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 “够了。”姜远寒冷笑一声,“你是跟着魏倩瞎传谣的第一个人,她说一句,你信十句,拿着我当你攀附魏家的垫脚石,现在倒反过来哭可怜了?” 张倩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 摊主们围在一旁,有人嗤了一声:“现在会哭了?早干嘛去了?” “她要脸能闹这一出?这种人,甭管以前谁罩着她,反正以后别想进我们这一片儿。” “跟小姜过不去,就是跟我们过不去,这种人以后来一次我打一次!不要脸的贱东西,快点滚,别脏了我们市场!” 一句句支持的声音落下,张倩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形容。 她悻悻地转身要走,谁知魏倩却忽然发疯一样抓住她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别走!” 魏倩猛地抓住她,声音沙哑,几乎撕裂:“你把我带出来的,你说好让我找她报仇的,现在你倒想溜?!” 张倩慌了,想甩开她:“你疯子,放开我,放开我!你有暗病别碰我,我不想得病!” 可魏倩死死抱着她,怎么都不肯松手:“你就是看我笑话!你巴不得我疯,你才好回厂里当人样对不对?你个毒女人!我哥是因为她才出事的,我现在成这样,也都是她害的!你们都在看热闹!我不会放过她的!!” 说完这句,她忽然猛地朝姜远寒冲去,整个人像是一只挣脱锁链的野狗,张牙舞爪,疯疯癫癫。 “你还想动手?”姜远寒冷哼一声,没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就在魏倩快要扑到她身前的那一刻,一只胳膊伸了出来—— “呯!”魏倩整个人被一旁的菜摊老板一把拽住,狠狠摔在了地上。 “有病也别撒疯撒到别人头上!”那老板骂骂咧咧,“真当自己得个病就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啊?神经病!” 摔得不轻,魏倩额头磕出血来,跌坐在地,半天没起来,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什么,像是在诅咒,又像是哭。 姜远寒低头看着她:“张倩要是真把你当朋友,也不会把你往人堆里一推,让你来扮个疯子出丑。不过魏倩,你现在这德性,除了她,还真没人肯看你一眼。” 她说完,回头吩咐摊主:“都赶出去吧,把图纸拿来,我看看菜架位置。咱们这个小超市,从试营业开始,先走分量路线,早点菜、中午菜、下午菜分三波上架,灵活调货,试营一周后统一印标识。” “成!”一个摊主立刻答应,“小姜你安心忙你的,我找个板车把这个疯婆子弄出去,免得我也被传染。” “嗯。” 她说着,已经把魏倩与张倩丢在脑后。 板车是从附近废品站那边借来的,两个膀大腰圆的摊主一起上阵,拽着魏倩的胳膊往车上扔,欲要用绳子把两人捆起来,张倩见势不对,拔腿就想跑。 结果还没挤出人群,就被人一把扯住衣领:“你跑什么?不是你把她领来的?你们俩一起出去!” 张倩大喊:“我、我没疯,我是正常人!我来是劝架的,我怕她伤到人!” 人群中有人冷笑:“你要是真怕她伤人,就不会把她往人堆里带,说好听是劝架,其实就是想看人笑话吧?你和这个疯婆子一样没安好心!” “可别拉上我们市场,什么人都想往这儿搁点脏水,我们跟你们不是一路人!” “咱这儿以后是要做正经超市的,别把这档子烂人烂事也留进来,晦气!” 张倩想争辩几句,可那些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像钉子一样,一个个把她钉死在地上,连退路都没有。 她被人群紧紧围住,左右都跑不了,最终只能认命,牙关紧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人连带着魏倩一起扔上板车,往市场外赶。 魏倩在车上哭得声嘶力竭:“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全都等着,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姜远寒站在人群中,毫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幕。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能忍则忍的软包子了。 如今她要建的是自己的摊、自家的市场,每一寸地皮,每一个人,她都要选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不管是魏家的人,还是以前跟她有过纠葛的人,她都不会理会。 “图纸拿来了!” 摊主将一张摊位规划图摊在台面上:“我们几个昨晚研究到一点多,按照你之前给我们的规划图,详细分了蔬菜区、粮油区、肉蛋区,调头空间也预留了,这边留了水管和电表,能单独走线。” 姜远寒完全没被刚才的事左右情绪,俯身看图,点头:“再加一个冷柜位置,后面我可能会单独进冻货,还有这边通道太窄,拉菜车不好走,要多留四十公分。” 众人有商有量,讨论热烈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不、不好了!死人了!!” 229章 一点也不慌 “死人了!!” 这一声像尖锥一样,瞬间刺破了市场上空的喧嚣。 姜远寒手里的笔微微一顿,摊位图纸被风吹得掀起一角,纸下压着的一枚小石子随着震动跳了一下。 四周摊主顿时一阵骚动,有人腾地起身,跑出去看热闹,有人则犹豫地凑到边上,小声问:“啥人啊?哪个摊子出事了?” 一名刚跑出去看了一眼的年轻伙计脸色苍白地折返回来,脚底发虚:“……好像是刚才那个疯婆子,被车碾了!人都裂了!血哗啦啦的!” “啥?!” “刚不是才送出去吗?” “怎么就……出人命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姜远寒。 摊主们都知道,这场闹剧的起因,说到底就是那疯女人缠着姜远寒不放,一路从医院冲出来,跑到市场上发疯骂街,若不是被拖出去,说不定就真咬着人了。 现在倒好,一脚踏进了阴曹地府。 姜远寒没有说话,神色也未变,只微微抬眼望了一眼市场出口的方向。 风从那边吹来,似乎带着一点血腥味。 摊主们不敢靠太近,但已隐隐听到外头街上混乱的喊声。 “快报警,快叫救护车啊!” “她还活着不?!” “撞得都不像人了……妈呀,吓死我了……” …… 约莫两分钟后,一个摊主快步赶回来,声音发颤:“小姜,出人命是真的,魏倩扑上去咬张倩,结果张倩疯了似的挣,推开她就往路边撞,那会儿正好一辆粮油配送车倒车没看到她们,两人一起摔倒,魏倩直接被压过去了……压到胸口,全塌了,当场没气了。” 说到这他咽了口唾沫:“张倩现在也吓傻了,躺地上动都不动,裤子都尿湿了,救护车来了,人拉走了,派出所也到了,现场围了好多群众……现在全是她俩的事。” 摊主们神色各异,有的唏嘘,有的发怵,也有些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后怕。 “这……这事闹得也太大了。”有年纪大的摊主皱眉,低声嘀咕,“市场外面闹出人命了,现在还开不开始建这个超市了?” “怕啥?”姜远寒淡淡开口,“死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压过了四周所有议论。 众人愣了下,不约而同看向她。 她抬起头,神情极冷,目光沉定:“我在市场里,没动她一根手指,是张倩带着个病人进来闹事,还推她出去,她俩在外头打起来,是她自己扑车底下去的。派出所要查,也得查张倩那个搬弄是非、挑唆精神病发作的人,查她有没有串通医院放人,查她到底想干什么,再说……” 她唇角一勾,冷笑一声:“疯狗咬人,咬着咬着自己死了,也不是我给她松的狗链。” 这句话一出,摊主们都忍不住一哆嗦。 有几个年纪大的男人暗自点头。 是啊,姜远寒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没动一步。 张倩和魏倩是自己演了一出戏,结果阴沟翻船,最后玩死了自己。 “还是小姜有胆识。” “真是……也就你能处变不惊了,这要换了我们,早吓瘫了。” 姜远寒没回应,垂眸重新翻回摊位图纸,语气沉稳如常:“规划继续,死人归死人,咱们干活的还得干活,该规划的规划,该调试的调试。” 她指了指图纸一角:“这边冷柜预留一个,靠墙插座位移十公分,菜架留出调头口,现在看热闹的人一堆,但咱们真做成了,以后整个市场人流都往这边聚,这路口就是最值钱的铺面。” 摊主们纷纷围上来,自动忽略了死人的消息,重新进入了筹备状态。 就在这时,另一名摊主低声道:“听说张倩在车上也伤得不轻,腿被撞裂了,派出所还没带她走,说等她能说话再问h现在住医院呢,外头已经有记者了。” 姜远寒嗤笑了一声:“她不是想借疯狗咬我,好让我心情好点,放她回厂子吗?现在她如愿了,她上了新闻。” “厂子的人都知道了,她怕是再别想回去了。” “活该。” “这女人真狠啊,以后别让她靠近市场一米。” “对,远寒你早说得对,干咱们这行,要的就是干净,谁闹事、谁搞鬼,一律请出去。” 姜远寒点点头:“我们走的是早午晚三波供菜,后期再开快销品类,走家庭消费路线,这个超市,不是给人打牌闲坐的,也不是给人来掀桌子的,谁不服规矩,谁走人。” 她说这话时,风很大,吹得她鬓发微乱,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像一根笔直的旗杆。 而魏倩和张倩,就像那从旗杆上甩出去的破布,撕裂破败,随风飘零。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远远传来一声哨响,是派出所巡逻员过来了。 摊主顿时收声,姜远寒却抬手,冲他们点头:“让他们过来,我去对话。” 几分钟后,穿制服的两人走到摊前,其中一人年纪稍长,眼神审慎地看了姜远寒一眼,低声问:“你是……姜远寒?” “我是。”她语气平和,眼神坦荡。 “今天早上,魏倩从医院跑出来,冲你发疯,之后你们发生过冲突吗?” “没有肢体冲突,有语言冲突。” “她有没有对你做出危险动作?” “她试图扑过来,我没有还手,是市场摊主把她拽住的,摊主们也都能作证。” “张倩你认识?” “之前是一个单位的,后来被厂子开除了,今天是她带着魏倩来的,具体意图你们可以查她。” 两名警员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姜远寒身后的摊主们,见这些人点头如捣蒜、态度一致,很快将她这边列为“无直接责任方”,简单记录后就道了声谢,匆匆走向市场口处理现场。 330章 别把我当替罪羊 魏倩的尸体还没火化,魏家那头已经炸了锅。 徐秀芬披头散发,哭得死去活来,一大早就抬着纸花白幡,拉着魏振国,冲到派出所门口堵人。 她跪在门前,一边砸地一边嘶吼: “我闺女是被人活活逼死的啊!她才十九岁啊,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呜呜呜呜……她是被人害的,是被人赶尽杀绝的啊!” 她手里举着魏倩的黑白照,哭得眼珠都红了,一边喊一边往地上磕头:“你们要给我一个交代啊!她是从医院出来的,怎么刚出来就出事了?!是谁把她领出去的?是谁把她往车轮底下逼的?你们要是不查,我就死在这派出所门口!!” 魏振国脸色铁青,站在一旁没说话,可眼神却比刀子还阴。 “她不是疯了吗,怎么能随便放出来?堂堂市医院就这样对待病人?让她刚出门就被人害死?!”他厉声朝派出所吼,“医院这是谋杀!” 派出所的人听得头都大了,只好以安抚为主:“两位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魏倩的出院手续,是有人签的字,那人叫张倩。” 这一句话,像一把尖刀扎进了徐秀芬心口:“张倩?氮肥厂那个张倩?她那尖嘴猴腮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她是故意的,她是来害我女儿的!” 魏振国猛地盯向派出所:“倩倩死在市场外面,那姓姜的也脱不了干系,一定是她指使的!你们要是包庇她,我们就去市里告状,再不行就到省里、京里去上访,看谁还敢拦我!” 派出所的所长满头大汗,脸色发黑。 “两位先冷静一下,我们派出所已经安排人去市场调查了,如果有结果,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调查?还用得着调查吗?肯定就是姜远寒那个贱人害的,她害我儿子坐牢,现在又害死我女儿,她罪大恶极,你们就该抓她起来枪毙!” 眼看着他们夫妻俩情绪太过激动,所长也不好劝什么,安排了两个民警负责继续安抚,自己亲自出马去市场。 他把几名摊主单独叫到一边问话。 “姜远寒同志呢?” “小姜啊,她今天去科研院那边取材,说是要写什么剧本,咱们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不懂这些,就没多问!” “你看到当时是谁带魏倩进市场的?” “是张倩,她拽着魏倩的胳膊,还在耳边小声说话……我们当时觉得她疯得不像话,没敢靠太近。” “姜远寒当时在哪里?” “姜远寒一直站在南边靠近菜摊那头,手里拿着图纸没吭声,是魏倩自己疯了似的冲过去,不过没咬到,有人拦住了。后来我们都怕被她传染脏病,索性把她们装上板车要送回医院,谁知道刚出市场门口,那个疯婆子就发狂了,扑向张倩乱咬,张倩被咬急了眼,就把人推出去……” 所长愁得抓头发:“你确定姜远寒没有动手?” 众人纷纷点头。 “没有,她全程没动,也不稀得和那个疯婆子说话。” “可那时候魏倩已经扑过去咬人了。” “对,她根本没听进去,疯子哪听人劝?” 所长让人把口供一一记录下来,又亲自去了医院一趟,看望躺在病床上的张倩。 张倩的脑袋缠着纱布,腿骨折,整个人又青又肿,看见他来了,吓得一个激灵,想坐起来,可腿一动就疼得直抽气。 “你是怎么把她从医院带出来的?”所长冷着脸问。 张倩哆哆嗦嗦:“我、我就是去看看她……她说她病好了,可以出院,我想着她是老邻居,顺路就接她回家……” “你不是她家人。” “她家里不是没人去接吗……我想着帮个忙,我也没料到她突然就疯了,我也被咬了!你看我这条腿,都被压断了!” 所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吩咐旁边警员:“把她的话也记个笔录,再去医院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家属授权。” 警员点头走了。 张倩满脸惊恐,心里一万个后悔。 她是真的没想到魏倩会咬她,更没想到那一推,魏倩会摔下街头,被车当场碾过。 她到现在耳朵里都还嗡嗡地响着,那一声“咔吧”,像是瓜裂开的声音,又像骨头断成两截,一地血喷她满身,连鼻腔都是血腥味。 她当时整个人都傻了,裤子都尿湿了。 她只是想利用疯子去讨好姜远寒,谁知道魏倩这么疯,把事情搞砸了不说,她还赔上了自己半条命。 “所长同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是她自己往车前头冲的,我都不敢回头看……那血,那眼珠子……” 她哆哆嗦嗦说不下去,脸煞白一片。 所长没理她,转身走了出去。 从医院出来,天已黑,夏夜的热风裹着一丝血腥味,闷得所长头疼。 他一上车,就拿起对讲机:“老刘,通知张所那边,这案子麻烦了,得报给市领导。” 魏倩死状太惨,家属闹得凶,又牵扯到氮肥厂、市场,要是处理不好,别说派出所,连他这个所长都得摘帽。 他烦躁地搓了把脸,吩咐警员:“先别回所,去市场一趟,看看姜远寒在不在,再找她谈谈。” “是!” 车子在市场外边停下,所长远远就看到姜远寒被众人围住,似乎在讨论市场未来的发展计划。 所长快步走上去,打破和谐:“姜同志,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他脸上带着官样的客气,眼神却极为警惕,像随时准备抓人。 姜远寒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去办公室说吧。” 两人进了市场管理处,门一关,所长立马收了笑脸,压低声音开口:“你知道魏倩死了吧?” “知道。”她语气平静。 所长语气一沉:“听说她是来找你的,据我所知,你们此前有恩怨,她来市场之后就遭遇了车祸,事情真有这么巧么?” 姜远寒轻笑:“那你要问问,疯子为什么只咬我?她家里三口人,爹妈哥哥,她怎么不去咬?她染病刚入院,还没治疗好,张倩立马领她往我摊前拉,这叫巧?” 所长一怔:“你是说,张倩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查张倩的探视登记,还有出院签字的笔迹,以及张倩这段时间的行踪,就知道了。” 所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倒是很镇定。” 姜远寒淡淡一笑:“从他们家自作自受开始,我就知道,他们不会纠缠不休。” “你现在说这些,可没证据。” “我没证据,但你们能查。”她盯着他,“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把我当替罪羊。” 331章 真够邪门的啊 所长沉默片刻,点头:“行,你说得在理,但你也得有心理准备,魏家这回是玩命了,咱们再不拦住,估计明天他们就去市政府门口撒纸钱了。” 姜远寒语气冷静:“魏家人要撒泼,拦不住,但如果你们真查出张倩故意领人来闹,那就是蓄意伤人,后果她自己担。” “她伤得也不轻。” “那就看你们怎么判断轻重了。” 所长盯着她几秒,最后叹了口气:“你是个厉害人,要是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当律师。” 姜远寒没答话,只起身打开门:“如果没别的事,我还得去清点货。” 所长起身,临走时丢下一句话:“你最好祈祷,别再有别人出事。” 姜远寒看着他走出门,目光落回夜色中的市场。 怕什么? 她这条命,是死过一次的。 魏家想纠缠,她不奉陪,她也不会留情。 隔天一早,魏家果然闹到市政府门口,扯着白幡磕头喊冤,哭得街坊邻居都围了过来。 但很快,一纸传票从派出所发出。 张倩因涉嫌非法接送精神病人、间接致人死亡,被依法传讯调查。 消息一出,魏家炸了窝。 徐秀芬冲到派出所,撕心裂肺地叫嚷:“不是她,是姜远寒,是姜远寒!你们为什么抓张倩?!” 所长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查到了魏倩的出院手续,是张倩伪造的。” 魏振国脸色铁青:“你们诬陷她!” “要不要把魏倩住院时的探视记录、公章签名、笔迹样本全拿出来?”所长瞥他一眼,“你们要是想把责任推给无辜的人,我们就只好按妨碍公务处理了。” 魏振国夫妇噎住。 徐秀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突然不哭了,眼睛阴毒地盯向远处某个方向。 这件事,姜远寒是跑不掉的! 即便不是现在,往后也得让她偿命! …… 一大早,太阳还没完全升起,菜市场旁边空着的一块地上,突然多了一张破旧的八仙桌。 桌上摆着几张黑白照片,正中是一张裱了相框的遗像——魏倩。 照片上她一脸阴沉,嘴角紧抿,看起来说不出的冷。 照片下压着三炷正在冒烟的香,两旁各放了两碗白饭和一小碟花生米,前头还摆了一筐纸钱。 风一吹,香灰飞落满地,纸钱被点着的火星撩了一角,发出“噼啪”的响声。 徐秀芬盘腿坐在地上,穿着一身黑衣,头发蓬乱,脸上挂着两条湿哒哒的泪痕,眼眶通红,嘴里一边哭一边喊:“我命苦的闺女啊,你死得好惨啊……你被人逼疯、被人陷害,出院没几天就被车撞死,现在尸骨还冷呢,害死你的人逍遥法外!” 她哭一阵歇一阵,每次声音都特别大,吸引不少路人驻足。 “这是怎么了?谁家姑娘死了?” “不是前两天那个疯姑娘么,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说在市场里咬了人,后来直接被货车撞了,碾得稀碎,恐怖得很!” “死在菜市场门口,真够邪门的啊……”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的只是好奇看热闹,有的表情凝重,脸上浮现出一丝畏惧。 魏振国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悲戚神色,眼神阴沉得厉害。 他不声不响地点着香,又朝众人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冤死阴魂,索命市场。” 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女儿死得蹊跷,就在这个市场里出过事,现在人死了,尸骨还没凉,市场就跟没事人一样照常进进出出,良心呢?人心呢?” “我家闺女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做父母的替她守灵不过分吧?要是有人心里没鬼,怕什么死人?” 有人听了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小声嘀咕:“风水不好,这地儿是不是不干净啊……” “你胡说什么?”市场里一个卖萝卜的老头听见了,皱着眉头说,“你女儿出事是你们家自个儿的事,跟市场风水有什么关系?你这不就是诅咒我们都别想好好做生意吗?” 徐秀芬立马嗓门又高了八度:“怎么跟你们没关系?!她是在市场里出了事,结果被你们市场里那个姓姜的赶出去,说她疯,说她脏,她要是能留下来吃口饭、歇口气,能死吗?是姓姜的逼得她走投无路!” 她抬头,一双红肿的眼死死瞪着市场大门:“我闺女死了,阴魂没散,你们再做生意,就等着遭报应吧!” 这话一出,路人开始退后几步,有人悄悄把买的菜往包里塞快些,还有人打算转头去别的地方看看。 几个摊主急得不行,连忙上前劝:“你别在这儿闹了行不行?市场正在重建,您这样喊着喊着,以后谁还敢进来买菜啊?” 魏振国面无表情:“我们不闹,我们是悼念我女儿,合法合理,谁怕,就是你们心虚!” 又一个摊主闻声赶出来:“你别以为我们不懂法!你女儿死的原因谁都清楚,你们家那点破事早就传遍了市场!你们不教育好闺女,现在倒好,跑来赖我们?要点脸不行?” 徐秀芬猛地起身,甩掉膝下的布:“我女儿虽然疯,但她没害人,是被人逼的!姓姜的早就看不惯我们家,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现在好了,她逼死我的两个孩子,还要把我们两个老的往死里逼,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再胡说八道,我报警了!”摊主气得脸红脖子粗。 “报警啊,报去!我们正好也告她谋财害命!”魏振国突然阴恻恻地说,“咱们到法院去看看,到底谁的命值钱!” 人群更加骚动。 有年纪大的老太太捂着嘴小声说:“闹鬼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地方我是不敢进了。” “对啊,菜贵不说,现在晦气事还一堆,哪天要真撞见点邪的怎么办?” 摊主们眼见着一波又一波人掉头离开,心里都急疯了,却又拿这两口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人家连死人都拉出来了,哪怕再无赖,也没人敢上手动。 332章 你这个懦夫! 正在这时,姜远寒走了过来。 她穿着深蓝色的风衣,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步伐稳健而冷静,站在门口的时候,目光淡淡扫过那张灵位和地上的香灰,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你们两个这出戏唱够了没有?” 徐秀芬正哭着,看到姜远寒,像踩到火一样猛地站起身,指着她尖叫:“你还有脸出现?你这个毒妇!你把我女儿害死了,你还敢来?” 姜远寒眼神一沉:“你再说一遍?” 魏振国眯着眼:“我说的就是你,你心里清楚你做了什么,我女儿活着的时候是个累赘,但她死了,就是你们的债主。” 姜远寒冷笑:“我看你们是疯到连羞耻都不懂了,魏倩咬人时你们在哪儿?出院后跑去拦车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现在她死了,你们来借尸还魂,造谣市场风水不好,是想吓唬买菜的人,逼我们关门?” 她语气一顿,声音陡然拔高:“我告诉你们,这招用错地方了!你要真觉得市场阴气重,干脆搬进来陪你女儿住好了,看你敢不敢!” 周围摊主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远寒抬手一指那张破桌子:“三十秒内,把这些东西收干净,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市场门口哭坟作法,否则……别怪我用法律教教你们,什么叫‘故意扰乱公共秩序’!” “你敢!”徐秀芬高声叫道。 姜远寒淡淡一笑,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敢啊,我今天就敢。” 她扬了扬纸:“这是我刚从法院拿到的民事禁止令,魏倩之死并不构成他杀,也没有谋害证据,你们若再继续在市场门口做任何悼念行为,影响经营,我就申请强制执行!” 魏振国脸色一变。 姜远寒不再看他们,转身对摊主道:“不用怕,也不用退,风水讲的是人心,这两人早晚得还清今天的债,市场不会关,我们的生意也不会停。” 一席话说得摊主们热血翻涌,几个年轻力壮的菜贩子立马主动上前,把魏家摆的桌子掀了,纸灰泼了满地,照片也随风翻滚,被狠狠踢进下水道。 徐秀芬哭叫着要冲上来抢,被人一把拽住:“别哭了,你们都是自作自受,活该!” 眼看着一群人围过来,气势汹汹的,魏振国黑着脸,拉起徐秀芬:“先走吧,他们人太多!” 徐秀芬满眼不甘心,但也只好跟他先离开。 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姜远寒站在门口,目光如刀锋般清明锐利,脸上的冷漠褪去,语气却低沉坚决:“想毁我生意,也得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徐秀芬和魏振国离开市场后,走了没多远,徐秀芬越想越不甘心,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全是复仇的火焰。 “振国,她害死了倩倩,我们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徐秀芬猛地拉住魏振国的手臂,目光灼灼,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刚才说得太轻松了,像是早知道我女儿会死一样!她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就真的没办法治她?” 魏振国脸色阴沉,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眼里,藏着更深的阴暗,魏倩的死,他无法逃避的责任,让他不敢去深究真相,但若真要说姜远寒与这事毫无关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你打算怎么办?我们现在这样能做什么?”魏振国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些许冷漠。 “我不信她可以安稳这么下去!”徐秀芬的声音愈加低沉而狠毒,“我一定要让她的生意做不下去,让她像倩倩一样,痛苦地看到自己的一切都被毁掉!” 魏振国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说道:“姜远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人了,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越是招惹她,我们越没有活路。” 徐秀芬心头一紧,但随即又恼羞成怒:“怕什么?!她再厉害又怎么样,那是一条人命啊!魏振国,你儿子女儿都被她害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魏振国烦透了:“你不冷血,你能做什么?就是因为你招惹姜远寒,长冬才会铤而走险做那种事,如果你安安分分,你的儿子女儿都不会死!” 徐秀芬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锈迹斑斑的电线杆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眶通红地嘶吼:“你说什么?!是我害了孩子?你这个懦夫!当年要不是你默许长冬娶那个贱人,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够了!我没心思和你吵!” 魏振国用力推开她,自顾自往筒子楼走,留下徐秀芬一个人在原地大哭大闹。 “魏振国你这个懦夫!你这个废物!你不帮自己的女儿儿子讨回公道,我自己来!” …… 徐秀芬连续三天晚上都没有合眼,脑海中回响着姜远寒那冷酷的语气:“你们的债,迟早得还。” 她越想越是气愤,最终做出了决定,她不能再忍下去,魏倩的死,整个魏家的灾难,都是姜远寒一手操控,她一定要让姜远寒为此付出代价。 第二天,徐秀芬便开始筹谋她的下一步行动。 她通过自己在市区里认识的几个街头小道消息,开始散布有关姜远寒市场风水不好的传言,她甚至开始在人群中多提市场阴气重的说法,以此让周围的人对市场产生恐惧。 不久,市场外又出现了几个散发恐吓信的恶作剧,信上写着:“此地死人的地方,买菜不安,快离开!若不离开,下一个死的将会是你!” 这些谣言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蔓延开来,虽然没有实质证据,但其中夹杂着足够的恐惧和疑惑,开始让一些买菜的人渐渐转向其他地方购买。 这些也正是徐秀芬想要的效果,她想让姜远寒的生意崩溃,想让这个女人再也不能安稳。 在市场重建起来之前,所有人都不敢再走这条路,等市场重建,更是不会有一个人敢靠近! 姜远寒想做超市? 做梦去吧! 她要让姜远寒的生意变黄,让所有害死她女儿的人陪葬! 333章 连家都没了 但徐秀芬低估了姜远寒。 市场外围的谣言蔓延不过三天,第四天清晨,镇派出所的警车便鸣着笛子进了市场,几张恐吓信,被认定涉嫌“扰乱社会秩序”,而其中一封上赫然留下了徐秀芬的笔迹。 派出所的人找到姜远寒询问,她只淡淡一句:“有人想把死人的阴气带进市场,我自然不能坐视。” 没多久,徐秀芬就被传唤入所。 她原以为这是虚张声势,结果刚进派出所,就被告知:“你涉嫌捏造、散布虚假信息,扰乱市场秩序,有人已经实名举报你。” “你说我扰乱市场?她把我女儿逼死了,她才是刽子手!”徐秀芬尖叫着想挣脱,被警察按住肩膀。 “魏倩的死已被法医认定为自杀,案情清晰、证据明确,你若不服判决,可以走法律程序,而不是在市场口制造恐慌。”警官声音冷硬。 “姜远寒要毁我们全家!”徐秀芬喊得嗓音都哑了。 “如果你再继续作妖,”一直在外边旁听的姜远寒终于开口,声线冷得像刀,“我不介意让你在监狱里陪着魏倩反省一辈子。” 徐秀芬愣住,猛地扑过去:“你别太嚣张!” 结果刚伸出手,就被警察摁倒在地,戴上了手铐。 “拘留十五日,先给你清醒清醒。”警官叹了口气,“第二次拘留了,一个母亲走到这一步,也够悲哀。” 消息传出来的当天,整个市场乱糟糟的。 摊贩们第一次见到有顾客来打听不是市场什么时候重开,而是“真有人散布鬼话吓人?抓起来了吗?到底有没有恶鬼害人?” 姜远寒不动声色地在宣传栏张贴了一张声明: 市场为国家登记营业地点,风水造谣行为已依法查处,请广大市民放心。 由市场管理组、派出所联合发布。 有年长摊贩读了一遍,连连称快:“该!我看姓魏的全家都是疯狗,儿子要炸咱们市场,女儿来咬人,这做老妈子的来造谣,一个比一个下贱,还好小姜稳得住,谁也别想来霍霍咱们市场!” 那天午后,一辆采访车悄悄驶进市场,是市里的新闻记者来取材。 记者采访到姜远寒,她只说了一句话:“想干干净净做生意的人,不怕鬼,更不怕人。” 她和整个市场的遭遇登上报纸,不少市民看了,反倒被激起了购买热情;“就是这个市场,报纸说的!那个女老板有胆识,什么孤魂野鬼都镇得住,做人也实在,等改建成超市,绝对要去瞧瞧!” 被炸后的市场不仅没有落没,反而被更多人熟知,都在期待这个小超市的开张。 …… 筒子楼里,魏振国坐在昏暗的灯下,看着手里那份拘留通知书,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敲着,面色阴郁。 他这辈子最怕的事,就是丢脸。 自从他们家和姜远寒闹掰之后,丢脸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来,他的老脸早就丢完了。 久而久之,丢脸习以为常,没想到他的两个孩子还丢了命。 而现在,他老婆不仅没给女儿讨回公道,反而闹得全城皆知,变成姜远寒依法办事的背景板。 甚至给她即将要建成的超市提供了热度。 魏振国想起姜远寒最后那句话:“想毁我生意,也得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这句话像石子一样投进他心底,一圈圈的涟漪慢慢扩开。 此时此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还不收手,接下来丢命的不是徐秀芬就是他。 他烦躁地关了灯,眼前一片漆黑。 拘留结束的那天,徐秀芬狼狈地走出拘留所,脸色憔悴、头发凌乱,满眼恨意。 街头的阳光晃得刺眼,徐秀芬抬手挡了挡,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出来了?” 她猛地转头,是魏振国。 人比上次见面更瘦了一圈,穿着洗得泛白的旧褂子,站在路边像个落魄的叫花子。 徐秀芬脸上的戾气顿时化为委屈,一步就扑了上去:“振国!你来得正好,我告诉你,这次我进去,又想了很多办法,咱不能认输!她毁了我们女儿,毁了咱家……” 魏振国脸色一沉,一把推开她:“够了。” “你……你说什么?”徐秀芬愣住。 魏振国冷冷道:“徐秀芬,你这次进去,我去求了谁你知道吗?我去你爸妈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他们连门都不开一下,我们身后根本没有靠山,谁也帮不了我们,结果你出来第一句话还是想惹事?” “她该骂!我女儿死了……” “你女儿是怎么死的?”魏振国忽然提高声音,一字一顿:“是她发疯被车撞死的!派出所说得清清楚楚,是你整天哭丧着脸,把她逼得透不过气,她才走上这条路!” “你、你居然帮外人说话!”徐秀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倩倩死了,知道吗?死了!你再怎么撒泼,也换不回她!”魏振国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我活了半辈子了,从来没觉得这么窝囊!你现在别跟我讲仇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连家都没了?” “……你说什么?”徐秀芬茫然。 “筒子楼的房子,我们早就交不起房租了,你闹出那档子事后,人家房东一口咬死,说我们魏家克人,说房子里阴气太重,让我们限三天搬走。” 魏振国眼圈发红,顿了顿,又继续说:“我左求右右,人家直接把我们的东西全扔出来了,只说一句话‘走,别脏了我的地。’” “那咱现在住哪?”徐秀芬声音都哑了。 魏振国深吸了一口气:“去住砖厂临时棚子,工头那边我以前帮过他一把,愿意给个偏房住几天。” 徐秀芬猛地推开他:“你疯了?我们住临时棚子?我不要!” “那你住哪?”魏振国冷冷道,“你去问问筒子楼还有谁敢收你?我一个个敲过门,没人敢开,市场那边听说你名字的人都绕道走,姜远寒敢报警,说明这事还有后手,全怕被你牵连!” 徐秀芬两眼发直:“你胡说……” “不信你自己去看!”魏振国猛地一转身,“咱现在就回筒子楼,你看你还能不能进门!” 他扯着徐秀芬往回走,直奔筒子楼方向。 334章 没地方去了 到了筒子楼,徐秀芬刚一露面,某家门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一个洗衣女人探出头,阴阳怪气道:“哟,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三天内搬清吗?” 徐秀芬怒道:“我给了房租,谁能让我搬?” “你当自己谁呀?”对方冷笑一声,“你儿子炸市场,你闺女染脏病发疯,你自己散谣言说有鬼闹市……现在整个筒子楼都觉得咱这栋不干净,全说要换房,你知道因为你们家,这栋房今年都租不出去了?” 另一家老太太也推开窗,尖声道:“你还想回来?你当这是你们魏家祖宗庙啊?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再祸害人了!” “你们胡说!我们哪儿害你们了?” 听到徐秀芬这么一喊,更多人站了出来。 “你女儿死那晚,我孙子还发高烧你记得吧?一听说你家死个人,烧得更厉害了!医院的医生都说是惊吓造成的!” “你以为你蹲几天出来,大家就会忘了你全家做的恶?”刘小婉正好经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远寒姐是咱市场的主心骨,她干干净净做生意,你却扯鬼扯魂吓人,你不就是怕她成功?可你越闹,她越风光,你说你是不是贱?” 一句比一句重,像一根根钉子钉进徐秀芬的自尊里。 她终于不敢再吼了,愣愣看着自家原来的门口,只见门上贴了封条,上面用红笔大字写着:“恶意传播谣言,影响居民安全,限令清退。” 徐秀芬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 魏振国站在她身后,嗓音低沉:“我早说过了,别惹姜远寒。” “她毁了我们……”徐秀芬嗓音破碎。 “是你毁了我们。”魏振国终于冷冷吐出这句话,“从你开始做局、挑拨、造谣的那天起,就毁了。” “徐秀芬,你记好了,从今天起,咱们是没家的人了。” 徐秀芬跪坐在筒子楼前那块剥落的水泥地上,眼神空洞,嘴唇微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坊邻居关上的门窗透着冷意,风吹得她肩膀发抖。 她仍像一座雕像般杵在原地,直到魏振国从巷口捡回他那只装着两条被人塞回来的褪色旧棉被的编织袋。 他不再多言,把袋子往她身边一扔:“拿着,走吧。” 徐秀芬低头看了一眼,顿时眼圈一红:“这是什么?” 魏振国语气死寂:“邻居扔在楼道外头,我捡的,人家连你碰过的东西都嫌晦气。” 徐秀芬声音撕裂:“她们欺人太甚!我一个女儿死了,儿子明天要被枪毙了,丧子丧女的苦她们懂吗?现在还逼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姜远寒就那么了不起?我死了都不会放过她!” “你死了也放不过她?”魏振国忽地抬头,目光森冷,“你还真打算当鬼,阴魂不散了?” “你什么意思?”徐秀芬瞪他。 “意思是你还不如现在就去死,省得丢人现眼!” 他不耐烦地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子,回头盯住她:“徐秀芬,你要真有种,就别再给我拖后腿,你要活着,就闭嘴低头,忍着过日子,要不然……”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就继续试试,看姜远寒是怎么把咱们往死里逼的。” 徐秀芬哆嗦了一下,嘴角抽搐:“你真是没良心,女儿尸骨未寒,你就怕那个小贱人怕成这样?” “我是不想再埋一个人了。”魏振国咬牙,“你再不识相,就别怪我把你送精神病院,说你疯了。” 这句话像一道闷雷劈在徐秀芬耳边,她一下子瞪大眼:“你敢——!” “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能找人办手续?你不是天天鬼啊鬼啊地嚷嚷吗?正好送你进去清净清净。” 魏振国越说越冷:“姜远寒不会理你了,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你,我也不想再陪你折腾,你要觉得自己还有点脑子,就老老实实去砖厂那边呆着,别再露面,别再闹事。” 他拽起编织袋就走:“限你两分钟,跟不跟我走自己看着办。” 最终,徐秀芬还是手扶着墙站起来,眼神怔忡。 她拖着编织袋,一步三晃地追了上去。 砖厂外是成片的荒地,风大得吹得耳膜嗡响,角落里搭了几间工棚,全是水泥工、搬运工临时栖身的地方。 魏振国托人要了一间最角落的偏房,门口连门帘都没有,头顶还在滴水,床是一张拆了铁皮的架子,草席薄得几乎透风。 徐秀芬一进门,脸色就变了:“这……这叫人住的地方?” 魏振国不吭声,点起一根香烟,坐在门槛上抽。 “你让我住在这儿?”徐秀芬几乎尖叫,“我堂堂一个干部家属,住狗窝一样的地方?狗窝还比这强!” “不愿意住的话你可以滚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魏振国冷笑,“你儿子炸市场,被定性为故意破坏公共安全罪,连尸体都不打算给你风光处理,你还有脸说‘堂堂’两个字?” “要不是你闹事闹得人尽皆知,我去工地干点活,也不至于连门口都不给我站!” 徐秀芬浑身都在颤抖:“你……你太无情了。” 魏振国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门框上:“你看看这年月,还有谁替你说话?你只管报仇,活活把这个家拖进地狱里!我再不狠点,我们早在街头冻死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急匆匆闯进棚区,后头还跟着几个工友。 “姓魏的,在吗?”为首的是砖厂的临时负责人,一进门就冷着脸。 魏振国一愣,赶紧上前:“领导好,我在呢,怎么了?” “你们两个,马上离开我们厂区。”那人抬手一指,“今儿天黑前,滚出去!” “啊?”魏振国脑子一懵,“我们刚搬进来,昨天才说好让我们暂住几天的……” 那人打断他,态度冷硬:“昨儿可以,今儿不行了,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厂里领导亲自打电话下来,说你们要是敢在这里落脚,砖厂以后就别想接项目了。” 徐秀芬一听,火气马上来了:“肯定是姜远寒那个贱人,她害死我女儿不要紧,还要逼死我们啊!” “别提你女儿了!”那人脸一沉,“我们厂好几个工人的老婆都在市场里摆摊,你知道你那点破事闹得人尽皆知,有多少人天天在说你们家那点鬼话?” “我们是真冤枉!” “你儿子炸市场,你女儿闹事,你造谣被拘留,现在想赖到我们厂里来避风头?你们一家子都是什么祸害?” 砖厂里本就对魏家传闻颇有耳闻,此刻一听领导发话,众人皆不敢多言,只看着他们像避瘟神一样。 “这地方,你们不能住。”那人扔下一句,“要是天黑之前你们还在这儿,别怪我们不客气。” “走就走!”魏振国一把拽起徐秀芬,“我们走!” 他们仓皇拖着编织袋走出砖厂,跟两只丧家之犬似的。 风更大了,吹得灰尘糊了一脸。 这时,一辆军绿色吉普车从不远处驶来,在岔路口慢慢停下。 驾驶座上,一个穿着便装的年轻男人探出头来,神色清冷。 是霍衍。 魏振国整个人愣住了,眼睛缓缓睁大。 原来,砖厂领导说的大人物不是姜远寒,是霍衍…… 335章 见他最后一面 魏振国想起前阵子派出所处理恐吓信时的效率,市场改建一路绿灯。 这一切,就凭姜远寒一个普通菜贩,是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原来她背后一直有霍衍撑腰。 魏振国越想越寒:“不管是不是他,咱们再跟下去,就真没命了。” “我就不信他能护一辈子!”徐秀芬咬牙切齿,“她现在风光,是因为有男人替她撑腰,可她配不上那种人,等她被抛弃的那天,就是咱们翻身的时候!” 魏振国没吭声,低头点了一根烟,心却越来越冷。 姜远寒能让他们连砖厂都待不下去,下次呢? 会不会真如她说的:“想毁我生意,也得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他们连几两都不够。 徐秀芬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捡起破被子,眼神里一点点燃起毒火。 “姜远寒,你别得意,只要我还活着,就有你倒霉的一天!” “闭嘴!”魏振国突然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闹够了没有!”他咬着牙,脸色铁青,“你以为是以前?你还敢骂?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再疯下去,是想一起死?” 徐秀芬被打得一愣,脸上的羞耻与憋屈翻腾着烧进胸腔,但这一次,她不敢再喊出来了。 也不敢闹了,更不敢上前惹怒霍衍。 “那你说咱们去哪?”她声音哑得像破布。 魏振国望着天色渐晚,眼神麻木:“去桥洞底下,今晚先睡那儿。” 徐秀芬脸色难看至极,却只能跟着走。 夜风透骨,桥洞底下冷得像冰窖。 路边有人烧着火堆,浓烟呛鼻,一群拾荒汉挤在一起,连只流浪狗都蜷成一团。 魏振国拖着徐秀芬过来时,那边几个人看了他们一眼,咕哝一句:“又来了俩。” 他没回头,只捡了几块纸板铺在角落的水泥地上,把那条脏被子抖开压在上头。 徐秀芬坐下时,屁股刚碰到地,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忍着痛缩成一团,浑身哆嗦。 “你要是真心疼你女儿,”她又开口,声音低哑,“就不能这么认了输。” 魏振国没理她,只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那烟是捡来的半截,辣得喉咙发疼。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开口:“你以为我们还能翻得了身?她把整个宜城都搅得翻天了,谁还敢替她说话?” 徐秀芬忽然笑了:“她现在看似得势,可你信不信?那种男人,根本不是她能攀得上的。” “咱们别动手,别惹事,等着。”她一字一顿,“等她被霍衍踢开,咱们再出手,谁也不拦不住!” 魏振国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没再吭声。 霍衍这个男人太干净太正派,看着就不是会为了女人翻江倒海的人。 姜远寒呢? 她是个什么出身、什么底子? 再怎么装得厉害,骨子里不过是个菜市口里卖菜的。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有人护着。 一旦失了靠山…… 徐秀芬的眼里终于泛起了兴奋的光。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旧照片,照片上是魏家的全家福,记录他们家以前辉煌的日子。 魏振国望着她手里那张照片,良久,压着声音开口:“明天我们去看长冬最后一面。” 徐秀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 桥下那堆火早已熄灭,剩下的只是几截焦黑的木炭和呛鼻的灰。 徐秀芬蜷了一夜,身上像被冰锥扎了一样疼,站起来时膝盖发软,一下就栽倒在地。 魏振国没伸手扶她,只是冷冷地说:“赶紧走,看守所八点换班,我们得排队。” 徐秀芬咬牙爬起来,手肘蹭破了皮,血和泥混成一块。 他们去的路上,不知被多少人侧目,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鞋底脱胶脸色灰败。 像街头被人遗弃的老乞丐。 他们自己也没脸认人了,一路低着头走,像耗子。 到了看守所门口,登记的民警抬眼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是……魏长冬的家属?” “是他爸妈。”魏振国低声说,喉咙像哽着铁屑。 民警看了他们几秒,神情微妙:“进去吧,十分钟。” 徐秀芬猛地抬头,“只有十分钟?” “判了死刑的,都一样。”那民警语气冷硬,“这是看你们确实困难,才额外给的机会,你们儿子这案子,中央都过问了。” 徐秀芬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 中央都过问了? 那不就是…… 她脚步一晃,几乎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 魏长冬是被押出来的,身上竟出奇的没有脚链手链。 只因他断了一只腿,手臂之前被霍衍折断了,现在耷拉在身侧,抬都抬不起来,跟废人没两样,狱警根本不担心他会跑。 原本白净清秀的脸,如今消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眼神发直,仿佛早已活不成人样。 他一眼就看到了父母。 嘴唇动了动,却没叫出声。 三人对望的那一刻,整个探视室都静了。 隔着铁栅栏,徐秀芬扑上去,两只手死死攥着栏杆,眼泪“唰”地流下来。 “长冬啊!我儿啊!” 魏长冬没有哭。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喃喃道:“爸妈,你们……怎么也这样了?” 魏振国眼神复杂:“你别问了,我们也是被她害的。” “她?”魏长冬嗓子干哑,“你说姜远寒?” 徐秀芬立刻接话,语气像毒蛇一样:“除了她还有谁?要不是她害你,你会走到今天?咱们这家早就让她毁完了!” “你别怕,儿子,咱迟早要她偿命!” 听到这话,魏长冬忽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光,“你们现在,还敢惹她?” 他笑了,笑得像疯子:“她有后台你们还不明白?她是故意的,她知道我参与走私,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就是不说,一直等着,等我踏进最后一步,把命送到她手里。” “爸妈,你们知道吗?带我去狗窝的人,就是姜宝东,就是她爸,他们商量好了,要逼死我!” 他说着说着,垂下头,全然没有求救的欲望:“她要逼死我,我认了。” 336章 上路 徐秀芬听得脸色煞白,原本还燃着一丝仇恨的眼睛,瞬间被魏长冬的话浇成死灰。 “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是……姜宝东?她爸?” 魏振国猛地一震,整个人像钉子一样定在原地,眉头死死皱紧:“姜宝东不是早就混不下去了?他有那个本事?” 魏长冬低头笑了,笑得声音沙哑,喉咙仿佛锈住了:“你们啊……还真是蠢。” “爸、妈,你们知道我怎么被带去‘狗窝’的吗?”魏长冬慢慢抬起头,眼里混着血丝,“是姜宝东带我进去的,说那地方‘赚钱快,说男人就得干脆利落。” “我信了,我信得彻底,他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他叫我干什么我都干。” “我当时觉得,只要我能赚多点钱,我们家一定会好起来。” “可你们知道吗?” 魏长冬哆嗦着,把双手从膝头移开,抬起…… 十根手指肿胀变形,全是血痕,皮肉翻裂,根根缠着脏污的绷带,像十条即将掉落的蜈蚣腿。 “这些,是我在监里自己咬烂的。” “我怕姜远寒。” “我闭眼就是她,我梦见她把我五马分尸,我梦见她冷着脸一刀一刀割我,我梦见她让人用盐水泡我的骨头……然后笑着看我哭。” “她不是人,她是阎王托生。” “她爸姜宝东是老鬼,她是小鬼,他们父女俩,一个下套,一个收网,咱家从头到尾,都是给他们铺路的垫脚石。” “你们还想报仇?” 他嗤笑着看向徐秀芬,声音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冷:“妈,我劝你别动那个心思。” “她现在什么都有,权、路子、人脉……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 “你们动她一下,死得比我还惨。” 魏振国沉默不语,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面色苍白如纸。 徐秀芬还在哆嗦,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像漏风:“她……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魏长冬忽然笑了,那笑像针在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放过你们?她放过我了吗?” “她让我在里头天天对着老鼠吃饭,喝的是臭水,晚上睡觉都得护着脖子,怕人拿东西削我。” “我敢睡吗?我一闭眼就梦到她坐在门口笑,笑得跟恶鬼一样。” “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是来讨债的。” 魏长冬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倒在铁栏杆上,像是力气全耗尽。 探视时间快结束时,铁门外的狱警抬起头,冷声喊道:“时间到了,出来。” 声音一落,两个武警走进来,动作利索,毫不留情地拉开门栓,推搡着徐秀芬和魏振国。 “别赶我!我还没说完!” 徐秀芬死死扒着栏杆,哭声撕裂了嗓子:“长冬啊你别怕!妈会救你,妈一定会想办法!” “妈,你救不了我了。”魏长冬忽然低声笑起来,牙缝里全是血丝。 “妈,你快走吧,回去活着,千万别再惹她了……求你了。” “妈怕不怕老鼠?我怕,我怕得要死……”他忽然像孩子一样呢喃,“我这几天一直跟老鼠睡一块,它咬我耳朵,我不敢动。” 徐秀芬听得快疯了,拼命想往铁栅栏那头挤,哭得几乎昏厥。 “长冬你别说了!妈心疼!妈带你回家,咱不待这了,咱回家啊!” “带走!”狱警根本不动容,直接粗暴将她和魏振国架起来,强行往外拖。 “松手,你们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 “长冬啊!!你别怕啊,妈、妈一定救你,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徐秀芬哭得几近疯魔,鞋子都在挣扎中甩掉,脚下磕在地砖上,血一点点从脚底渗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魏振国被另外两个武警死死按住,眼神却早已灰败,一句话都不说,只盯着魏长冬的脸,那张他曾骄傲过、也曾失望透顶的脸。 这一眼,他知道,再也看不到了。 门“咣”地关上。 哭声顿时被堵死在门外,只余探视室内的冷风和寂静。 狱警转过身:“魏长冬,走吧。” 魏长冬像听不懂似的,坐在那里不动。 一个武警上前要拉他,却被他忽然咧嘴一笑。 “哥,能不能让我走慢点?” “我还想再看看这天。” “我小时候喜欢画画的,画蓝天白云,后来我爸妈骂我,说那是没出息的玩意,非要让我好好看书。” “我现在……就想看看天。” 狱警没吭声,只推了他一把。 魏长冬这才一瘸一拐地站起身,腿骨断过,身形歪歪斜斜,他的手还缠着绷带,拖在裤缝边,看起来比七十岁的老头还要颓败。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停。 “她赢了。”他回头,声音空洞,“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她早就不想弄死我。” “她想让我活着、疯着、怕着,一点点死在心里。” 他咧开嘴笑,那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寒意透骨。 “她赢得干干净净。” 狱警推了他一把:“少废话,走!” 门再次重重合上,锁栓落下。 铁门那头,是徐秀芬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而这边,魏长冬的脚步在长廊里拖出“沙沙沙”的声音。 通往刑场的路,不长,但再没有回头。 刑场的枪声并没有传出来。 但魏振国和徐秀芬却在那一刻,像被子弹同时击中了一样,腿一软,齐齐跌坐在地上。 徐秀芬趴在冰冷的走廊地砖上,像条死狗一样,眼神空洞,嘴里喃喃:“我儿……我儿没了,我养了他二十多年,连具全尸都见不上……” 魏振国坐在一边,浑身像被抽空了骨头,蜷缩着抽烟。 那烟也是他从地上捡来的头,不知谁扔的,还残留着别人的唾沫味儿,但他一口一口地抽着,像是能靠这点尼古丁撑起整个人。 儿子死了,女儿也没了,那些曾经跋扈张狂的光景,一夜之间全崩了。 没有人可恨了。 没有人可求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我们回家吧。”魏振国喃喃。 徐秀芬听到了,抬起头,嘴角挂着口水,像个疯婆子:“回哪?回哪儿?” 她忽然尖叫起来,披头散发地推着他:“咱家早没了!砖厂被赶出来的时候你不说话,住桥洞你也忍!我儿子死了,你还活着抽烟,你还是人吗?!” 337章 过街老鼠 魏振国被她打得不躲也不动,直到她扑上来捶他胸口,他忽然反手抓住她手腕,眼睛猩红。 “他活着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不也只会怪人吗?!” “要不是你整天盯着姜远寒,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们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你以为我不想救他?我连个律师都请不起,连句上访的门路都打听不着!你怪我?你倒是去找她啊!你不是能吗?!你去让她放了你儿子啊!” 徐秀芬被他甩出去,狠狠撞在墙角,狼狈不堪。 她颤着手,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就皱成一团的全家福,照片早在哭泣的泪水里打湿,糊糊的一片。 她缓缓坐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张照片,一点点抚平:“长冬还小的时候……真乖……” “他三岁就会背诗,四岁自己穿衣服……老师说他聪明,是念书的料。” “可后来,后来他娶了那个贱人,你被开除了,我娘家也不认我了……” 她喃喃着,像是在对着空气倾诉。 可四下空荡荡的,没有回应,只有寒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带着一股血腥味和铁锈味,像极了人一生最后的落点。 天色彻底黑了。 他们再也没有家可以回了。 街道的灯光点起,他们两个像两具废弃的壳子,互相对视,眼里只剩麻木。 这辈子,他们已经败了。 完败。 魏振国和徐秀芬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两人蜷缩在垃圾桶后头,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冻得嘴唇发紫。 徐秀芬的鞋只有一只,另一只脚打着赤脚,走了一路,早被磨破,血和泥糊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团褐色腐肉。 她的棉袄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破成一片一片,袖口处的棉絮外露。 “咱回天桥底下去吧。”徐秀芬哑着嗓子,“被子还在那儿呢。” 魏振国没说话,只是点头。 他们慢慢挪着,从城南的后街绕到东桥下。 那儿是他们之前窝过两晚的地方,有条破毛毯和一床黏着味儿的旧棉被,能勉强躲一晚寒风。 可走近之后,远远就看到桥底下多了三四个人影,有人正在点火烤脚,火苗忽明忽暗,把旁边一床熟悉的烂棉被照得格外清楚。 徐秀芬脸色一变:“那是咱们的被子!” 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去,一边喊一边抢:“那是我的!你们还我!” 火边的几个乞丐腾地站起来,光着膀子的壮汉一脚踹开她:“你的?你写名了吗?早让城管清走了,先来先得,懂不懂规矩?” 徐秀芬被踹翻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人一把拎住后领,狠狠摔了出去。 “你算是什么东西,这个地盘是我们的,滚远点!” 魏振国怒火中烧,也冲过去:“那是我老婆捡来的,早就铺下了,你们……” “你老婆?”一人冷笑,抬手就是一拳,打得他鼻子喷血,“你老婆昨晚还被我摸过呢!” 火光里,有人大笑:“哈哈哈,这种老太婆你也摸得下手!这俩不知趣的玩意儿看着就生气,要不打他们一顿吧!” “打!” 几个乞丐冲上来,又踢又踹,徐秀芬双手抱头,蜷成一团,魏振国也没有还手的力气。 他们被打了个遍体鳞伤,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那几个乞丐还嫌不解气,把他们的两个破口袋一脚踢进河沟里,破锡饭盒和两个没吃完的地瓜一下漂远,顺着污水流走了。 “滚!” 魏振国搀着徐秀芬,一瘸一拐地走出桥底。 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 这一晚,他们没地方去,连根瓦片都没得躲,只能回到大街上。 他们试图挤进一个24小时车站的候车厅,却被门卫骂出来,说“别让人看见你们,丢人”,还威胁要打电话叫警察。 两人最终在市中心百货大楼的背阴角落蹲下来。 那是个死胡同,潮湿,墙上结着霜,一地的碎玻璃和臭水。 他们并排缩着身子,徐秀芬鼻子都冻没了知觉,魏振国蹲着蹲着就歪倒了,打着寒颤。 徐秀芬轻轻碰了碰他:“振国,咱要是冻死了,有人管不?” 魏振国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幽幽地说:“咱这一辈子……全毁在那个贱人身上。” 徐秀芬咬牙,嘴唇已经裂开,渗着血:“她凭什么?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怎么能爬上来?” 魏振国闭上眼,不再说话,眼角却缓缓滑下一行热泪。 两人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他们怕被大楼保安驱逐,先躲进了没人的小巷,等差不多天黑的时候,他们两人又偷偷摸摸地出来。 几家老板为了第二天开业做准备,灯火未熄,人影绰绰。 魏振国蹲在街角,瞪着那排排整洁的铺面,眼里满是贪婪和妒意。 “振国,你说……咱趁人少进去翻点吃的,能不能成?”徐秀芬抱着肚子,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真的饿得头发都晃了。” “成。”魏振国眼珠子一转,“从后门翻进去,那边铁门没上锁,我白天瞄过。” 两人像耗子似的,顺着围墙边摸进去,猫着腰,穿过几排铺子。 刚一探头,魏振国的眼睛就亮了。 那间熟食铺,门板还没完全盖死,里面堆着切好的酱肉、卤鸡,还有一袋袋没封口的熟花生,香味勾得人发疯。 “快快快。”魏振国低声催。 徐秀芬忍着寒意钻进去,刚抓起一块鸡腿塞嘴里,门外突然一声大喝:“谁?!” 是守夜的老板发现了他们的动静,这一喊还惊动了大楼的保安,对方年轻力壮,拿着电棍巡逻。 魏振国刚想跑,脚下一绊,一头撞进门板,被对方反手按倒,脸朝地摁在碎石上,嘴角立刻破了皮。 “偷吃的?你还真是条老狗了!昨天刚被撵,今天又来?” 徐秀芬也被拖出来,一脸油渍,嘴里还含着没咽完的鸡皮,被一巴掌扇得直翻白眼。 “放过我们!我们只是饿了,”她连滚带爬跪下来,“我们不是贼,求你了……求你了大兄弟……” 338章 上街讨饭 对方没理会,冲另一边喊道:“来人!报警!这俩是老赖乞丐,偷吃偷进楼里了,不能惯!” 很快,几个人围过来。 正打算叫派出所的人过来抓人时,忽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讶异的惊呼:“哎哟我去,那不是魏振国跟徐秀芬吗?” “魏振国?这名字咋这么熟悉啊,好像在报纸上看过……不会是原来科研院的那个魏家吧?就他儿子前两天刚被枪毙的那个?” 围观人顿时多了起来,像潮水一样,一下子挤了过去。 “对对对,就是那家,儿子参与走私还搞破坏,被枪毙了,听说他妈也疯了。” “呸!疯了还会偷东西呢?我听说她女儿那会儿勾搭人,最后得了脏病死的,都没人敢碰她家的东西!” “难怪啊,你看他们这副样子,比下水道的老鼠还恶心,咱这百货大楼又干净又讲究,可别让他们沾上晦气。” “别碰到他们了,脏死了,让他们赶紧滚!” 话音一落,人群里就有人用扫帚撵人,有人拿水泼他们,保安也赶紧松手,直接用警棍驱赶。 徐秀芬缩着脖子抱着头,嘴里一边骂一边哭:“滚你娘的!你们有种别生女儿,早晚得得花柳病!” 魏振国被人踩了一脚,鼻青脸肿地拽着她往外跑,脸上竟没了羞耻,只有麻木。 两人最后逃到郊区一栋废弃工厂后的空地上,那里杂草丛生、满地砖瓦,但勉强有个墙角能挡风。 他们扒拉出一块破油布盖住身子,窝在里面,两天没吃东西,脸色灰败,眼睛凹陷得像骷髅。 徐秀芬整夜抽搐,说着胡话,一会儿说长冬还活着,一会儿说姜远寒在笑。 魏振国不吭声,只是在她睡着时,自己偷偷咬着指甲缝,把手指咬出血来。 一直躲到了第三天,他们实在是饿得挺不过去。 魏振国从破油布底下爬起来,头发一缕一缕结着冰碴,连嘴角都冻出了口子。 他的胃已经饿得痉挛,总感觉有什么虫子在里面啃。 徐秀芬缩在墙角的砖堆里,整张脸埋在两腿中间,不知是在睡还是昏了过去。 她的身子一直在抖,衣服已经湿透,裤脚还沾着昨晚漏雨的水渍,隐隐有霉味。 “秀芬……”魏振国嗓子干得冒烟,用力咽了口唾沫,试图唤醒她。 徐秀芬没有动,眼皮耷拉着,跟死尸一样。 他用破了洞的手套拍了拍她的脸,半晌,才听见一声细微的呻吟。 “我……我不行了。”她哆哆嗦嗦地说,“我这辈子,是不是要冻死在这了?” 魏振国没说话,手指在裤袋里摸索,翻出来一小块冻硬的馍皮。 是他前天晚上在路上捡的,馍干像石头一样,魏振国捏在手里半天都舍不得咬。 可现在,他还是把它递给了徐秀芬。 他并不是心疼徐秀芬,只是不想让她死,现在能给他作伴的人,只有她一个。 徐秀芬手一抖,馍皮落地。 “你个死老婆!”魏振国忽然情绪崩了,一巴掌甩过去,“你连一口都吃不下,你不如去死啊!” “你让我去哪儿给你讨吃的?你以为我不要脸?你以为我不怕那些人吐我一脸唾沫?!” 他吼完,用手把馍掰碎,硬是塞进徐秀芬嘴里。 天渐渐亮了。 城市慢慢醒来,街角的早点摊冒起热气,熟悉的豆浆味飘进鼻子里,挡也挡不住。 他们撑不下去了。 他们不能再蹲在这里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拖着破棉袄,一瘸一拐地走上大街。 路上的人很多,刚送完货的车夫,骑车上班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们。 他们是这座城市里不存在的幽魂,被人遗忘在阴沟角落,发臭发霉,长蛆。 可他们还活着。 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一路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走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两人同时愣住了。 “这、这是中山市场?” 魏振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的市场已经变样了。 门面重刷过,一整排的新招牌在阳光下亮晃晃地闪光,铁皮的雨棚焕然一新。 原来随意搭的摊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货架、柜台、冷藏柜、电秤,全都整整齐齐排在一块空地上,完全是小型超市的模样。 摊主们正在打扫卫生,清点货物,还顺便摆起了热气腾腾的早点摊。 “你把这个摆前头,泡菜和干货分开,标签都贴清楚。”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听得背脊一震。 那声音太熟了。 循声望去,就看到姜远寒站在几排木货架中间,正挽着袖子和几个摊主一起搬货,神情专注,眉眼坚定。 周围人对她的态度,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远寒姐,我那边的秤坏了,你有空看看不?” “小姜,中午我家给你送点蒸饺去啊,听说你今早六点就来了。” “这些菜我摆好了,你帮我瞅瞅行不?” 每个人都围着她转,她就是整个市场的主心骨。 徐秀芬死死抓住魏振国的胳膊,脸色惨白:“贱人……这个贱人!” 魏振国嘴角动了动:“她居然真的带着这帮人,把超市搞起来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的内心多坚强,才会一点都不受外界的影响。 她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纠缠,也没被他们拖垮,相反,她直接从废墟里挖出全新的市场。 魏振国恨她入骨,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姜远寒的强大无人能敌。 而他们夫妻俩呢? 站在角落里,邋邋遢遢,跟这热闹的人声与烟火气隔成两个世界。 “我……我想吃点……”徐秀芬的眼神忽然变得恍惚,手死死抓着魏振国,“我想吃点炒米饭、肉包子,我实在熬不住了……” 魏振国盯着市场门口热气腾腾的早餐摊,看着一盘盘端出来的热包子和油条,眼神发红。 他舔了舔唇,猛地拉着徐秀芬往回缩:“走,别让她看见!” 谁知卖早餐的人注意到了他们,大声喊:“哟,这不是那谁吗?怎么着,又想来闹事是不是?来人啊,姓魏的又来闹事了!” 339章 真够讽刺 话一出口,几个摊主也纷纷围了过来。 有的端着锅铲,有的拎着蔬菜刀,神情警惕又厌恶,把他们挡在市场外头不让进,连那狗都叫起来了,在地上刨来刨去,像要扑上去咬人。 魏振国脸色涨得通红,拽着徐秀芬想躲,却被人一眼瞧见。 “来人啊,姓魏的又来闹事了!上次才想给咱们泼脏水,这次又想干嘛?再不滚,我们可要报警了!” “别怕他们!”拿着擀面杖女摊主怒道,“我们现在是有合同有工商登记的,谁来捣乱,直接按治安处罚法办!” 徐秀芬被这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又脏又花,像一滩抹布,嘴里颤着:“我、我们没想闹事,我们饿了好几天,就想来讨口吃的,真的,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没人理她的哀求。 一群人冷眼看着她:“讨吃的?你有什么脸过来讨吃的!上次你在市场装神弄鬼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哪天自己会饿成这副样儿?你们这德行,还配吃我家东西?” “给他们一口热的,那就是羞辱咱自己!” “别忘了他们都干过什么!” 就在众人喧哗声越来越大的时候,一道冷静清亮的嗓音响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 人群自觉让开了一道缝。 姜远寒袖子挽到小臂,干净利落,脚步稳稳地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带着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她站在人群外,目光扫过那两个蜷缩在墙角的人。 魏振国的脸彻底僵了。 那一刻,他觉得天像塌了。 徐秀芬也看见她了,猛地往前扑了一下,跪倒在地上,哭着喊:“远寒,我们错了!我们是真的错了,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给我们一口吃的吧,我都快死了……” “你不是说我冷血无情,不认亲情不讲良心吗?”姜远寒厌恶地看着她,“现在饿了,想起我有良心了?”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谁还记得她上次在这里说什么?” 擀面杖女嗓门响亮:“我记得,她说‘你们这群贱人给她撑腰,迟早有一天都得天打雷劈’!” 另一个卖咸菜的大妈也跳出来:“小姜,姓魏的就是贱得慌,又贱又不要脸!” 姜远寒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淡然,语气冷冷:“我不是观音菩萨,你们两个,配不上从我这里讨半口饭。” 她话音刚落,众人鼓掌叫好。 魏振国嘴唇哆嗦着,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远寒啊,你……你就这么狠?” “你不是一直说你不一样吗?你现在跟我们当年有啥区别!” 姜远寒眼神微冷,忽地往前一步。 “你们当年怎么对我?觉得我配不上魏长冬,把我当长工使唤,给你们做饭送饭洗衣服,吃的却是最差的,穿的是破的,病了还得我自己出钱打针。” “我忍你们,是因为我当时太傻,不是我慈悲。” “你们今天吃不上饭,是你们活该。”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插进魏振国和徐秀芬的骨头缝。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进市场。 摊主们没有再拦着,也没有再骂,只是围成一道墙,把他们隔绝在阳光之外。 就在姜远寒转身之后,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门口。 车门打开,跳下来两个记者,脖子上挂着老式相机,手里拎着采访本,带队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穿着风衣的女记者,一眼就看到了“宜城市中山市场改建试营业”横幅,眼睛一亮。 “我们是市电视台的,受市里安排来做个专题,了解一下‘摊主自发重建市场’的事,听说你们这里恢复得很快?” 擀面杖女摊主立刻笑着招呼:“是呢,多亏了姜远寒同志,要不是她带头,我们早散了。” 记者一边点头,一边让摄影师举起机器扫镜头,画面从整洁有序的市场一扫而过,停在市场门口的那两道蹲在墙角、衣衫破败的人影上。 “等一下……”摄影师小声提醒,“那边那俩乞丐有来历,你看要不要连带一起采访?” 记者扭头一看,眼睛里立刻闪出光:“那是谁?” “魏振国,徐秀芬。”有人立刻应道,“就是他俩的儿子炸了市场,后来他们的女儿又跑来这里发疯,自己被车撞死了,他们就迁怒市场,干了些缺德事,被赶出去,今天估计是饿疯了来这里要饭。” 记者一听,兴致更浓了。 她压低声音和同事说:“真巧啊,正好有反面典型,做个对比片段。镜头拉一下,一边是蒸腾热气、重建希望,一边是落魄失败、众叛亲离……够讽刺!” 摄影机咔哒一声,对准了那墙角蜷缩的一对人。 魏振国这才察觉,猛地抬头,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乱成一团。 “你们拍我干什么?谁让你们拍了?!”他挣扎着站起来,想挡住镜头。 可还没靠近,旁边一名摊主立刻挡住了他:“你别动!现在是公开场合,电视台来采访市场,我们在合法营业,谁让你往镜头里撞的?” “再说了,摄像机镜头上可没写着‘绕开无赖’四个字!” “你要是想上报纸电视,也得先洗洗脸吧。” 记者冷静地说:“同志,我们记录的是客观现状,不针对任何人。” “况且,群众对你们的意见,我们会如实剪进去。” 魏振国脸都青了,嘴唇哆嗦,吼不出话。 徐秀芬终于意识到,他们这副模样、这一幕,不光被围观了,还要被全市人看见。 她猛地抓住魏振国的袖子:“快走!别待这了,太丢人了,走啊!” 魏振国却像石化了一样动不了,他肚子真的饿得不行了。 一边是冒着热气的早点摊,一边是摄像机镜头冷冷地对着他。 记者声音再次传来:“再往这边一点,切个特写。” “好,记录下这幅对比画面,作为节目的开场。”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他堂堂魏振国,竟然要在电视上,像只被驱赶的野狗一样出场? 不远处的姜远寒站在阳光里,手指轻轻摩挲着挂在围裙边的小记事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隔离。 他们,已经再也进不来她的生活了。 两个世界的人,她无需在意这么多。 记者一边拍摄一边对姜远寒微笑道:“姜同志,等会方便接受个采访吗?我们特别想听听您带头重建市场的初衷。” 姜远寒点头,声音清冷:“可以,但我希望你们采访时,少提个人纠纷,我们想让大家知道,什么是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当然可以!” 340章 远道而来 锣鼓喧天,红布横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中山超市”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姜远寒和一众摊主们重建起来的菜市场,成功改制成超市,今天正式开张了。 超市虽不算大,但五脏俱全,里面刷了石灰墙,打了木货架,按粮油、蔬菜、干货分区摆好,还特意留出一块玻璃柜台专卖南货和点心糖果。 柜台上摆着玻璃瓶装的橘子糖、话梅、大白兔奶糖,后头的大姐正在给袋装食盐贴标签。 几位工人家属和附近居民围着门口看热闹:“咦,这不是老市场那几个摊主吗?现在都跟姜远寒干了?” “瞧瞧这摆法,多新鲜!跟公社食堂似的,价钱还便宜一毛!” “能记账不?” “能!在这里买菜还能用粮票换酱油,大城市那套她也搞来了!” 姜远寒袖口挽起,腰间系着浅灰围裙,正在门口招呼左邻右舍。 今天是试营业,她起了个大早,把豆浆、油条、白煮蛋和豆沙包全准备妥当,打算招呼来看热闹的客人都吃上一口,沾沾喜气。 刚把一篮热包子端出来,就听人群前排有人低呼一声:“咦?那边那车怎么京市牌照?” “哎哟,下来那女的是谁呀,好像电视里见过……” 话音未落,一辆深灰色的桑塔纳稳稳停在中山超市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人。 一位四十多岁左右的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毛料大衣,一头长发挽起,脸上化着淡妆,站在人群中却气场十足。 另一个女人看上去二十出头,还是个小姑娘,模样姣好,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这么高贵的人来他们的市场,众人总觉得格格不入。 宋婉摘下墨镜,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姜远寒身上。 姜远寒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方。 宋婉。 宋婉望着眼前新开张的超市,脸上神情复杂,既有几分欣慰,也有一丝难掩的疏离。 而站在她身后的翟曼,眼神则更直白,满是敌意。 姜远寒第一眼就认出宋婉,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她迅速稳住了情绪。 她怎么也没料到,宋婉会在今天出现。 上一次见宋婉,是在京市,还是霍衍说服她假扮女友,一起回去过年的时候。 那时两人约法三章,说好只是应付长辈。 她在霍家住了五六天,虽装作对象,却一直拿捏着分寸,宋婉因腿伤摔下楼,是她第一时间冲上去,才救了对方一命。 从那之后宋婉心里就默认她是霍家的儿媳妇了。 但那毕竟是假象,她从没真正与霍衍在一起。 她本以为,那段假装过去之后,两人就此翻篇。 谁知现在宋婉突然来了宜城,还是在她新店开业第一天,翟曼也跟着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姜远寒压下心中警觉,主动迎上前,语气平稳得体:“伯母,您来宜城了?霍衍没去接您么?” 宋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我们刚到不久,一路开车下来的,不麻烦小衍来接了,今日听说你这边新店开张,就想过来看看你。” “您听谁说的?”姜远寒挑眉,目光落在宋婉身后的翟曼身上。 翟曼被她一眼看穿,却毫不心虚,笑得落落大方:“我陪宋阿姨来这边出差,顺便看看衍哥,又顺便打听了一下,结果就听人说起你的名字……怎么也算是熟人,我就告诉阿姨了。” 姜远寒没理她,目光重新落在宋婉身上,笑意平静:“难得伯母能从京市到宜城,既然来了,就别在门口站着,里面请,我这刚蒸好的豆沙包,正合您口味。” 宋婉看着她的神情,半晌,点了点头:“也好,我确实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翟曼刚想跟进去,却被门口的一位妇女拦了下来:“哎呀,里面挤着呢,姑娘你等等,别撞倒糖瓶子!” “我……”翟曼憋住一口气,站在门口干瞪眼。 铺子里,姜远寒取下围裙,把宋婉带进后面临时隔出来的小办公室里,倒了一杯热姜枣茶,又端了两个刚出锅的豆沙包。 “伯母,这么远开车下来很累吧,松松手。” 宋婉接过杯子,手指拢着杯身,眼神却没有离开她:“你现在……是在做生意?” “嗯。” “一个人?” 姜远寒想了想,坦然点头:“不是,我找了几个摊主,一起把原来的市场摊位改了布局,还有我家里人。您也看到了,现在是小超市,将来要做配货、结账分区,后面还想引进票证兑物的方式,把原来供销社那套再打通一遍。” 宋婉闻言微怔。 她当然知道八十年代摊贩意味着什么,一边是政策才刚刚松动,一边却还有人背地里叫他们投机倒把。 她原以为姜远寒做的不过是个小摊小贩,可现在看来,这姑娘根本不只是会摆摊卖菜,她真的能干出一番事业。 “你这年纪,能做这些,我挺意外。” 姜远寒笑了笑,低声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靠自己,以前是被动,现在,是主动。” 宋婉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啜了一口姜茶。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问出一句:“远寒,你……真和霍衍在一起了吗?” 空气像是一下子被抽空。 姜远寒手一顿,目光却极快掠过对方,淡淡开口:“伯母,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其实她有预感不对劲,宋婉亲自从京市开车下来,刚到宜城不是先找自己的儿子,而是跟翟曼找到了这里,大概是专门冲着她来的。 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所以还是不打算先说实话,免得对霍衍有什么影响。 宋婉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那眼神里,既有熟悉的温和,又有隐隐的审视。 宋婉开口的声音低哑而克制:“我在京市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就想亲自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宋婉要说出口的话,欲言又止。 姜远寒不习惯这样扭捏的场面,直接问她:“伯母,有什么话您都可以直接说,我不会介意的。” 341章 我说实话吧 宋婉捧着那杯已经凉掉的姜枣茶,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我听人说,你离过婚。” 她语速很慢,像是怕说快了,会让这话刺得太重。 但她并没有躲避姜远寒的眼睛,甚至像是刻意地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姜远寒思考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如常:“是的,您听得没错。” 宋婉的手在杯身上轻轻转了转。 “还有人说,你之前和你前夫的家里闹得挺僵,在市里都传得很广,说你泼辣,说你精明,说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姜远寒的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传闻里的我,听着挺热闹。” 宋婉没笑。 她盯着姜远寒的脸,像是在分辨她到底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强撑出来的云淡风轻。 “远寒,我这次过来,不是来质问你什么,更不是来追着你问罪,我不是那种人。”她声音放缓了些,“但我也是做母亲的,听到这样的事,不可能当没听见。”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上次在京市待了几天,我们相处得也不错,你救了我,我心里一直记着,我对你非常满意,那时候就已经把你当作我们家儿媳妇了。” “所以我才想亲自来看看你,看看到底是别人造谣,还是你真的有我不知道的一面。” 姜远寒沉默片刻,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低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宋婉续了一杯热水。 她轻声道:“宋老师,既然您是听到了传闻,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是,我的确离过婚,和前夫确实闹得不好,他和他那一家人欺负我,啃我的钱,动手打人,最后还想拿我做文章。” 她停顿一下,抬起眼睛看向宋婉,“我不是什么泼辣的人,但我也不是泥巴人,他们想骑在我头上,我自然要反抗,这些话,我没觉得羞愧,也从不遮掩。” “至于外面的人怎么传,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宋婉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远寒,伯母不是兴师问罪,不管你和小衍以后能不能走下去,伯母都记着你的好,你不要跟伯母生分了。” 宋老师这个称呼,宋婉听着还是不舒服,她更喜欢姜远寒叫她伯母。 姜远寒点了点头,继续说:“伯母,您家世好,见过的人多,我不信您真会只听那些传闻就定一个人的好坏,否则,您也不会大老远跑来,亲自来看看我。”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既是尊重,也是暗示。 宋婉心头一震。 眼前这个姑娘,不像一般的小家子气。 她说话有理有节,既不自卑,也不逞强,甚至没有一点埋怨和讨好,像是把一身委屈全都磨成了底气,压在骨子里。 这样的人,她不会小瞧。 “远寒,你不打算告诉小衍这些事吗?”宋婉忽然问。 “他知道。”姜远寒回答得干脆。 宋婉大震:“你说什么?小衍他知道?!” 姜远寒轻轻呼出一口气:“伯母,事到如今,我也不该再瞒着您了,其实我和霍衍没在一起,我之所以跟他去京市演一出戏,是因为他对我有恩。” 宋婉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还没在一起?” “从头到尾,都没。”姜远寒淡淡地道,“回京市那次,是他求我帮忙,之后我就回了宜城,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确认过关系。” 这话一出口,宋婉的眼神明显有一瞬失焦。 心里非常复杂,不知道是喜是悲。 一方面她接受不了姜远寒离过婚的消息,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姜远寒这么好的儿媳妇。 她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半天才低声叹了口气:“他……从小到大,遇到难题从来都是自己扛,从没主动求过谁帮忙,他开口求你,说明他心里有你。” 姜远寒听着,神情却没有动摇:“有是一回事,合适又是一回事,伯母您应该最清楚,霍衍出身正派,学历高,长得好,是顶尖的青年干部。 我呢?一个离过婚的菜贩子,连小学都没念完,旁人看我们凑一对,不说笑掉大牙,至少也得说我高攀了。” 宋婉猛然抬头,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点痛惜:“远寒,伯母从来没有觉得你高攀,你是个好姑娘,伯母也看得出来,小衍对你很在意。” 姜远寒点头:“我也看得清,所以我也不打算去破坏他的前程,也不会主动开口,去谈什么可能。” “可你……不喜欢他吗?”宋婉终于问出了这句。 姜远寒的嘴角动了动,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落叶。 “喜欢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的生活,还没到可以谈喜欢的资格。” 一句话,把所有情绪封进泥土。 屋外人声鼎沸,新店开张的热闹依旧,但屋里却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宋婉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站起身来。 “我明白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这段时间住小衍那里,明天要是有空,你能不能陪伯母逛逛宜城?伯母也好久没回来了,估计很多地方都大变样了。” “好,您今天过来,已经很辛苦了,外面还热闹着,我去送送您。” “……不用了。”宋婉摆了摆手,“你该忙就忙,我来就是想亲眼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了,也算放心了。” 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回头看她一眼。 “远寒,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来的不是要拆散你们,也不是想挑刺,我只是个母亲,一个想弄清楚儿子心思的母亲。” 姜远寒轻轻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 宋婉深深看她一眼,终究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小屋。 门“吱呀”一声合上,像一道轻轻落下的帘幕,把那些复杂的念头隔在门外。 姜远寒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良久没有动。 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又慢慢稳住。 门外,翟曼正站在摊位边和几位本地妇女纠缠。 她嫌对方说话难听,结果被一位中年妇女泼了冷水:“你京市来的了不起啊?我们远寒妹子一个人顶十个,哪轮到你指手画脚?” 正闹着,宋婉忽然走了出来。 “曼曼,走吧。” 翟曼一愣,连忙跟上去:“阿姨,您问清楚了吗?姜远寒离过婚,衍哥被她骗了啊……” 342章 她配不上他! “阿姨,您真的问清楚了吗?姜远寒真的离过婚,宜城都传疯了,衍哥被她骗得太惨了,您不能再纵容她,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她满脸激动,语气像是为霍家抱打不平,但眼底的急切却藏不住。 宋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按了按手指,望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市场一角,眼神沉静得看不出情绪。 过了片刻,她才淡淡道:“这件事,是我们霍家的家事,你不用再说了,先去家属院。” “阿姨……”翟曼还想再争辩,却被宋婉不容置疑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只得咬着牙跟上,心里却越发不甘。 宜城科研院家属院,一排排平房安静整洁,巷口还有槐树的影子斜落在地上。 宋婉找到霍衍的住处,刚要敲门,却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 霍佳佳肩上还背着帆布包,一看到宋婉,眼眶红着扑上来:“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和哥好去接你呀,呜呜呜我好想你!” 宋婉点头笑了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妈下来这边出差,自己开车来的,你们兄妹俩还得工作,不用来接我。佳佳,让妈妈好好看看你,好孩子,好像又长高了些……” 翟曼见霍佳佳来了,眼神顿时一亮。 她和霍佳佳在京市一起长大,是旧识,又因都是干部子女,在社交圈里常走动,关系一直不差。 “佳佳,好久不见呀,你变得好漂亮呢!”她笑着上前,挽住霍佳佳的胳膊。 霍佳佳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曼曼你怎么也来了?太好了,我明天请一天的假,带你和妈妈逛一圈,宜城可多好吃的呢!” 宋婉捏了捏霍佳佳的脸,嗔怒道:“小馋猫,不管去哪都饿不着你!” 母女俩笑作一团的时候,翟曼又趁机转移话题:“其实我刚跟阿姨从市场那里回来,见到了那个姜远寒……你知道吗?她离过婚,还害得婆家家破人亡,消息在京市都传遍了,你哥居然还……” “我知道呀。” 霍佳佳打断了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天气:“远寒姐离过婚,我早就知道了,我哥也知道。” 翟曼的脸一下就僵住了。 “你、你知道?那你同意你哥和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在一起?” 霍佳佳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如果是别人的话,我第一个不同意的呀,可如果是远寒姐就不一样了。” 翟曼一万个不理解:“为什么?她的身份根本配不上衍哥,更何况她还离过婚,站在衍哥旁边就是侮辱了衍哥!” 霍佳佳没急着回答,默默掏出霍衍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脱下外套挂好,走到茶几前倒了杯水,才继续说:“你说的那些话,我们早知道了,远寒姐为人怎么样,不靠传闻,妈亲自去看过,肯定心里也有数,对吧妈妈?” 宋婉点头:“嗯。” 翟曼呆站原地,脸色难看至极,忽然觉得像是她自己多管闲事,不仅没赢得长辈信任,反而像个挑拨离间的可笑角色。 她不死心,试探道:“可……你们就不觉得,她配不上你哥吗?” 霍佳佳像是被问笑了,把杯子放下:“曼曼,你也是进步青年呀,怎么还来配不配这套?我哥是我亲哥,我比谁都清楚他什么脾气,他要是认定一个人,咱们这些人说什么都没用。” 宋婉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翟曼咬唇:“可她是个菜贩子,文化程度低,也没有体面的工作,她跟你哥,能真走到一块儿去吗?你们真的愿意?” 霍佳佳嗤笑一声:“我愿不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哥的想法,而且我知道远寒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举双手赞成!” 翟曼的脸色彻底僵住了,几次张嘴,想反驳,却硬是挤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她没想到霍佳佳态度竟会如此坚决,甚至毫不掩饰对姜远寒的支持,这和她想象中的同仇敌忾完全不一样。 她还是不甘心,低声道:“可你们是霍家人啊,你们的身份地位……她真的能配得上?” 霍佳佳笑着看她:“曼曼,你是不是把身份这两个字看得太重了点?咱们家从爷爷那一代起就是靠本事站起来的,不是靠看别人低一头才觉得自己高贵。 远寒姐确实不是干部子女,她也不靠裙带关系上位,但她比很多人都活得清醒坦荡,你不觉得,这才是最难得的吗?” “可她离过婚啊!”翟曼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再怎么有本事,离过婚就是污点,你们在京市的圈子里……难道一点都不顾忌?” 霍佳佳眨了眨眼,语气却更轻快:“圈子再大,能过日子的也就一个人,我哥的事,我哥说了算,京市那点风言风语,说到底也没什么稀奇的!不然你去打听打听,衍哥要是真想回避这事,他还会三天两头往菜市场跑?” “可……”翟曼脸色青白交替,心口憋着气,差点没喘过来。 宋婉这时候终于开了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曼曼,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我们家小衍的事,有他自己做主,我们家不讲究门第那一套,讲究的是人品、志气和担当。 远寒有没有,你自己刚才也见着了,她敢一个人守摊子,也敢护着摊上的老人,不躲不藏地面对过去,你说她配不上,可我觉得她是个真性情的姑娘。” 翟曼猛地一怔,瞳孔微缩。 宋婉微微一笑,像是给了她台阶:“你年纪还小,有些事看不清也正常,但既然来了宜城,曼曼,阿姨希望你不止是做个看热闹的旁人,要看清楚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值钱,也要看清楚,什么人,才是真正值得敬佩。”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远寒不是骗我们家,她什么都没遮着,只是我们当时没问,怪不得她。” 翟曼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包带,连指节都发白了。 她从小在权贵家庭长大,自认为自己能看清一个人的“底”,也清楚霍家是个什么样的家庭。 他们虽说不拘小节,但也从不容许失控的情绪影响家业,她以为只要把姜远寒的过去抖出来,就能让宋婉看不上姜远寒,最不济,也能让霍衍疏远那个女人。 可谁想到,事情一件件地脱离了她的设想。 “我……我只是担心你们。”她喃喃地说,尽可能先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借口。 﨔 343章 你没资格评判她 宋婉笑了笑,态度温柔下来:“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有些时候,好意太过了,就容易变成控制,曼曼,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活成别人眼中的模样。” 一句话,说得翟曼脸色铁青。 她强撑着勉强扯了个笑:“宋阿姨说得对,是我多事了……” 霍佳佳点点头,亲昵地挽住她:“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吃顿饭吧,晚上哥也会回来,他这几天忙,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她没再提姜远寒半个字。 但翟曼知道,这顿饭要吃得下去,她得学会闭嘴。 她站在门口那一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千方百计想把姜远寒从霍衍身边撵走,可这一家人,甚至包括那个最挑剔的宋婉,居然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连从小玩到大的霍佳佳也帮着姜远寒说话,她一个同盟都找不到。 晚饭过得比预期的还要安静。 菜是霍佳佳炒的,家常味浓郁,一桌子荤素搭配,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宋婉坐在主位,偶尔给霍佳佳夹菜,语气柔和。 “妈妈都不知道,我们家的小公主居然会下厨,还有模有样的。” “那是!这些菜都是远寒姐教我的呢,她家的饭特别香,所以我缠着她教我做的!” “远寒还真是什么都会。” “是呀,远寒姐可厉害啦!妈妈,你再尝尝这道菜……” 翟曼坐在一旁,听着母女俩的对话,筷子动得不多,脸上仍维持着得体的笑,仿佛一尊精致的瓷娃娃。 “哥还没回来吗?”霍佳佳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半了。 “研究院那边最近忙,他一投身实验就忘了时间,不奇怪。”宋婉淡淡道,给自己添了些米饭,又加了一勺莲藕炖排骨,语气不急不缓,“你哥现在这种状态,不是坏事。” “嗯,倒也是。”霍佳佳咬着筷子笑,“不过他晚来一会儿也好,曼曼你不是说要和他单独聊聊嘛,等饭后你们找机会说。” 翟曼一愣,脸色变了变。 她确实在霍佳佳耳边说过一嘴,但她没想到霍佳佳会当着宋婉的面提起来。 宋婉像没听出什么不妥,只轻声说:“有话说就说吧,你们年纪相仿,从小认识,说话也方便些。” “……嗯。”翟曼只能应下,脸上的笑比刚才更勉强了些。 气氛沉了下来。 正好这时,院子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熟悉的敲门声。 “我来开!”霍佳佳一跃而起,跑过去拉开门,“哥——” 门外是霍衍。 他惯例一身黑,背着风尘和些许汗味进了屋,眼神一掠而过,直接落在宋婉身上。 “妈,您怎么来了?”他声音沉稳,难得露出一丝惊讶,“不提前说一声?” “出差路过,就顺道看看你们。”宋婉起身,拍拍他的胳膊,“这段时间瘦了?” 霍衍点点头,脱了外套挂上,转头看见了餐桌旁坐着的翟曼,眼神顿了顿,“你也来了?” “是呀衍哥,”翟曼笑着站起来,语气柔软得恰到好处,“我这段时间无聊嘛,听说阿姨要过来出差,就跟着过来看看你们,顺便来玩玩!” 霍衍“哦”了一声,反应冷淡,连招呼都没多打一个。 他径自走到厨房接了杯水喝,又坐下开始吃饭,仿佛桌上多了一个人根本无关紧要。 翟曼有些坐不住了。 她低头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衍哥,那个……我能和你单独说句话吗?” 霍衍筷子一顿,抬眼看她,眼神淡淡的。 “饭还没吃完,有事吃完说。” 她脸上顿时一僵,指尖捏紧了衣角。 饭局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霍佳佳主动收拾碗筷,把翟曼和霍衍留下,眼神甚至带了点促狭的意味:“曼曼说想和你聊聊,我去洗碗,妈你歇会儿。” 宋婉也没出声,只是起身走进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客厅安静下来。 霍衍站在阳台边,窗外是宜城夜色,灯火斑驳,蝉声不绝。 翟曼站在他身后几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衍哥,你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咬着牙,“姜远寒她离过婚,还是个卖菜的,她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你到底图她什么?” 霍衍回头,目光静冷:“她是她,我是我,圈子这种东西,我看得见,但不靠它活。” “可她有前夫!她跟你站在一起,别人只会说你疯了!” “那就让别人疯去。”霍衍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喜欢她,跟她以前的婚姻无关,跟她做什么工作也无关。” 更何况,姜远寒的前夫已经死了。 “你疯了。”翟曼声音发颤,“你知不知道你毁的是什么?你爸妈在京市的声望、你们霍家的脸,你全不要了?” 霍衍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低下头,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翟曼,”他语气平静,却刀锋般冷,“你真的在意的是我,还是在意我为什么没选你?” 翟曼脸色剧变,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么直白,一丝脸面都不给她留。 “你不是来劝我的,你是来证明你比她更配,但很可惜,我不需要人来配我,我要的,是我自己认定的人。” “你……”像是被戳中了心思,翟曼一时哑口。 “你觉得她不配,那你去过她走的路吗?她从底层一个人撑起一个摊子,不靠任何人,不靠男人,不靠任何,她比很多高门小姐都有骨气、有担当。”霍衍一步步逼近,语气如刀,“翟曼,连你爸都没资格评判她,你更没有。” 空气彻底被抽干了。 翟曼脸色煞白,退了一步,却没站稳,靠在墙边,哑声问:“所以……你是铁了心要跟她在一起?” 﨔 344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 霍衍毫不犹豫:“如果她愿意,我巴不得现在就把她娶进门。” 可惜姜远寒现在不愿意。 翟曼垂下头,眼泪簌簌往下落,却再无半点底气指责。 霍衍没有再看她,只转身进了屋,将阳台门轻轻关上。 玻璃门将两人隔在两个世界。 他去了厨房,接过霍佳佳手里的碗,低声说:“我来,你歇会儿。” 霍佳佳擦擦手,偷笑:“聊完啦?” 霍衍没回答,只道:“她该死心了。” 霍佳佳眨眨眼:“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远寒姐呀?” 霍衍顿了顿,嘴角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明天。” “哟,我哥还真是越来越主动啦!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得跟妈解释一下,我觉得妈有点不高兴呢。” 霍衍点头:“好,我洗完碗就去跟妈谈谈,翟曼情绪估计不太好,你去陪陪她吧。” 霍佳佳应了一声,转身往阳台走去,推开门时,翟曼还站在那里,脸上没血色,眼睛红肿一片,像是刚从风里刮过来的。 “曼曼,”霍佳佳声音放轻了些,语气里却不带多少情绪,“进去坐会儿吧,外头风大。” 翟曼像没听见一样,低头看着脚尖,一动不动。 霍佳佳叹口气,拽了她一下胳膊,把人带进屋里,“别这样了,反正你也听明白了,我哥那脾气,你越拦他越横,干脆别拦了,咱们都轻松。” 翟曼终于出声,声音沙哑:“你们……从一开始就站她那边,是不是?” 霍佳佳愣了一下:“什么叫站哪边?这是我们家的事,不是拉山头打仗,我哥认定了她,那我自然支持,不然你希望我帮你拆散他俩?” 翟曼抬头,眼中满是委屈:“可她出身不好又离过婚,你哥这么优秀,大把的女人可以选,为什么非要选她?” 霍佳佳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曼曼,有些事不是谁好谁就能赢的,你以为远寒姐轻松?她经历过什么你知道吗?她比你看到的要坚强,也很优秀,我还怕我哥配不上远寒姐呢。” 翟曼死死咬住下唇,脸上浮现出一种几近狰狞的倔强,“那你哥就不怕吗?他不怕她的过去?不怕丢人?” 霍佳佳眼神一冷:“我哥要的不是一个给亲戚朋友炫耀的花瓶,再说了,就算是花瓶,远寒姐也是花瓶中的花瓶!真要说丢人,丢人的是那些张嘴就议论别人私事的,不是她。” 她说罢,也不再看翟曼,自顾自走回厨房。 翟曼死死咬着下唇,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扭曲,又很快收敛住情绪。 她清楚霍佳佳一直是霍衍的心腹,在这个家说话分量不轻。 自己再硬杠,只会在她心里留下纠缠、不识趣的坏印象。 她不能那样。 她低头吸了口气,跟在霍佳佳身后,声音压得极轻:“对不起,我说话太冲了,是我心里拧着,才会看人带了偏见。” 霍佳佳一愣,转头打量她一眼,语气缓了几分:“曼曼,我俩从小玩到大,我知道你对我哥的心思,看开点,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翟曼抬起头,强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虚弱却带着点真诚的姿态:“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说那些话了,远寒姐……她确实挺不容易的。” “嗯。”霍佳佳点了点头,语气虽没太热络,但态度也不再冷硬。 她转身回厨房,翟曼则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握着茶杯,指尖却微微发白。 看开? 她看不开! 她只是明白,锋芒太露,反而会提前出局。 既然硬来不行,那就换种法子。 做不到霍家人的心尖宠,也得留个好印象,至少不能被彻底排斥在外。 “忍一时风平浪静。”她在心里默念一句,低头抿了口茶水,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笑容,仿佛方才那个在阳台上被撕破自尊的她,从未出现过。 厨房的水声渐渐停了,霍衍将最后一个碗洗净,擦干手后走进房间,轻声问道:“妈,有空聊聊吗?” 宋婉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茶,茶水氤氲,脸上的妆早卸了,只剩素净温柔的一张脸。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点头:“来,坐。” 霍衍在她对面坐下,片刻沉默,眼神有些凝重。 “妈,”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今天的事,您心里可能有些想法,但我想跟您解释一下,远寒她确实离过婚,但她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也不是那种贪图什么的女人。” 宋婉看着他,没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霍衍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她自己一个人扛着摊子,供养爷爷奶奶,每天很早起床进货,风雨无阻。 她现在能靠自己把菜摊做起来,还和厂里谈供应合同,靠的是自己一手撑起来的,她不攀附人,不卑不亢,做事有章法。妈,您要是见她工作时候的样子,肯定也会觉得她了不起。”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一句:“她不是别人说的那种人。” 宋婉轻轻抿了口茶,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霍衍却越说越认真:“我知道,肯定有人传了什么话到你耳朵,所以你才会因为担心我而赶过来,但那些东西不能全信,有些是她前夫一家造的谣,有些是断章取义。她不是不堪,她是太独立了,不肯低头,才被泼了脏水。” 他说得急,语调带着不自觉的护短,连宋婉都听出来了。 宋婉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冷静。 她垂下眼,看着茶水中的漩涡,忽然问了一句:“小衍,你很喜欢她?” 霍衍一愣。 他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喜欢。” 宋婉似笑非笑:“你知道她还没做好跟你结婚的打算吗?” 霍衍像是被戳中痛点,但还是点头:“我知道,但我不打算退。” 宋婉终于放下茶杯,靠在藤椅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你倒是真心了。” 霍衍抿唇没吭声。 宋婉看着他那副倔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眼角都染上温柔:“傻孩子,还跟我演戏呢,我早就知道你们是假装在一起。” 霍衍一愣,猛地抬头:“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婉没把盘问姜远寒的事说出来:“从你一口一个她不是那种人开始,我就知道了,你跟我说得越多,我越确定,你是真把她当回事了。” 她又笑了笑:“以前你总说忙,京市那么多姑娘明着暗着追你,你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到了宜城,就突然谈起对象来了?我又不是傻子。” 﨔 345章 好,我等 霍衍怔在那里,半晌没说出话。 “不过……” 宋婉慢悠悠地说:“我得谢谢你安排了这趟假戏,让我有机会亲眼看看这个未来儿媳妇。” 她语气一转,认真道:“我见过太多表面清白,心里算计的女孩,连你身边的人里都不乏这种,但姜远寒不是。她心里有数有界限,也有底线,她懂得人情,也撑得起尊严。” 霍衍缓缓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宋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说实话,妈原本心里是有些担心的,但今天在市场,我亲眼看到她不卑不亢地处理冲突,看她那份稳重、清明……我忽然就明白了,你为什么喜欢她。” 霍衍眼眶一热,低声道:“妈,谢谢你。” 宋婉笑了笑:“谢什么?你是我儿子,我能看不出你动了真心?” 她顿了顿,又叮嘱道:“不过,她现在还不愿意,是吗?” 霍衍点点头。 “那你就别急,慢慢来,你得让她看到,你不是图一时的冲动,是打算陪她一辈子的诚意。”宋婉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别想着讨她可怜,要让她信得过你,依得住你。” 霍衍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母子俩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霍佳佳小跑着去开门,是楼下送菜上来的邻居。 她接过东西时朝里看了一眼,见母子俩笑意温和,不禁松了口气。 “哥,妈,不吵啦?”她打趣。 宋婉瞥她一眼:“你哥什么时候跟我吵过?我倒是听说,有人今天在厨房里扯着我儿子问他什么时候去找远寒。” 霍佳佳脸一红,假装打哈哈:“我那不是……想助攻嘛!” 毕竟她也很喜欢姜远寒,做梦都想让姜远寒做自己的嫂子。 霍衍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别乱起哄。” 宋婉看着兄妹俩打闹,眼神愈发柔和。 她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霍家从不缺门当户对的姑娘,缺的是一个能与霍衍并肩、风雨同担的伴侣。 而那个叫姜远寒的姑娘,或许就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分寸、最有骨气、也最让人放心的女人。 她会支持霍衍的选择,不只是默默看着,还要亲自去撮合。 否则远远过来宜城一趟,岂不是浪费了? 第二天,中山超市。 今天是周末,超市不算忙,几个小工在卸货,姜远寒正在对着账本整理进货数据。 她下摆挽起,露出手腕一圈微红的压痕,是早上拎菜筐勒的。 她眉头紧蹙,正核对账目里一项突然上涨的配送费用,眼神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高个男人已经站了一会儿。 “霍老板。” 熟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姜远寒一惊,回头一看,是霍衍。 他今天穿的不再是惯常的黑色风衣,而是白衬衫加藏青裤,干净利落,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一块钢表,整个人带着难得一见的轻松感。 “你怎么来了?”姜远寒下意识问。 霍衍勾了勾嘴角:“方敬泽说,周末适合约会,所以我来了。” 姜远寒怔住,目光闪了闪。 “别紧张,”他笑了笑,像是怕她误会,又补上一句,“不是让你陪我,是想请你一起看场电影,你最近在写剧本,看看当下流行的题材,对你写作也有帮助。” 说完,他从裤袋里摸出两张票,递过去。 “新开那家电影院,放的是《小街》,评论不错,剧情写实,听说有点像纪录片,应该挺有意思的。” 姜远寒接过票,低头扫了一眼,片名、时间、座位编号都印得清清楚楚,晚场七点。 她的手指在票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发凉。 霍衍见她没回答,遂问:“不想去?” “我没说不想去,”她语气轻缓,却没有立刻答应,“我只是……不太确定,去不去合适。” 霍衍看着她的眼神变了,声音也低了几分:“是因为昨天的事?” 姜远寒没回答,算是默认。 “你在顾忌我妈?” 她点点头,没遮掩。 “她特意从京市赶来,不就是因为听到那些传言吗?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自然不希望你跟个离过婚的女人在一起。”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霍衍眉头皱紧,他伸手,从她手里抽回那两张电影票,转手撕成两半。 姜远寒一惊:“你干什么?” “我不想让你为别人的话否定自己。”霍衍声音冷下来了,像压着火,“你从来没做错什么,是那些人戴着有色眼镜,才看不清你的好。” 姜远寒垂下眼,神情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涌。 “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霍衍低声说,“她昨天什么都看见了,也听见了,我们都没说破,但她心里有数,她并没有不认可你。” 姜远寒抬眼看他,眼神动摇。 “你以为她来了,是为了把你从我身边劝走?”霍衍微微笑了下,眼神却带着一丝笃定,“她是来看你值不值得我喜欢,而你做得很好,甚至比我还坦荡。” 姜远寒有些慌:“你不要——” “我不会逼你,”霍衍轻声打断她,“你不想谈这个,我就不说,但你别推开我,别把你该有的生活,全都拱手让给合适那两个字。”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片刻。 阳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眼里藏着难得的挣扎。 霍衍也没催她,只站在原地,安静地等。 过了好一会儿,姜远寒终于轻声开口:“我……不是怕别人的眼光。” “我知道。” “我只是想,能不能再等等。”她顿了顿,“等到……有一天我也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你旁边,不被任何人质疑,也不需要你替我开口。” 霍衍眼神一震,忽而笑了。 “好,我等。” 他说这话时,嗓音格外温柔。 姜远寒微怔,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心头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忽然裂开一道缝,有光照了进来。 “那……电影票都撕了?”她忽然扯了个小话题,缓和气氛。 “再买。”霍衍顺势一笑。 “你是不是太闲了?钱没处花啊?” “是啊,为了你专门闲下来的。” “……无聊!”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嘴角却不自觉微微翘起。 霍衍看着她笑,忽然觉得今天就算没约成电影,也值了。 这姑娘,终于不再只是客气疏离地应付他了。 他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没真正拉近。 但她愿意为自己解释动摇,甚至犹豫,本身就是一种改变。 霍衍没再打扰她,转身要走时,又忽然回头,朝她比了个“七”的手势。 “要是改主意了,七点电影院门口见。” “……” “就当看个素材,不收你票钱。” 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姜远寒看着他背影走远,握着账本的手却微微用力。 﨔 346章 电影院 姜远寒一夜没睡。 屋子昏暗,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把挂在门边的毛巾轻轻掀起。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角,身上披着一件毯子,思绪一直停不下来。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电影邀约,她却反复琢磨了一夜。 不是因为这个提议有多特别,而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霍衍。 她见惯了男人热情背后的试探,甚至是算计。 但霍衍不是那样的人。 他说的话不多,可每一句都沉稳。 姜远寒心里翻江倒海。 宋婉来过了,亲自从京市赶来,什么话都没说得太明,可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她不敢靠近霍家,是因为太清楚自己是谁。 可她也不愿躲了。 她承认自己对霍衍的感觉不一样。 应该算得上所谓的喜欢。 不是热烈奔放的那种喜欢,而是压在心底沉甸甸的,像冬日炉火般温热的那种。 但她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不敢再踏错一步。 脑子里乱乱的,她不知道纠结了多久,最终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她摸出那件蓝灰色的呢子外套,算是她最贵的一件衣服。 当初是为了去京市假扮霍衍对象买的,穿过一次后便藏进箱子里,再没碰过。 今天,她把它重新拿出来。 姜远寒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扎了个低低的马尾,又仔细涂上淡淡的口红,那点点红意让她整张脸多了几分温婉,褪去了平日市场上那份冷峻。 她很少打扮自己,不是因为不重视,而是生活太忙太紧,哪顾得上这些。 可今天有些不同。 今天是她第一次不是为了谁而装作什么,而是想在那个男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好看一次。 她出门时,天刚放晴,街上干净的水泥地反着阳光,整个城市都显得明亮得不像话。 姜远寒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少女,心跳都乱了节奏。 电影院门口,下午六点半。 姜远寒到了。 电影院是新修的,红漆的门面、白瓷砖的地面,还有门口贴着的几张大海报。 她站在人群边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六点三十七分。 “还早。”她轻轻地呼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哎,那不是烟草局的小汪吗?她旁边那个是文工团的丁姑娘吧?” “天呐,前几天才听说汪同志和咱们市妇联的林同志还在走动呢,这就换了?” “谁知道呢,男人嘛,嘴上说工作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结果一转头就陪人看电影。” “喂,小声点,林同志也在看着呢!” 姜远寒下意识地抬头。 她看到一个穿玫红色外套的女同志,站在另一侧售票口边。 这个女同志此刻的神情僵得吓人,嘴角紧紧抿着,眼神死死盯着电影院门口那一对正说笑走进去的男女。 那个女同志终于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冲到那对男女面前。 “汪泉!”她压着嗓子,却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干部模样,戴金丝边眼镜,神色慌张,身边那女的穿着印花呢子裙,画了眉眼,姿态娇俏,正往男人身后躲。 “不是说你这周都在加班?我昨天约你来看电影,你说没空,”女同志眼眶发红,指着电影院海报怒声道,“那你现在这是跟谁在这儿啊?!” 男人神色一僵:“小林,你听我解释,我跟小丁就是顺道……” “顺道?你跟她搂搂抱抱地排队买票也叫顺道?我特意调假下来,就为了陪你看一场你口口声声说一直想看的电影!你转头就跟她来了?!” “小林,你别这样,大庭广众的!”男人皱着眉想劝,却拿不出一句能安慰人的话。 女人攥紧拳头:“我哪样?你觉得我太敏感?太情绪化?可要不是我今天一早就在这等你,我是不是就该当一辈子傻子?!” 她看着那男人,哽着声音,“汪泉,咱俩从连山调过来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只要熬到稳定下来就和我结婚,现在呢?” 男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身后的小丁倒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撒娇般地说:“阿泉,别跟她吵,咱们进去吧,电影要开始了。” 啪! 一声脆响划破空气。 女同志抬手狠狠给了那男人一个耳光,周围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祝你们百年好合。”她声音哑哑的,语气却异常平静,“你不是说我强势脾气硬,不懂得温柔吗?那你就找个柔软的吧!” 说完,她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背影像是压着万钧的哀怨和委屈,却又笔挺如松。 姜远寒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她没有躲开,也没有掩饰,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同志擦着眼泪,从她面前走过。 走到她身边时,对方忽然停下脚步:“你也是来等人的吧?” 姜远寒微微一震,没想到那人会跟她搭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别等了,我从早上等到现在,傻傻地以为他会来……呵,来是来了!”女同志沙哑地说,“他们总有比你更体面的选择。”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电影院,步伐快得像是怕再慢一秒,就会崩溃掉最后一丝体面。 姜远寒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情况。 从昨晚就开始因为今天思绪乱,结果她做了决定,来到电影院,电影即将开场,却没有见到霍衍的人影。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不安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六点五十五分。 人群已经陆续进入了放映厅。 售票口的人在收尾,工作人员开始搬出牌子换下一场。 可霍衍,还没来。 七点整。 她站在原地没动,心中那点不安越来越浓。 她告诉自己,别急,可能是他临时有事。 再等等,霍衍不是那种会放她鸽子的人。 可她又想到宋婉从京市赶来,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或许他回去再思考过后,觉得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终究不适合再去谈什么未来。 七点十分。 电影已经开始十分钟。 影院门前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零零散散地收拾海报。 姜远寒轻轻吸了口气,忍着胸口那一点闷气,把手里的小皮包抱紧了一些。 她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影院的台阶。 﨔 347章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霍衍顶着一夜未眠的黑眼圈,站在实验室主控台前。 他原本和姜远寒约好看电影,可偏偏,临时出了问题。 传感系统的主机突然跳数,误报警的红灯一夜未灭。 这套系统若是明天出错,在市领导面前漏了底,不止砸了整个研究所的招牌,连他亲手打磨的项目也得被打回原点。 “霍工,这里还是不对,波动太大。”一旁的工程师擦着汗,声音发虚。 霍衍扫了一眼数据曲线:“继续校准,底层数值不能浮动超过3%,让刘师傅带人再查接线。” 今天是周末,院里许多同事放假,顶班的技术员少之又少,一边处理设备一边盯数据,霍衍几乎分身乏术。 他一边调试,一边猛地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远处一个青年:“方敬泽!” “在!” 方敬泽刚端着茶进来,一听喊立马过来。 “帮我个忙。”霍衍把两张折叠好的电影票塞进他手里,“现在马上去姜远寒家,告诉她我临时有急事,来不了,电影票也给她,她可以先和佳佳去看,总之这边解决完问题,我会亲自跟她道歉。” 方敬泽一怔,点头接过票,问:“严不严重?” “很严重,今天解决不了,明天的视察就砸锅。”霍衍沉声说完,揉了揉眉心,“你快点去,别让她等太久。” “好!”方敬泽也不多问,立刻出了实验楼。 但他刚从研究院出来,还没骑上车,就听见一道柔和温婉的女声叫住了他。 “同志你好,请问霍衍在这里吗?” 方敬泽一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浅米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站在槐树下冲他笑。 那一身装扮明显和宜城这片区域格格不入,高雅讲究,一看就是京里来的。 “您是……?” “我是翟曼,霍衍的朋友,我们两家是世交,我这次是和宋阿姨一起来的。” 方敬泽知道这回事,说是霍衍的母亲有公事来宜城,就顺便过来看他,现在就住在家属院。 “同志你好!我是方敬泽,霍衍是我师父,他在实验室整理数据,可能暂时没空,你要不先在这里坐着等等?” 翟曼笑着说:“好的谢谢你,我不着急,就是替宋阿姨给衍哥带句话,让他别太累着,既然他忙着我就先不打扰了。” 方敬泽点点头:“好嘞,那我也先忙去了!” 翟曼不紧不慢地走近,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票,“你这是要去哪?” 方敬泽一愣,说实话他对翟曼并不熟,但看她一副娴静有礼的模样,再加上她口口声声说是霍衍的朋友,心想应该是正派人。 “我去找姜同志,师父有事托我转告她。” “哦,是关于电影的事吧?”翟曼笑笑,从容自然地伸出手,“我知道今天他们约了看电影,其实我刚刚还从远寒那儿离开,我正好顺路去市场,你要不把票给我,我帮你交也行。” 方敬泽迟疑了一瞬。 翟曼见状,笑得更温和:“我这次就是陪宋阿姨来的,我跟远寒见过几次,你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她。” 他到底年轻,心思也不够复杂,见她说得自然而大方,便将两张票递了过去:“麻烦您了,我得马上回实验室里帮忙。” “别客气。”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翟曼垂下眼睫,缓缓摩挲着票根,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 电影院开场的时候,姜远寒已经决定离开。 而翟曼,早早就坐在电影院对街的冷饮店二楼靠窗位置,点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坐在那里装作无意地看着街角人来人往,实则目光始终落在那家老式影院门口。 人群三三两两进电影厅,她像猫一样静静看着,不急不躁。 很快,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姜远寒。 她长发束在脑后,裙摆在风里摇曳出温柔的弧线。 妆容不重,却精致大方,整个人显得格外出挑,和旁人那种随便套件衣服来观影的模样截然不同。 翟曼嘴角微勾。 看看,她真的当回事了。 她还打扮成这样,显然是当约会来准备的。 看着姜远寒在影院门口站了片刻,像是在等人。 电影院门口彻底没人之后,姜远寒仍旧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儿,仿佛还在努力等一个人出现。 翟曼心中得意,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知道霍衍来不了,方敬泽把票给了自己,只要她不转交,姜远寒便会一直等下去。 一直等不到那个说好了要陪她的男人。 看她那个样子,肯定已经觉得自己被放了鸽子,甚至会多想,是不是霍家根本不认她? 是不是霍衍只是一时兴起? 是不是……离过婚的女人再怎么打扮,也终究配不上霍衍? 一切都是翟曼希望看到的。 就在翟曼沉浸在这些脑补出的失落场面中时,她看见姜远寒终于动了。 只见姜远寒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神情平静地抬头望了一眼电影院的门廊,然后轻轻抿了抿唇,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她走得不急,也不慌,步伐很稳。 不是那种落魄离开的步子,也不仓皇,没有四处张望找人。 她像是本就知道有人不会来。 像是,所有可能性她都已经预演了一遍,如今不过是顺着最现实的结果走下去而已。 翟曼一愣,手中酸梅汤忽然失去了味道。 姜远寒没有站在影院角落哭,也没有失落地拿着票四处打听,去街边等车抱怨时间。 她只是走到街边,路过卖糖炒栗子的摊子时,还停下脚步看了看,挑了一包小份的,递了零钱,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提着小袋栗子走远,回头都没回头。 翟曼原本以为,一个离过婚、被前夫抛弃的女人,再怎么坚强,也一定会在感情中显露出软弱。 可她错了。 姜远寒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怜悯,更不会在意一个男人是否守约,就算失望,她也会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不让人看笑话。 翟曼攥着那两张票,心中满是不甘,她的笑意在唇角僵住,咬着吸管的手也渐渐失了力。 她失望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看见那个女人溃败的一幕,结果却被反噬成一种隐形的羞辱! 﨔 348章 解释 此时的姜远寒,其实心里也不是毫无波澜。 她只是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消化在脸色平静里。 她确实等了霍衍很久。 也曾一度有些失落。 但她不是小女孩,不会因为一次临时变动就上纲上线。 她只是觉得,像霍衍那样的人,若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肯定会通知她。 只是她没等到,也没接到消息,多少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她不是那种将期待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毕竟,上一段婚姻已经教会了她这世上所有不如意,该怎么用力踩着走过去。 姜远寒转了两站公交,才回到家。 天色已经暗了。 她把买的栗子倒进碗里,洗了个澡,把裙子脱下挂好,准备全身心投入剧本的写作。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洗头发的时候,霍衍已经在研究院洗完手,换下实验服,满脸疲惫地问方敬泽:“你顺利把票送到了吧?她怎么说?” 方敬泽一愣,支支吾吾:“我后来遇见一个叫翟曼的女同志,她说她顺路,可以替我转交……我想着她是您朋友,就……” 霍衍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倏然一紧,眉心冷冷蹙起。 方敬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想着霍衍可能是因为忙碌太久,情绪有些低落,便打算安抚几句。 “你把电影票交给了翟曼?”霍衍的声音低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语气里隐约带着不满。 方敬泽点了点头,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对啊,她说她认识姜同志,还说自己跟宋阿姨很熟,让我放心交给她。” 霍衍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实验室的另一头。 方敬泽见状,连忙追上:“师父,怎么了?翟曼不是您朋友吗?” 霍衍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应:“不是朋友,她的目的不单纯。” 方敬泽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一向看霍衍稳重果断,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安。 方敬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那现在怎么办?对不起师父,我不该轻易相信她的!” 霍衍挥了挥手:“你先去忙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没有等方敬泽再说什么,便迅速离开实验室,朝着外面的停车场走去。 方敬泽站在原地,心中有些乱,他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如果姜同志和师父因为他闹矛盾,他得后悔死。 姜远寒这边,已经准备好一切,打算开始她的创作。 她端坐在桌前,目光专注地看着文稿,灵感一波接着一波涌现。 然而,时不时的,她的思绪却有些飘离,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些琐碎的片段。 今天的电影院,那份突然的失落,还有霍衍并未如约出现的空白。 她不想再去思考这些无谓的情绪,便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她拿起笔,开始在稿纸上快速写下剧本的内容,眼前似乎有了更清晰的蓝图。 虽然有些疲惫,但她还是尽力保持清醒。 姜远寒一页一页地写着,墨迹干得很快,灵感却一点点减弱。 她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天已黑透,只有对面楼的几户还亮着灯。 她的窗台边搁着一盆常青藤,月光洒下来,藤叶上浮着一层淡白色的光。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玻璃心的人,也不是靠约会取悦自己情绪的人,但不得不承认,今晚那一瞬的落空,并不是毫无重量。 她经历过被人放鸽子,也等过落空的承诺。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她了解霍衍的为人,他不会轻易失约。 可偏偏,这一次,他没有来,也没有任何解释。 姜远寒望着窗外,手肘撑在桌上,忽然有点苦涩地笑了下。 她这一辈子,早就不奢望有人能为她排除万难,风雨无阻地站在约定的地方。 她更相信现实,也更清楚,情感从来不是单靠说定了的一个决定就能实现的。 她低头收拾起散落的稿纸,将刚写完的一页塞进文件袋中,动作利落而麻利,眼神却平静得让人心疼。 她没抱怨一句。 只是默默地,把所有失望又一次往自己心底压了压。 …… 晚上九点半,姜远寒正准备睡觉,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门,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熟悉而疲惫的眼。 “霍衍?” 他站在门外,眼底还残留着未退的倦意,头发微乱。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可以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他的语气不是命令,而是询问,任何时候都很尊重她。 姜远寒怔了一瞬,原本搭在门边的手悄悄收紧了些,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很快被她自己压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偏过身侧了侧身:“进来吧,稍微小声点,我家里人睡觉了。” “好。” 屋子里灯光昏黄,一盏台灯静静亮着,照出一方温暖安静的角落。 霍衍低头走进来,关上门时目光掠过她桌上摊开的剧本草稿,纸张略显凌乱,却有几页边角还泛着新墨的痕迹。 他看得出她今天写了不少,心里一阵微紧,她越是沉得住气,越说明她已经习惯了独自承担。 姜远寒从茶几上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语气淡淡的:“太晚了,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喝点水吧。” 霍衍接过水杯,低声道谢,又抬眼看她:“你今天……等很久了?” “也不算。”姜远寒走回沙发,坐下,声音轻缓,“我到得早,中途还看了一小段宣传短片,后来等着看你会不会出现。” 她垂眸理了理睡衣领口的褶皱,似乎是在把今晚的话都咽进心里,但终究还是问出口:“科研院出什么事了?” 她不想把事情搞得像是质问,但话语中还是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情绪。 霍衍点头:“是,很紧急的事,不过现在搞定了。电影开场之前,我让方敬泽带了票去找你,还让他转告你我临时有急事,让你先和佳佳一起看……” 说到这,他声音压低却清晰:“他在路上被翟曼拦住了,票交给了她,我不怪他,他不认识翟曼,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姜远寒神情微变。 “翟曼?”她喃喃重复了一遍,旋即反应过来,眼中掠过一点难以言说的冷意,“所以……她根本没把票给我,也没有来找我。” 﨔 249章 下次就不一定了 “嗯。” 霍衍没有为自己多做辩解,只是沉声应了一句。 他眼神里没有推卸,也没有急着解释什么,只有浓重的疲惫和隐约的自责。 他本就不是多言的人,尤其是在姜远寒面前,他更不想靠一张嘴讨来体谅。 姜远寒没有再问。 她低着头,像是在消化这个事实。 屋里静了一会儿,钟表滴答声仿佛也沉了下去,隔壁屋的老式吊扇轻轻转动,发出低低的哼鸣声。 “其实我今天看到她了。” 良久,姜远寒开口,声音极轻,却句句清晰,“在电影院对面,她没跟我打招呼,我以为是巧合。” 她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几乎近乎无情:“现在看来,她是专门去看的,看我一个人坐在那儿,看我空等,以为我会难堪。” 霍衍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杯身,眉心却紧锁着,半晌才道:“我没想到她能做出这样的事。” 姜远寒没有接话,她忽然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我倒是能想到,毕竟在京市的时候,她对我做的一些事,我现在都没忘记。” 她站起身,从沙发边拿起一只橘子,剥开,白瓤细线被她一点点抽掉,指尖动作利落而轻缓。 “你知道吗?那会儿我心里还在替你想理由。” 她将半个橘子递给他,又自顾自吃了一瓣,像是在陈述一件天气变化的小事:“我以为你是在路上耽误了,或者实在脱不开身,我还想着,要是你后来来了,也许我们还能赶上最后一场。” 霍衍接过橘子,却没吃,只放在掌心,良久低声:“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得不响,却带着一种压得人无法忽视的沉重。 姜远寒没再开口,只是继续低头剥橘子。 霍衍望着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晚就算是解释千句万句,也比不上她这一夜的沉默来得更有力。 她没有发火,没有责问,甚至连一句“你骗我”“你不该”都没说。 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堵得慌。 她不是不在意,而是太习惯了忍。 她是那种从不轻易向谁诉苦的人,她可以很独立,但不代表她不曾有过期待。 “远寒,”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她是我母亲带来的人,但我并不认可她,也没有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今天的事我也不想搪塞或推卸,我就是没想周全,才让你受了委屈。” 姜远寒轻轻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多委屈。” 她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落在心口的雨。 “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谈不上谁一句话就能让我天崩地裂。” 她忽然顿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口橘瓣,酸涩的汁水溢上舌尖。 “只是……”她轻声道,“有时候,也会觉得可惜。” 霍衍低声问:“可惜什么?” 姜远寒垂着眼睫,片刻后才轻轻吐出一句:“可惜我已经不太相信承诺这个词了。” 这话一出,霍衍的喉结动了动,一时没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是在他来之前,在她站在电影院外面一个多小时的沉默里,真实到近乎刺骨的想法。 “我不怪你。”姜远寒说,“我只是提醒我自己,以后少往前走一步,哪怕只是多等几分钟,多留一点希望……也不必了。” 霍衍一瞬间几乎想冲动地说“我不会再让你等”,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 他说不出口。 他清楚,在姜远寒这样的女人面前,一次次承诺如果没有兑现,只会变成笑话。 他站起身,把茶杯放回茶几上,声音压低:“我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姜远寒没有回应。 她没点头,也没反驳,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月色已经洒满整个小院,窗帘被风轻轻吹起,空气里有淡淡的夜草香。 霍衍也没再多言,他知道这个时候,多说无益。 他走到门口,刚伸手去开门,身后却忽然传来姜远寒的声音。 “霍衍。” 他回头,看见她站在原地,表情分不出喜怒。 “你如果以后还有事耽搁,别再让别人带话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极认真,“不管有多急,哪怕是一句话,也要亲口说。” 霍衍点头,认真应了一声:“好。” 门开又关,夜风灌进来一下,又很快归于沉静。 姜远寒站在原地良久,低头将自己写的剧本纸收进档案袋。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了一句:“这次,我信你一次。” 可她没说出口的另一半话是:“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 第二天上午。 姜远寒没有再去菜市场,也没有和谁提起昨晚的事。 她照常起床,吃早饭,打水洗衣服,然后抱着稿子去了文化馆边上的图书室,查资料。 她在图书室里坐了一整天,中午简单吃了个小面包,下午接着翻剧作范例,还不时做些笔记。 等她准备离开时,天色已经将晚。 她刚走到馆外台阶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 霍衍,穿着最简单的深灰色短袖和布裤,神情清冷,手上捧着一只小保温壶。 她一怔,脚步顿住。 霍衍也看见了她。 他走过来,语气很自然地道:“你出来得比我想的早。” “你怎么在这儿?”姜远寒略显诧异。 “我猜你可能今天会来图书馆。”霍衍把手里的保温壶递给她,“早上路过你家,奶奶告诉我你出门了,文化馆最常来,我就先等等。” 姜远寒看了看他,又低头看那只保温壶。 “绿豆汤。”霍衍主动解释,“昨晚没顾上请你吃饭,今天补上。” 姜远寒接过壶,没有说话。 两人站在街边,一左一右,晚霞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霍衍忽然低声道:“远寒,昨天的事……我知道光一句对不起不够。” “嗯。”她淡淡应着。 他看着她,语气低缓坚定:“你可以怪我一次,但我不想让你把每次别人让你失望的方式,也安在我身上,我不一样。” 姜远寒手指抚过壶盖,垂着眼睫,没有立刻回应。 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希望你不是说说而已。” 﨔 250章 吃口饭都得凑档期 此刻的翟曼正坐在宋婉安排给她的客房里,对着镜子换耳环。 她脑子里不断想起昨天的事,想起姜远寒在电影院外面等足了一个小时。 她一度以为姜远寒会崩溃,会眼圈发红,甚至哭出来。 可姜远寒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拎着包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给周围人。 翟曼心底那点幸灾乐祸,还没来得及升温,就被压了下去。 “怎么她就那么淡定?”她在镜前自语,语气咬牙切齿,“她到底是在装,还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镜子里的人表情扭曲,一双耳环哗啦作响。 她咬着牙关,拉过床上的手包,翻出几张尚未处理完的明信片和照片。 那些照片里,有她和霍衍小时候一块在公园骑木马的合影,有他们两家一起在北海划船的合影,也有霍衍大学时候她去探班时的合影。 她穿的一身白裙,他穿着校服,站在她身后,神情冷淡却又无比清俊。 “我才是陪着你长大的人。”翟曼低声说,眼底渐渐浮现一层戾气。 “姜远寒,你凭什么?”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不知道霍衍在宜城和姜远寒是怎么发展的,她只知道再不行动,那张椅子,就真被人坐稳了! …… 家属院,霍家的开饭时间总是比其他人早些。 宋婉是个极讲规矩的人,哪怕这趟下宜城是半公务半探亲,也没忘了饭点这件事有多重要。 她习惯六点准时开饭,哪怕霍衍还没回来,也会照常上桌。 这会儿厨房正飘出一股温和的鸡汤香气,白萝卜炖老母鸡,汤滚得正欢,炖得萝卜都透明了。 屋子里蒸汽氤氲,窗台上还架着几根刚洗完的芹菜和小葱。 霍佳佳在厨房里帮忙,翟曼则坐在饭桌边,穿着一件浅紫色羊毛衫,头发卷得一丝不乱,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演员。 她随手翻着一本宋婉的杂志,目光却一直在飘。 她等了一整天。 只盼着霍衍回来,她能在他们一家面前表现一下,让霍衍看到她的不同之处。 谁知刚刚五点半,她正准备去厨房帮宋婉端汤,就听见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 是霍衍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熟悉却让她背脊发紧的女声:“我来提吧,你去帮伯母的忙。” 翟曼猛地抬头,眼前的画面让她心口“咯噔”一沉! 霍衍一手拎着个食盒,一手扶着姜远寒进了门。 姜远寒身上披着浅棕色的短呢外套,头发还湿了一点,看上去像是刚洗过澡,整个人清清爽爽,明明是素颜,却相当有精神。 她右手还拿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栗子袋。 宋婉一愣,先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头笑着看向姜远寒:“哎哟,你这不是刚忙完?还来我这边折腾什么?” 姜远寒把袋子递过去,语气自然:“炖汤的时候放几颗炒栗子,味道特别香,我在市场看到有新炒的,顺手买了一点。” “哎呀你这孩子……”宋婉接过袋子,却笑得眼里含光,“你要真住我们楼里就好了,省得天天想着给你做饭。” “所以我把人带来了,”霍衍在一边插话,语气平静自然,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她今晚跟我们一块吃。” 翟曼坐在原地,手里的杂志“啪”地一声合上。 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只是手指微微僵住了。 “远寒也来了啊。”她笑着站起身,像是早就知道一样,“那正好,人多热闹。” 姜远寒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点头:“嗯。” 两人眼神在空中轻轻碰撞一瞬,便各自移开。 宋婉招呼几句,便去厨房端菜。 霍衍拿着筷子帮她摆桌子,姜远寒则自然而然地从柜子里拿出茶盅,倒了一杯热茶。 那动作自然得就像她已经来过无数次。 饭桌上,霍衍偶尔夹菜给姜远寒,而姜远寒偶尔会顺手替他推开挡着的水杯,两人没有刻意亲昵,也没有故意疏远,却透着一种……只有长期熟悉,彼此信任的人之间,才会有的默契。 “你剧本写得怎么样了?”霍衍忽然问。 姜远寒喝了口汤,点点头:“大纲改完了,正在写场景分镜,这两天正琢磨第三幕的转折点。” “昨天那部电影可惜了。”霍衍语气平缓,像是随口一说,“要不你这两天再挑一场,我陪你再看一遍?” 翟曼几乎没咬碎手里的鸡骨头。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笑着问:“昨天不是说,你们两个……一个在市场忙,一个在研究院加班,怎么这会儿倒又一块看电影了?” 霍衍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一瞬,气氛轻微变了下。 “昨天是有急事。”他语气不疾不徐,“不过我一解决完就去找她了。” 姜远寒没吭声,只是拿筷子的手稍微顿了顿,然后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霍佳佳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笑着打圆场:“哎哟,咱们这桌啊,一个写剧本,一个当演员,还有一个搞科研的,你们仨合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吃口饭都得凑档期!” 宋婉听了不禁笑出声:“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贫!” 霍衍配合地点头:“所以得提前预约。” 姜远寒低低笑了声:“还得看我档期有没有空。” 这场饭吃得不冷不热,温度恰好,但气氛却明显让某些人不太舒服。 翟曼吃得很慢,一句话也不接。 她本以为,自己截胡电影票这招下得狠准。 本以为,两个性格不太容易妥协的人,肯定会各怀误解,渐行渐远。 可她没料到,霍衍会在第一时间解释,还亲自跑去找姜远寒。 她更没料到,姜远寒并没有因为被放鸽子发脾气,反倒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比吵架更让她焦虑。 因为这代表,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不靠解释也能互相信任的关系。 她坐在饭桌边,看着两人一个低头盛汤,一个夹菜的样子,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曾以为从小一起长大是无敌的底牌。 如今,眼前这个叫姜远寒的女人,和霍衍认识不过短短几个月,却轻而易举地跨进了她多少年都进不去的那个世界。 饭吃到一半,宋婉去了厨房添饭,翟曼放下筷子,半开玩笑着说:“衍哥,你们……进展得挺快啊。” 﨔 251章 自讨苦吃 霍衍正拿着汤勺给姜远寒盛汤,听到翟曼的话,手微微一顿,随即却连头都没抬,语气平静道:“还好,合适的话,快慢都不是问题。” 他声音不高,稳稳落在了饭桌中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姜远寒原本低头喝汤,听到这话,指尖轻轻顿了顿,唇角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垂眸掩住眼底一瞬闪过的意味。 她没打算接这话,更没打算和翟曼比什么进展速度。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先认识谁,谁站得近一点就一定能赢的道理。 她比谁都清楚,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从不是靠陪伴的年数来衡量的。 她吃她的饭,不快也不慢,温柔自持。 而翟曼,却感觉自己像是一下被扇了一耳光。 她用衍哥这个称呼是精心挑选过的,既亲密,又带着一点旧日情分。 她以为霍衍至少会对这个称呼有点反应。 可他根本没看她,连余光都没给一个。 空气静了几秒,霍佳佳看不过去,故意笑着缓解气氛:“哎呀,你们这话说得跟在对词似的,我都听不懂了,曼曼,你不是也要进文工团嘛,有空多演点戏,多点感情线,别光羡慕他们仨的档期了。” “我羡慕?”翟曼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了点尖。 霍佳佳一愣,旋即“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那是我多嘴。” 饭桌气氛再度凝滞了一秒。 宋婉端着热饭回来了,打破了这股微妙的凝滞。 “快吃快吃,鸡汤还得趁热,特别是你们几个加班的,不能老喝冷的。”她把饭菜摆好,又拿出两块用糖腌好的咸梅:“还有这个,远寒爱吃的,我从京里捎过来的。” 她话音刚落,翟曼就看见霍衍顺手把小碟子推到了姜远寒面前,动作顺滑自然,连停顿都没有。 姜远寒轻轻道:“谢谢伯母。” “谢什么谢,”宋婉笑道,“我们家里人,谁客气我跟谁急。” 这句话一出口,翟曼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了。 她努力保持微笑,但眼底的波澜却怎么都掩不住。 她突然明白,今天这一顿饭,从她落座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属于这张桌子。 无论她穿得多得体,说话多得体,跟宋婉多亲近,她都不过是个客人。 姜远寒却成了家人。 饭吃到最后,霍衍起身收拾碗筷,姜远寒原本也想帮,被他一句“你坐着,我来”拦住。 宋婉笑着摇头:“你说说你们这些孩子,还会抢着干活了。” “妈职业特殊,不能老洗碗。”霍衍声音不急不缓,却句句落在实处,“佳佳今天也忙了一天,远寒回去还得写稿子,你们都歇着。” 霍佳佳笑着抱住宋婉的手臂:“妈妈,我哥真体贴人!” “写稿子?”翟曼终于找到插口,笑着说,“远寒姐不仅做生意,还是编剧呢?” “嗯,”霍衍语气淡淡,“她文笔很好。” 翟曼继续追问:“远寒姐写的是什么题材,我在京市也认识不少编剧,没准还能帮远寒姐呢!” 姜远寒面不改色:“不必了,我是个新手,还在摸索阶段。” 翟曼笑着说:“远寒姐不用觉得麻烦,我和衍哥青梅竹马,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呀!” 听到这句话,霍衍的脸色微沉。 宋婉赶忙说:“曼曼,你这回跟着我过来,我答应了你爸爸要看好你,你呀就使劲玩儿,不要操劳,远寒这边如果真需要前辈编剧引路,我能带带她。” 宋婉这么一说,翟曼瞬间被噎住。 确实,论资历和人脉,她根本不够看的,宋婉是知名演员,有她帮姜远寒,哪里还用得着别人。 翟曼的笑容在脸上挂了一瞬,勉强没掉下来,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成拳。 她低头喝了口汤,想掩饰表情,结果那口汤太烫,一不小心被呛住,咳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 “咳咳……” 宋婉连忙放下筷子,递过去一张纸巾:“哎哟曼曼,你慢点,这汤才端出来没一会儿,烫着了吧?” “没事……”翟曼红着眼圈摆了摆手,接过纸巾,低着头擦着嘴角。 霍衍眼皮都没抬一下,姜远寒则神情平静地将她面前的茶杯往前推了推,轻声道:“喝点水压压。” 一句话,不冷不热,礼貌中隔着三层纱,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翟曼觉得脸更烧了。 她来宜城是想重回舞台中心的,不是来扮成局外人的! 这饭桌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刀刀把她那点仅存的青梅竹马情分剖得干干净净。 她原以为,只要她表现得足够懂事、得体、有教养,就能重新让霍衍注意她,哪怕姜远寒来了,也不过是个新认识的女人。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姜远寒根本不是新认识。 她已经成了自己人。 饭后,霍衍洗碗时不让任何人插手,动作干脆利落,姜远寒在一旁将阳台的衣服叠好,又把桌上的茶水续上,动作娴熟如同自家厨房。 翟曼坐在客厅里,感觉自己像是误闯进别人的生活剧本里,怎么演都接不上台词。 宋婉坐在她对面喝茶,见她一直发呆,忍不住问:“曼曼,怎么啦?饭不合口味?” “不是的阿姨……”翟曼赶忙摆摆手,挤出笑容,“我就是有点晕车,今天上午逛街时间太长了。” “那早点回去休息吧,”宋婉点头,“佳佳,天色不早了,你带曼曼去你那里住吧。” 翟曼脸色一僵,刚要开口,话却被宋婉堵在喉咙里:“你看是这样的,小衍他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住在他这里不好,阿姨为你着想,你这段时间就住在佳佳那里吧,你们两个也好久没见面了,肯定有说不完的话。” 霍佳佳很懂事地穿上外套:“好嘞妈妈,我保证保护好曼曼!” “好……”她勉强站起身,眼角瞥见霍衍从厨房出来,卷起袖子走向姜远寒那边,两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霍衍还自然地拿起了她手里的围裙叠好,眼神淡定又熟稔。 翟曼眼睛微微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包带,指节泛白。 她知道,她赌输了。 她原以为自己截走那两张电影票,就能让两人之间产生裂痕。 可现实是,霍衍不但第一时间赶过去解释,还将姜远寒带回了自己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最自然的位置。 而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个插不进去的外人。 “那我先走了阿姨。”她勉强说着,转身去拿外套。 “哎,等会儿,”宋婉从抽屉里摸出一瓶润喉糖,“你不是说喉咙干嘛?拿着,在车上含两颗。” 翟曼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眼圈已经泛红。 可没人追上来说一句安慰。 姜远寒站在阳台边给盆栽浇水,霍衍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神情很安稳。 哪怕翟曼在门口故意顿了顿,也没有人回头。 她咬了咬牙,推门离开。 﨔 252章 给彼此一个机会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风从老旧的窗缝吹进来,带着股灰尘味道,吹得翟曼的裙角微微颤动。 她踩在冷硬的石阶上,一步一步走下去,指尖还攥着那瓶润喉糖,指节泛白。 耳边是楼上传来的些许笑声,姜远寒的声音不大,却清润温柔,像是软帛轻拂在墙壁上。 她越走越快,像是要逃离什么,直到踏出大门,夜风扑面,她才猛地站住,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糖罐。 “我们都是家人,谁客气我跟谁急。” 宋婉那句话仍在她耳边回荡。 她握着糖罐的手忽然一用力,“咔哒”一声,脆弱的塑料盒盖断了一个角,糖果散落出来,掉在地上滚了好远,像是一场哑剧落了帷幕。 “曼曼?” 身后霍佳佳追出来,语气里还带着点关心:“你刚刚怎么走得这么急?不是说要等我的吗?” 翟曼深吸口气,立刻把情绪收起,脸上重新挂上笑:“没事,夜风一吹,倒是醒了点。” 霍佳佳走上前,看了眼地上的糖,蹲下来帮她捡了几颗:“别太难过了,我妈嘴上虽然没明说,但谁看不出来呢?你这回来宜城,好像也不是完全为了玩吧?” “你什么意思?”翟曼眼神一紧。 霍佳佳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悠闲:“我没别的意思,我们怎么说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只是想劝劝你,你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站久了会累,不如早点歇歇。” 她说完也不等翟曼回话,率先朝小路另一头走去,背影潇洒。 翟曼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碍于情分不好发怒,心里像塞了一团杂乱的棉絮,又沉又闷。 而此刻,楼上的灯还亮着。 姜远寒正在收拾几株刚换盆的吊兰,指尖还残留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你们认识十几年,闹僵了挺不好看。”她忽然开口,声音很淡,没有情绪起伏。 霍衍站在她身后,轻轻接过她手里的水壶:“你出生的时候我就抱过你,我们认识的年份更久,况且……我不是那种人。” 姜远寒挑眉看他一眼:“哪种?” “给人幻想。”他看着她,声音清晰,“然后再把人摔得太重。” 屋里灯光微暖,他的神情却是冷静坚定:“我和翟曼之间,清清楚楚,她不懂这一点,不是我没说,是她不肯听。” 姜远寒没吭声,只是低头继续拈花理草。 “不过你要不舒服,”他忽然慢慢俯下身,靠近她耳侧,“我以后可以不让她进门。” 他语气温和,低沉得像哄孩子,又像是某种不容拒绝的承诺。 姜远寒的动作微微一顿,淡淡抬眼:“你这是提前下通牒?” “不是,”霍衍弯起唇角,“是提前声明主权。” 他语气平静,但眼神却藏不住一点占有欲。 姜远寒忽然笑了一下,眼神却并不轻浮,只是带了点调侃:“那你倒是把主权证交出来看看?” 霍衍不假思索:“明天给你,我有空。” “我没空。” “那后天。” “再说吧。” 她转身去洗手,却被他轻轻拉住手腕。 “远寒。”他叫她的名字,语气低得像一阵晚风,“你今天肯陪我过来,我很高兴,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她回头看着他,忽然轻声说:“你确定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是承诺,也不是宣誓,更不是一顿家常饭就能安抚的。”姜远寒声音温和却有力度,“我不要被安排,也不需要被圈起来,我只要……” “你只要有人站在你这边。”霍衍接过她的话,点头:“好,我懂了。” 他不说再多,轻轻松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等她吩咐。 这一眼,看得姜远寒有点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可以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但我想在剧本完成以后,再谈这些事,以我现在的状态,还不足以站在你身边。” 霍衍不这么认为,不管她什么状态,她就是她,随时随地可以站在他身边。 可她已经这么说了,他只需要按照她的节奏来。 “嗯,好。” 两人相视一眼,耳边有股柔风吹来,心底说不出的温暖。 宋婉从厨房端出切好的果,看到他们俩站在阳台,般配得不行。 宋婉一开始听说姜远寒离婚,心里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霍逸峰当时沉默不语,应该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 所以她才赶到宜城,想快点确认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她必须要分开他们俩。 谁知到了宜城,得知姜远寒和霍衍根本没在一起,宋婉又觉得太可惜了。 像姜远寒这么好的姑娘,她的前夫不懂珍惜,是对方愚蠢,离过婚不代表不优秀,只要她一直往上走,肯定能有一番成就。 宋婉本身也是靠自己才到达今天的高度,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她除了喜欢就是怜惜。 更何况,霍衍是她的儿子,他的眼光一向没有问题,既然是他看上的姑娘,一定有他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霍衍平时一头埋进科研里,哪个姑娘都不多看一眼,难得有他自己中意的人,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不识趣地阻拦不成? 她可不想以后抱不到孙子! 这样想着,宋婉抿嘴一笑,叫了声阳台的两人:“远寒,过来吃水果,顺便跟伯母说说你剧本的事,伯母背过的剧本多,说不定能帮上你。” 姜远寒闻声抬起头,霍衍已经先她一步应了:“妈,你是想蹭剧本的创意,还是想替远寒改台词?” 宋婉瞪他一眼:“你这孩子,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好。” 霍衍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把阳台门推开一半,替姜远寒让了路。 姜远寒将手上的水壶放好,擦了擦指尖,走进屋内,顺手接过宋婉递来的水果盘:“谢谢伯母。” “谢什么谢。”宋婉摆摆手,又像是随意地一瞥,眼神落在她手背上:“你这指甲缝里都是土,真是干惯了活的手……不像我们圈子里那些整天护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 姜远寒不卑不亢:“我家没佣人,不干活就得饿肚子。” 宋婉一愣,随即笑出声来,眼角带了几分由衷的赞赏:“我就喜欢你这点儿,实在。” 霍衍斜靠在门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半点不插嘴。 他知道姜远寒一直有她自己的想法,任何时候都不会因为一句赞美,或一句质疑而改变步调,这份自持和清醒,是她最动人的地方。 “说吧,你剧本写到哪儿了?”宋婉端起茶盏,侧身问道。 﨔 253章 你想吃,每天都行 姜远寒和宋婉讨论剧本到十点多,她得到不少好的建议,思路一下子也变得清晰起来。 不得不说,果真是有经验的演员,才能有一肚子的墨水。 眼看着时间太晚,宋婉担心路上不安全,便让霍衍先开车送她回家。 霍衍去拿了车钥匙,顺手把姜远寒的外套搭在她肩上:“外面凉,别着了风。” 姜远寒轻轻应了声:“好。” 她不是个爱矫情的人,但这一刻,她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袖口。 宋婉在门口送他们,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忽而笑了:“远寒啊,回去路上要是饿了,让小衍带你去巷口那家老豆腐摊子看看,那家味道好,别饿着。” 姜远寒点点头:“好的伯母。” 霍衍却笑:“妈,你这是借机塞宵夜呢?” 宋婉瞪了他一眼:“少说话,多照顾人。” 两人走出楼道时,楼下的风比白天更凉了些,带着夜晚独有的湿气。 姜远寒拢了拢衣领,霍衍自然而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车子启动后,一路静谧。 街道两旁的灯光在玻璃窗上一闪一灭,像一条流动的河。 霍衍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却始终没开口。 直到快到姜远寒家门口,他才终于开口:“刚才你和我妈聊得怎么样?” 姜远寒转头看他,眉眼间还带着一点深夜未散的静气:“很好,她给了我不少建议,剧本里有几个过渡我一直觉得别扭,她一提点我就懂了。” 霍衍点了点头:“她很欣赏你。” “我知道。”姜远寒轻声道。 车停在巷子口。 霍衍没急着走,只是看着她,低声道:“等你再去京市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我在京里的一位老师,以前做过文艺战线的顾问,编剧出身,也看项目,我觉得他会喜欢你写的东西。”霍衍语气不疾不徐,“你不是说,不想被安排,也不想被圈起来吗?那就多几个选择,走自己想走的路。” 姜远寒微怔片刻。 这个人,总是这样。 既不喧哗,也不逼迫,只是悄悄为她撑起一条光亮的路径。 她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她拉开车门,下车前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他:“你不是说带我去吃老豆腐吗?” 霍衍一愣,随即笑了,眉眼里瞬间亮起光:“你不是不饿?” “现在饿了。”她挑了下眉,淡淡一句。 霍衍笑意更深,重新挂挡,转了个弯:“那就走。” 巷子尽头,老豆腐摊子的灯还亮着,红油热气升腾,香味四溢。 他替她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过来,还多要了一点辣。 姜远寒低头喝了一口,辣得舌尖一跳,却没说话,只是咬着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吃。 霍衍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的样子,眼神沉静。 许久后他忽然说:“远寒,以后你去哪儿,我都能陪你。” 姜远寒抬眼看他,眸色漆黑。 她只是抿抿唇,淡淡说了句:“这碗豆腐不错,明天还能吃上吗?” 霍衍点头:“你想吃,每天都行。” 姜远寒低头,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热气从豆腐碗里缓缓升起,带着红油和酱香混合的味道,罩在这深夜的老巷口。 姜远寒吃得专注,霍衍就安静地看着她,像是怕一声动静就打扰了这难得的安稳。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老板,来了来了!快赶走他们,他们又来了!”摊主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烦躁。 姜远寒下意识抬头,霍衍也跟着望过去。 巷子口,一对衣衫褴褛的中年夫妇踉跄着走近。 男的驼着背,女的手里还抱着个破旧的编织袋,脸上灰扑扑一片,看不出原本模样。 摊主眉头一皱,一边挥手一边嚷:“走走走,说了多少次了,你们别在这儿晃荡!不卖给你们,赶紧走!” 男乞丐神色惶然地低声说:“我们不求别的,能不能给点汤渣,吃的就行,实在饿坏了……” 女乞丐也低声附和:“就一点,胃疼得厉害……我们不会闹事的……” 摊主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上个月你们不也这么说?结果吃完就躺我摊子前头装病,还搞得我差点被巡逻队抓走!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哗啦——” 摊主甩出一块抹布,水珠飞溅,那对乞丐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惊惶和屈辱。 姜远寒的动作却停住了。 她的眼睛盯着那两人,盯着那张灰蒙蒙的脸,曾趾高气扬地站在她婚礼上说:“我儿子可是大学生,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霍衍也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面色微微一变。 “魏振国……徐秀芬?” 这几个字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魏振国抬起头,眼神从惶恐变成错愕,像是没听清,又像不敢相信:“你、你是……” 姜远寒垂在腿边的手指缓缓握紧。 徐秀芬眯着眼努力辨认了一下,忽然一声尖叫:“姜远寒?!是你?” 一瞬间,那种狼狈和羞辱全都变成了怒火,像是要找个出口:“你怎么在这儿?!你居然还吃得起夜宵!啊?!你、你还好意思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突然上前一步,指着姜远寒,嗓音又尖又乱:“要不是你我们能变成这副样子?你这个扫把星!我儿子死了,女儿也死了,你以为跟你没关系?!你这个小贱——” “啪——!” 一个碗底重重搁在桌上的声音打断了她。 霍衍站起身,挡在姜远寒前头,眼神冷得像一柄刀:“再多说一句,我让你们现在就滚出宜城。” 﨔 254章 两个乞丐 魏振国忽然眼神一跳,猛地看清站在姜远寒身旁那男人的脸。 是霍衍! 他的瞳孔倏地一缩,脸色瞬间煞白,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他扑通一声跪下,双膝重重砸在地面,吓得满头大汗:“霍、霍先生,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这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一边说着,他猛地扯过徐秀芬的胳膊,强行把她也按跪下去。 “你干什么?!”徐秀芬惊叫,挣扎着想起来。 “跪下!”魏振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老眼昏花看不清这是谁?霍衍啊!当初我们为什么不能住工地,你忘了?!” 徐秀芬怔住了,抬头看清那张脸,整个人石化了一样。 霍衍站在那里,西装外套脱了,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身形修长,眼神漠然,哪怕没动声色,可那一身天生的压迫力,依旧让人喘不过气。 魏振国吓得连磕几个头,额头砸得“砰砰”作响:“远寒,是我们糊涂,是我们不识好歹,求您高抬贵手,别赶我们走,我们真不敢再闹了,求您再给条活路吧……求您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发颤,双手死死搓着地面。 姜远寒和霍衍的眼神一样冷,看着眼前这对跪地哀求的夫妇,眉目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她的沉默仿佛一道无声的审判,任凭魏振国额头磕得生疼,徐秀芬脸色煞白,她就是不说话。 豆腐摊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小声议论:“哎哟,这不是……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女人吗?她就是个疯婆子啊,儿子犯了事被枪毙,女儿被车撞,她硬是要怪到前儿媳妇头上,脑子有病的!” “不过这也太好笑了,之前住科研院家属院,现在在大街上要饭,哎……” 摊主也认出这对是魏长冬的父母,端着一盆老豆腐的手都停住了,暗暗咋舌,心里也犯嘀咕:真不怕丢人。 “我们真是没办法了!”徐秀芬也跪着开了口,声音带着颤,“我们现在只能在天桥底下睡,连乞丐窝都嫌我们碍事,哪儿哪儿都容不下我们,远寒你就当可怜我们一次,给我们点吃的吧!” 徐秀芬已经接受自己斗不过她的事实,也不在乎旁人围观,只想博得同情混两口饭吃。 “可怜?” 姜远寒终于开口,嗓音不高,却像一道寒风扫过,“你们说得轻巧,当初我家被你们堵门骂的日子,你们怎么不提?说我克夫,说我狐狸精,说我逼死了你们家那点脸面,怎么,那会儿就没想过求人情?” 徐秀芬脸色刷地一白。 魏振国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整个人都被踩进了泥里。 “你们求活路?”姜远寒冷笑了一声,“可我现在这条命,就是从你们手底下熬出来的,我能活着站在这儿,不是靠你们可怜,是靠我自己一刀一刀从泥里刨出来的。” 霍衍此时站在她身后,静静地听着,脸色冷峻,薄唇紧抿,一言未发,却气场骇人。 “霍先生……”魏振国哆哆嗦嗦地抬头,“是我们糊涂,是我们混账,咱们以前的事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们计较,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求您帮我们跟远寒求求情……” 霍衍终于开口,嗓音极淡,却带着压抑的锋芒:“你们配吗?” 他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两人,语气如霜:“你们不想离开宜城,可以,前提是,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也别出现在她面前。”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不然,我让你们在宜城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待不下去。” 围观人群一片安静,空气像被人抽干。 姜远寒面色未动,转头对霍衍说:“走吧。” 她没有再看地上的两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几块碍事的石头。 霍衍点头,转身替她拉开车门。 “远寒,你不能这么绝情啊……”徐秀芬哭喊一声,想要扑上来,却被摊主狠狠推回去。 “你疯啦?人家好好的来吃宵夜,你在这儿哭什么丧呢!害得我客人都没了,快给我滚!” 被赶走的时候徐秀芬眼疾手快,抢了桌上的剩菜,转身拔腿就跑。 魏振国也趁乱捡起地上的豆腐,跟着徐秀芬跑远。 周围的人早已议论开了。 “这就是活该啊,前儿个我看他们在垃圾桶里翻烂苹果,现在倒想蹭到自己前儿媳妇头上了?” “人家现在可风生水起的,哪还稀罕他们?” “你看看她站那儿的气场,再看看这俩人……真是报应。” 霍衍带着姜远寒上车,窗外人声渐远。 姜远寒坐在副驾驶,身上还留着宵夜摊热腾腾的豆腐香。 她没有说话,脸侧映着昏黄路灯的光,神情淡然。 霍衍没有马上启动车,只是静静望着她。 他语气很轻:“还好吗?” 姜远寒微侧头,语气淡淡:“你说那两个乞丐?” 她唇角挑了下,眼神清冷如霜:“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们。” 霍衍点头:“我知道,魏振国这种人,最怕的不是饿,是怕权力,怕再一次被踩到脚底下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那时候一句话,他们连工地门口都不敢靠近。” “那是他们自找的。”霍衍声音一冷,眼底泛起暗芒,“你以为我真的会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 “那他们今天跪得还挺诚恳。”姜远寒讽刺一笑,“把头磕得砰砰响,跟戏台子上似的。” “他们就是戏子。”霍衍淡淡说,“只不过演的是最烂的那种戏。” 姜远寒没接话,目光盯着窗外那条人影早已消失的巷子,良久后道:“我不后悔让他们那样跪着。” 霍衍偏头看她,眼神认真:“你做得对。” “可你知道吗?”姜远寒忽而轻声说,“我一开始没打算理他们,我是真的连说一句话都不想说,可你一开口,我就突然觉得,不该让我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烂人。” 她慢慢扭头看着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某种无法掩饰的光:“你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不是我一个人扛着。” 霍衍的眼神沉了下去,他抬起手,轻轻覆在她的指背上。 他低声:“以后你也不用自己扛着。” 两人静静对视了几秒,气氛忽然柔和下来。 﨔 255章 我给你开后门 “你真的想好了吗?”姜远寒问,“你知道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哪怕你。” 霍衍偏头看她,目光极深:“我不需要你为我妥协,我只想你走得更顺一些,你要去哪里,我就陪你去。” 她静静地望着他,似要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但霍衍的神色平稳,一如既往的沉着可靠。 过了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 “霍衍。”她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其实挺不合适的?” 霍衍看着她:“你是说……你离过婚,而我从来没谈过恋爱?” 她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不是我在意这个。”她低声说,“只是很多人会在意。” “那我问你一句。”霍衍缓缓道,“你觉得,你现在还需要为了那些很多人去改变选择吗?” 姜远寒愣了愣。 霍衍看着她,语气平静:“如果你不在意别人说你配不上我,那我也不在意你离没离过婚,有没有过去,你只要记得,我不会是他们中间的那一个。” 姜远寒呼吸微紧,轻轻咬住下唇。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霍衍,我不想被你感动。” “可你已经被感动了。”霍衍说得很轻柔,但眼神异常坚定。 车窗外,一盏盏昏黄路灯飞快掠过。 城市半夜的喧哗终于归于宁静,只有这一辆车静静行驶在巷道之间。 “我不会催你做决定。”霍衍说,“但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远寒。” 姜远寒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沉默片刻,然后忽然低声道:“那……我能先考虑看看吗?” 霍衍轻笑一声:“当然可以,我又不赶时间。” 她轻哼了一声,转头看窗外,语气终于轻松了几分:“今晚这豆腐,虽然辣了一点,但也还不错。” 霍衍看着她嘴角微翘的弧度,心里也松了口气:“想吃的话,明天继续。” 姜远寒侧头瞥他一眼:“你就不怕我天天缠着你吃这豆腐?” “我巴不得你缠着我。”霍衍笑意微漾,“你要是不缠我,我可就得想办法黏上你了。” “……脸皮真厚。” “嗯,为你练的。” 姜远寒笑了,笑容里终于没有那些锋利的防备和倔强,只有一点点藏不住的动心。 “对了,刚才伯母跟我说了很多,我决定改一下我的题材,明天我想去你们科研院取材。” “可以,你想写有关于科研的内容?” 姜远寒点点头:“科研人员为我们国家奉献了很多,我查了很多资料,目前这个题材的影视作品比较少,出彩的屈指可数,我是个新人,要写点与众不同的。” 霍衍听完这番话,眼神轻轻一动。 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认真又赞许的温度:“你选得很好。” 姜远寒微微扬眉:“你不怕我把你们那些机密写进去?” 霍衍靠着方向盘一边慢慢调转车头,一边说:“你真要写,我倒挺愿意当你资料库。” “霍研究员也太慷慨了。”她轻声笑。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们那儿真能让我随便取材么?” 霍衍挑眉:“你要正式参观取材的话,我可以走公对公渠道,提前给你申请。” “但如果你只是想来听听我讲讲,看看实验室里没那么机密的地方……”他嘴角微翘,“明天下午四点,你来找我,我给你开后门。” 姜远寒盯着他看了两秒:“霍衍,这真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一向公事公办,从不以公谋私。 霍衍目视前方,语气却带着点懒懒的笑意:“因为我不是在工作,我是在约你。” 姜远寒怔了一下,随后偏开头,嘴角忍不住带起一点笑:“你不怕我拿你写成剧本男主角?” “那也行。”霍衍轻轻转头,“但你最好把我写得正面点,免得领导找你麻烦。” 姜远寒忍不住笑出声,转瞬又收敛了笑意,语气一顿:“说正事。” “嗯?” “我不是随便决定转题材的。”她望着窗外,道路越发冷清,她的语气越发沉静:“你妈今晚说了一句话,说写人物,最重要的是得有灵魂,而不是把悲情堆上去,博同情就行。” “我忽然就觉得,过去那些我写过的稿子,好像都没有真正写进一个人的活法。” 她缓缓呼了口气,看向前方:“但你们科研人员是有信念,有执拗,有热血的,我想写那种……人活着,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某个价值,为了给世界留下点什么。” 霍衍听着她的话,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撩动了一下。 “你不是怕我接近你,是怕我接近你后,站不住你身边的位置。”她轻声说,“但现在我想试试站过去,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霍衍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减速,将车稳稳停在姜远寒家门口。 “你在门口等我一下。”他说完,推开车门。 姜远寒一怔:“你去哪儿?” “车后备厢。” 没过几秒,霍衍打开车后座,取出一个纸袋,回到副驾驶旁递给她。 “这个给你。” 姜远寒接过来,疑惑地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份整理得极为工整的资料,里面是厚厚一叠科研相关的基础文件、科研体制、项目流程,还有几个重点科研单位的介绍,标注了不同时间段背景下的科研发展关键词,甚至还加了手写备注。 她顿了一秒,看向他:“你早就准备好了?” “上次听你和佳佳说起,提到现实主义题材,我就猜到了。”霍衍语气平淡,“你不喜欢人走过的老路,连剧本也是。” “霍衍……” “我妈说得对。”他目光定定看着她,“你不是那种需要被保护的人,你是那种,一旦找准方向,就会直线冲过去的人,我不拦你,也不推你,只是希望你在走的路上,有我在旁边。” 姜远寒手里捧着那叠资料,半晌没说话。 “谢谢你。”她终是低声开口,“这次是真的谢你。” 霍衍摇了摇头:“不谢。” “你今晚不是说要给我主权证吗?”她忽然轻轻一笑。 霍衍一怔,看她一眼,笑了:“你这是,准备提前批准了?” 﨔 256章 妄想 姜远寒摇头失笑,轻轻关上车门,转身往楼里走。 霍衍看着她的背影,始终没有发动引擎。 他靠在座椅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才缓缓开车离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姜远寒就醒了。 她简单洗漱后,坐在桌前重新翻了昨晚霍衍给的资料。 每一页都标注着清晰的字迹,还有霍衍手写的提醒,比如哪一页重点看,哪一段写作时可以换个角度。 他甚至还贴了便签条标着“适合影视化处理”、“剧本可提炼”之类的标签,像极了专业顾问亲自备课的模样。 她心里微微一动。 下午四点,她准时抵达科研院。 门口的保安显然接到过通知,见到她便很客气地说:“姜同志,请往这边走,霍研究员已经吩咐好了。” 姜远寒点点头,随保安进了大门。 这并非她第一次踏入科研院,但却是第一次以创作者的身份进入其中。 走廊里人来人往,工作服、笔记本、零碎的工具和图纸交织着一股独特的紧张与沉静氛围。 她跟着工作人员,先是在一个公共展厅里简单参观了科研发展概况,接着进入重点实验室走访。 一开始很顺利。 几位负责接待的工程师原本带着些谨慎,得知她是霍衍介绍来的,也都客气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甚至还带她看了几个实验操作的演示过程。 “我们这批装置,是去年刚申请下来的设备,精度大幅度提高了……”工程师指着控制台滔滔不绝地讲着。 姜远寒认真做着笔记,不时提问,既专业又得体。 直到快中午时分,她在一间资料档案室门口等霍衍来取餐卡时,听到隔壁几个年轻研究员小声议论。 “她就是那个……搞剧本的吧?” “嗯,她家不是给咱们食堂供菜么,听说之前还是魏振国的儿媳妇,荒唐事闹得可大了,整个宜城都沸沸扬扬,她离过婚还这么张扬,啧……” “你小声点!她是霍研究员带进来的!” “带进来怎么了?科研院又不是她家的,现在什么人都能进这种地方吗?害得婆家家破人亡,心肠歹毒,她自己倒是风光,还妄想攀上霍研究员!” 姜远寒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回头,也没吭声,只是站在原地,微微低头,假装在翻笔记本。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议论。 她的身份,她的过往,甚至她出现在这个场所本身,都会引来质疑。 可她现在在科研院,霍衍又替她上下打过招呼,她不想给霍衍惹事,只想安安稳稳取材。 “怎么在门口站着?”霍衍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两份盒饭。 姜远寒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刚才几个年轻人聊得挺起劲的,我不想打扰。” 霍衍一愣,察觉出她的异样,眸色一沉:“有人说你什么了?” 她摇摇头,轻描淡写:“没什么,霍大研究员,我该不会拖你后腿吧?” 霍衍眼神顿时冷了几分:“你从来不是我拖累。” 他语气冷得像结霜的刀,“要真有人看不起你,那是他们的格局配不上你的内容。” 姜远寒看着他,忽而低低笑了一声:“你说话的方式真挺适合写台词的。” “我可以给你当编剧助理。”霍衍扬了扬眉,“但前提是,今天你吃饭别撂筷子。” 晚饭后,他们继续往下一站走。 姜远寒原本以为这一波小插曲过去就好,谁知真正的风波才刚开始。 傍晚七点,她被临时安排进一间会议室采访一位曾参与重大科研项目的老专家。 她特地向方敬泽借了录音设备,以及准备了问题提纲,一切都安排妥当。 谁知采访还没开始,一名穿着整洁的中年女职工忽然推门进来,脸色不善。 “你就是今天那个写剧本的?” 姜远寒起身,礼貌点头:“您好,我是姜远寒,请问您是……” “我是项目档案的负责人。”那女人冷声道,“谁让你带录音设备的?这里是科研重地,怎么能随便录音?你们搞文艺的人都不懂规矩的吗?” 姜远寒一愣,立即解释:“我有申请,而且霍衍和管理处那边也……” 那女人冷笑一声:“霍研究员自己是搞项目的,不是行政,你跟他说有用?你一编剧,懂我们多少年才立项的数据和项目有多敏感?” 姜远寒没有退让,声音平稳:“我理解您保护资料的原则,如果确实不方便录音,我可以只做手写记录,但我并非来八卦,也不是来渲染,我只是想把科研工作者的真实面貌写出来,让更多人看见你们的努力。” “你说得好听!” 女人冷哼一声:“但我们不需要被看见,我们只需要安静搞科研,不被打扰,外人进科研院,来一个是破坏一次气氛。” 会议室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 那名老专家本打算出面缓和气氛,但那女职工语速快、语气急,连他都插不上话。 就在这时,霍衍推门进来。 他一眼看见姜远寒站着,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梁姐,有什么事不能先沟通一下再定性?”他语气冷淡,眼神却已经明显带了火气。 那名叫梁姐的女职工一愣,转而不满地说道:“小霍,我不是针对你,可是我们单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随便了?谁来都能拿着设备录啊?要是哪天机密泄露了,你担得起?” “她的权限是我亲自签字的。”霍衍的声音不高,但带着明显的威压,“她不碰红线,你就别越权。” 梁姐还想说什么,但在霍衍冷峻的目光下,终究还是咽下了话。 她扫了姜远寒一眼,撂下一句:“你们自己负责。”便摔门离去。 霍衍转身看向姜远寒,正要开口,却见她已经整理好笔记本,淡定地坐下。 “继续吧。”她抬头望向老专家,语气沉静,“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听听您当年那个项目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老专家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小姑娘不错,你跟我一样,都是有过风雨的人,胆子大。” 﨔 257章 共同进步 老专家姓许,是科研院里极有资历的一位前辈,年近七旬,头发早已花白,但精神矍铄,说起当年的项目时,眼里依然有光。 他并不因为刚才的争执而避讳什么,反倒是主动笑着缓和气氛:“别理老梁,她从七十年代就在这儿,护院护得比谁都紧g我们这行啊,干的就是隐忍,不像你们文艺界,总是要亮出来的。” “但文艺也需要真实。”姜远寒认真地接话,目光坦然,“我来这里,是为了还原你们的真实,不是高大全的符号,不是神坛上的烈士,而是人,是一个个为信念坚持几十年,却从未争名夺利的人。” 许老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愿意说!” 接下来的采访出乎意料地顺利。 许老谈到他们那个年代如何啃资料,如何在没有现代仪器的情况下硬拼出一整套系统,又如何在项目最后关头顶住外部质疑坚持方案,每一个细节都令人动容。 姜远寒平静地坐在会议桌一角,笔尖落在纸上,唰唰作响。 许老的讲述从七十年代末的一次实验谈起,说到那时候设备落后、条件艰苦,穿的都是自制的防护服,实验一旦失败,人可能就在十几秒里窒息昏厥。 姜远寒没插话,只偶尔点头记录,面色专注,笔记本很快写了五六页。 许老还随手翻出几张当年的照片,黑白的底片泛黄,照片中一群年轻人坐在土坯搭建的简陋实验台前,眼神倔强、背脊笔直。 “这张照片能借我一份复印吗?”她小声问。 许老笑着点头:“给你吧,记得用的时候打个注解,这群人后来撑起了全国的基础实验体系。” 姜远寒小心翼翼地接过:“好!” 霍衍没有离开,就站在不远处,背手靠墙,静静地看着。 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并没有打乱姜远寒的节奏。 反而让她的状态更沉稳,思考更清晰。 她不是第一次在被质疑的目光中做事,也不是第一次要用实际行动争一口气。 她早已学会了如何把被泼下来的冷水,烧成自己的热血。 将近两个小时后,采访结束。 许老将茶杯盖盖好,看她还在整理笔记,忽然笑了笑,道:“小姜,刚开始听说要来个写剧本的,我也担心你问不出什么,可现在看来,你问的问题比那些报社记者还讲逻辑。” 姜远寒放下笔,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领域,其实怕唐突,所以准备得多一些。” “不是准备的问题,是你真想听,听得进去,也听得明白。”许老点头,“你要是打算认真做这个题材,我有几份老档案,可以给你参考,明天来找我。” 姜远寒眼神亮了:“谢谢您!我明天准时来。” 两人一前一后从会议室出来。 在楼梯口,霍衍终于开口:“今天的事……让你不舒服了。” “嗯。”她点头,并不遮掩,“不舒服,但不是因为那个女职工的态度。” 霍衍挑眉:“那是什么?” “是这个地方的封闭感。”她转头看向他,语气平静,“我知道她并不是恶意针对我,而是在维护一个体系的秩序,只是……这种秩序,有时候也会变成壁垒。” 霍衍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你说得对。” “不过我也能理解她。”姜远寒语气一转,“毕竟,她没经历过像我这样,被人堵门辱骂,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日子,她守着这里多年,有资格说话,我只希望她知道,我来不是为了打扰,是为了尊重。” 霍衍一把将门推开,阳光洒进走廊,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对接一部分对科研氛围更开放的年轻团队,他们会愿意跟你讲更多。” “谢谢。”姜远寒轻声说。 出了实验楼后,是午后的庭院,几位研究员正从不远处的食堂回来,远远见到霍衍,点头致意。 姜远寒站在他身侧,肩膀轻轻一震:“这里真的挺好。” “你以后可以常来。”霍衍忽然道。 “别吧。”姜远寒笑了笑,“再多来几次,怕是科研院泄密的流言要满天飞。” “不过今天真的很值,那些资料和对话,外面根本看不到。” 霍衍点点头:“有收获就好。”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冷不防地插了进来。 “姜同志,我可以跟你谈两句吗?” 是科研院行政办公室的副主任,姓周,平时跟霍衍没什么来往,但今天似乎是专门来找姜远寒的。 “你好,请说。”姜远寒礼貌回应。 那人脸上带着官式笑意,没什么温度:“我们接到一些内部反馈,说您来院里取材的行为虽然得到了授权,但因为牵涉到较多一线科研人员和工作流程,有人提出疑虑,担心影响保密纪律。” “我没有接触任何涉密内容。”姜远寒回答得极稳,“所有采访内容都是经过批准并全程记录的,如果有任何环节违规,我愿意承担责任。” 周主任笑了笑,语气依旧不咸不淡:“责任谁都愿意承担,但真出了事,院里也得担着不是?我们当然支持文艺创作,可还是希望您今后采访,能避开核心人员和实验现场,以免引发误会。” 姜远寒正要开口,霍衍忽然淡淡开口:“她不可能接触核心内容,我给她划了边界,也就是说,如果出问题,是我责任。” 周主任的笑容顿了顿,眼神微变,但还是摆摆手:“霍研究员,这不是争责任的事,只是提前提醒一下,我们单位,可是国家项目密集区,千万要慎之又慎。” 说完,他拎着文件袋走了。 霍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向姜远寒解释:“别介意,不是针对你。” 姜远寒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低声说:“其实能理解,文艺工作者进入科研领域,本就不常见,他们怕出问题,是本能。” “但不能因为怕,就把门死死关上。”霍衍淡淡道,“那样这个时代,就永远看不见这些人的影子。” 他回头看她,认真道:“你继续写,我来兜。” 这一句话,说得无比简单,却像是一块无声的盾,挡在她前面。 姜远寒心中一动,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﨔 258章 我想了解你 霍衍将稿子翻到第二页,眉眼低垂,认真地看着。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透过纱帘在他指间投下一道道淡影。 他翻页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纸页上的每一个字。 姜远寒坐在一旁,看着他安静专注的神情,心里却是一点点发紧。 她知道霍衍不是客套,他是真要看,还真会挑。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皱起了眉。 “你在第六段写到‘实验数据长期无法稳定’,这个表述不太准确。” 他抬头看她一眼:“实际情况是,当年那套设备的数据其实是有规律的,只不过算法还没补完,看起来像不稳定,但本质上不是问题,是人跟不上。” 姜远寒顿了一秒,点点头,迅速记下:“我改。” “还有,第九段这里你用了‘争吵’这个词,描述研究员之间的意见分歧,语义太重了。” 他轻叩着稿纸:“科研里确实有争执,但更像是推拉和磨合,不是吵架,你要想写得真实,就不能按普通人吵架的节奏写,写错了观众容易误解,最后影响对整个行业的印象。” “好。”她继续写。 霍衍继续往下看,没几页,他又停住了,这次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姜远寒问。 他低头,指了指其中一段:“这位李工,你写他凌晨三点一个人在实验室外面抽烟,还写了他说‘活不下去了’这句话,你采访谁的时候听来的?” 姜远寒心里一紧:“是许老说的,他没明说是谁,我只是按线索整理出来的。” “我……是不是写得不合适?”她小声问。 霍衍摇头,眼神落在那句文字上,声音低了几分:“没有不合适,我只是想起了一点事,在国防部的时候,我也听过同样的话。” 姜远寒觉得他的语气有些许不对劲,继续问:“然后呢,你的那位同志是怎么撑下去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他当时一根烟抽完又回实验室,通宵修完了那一段核心线路,后来项目通过了,可没人在意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包括他在实验中身亡。” 姜远寒沉默了,笔尖轻轻按在稿纸上,久久没动。 “继续写吧。”霍衍忽然说,“就照你原来写的写。” “我会改,”她低声说,“但我不会删,我想让大家看到,不是每个贡献都闪着光,他们也会在黑暗里,掉眼泪。” 霍衍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动。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我带你再去见一位前辈,他参与的是宜城研究院早期的化学分析设备研发,那时候条件最苦,吃住都在化验间,蚊子比人多,天天泡实验液里。他的事迹,没人写过。” “现在愿意让我采访的人还真不少。”她笑了笑。 “他们不是愿意采访,是愿意相信你。”霍衍说。 第二天下午三点,姜远寒跟着霍衍到了另一栋老楼里。 这栋楼窗子上贴着黄纸和报纸,里头光线昏暗,角落里堆满了文件和旧仪器。 她见到的,是一个坐在藤椅上的瘦削老人,腿已经不太利索,走路要靠拐杖。 可当他听说姜远寒要写科研剧本,脸上竟泛起一点微笑。 “终于有人愿意写我们了。”他感慨一句,声音却极轻。 姜远寒递上准备好的采访提纲:“我做过功课,但还是怕有地方写得不准,所以想先听听您的经历。” 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是拍戏的?” “不是,我是写戏的。”她认真道。 “那你要写,就别只写成功的那些。”老人嗓音沙哑,“我们那批人,有的项目失败了,有的人死在实验里,有的老了连个立功章都没有……你愿意写那些人吗?” 姜远寒垂下眼睫,轻轻说:“老教授,我愿意写的。” 老人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 窗外风吹着窗纸轻响,化验室的旧吊灯发出一点细微的“吱呀”声,时间似乎忽然缓了下来。 “那我就说。”老人轻轻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伸手理了理胸前皱巴巴的布衫。 “我姓戴,戴启明,二零年进院,从实验员做起,一直做到化学组副组长。”他顿了顿,眼睛有些发直,“我最早接的任务,是做分析设备的适应性测试,那年下了三个月的雨,整个楼都泡了,我们把实验台搬到楼顶去做,没电,就用人力打气,点酒精灯烧水……手上全是水泡,整整熬了六十天。” “六十天?”姜远寒一边记,一边震惊地看他。 “对,轮班做,困了就睡在瓦片上,雨下到脸上就当洗脸了,后来项目失败了,上面通知我们全组降级,说我们研制周期超了两年。”戴老笑了笑,那笑容却没一丝欢乐,“我们那时候,连‘周期’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没搞清楚。” 姜远寒一时无言,只能低头飞快记录。 戴启明又说了很多,讲实验失败后的默默善后,讲有个年轻研究员氯气吸入超标猝死,讲一次意外爆炸把他自己震进了病房,那时谁都没报道他们,只悄悄发了个内部简报,说“操作不当导致后果”。 “你写这些,要小心点。”戴老忽然道,“我们这代人,有些话,外人不能说。” 姜远寒收住笔,抬头看他:“我明白,可不说出来,别人就以为你们从没痛过。” 戴老望着她,沉沉地点了点头:“好,你有这句话,我信你。” 离开那栋老楼后,姜远寒一路无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 她脑子里还在回荡着那一句:“别人就以为你们从没痛过。” “我刚才有点冲动。”她忽然低声说,“说了太多话。” 霍衍握着方向盘,语气平稳:“不是冲动,是清醒,你要写一部真正的剧本,不只是把故事拼凑出来,还要让人看到血肉,看到真相。” “可越是这样,就越容易得罪人。”她扯了扯嘴角,“你们单位那位周主任今天已经找我谈了。” 霍衍没意外,冷笑了一声:“他不来谈才怪,别理他。” 姜远寒轻声说,:“我不怕得罪人,我只怕我的笔配不上这些人,怕我写得不够好。” 霍衍侧头看她:“你只要真心写,就不会配不上。” “你知道吗?在我最早决定写这部剧的时候,我的第一个设定,是‘无名’。” “无名?” “就是那些没有名字的英雄。后来我改成了‘无声’,但本质没变。”她低头,声音有些哑,“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但全世界都该听到他们做的事。” 霍衍没再说话,只是握了握方向盘。 她转头望向他,声音极其轻柔:“霍衍,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你,但我想了解你。” 﨔 259章 往前走 霍衍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车缓缓停到路边。 他转过头看她,目光沉稳又带着一点深意:“你想了解我哪一部分?” 姜远寒没笑,眼神反而比他更认真:“你为什么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又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霍衍安静了几秒,仿佛是在权衡什么,最终轻轻开口:“我不是不说,我只是……一直在等你问。” 姜远寒清了清嗓子:“霍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霍衍:“你问。” 她盯着他片刻,语气很轻,却直截了当:“你为什么离开国防部?” 这问题她已经压在心底很久了。 她查过资料,知道霍衍的履历在国防系统里一度极亮,是当年最年轻的某核心项目副负责人。 按理说,以他当时的资历和能力,不该突然调回宜城,而且调任后也极少再被提及。 霍衍听到这句话,果然沉默了。 走廊尽头的灯光幽暗,远远传来设备自动启动的轻微声响。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那年我们在做一种新型高压反应舱,反应条件极苛刻,精密程度高,任何一步出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姜远寒听得心头微紧,没插话。 “有一晚,我们调试第二轮样本回压系统,程序校验快结束时,副控操作员出了点小差错,只迟了两秒,那两秒,导致整个系统泄压失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低垂。 “我那位朋友,叫林致。”他轻轻说出名字,“他是主控手,离反应舱最近,当时为了补救,硬是冲进去手动切断电源,结果吸入高浓度催化气体,十分钟后……就没了。” 姜远寒呼吸一滞。 难怪他对时间这么敏感,原来是有原因的。 霍衍继续说下去,声音却有些哑:“那个项目太特殊,牵涉到系统机密,出了事后,消息被封锁了,连通报都没有发。林致没有父母,也没有在世的直系亲属,所以就这么,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 “你……”姜远寒低声开口,“你是那次实验的组长?” 霍衍轻轻点了下头:“是我签的安全保障协议,是我调的班,是我让他那天上主控台。” 那一刻,他的神情罕见的疲惫,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领导本来想追责副控,但我没让,他是新人,只是程序卡顿了一秒,谁都没想到那一秒会要命……可我知道,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在项目初期过度压缩时间线,为了赶交付周期,反应舱的容错率一开始就没拉够。” 姜远寒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后来,组织上安排我调回地方休整,实际上是让我远离一段时间。”霍衍低笑了一声,“说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系统内部的稳定。” “你是自愿的吗?”她问。 他抬眼看她,眼神终于显出一点掩不住的疲倦:“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自愿的资格。” 这一句,说得太轻,却像利箭扎进心口。 姜远寒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很轻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霍衍略一怔,转头看她。 “林致的事,我不会写出去。”她看着他,语气郑重,“但我会记住。” 霍衍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一寸寸融化开沉郁。 “姜远寒,你知不知道,”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总是这样,让人一刻都不舍得撒手。” 她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眼眶泛红:“……你以后少说点这种话。” “可我忍不住。” 他轻轻收紧指间,掌心温热,仿佛把她从这个灰冷的现实里牢牢拽住。 姜远寒没有回答,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揉着掌心那一寸温热,像是在确认这份温度是否真实存在。 车内一片静默,只有呼吸轻浅相叠。 半晌,姜远寒才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伤心事。” “我知道,”霍衍的声音也低下来,“但你愿意问,我很高兴。” “高兴?” “嗯。”他望着前方,眼里却没有焦距,“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在意。” 姜远寒怔了怔,脑海里忽然浮现老教授戴启明说的那句话:“我们那一代人,有的死了,有的老了,有的连个立功章都没有……” 霍衍没死,也没老,也拿过章,但他把一整个时代的沉默,背在自己肩膀上。 “林致的事不能怪你,”她认真地说,“你还活着,你还有时间做你该做的事。” 霍衍微一偏头,神情有点意外。 “你一直觉得自己不该忘,不该走,不该松手,可你不是替谁活着,你要替你自己活。”姜远寒望着他,声音轻却不软,“你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而不是被那一个意外,困在原地。” 霍衍缓缓呼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弦终于松动了一寸。 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跟他说这些话。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我也想往前走了。” 他顿了顿,又道:“特别是有你在。” 姜远寒咬住唇,别开了脸:“你真是!” “远寒,谢谢你。” “嗯……” 车内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霍衍启动车子,缓缓驶上主路。 车灯在黑暗中打开一条光路,他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怕黑。” “你?”姜远寒惊讶。 “嗯。”他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不是怕黑本身,是怕在黑里看不见人。” “我小时候,因为父亲被人诬陷,只能从京市逃难到宜城,也就是那个时候你们家接济了我们,在我印象中,宜城的晚上很黑。” 姜远寒没接话。 霍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林致死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们俩是一起进研究所的,从大一到研究生一直是搭档。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他冲进反应舱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那一眼是在告诉我,他知道危险。” “可他还是去了。” “对,他去了。” “你有没有怨过他太冲动?”姜远寒突然问。 霍衍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 “那你有没有恨过自己?” 他没回答。 回答太沉重,他不想撒谎,但也不想把那份沉重压在她肩上。 姜远寒没有再追问,她只是缓缓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别一个人扛着。” 霍衍的喉结微微一动,他转头看她,眼神不再沉重:“嗯,至少现在不恨了。” 﨔 260章 警告 接下来的几天,姜远寒都把自己锁在家里,认真钻研剧本。 中山超市那边有叔叔看着,她爸勉强也能派上用场,还有那些个婶子、叔伯,基本上不需要她再操心。 只是剧本写到一大半,她又卡住了,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还是理不清。 无奈之下,姜远寒再次走进了研究院老楼。 这次她不是只为走马观花,也不是临时记录几句场面话,而是带着厚厚一沓纸,重新整理过的采访提纲,还有从家里拿来的两本旧笔记本。 她把其中一本空白页的,用来做手写记录,另一本多年前的旧册子,是她爷爷当年用的,封面已经泛黄、磨损严重,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带来了。 “戴老,我今天想详细地记下您说的那些故事,可能还得花点时间。”她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道。 老楼里光线昏黄,角落堆着仪器和老旧档案,戴启明还是坐在那个藤椅上,拐杖斜靠在旁边。 他似乎正在研磨药酒,酒香混着微弱的草药味,在狭窄房间里缓缓飘散。 “你倒是有心。”戴老把砚台推开,冲她笑了笑,“要是真有人愿意听,那我这点老骨头再翻出来也值当。” 姜远寒坐下,从随身包里掏出铅笔和笔记本:“我不会为了煽情添油加醋,我只是想把你们的经历,原原本本地留下来。” 戴启明看了她一眼,眼神竟有些复杂。 他慢慢地说:“小姑娘,你写这些,真不会惹事?” “会。”姜远寒坦然地答,“可就因为这些事难写、没人写,我才要写。” 她目光清亮,语气里不带半点犹豫。 戴老望着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好,那我就都告诉你。” 他缓缓靠进藤椅里,眼睛望向窗外那张贴着报纸的老窗子,像是透过旧纸看见了几十年前。 “我们当时有一个任务是仿制一台苏联的色谱仪,厂里没有图纸、没有设备,靠的全是手工测量、模拟、拼装,连焊接的铜丝都是拆废机床剩下的。” “你知道什么叫熬夜吗?我们一熬就是两个星期,一个月见不到太阳。 困了,就扒拉一张报纸躺仪器底下。 饿了,啃馒头,喝点兑水的盐。” 姜远寒一边飞快地记录,一边抬头看他:“那时候没有事故吗?” 戴老沉默了几秒,慢慢道:“有。出过气体泄漏,有个年轻的技术员被三氯甲烷呛昏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肺水肿。” “也出过火,我有一回,在试烧一个硝化基反应,旁边的加热炉老化,直接爆了,我被震飞了两米,脸上烧了一大片。”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左颊,那道已经褪色的伤疤隐在皱纹之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姜远寒咬了咬唇,小声问:“后来怎么处理?” “没有后来。”戴老语气轻飘飘的,“内部报备,说是实验员不慎误操作,组织上口头批评处理,没记功,也没立案,那孩子后来调去了电解厂。” “你写的时候可以写这段。”戴老顿了顿,“但别用真名,他后来疯了。” 姜远寒手里的笔停了一下,片刻后轻轻点头。 “我会记下,也会换掉姓名。” 她想了想,又问:“那您那批人,后来有人被评过劳模、或者上过报吗?” 戴老轻笑一声:“一个都没有。” “那您……” “你别以为我们就觉得冤。”他打断她,“我们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那些年,吃过的苦、流过的汗,全是我们自己愿意扛的,我们只是……没想过,会被这么快地忘掉。” “你现在来问,倒像是把一座坟刨开了,才发现里面不是死人,是没人问过他们到底活过没有。” 姜远寒怔住,眼眶猛地一酸。 她低下头,拼命克制情绪,继续写。 写戴老提到的那次山沟里的外调任务,写他们是怎么拖着仪器跋涉三十里山路。 冬天在雪地上点酒精灯烧蒸馏水,他第一次亲手装好国产测定仪时,心里那个悄悄燃起的,没来得及分享的光。 也写他讲到最后一批同事退休时,一个个拄着拐杖,在空旷的会议室门口合了张影,却因为底片冲洗失败,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两个多小时过去,窗外天色已暗。 戴老喝了口凉茶,慢慢站起来:“写得差不多了吧,年轻人,我累了。” 姜远寒忙站起来扶他,低声说:“我以后还能来听您讲吗?” 戴老摆了摆手:“来吧,你愿意听,我就愿意说。” 她郑重地应下:“等我完成剧本,一定拿给您看。” 戴老笑得慈祥:“我等着呢,小姑娘。” …… 走出研究院大门时,地面潮湿,像是刚下过一场无声的雨。 霍衍正站在楼下等她,手里提着一袋热豆浆和两块焦香的烧饼。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她接过,眨了眨眼。 “你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肯定一口水都没喝。”霍衍淡声道,语气柔得像风。 “那你怎么不跟我一起进去?” “你有自己的空间。”他说,“我进去会影响你问话。” 姜远寒咬了一口烧饼,面皮焦脆,咸香扑鼻,眼睛却慢慢湿了。 霍衍轻声说:“你不用一个人记住这些事,我也在。” 她望向他,豁然开朗地笑了:“我们去吃豆花吧!” 霍衍宠溺地看着她:“在我办公室等我十分钟,我写完实验报告就去。” “好!” 一周后,姜远寒的剧本初稿完成了大半。 她每天在自己屋里写到凌晨两点,屋檐上风吹草动她都没听见,桌角垫着戴启明写下的一页旧资料,台灯下笔记本一摞摞,写坏了三根笔。 她把那群“无声者”的经历,一点点摊进纸页里:实验失败、项目推翻、默默牺牲,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背影。 她知道,这部剧本,一定会惹麻烦。 果然,周一一早,她接到了市里文宣处的电话。 “姜同志,你是不是在写关于研究院题材的剧本?”那头的人语气不善,“你把内容给谁看过?有没有交审?” 姜远寒拿着话筒,冷静地答:“我目前还在初稿阶段,已经征得部分受访人本人同意,访谈资料全部整理归档,剧本未公开发布,也未送审,所以谈不上违规。” 那边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火气:“我提醒你一句,不是什么都能写的,更不是谁都能采访!你写剧本可以,但别触碰敏感题材,尤其别拿单位的事去艺术加工!” 姜远寒脸色沉下来:“我写的都是事实,采访也经过当事人同意。” “姜同志,我最后说一次,”那人压低嗓音,“研究系统内部的隐秘情况,不适合宣扬,你要是坚持下去,出了事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啪的一声,那边挂了电话。 﨔 261章 你想成名想疯了? 电话挂断后,姜远寒站在屋里,手还握着话筒,指节泛白。 窗外传来邻居小孩踢毽子的声音,她没听见。 耳边嗡嗡作响,全是那句:“你要是坚持下去,出了事我们可不会兜着。” 她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 可真的听到这些话从官方嘴里说出来时,那种夹杂着威胁与警告的冷意,还是让她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泼了一身。 她缓缓坐下,伸手把稿纸理整齐,手背却微微发颤。 “怕了?”她轻声问自己。 没人回答,只有窗外风把洗衣绳吹得啪啪作响。 过了几分钟,她站起身,重新拧紧桌上的墨水瓶盖,把稿纸全装进布袋,披上外套出了门。 她没去任何政府单位,也没去研究院,而是一路骑车去了邮电局。 她要寄一份剧本副本出去,一份寄给京市剧协,一份寄给李德林。 她知道,如果在本地卡壳,唯一的办法就是绕开这堵墙,从更高的平台发声。 她把袋子交到邮政柜台,写完地址时,那姑娘看了她一眼:“你寄这么厚的材料,是写书的啊?” 姜远寒笑了笑,没解释。 转身时,她忽然看见远处街口有个人影一闪。 是霍衍。 他站在邮局门口,手里提着一盒饭,表情冷静又复杂,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你跟着我了?”她走过去,挑眉。 “没有。”他把饭盒递过来,“我只是知道你今天不会吃饭。” 姜远寒没接,反而低声道:“我刚才把剧本寄了。” “寄哪里?” “京市。” 霍衍点点头:“我正想提醒你这一步。” 她一愣:“你不劝我停?” 霍衍看着她,声音低沉:“如果我现在劝你停,等将来他们真把你从剧作名单里剔除,你会不会怪我一辈子?” 她心头猛地一震。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们可能不让通过?” “嗯。”霍衍道,“剧本送审只是形式,真正的阻力,从来不在台前,你写的,是他们最不愿提的过去。” “可我必须写。”她语气坚定,“他们不能一边压着稿子不让人讲,一边把自己当成时代的光。” 霍衍轻轻点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两人站在街头,风卷起她的发角,也将她的决心一点点掀开。 几天后,研究院。 姜远寒本来是去送霍衍资料的,刚走进大楼,却听到两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在走廊低声议论: “她还在写那什么剧本?怎么还没被叫去谈话?” “这种人最难办,自以为有情怀,其实根本不懂分寸。” “我听说戴启明也在配合她?那个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 姜远寒站在转角,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露面,只静静站了几秒,直到心口的火压下去,才转身离开。 当晚,她在剧本最后一章添加了一个人物:老陈。 根据戴老诉说的故事里,这个老陈曾在一次高压试验中断掉电源逃生,却因领导一句“保密纪律”再未提及此事。 这是她从那段对话里,听出的另一个隐身者。 她写完这段,疲惫地合上笔记本,却发现台灯下有张便条:“我明天开会,中午不能陪你吃饭,后天补,想吃什么可以提前想好。 ——霍” 她盯着那几行字,片刻后笑了。 他从不直接说“我支持你”,却总是在最该在的时候,把一切都悄悄铺好。 两天后,研究院忽然贴出一张红头文件:关于《无声》剧本内容未经正式审查流出一事,院方高度重视,特此成立临时调查小组,要求全体职工协助配合调查工作。 落款,是市宣传科与研究院联合发文。 姜远寒那天刚好进院交访谈纪要,就被人拦下:“姜同志,请你跟我们去一趟办公室。” 她没有拒绝。 办公室门一关,坐着三个中年男人,脸色一个比一个沉。 “我们已经掌握情况了,你私自向外投寄尚未通过审查的剧本,属于严重违规。” “你采访过程中,有没有让受访人签署资料保密协议?” “你是否清楚,这类内容属于科研系统的内部记忆,并不适合公开传播?” 姜远寒一一回答: “我采访前均口头说明剧本用途,受访人无异议。” “剧本内容未涉及具体技术参数与系统代号,保留机密性。” “所谓内部记忆,并不是禁区,而是不被允许提起的被遗忘。” 气氛越来越僵。 其中一个人忽然冷笑一声:“你想成名想疯了?想靠这部剧本上台面?” “你以为写这些老掉牙的事故和苦难,就能唤起谁的共鸣?” 姜远寒抬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那我可以请问一句,如果真的没人共鸣,那你们又怕什么?” 对面三人脸色同时一沉。 办公室一时间陷入死寂。 忽然,一道敲门声响起。 霍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页报告:“不好意思,我这份实验资料要让姜同志签字归档。” 三人见是他,神色微变,其中一人干笑道:“霍研究员,你怎么也来掺和这事?” 霍衍把报告放在桌上,平静道:“姜同志负责剧本调研任务,属于组织批准的文宣工作,我作为技术顾问,全程知情,若需核查,我也可以一并说明情况。” 那几人脸色更难看了。 姜远寒接过报告,眼神更清明了。 她知道,这场阻力不会马上结束。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三天后。 剧本寄出的那份反应,终于有了回音。 霍衍从研究院过来,进门时眼神带着一丝异样。 “京市那边文联来信了。”他说。 姜远寒正在写东西,一听这话,动作一顿,猛地转过头。 “他们怎么说?” 霍衍从怀里掏出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封面盖着“文艺创作部”红印。 “你自己看吧。” 她接过信,小心翼翼地展开。 信纸上的字不多,却句句沉稳: “我们已收到您提交的剧本初稿,经内部讨论,一致认为此题材具备现实历史价值,建议您完善人物线、加强主干情节后,递交正式审核稿。若通过,我们考虑安排年终重点推荐栏目刊发。” 结尾署名,是京市文联三位老编剧之一的孙齐年。 姜远寒盯着那一行字,胸腔里像有团火一下子点起来。 她从没指望这部剧一炮而红,也没想着靠它扬名立万。 她只是想,证明这些人的经历,值得写,能写,有人愿意看。 她缓缓抬头,眼里浮出少有的坚定光芒。 “我要写完它,不管谁来拦,我也要把它写完!” 霍衍走到她身边,轻声嗯了一声。 就在局势稍有转机的时候,戴启明病倒了。 那天晚上,姜远寒正准备熬夜改第二幕的对话,电话响了。 是研究院门卫打来的。 “姜同志?戴启明戴老刚送医院了,是今晚自己一个人滑倒的,没人看见,他血压高,我们怕情况严重,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﨔 262章 不急于一时 姜远寒披了件外套就冲出门,连鞋带都没系稳。 她到了医院时,戴老正躺在急诊输液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却还清醒。 她一进门,戴老就用那双皱巴巴的手招了招:“你来得正好,小姑娘,我那抽屉里有几张旧纸,别让别人给我扔了,还有……你要是想找资料,就把我的工作日记拿去,我这人就喜欢写下来,应该对你有用……” 姜远寒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戴老,你别急着交代后事,医生说你这次是低血糖加着凉,不碍事,过两天就能出院。” 戴启明咧嘴一笑:“哎哟,你倒比医生说得快!你啊,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我是怕你写到一半,又没人能跟你对得上。” “我写得完。”姜远寒点头,声音有些哑,“您在我写完前,不准倒下。” 戴老笑着应了声:“好。” 戴老住院的第二天,姜远寒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 没有寄件人。 只有几页泛黄的复写纸,还有一张纸条: “同志,我不敢见你,也不敢让别人知道我还在。 但你写的那些,我看见了。戴启明不是唯一的见证人,我也在那个舱底被困过,我签过保密协议,嘴巴封得死。 可三十年了,我现在病得躺着都喘不过气来,怕这辈子什么都没留下。” 那复写纸上,是一段当年气体泄漏事故的描述。 字句颤抖,墨迹斑驳,但记录极为详细。 姜远寒看完那段话,像是胸口被什么砸中一样,她合上纸,坐了很久。 这段经历,没人写下过,没人承认过。 可它是真实存在的。 她把这封信连夜誊抄下来,用作剧本第三幕结尾。 有些人不能出现在聚光灯下,可他们活过,流过血,不该被彻底抹去。 与此同时,研究院内部的压力并没有减轻。 有部分老一代科研人员暗中支持姜远寒,但也有不少年轻的研究员公开反对,说她夸大其词、渲染苦难。 更有一位副科长匿名举报她擅自外传科研背景资料,希望上面彻查。 这些言论很快传到了市里,市文宣处再次发来口头警告。 但这次,比上次更微妙。 他们没有再明确勒令停笔,而是说了一句:“你最好自己把握边界,不然会影响很多人。” 这句话的潜台词,姜远寒再清楚不过。 他们怕的是舆论。 怕的是真的被京市文联采用后,自己拦不住了。 她冷静思考后,连夜给李德林写信: “剧本将做部分结构调整,涉及重要节点时会用化名,并自愿配合审查,但恳请保留原始背景核心h无意挑衅,只求让沉默者不再沉默一次。” 周末,霍衍去姜家,发现姜远寒坐在老式桌子前,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眼圈发红。 他没出声,只是走近时,在她手边放了一小碗桂花糖藕。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你不是不吃甜的吗?”她吸了下鼻子。 “我不吃。”霍衍淡声道,“但我记得你小时候冬天爱吃这口,哭的时候也吃。” 姜远寒“噗嗤”一下笑出来,眼泪顺着笑意落下来:“你记得真清楚。” “我记得的事,从没忘过。”霍衍看着她,轻声道,“就像你现在写的事,不该被忘。” 姜远寒吸了吸鼻子:“抱歉霍衍,这几天我都没能多匀点时间给你。” 霍衍轻笑:“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我今天过来就是来你家蹭饭,你写你的,我帮奶奶做饭。” …… 三天后,京市文联审稿处来电,通知她: “您的剧本通过初审,请于月底前将终稿送达,拟刊登于明年第一季度特刊。” 这意味着…… 他们打算用这部剧本开年第一刊。 意味着它将不会被压下,不会石沉大海。 姜远寒望着那封来电记录,手握得发紧。 戴老病情在好转。 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寄出了第二封信,附了当年内部考评的一张复印表格。 霍衍也在帮她整理一份提案,是关于科研人员口述史补录申请,打算在剧本发布后,正面推动一次研究系统的公开整理。 一切都在推进,哪怕缓慢。 他们正在一点点打穿沉默的地壳。 剧本通过初审的消息传来那天,姜远寒整整愣了十分钟。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稿子,一页页在油灯下写就的句子,那些隐约带着煤灰气味和眼泪的采访记录,竟真的能有机会入选改编。 她立刻去医院告诉了戴老。 那天阳光正好,戴老坐在病房靠窗的位置,腿上盖着薄被,桌上放着一本《京报》的旧刊,他戴着老花镜,正在看里头的连载剧本。 听见她说完,老头抬起头,先是一愣,然后嘴角缓慢扬起。 “你是说,真的过了?” “真的。”姜远寒笑着说,“不过还要做一次终审,内容可能会有删改。” “删就删吧。”戴老摆摆手,“我说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记下了,能登出去,就是活人听见了。” 他顿了顿,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本厚厚的记录本。 “我这几天写了点零碎,有些你没听过,有些你听过但没记全。”他推给她,“你看看能不能用。” 姜远寒小心接过,翻开第一页,那上头用铅笔写着一行字:“他们也曾熬夜挑灯写公式,流汗流血不留名。” 她眼眶又湿了。 “戴老,我会全部记下。” …… 剧本定稿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至少表面上是。 暗地里却有人开始搅局。 就在她准备将终稿寄往京市时,家里忽然来了人。 街道工商所两个中年男人,穿着制服,一进门就冷着脸说:“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家超市存在无证经营、私设账本问题,要查查。” 姜远寒正在屋里改稿,听到动静赶紧出来。 她叔叔一脸懵:“我们早就按规定报备过了,也有营业执照和粮票记录,哪来的问题?” “有没有,就得查过才知道!”为首那人翻着账本冷笑。 﨔 263章 不是说剧本通过了吗? 姜远寒听着他们话里话外的语气,眼底冷意一点点浮上来。 她迅速整理思路,平静道:“请出示相关调查凭证,按照程序,临时抽查需有街道盖章批文和负责人签字。你们空口来一句接到举报,不具备执法依据。” 那人一愣,旋即冷哼一声:“你还挺懂?你们家的确在去年十二月少报过一次粮票核销,账上缺了一页,我们只是按举报要求核实。” 姜远寒眉头紧锁。 这事确实有可能。 她记得那次报账正赶上她和魏家有冲突,全家人都在帮她一起对付魏家,忙中出错是有可能的。 但问题是,这个问题过去快一年了,为何现在翻出来查?偏偏是在剧本送审前? 她知道,这不是巧合。 “我们可以配合,但请等我联系工商分管科室负责人,由对口单位派人来查,不劳你们几个基层临检。”她语气不急,却句句带刺。 那两人脸色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几秒后,其中一个人闷声道:“我们还有别家要查,你们准备好东西,明天我们再来。” 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 姜远寒目送他们离开,脸色一寸寸沉下来。 她转头去看姜宝华,沉声道:“叔,从现在起,所有账册我来复印一份备档,每日进出货明细全部登记,我们不能让人抓住一点借口。” 姜宝华点头,脸上挂着怒气:“这些人是疯了吧?咱们好好做买卖都能被盯上?” 姜远寒没说话,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这不只是查账。 这是警告。 是那个副科长在用她家的生计,对她下手。 那天晚上,她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直接去了研究院门口守人。 守的是谁? 贺如明,研究院管理口的副科长,前几周刚在内部会议上拐弯抹角地批评她“宣传工作不当,过度情绪化”,现在又在背后做手脚。 她不打算再隐忍了。 上午九点,贺如明准时来上班,刚下车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一道女声冷冷传来:“贺副科长,好早。” 他一回头,就看到姜远寒靠在门柱边,穿着一件灰毛呢外套,双手抱臂站着,眼神一如她写剧本时的笔锋,锋利又冷静。 “哦,是你。”他下意识把公文包拢了拢,“你怎么来研究院了?” 姜远寒看着他,微笑:“感谢您这么关注我家小超市的营运情况,我昨天刚好在,替我叔叔向您问声好。” 贺如明脸上笑容有些僵:“这事儿是下面人查的,我哪知道那么多。” “是吗?”她目光扫过他,“可惜查的人嘴不牢,已经说出是您提的线索。” 贺如明脸色顿时黑了。 姜远寒不等他反驳,接着道:“不过您放心,我们配合得很好,账册没问题,手续也完备,反而让我叔叔做了次免费整改。” 她话锋一转,语气忽然一冷:“不过我得提醒您一句,您作为科室管理人员,若利用职务影响干预基层工商行政,对我个人剧本进行非程序性打压,我会保留进一步举报的权利。” 贺如明眼神猛地一闪:“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姜远寒直视他,“是提醒。” “你写的那点东西,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以为现在文联那边撑你,你就能无法无天!”贺如明压低声音,“你知道你碰了多少人的伤疤?!” “我当然知道。”她冷笑,“可我要是因为这些人受过伤,就不去写,那才是真的没良心。” “我不怕你。”她最后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贺如明站在原地,气得牙痒痒。 他没想到姜远寒敢跟她正面对峙,更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从容面对。 可他终究身份在前,不好跟她在科研院撕破脸。 当天中午,霍衍从实验楼赶来,手里提着两个饭盒,一进门就看到姜远寒正坐在椅上,一边翻账册一边在写修改意见。 “你这是在干嘛?不是说剧本通过了吗?” 她头也没抬:“通过了,只是我想把风险控制到最低。” 霍衍将饭盒打开,递给她:“粥和小炒,厨房做的。” 姜远寒接过,低声道:“你猜昨天谁找我家麻烦?” 霍衍看着她:“贺如明?”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霍衍冷淡道:“他早盯上你了,他一直想争调京市总管理处,今年名额紧,只要你剧本一出名,他的稳定政绩就要添污点。” 姜远寒捏着饭盒,嗓子发紧:“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一辈子写得夹着尾巴。” 霍衍低头沉思了一下:“我可以想办法,京市的领导让我下来,也是为了改整宜城科研院,正好贺如明跳了进来。” “什么办法?” “你放心。”他看向她,语气郑重,“下次有人再敢搞你家超市,我让他一辈子提不了职。” 三天后,一场内部会议在研究院召开。 会上,研究院纪委公开通报贺如明“违规干预下属单位正常经营秩序”“在未履行程序情况下传达不实举报”,对其予以警告处分,并调离岗位,暂缓一切评职晋升资格。 整栋大楼都震了。 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动了手脚,只知道,从市里的分管口到文宣组有人过来查事,短短半天,就把贺如明安排了。 而那天下午,姜远寒再次接到京市文联的来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终稿已收,保留核心情节,语言克制有度,主题力量未减,我已联系京市导演,届时演员选拔请你一定出席。 署名是李德林。 她看着那一行字,手在颤。 姜远寒稍微克制了一下情绪,赶去科研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霍衍。 霍衍对此在意料之中,很冷静地带她去找戴启明。 戴老刚吃完晚饭,正在跟病友下棋。 姜远寒走进来,把那封信摆在他床头:“戴老,剧本,我们拿下了。” 戴老眼眶泛红:“我真没白疼你这小丫头!” 她笑了:“还有下篇呢,我还想写他们那一批退休之后的事,怎么回老家,怎么去的工地,最后一封表彰信是怎么弄丢的……” 戴老笑了:“行,我还活着呢,你慢慢问。” 霍衍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姜远寒扶着戴老走出来,两人一边说一边笑。 她像是披着星光走近他的身边,眼里全是亮光。 “霍衍。”她轻声叫他,“走,我们该回家了。” 他点头,伸手去接她手中的文件袋。 这些她写下的东西,也是她扛下的东西。 此刻起,他会陪她一起背。 﨔 264章 叙旧 剧本终审通过的消息,像一阵东风,悄然吹遍了宜城的科研圈和文艺圈。 姜远寒并没有主动对外张扬,仍旧安安静静地修改稿件,整理资料。 但有些消息,总有人会帮她传出去。 这天下午,霍衍跟她说,宋婉想给她庆祝,所以在国营饭店订了个大包间,请她和她家里人去吃饭。 姜远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一方面,这是宋婉的心意,她不好拒绝长辈的祝福。 另一方面,奶奶爷爷似乎和霍衍的父母曾经有误会矛盾,所以她不敢保证家里人会去。 可姜远寒又仔细想了想,两家长辈的矛盾总是要解决的,或许当面沟通更好。 没准能通过这顿饭,让家里人和宋伯母重归于好呢。 毕竟当初霍家落魄到宜城,和他们家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算得上有难同当的交情,有些误会不解释清楚,只会加深误会。 姜远寒没有跟家里人直说,只说了她剧本过稿,所以想去吃顿好的庆祝,霍衍的家人也会去。 奶奶爷爷不知道宋婉来宜城的事,以为她说的家人是霍衍的妹妹霍佳佳,乐呵呵地答应了。 饭店定在城东老国营菜馆,宜城本地最老牌的一家馆子,包间里还保留着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陈设。 雕花木椅、老式吊扇、窗台上的绿釉瓷盆景,一切都透着某种久远,体面拘谨的意味。 姜远寒到得早,把点心和茶水一一摆好,又特意让服务员把爷爷奶奶的位置安排在靠窗那边,远离进门位置,免得一开场就碰面起冲突。 不多时,霍衍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宋婉。 他穿着灰衬衣和墨绿夹克,稳重又干净,而宋婉一身剪裁合体的藕灰色中裙和披肩羊毛披风,眉眼明丽,头发一丝不乱,风度和压迫感兼而有之。 只是宋婉眉眼本身就柔和,看上去没这么锐利。 姜远寒起身:“宋伯母。” “远寒。”宋婉一见她就笑了,温和得体,“今天是给你庆祝的日子,别拘谨,伯母就是随便陪你庆祝一下。” 说着,她递过一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不值钱的东西,是我自己定制的一支笔,听说你写稿时爱用钢笔,就送你一支沾喜气的。” 姜远寒接过,有些意外:“您还特意准备礼物……谢谢。” “你别客气。” 宋婉摆摆手:“你过稿的事,我听说了,不过等你到了京市那边,伯母还是要看着你的,文联里面复杂,别看他们嘴上淡淡的,实际私下都在盯着你后面要怎么走,这一波你打得很漂亮,我都替你骄傲。” 她眼神里带着诚意,不像是装出来的。 霍衍倒没插话,只是默默帮她拉开椅子,把她安排到主座左侧。 姜远寒本想推辞,但见宋婉点头默认,便也没多说。 不一会儿,包间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是翟曼和霍佳佳。 霍佳佳看到姜远寒就两眼放光,兴奋地上前抱住她的手臂:“远寒姐,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剧本也手到擒来,比我哥还厉害!” 姜远寒扑哧一声笑了:“叫你平时少吃糖,嘴是越来越甜,我啊,可比不过你哥,你哥是国际级的国宝,我就是个普通人。” 霍佳佳撒娇似的摇头:“我不管我不管,在我心里远寒姐最厉害!” 在场的人都笑了,只有翟曼紧绷着一张脸,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家人”,怒火中烧。 毕竟有长辈在场,她还是保持体面:“远寒姐,我可早就听说你这剧本了,现在文艺圈都传遍了呢,说你一介素人都能拿到文联第一刊的位置,太让人羡慕了。” 姜远寒神色不动:“哪敢当,我还在学习阶段。” 她这话说得客气,翟曼却听得心里不舒坦。 她是正规表演学院出身,后台也有人脉,这几年虽然没大火,但好歹也演过女二号。 没想到一个卖菜的出身,连科班都没进过的女人,竟被文联选中,还成了霍衍的准对象。 她表面笑意不改,心里下意识就划了个不够专业的标签。 而且她敢笃定,姜远寒写的这个剧本肯定不会有水花。 正说着,门又被推开。 姜远寒的爷爷奶奶来了。 韦桂芳穿着一身深蓝绒布褂,满脸笑容,一进门就道:“远寒,你不是说庆祝嘛,这地方可真讲究,我还以为你跟佳佳一块来的呢……” 话没说完,她就看见了宋婉。 韦桂芳定住了,旁边的姜超元眉头也瞬间蹙起,视线微妙地扫了霍衍一眼,脸色不算难看,但也绝对不叫好。 宋婉更是当场就湿了眼眶。 “韦、韦阿姨?姜叔?!” “真的是你们?天啊,有十多年没见过了,你们过得好吗?我和逸峰在京市一直惦记着你们,可惜没能跟你们联系上……” 还没等宋婉说完,姜超元就打断她:“够了!我今天是来给我孙女庆功的,不是来跟你说话的,没闲工夫跟你说这么多!” 他的语气很重,像是在跟仇人说话一样。 宋婉愣了下,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当年那件事,她还处于不知情的状态。 不过她今天确实非常意外,她来宜城其实不止是为了找姜远寒说清楚,也是想会会老朋友。 只是没想到老朋友见着了,却对她怀有恨意。 眼见气氛紧张起来,姜远寒拉了拉姜超元的衣袖:“爷爷,今天是给我庆祝来了,你摆臭脸怎么行呀?咱们先坐下点菜,我中午吃得少,现在都饿了!” 姜超元皱了皱眉,没表态。 韦桂芳笑着打圆场:“是啊老姜,这么多孩子在呢,大家和和气气吃顿饭,别闹僵,我们和宋婉确实也好久没见,就当老朋友叙旧!” 本以为姜超元会收敛脾气,暂时不计较往事,谁知他突然甩手发脾气:“谁和她是老朋友?看着某些人的脸,我吃不下饭,你们吃吧,我自己回家下面吃!”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任凭姜远寒怎么叫都不肯停下。 265章 争吵 “爷爷!” 姜远寒皱着眉快步追过去,却还是被姜超元摆手拦了下来:“别劝我,吃饭是好事,可我不想和某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装和气。”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包间。 整个屋子一下静了下来。 霍佳佳吓得不敢出声,小小一团地缩在角落。 翟曼表面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则心里暗暗讥笑:这就是姜家?才一开席就闹得像菜市场吵架,真是笑话! 而且看刚才的架势,姜霍两家似乎有什么矛盾,两家有世仇,姜远寒和霍衍在一起就有了阻碍。 想到这里,翟曼心中禁不住大喜。 宋婉站在原地,面上还维持着礼貌的弧度,可眼神却暗了下去。 她是真的没想到,姜超元对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她十年来第一次回宜城,也第一次有机会面对这些旧人,她原以为当年一别,至少留下的是情分,不是仇怨。 “韦阿姨……”她迟疑着,声音低下去,“我做错了什么?” 韦桂芳脸上的笑容也收了些,轻叹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了,不是现在这顿饭能说清的。” 宋婉心头一沉,知道韦桂芳这话,等于承认了当年确实出过什么问题。 这事,恐怕不是简单的误会那么轻巧。 而这一幕,落在翟曼眼里,她嗅到了一丝微妙的机会。 她眼神闪了闪,立刻换上关切的语气:“哎呀,大家都是自己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今天是远寒姐的大日子,别让这些老账影响了心情。” 姜远寒听着她这句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道:“你说得倒轻巧,家事你不懂,就别搅和。” 翟曼没想到她直接怼自己,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 宋婉也不想让气氛太过尴尬,连忙站起身:“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先跟大家道个歉吧,我确实不知道姜叔和韦阿姨也会来,更不知道远寒就是你们的孙女……不过既然来了,咱们不如先坐下吃饭,等改天,我再正式登门认个错,道个歉。” 她这话一说出口,韦桂芳倒不好再摆脸色,只能轻轻点头:“也好。” 姜远寒心里五味杂陈,没再说话,只是转头让服务员先上菜,气氛才慢慢缓和下来。 可一顿饭,终归还是吃得不算痛快。 翟曼喝了一点酒,坐在角落悄悄跟霍佳佳搭话:“佳佳,宋阿姨和远寒姐家有什么误会呀?” 霍佳佳摇头:“我不清楚,你问来干嘛呀?” “我没别的意思啦,”翟曼娇声说,“哎对了,远寒姐真的好厉害,剧本一过稿就被捧上天了,我现在接的戏都还在跑龙套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说那种题材的剧本,真能火吗?” “你什么意思?”霍佳佳脸色立刻冷下来。 翟曼一摊手,笑得无辜:“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文艺圈审美和观众审美不太一样嘛,有些东西,写得再好,也不一定适合搬上台。” 霍佳佳冷冷盯她一眼:“放心吧,远寒姐的东西肯定行。” 翟曼的笑容终于僵了。 这场庆功饭结束。 饭后,姜远寒拉着奶奶单独走在回家的路上。 “奶奶,”她低声问,“上回我问过你们,你们只说两家之间有矛盾,但没告诉我具体的事,而且爷爷也说了让那件事过去,为什么今天还发这么大的脾气?” “当年的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韦桂芳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以后你要真跟霍家走在一起了,那些事迟早要知道的,现在说,只会让你为难。” 姜远寒停下脚步,看着她。 夜风吹得她眼睫轻轻颤动,嗓音也低了几分:“可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去跟他们当一家人吧。” 韦桂芳没说话,只是望着前方的灯光,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开口:“你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那年冬天,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和你爷爷咬牙凑着钱供你念书,可那时候你爸不生性,你叔叔搬水泥的钱刚够吃饭,可学杂费一下就翻了好几倍,还要什么借读费,我们真是想尽了办法都凑不齐……” 她声音哽咽。 “后来你爷爷说,不如写封信去京市,写给霍家,因为他们说过有难同当,有事就找他们,你爷爷信了他们,拿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信,寄过去,说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借一点钱应个急,孩子不能不上学……” “等咱们家条件好点了,一定连本带利还。” 姜远寒心口一紧,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结果呢?” “结果?”韦桂芳冷笑,“信寄出去半个月,连封回信都没影,我们等啊等,等到学校老师催缴学费了,只能跟左邻右舍借,可是……哎,后来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你爷爷还病了一场,我也病了一场,吃了一个月白粥咸菜才熬过去。” 她说着,目光越来越冷:“我们没说过一句怨言,只以为他们是变了,不记得旧情了,也就死了这条心。” 姜远寒怔怔地站着,耳边是风声,也是当年某些碎片的回响。 她记得那个冬天,家里一直在点炉灰取暖,自己晚上裹着被子写作业,写到半夜爷爷奶奶还在偷偷翻账本,商量着第二天去借谁家五块钱…… 这件事她问过爷爷奶奶,他们也模棱两可地说过。 可她现在越来越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宋婉今天的表情,不像是撒谎。 如果她真的知道那封信的内容,哪怕说一句借口,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远寒低声问:“奶奶,那封信……真的寄到了霍家手里吗?” “当然寄了!”韦桂芳一时情绪激动,“我跟你爷爷亲手去邮局寄的,地址是他们当时留的京市二号院。” 二号院? 姜远寒仔细想了想,她和霍衍去霍家的时候,他们家明明在一号院…… “奶奶,如果他们搬家了,信是不是有可能根本没送到?”姜远寒的声音低下来。 韦桂芳张了张口,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266章 真相揭开 韦桂芳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那年家里太乱了,哪有心思去追查一封信的去处? 他们只觉得,是被人冷眼回绝。 “这事,我会查清楚的。”姜远寒抿唇道。 “你查这个干嘛?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谁还会帮你查?再说了,就算是误会,这些年咱们也没少吃苦,已经误会了这么久,就算查出来也没有意义。” “可我想知道真相。”姜远寒坚定地说。 “我不想永远把一件事误会一辈子,也不想让下一代人再重复一样的结。” 韦桂芳不吭声了。 她知道孙女说得对。 当年是他们咬牙撑下来了,但现在,真相若有机会说清,那也是对这些苦日子最公平的交代。 姜远寒忽然想起霍衍说过一句话:“有些人当年守着沉默,现在也该有人替他们开口。” 或许,她也要替自己的家,开这个口,打消这个误会。 第二天一早,姜远寒就去了宜城市邮政局。 既然霍家那边没收到信件,寄信的地址有误,那么很有可能信没送到。 如果真是没送到,邮局说不定有记录,这么多年爷爷奶奶一直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肯定也没有去邮局确认过。 到了邮政局后,负责信件档案的老职员听她报出地址与时间,顿了顿,开口道:“京市二号院?你说的是那年冬天寄出的信?让我想想…… 那时候正好赶上大雪封路,还有京市系统单位改址搬迁,我们这边确实有一批信件因为投递失败,被退了回来。” 姜远寒心里一跳,连忙追问:“那批退信呢?还有登记吗?” 老职员皱眉思索片刻,带她去翻找旧仓库。 仓库一角堆着早就停用的绿色铁皮信箱,锈迹斑斑。 他从一只纸箱底下拖出一摞旧本子,两人一起小心翻找,大概找了两个小时,最后果然在一页泛黄登记纸上找到了熟悉的字迹。 寄信人:姜超元 收信人:霍逸峰 备注:地址迁移,投递失败,送回寄件人失败 姜远寒手指紧紧按住那一行字。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这封信……被退回了?” 老职员点点头:“我们那会儿通知了寄信人,但是没能联系上寄信人,后来又贴了张告示,让寄信人上门认领信件,剩下没人认领的信件,我们就把这类信统一封存了,有些年头了……也没人再查过。” 姜远寒眼圈泛红:“我是寄信人的家属,这份信件能不能让我带走?” “可以的同志,你出示相关证件,跟我到这边登记。” 她带着那封信从邮局出来,走在路上,手指都有点发麻,但觉得心底某一块曾僵死的地方,终于缓缓动了一下。 那封信,霍家确实没有收到。 她回家时,特地把爷爷奶奶叫出来,把信件放在他们面前。 韦桂芳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最后缓缓坐下,像是卸下一口气般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是我们错怪他们了?” 姜超元沉着脸不说话,许久才闷声道:“哼,信是没收到,可他们这些年都没回来过,是不是也有点过分?” 姜远寒没劝,只是轻声道:“爷爷,奶奶,你们想不想听听宋伯母怎么说?” …… 第三天下午,宋婉果然登门来了。 她穿得很庄重,手里拎着两盒点心,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 一进门,她就先低头鞠了一躬:“韦阿姨,姜叔,当年我们离开宜城太仓促,是我和逸峰的疏忽,没留下新地址……如果因此让您们受了委屈,我代表我们一家人道歉。” 这道歉来得坦诚,毫不推诿。 韦桂芳张了张嘴,倒是说不出重话。 姜超元冷哼一声:“你们是大城市的人,我们小地方的交情你们哪记得住。” 宋婉没有辩解,而是缓缓坐下:“姜叔,我其实直到昨天才知道那封信的事,我真的……心里很难受。要是当年哪怕知道一点,我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可能让远寒失学的。” 说着,宋婉自责地看了一眼姜远寒。 如果当年能收到那封信,这小姑娘就能继续上学,姜家不至于那么苦,她也不会遇上魏长冬,导致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 “你说得好听,”姜超元盯着她,“你们那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有难同当,可等我们真的有难了,却连个人影都等不到。” 宋婉眼眶泛红,轻声说:“我记得我们说过这话,可我们没做到,是我们的错。”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放在桌上。 那是当年的合影,霍逸峰、宋婉、韦桂芳和姜超元,还有那时还在牙牙学语的姜远寒、霍衍。 照片里的五人笑容淳朴,靠得很近,像是一家人。 “韦阿姨,那年我们真的是把你们当亲人,”宋婉声音轻柔,“要不是单位调令太急,逸峰平反了,我那会儿哪也不想走,可我们也有没办法的苦……” 韦桂芳沉默了。 姜超元抬眼看了看那张旧照片,喉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把已经咽到嘴边的那句狠话说出口。 “我们回京市后,也试图找过宜城的老朋友,可那时都散了,我们也没能联系上你们。再加上我们在京市稳定一年后,我又怀上了佳佳,逸峰他爸妈过世,这忙前忙后的……” 宋婉自嘲一笑,“说到底,是我没尽到心。” 姜远寒端茶进来,把那封信轻轻放到桌边:“伯母,这是我在邮局找到的记录,这封信,你们是真的没收到。” 宋婉怔了片刻,终于掩住眼睛:“对不起……对不起……” 客厅一时间陷入沉默。 这场误会横亘了十年。 如今真相终被揭开。 “哎!”半晌,姜超元终于摆摆手,“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和逸峰也不容易!” 韦桂芳眼眶湿润:“你们还愿意来看我们,我们也不该总揪着旧事不放。” 夫妻俩话里话外,是真的放下了。 “那咱们这顿饭,得补回来。”宋婉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泪,“我明天就安排!” 姜远寒站在门后,看着客厅里三个老人说话,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她终于明白,有些误会不是靠时间能化解的。 有时候,放下,比对错更难。 但比这更难的,是在真相出现的那一刻,仍愿意原谅。 267章 不配跟她争 氮肥厂家属区。 霍佳佳的屋子里头,翟曼正在试新衣服和新买的化妆品。 “佳佳,宜城的百货大楼也太差劲了吧,这些衣服的质量都不行,款式老土,穿都穿不出去!” “还有这些化妆品,一件进口的都没有,你在这里呆了快一年,真是辛苦你了,难为你能忍下去。” 听到这些抱怨的声音,霍佳佳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而且厂里每天都很忙,我没时间打扮。” “话不是这么说的呀,你还这么年轻,肯定要花点心思打扮自己,等你回京市,还得进出名流圈呢!” 霍佳佳摆摆手:“远寒姐教会我,女人要自己强大才靠得住,没必要靠外表讨别人欢心。” 而且她的工作越做越好,今年不仅评了先进,领导还开会准备让她晋升为科长呢。 她当初主动下放到氮肥厂,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晋升,只想着混够三年就回京。 谁知遇上姜远寒之后,霍佳佳才醒悟过来,自己的人生还是得自己努力。 她出身优渥,本来就比一般人条件好,就该更努力! 翟曼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麻雀怎么挣扎都是麻雀,凤凰生下来就注定是凤凰,佳佳啊,你本身就是凤凰,何必那么累?” 霍佳佳觉得自己跟她说不通,转移了话题:“曼曼,你买这么多新衣服干嘛?” 翟曼边试衣服边说:“明天宋阿姨不是请客吃饭吗?虽然这里条件不如我家,但礼节还是要讲究的。” 霍佳佳皱眉:“我妈是专门请奶奶爷爷吃饭的,我们这些小辈就是蹭个饭,没必要这么隆重吧?” 翟曼笑而不语,心里嘲笑霍佳佳愚蠢。 自那场不欢而散的饭局之后,她清楚地发现,姜家和霍家,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宋婉看到姜远寒爷爷奶奶时那副多年未见的样子,绝对不假。 说得好听是十年未见老友,可真要是关系亲近,会十年不见,不联系,不探望? 尤其是姜家那个老家伙,脸拉得跟驴一样,一点情面都不给。 这哪是旧友该有的态度? 想到当时尴尬的场面,翟曼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之前确实忌惮过姜远寒,毕竟剧本这件事太风光,又被宋婉带头赏识,她一度担心自己会被完全比下去。 但现在她有了突破口。 姜远寒风光归风光,那也是她一个人争来的风光。 跟霍衍未必真能绑死在一起。 一个从小家境不济,没有学历的村姑,就算一时风头无两,也不过是空中浮云。 她要进京?要进文联? 那可是京圈! 哪儿轮得到一个无根的菜市口写手翻天! 姜远寒会写,那又怎样? 她翟曼是副市长的女儿,又是正经演员,剧本不过是开头,能演出来,才叫本事。 更何况,文联那边……她也不是没人脉。 到时候要是有哪个角色“难产”,她不介意亲自上阵,把姜远寒写出来的那点东西给演个彻底,演到观众只记得她翟曼,忘了背后那位无名的编剧。 总之,这场战争,她还没输,她还有机会! 翟曼换上一件鹅黄色旗袍式连衣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低声笑了笑。 “明天这一身,应该足够得体了。” 翟曼满意地抚了抚裙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算计和锋利。 她来宜城,最初只是揭穿姜远寒的谎言,让宋婉和霍衍看清她的嘴角。 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变数,这一趟还撞上了姜远寒成名的关口。 若换作其他人,她根本不在乎,可姜远寒不同,这个人不简单了,只看一眼就能让她心里发堵。 不过她很快就看明白了,姜远寒这人,厉害是真的,可也就只是厉害罢了。 她在地方能闯得开,是因为没人跟她抢。 她能进文联,是赶上了特殊题材风口。 她现在有点名声,不过是踩着老一辈科研人的血泪换来的同情和加分。 真到了京市那种刀口舔血的圈子,没人会给她让路。 所以现在,翟曼只需要找对时机,从她手里,把话语权拿回来。 剧本的角色还没有定。 她听宋婉说了,那边导演虽然心里有想法,但并没有定演员,尤其是几个年轻女主的选角还在初审阶段,文联打算优先考虑内部和地方推荐人选,等剧本过审后再定人。 也就是说,现在还来得及。 “曼曼,你是不是想在我妈和远寒姐面前表现,好竞选新戏的女主角?”霍佳佳在旁边提醒她,“我妈向来不喜欢谋私……” 翟曼转过头,笑得无比温柔:“佳佳,你别瞎想!我只是想多陪陪宋阿姨,正好远寒姐也在,我可以向她学习学习。” 霍佳佳看着她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皱了皱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隐约觉得不妥,可又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只能叹了口气:“总之你别做得太明显,远寒姐不会争这些,可我哥……要是真看出你在背后使劲儿,估计你连剧院都别想回。” 翟曼一愣,旋即笑了。 “佳佳,你太可爱了,怎么把我想那么坏?” 她说得轻松,语气里却藏着一丝挑衅和不屑。 霍衍那种人,她了解,冷、硬、有原则。 但男人再有原则,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从来是资源决定舞台,名门正派再厉害,也得和现实低头。 姜远寒,不外就是个写得好的新人编剧而已。 可惜了,她写得再好,也只能待在幕后。 这台戏,真正站在台前发光的,终究是演员。 而她翟曼,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被人宠着捧着,她想要的东西,包括人,终究都得是她的! 姜远寒不配跟她争,更不配得到霍衍的心! 268章 只是个外人 隔天,宋婉果然履行承诺。 她亲自去国营饭店,把楼上最大的雅间包了下来,又吩咐后厨特意准备了当年姜家最爱吃的几样菜。 酥炸藕夹、鸡丝粉皮、清蒸鲤鱼、粉蒸排骨。 这些菜他们其实都没有一起吃过,那时候日子过得苦,姜超元和霍逸峰苦中作乐,吃饭的时候把白粥和萝卜干想象成这些菜,自己骗自己倒也吃得开心。 还有姜远寒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米糕,也端上了桌。 这一顿饭气氛比前一顿轻松太多。 姜超元没再板脸,虽然话不多,但时不时点头接话,吃得也很开心。 韦桂芳更是笑得眼角皱纹都在发光,不住给宋婉夹菜,说她“越来越有女演员派头儿了”。 “这次逸峰怎么没来?”姜超元问。 宋婉笑:“他临时被单位喊去京郊基地考察了,一走就得十来天,等我回去把咱们两家见面的事情告诉他,他肯定请假也要来。” 姜超元“哼”了一声,却没反驳。 吃到一半时,霍衍来得晚了一些,一进门就低声和姜远寒说了句“抱歉”,把身上的风尘抖掉,才坐下。 “最近实验室忙,来晚了。” 姜远寒压根没想过怪他:“你的工作重要,对啦,我给你加了一份酸甜排骨,虽然我觉得不如我烧的好吃,但是勉强还行,改天有空我再烧给你吃。” 霍衍轻笑一声,看着她的时候满眼都是宠溺:“好。” 看着两人美好的样子,宋婉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小声对韦桂芳说:“韦阿姨,小衍这个孩子打小就冷淡,自从来到宜城以后,他笑的次数都多了。” 韦桂芳也是笑着点头,但总有些话欲言又止。 不多时,包间门再度被敲响,翟曼也来了。 她穿着昨天准备好的鹅黄色旗袍,眉眼描得精致,气质优雅,落座时还不忘对宋婉撒娇地一笑:“宋阿姨,这桌菜看起来太丰盛了,您回去什么时候也给我庆祝试镜通过呀?” 翟曼还没回京试镜,八字还没一撇,着实让人听起来有种强迫的意味。 宋婉笑道:“那也预算上你的事一份,今天是双喜临门。” 翟曼自然看到了主座左侧坐着的姜远寒,她轻轻一笑:“远寒姐的作品我昨天看了一点点,我还以为你这剧本上的是哪位老编剧的作品,谁知道竟然是你,真的太让人佩服了。” 姜远寒抬眸:“不过是一点旧人旧事,能登上文联那是意外,接下来还得看观众买不买账。” “观众嘛,要的也是个感动。”翟曼笑着说,“我们这种学表演的,哪天也指望能碰上您写的剧本,那就叫双赢了。” 姜远寒嘴角微微一动,没说话。 翟曼却看得清楚,心头涌上一股不屑,她那点子素材,全靠老人讲故事拼出来的,哪有什么专业技术含量? 不过是踩在苦难上卖情怀罢了。 直到宋婉忽然转头,说起一件旧事。 “对了,你们知道吗?远寒小时候是我们家小衍的救命恩人呢。” 众人一愣。 姜远寒也微微睁大了眼,疑惑地看向她。 宋婉慢慢回忆:“那年冬天,小衍发高烧,昏过去了,我们那时候住在你们家,是你爷爷背着他跑去卫生所,又托你奶奶炖了鸡汤、熬了姜汤,一口口喂下去,那几天要不是你们家,我儿子怕是都熬不过来。” 她顿了顿,语气中满是温柔和愧意:“你也在,当时还不到三岁,看到小衍生病都难过哭了,小小的人就跟着奶奶守在灶台边,一勺一勺给锅里添柴,还衍哥哥衍哥哥地叫。” 听到这些话,姜远寒脸微微有点泛红。 原来她小时候是这样称呼霍衍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韦桂芳在一旁点头:“这件事我记得咧,当时情况不好,咱们又穷,煲鸡汤的鸡还是你梁叔借的。” 说着,她看向姜远寒,眼里泛起泪意:“所以远寒啊,不管你以后是编剧也好,商人也好,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家的恩人。” 翟曼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慢慢低下头,手指捏着茶杯边缘,却控制不住地发白。 什么叫救命恩人? 她原本还以为霍家和姜家有仇,宋婉是因为剧本才对姜远寒另眼相看,结果这两家不仅和好了,姜远寒小时候还救过霍衍! 更要命的是,这种旧情比什么才华、资源、背景都更打动人。 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宋婉没察觉到她神情异样,温柔地对姜远寒说:“等剧本正式筹备选角时,我亲自带你进京,介绍你认识几位台前幕后的大前辈,你这种肯吃苦的性子,走这条路不会吃亏。” 姜远寒还没出声,翟曼已经强笑着插了一句:“宋姨,我下个月也要试镜了,新戏开机,正好在老剧场那边拍,我们有机会还能碰上呢。” 宋婉点点头:“当然,只要你肯努力,也一定能出头。” 翟曼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她努力维持着优雅的仪态,但那双眼睛却一寸寸冷了下来。 她原以为这顿饭会是自己确认胜势的场面,没想到宋婉一句救命恩人,直接把姜远寒的位置拔高到她根本无法动摇的地步。 这已经不仅仅是抢夺的问题。 而是恩情,是一家人。 她能争得过一个新晋编剧,能在台上用专业碾压一个土生土长没受过正统训练的素人。 可她争得过一个曾经喂过药、添过柴、哭着叫衍哥哥的旧人? 不能。 她争不过。 她心头狠狠堵了一口气。 再看宋婉那副温和而亲昵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讽刺。 她是怎么想的? 她以为霍衍只是因为皮囊才亲近姜远寒? 以为宋婉只是因为文联青睐才客气? 甚至还想着只要她开口,就能争个角色,拿下资源,顺势上位…… 现在想想真可笑。 翟曼脸上还维持着温婉端庄的笑,心里却翻腾得厉害。 她突然不太想再坐下去了。 坐在这桌上,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无声宣告:她是外人。 她不过是个被勉强请来凑热闹的旁观者,甚至说难听点,她是个不知趣的外人。 饭桌上,姜远寒垂眸吃饭,没什么特别表情。 可翟曼知道,这个女人肯定在心里冷眼看她,甚至嘲笑她那一番表面上祝贺,实则讽刺的发言! 她咬了咬牙,忽然放下筷子,抬眸柔声道:“宋阿姨,我这几天在宜城有点累,可能吃不多,想早点回去休息,您别介意。” 宋婉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被霍佳佳抢先说:“曼曼,你这两天都是在逛街睡觉的,怎么会这么累呢?而且你昨天整个下午都在打扮自己,不是为了这顿饭么,怎么回去那么快,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