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陛下他下场帮我宅斗了》 第291章 出谋划策 “白蔻,你说我该怎么办?” 将宝音打发出去后,崔令仪难得在白蔻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样。 不是她真的把白蔻当做可依赖的人了,而是如今她能信任的,只剩下白蔻了。 白蔻到底是母亲留给她的。 如今,也只有她对自己还是忠心的了。 “小姐,奴婢有些不明白,您今日为何见了那香丸会如此激动?您做的香料和信王殿下所制的香名字一致,且都用了栀子做主香调,这是您二位心有灵犀啊!说不准,这还是拉近您二位关系的大好契机呢。” 是啊,旁人大概都会如此以为吧。 可是,今日崔令窈来见自己时的态度,显然不是真的祝福。 崔令仪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不光信王有可能是重生而来,崔令窈同样有问题。 否则,她绝不会拿这香丸来刺激自己。 就像白蔻说的,在外人看来,这应当是有利于自己在王府得宠的好事。 除非,她知道雪魄清风的意义! 这便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是信王告诉她的。 或许信王不会直说这是上一世她所制的香,但一定同其表达过这香于他自己的特殊意义。 所以,崔令窈敏锐察觉到了,自己不该知晓这雪魄清风的名字,更不该如此恰好地研制出栀子香气的雪魄清风。 她素来聪明,今日便是来试探自己的。 而自己的反应,也无疑让她试探成功了。 这香,有问题。 第二种,便是她自己就知晓雪魄清风代表什么。 这便是最可怕的一种可能。 她和信王,都极大可能重生而来。 一时间,崔令仪只觉四周仿若都是张开的獠牙,等着一口将其吞没。 枉她得意洋洋这么久,其实崔令窈很可能一直在暗处窥视着,慢慢看着自己和娘亲一步步往灭亡走去。 甚至,她很有可能已经向信王透露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那自己一入府会面对什么…… 崔令仪想都不敢想。 “不是这样的,白蔻。崔令窈,很可能已经知晓了我最大的秘密……” 崔令仪知道,只依靠自己,她怕是很难熬过这一关了。 所以,犹豫再三后,她决定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知白蔻。 之前她和张氏谈论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很注意瞒着身边的人。 白蔻她们便是有所猜测,也终究只是猜测。 母亲那时也说了,这件事牵扯太大, 越少人知道自己越安全。 但如今,哪里都不安全了,倒不如说出来! 白蔻是个聪明的,或许能帮她想到个办法。 她已经是自己唯一能信的人了。 白蔻听完后,眼神里满是震惊。 她愣了许久,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家主子要她想办法。 若她想不到好的办法,她和主子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白蔻立刻垂眸冷静下来。 半晌后,她往前膝行两步,低声道。 “小姐可有想过,反其道而行之。” “什么?” 崔令仪有些不明白。 但是,她伸出手,将跪在那儿的白蔻扯到了自己身旁,让其坐在榻上。 这时候,她顾不上主仆有别了。 她记起张氏同其说的一句话。 主是主,仆是仆,这是不可乱的规矩。但若那人真的对你要紧,适当怀柔反而比立威更能攻心。 白蔻诚惶诚恐将已经有些微凉的药碗放在一边,而后更加压低声音谨慎道。 “如今,最坏的情况便是信王殿下和温元县主都是如小姐您这般。可奴婢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小姐您虽然觉得信王殿下对县主十分关注,可他到底没采取什么措施。若真如小姐您所说,信王那一世如此宠爱县主,奴婢不信一个男人的占有欲,能够让他安然接受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绑定在一起。” 白蔻略微停顿了一下。 “就算那人是圣上,可难道,信王殿下真的怕圣上吗?” 是了。 崔令仪的脸上划过恍然大悟之色。 若信王当真重生,他第一件事便是和崔令窈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圣上因此大怒,就算他名声因此受阻,可信王都绝对会去做这件事。 毕竟,如今民间和前朝都将崔令窈和裴玠绑定在了一起。 他若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措施,崔令窈就真的要成为他的小皇嫂了。 求太后那更是不可能,毕竟太后最讨厌红颜祸水。 一女惹得两兄弟争锋,太后得知后第一反应,一定是先除了崔令窈这个祸水。 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信王根本没有重生。 但这雪魄清风又从何而来? 崔令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白蔻却是神秘笑了笑。 “小姐您听完今日县主这一番话,第一反应是什么?” 自然是,藏好自己所研制的那赝品雪魄清风。 等等! 崔令仪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第292章 到底是谁重生了? “你的意思,是崔令窈故意让我以为信王乃是重生而来,认定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博取他的青睐,故而自己萌生退意,甚至为了保全自身,特意在信王面前选择蛰伏隐藏自身?” 崔令仪越说,眼神越亮。 是了,这么一看,这根本就是崔令窈挑拨离间的手段。 本来这该是自己取悦信王的一大利器,可因为她这么一搅和,很可能自己就此畏惧退缩,便是入了信王府,也只会一直避着信王,根本不敢在其面前展露半点儿风采。 一个庶妃,没了王爷的宠爱,沉寂甚至于死在这王府里,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这,便是崔令窈想要看到的。 可很快,崔令仪发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点,有些犹豫道。 “但若是这猜测为真,那信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便有了雪魄清风。” 这和上一世,根本对不上啊。 她虽不知这真正的雪魄清风是什么时间出现的,但从那宫女的言谈中不难推断出,是裴琰登基后才有的。 那便不可能现在便出现啊。 面对崔令仪的疑惑,白蔻却早已思索透彻。 “小姐,您那一世被困锁冷宫中,许多事也不过是听宫人闲谈才得知。 能在冷宫侍奉的宫人,想来在这宫中也并非消息灵通的。那像圣上和皇妃之间的事,必然是传得人尽皆知后她们才有可能知晓。 所以,谁又能断定,这雪魄清风一定是登基后才有的。 况且,您也说了,是信王殿下喜爱这栀子香气。 既然喜爱,这十多年间难道一次都没想过制一款既有栀子香气,又不太过冒进出错的香? 他可是大昱亲王,只要他有个想法或是念头,底下人自然是会尽十分力为其效劳,何至于一定要等到县主嫁入王府呢?” 白蔻的话,为崔令仪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她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被崔令窈的盛宠迷惑了双眼。 如今,听了这番话,却觉得豁然开朗。 是了。 裴琰是皇亲贵胄,是太后最疼爱的幼子,他想要什么,难道底下人不会立刻投其所好吗? 别说栀子香,便是龙肝凤髓,底下人也都得努力去够一够。 栀子香浓烈不适合男子,可宫中六局那么多能工巧匠和制香高手,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人能够戳中信王的喜好? 崔令仪才不信。 这更像,是信王特意传出来,为崔令窈增加名声的工具。 宫妃为圣上所思,巧手调制熏香,这不是什么大事,却也是一桩雅事,代表着宫妃对圣上的极尽用心。 也能让外头的人知晓帝妃的情深。 以裴琰对崔令窈的宠爱,他绝对有可能这么做。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这雪魄清风,如今想来其实也不难理解。 信王平日里接触的那是什么人。 是朝中大臣,是权贵勋爵,他们这些大男人难道会舔着脸去问信王,你身上的香真好闻,是什么香啊? 崔令仪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信王的性子,也不是会大肆宣扬的。 所以便是朝臣们觉得信王身上的香好闻,也不会多问什么。 至于后面信王登基成了新帝,与之能够亲近的人就更少了,便是重臣入内觐见,那也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雪魄清风的香本就清幽,那段距离足以让人什么都闻不到了。 崔令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白蔻,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一直以为自己上一世听到的便是真相,其实这完全有可能是被包装过的。而崔令窈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故意利用这件事来算计我。” 自己,还偏偏差点儿被她算计成功了。 幸亏白蔻机灵。 等等!不对! 崔令仪很快又发现了新的解释不通的地方。 “若你我的推测为真,信王并无问题,那这重生而来的,极有可能便是崔令窈。她既然重生了,为何不像上一世那般接近信王呢?反而如今和圣上绑定在了一起?” 她上一世离着皇后之位就一步之遥了。 而且,那时候裴琰已经有立她为后的心思了。 她那一世的人生是那么成功。 夫君的疼爱、显赫的地位、一双儿女乖巧懂事,她重生回来后,完全可以按照上一世的路再走一次啊。 “小姐您又怎知县主是何时重生回来的呢?” 白蔻的眼眸中焕发处一种奇异的光彩,让崔令仪不自觉认定,面前之人说的话十分可信。 “你的意思是,她也是和圣上搅和在一起后才重生回来了? 而那时候,她进退两难,圣上那里,神都内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必然会是未来的皇妃,信王便是对她这一世依旧有所仰慕,可也顾忌身份,轻易不会有举动。她重生回来后,意识到自己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其实都是错,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小姐细想,若是县主早早重生而来,她如何会愿意去别院养病,又如何会和靖远公府搭上关系? 是,这看似为她带来了短暂的好处,可靖远公是陛下的人,她那一刻起就和陛下有了联系,和信王殿下也就更远了一步。更别提那之后花朝宴上她讨好康王妃会,进一步和陛下加深了关系。 如今,陛下处处表现出对其的看重,还特意召其入宫觐见。 小姐您别忘了,太后可还在呢。在太后那儿,县主已经算是陛下的妃嫔了,她哪里会允许县主再有任何接近信王的可能?且之前也未曾瞧见县主有格外关注信王的行为,反倒是最近,您没发觉吗,县主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入宫了,那宫里的武太医,也只来了一次呢。” 距离中秋宫宴已经快一个月了,原来武夷真来成阳伯府请平安脉的次数可是勤得很,但这一个月,却是只出现了一次。 要么,是圣上厌恶了崔令窈。 要么,便是她自己想方设法推拒,想要在面上减少和圣上的关联。 圣上前些时日还刚命人送了赏赐来,桩桩件件都是稀世珍品,瞧着不像是厌恶了她。 那便是第二种可能了。 崔令窈刚刚重生了! 她从之前的记忆里,推断出了自己乃是重生的这个事实,十分焦急警惕。 而她也很快发现,她自己如今处于十分不利的情形,她和圣上之间的关系,就差一道入宫的明旨了。 而此时,她没办法在明面上立刻斩断和圣上的关系。 就算被太后压制多年,可那毕竟是一国之君,嘴唇轻碰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且就算如今斩断了,她也没办法立刻琵琶别抱。 否则,太后发现后,一杯毒酒便会立刻了结了她。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拖,拖到裴玠命中该有的那道劫数。 只要那时她还未曾入宫,裴玠一死,她便也自由了。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宫妃,可不还没入宫吗? 殉葬也好、守寡也罢,都找不上她。 届时,过些时日,她便可以顺理成章接近王爷。 而这其中最大的阻碍,便是自己。 自己是王爷的庶妃,若是日久生情,王爷对自己有了情分,便有极大可能不会迎她过府。 所以,她设计了今天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让自己畏惧王爷, 进而远离王爷。 真是好毒的心肠! 崔令仪恨恨拍着床榻。 “还好有你,白蔻,让我提前发现了她的诡计!” 第293章 出嫁 半个时辰后,白蔻端着空了的药碗从崔令仪的房中走出。 宝音自然已经清点完东西了。 总共两抬东西,且清点了无数次,如今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 此时,她正在院落中看着底下的婢女打理院落中的花草。 见白蔻出来,她也是平淡点了点头。 “白蔻姐姐。” “小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你在房外守着吧,我去厨房炖一盅燕窝,小姐醒来后喝正好。” “是。” 虽说都是一等女使,可在崔令仪面前,自然还是白蔻更得脸一些。 宝音也从不争这些东西,白蔻让她做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做了。 离开院落后,白蔻脚步轻快往厨房而去。 结果,在小厨房里碰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离澜姑娘。” 离澜是县主身边的人,按例都是有品阶在身上的,在这伯爵府里自然也是身份特殊一些,故而白蔻此时立刻退后半步行礼道。 “嗯,二小姐醒来了?我家县主一直十分挂心。” “小姐已经恢复无恙,劳烦县主忧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而后离澜便拎着食盒离开了。 这在旁人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幅景象。 便是一直盯着白蔻的信王所安插的人手,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可离澜在回到葳蕤苑后,立刻去见了崔令窈。 “县主放心,白蔻处,一切顺利。” 崔令窈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抬眸看向窗外。 “顺利便好。一个蠢人所能发挥出的威力,是远超想象的。尤其,是自以为聪明的蠢人。” 她和裴玠那一世已经体会过了。 如今,该裴琰体会一下了。 “给裴琰的贺礼备好了吗?” 宫宴后被裴琰半路拦截这件事,崔令窈在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后也知晓了来龙去脉。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恶心。 同时,也十分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她会成为裴琰的侧妃,绝不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一个人,自己是绝不会心甘情愿为其生儿育女的。 便是他伪装得再好,可日常的言行举止上还是藏不住的。 就算迫于压力成为了她的侧妃,崔令窈相信,那一世的自己也绝不可能就这么认命为其诞育子嗣,让两个无辜的孩子和自己一样被困锁在裴琰的身边。 甚至,崔令窈心中有个猜测。 那两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吗? 她对自己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两个孩子,按理说绝不会存在的。 崔令仪因着入冷宫的缘故,对那几年外头发生的事并不了解。 除了一些大的时间节点,其他事她几乎可算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那一世的自己有孕期间可有什么异常,是否正常出门赴宴,这些她都不清楚。 故而如今,猜测也只能先是猜测。 不过,崔令窈也不是那等能够吃哑巴亏的性子。 裴琰这桩举动,彻底踩在了她的底线上。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征询过自己的意见。 在裴琰眼中,自己的选择和意见,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这让崔令窈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所以,她决定回敬一番,为这一世的自己,也为那一世的自己。 “县主放心,一切安排妥当,绝不会有问题。” 崔令窈淡淡拾起朱笔,继续看裴玠留给她的那堆折子。 可惜了,自己明日又要和裴玠互换,不能亲自送这位“好堂妹”出嫁了。 不过,有裴玠这张嘴在,想来明日崔令仪也轻松不到哪儿去了。 正如崔令窈所料,崔令仪出嫁这一日,可谓是一肚子委屈。 按理说,迎亲都是白天择选吉时。 可偏偏,信王府的人一直未曾到。 崔令仪早早就装扮好了。 老夫人甚至强撑着病体过来为其亲自梳妆。 前几日,信王府送来了今日要穿的衣裳。 一件桃色的宫装。 崔令仪看到时,差点儿动怒直接一剪刀将这衣服绞了。 她原本以为,便是信王不愿给自己体面的排场,不愿和崔令窈侧妃入府时那样,让人几乎比着正妃的服饰制作婚服,可庶妃也是有相应的吉服,送一套吉服给自己总不为难吧? 却不想,竟是连这最后一丝遮羞布都没有。 大昱虽然不像前朝那般,讲究什么妾室不能穿正红之类的所谓规矩,但这桃色宫装,怎么看怎么不是一件适合用来大婚的衣服。 这件衣服,颜色终究太过轻佻了一些。 可就算不满意,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穿这件衣服,她就进不了信王府的门。 看着镜子里娇美动人的自己,崔令仪的眼神中满是泪水。 可下一秒,老夫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男人。适当的泪水会让男人怜惜,可若是那个男人如今还厌恶着你,你的泪水只会适得其反。 令仪,你既然要模仿令窈,就该贯彻到底。她是娇而不弱,柔而不怯的。她不会随意掉眼泪,所以她的眼泪和示弱才格外有价值。你懂了吗?” 崔令仪忍下了心头的屈辱,轻轻点了点头。 “孙女明白。” 第294章 层层羞辱 信王府前来接亲的人,直到黄昏时分才慢悠悠地到了。 成阳伯府的人等得心急如焚,却在看到接亲的人时,怎么也扬不起笑脸来。 尤其是崔令仪。 她听到白蔻禀告说信王府的人来了时,精心描就丹蔻的十指,狠狠嵌入掌心,手心处顿时出现了几个月牙状的浅浅伤口。 按《周礼》记载,天子娶妇黄昏行礼,诸侯以下皆用日中。 本朝虽不严循古制,但亲王大婚从来都是辰时发轿,未时拜堂。 便是侧妃或是庶妃,也都是赶在白日里行礼或是接入府邸。 如今这暮色沉沉的迎亲时辰,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三房的崔勖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三房原本不愿意掺和进这门婚事的。 自从张氏被处死,崔珺被罢官禁足后,三房便极少登门了。 虽说有些凉薄,可三房实在不想在二房得罪了太后的当下,把自家卷入到风波中。 但崔令仪成婚,他们却是不得不来。 老夫人发话,要让崔勖背崔令仪上喜轿。 寻常女子出嫁,的确要家中兄弟背上喜轿,全程足不沾尘,以示吉祥。 如今崔翾已经离开,的确只剩下崔勖这个人选了。 可崔令仪根本算不得出嫁,要知道,信王府连红绸都未曾挂上半匹,甚至今日也未曾宴客。 在外人看来,今日不过是信王府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在这般情形下,成阳伯府内也不过是寥寥挂了些红绸以增吉祥,连鞭炮都不敢放一挂。 如此寒酸的场景,和出嫁有何关系呢? 崔三爷夫妇自然是不答应的。 可架不住老夫人以孝道威逼,甚至说出了,若是他们执意违逆自己的要求,到时候自己气出个好歹,就不知神都里会有何风言风语了。 这年头,一个孝字大过天。 哪怕崔勖读书不通,在科举上并无什么大出路,可崔三爷也是存了过一两年将其送入军营历练历练,到时好有些军功在身上,谋个一官半职的心思。 若是此时背上一个不孝祖母的名头,前程便可说毁了大半。 他深恨自己的母亲从来不曾考虑过他这个儿子,更恨母亲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孙女儿,连勖儿的前程都不管不顾了。 甚至,崔三爷都生出了主意,想要服毒让自己濒死一场,好让满神都的人看看他的好母亲为了二房,为了攀附信王府,将自己的小儿子一家逼到了何种程度?! 既然你都不要脸了,我为何还要帮你维护这份体面?! 最后,还是崔勖自己主动点头,劝服了崔三爷。 “爹,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儿去就是了。只是,在去之前,儿需得先去见一个人。” 崔勖见的,自然是崔令窈。 原本,崔令窈倒不打算见他。 崔家人现在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 三房或许没有参与当年之事,但他们绝对是知晓些真相的。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而已。 这说不上十恶不赦,但却足够让崔令窈觉得恶心了。 爹娘在时,对这两个弟弟都可谓仁至义尽。 甚至当初自己这位三叔的婚事还是娘亲为其一手操办的。 崔三夫人在三个儿媳中出身最差,没少被老夫人使脸子、立规矩。 都是自己的母亲为其周全。 不求他们报答,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也是让人恶心。 只是,崔勖托暮云递上了一样东西。 崔令窈看过后,还是见了他。 两人密谈了一炷香的功夫,回去后,崔家三房便应下了老夫人的要求。 所以今日,崔勖出现在了这里。 “走吧,二姐姐。” 崔勖淡淡抬眸望向自己这位堂姐。 他只比崔令仪小不到一个月,但因着男子的身量高挑,站在那儿的时候,竟也莫名有了一种压迫感。 “喜娘到了吗?” 不愿在昔日瞧不起的堂弟眼中看到讥讽的神情,崔令仪低垂下头,默默看着托盘里那早就准备好的盖头。 上头并没有龙凤呈祥的图样,却也绣满了蝙蝠祥云等吉祥的纹样。 密密麻麻的金线,极尽繁复华贵。 那是崔令仪给自己的最后一丝遮羞布了。 那是张氏当年嫁入崔家时所用的盖头。 张氏死后,崔珺倒是未曾将其嫁妆吞下,而是都交给了崔令仪。 只是,谁也没想到,崔令仪最后只为自己谋了个庶妃之位,张氏这几十抬嫁妆反而无法带走。 于是由崔珺做主,将其中的铺子田产尽数取出交由崔令仪,剩下的首饰金银器物便留在了伯爵府。 “你放心,这些东西都还是你的。日后你在王府缺钱,家中也可将这些东西变卖折现为你送进去。” 崔令仪那两抬随身物什里,也是塞了一大半张氏留下的东西。 而这盖头,也在嫁妆中,被崔令仪特意挑了出来。 母亲见不到她成亲时的模样了。 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让母亲遥遥参与到这场婚事中。 崔令仪清楚,她如今在外人眼中,是为了攀附皇家不择手段的心机之人,是连亲生母亲热孝都可以不顾的不孝女。 但她想,母亲会理解她的,不是吗? 她只有爬上高位,才可以为母亲正名伸冤,才可以将崔令窈彻底踩在脚下。 母亲这一生,都输给了崔令窈的母亲。 身为她的女儿,自己绝不会再输给崔令窈了! 一旁的白蔻和宝音正准备将盖头为其盖上,崔勖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 “王府并未派喜嬷嬷来,甚至前来接亲的人身上也并未着红衣,且总共只有两位轿夫并两位婢女以及六位武仆。二姐姐,你还不明白王府的意思吗?” 便是庶妃入府,也该有宫中派来喜嬷嬷接礼的。 更该有礼乐奏和,鞭炮齐鸣。 但如今,加起来拢共十个人的接亲队伍,随便一个勋爵千金出门的排场都要比这大了。 这不光是羞辱,简直是要往人脸上狠狠吐两口唾沫了。 崔令仪苍白着脸看向崔勖。 一定是崔令窈! 一定是她在其中做了什么! 宫宴那日,王爷全程并无多少震怒之色的。 且自己是太后赐婚下来的,王爷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定然是崔令窈不知在这一个月里又添油加醋了什么,让王爷对自己如此厌恶! 老夫人听到崔勖的话,神色也是登时难看了起来。 不过,她到底年长一些,此时反应也更快一些。 “令仪,不必争这一时长短。既入了王府,天长日久,王爷总会知晓你的好处。” 届时,今日所受这些屈辱也只会让王爷更加心疼她罢了。 不是老夫人对崔令仪盲目自信,而是她如今也不得不信了。 况且,昨夜,老夫人悄悄来了崔令仪的院子一趟,交给了她一个秘匣。 只要崔令仪能够用好这东西,就算不能赢得信王的心,但暂时拢住他的人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今日,老夫人面对信王府给出的这番折辱,虽然也恼怒,但好歹保留了理智。 崔令仪屈辱地点了点头,在白蔻和宝音的搀扶下,趴上了崔勖的背。 没有盖头、没有礼乐、没有道喜声。 崔令仪如今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晚上迎亲说不准是件好事,最起码自己不必撑着伞躲避阳光了。 而她刚被崔勖背着从房中走出来,便见到了悠闲坐在她院落里的“崔令窈”。 她身边仆妇成群,一眼望去,便不下十人。 笑眯眯朝着她挥了挥手,“崔令窈”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拿起一旁石桌上的酒盏。 敬天、敬地,随后泼洒在了地上。 那是祭奠死人的礼数。 第295章 各方反应 那一瞬间,崔令仪甚至想从崔勖的背上跳下去,去扯着崔令窈的衣领问个明白。 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在自己大喜的日子这般做派? 可是,看到崔令窈身边那比王府接亲的人还要多的婢女,她却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她是温元县主,是如今陛下正喜欢着的女子,身边的人自然各个尽心,哪里是自己这个明面上被信王府瞧不起的庶妃所能与之相较的。 不过,不要紧。 崔令仪默默安慰着自己。 她只是嫉妒罢了。 正如白蔻所说,她重生的时辰晚了自己一步,便处处都会慢自己一步了。 信王,是自己的。 未来的后位,将来的太后之位,也都会是自己的。 倒是老夫人以及刚刚踏入院落内的崔珺,见到这副情形,忍不住眉头紧蹙。 “令窈,今日到底是大喜的日子,便是有什么恩怨,就不能过了今日再说吗?” 崔珺自认还算是一家之主,见到那地上蔓延流淌的酒水,开口微带不满。 就算她如今是县主了,可自己和老夫人都是她的长辈。 当着长辈的面如此放肆,传出去也是一桩不孝的名声。 可此时坐在他面前的,是裴玠。 是连自己名义上的母后都能毫不手软设计的当今圣上。 是已经数次气得太后差点昏厥过去的嘴毒裴玠。 “正是因为大喜,才该让无法出现在这儿的张氏一同乐一乐啊。二妹妹,到底养恩一场,你不会狼心狗肺全都忘了吧?” 狼心狗肺四个字,裴玠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轻快,却是如同一柄利刃狠狠插入了崔令仪的心中。 “自不会忘,多谢县主提醒。” 她垂眸低声道。 “不必谢,我这个人就是心善,你不记得,我便提醒一二罢了。还有伯爷,张氏便是再不对,终究也是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内宅多年。今日,不该让她泉下有知,也能一同欢喜一番吗?” 裴玠的眼神,落在了崔珺身后跟着的美人身上。 张氏和夏青接连去了后,崔珺仿佛解开了束缚一般,身边的美人是一个接着一个。 哪怕如今有些有心无力,哪怕子嗣上已经没了多大指望,也丝毫扼不住这心思了。 崔珺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他甚至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裴玠称呼其为伯爷而非二叔。 还是老夫人瞬间注意到了,眼神晦暗不明。 裴玠今日来,不过是来搅浑水顺带看笑话的。 看到院子里众人沉默的模样,他扶着离澜的手悠然起身。 “离澜,昨日教你习字,你可还记得学的内容?” 裴玠此时一句和今日情形完全无关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愣。 离澜却是心领神会,立刻接茬儿。 “自然记得,县主让奴婢所读的那句话是,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奴婢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听到这话,崔令仪瞬间明白其中讥讽的意味了,她不由自主狠狠攥住了背着她的崔勖的肩膀。 崔勖吃痛皱眉,恨不能将背上的人扔下来。 “悖德悖礼,好一个悖德悖礼。可惜,这些书本上的德行,是给有心有眼之人看的。有些无心目盲之人,听了,也学不会。 好了,就不误了二妹妹的好时辰了。二妹妹,我在此,遥祝你前途似锦了。” 前途似锦,这似乎并不是一句适合说给新嫁娘的话。 但此刻无人在意这些了。 信王府的人已经在催促了。 崔勖面无表情背着面色惨淡的崔令仪往院外那顶寒酸的小轿走去。 至于崔珺和老夫人两人,一个正忙着生气,另一个,则是眉目冷凝,眼神中划过了一丝惴惴不安。 “起轿!” 信王府的人冷冷喊道。 没有鞭炮齐鸣、没有锣鼓喧天、没有红绸漫漫。 轿内连个像样的软垫都没有,硬木板硌得崔令仪生疼。 她唇角浮现一抹苦笑。 堂堂王府,想要找出这样一顶轿子怕也是件难事吧。 不过,越是被如此羞辱,崔令仪心中那股不服就越浓烈。 她一定,要拿下信王的心。 一定,要让所有人看到她高高在上的模样。 手指伸到袖袍中,缓缓抚摸着一个小小的香囊,崔令仪的眼神里浮现了一抹孤注一掷的神色。 她没有退路了。 信王的宠爱,是她唯一的活路。 而在送走崔令仪后,身子依旧虚弱的老夫人却没急着回自己院中。 反而是去了崔珺的书房。 “母亲。” 崔珺有些意外。 她不是身子不好吗,为何不回去歇着。 老夫人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书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我怀疑,崔令仪知道一些她父母之死的真相了。” 砰—— 崔珺手中的茶盏应声掉落。 第296章 母子密谋 “这不可能!她当时才多大。” 崔珺的第一反应便是否认。 可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 “她当时是年幼,可不代表现在也年幼!更何况,她如今和谁走得近,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陛下! 一股寒意从脊背上慢慢蔓延到脸颊,崔珺的嘴唇瞬间褪去血色。 “母亲,您的意思是,圣上知晓这件事了。” 老夫人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一定是有实证,但一定是有所猜测了。 圣上就算再不得势,其手中握持的权力也不是我等所能相较的。且他身处宫中,就算当时出事的时候年幼,但这些年来从太后那里偶然听到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今日,令窈直接唤你伯爷,连一声二叔都不愿意了。之前的事,不过是张氏在其中挑拨,你身为二叔并未如何薄待她,且自从她成为县主后,府里上下哪里不是敬着捧着她。 若不是发现了什么,她如何会突然变脸?之前好歹还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如今却是装都不装了。这不奇怪吗? 就算圣上看中了她,可到底她未曾入宫,在这个时候就和伯府翻脸,让自己落入困顿地步,显然不是聪明人所为。” 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能不能继续进宫都要两说了。 崔令窈无疑是聪明的。 那她这么做,就值得思量了。 “那、那圣上是要替他们报仇?” 一瞬间,崔珺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对左神谙那深入骨髓的迷恋了。 他只觉得害怕。 对君权的畏惧,似乎天生写在每个人的骨血中。 这种害怕,就好似当初做下那些事后,在得到了成阳伯的爵位后。 在狂喜之后,他便开始抑制不住的害怕。 万一,圣上为了讨崔令窈的欢心处理了崔家呢? 崔家,如今已经经不住风吹雨打了。 老夫人显然是思量过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定。或者说,便是想报仇,如今的圣上也没那个能力。 我崔家是落魄了,可到底有伯爵府的名头在,圣上手里应当也没有实证,否则早就发难了。 一些风言风语的揣测,不足以动摇成阳伯府的根基。 我怕的是,将来圣上大权在握,而崔令窈又得盛宠……” 到时候,清算崔家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只是、只是猜测而已。他们不可能有证据的!” 崔珺似乎还抱着一丝幻想。 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如今都位高权重,他们绝不可能轻易吐露当年的真相。 且当年之事事涉甚广,便是圣上想要处理,也有犹豫几分吧。 对一个女人的宠爱,就真能盖过自己皇权的稳固? 他不信! “当年之事,的确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留下了,可圣上若真大权在握了,想要处理谁,还需要证据吗?” 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 更何况…… “你觉得圣上这一路走来,那些暗中冷眼旁观的,或是站队太后的。他心中难道就半点儿不记恨?他掌握大权后,必要立威。 而有什么,比用老大这件事来立威更好的法子呢? 情理道义,他全都占了!只要处理了当年那些人,他就是大昱人人敬仰的明君了。不会有人再记得他那些年里被太后压制得喘不过气的过往了!” 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却直到此刻都无法亲政,难道心里半点儿怨气也无吗? 前朝那些持中不言的臣子,在圣上看来,也是有罪的。 他是正统。 不拥立正统,便是大罪。 “母亲,您觉得圣上真的能……” 若圣上真的最终在和太后的夺权中获胜,成阳伯府上下可就彻底完了。 刚刚令仪才被抬进信王府,这便是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了。 他们早已被绑上了太后和信王的船,不是中途说下船便能下船的了。 “不管能不能,我们总得早做准备。 说穿了,老大夫妇去了这么多年,军营里留下的那些人脉和威望也多让靖远公继承了。崔令窈如今身上挂着的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她那张好看的脸蛋,便只剩下忠臣遗孤的名声。 圣上对其有多少真心,也说不准。” 一个孤女,能给圣上带来多大的助力呢? 一些名声上的东西,圣上如今虽然看重,但伴随他手中权力变大,便会变得越发不重要。 一副漂亮的皮囊,是重要。 可却也不那么重要。 尤其,是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 之前十多年里,老夫人是这座大宅里难得还维持着对崔令窈温和面具的人。 但此刻,温和的面具被彻底撕去。 她的眼神里是刺骨的寒凉,仿佛谈论起的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儿一般。 “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将崔令窈……” 崔珺抬起手,在脖颈处轻轻划过,眼神好似一只盯准了猎物的鬣狗。 “那太着痕迹了。此时对崔令窈做出任何事,都会将视线第一时间引到成阳伯府身上。毁掉她,不一定要从她身上下手。” 老夫人说到这儿,慢悠悠直起了身子。 她甚至突然来了兴致,拎起一旁的剪刀,将面前燃烧烛火的烛芯轻轻剪去一截儿。 火焰在短暂地摇曳后,又迅速升腾起来。 甚至,旺盛更甚以往。 晃动的烛火,映照着老夫人因为病痛而有些憔悴的面容,让一双眸子格外璀璨。 “若是老大这个死去的忠臣不再忠,你说,她这个县主还能入宫吗?” 话语中的未尽之言,让崔珺只觉那烛火有些灼伤了双眼。 “可儿的爵位……” 崔玿,可是成阳伯府如今荣光的来源啊。 “检举有功,也是功不是吗?何况,若是太后和信王愿意力保崔家,这一切不过都是小事。当然了,此事需得慢慢筹谋。还是先需令仪在王府站稳脚跟,我们再徐徐图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书房内的一切,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裴玠的耳中。 他嗤笑一声,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突然扬手,将杯盏中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尽数泼在了那蜡烛上。 滋啦一声。 刚刚还旺盛的烛火,连一瞬都没挺住。 “人啊,最怕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是水泼就灭的普通烛火。偏偏以为自己是不灭火,心生出许多妄念。不过,蠢才好。不蠢,怎么去牵扯出更多幕后之人呢。” 当年崔将军之死,明面上只有怀信侯和平昌侯二人。 但以二人当时在军中的威势,是极难做成此事的。 军中,必然还有内应。 他和瑶儿就想看看, 这隐藏在最深处的鱼儿,究竟何时咬钩。 把水搅浑,才好看戏。 不是吗? 更何况…… 裴玠似笑非笑透过窗扇看向了信王府的方向。 今夜,那儿怕也是有场好戏吧。 第297章 王府内的安排 崔令仪坐在那顶摇晃的小轿中,只觉度日如年。 不知熬过了多久,终于,轿子停下来了。 “请崔二小姐下轿。” 外头仆妇刻意咬重小姐二字,语调里掺着黏腻的讥诮。 崔二小姐? 崔令仪狠狠咬住嘴唇,将几乎夺口而出的训斥咽了回去。 她指尖微颤,扶着白蔻的手缓缓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崔二小姐,后门台阶高,您仔细这点儿别摔着。” “为何,是后门?” 崔令仪立刻抬头望去,不敢置信地问道。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黑黢黢的后巷,只有门上悬着的几盏灯笼。 一行人站在后门处,哪里像是接庶妃入府的? 尽管早就知道自己身为庶妃不可能从正门进,但好歹也该是侧门,甚至角门都可。 为何是后门? 这可是用来运送泔水等物才会走的地方,哪家主子会走后门呢? 刚刚崔令仪迈出轿门时,甚至听见暗处传来几声窃笑。 不知道是哪个干活儿不用心的仆妇或是侍从正在窥视这儿。 “王爷说了,崔二小姐您若是不满意,可以不走。这轿子如何抬来的,我们再如何将您送回去便是了。” 这底下奴仆的态度,便是裴琰这个主子的态度。 他甚至连个敷衍的解释都不愿给崔令仪,摆明了就是明晃晃的羞辱。 “小姐……” 白蔻有些担忧地望向她。 一旁的宝音也是满脸愁色。 可崔令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靠着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让自己快速平静了下来。 都已经牺牲那么多了,这点子羞辱,害怕什么。 “白蔻,你不该叫我小姐,该唤我庶妃才是。我,是这信王府的纯庶妃,是太后亲封的纯庶妃。走哪处门,都不影响我的身份。” 说完,崔令仪直直看向那仆妇,眼神里有威胁,更有震慑。 而后,她抬步往门内走去。 “庶妃,这是王爷指给您居住的冷秋苑。王爷如今后院只您一位,这许多规矩,还希望您开个好头儿。” 那仆妇将人带到一处院落后便退下了。 接手的,是在那院落外等候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嬷嬷。 这话,也是她说的。 她介绍自己姓姚,是原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后在信王出生后便被指到了信王身边,一路跟着其出宫开府,如今负责者信王府后院的一应活计。 她姿态十分端庄,面对崔令仪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面上带着不屑之色。 崔令仪原本稍稍松缓下精神,可听到这位姚嬷嬷的话,瞬间又警觉了起来。 “还请嬷嬷细说。” 崔令仪甚至微微屈膝,全没了在成阳伯府时的倨傲之气。 她清楚,自己不再是成阳伯府的崔二小姐了。 她是纯庶妃,是不得信王看重,不,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庶妃。 这位,显然是信王的奶嬷嬷。 自己绝不能得罪! “不敢当庶妃如此大礼。” 姚嬷嬷十分遵循礼数,面上的笑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可她的话,却让崔令仪脸色越发苍白。 “王爷如今因错被圣上训斥,如今正在静思己过,今夜便不会来庶妃院子里歇息了。且圣上未曾大婚,身为臣弟的殿下便抬入府了庶妃,就算是因着天象命理的不得不为,到底也是面上有所不好看。 所以,王爷吩咐了。在王妃大婚入府前,请庶妃您务必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呆在这冷秋苑中。王爷得空儿自会来瞧您,您有吃食衣物上的短缺,也自可打发底下人来,老奴必定为您安排妥当。” 这是,要将自己禁足在冷秋苑里?! 不! 自己今日才嫁进来,难道就要被困缩在这处小小院落中吗? 什么叫等王妃入府? 那还得等多久?! 信王大婚总得等陛下立后大典后。 那一来一往,总得大半年过去了。 裴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两说。 届时,崔令窈没了圣上的束缚,岂不有了理由来接近信王? 那自己先入府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她想拿雪魄清风引起信王的注意,可信王连见都不见她,让她满腹心思都无了用武之地。 姚嬷嬷也不等她的回答,只偏头望向院门内。 “拂云,出来扶庶妃进去歇息吧。” 崔令仪下意识也循着姚嬷嬷的视线望去。 只见从院落的影壁后,走出了一道绿衣身影。 崔令仪下意识轻吸一口气。 这人,竟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她立在那儿,像一只瘦怯的鹤,青白的指尖攥着帕子,又仿佛一朵凝着露珠的栀子花。 王府内丫鬟统一身着的青色衫子裹着纤弱身骨,衣角被风掀起,又轻飘飘落下。 鸦鬓低垂,掩着清丽动人却也有些苍白的脸,唯有唇上一点淡红,像是雪地里洇开的胭脂,多了几分惊心动魄。 “庶妃,这是拂云,是拨来伺候您的,也是宫里指派来的,前两年一直跟在老奴身边调教着。您有任何不舒心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教导便是了。” 这丫鬟的姿容,在崔令仪所见的神都贵女中可排得上前十了。 对于本就不是以容貌出众而见长的崔令仪来说,这样的婢女堪称是一个噩梦。 这样一个容貌过盛的婢女,这姚嬷嬷安的什么心将她拨到自己身边?! 而且,还特意强调是在她自己身边待了两年的。 这是担心自己对这拂云出手吗? 这一日来的各种羞辱,几乎要摧毁了崔令仪最后一丝理智。 而在这时,那拂云走上前来,取代了早已缩在一旁的宝音,轻轻扶住了崔令仪的手。 “纯庶妃,奴婢扶您进去。” 崔令仪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那拂云就这么扶着往里头走去了。 而姚嬷嬷则是站在身后,笑眯眯看着一行人。 第298章 疯狂的提议 崔令仪没想到,这拂云看起来身量纤纤,但其实手上的力气还不小。 崔令仪刚从昏厥中醒来,身子本就虚弱。 且今日因着成婚的缘故,她连早膳都没敢多吃,除了早上的一碗燕窝羹,今日便未曾再进任何吃食,此时不过是靠着一口心气儿强撑着。 在拂云那恭顺却也不容挣扎的力道下,崔令仪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扶”到了自己的寝房内。 这冷秋苑,一听名字便知道不可能在王府的什么好地段。 进去后也果然院如其名,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寝房内,连用于装点的摆件儿都没有几件。 这连昔日里崔令淼的闺房都比不上。 “放肆!谁让你上来拉扯我的!狗东西!” 没心思去看屋内的荒凉,左右这些东西,崔令仪心里已然有了准备。 她一把甩开了拂云的手,抬手便准备给她一巴掌。 还是白蔻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而后隐秘摇了摇头。 经过那夜的密谈后,崔令仪此时还是极信任白蔻的。 见她如此,又想到那姚嬷嬷意有所指的话,终究还是收回了准备掌掴的手。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便饶你一次。滚出去伺候吧,日后不必到我身边来近身伺候。” 可惜,她想揭过这件事,面前的人却是“不识抬举”。 “庶妃难道还没看清楚吗?因为王爷的态度,王府内上上下下都是看不起您的。这冷秋苑,便是用来关您的地方。姚嬷嬷看着好说话,但从今日之后,只要王爷的态度不松动,她不会让您有半分离开这院子的机会。 您想慢慢松动信王殿下的态度,可在这王府内,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这般直白的话,让崔令仪瞬间变了脸色。 “来人,将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掌嘴三十!” 她顾不得拂云可能和姚嬷嬷有关系了。 她好歹也是个庶妃,被人如此踩到脸上了,难道还不能教训一二吗? 白蔻有些犹豫,而宝音则是时刻看着白蔻的举动,自己绝不当冲锋陷阵第一人。 “庶妃,奴婢知道自己的话难听,可正因为话是真的,所以难听,也是让人清醒的一种方式。您难道,就不想报复温元县主吗?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困锁在这冷秋苑里,做一个旁人口中靠着算计抬入王府,最后却是机关算计一场空的败者吗?” “你到底是谁?” 拂云的话实在是太大胆了。 这绝不该是一个奴婢说出的话。 哪怕她是姚嬷嬷的亲女儿也不行。 崔令仪终于反应过来。 拂云,在提醒她什么。 “奴婢是十三岁那年择选入宫的。在入宫前,奴婢的名字,叫蒯云。” 伴随自己长大的名字里,带着云字。 入宫后却被主子赐名,要拂去曾经的云字。 拂云眼神里划过一丝讥讽。 “蒯云?蒯?你和蒯盟什么关系?” 崔令仪总算聪明了一次。 她接触的姓蒯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当初用来算计崔令窈清白的蒯盟。 这拂云,难道和蒯盟有关系? “他是奴婢的亲哥哥。只是,奴婢三岁时,便被寄养在了舅舅家中。十三岁时入了宫,和家中便是没见过面了。后被指派到了信王府,跟在姚嬷嬷身边,已经五六年未曾见过家人了。 好不容易四月的时候,嬷嬷仁慈,给了个机会,让奴婢和家人见上一面。奴婢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死了。” 下意识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崔令仪有些不敢看拂云。 她最是清楚,不光蒯盟死了,他全家都被母亲派人收拾干净了。 但从面前拂云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并未将蒯家被灭门一事怀疑到自己头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演得太好,让人瞧不出来罢了。 “你是要替你哥哥报仇?” 一个婢女,向县主复仇? 崔令仪觉得这个答案简直有些可笑了。 “是!我虽和哥哥分离多年,但我在舅舅家的时候,他一直经常前来看我,为我带好吃的糕点,买漂亮的头绳,是整个家里唯一关心我的人,更是撑着我走到今日的最大支撑!我如何能在知晓真凶是谁的情况下,依旧熟视无睹,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从刚刚恭谨的奴婢到如今的我,显然这拂云和蒯盟关系的确十分深厚。 “你……” 有些审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崔令仪想要试探,她知不知道自己满门被灭的消息。 岂料…… “庶妃不必担心,也不必试探。有些事,我知晓。整个蒯家,我唯一在乎的只有兄长。所以,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她知道! 知道还能保持如此平静,这个人当真是不简单! “你准备如何报复?温元县主是我的堂姐,你觉得我是疯了会帮你对付自己的堂姐?” “堂姐? 明人不说暗话,庶妃难道真的不恨温元县主吗? 同是崔姓人,这半年多里,她在神都内声名大噪,听闻很快要入宫成为皇妃,而您却从伯爵府的千金成了一个庶妃,被所有人耻笑,被自己的夫君冷落。 还有您的母亲,她到底是如何死的,又是谁在其中做的手脚,难道这些您都不在意? 您的名声,再搭上成阳伯夫人一条命,对了,还有您的舅父全家,这些难道不足以让您恨上温元县主吗?” 她知道的,比自己所预料的还要多。 崔令仪已经将对拂云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这绝不是一个简单婢女能做到的。 “至于奴婢如何报复?” 拂云抿唇轻笑,竟带了几分羞涩之意。 让人一眼瞧去,只觉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娇怯动人,弱柳扶风,仿若被晨露浸润得晶莹剔透。 白皙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瓷光。 这样一个柔弱的美人儿,哪里想到她刚刚有多么语出惊人。 “庶妃的身子,如今怕是不适应有孕了吧。那么,让奴婢替您生下信王的第一子,如何?” 嚯! 屋内崔令仪主仆三人同时震惊抬头。 这人在说什么? 第299章 决定合作 “你想死吗?拂云。” 崔令仪此刻是真的疑惑了。 谁给她的胆子敢来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就算自己存了心思,日后想要抱养个侍妾或是庶妃的孩子到自己膝下,以弥补自己不能生育的缺憾。 但那绝不是如今。 自己连王爷的心都没有笼络到手,如何会在这时将其推出去? 若是自己没有恩宠,便是膝下有十个八个儿子,将来也不一定顶用。 人都说母凭子贵,其实许多时候,也是子凭母贵。 孩子不长成,谁知晓出息与否? 而在皇室里,不够出色的孩子是很难有获得看重的机会的。 但若是他的母亲得宠,这第一步便可早早跨出。 “我便是为王爷献美,也绝不会献上你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 你到底是想为蒯盟报仇,还是只是想以这样一个理由爬上王爷的床,你自己心里清楚!看在姚嬷嬷的份儿上,我留你一命,你自己请命离开吧。否则,哪日死了,便别怪我手下不曾留情了。” “庶妃,您不想知道奴婢为何能够知晓您无法生育之事吗?” 拂云脸上半点儿惧色也无。 甚至,还能气定神闲反问崔令仪。 崔令仪却不想继续听她讲下去了。 这个人实在太过危险,留在自己身边,极容易反噬自身。 不能留! 她摆了摆手,示意白蔻和宝音将这人带出去。 白蔻终于动了,上前押住拂云的一只手。 宝音忙紧随其后擒住另一只。 眼看人就要被带出去,拂云又开口了。 “信王殿下早就知晓您不能生育之事了!包括您的身子在中了砒霜之毒后如今孱弱至极,以及成阳伯夫人让您服下的秘药所造成的各种弊端,譬如不能触碰热水和阳光,这些事,信王殿下都尽数知晓! 您以为姚嬷嬷为何不将您放在眼里? 她不是那等轻狂之人,便是王爷瞧不上你,以她往日的性情,做事也会留下几分余地,防止您来日得宠翻身,反倒将她自己陷入尴尬之境。 她这样一个周全人,今日如此,便是因为她知晓您最真实的身体情况!” 一个注定不能诞育后嗣,甚至连伺候王爷都艰难的身体,哪里能够撑得起崔令仪的野心呢? 闻言,崔令仪蹬蹬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拂云的衣襟。 “你说什么?!” “庶妃您想,若不是王爷已然调查知晓了这些事,奴婢不过王府里一介普通婢女,哪里来的这些人脉,竟能知晓您那么多秘密呢?” “王爷在成阳伯府安插了探子?” 崔令仪此时对拂云的话,已然信了大半。 因为,若不是如此,实在讲不通了。 姚嬷嬷的身份定然是没问题的,她不会在这等一查就可知的事情上说谎。 信王也定然是极为信任这位奶嬷嬷的,所以今日自己入府后的一切安排都让姚嬷嬷负责。 那么,信王在知晓这些事后,告知姚嬷嬷,从而让拂云探听得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她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信王到底是何时开始找人监视自己的。 是中秋宫宴后吗? 那个探子未免也有些太过厉害了,短短一个月竟能探听到这么多事! “不光成阳伯府,这神都内很多权贵府邸,都有王爷的人。至于成阳伯府的桩子,让奴婢想想,大概是两年前便安插进去了。” 两年前,那不就是信王刚刚出宫开府居住的时候吗? 崔令仪在短暂的怔愣后,眼神里划过一丝了然。 原来,王爷早就有雄心壮志了! 知道不是特意在成阳伯府安插的暗桩,崔令仪一时间也松懈了不少。 “庶妃仔细想想,您想要的,到底是王爷的宠爱,还是这宠爱所带来的地位以及家族的荣耀? 您的身子,没个三年五载怕是调养不好。王爷也好、姚嬷嬷也好,都避讳着您的身子,更记恨着您当初宫宴的所作所为。 您别急着反驳,宫宴当日到底是为何,庶妃您心中明镜儿似的。到底几分旁人算计,几分将计就计,您觉得王爷是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奴婢便不同了。今日,奴婢也不妨同您说句实话。姚嬷嬷这两年将奴婢带着身边照顾,其实打定的主意,便是将来让奴婢伺候王爷。 她瞧中了奴婢的美貌,更瞧中了奴婢没家世好拿捏。她虽是王爷的奶嬷嬷,如今在王府里风光。可等到王妃入府,姚嬷嬷也担心自己的地位将不复从前。” 拂云一边说,一双杏眸一边仔细观察着崔令仪,时刻根据她的表情变化调整着自己下一句出口的话。 “她担心什么?” “民间有句俗语,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姚嬷嬷虽然不敢胆大自称一句娘,可这些年来待王爷也算是尽心竭力,她自然也担心王爷有了王妃,便忘了她这么多年的用心。所以,她便想在王爷身边,留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将来就算是枕边风也能使上劲儿。 只是,她就算是王爷的奶嬷嬷,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若真是的名门贵女,她可没信心将其掌控。所以,奴婢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将奴婢留在身边,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举荐机会,更不能让王爷觉得她私心过重,到时反倒弄巧成拙。 所以,庶妃您明白了吗,今日奴婢为何会出现在冷秋苑?” 这是姚嬷嬷特意安排的。 也代表,姚嬷嬷清楚今日拂云说的这些话。 崔令仪被提点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 姚嬷嬷不方便露面,所以需要自己这个在信王眼中不能生,身子也不好的病秧子主动帮拂云获宠,以将姚嬷嬷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同样,作为回报,姚嬷嬷也会为自己多些通融,成为她在暗处的助力。 可是…… “你当我傻吗?你若是真的得宠并有了子嗣,到时一朝翻身压到我头上都未可知,那我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到底是王爷的长子或是长女,这点子体面,王爷很可能不吝给出的。 “可若是我天生身患绝症呢?” 柔弱的女子清浅笑了。 “我活不过双十的,从出生起,我便带着家里遗传的绝症,这也是蒯家将我送出去的原因所在。庶妃不信,随时可以找信得过的大夫为我诊脉。我的脉象,是屋漏脉,骗不过大夫的。” 屋漏脉,脉在筋肉间,如残霤之下,良久一滴,溅起无力,状如水滴溅地貌。 这是死脉之一。 崔令仪沉默了许久。 而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第300章 谜团 “果然是蠢。” 收到了信王府发来的情报后,正在紫宸殿内埋头批奏折的崔令窈,对于自己这位吃一堑永远不会长一智,还等着下次继续吃一堑的堂妹,实在也是有些“佩服”了。 她只觉自己走到了绝境,便想奋力一搏。 却不想想,若她当真处境到了如此落魄之时,拂云又为什么找上她? 她有什么值得拂云看上眼的? 仅仅是因为她除去了蒯家人? 崔令仪总是还心存一丝幻想,觉得自己能够绝境翻盘,却从不肯静下心来好好复盘她自己如今的处境。 以至于,步步错到了底。 拂云这个人…… “拂云的底细,当真没问题?” 崔令窈看向一旁的离渊。 离镜司的人是在几个月前就找到了拂云这个人。 她的身家背景,实在是太适合被当做棋子了。 今日拂云同崔令仪所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她深谙说谎的最高境界,是让自己的谎言掺杂在真话中,如此,才更能让人卸下心防。 她是蒯盟的妹妹,这件事是真的。 自小被收养,和蒯盟之前关系亲近,也都是真的。 甚至于,她的身体情况,也是真的。 但她说谎的地方在于,在蒯盟死时,她和这个昔日关系亲近的兄长早已决裂了。 蒯母的哥哥,也就是拂云的舅舅,有一个先天痴傻的儿子。 偏偏,夫妻两人折腾了许久,也未曾有新的子嗣降生。 所以,两人不得不为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筹谋打算起来。 拂云,便是他们的打算之一。 他们想,拂云是这孩子的表妹,两人若是能够成亲,那便是亲上加亲。 所以,在一番商谈后,拂云的舅父用几锭碎银子将拂云买到了自家。 蒯家已经有了儿子,对于这个女儿,很是无所谓。 舅父想着,自小让两人一起长大,感情还能深厚些。 且他那儿子根本无法生活自理,也可让拂云自小就学着伺候自己未来的夫君。 拂云恨透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舅父一家。 从三岁到十三岁这十年的时间里,她过得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从五岁起,她每天就要早起做饭,还要在家浣洗衣物,白天里更是要忍受她那痴呆却力大无穷表哥的辱骂和殴打。 而伴随年岁长成,拂云越发得清丽动人。 舅父一家,也因此生出了矛盾。 舅父想着,拂云这么漂亮,不如将其卖给富贵人家为妾,多换些银钱来。 舅母却不同意,甚至想要提前让拂云和自己儿子成婚,免得夜长梦多。 “无知妇人!你知道那些花楼里年轻貌美的姑娘,一个个裙下臣有多少吗?多少老爷们搬着成箱的银子去替她们赎身。小云到底是咱们养大的,我也不会将其卖进那种地方,可为其寻个富贵依靠总没错吧。咱们也不多要,几百两总是轻轻松松的! 这笔银钱,你我二人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不行!说了是给勤儿做媳妇的,你怎么还改主意了!况且,你让她去了富贵人家,万一人家记恨想要报复我们,你能有还手之力吗? 不行!绝对不行!” 舅母没将自己心底最深层的顾虑说出来。 她如今已经年纪到了,容貌衰败,身子也不好了,便是有了钱过上富贵日子,怕也是极难再有孩子了。 可自己的夫君不一样。 男人到了六七十照样都可以有子嗣。 若是他有了银钱,到时候再纳上几房美妾,届时年轻貌美的妾室有孕,自己和孩子哪里还有活路?! 与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穷苦下去。 绝不能让他一人潇洒快活了! 夫妻二人争执一场,不欢而散。 但显然,舅父并未放弃这个念头。 故而,舅母选择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便是再漂亮的脸蛋,只要不是清白之身了,便也没了可能。 只是,那场阴谋,被当日前来拜会的蒯盟阴差阳错打断了。 拂云逃过一劫。 并和蒯盟达成了协议。 蒯盟作为蒯家人,为其在入宫参选宫女的文书上画押,而作为回报,拂云会在入宫后努力接近圣上或是信王。 这两位主子都还是适婚的年纪,血气方刚,最是适合攀附上位之时。 蒯盟以为,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便是拂云最后没能爬上去,他也没什么损失。 却没料到,拂云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骗他的。 她根本没有什么往上爬的心思。 甚至,拂云心知肚明,蒯盟早就知道了舅父一家的谋算。 那日恰到好处的出现,到底是真的兄妹间的心有所感,还是蒯盟也瞧中了自己这个妹妹的姿容,决定以相救之恩押宝呢? 拂云心里明镜儿一般。 她恨周边所有所谓的亲人。 蒯盟若真在乎自己这个妹妹,便也不会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虚伪至极! 所以,在离镜司的人藏匿身份接触她时,拂云应允得很快。 尽管,当时她在许多人看来,已经是前途光明了。 姚嬷嬷将其养在身边,便是不能伺候主子,有这样一位长辈庇护着,在王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差。 将来指个侍卫或是旁的,出去做正头娘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拂云知晓,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在乎来找她的幕后之人是谁,只是,能够对付崔令仪,她便开心得很。 “其实,她也算是我的恩人了,毕竟若不是靠庶妃出力,我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摆脱这些亲人。只是,她用女子清白做局算计,是我平生最恨的计策。我倒是有些好奇,这高高在上的伯爵府千金,有朝一日毁在我这个低贱婢女手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了。” 拂云,算是裴玠和崔令窈所安插的棋子,可同时,她这枚棋子,也是为自己而谋的。 没有家人、没有牵挂、没有未来,她似乎只是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搅浑王府这潭水。 “没有问题,所说的一切都对得上,脉象也都核验过,确实是死脉无误。” 离渊回道。 天衣无缝的过往。 只是…… 崔令窈的手指在奏折旁敲击了几下,而后吩咐道。 “既然拂云已经和崔令仪搭上线了,那便不用再让人去接触她。” 这个人,崔令窈还是不能完全将其当做己方棋子。 离渊一愣。 县主竟是和陛下一样的吩咐。 只是陛下昨日吩咐完后,又特意说了一句。 “这件事还是听瑶儿的,按她的吩咐做便是了。” 没想到,两位主子果真是默契,在这件事上做出了一般的决策。 “是,之前去接触拂云时,离镜司的人也是套了怀信侯属下的身份前去,便是真查起来,最多也是到怀信侯那儿,主子放心。” 离镜司做事,素来谨慎的。 崔令窈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拂云这个人有些太过完美了。 无懈可击的出身、姣好到在王府里都足以出挑的容貌、最关键能言善道,这样一个人,似乎在崔令仪上一世的记忆里,半点儿没有提及。 到底是裴琰演那出深情戏码入了戏,还是这拂云的身份有问题,崔令窈如今还不能拿准。 但拂云如今既然已经和崔令仪结盟了,那她和裴玠,便退后看戏便是了。 若还有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人,慢慢自然也会露出马脚。 亥时。 信王府。 正准备入睡的信王,却突然被姚嬷嬷求见了。 “殿下,老奴打扰了,是纯庶妃有样东西,非要老奴交给您,说若是不肯,便要悬梁自尽呢。” 悬梁自尽?! 裴琰眼神中划过一丝讥讽。 崔令仪这个蠢货还敢悬梁自尽? 第301章 谋成 裴琰才不相信崔令仪会自尽。 他已然能够确认,崔令仪乃是重生而来的。 只是,便是有着重生的经历,崔令仪在他眼中依旧是毫无价值的。 上一世不过是一个在冷宫中待到死的货色,便是给她重生一次的机会,难道就能修好她那颗榆木脑袋了吗? 更何况,她这一世毫不遮掩自己对于令窈的针对,简直想将攀慕富贵、取而代之八个字写在了脸上。 这个人,对于裴琰来说是毫无价值的。 若不是宫宴那出戏逼得自己不得不接纳她,便是她算计破了头,也根本不可能有踏入信王府的机会。 更何况,宫宴那桩事裴琰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 崔令仪竟是对平昌侯府的谋划将计就计,夺了杭婉如的机会。 他可不信崔令仪能够有这般头脑。 裴玠想来也在这其中掺和了不少手脚。 在裴琰看来,这一世和上一世的最大偏差,便是在于崔令仪的重生。 她算计令窈,将令窈逼到了别院中,间接导致了令窈和谢家这一世早早有了接触,进而让令窈在裴玠面前挂了名,以至于最后成了所有人眼中默认的裴玠妃嫔。 一点小小的偏差,导致了如今情形的千差万别。 裴琰怎能不厌恶崔令仪? 不过,通过这些调查,他也大致了解了崔令仪的本性。 她虚荣、娇纵,但是却也不是那等轻易认命的性子。 她对令窈的恨意,已经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程度。 裴琰想了很久,上一世令窈虽然性情清冷,对谁都不上心,但对于崔令仪这个堂妹倒也没有过多针对。 要知道,那时候崔令仪不过是冷宫里一个先帝废妃罢了。 都不需要令窈自己动手,她稍稍透露出和自己这个堂妹不对付的口风,多的是人为其解决这个人。 可是令窈从未有过。 既如此,说明在令窈看来,两人并没有什么生死大仇。 那崔令仪为何会如此深恨令窈? 只是因为觉得对方上一世身居高位过得太幸福? 不过,崔令仪走到这一步,怕也是无法回头了。 她牺牲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哪怕是为着一口气儿,她都会让自己坚持下去。 更何况,她哪怕是庶妃,那也是记入皇家玉牒的。 她若是自尽,可是会连累自己家族的。 崔令仪如今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又闹什么把戏?! 本不想理会,可裴琰转念一想,也想瞧瞧崔令仪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将姚嬷嬷召了进来。 崔令仪让姚嬷嬷转交的,是一封信。 还是一份血书。 裴琰皱眉望着上头短短数行文字,神情幽暗莫测。 “王爷,要不您去见见纯庶妃?她划破了手腕写了这信,屋子里都是血腥气,且庶妃还不让人包扎。老奴,实在是有些担心。” 姚嬷嬷不了解这些内情,还是担心人在刚入府第一天便出了事。 这毕竟是太后赐婚,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可以折辱,可以怠慢,但若是入府第一天人就没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罢了,替本王更衣。” 裴琰终究还是决定走这一趟。 倒不是为了姚嬷嬷的话。 崔令仪死了也无妨。 找个人假扮她,熬过半年后,对外再说病逝就是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乎的,是血书上崔令仪所提到的,温元县主的秘密。 令窈,有什么秘密? 这才是他感兴趣的。 裴琰带着近侍很快到了冷秋苑。 屋外,白蔻和宝音正在守着。 见到裴琰后两人连忙行礼。 “王爷金安。” 裴琰摆了摆手,准备带人进去。 可白蔻颤声道。 “王爷,主子说了,请您一个人进去。这秘密,她只与您一个人说。” 居然还敢跟自己谈条件?! 裴琰冷笑一声。 他倒不觉得崔令仪敢在自己的王府内闹什么幺蛾子,便也未曾计较这些,直接推门便进去了。 一进屋子,便是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将人熏得一个踉跄。 血书用的那点血,会有这么浓的味道吗? 屋子里只留了寥寥几支蜡烛。 崔令仪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手,正坐在床畔。 “你将本王深夜请来,就是为了瞧你这副样子的吗?怎么?以死威胁?” 崔令仪抬头望向自己的夫君,眼神里满是疲累。 “果然,只有用她的事,殿下您才愿意前来。” 这是…… 不准备瞒着她自己重生的事了? 裴琰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的景象逐渐开始模糊,快到他反应都未曾来得及,整个人便身子一软往地上躺去。 而身后伸出一只手,牢牢架住了他的身子,未曾让其发出半点儿声音。 不多时后,外头的近侍听着里头的声音面面相觑。 殿下还真是喜好阴晴不定啊。 第302章 主动坦白 “崔令仪,你想死吗?” 清醒过来后,信王一把将衣衫不整的崔令仪从床榻上拽起,强劲有力的手掌狠狠掐在她的脖颈上,几乎瞬间,便让崔令仪面色涨红,呼吸困难。 裴琰没想到,崔令仪这个蠢货居然如此大胆。 同样的招数,她居然敢对自己使两次。 而最让他懊恼的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两次都中计了。 若说第一次还有裴玠在其中掺和的缘故,如今这一局,却明显只是崔令仪自己做的了。 不是裴琰不谨慎。 实际上,在上次宫宴后,他身上随身佩戴的荷包里便带着提神醒脑的香料,那是他寻的秘医配制,对于如今绝大多数的迷药都有缓解之效。 便是不能解开药性,也能延缓药性发作,为自己留出充足的反应时间。 今日,那药却是如此快速就发作了。 他甚至连出声的时间都没有。 崔令仪从哪儿得来的药?! 且她居然胆大包天到入府第一天就动手脚,这也超出了裴琰对其的预判。 “咳咳!王爷,您现在将妾身杀了,您和崔令窈,咳咳——这辈子可、可都没可能了。” 崔令仪眼前发黑,双手本能地去掰裴琰的手指,可她如何能够撼动得了一个盛怒下的男子。 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崔令仪拼命挣扎,涂了丹蔻的长甲在裴琰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裴琰终于松手了。 “咳咳——” 崔令仪瘫软在床上,拼命地大口喘息,喉咙处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刚刚,真的差点儿死了。 只是,她心中也有些苦涩。 果然,哪怕王爷并非重生,他也依旧对崔令窈有了关注。 不过此时并不是后怕的时候,崔令仪从床榻上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哑声道。 “王爷,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宫宴一事,的确有妾身将错就错的缘故。而妾身之所以选择如此,是想为自己搏一份前程。 妾身,在半年多前有了场奇遇……” 崔令仪压低声音,缓缓将自己重生之事说了出来。 她已经将侍奉完毕的拂云给迷昏了过去。 此时,正藏在床榻下。 当然,所有人都只会以为,今日侍奉的是自己。 拂云昏迷过去,所以此时,她也能稍稍吐露一些自己的秘密。 崔令仪思虑许久,想要破局,似乎只能如此了。 也唯有重生这件事,能让王爷稍稍将眼神放在她身上了。 裴琰冷冷望着崔令仪,仿佛望着死人一般。 但事已至此,崔令仪反而无所畏惧了。 这是一出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谋算。 要么生,要么死。 总好过她真的在信王府就这么悄无声息凋零下去要好。 拂云告诉她,不光她出不了冷秋苑,宝音和白蔻日后也不得踏出冷秋苑半步。 她们主仆所需的物件儿和吃食,都会由外头的人送进来。 这和上一世的冷宫有什么区别? 崔令仪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到这般结局。 所以,搏一把,是她如今唯一的选择。 “本王倒是没瞧出来,你竟是个说书的好手。” 裴琰却似乎并不相信崔令仪的话一般。 “妾身,知晓许多将来之事。比如,当今那位,何时崩逝……再比如,您何时能够得偿所愿!” 可笑! 裴琰冷眼看着崔令仪那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只觉让这般蠢人重生,当真是辜负了机缘。 怪不得她重生如此之久,非但没有取得任何收获,反而过得比曾经更加凄惨。 让一个蠢人自取灭亡,只需让她知晓许多不该她自己不该知晓的事便行了。 接下来,她自会一步步将自己送上绝路。 “王爷可以瞧不起妾身,毕竟,比起王爷日后的威武风光,妾身的结局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可既然老天给了妾身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王爷觉得,妾身难道真的不配吗?” 缓缓从床榻上爬起身,崔令仪踉跄着走到了裴琰的面前。 她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裴琰眼神中的鄙夷,云淡风轻一笑。 “王爷,妾身知道,您不喜欢妾身,更觉得妾身乃是攀慕富贵之人。这一点都不错!知道了那般惨烈的结局后,谁不想让自己活得好一些呢!妾身选择您,是因为您乃是最后的胜利者!至于那个人具体是谁,都不要紧!” 只要他是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就可以。 听到这儿,裴琰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 “你倒是心气儿够高。” “只有水才会想往低处流。王爷,妾身知道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您该宠爱谁,可您不妨想想,如今她和陛下之间早已深深绑定,比起一个亲王的妻妾,自然是宫里的娘娘更有诱惑,不是吗? 您在宫宴上也曾主动向其示好,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不是吗?” 崔令仪这一次赌的,便是裴琰已经对崔令窈有好感了。 尽管她十分不想承认这一点,在之前更是刻意忽略,只觉得是崔令窈重生后故意接近信王给自己制造的假象。 但她在平心静气思考过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信王对崔令窈的关注,似乎就像是写在骨子里的一般。 他在宫宴上的主动打招呼,绝不只是一句客套。 虽然不一定是像上一世花朝宴的一见钟情,但绝对心中是有几分好感的。 不过是碍于身份限制才克制了自己的心思罢了。 崔令仪更犹豫过,是否要提起上一世崔令窈得宠一事。 若是自己这番举动反倒帮了她,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思虑再三,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毫无漏洞,崔令窈的得宠,是必须说出的事实。 信王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不能说太多的谎。 否则,到最后为了圆谎,也会将自己送上绝路。 只是,她在刚刚的叙述中,也说了个小谎。 她没有提到上一世裴琰对崔令窈的专宠,只说,崔令窈是他的侧妃,在其登基后,被册封为妃,刻意弱化了崔令窈在其心中的特殊性。 再比如,刻意模糊了裴玠去世的真正时间和原因,只说其乃是突然暴毙身亡。 至于裴琰信不信,她其实心中也没底儿。 不过,如今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了。 “所以,这便是你给本王下药的理由?崔令仪,你的身子到底如何,本王十分清楚。一个不能生育子嗣的庶妃,你有同本王谈条件的资格吗?” 果然,信王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拂云没骗自己。 听到这儿,崔令仪反而安心了些。 这证明,她今日这桩豪赌未曾赌错。 “是,妾身的身子不好,或许无福生养,可妾身所求,也并不是子嗣。妾身想要用自己的所知所学辅佐您,看着您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去。 您不喜欢妾身,不打紧,您的心,也不是妾身所渴求的。 妾身可以帮助您得到崔令窈。只是,您也要明白,她和陛下有着牵扯这一遭是抹不掉的。且不论她是否心仪于您,单是太后和宗亲那儿,都不是好交代的。 您是要做名留青史的明君,还是一个被后世怀疑早就觊觎小皇嫂的昏君? 兄死弟及,本就是最容易为人所怀疑的继位方式。您觉得,是您的名声要紧,还是一个崔令窈要紧?” “你想说什么?” “反正,您需要的只是崔令窈这个人,那她以什么身份待在您身边,似乎并没有那么要紧吧。比起和圣上纠缠不清的温元县主,妾身觉得,小官之女的身份,似乎更适合她。而这个身份,想来对殿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哦—— 裴琰终于明白了。 这次,他总算是正视崔令仪了。 居然,还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第303章 崔令仪的价值 崔令仪的话,其实也是裴琰所思所想。 他这一世,还是要将令窈纳入身边的。 只是,却是不能如上一世那般娇惯着她了。 自己回来的时间不对,还有崔令仪这个蠢货的搅局,导致事情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 不过,裴琰倒也清楚,崔令仪不是导致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 一切在于,自己因着三月十五那日圣上的突然昏厥而心生警惕,留在府上斟酌观察,未曾像上一世那般如约前往天祈司。 而这一决定,导致了这一世的自己,错失了最重要的一条信息。 在那之后,一切便彻底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自己重生回来之时,已经都晚了。 不过好在,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老天,终究还是厚爱自己的。 崔令窈,他是要的。 只是,名声,总也是要顾及的。 崔令仪所说的这条路,裴琰之前便已经想过了。 圣上崩逝,温元县主伤心欲绝香消玉殒。 而在国丧后,新帝后宫中,多了一位新的美人儿。 出身文官清流之家,知书达理,却也身子孱弱。 因为常年病着,无法见人。 受帝盛宠,却十分低调。 妃、贵妃,自己可以依旧将其抬上高位。 毕竟,她注定就是要待在高位的。 甚至,凤位,自己也可以给她。 只是这一次,自己必须要好好将其驯服。 万不能,再出现差错了…… “你说了这么多,本王如何知晓你所说的真假?崔氏,你可知道欺瞒本王的下场是什么?” 裴琰似笑非笑看向密案遣人。 而听到裴琰有松动的迹象,崔令仪瞬间眼神都亮了几分。 “再过两个月,问北郡会有一场百年难见的暴雪。 这场暴雪绵延七日,积雪压垮房屋,摧毁庄稼,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更有无数人冻死街头。 圣上原想派西麓军部分兵力前往问北郡配合官府赈灾安抚,同时,西麓军中有可供大军坚持到明年四月的粮草。而下一批押送粮草的队伍,最晚年关便也赶到了。 可太后并不同意,二人争执许久,最终,陛下好不容易赢了,调动了西麓军的部分粮草至问北郡赈灾。谁知,问北郡的灾情是缓解了。可那年押送粮草的队伍却出了问题,在运抵军营的前一夜,被北狄暗探给尽数烧毁了。而就在这时,北狄发动了攻击。 新的粮草未到,西麓军苦苦支撑数月,死伤惨重。即便后面朝堂尽快从周边郡县征调粮草,可终于是挽不回那些将士们的性命。 这件事,也成了圣上最为人所诟病的一点, 让不少朝臣在亲政一事中改变了站队。 殿下若能对此事利用得当,想来必定能事半功倍。” 这是崔令仪难得了解的一桩政事了。 还是因为这件事在神都内传得人尽皆知,她这才知晓了前因后果。 裴琰心中划过一丝冷笑。 崔令仪所了解的这些,不过是最终呈现在大众面前的说法罢了。 实际其中内情百转千回,并非她所说的那般简单。 裴玠若真是这般冲动之人,上一世自己也不必采取那般方式。 母后,也不会硬生生等待时机到此时。 自己若真听信了她这番话,这件事中必然是要吃个大亏的。 不过,面上他还是露出了沉思之色。 他,是不会轻易让人知晓自己的底牌的。 “王爷,妾身知晓您如今对妾身厌恶至极。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那最至高无上的位子,不是吗?您需要那个位子来施展抱负。而妾身,需要那个位子来一洗曾经的遗憾。 妾身无法生育,所以会对将来王爷您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妾身无心情爱,所以不会对未来任何妃妾的受宠而心生怨妒。 只要您予妾身高位和荣华,那妾身,会是您手中最锋利的刀,为您斩断一切阻拦。” 边说,崔令仪便主动上前握住了裴琰的手。 这一次,裴琰没有厌恶地甩脱她。 半晌后,裴琰嗤笑一声。 “好,那便让本王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吧。” 送上门的棋子和靶子,不用白不用。 另外…… 裴琰的目光落在了那凌乱的床榻上。 “为她好生安置个地方吧,若她真有了子嗣,无论男女,便记到你名下。” 什么?! 崔令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原来,殿下一直都知道伺候他的不是自己……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的崔令仪,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 殿下,是何时发现的? 唯一能让她安慰一些的,大概也只有后半句话了。 殿下,终究还是接纳了自己的存在。 而床榻下。 拂云淡淡闭上了眼。 第304章 回门(上) 拂云在崔令仪和裴琰的默契下,依旧在冷秋苑伺候着,并未有什么优待。 而对外,崔令仪获得了些许自由,不再像是以往那般被禁足在冷秋苑中,而是获得了可以在固定几个地点内活动的资格。 虽然还是有诸多束缚,但不过是一夜之间便能扭转局势到如此程度,崔令仪还是获得了姚嬷嬷的高看。 最起码,这几日里,姚嬷嬷待其态度倒是亲厚了不少。 崔令仪清楚,姚嬷嬷这般态度,一大半来自于裴琰的态度,另一小半,则是因为自己“知情知趣”选择了拂云。 不过,这些都不是崔令仪所在意的。 她靠着剑走偏锋总算让王爷将目光投注到了她的身上,更是铤而走险说出这许多秘密,才换来了如今王爷对其稍稍的宽容。 她,绝对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期间,好不容易休养得精神好一些的拂云倒是想来伺候崔令仪,却被其不着痕迹推拒了回去。 崔令仪虽然接受了和其合作,但心里总归是对拂云伺候了信王这件事有些芥蒂的。 那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逼仄的屋子里,她被迫听着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拂云,这个一见面就让她心生忌惮的美貌婢女,就这样爬上了信王的床榻。 虽然这是她的计策,可每当想起,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巨石。 这对崔令仪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 可她却又不得不接受。 “小姐,姚嬷嬷来了。” 入府的第三日,一大早,姚嬷嬷就来了。 崔令仪立刻收敛心神,换上一副温婉表情。 “老奴给庶妃娘娘请安。” 姚嬷嬷的礼节还是那般标准,只是如今眼角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王爷命老奴来传话,今日要陪娘娘回成阳伯府。” “王爷要陪我回门?!” 崔令仪的声音陡然拔高,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 按照规矩,只有正妃才有回门礼遇,庶妃不过是妾室,哪有这般体面? 姚嬷嬷面不改色。 “是,请庶妃娘娘准备着,半个时辰后马车会在门口候着,殿下会陪庶妃娘娘您一同前往成阳伯府。” “好,我明白了。” 崔令仪强压住狂跳的心,端庄地应下。 待姚嬷嬷退下,屋内立刻忙碌起来。 宝音和白蔻手忙脚乱地准备衣裳首饰,拂云也闻讯赶来,却被崔令仪一个眼神挡在了门外。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崔令仪的声音轻柔,眼神却冷得像冰。 拂云低下头,乖顺地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崔令仪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精心装扮的女子。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 和崔令窈有那么五六分的像,却又不是那么像。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崔令窈,你可看好了。” 她在心中默念。 “看看是谁得到了信王的宠爱,看看我们俩,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成阳伯府上下会如何惊讶? 父亲和祖母会如何奉承她? 想到这儿,崔令仪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份斗志盎然,在马车上的时候,尽数化作了乌有。 今日,裴琰竟是让崔令仪与其同乘一车。 裴琰已经坐在马车内,一身玄色锦袍,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崔令仪刚要行礼,就听他淡淡道:“坐吧。”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裴琰对面,心跳如鼓。 这是她第一次与信王如此接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魄清风的清幽香气。 还没等崔令仪含羞带怯对裴琰致谢,便见上首的裴琰似笑非笑望向她。 “今日,本王要与温元县主单独见一面。庶妃,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原本心中的那些子欢喜,一瞬间烟消云散。 “妾身明白了。” 崔令仪哑声道。 此时,自己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更不能在信王面前表现出半分对其宠爱的在乎。 崔令仪很清楚,裴琰需要的是一个帮手,是一颗棋子,是一柄利刃,却绝不是一个对其心存仰慕的庶妃。 成阳伯府外。 “王爷。” 崔珺因着被禁足,不好直接到府门外相迎,只好带着老夫人在门后遥遥朝着刚下马车的裴琰作揖行礼。 两人面上都挂着挡不住的欢喜。 好!简直太好了! 本以为接人入府那日信王如此羞辱,令仪在王府的日子总要难过上些时日,府上也做好了准备。 不想这么快她就能哄得王爷变了态度! 好!果然是他们崔家的女儿。 老夫人拄着拐杖,虽然身子依旧不好,可精神却是极好。 “我早说过,令仪那丫头有本事。看看,这才几天,就让王爷亲自陪着回门了!这可是正妃才有的体面!” 不枉费自己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了她! “啧啧,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成阳伯府上出了个王妃呢。” “一个庶妃,也值得这般大张旗鼓?” “你没听到前些时候外头传的吗?这崔庶妃的命格和信王十分相配,所以哪怕是外室女,太后也特赐下了这桩婚事,这可不是天赐良缘吗?!” “那信王前几日让人接亲的时候还那么折辱人?” …… 信王的亲王制式马车自然是显眼的。 很快,成阳伯府周围的百姓都知道了信王陪着庶妃回门的事,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心翼翼谈论着。 崔令仪则是小心翼翼躲在白蔻所撑起的伞下。 今日阳光未免有些好了,即便隔着伞,她的脸也感觉到了稍许不适。 而此时,离着正门有些距离的葳蕤苑内,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鞭炮声。 暮云素来稳重,可听到这般动静都摇了摇头。 她将汤盏放在崔令窈面前,低声道。 “伯府这也未免太高调了些。” 竟是在崔二小姐,不,此时应当说是纯庶妃了。 竟然在纯庶妃回门的时候,高调放起了鞭炮。 当真是前些时候接连遭受申斥,彻底怕了,畏了,所以如今好不容易得点儿荣光便立刻按捺不住了。 “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一会儿有人来请我,就说我病了,不见。” 崔令窈慢条斯理喝着药膳,半点儿想去见裴琰的心思也没有。 尽管她也能猜到,裴琰今日突然登门,必然没什么好心思。 八成,还是冲着她来的。 但对于这位上一世的夫君,崔令窈是半点儿好脸色也不会有。 此时,拂云已经侍奉了裴琰。 崔令仪特意将老夫人给她带来的助孕之药给那拂云用了。 这助孕之药于她本身就没什么用处,她那身子,若真有孕产子,怕是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了。 崔令仪在悄悄看过几位大夫,且都得到一样的结论后,早对母凭子贵这条路没了多大指望。 所以,她自然看重拂云的肚子。 当然,这些崔令仪是绝不会说给崔珺和老夫人听的。 此时前厅内,裴琰听着早已厌烦了的那些奉承之词,表情平淡,甚至有些称得上冷漠。 一时间,崔珺和老夫人两人的话音也是慢慢放轻了下来,将有些试探的目光投向崔令仪。 王爷这是怎么了? 崔令仪在心中轻吸一口气,而后状似无意提到。 “今日县主怎么没来?” 她知道,王爷想听到的,是这句话。 第305章 回门(中) “县主今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故而不能前来给王爷请安,还望王爷海涵。” 崔珺忙为崔令窈解释道。 其实,他不是没派人去请过。 在得到崔令仪回门的消息后,他立刻便派人去葳蕤苑了。 一方面是觉得亲王登门,崔府人必然都要齐至以示尊敬。 二来,他也想借着信王陪崔令仪回府这件事,让这位好侄女认清楚,崔家还没有没落的现实,从而心生些忌惮。 在那夜和老夫人密谈后,崔珺对这个曾经最仰慕的女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也再没了那一丝半点儿本就微弱的怜爱。 他和崔府才是最要紧的。 只是,崔令窈的回应,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 一句敷衍的风寒,便搪塞了过去。 但在信王面前,崔珺自然还是要为其解释的。 “风寒?王爷,您前些时日不是正好得了一秘方,听闻是对风寒最有效的。不如妾身借花献佛,便赠予县主如何?” 根本没有什么方子,但此时裴琰自然不会驳崔令仪的面子。 他淡淡点了点头。 “一切随你安排便是。” 瞧着,十分宠爱的模样。 “多谢王爷。” 崔珺和老夫人忙行礼道谢。 而这时,崔令仪又开口了。 “王爷,妾身和县主一同长大,县主身子一向不好,妾身想要前去看望一番……” 按照规矩来说,回门这种大喜日子,自然是要避讳生病这种情况,故而崔令仪需要在信王面前提上一提。 信王自然不会拒绝。 他等的就是崔令仪这番话。 “本王陪你同去。正好前些时日母后还特意问起温元县主,说要召县主入宫陪伴。有些话,正好也一并带给县主。” 啊?! 崔珺和老夫人面面相觑。 这,这合适吗? 信王就算身份尊贵,可终究算是外男吧? 但最终,两人什么都没说。 本打算跟着一同前去,可又被崔令仪几句话给留在了前厅。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他们一同前去。 “母亲,您说信王是何意思?” 哪有女婿登门直接往后院去的? 这般动作实在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令仪那儿,不外乎只是显摆一二。她之前在崔令窈那儿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好容易有找回来的机会,自然是不愿放过。不过信王殿下那儿……” 什么太后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不信的。 太后会好心给圣上的妃嫔做面子?什么召入宫中陪伴,那对外来说是多大的荣光啊! “大概,是他真信了令仪说的话了,觉得崔令窈这些年对其多有针对折辱,故而今日是特意去给令仪撑面子的。” 老夫人思量再三,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不是她高看崔令仪,而是目前似乎只有这个说法是讲得通的。 若是信王对崔令窈有什么旁的想法,今日令仪都不会那般干脆。 “令仪这孩子,一入王府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下子开窍了。若是她能早些开窍,何至于以……罢了!不提了!” 崔珺对于老夫人说的话,也是选择了相信。 或者换句话说,只要信王不是看上了崔令窈,那准备如何做局针对,他都无所谓。 那可是亲王,他一个犯了错如今被申斥的小小伯爵如何与其作对? 便是圣上怪罪下来,他也是有说辞的。 更何况,崔家既然已经上了信王的船,便自然唯信王马首是瞻。 多的,就没必要深究了。 葳蕤苑外。 崔令仪悄悄将自己更靠近了一些裴琰的身体,而后抬起下巴道。 “县主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怎么,她这县主的身份,不过一场小风寒,难道就金贵到,连信王殿下亲至探望都不能出来跪迎了?” 崔令仪在来的路上已经思量过了。 她“狐假虎威”这点子面子,信王会给她的。 况且,信王不是想驯服崔令窈吗?那自己出面先下她一些面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如今只担心,一会儿崔令窈出现后攀着王爷了。 如今,她和王爷的盟约还不稳固,自己在王府中根基也不深,不能让崔令窈把人给自己笼走了。 否则,自己那些牺牲可就全白费了。 在门口候着的,是暮云。 她淡淡朝着二位行了礼,而后温声道。 “王爷和庶妃突然造访,总得给县主留出些梳洗准备的时间,且县主今日身子不适,便只能劳烦王爷和庶妃稍等片刻了。” 对待亲王都是如此不客气? 裴琰挑了挑眉。 这怕就是裴玠送来监视着令窈的吧。 “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奴婢拖下去,杖责一百。” 裴琰轻描淡写,开口,却是就准备要了暮云的性命。 一百杖,人打死不说,怕是连个囫囵个儿都留不下了。 连一旁的崔令仪都吓了一跳。 她印象中,王爷素来是温和的,除了那夜因为自己激怒而动手,从未见他有过怒色。 为何突然发难。 “我看谁敢?” 屋内,一道声音传来。 第306章 回门(下) 崔令窈扶着离澜的手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而几乎在她出现的那一瞬,裴琰的目光便隐晦却也灼热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直注意着裴琰的崔令仪自然发现了。 掩在广袖下的手紧紧握住,面上她却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能让王爷发现自己的嫉妒。 这场合作中,一旦自己生了嫉妒之心,便是大错。 “县主可真是威风。在王爷面前竟也能如此无礼,倒是不知,是谁给县主如此底气?白蔻,去,教一教县主规矩,免得她日后在太后和圣上面前丢脸,更带累崔家满门!” 是谁给你见了亲王都不行礼的底气? 是陛下吗? 这句挑衅意义十足且并不尊上的话,崔令仪并未说出来。 毕竟就算外界传得再沸沸扬扬,只要一日入宫的旨意不下来,旁人最好不要直接拿崔令窈和陛下的事来当做谈资,免得惹祸上身。 可她话语中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县主就算是宗室位衔,可也是远远低于亲王的。 见到信王,她自当行叩拜大礼。 崔令仪在这半年时间里,被崔令窈用县主的身份已经压过无数次了。 甚至…… 她冷冷的目光落在了扶着崔令窈的离澜身上。 崔令窈身边这些贱婢也没少拿规矩来压自己,还教自己学什么规矩。 而那所谓的教导不过是折辱罢了。 如今,自己虽然只是庶妃,可跟在王爷身后,能见到她俯首叩拜的模样,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她被自己压制了十几年,靠着搭上圣上才有了这半年来的风光。 如今,却也是到头了! 裴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看着崔令窈。 当然,在这种时候,他不说话,便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态度了。 崔令窈却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崔令仪。 她只是轻轻抬手,一枚巴掌大的玉牌出现在了手中。 上头,龙纹图样栩栩如生。 “纯庶妃好大的口气,那信王殿下,您觉得,臣女该跪吗?” 那玉牌?! 瞳孔微缩,裴琰一眼就认出了那玉牌。 那是父皇当年随身所佩的,乃是皇爷爷赐给他的,后父皇又在崩逝前赐给了裴玠。 这玉牌,传承了三代帝王,几乎等同于如朕亲至的含义。 裴玠,居然连这个都给了她?! 他们两个人满打满算才见了几面?他就将这东西都给出了! 裴玠那般性情,也会对一个人如此信任吗? 难道,这便是…… 裴琰强行让自己停止了胡思乱想,而后迅速撩起袍摆恭敬跪下。 “微臣,参见陛下。” 温元县主见到信王自然是该跪的。 可有了这玉牌,意义却截然不同了。 站在这儿的,就不止是温元县主,而是帝王的象征。 所以,无论裴琰此时心里想什么,他这一跪都必须恭谨且周全。 有些怔愣地望向裴琰,崔令仪并不知晓那玉牌的意义,可从裴琰的举动中她也不难猜出些什么。 她以为的靠山,就这么跪了下去,跪在了崔令窈这个孤女面前。 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崔令仪也不挣扎,迅速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 信王都跪了,她哪里来的筋骨还能挺下去? “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令窈,就这么好命吗? 圣上竟是如此疼宠她,给了这等傍身的信物。 此时,崔令仪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闪过。 就算裴琰真的登基,自己也真的如愿坐到了高位。 他会给自己如今日崔令窈这般的荣光吗? 自己用折断崔令窈羽翼才能更好驯服她为理由,让王爷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若是日后,王爷又如同上一世那般不可自拔地独宠崔令窈,亦或者像裴玠这般被深深迷惑,将所有大权和高位荣光都交给崔令窈,那自己该如何呢? 就算最好的情况,自己顺心遂意坐上了凤位,可裴琰会将代表他的信物交给自己吗? 崔令仪不愿再想下去了。 因为她很清楚答案。 “信王殿下,看来那日还是疼得不够长记性,您说是不是?” 看着裴琰跪在自己面前,崔令窈并没有什么得意之类的情绪。 在她看来,这并没什么。 在顶着裴玠身份的那些时日里,裴琰给她行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日这次,也没什么特殊的。 她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崔令仪和裴琰好好绑在一起,同时再逼上一逼。 她真的很想知道,让裴琰两世都选择自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别说什么一见钟情,也别说什么两世难忘,从裴琰觉醒另一世记忆后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他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爱。 或者说,他的喜爱,和喜爱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是高高在上,一样不容许小猫小狗有任何的忤逆。 他,根本不像自己外表所表现出的那般温和。 冷血、高傲、自私。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裴琰。 所以,这样一个人,在那日被裴玠用着自己的身份刺伤后,他不选择除掉自己,反而同崔令仪合作,想要折断自己的羽翼来让一切走回正轨,这件事就很值得琢磨一二了。 崔令窈想要试探一下,裴琰对自己的“容忍度”,究竟能够到哪一步? 而这,或许关系着自己身上那个如今连自己都尚未知晓的秘密,到底有多重要。 “是本王今日冒昧,本王在这儿,同县主赔罪了。” 崔令窈并没有叫起,那玉牌依旧捏在手中,所以此时的裴琰也只能跪着回话。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被折辱针对的不忿,依旧面色平和,似乎是真的为自己那日的冒昧举动而感到后悔一般。 “不敢当王爷一句赔罪,王爷还是快些起来吧,毕竟,纯庶妃刚刚也说了,臣女的规矩,容易带累崔家满门。只是不知,纯庶妃是站在何等立场说的这句话?又是否忘了孝字为先的规矩?” “你什么意思?” 崔令仪不解。 自己何时不孝? 倒是裴琰,瞬间便明白了崔令窈的意有所指。 他淡然起身,主动朝着崔令窈的方向半躬身作揖。 “是本王管教不严,让县主见笑了。来人,将庶妃带回前厅去,免得惊扰了县主养病。” “王爷!” 崔令仪惊愕抬头。 不孝可是大罪,怎能不容自己分辩一句呢? 他的话,分明就是替自己认下了啊! 今日的事,万一在外头走漏一丝半点儿风声,自己本就不佳的名声更是要雪上加霜了。 第307章 处罚 崔令仪没想通问题关键,这点儿崔令窈一点也不意外。 “看来纯庶妃还是有许多不忿。那我就有个问题,想要好好问问纯庶妃了。私纳外室,并以外室子充作正室子女,以贱充贵,以庶冒嫡,欺罔宗族,按照大昱律法,当杖六十,徒一年。若是这以庶充嫡的女儿嫁入了皇室,那就更严重了,这可涉及到欺瞒圣上,削爵流放不说,崔家满门都要被带累。庶妃觉得如何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剜在崔令仪心上。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将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借那点疼痛保持清醒。 她的鼻尖能够嗅闻到从信王身上传来的淡淡栀子香气,可却掩不住那股从脊背窜上来的寒意。 “县主说笑了。” 崔令仪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这等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 崔令窈挑眉望向跪着的人,以及此时跪在身后却也执着为自家小姐打着伞的白蔻。 “庶妃说是无稽之谈,那便是吧,希望他日,官府也是如此认定。” 就算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崔令仪乃是外室所出,可在户籍上,她此时仍是张氏的女儿。 那些,不过是为了让她孝期出嫁看起来能够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崔珺按照老夫人的话,确实伪造出了一个外室曾存在过的痕迹。 太后也好,崔珺和老夫人也好,都清楚这个外室到底是真是假。 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若真拿到台面上来说,谁都讨不着好。 谁都知道这件事乃是成阳伯老夫人瞎扯出来的。 如今,崔令窈就是要拿这件事来计较,偏偏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大昱律法在上,若真要论起来,崔珺,就首当其冲要被处置。 而届时,外室女和罪臣之女的身份叠加…… 崔令仪终于明白过来,一时间面色苍白,跪在那儿的身子都有些摇晃。 她以为,外室女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那不过是当时为了解困的应急之法。 但如今她才惊愕发现,从她成为纯庶妃的那一刻,这外室女的身份其实就是一柄铡刀,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甚至,就算她日后走上高位,她的对手也随时可用这件事来大做文章将其扯下来。 若她咬定不是外室女,那父亲提前做的那些安排和准备便成了崔家想要欺君的证据。 若她认定自己是外室女,那她就等于背着永久的污点。 尽管从道义上来说,当时仅是孩子的她半点儿也没做错什么,可从律法上,这本就是错! 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 不是对崔令窈。 而是,对准她的亲祖母,亲手为其安上外室所出身份的老夫人。 为什么她要那么轻易脱口而出这个办法?! 就算拖上三年,好歹自己还是名正言顺的伯爵府嫡女,不必被崔令窈拿这件事如此羞辱,不必日后都为此事担惊受怕,不必背上这般耻辱成为庶妃! 本来已经对庶妃身份接受良好的崔令仪,竟是在崔令窈三言两语下,又心生了许多波澜和不平。 甚至,对为其殚精竭虑谋划的祖母,也生出了恨意。 她忽然想起祖母当时说的话。 “令仪,机不可失。若真按太后所说的守孝三年,三年后谁知道是什么光景?” 那时她觉得祖母深谋远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短视的急功近利。 “是臣妇胡言乱语,还请县主宽恕。” 在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境地后,崔令仪砰砰叩首三下,干脆利落认下了自己的过错。 不能让崔令窈再继续说下去了。 否则,王爷的态度也容易发生改变。 他未来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庶妃和侧妃来合作,若是自己带来的麻烦超过了益处,他随时可以抛弃自己。 可自己没有退路了。 “王爷觉得,该如何处置?” 崔令窈轻抚着手中的玉牌,眼波流转间已将难题抛向了一直静立旁观的信王。 如今崔令仪顶着信王府庶妃的名头,她自然不会亲手处置,免得落人口实。 “便让庶妃去崔府祠堂的院落中跪上三个时辰吧,跪完了,再接回王府。”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崔令仪霎时血色尽褪。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说完,裴琰不理会崔令仪那绝望的眼神,对着崔令窈的方向拱手道。 “今日本王冒昧,还请县主海涵。今日时辰不早,便不打扰县主休养了。来人,摆驾回府。” 这是,连崔令仪都不等便要直接回府了?! “王爷!” 崔令仪膝行几步向前想要说些什么,可在触及裴琰眼底的神色后,她将一切都咽了回去。 “是,妾身领罚,必然好好反省。” 裴琰走了。 就像他来的猝不及防一般,离开的也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最起码如今正在筹备午膳的崔珺和老夫人二人,就没料想到会有这一幕。 他们甚至直到信王离开一炷香后,才知晓人走了的消息。 “你高兴了?崔令窈。” 恨恨抬眸望向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崔令仪一把挥退了上前准备搀扶她的白蔻, 白蔻手中的伞没拿稳掉落在了地上,瞬间阳光便洒落在了崔令仪的脸上。 还是宝音眼疾手快忙捡了起来,认命地继续给自己的主子举着。 跟着旧主子,又见新主子,新主子还是个蠢的,她也是心累。 “高兴?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原本好好休息,却被不速之客叨扰了兴致,这值得高兴? 不过,对于庶妃,倒是有件事值得你高兴一二。 听闻,左清晏左大人如今得怀信侯赏识,入了礼部不说,怀信侯更是有将其举荐给信王的打算。这可真是桩好事,要恭喜信王殿下,喜得【良才】了。” 左清晏! 信王! 崔令仪心中一记闷鼓。 他们怎么会有交集? 崔令窈则是笑眯眯看着眼前人。 紧张吧? 慌乱吧? 不知所措吧? 那才好。 信王府这池水,必须乱起来,自己才好从中探听想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