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陛下他下场帮我宅斗了》 第291章 出谋划策 “白蔻,你说我该怎么办?” 将宝音打发出去后,崔令仪难得在白蔻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样。 不是她真的把白蔻当做可依赖的人了,而是如今她能信任的,只剩下白蔻了。 白蔻到底是母亲留给她的。 如今,也只有她对自己还是忠心的了。 “小姐,奴婢有些不明白,您今日为何见了那香丸会如此激动?您做的香料和信王殿下所制的香名字一致,且都用了栀子做主香调,这是您二位心有灵犀啊!说不准,这还是拉近您二位关系的大好契机呢。” 是啊,旁人大概都会如此以为吧。 可是,今日崔令窈来见自己时的态度,显然不是真的祝福。 崔令仪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不光信王有可能是重生而来,崔令窈同样有问题。 否则,她绝不会拿这香丸来刺激自己。 就像白蔻说的,在外人看来,这应当是有利于自己在王府得宠的好事。 除非,她知道雪魄清风的意义! 这便只有两种可能了。 一,是信王告诉她的。 或许信王不会直说这是上一世她所制的香,但一定同其表达过这香于他自己的特殊意义。 所以,崔令窈敏锐察觉到了,自己不该知晓这雪魄清风的名字,更不该如此恰好地研制出栀子香气的雪魄清风。 她素来聪明,今日便是来试探自己的。 而自己的反应,也无疑让她试探成功了。 这香,有问题。 第二种,便是她自己就知晓雪魄清风代表什么。 这便是最可怕的一种可能。 她和信王,都极大可能重生而来。 一时间,崔令仪只觉四周仿若都是张开的獠牙,等着一口将其吞没。 枉她得意洋洋这么久,其实崔令窈很可能一直在暗处窥视着,慢慢看着自己和娘亲一步步往灭亡走去。 甚至,她很有可能已经向信王透露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那自己一入府会面对什么…… 崔令仪想都不敢想。 “不是这样的,白蔻。崔令窈,很可能已经知晓了我最大的秘密……” 崔令仪知道,只依靠自己,她怕是很难熬过这一关了。 所以,犹豫再三后,她决定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告知白蔻。 之前她和张氏谈论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很注意瞒着身边的人。 白蔻她们便是有所猜测,也终究只是猜测。 母亲那时也说了,这件事牵扯太大, 越少人知道自己越安全。 但如今,哪里都不安全了,倒不如说出来! 白蔻是个聪明的,或许能帮她想到个办法。 她已经是自己唯一能信的人了。 白蔻听完后,眼神里满是震惊。 她愣了许久,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自家主子要她想办法。 若她想不到好的办法,她和主子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白蔻立刻垂眸冷静下来。 半晌后,她往前膝行两步,低声道。 “小姐可有想过,反其道而行之。” “什么?” 崔令仪有些不明白。 但是,她伸出手,将跪在那儿的白蔻扯到了自己身旁,让其坐在榻上。 这时候,她顾不上主仆有别了。 她记起张氏同其说的一句话。 主是主,仆是仆,这是不可乱的规矩。但若那人真的对你要紧,适当怀柔反而比立威更能攻心。 白蔻诚惶诚恐将已经有些微凉的药碗放在一边,而后更加压低声音谨慎道。 “如今,最坏的情况便是信王殿下和温元县主都是如小姐您这般。可奴婢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小姐您虽然觉得信王殿下对县主十分关注,可他到底没采取什么措施。若真如小姐您所说,信王那一世如此宠爱县主,奴婢不信一个男人的占有欲,能够让他安然接受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绑定在一起。” 白蔻略微停顿了一下。 “就算那人是圣上,可难道,信王殿下真的怕圣上吗?” 是了。 崔令仪的脸上划过恍然大悟之色。 若信王当真重生,他第一件事便是和崔令窈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圣上因此大怒,就算他名声因此受阻,可信王都绝对会去做这件事。 毕竟,如今民间和前朝都将崔令窈和裴玠绑定在了一起。 他若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措施,崔令窈就真的要成为他的小皇嫂了。 求太后那更是不可能,毕竟太后最讨厌红颜祸水。 一女惹得两兄弟争锋,太后得知后第一反应,一定是先除了崔令窈这个祸水。 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信王根本没有重生。 但这雪魄清风又从何而来? 崔令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白蔻却是神秘笑了笑。 “小姐您听完今日县主这一番话,第一反应是什么?” 自然是,藏好自己所研制的那赝品雪魄清风。 等等! 崔令仪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第292章 到底是谁重生了? “你的意思,是崔令窈故意让我以为信王乃是重生而来,认定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博取他的青睐,故而自己萌生退意,甚至为了保全自身,特意在信王面前选择蛰伏隐藏自身?” 崔令仪越说,眼神越亮。 是了,这么一看,这根本就是崔令窈挑拨离间的手段。 本来这该是自己取悦信王的一大利器,可因为她这么一搅和,很可能自己就此畏惧退缩,便是入了信王府,也只会一直避着信王,根本不敢在其面前展露半点儿风采。 一个庶妃,没了王爷的宠爱,沉寂甚至于死在这王府里,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这,便是崔令窈想要看到的。 可很快,崔令仪发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点,有些犹豫道。 “但若是这猜测为真,那信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便有了雪魄清风。” 这和上一世,根本对不上啊。 她虽不知这真正的雪魄清风是什么时间出现的,但从那宫女的言谈中不难推断出,是裴琰登基后才有的。 那便不可能现在便出现啊。 面对崔令仪的疑惑,白蔻却早已思索透彻。 “小姐,您那一世被困锁冷宫中,许多事也不过是听宫人闲谈才得知。 能在冷宫侍奉的宫人,想来在这宫中也并非消息灵通的。那像圣上和皇妃之间的事,必然是传得人尽皆知后她们才有可能知晓。 所以,谁又能断定,这雪魄清风一定是登基后才有的。 况且,您也说了,是信王殿下喜爱这栀子香气。 既然喜爱,这十多年间难道一次都没想过制一款既有栀子香气,又不太过冒进出错的香? 他可是大昱亲王,只要他有个想法或是念头,底下人自然是会尽十分力为其效劳,何至于一定要等到县主嫁入王府呢?” 白蔻的话,为崔令仪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她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被崔令窈的盛宠迷惑了双眼。 如今,听了这番话,却觉得豁然开朗。 是了。 裴琰是皇亲贵胄,是太后最疼爱的幼子,他想要什么,难道底下人不会立刻投其所好吗? 别说栀子香,便是龙肝凤髓,底下人也都得努力去够一够。 栀子香浓烈不适合男子,可宫中六局那么多能工巧匠和制香高手,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人能够戳中信王的喜好? 崔令仪才不信。 这更像,是信王特意传出来,为崔令窈增加名声的工具。 宫妃为圣上所思,巧手调制熏香,这不是什么大事,却也是一桩雅事,代表着宫妃对圣上的极尽用心。 也能让外头的人知晓帝妃的情深。 以裴琰对崔令窈的宠爱,他绝对有可能这么做。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有人知道这雪魄清风,如今想来其实也不难理解。 信王平日里接触的那是什么人。 是朝中大臣,是权贵勋爵,他们这些大男人难道会舔着脸去问信王,你身上的香真好闻,是什么香啊? 崔令仪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信王的性子,也不是会大肆宣扬的。 所以便是朝臣们觉得信王身上的香好闻,也不会多问什么。 至于后面信王登基成了新帝,与之能够亲近的人就更少了,便是重臣入内觐见,那也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雪魄清风的香本就清幽,那段距离足以让人什么都闻不到了。 崔令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白蔻,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一直以为自己上一世听到的便是真相,其实这完全有可能是被包装过的。而崔令窈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故意利用这件事来算计我。” 自己,还偏偏差点儿被她算计成功了。 幸亏白蔻机灵。 等等!不对! 崔令仪很快又发现了新的解释不通的地方。 “若你我的推测为真,信王并无问题,那这重生而来的,极有可能便是崔令窈。她既然重生了,为何不像上一世那般接近信王呢?反而如今和圣上绑定在了一起?” 她上一世离着皇后之位就一步之遥了。 而且,那时候裴琰已经有立她为后的心思了。 她那一世的人生是那么成功。 夫君的疼爱、显赫的地位、一双儿女乖巧懂事,她重生回来后,完全可以按照上一世的路再走一次啊。 “小姐您又怎知县主是何时重生回来的呢?” 白蔻的眼眸中焕发处一种奇异的光彩,让崔令仪不自觉认定,面前之人说的话十分可信。 “你的意思是,她也是和圣上搅和在一起后才重生回来了? 而那时候,她进退两难,圣上那里,神都内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必然会是未来的皇妃,信王便是对她这一世依旧有所仰慕,可也顾忌身份,轻易不会有举动。她重生回来后,意识到自己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其实都是错,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小姐细想,若是县主早早重生而来,她如何会愿意去别院养病,又如何会和靖远公府搭上关系? 是,这看似为她带来了短暂的好处,可靖远公是陛下的人,她那一刻起就和陛下有了联系,和信王殿下也就更远了一步。更别提那之后花朝宴上她讨好康王妃会,进一步和陛下加深了关系。 如今,陛下处处表现出对其的看重,还特意召其入宫觐见。 小姐您别忘了,太后可还在呢。在太后那儿,县主已经算是陛下的妃嫔了,她哪里会允许县主再有任何接近信王的可能?且之前也未曾瞧见县主有格外关注信王的行为,反倒是最近,您没发觉吗,县主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入宫了,那宫里的武太医,也只来了一次呢。” 距离中秋宫宴已经快一个月了,原来武夷真来成阳伯府请平安脉的次数可是勤得很,但这一个月,却是只出现了一次。 要么,是圣上厌恶了崔令窈。 要么,便是她自己想方设法推拒,想要在面上减少和圣上的关联。 圣上前些时日还刚命人送了赏赐来,桩桩件件都是稀世珍品,瞧着不像是厌恶了她。 那便是第二种可能了。 崔令窈刚刚重生了! 她从之前的记忆里,推断出了自己乃是重生的这个事实,十分焦急警惕。 而她也很快发现,她自己如今处于十分不利的情形,她和圣上之间的关系,就差一道入宫的明旨了。 而此时,她没办法在明面上立刻斩断和圣上的关系。 就算被太后压制多年,可那毕竟是一国之君,嘴唇轻碰便能要了她的性命。 且就算如今斩断了,她也没办法立刻琵琶别抱。 否则,太后发现后,一杯毒酒便会立刻了结了她。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拖,拖到裴玠命中该有的那道劫数。 只要那时她还未曾入宫,裴玠一死,她便也自由了。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宫妃,可不还没入宫吗? 殉葬也好、守寡也罢,都找不上她。 届时,过些时日,她便可以顺理成章接近王爷。 而这其中最大的阻碍,便是自己。 自己是王爷的庶妃,若是日久生情,王爷对自己有了情分,便有极大可能不会迎她过府。 所以,她设计了今天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让自己畏惧王爷, 进而远离王爷。 真是好毒的心肠! 崔令仪恨恨拍着床榻。 “还好有你,白蔻,让我提前发现了她的诡计!” 第293章 出嫁 半个时辰后,白蔻端着空了的药碗从崔令仪的房中走出。 宝音自然已经清点完东西了。 总共两抬东西,且清点了无数次,如今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 此时,她正在院落中看着底下的婢女打理院落中的花草。 见白蔻出来,她也是平淡点了点头。 “白蔻姐姐。” “小姐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你在房外守着吧,我去厨房炖一盅燕窝,小姐醒来后喝正好。” “是。” 虽说都是一等女使,可在崔令仪面前,自然还是白蔻更得脸一些。 宝音也从不争这些东西,白蔻让她做什么,她便老老实实做了。 离开院落后,白蔻脚步轻快往厨房而去。 结果,在小厨房里碰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离澜姑娘。” 离澜是县主身边的人,按例都是有品阶在身上的,在这伯爵府里自然也是身份特殊一些,故而白蔻此时立刻退后半步行礼道。 “嗯,二小姐醒来了?我家县主一直十分挂心。” “小姐已经恢复无恙,劳烦县主忧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而后离澜便拎着食盒离开了。 这在旁人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幅景象。 便是一直盯着白蔻的信王所安插的人手,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可离澜在回到葳蕤苑后,立刻去见了崔令窈。 “县主放心,白蔻处,一切顺利。” 崔令窈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抬眸看向窗外。 “顺利便好。一个蠢人所能发挥出的威力,是远超想象的。尤其,是自以为聪明的蠢人。” 她和裴玠那一世已经体会过了。 如今,该裴琰体会一下了。 “给裴琰的贺礼备好了吗?” 宫宴后被裴琰半路拦截这件事,崔令窈在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后也知晓了来龙去脉。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恶心。 同时,也十分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她会成为裴琰的侧妃,绝不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一个人,自己是绝不会心甘情愿为其生儿育女的。 便是他伪装得再好,可日常的言行举止上还是藏不住的。 就算迫于压力成为了她的侧妃,崔令窈相信,那一世的自己也绝不可能就这么认命为其诞育子嗣,让两个无辜的孩子和自己一样被困锁在裴琰的身边。 甚至,崔令窈心中有个猜测。 那两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吗? 她对自己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两个孩子,按理说绝不会存在的。 崔令仪因着入冷宫的缘故,对那几年外头发生的事并不了解。 除了一些大的时间节点,其他事她几乎可算是一问三不知。 所以,那一世的自己有孕期间可有什么异常,是否正常出门赴宴,这些她都不清楚。 故而如今,猜测也只能先是猜测。 不过,崔令窈也不是那等能够吃哑巴亏的性子。 裴琰这桩举动,彻底踩在了她的底线上。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征询过自己的意见。 在裴琰眼中,自己的选择和意见,从来都是不重要的。 这让崔令窈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所以,她决定回敬一番,为这一世的自己,也为那一世的自己。 “县主放心,一切安排妥当,绝不会有问题。” 崔令窈淡淡拾起朱笔,继续看裴玠留给她的那堆折子。 可惜了,自己明日又要和裴玠互换,不能亲自送这位“好堂妹”出嫁了。 不过,有裴玠这张嘴在,想来明日崔令仪也轻松不到哪儿去了。 正如崔令窈所料,崔令仪出嫁这一日,可谓是一肚子委屈。 按理说,迎亲都是白天择选吉时。 可偏偏,信王府的人一直未曾到。 崔令仪早早就装扮好了。 老夫人甚至强撑着病体过来为其亲自梳妆。 前几日,信王府送来了今日要穿的衣裳。 一件桃色的宫装。 崔令仪看到时,差点儿动怒直接一剪刀将这衣服绞了。 她原本以为,便是信王不愿给自己体面的排场,不愿和崔令窈侧妃入府时那样,让人几乎比着正妃的服饰制作婚服,可庶妃也是有相应的吉服,送一套吉服给自己总不为难吧? 却不想,竟是连这最后一丝遮羞布都没有。 大昱虽然不像前朝那般,讲究什么妾室不能穿正红之类的所谓规矩,但这桃色宫装,怎么看怎么不是一件适合用来大婚的衣服。 这件衣服,颜色终究太过轻佻了一些。 可就算不满意,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穿这件衣服,她就进不了信王府的门。 看着镜子里娇美动人的自己,崔令仪的眼神中满是泪水。 可下一秒,老夫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男人。适当的泪水会让男人怜惜,可若是那个男人如今还厌恶着你,你的泪水只会适得其反。 令仪,你既然要模仿令窈,就该贯彻到底。她是娇而不弱,柔而不怯的。她不会随意掉眼泪,所以她的眼泪和示弱才格外有价值。你懂了吗?” 崔令仪忍下了心头的屈辱,轻轻点了点头。 “孙女明白。” 第294章 层层羞辱 信王府前来接亲的人,直到黄昏时分才慢悠悠地到了。 成阳伯府的人等得心急如焚,却在看到接亲的人时,怎么也扬不起笑脸来。 尤其是崔令仪。 她听到白蔻禀告说信王府的人来了时,精心描就丹蔻的十指,狠狠嵌入掌心,手心处顿时出现了几个月牙状的浅浅伤口。 按《周礼》记载,天子娶妇黄昏行礼,诸侯以下皆用日中。 本朝虽不严循古制,但亲王大婚从来都是辰时发轿,未时拜堂。 便是侧妃或是庶妃,也都是赶在白日里行礼或是接入府邸。 如今这暮色沉沉的迎亲时辰,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三房的崔勖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三房原本不愿意掺和进这门婚事的。 自从张氏被处死,崔珺被罢官禁足后,三房便极少登门了。 虽说有些凉薄,可三房实在不想在二房得罪了太后的当下,把自家卷入到风波中。 但崔令仪成婚,他们却是不得不来。 老夫人发话,要让崔勖背崔令仪上喜轿。 寻常女子出嫁,的确要家中兄弟背上喜轿,全程足不沾尘,以示吉祥。 如今崔翾已经离开,的确只剩下崔勖这个人选了。 可崔令仪根本算不得出嫁,要知道,信王府连红绸都未曾挂上半匹,甚至今日也未曾宴客。 在外人看来,今日不过是信王府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在这般情形下,成阳伯府内也不过是寥寥挂了些红绸以增吉祥,连鞭炮都不敢放一挂。 如此寒酸的场景,和出嫁有何关系呢? 崔三爷夫妇自然是不答应的。 可架不住老夫人以孝道威逼,甚至说出了,若是他们执意违逆自己的要求,到时候自己气出个好歹,就不知神都里会有何风言风语了。 这年头,一个孝字大过天。 哪怕崔勖读书不通,在科举上并无什么大出路,可崔三爷也是存了过一两年将其送入军营历练历练,到时好有些军功在身上,谋个一官半职的心思。 若是此时背上一个不孝祖母的名头,前程便可说毁了大半。 他深恨自己的母亲从来不曾考虑过他这个儿子,更恨母亲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孙女儿,连勖儿的前程都不管不顾了。 甚至,崔三爷都生出了主意,想要服毒让自己濒死一场,好让满神都的人看看他的好母亲为了二房,为了攀附信王府,将自己的小儿子一家逼到了何种程度?! 既然你都不要脸了,我为何还要帮你维护这份体面?! 最后,还是崔勖自己主动点头,劝服了崔三爷。 “爹,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儿去就是了。只是,在去之前,儿需得先去见一个人。” 崔勖见的,自然是崔令窈。 原本,崔令窈倒不打算见他。 崔家人现在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 三房或许没有参与当年之事,但他们绝对是知晓些真相的。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而已。 这说不上十恶不赦,但却足够让崔令窈觉得恶心了。 爹娘在时,对这两个弟弟都可谓仁至义尽。 甚至当初自己这位三叔的婚事还是娘亲为其一手操办的。 崔三夫人在三个儿媳中出身最差,没少被老夫人使脸子、立规矩。 都是自己的母亲为其周全。 不求他们报答,可装聋作哑、充耳不闻也是让人恶心。 只是,崔勖托暮云递上了一样东西。 崔令窈看过后,还是见了他。 两人密谈了一炷香的功夫,回去后,崔家三房便应下了老夫人的要求。 所以今日,崔勖出现在了这里。 “走吧,二姐姐。” 崔勖淡淡抬眸望向自己这位堂姐。 他只比崔令仪小不到一个月,但因着男子的身量高挑,站在那儿的时候,竟也莫名有了一种压迫感。 “喜娘到了吗?” 不愿在昔日瞧不起的堂弟眼中看到讥讽的神情,崔令仪低垂下头,默默看着托盘里那早就准备好的盖头。 上头并没有龙凤呈祥的图样,却也绣满了蝙蝠祥云等吉祥的纹样。 密密麻麻的金线,极尽繁复华贵。 那是崔令仪给自己的最后一丝遮羞布了。 那是张氏当年嫁入崔家时所用的盖头。 张氏死后,崔珺倒是未曾将其嫁妆吞下,而是都交给了崔令仪。 只是,谁也没想到,崔令仪最后只为自己谋了个庶妃之位,张氏这几十抬嫁妆反而无法带走。 于是由崔珺做主,将其中的铺子田产尽数取出交由崔令仪,剩下的首饰金银器物便留在了伯爵府。 “你放心,这些东西都还是你的。日后你在王府缺钱,家中也可将这些东西变卖折现为你送进去。” 崔令仪那两抬随身物什里,也是塞了一大半张氏留下的东西。 而这盖头,也在嫁妆中,被崔令仪特意挑了出来。 母亲见不到她成亲时的模样了。 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让母亲遥遥参与到这场婚事中。 崔令仪清楚,她如今在外人眼中,是为了攀附皇家不择手段的心机之人,是连亲生母亲热孝都可以不顾的不孝女。 但她想,母亲会理解她的,不是吗? 她只有爬上高位,才可以为母亲正名伸冤,才可以将崔令窈彻底踩在脚下。 母亲这一生,都输给了崔令窈的母亲。 身为她的女儿,自己绝不会再输给崔令窈了! 一旁的白蔻和宝音正准备将盖头为其盖上,崔勖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 “王府并未派喜嬷嬷来,甚至前来接亲的人身上也并未着红衣,且总共只有两位轿夫并两位婢女以及六位武仆。二姐姐,你还不明白王府的意思吗?” 便是庶妃入府,也该有宫中派来喜嬷嬷接礼的。 更该有礼乐奏和,鞭炮齐鸣。 但如今,加起来拢共十个人的接亲队伍,随便一个勋爵千金出门的排场都要比这大了。 这不光是羞辱,简直是要往人脸上狠狠吐两口唾沫了。 崔令仪苍白着脸看向崔勖。 一定是崔令窈! 一定是她在其中做了什么! 宫宴那日,王爷全程并无多少震怒之色的。 且自己是太后赐婚下来的,王爷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定然是崔令窈不知在这一个月里又添油加醋了什么,让王爷对自己如此厌恶! 老夫人听到崔勖的话,神色也是登时难看了起来。 不过,她到底年长一些,此时反应也更快一些。 “令仪,不必争这一时长短。既入了王府,天长日久,王爷总会知晓你的好处。” 届时,今日所受这些屈辱也只会让王爷更加心疼她罢了。 不是老夫人对崔令仪盲目自信,而是她如今也不得不信了。 况且,昨夜,老夫人悄悄来了崔令仪的院子一趟,交给了她一个秘匣。 只要崔令仪能够用好这东西,就算不能赢得信王的心,但暂时拢住他的人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今日,老夫人面对信王府给出的这番折辱,虽然也恼怒,但好歹保留了理智。 崔令仪屈辱地点了点头,在白蔻和宝音的搀扶下,趴上了崔勖的背。 没有盖头、没有礼乐、没有道喜声。 崔令仪如今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晚上迎亲说不准是件好事,最起码自己不必撑着伞躲避阳光了。 而她刚被崔勖背着从房中走出来,便见到了悠闲坐在她院落里的“崔令窈”。 她身边仆妇成群,一眼望去,便不下十人。 笑眯眯朝着她挥了挥手,“崔令窈”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拿起一旁石桌上的酒盏。 敬天、敬地,随后泼洒在了地上。 那是祭奠死人的礼数。 第295章 各方反应 那一瞬间,崔令仪甚至想从崔勖的背上跳下去,去扯着崔令窈的衣领问个明白。 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在自己大喜的日子这般做派? 可是,看到崔令窈身边那比王府接亲的人还要多的婢女,她却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她是温元县主,是如今陛下正喜欢着的女子,身边的人自然各个尽心,哪里是自己这个明面上被信王府瞧不起的庶妃所能与之相较的。 不过,不要紧。 崔令仪默默安慰着自己。 她只是嫉妒罢了。 正如白蔻所说,她重生的时辰晚了自己一步,便处处都会慢自己一步了。 信王,是自己的。 未来的后位,将来的太后之位,也都会是自己的。 倒是老夫人以及刚刚踏入院落内的崔珺,见到这副情形,忍不住眉头紧蹙。 “令窈,今日到底是大喜的日子,便是有什么恩怨,就不能过了今日再说吗?” 崔珺自认还算是一家之主,见到那地上蔓延流淌的酒水,开口微带不满。 就算她如今是县主了,可自己和老夫人都是她的长辈。 当着长辈的面如此放肆,传出去也是一桩不孝的名声。 可此时坐在他面前的,是裴玠。 是连自己名义上的母后都能毫不手软设计的当今圣上。 是已经数次气得太后差点昏厥过去的嘴毒裴玠。 “正是因为大喜,才该让无法出现在这儿的张氏一同乐一乐啊。二妹妹,到底养恩一场,你不会狼心狗肺全都忘了吧?” 狼心狗肺四个字,裴玠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轻快,却是如同一柄利刃狠狠插入了崔令仪的心中。 “自不会忘,多谢县主提醒。” 她垂眸低声道。 “不必谢,我这个人就是心善,你不记得,我便提醒一二罢了。还有伯爷,张氏便是再不对,终究也是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内宅多年。今日,不该让她泉下有知,也能一同欢喜一番吗?” 裴玠的眼神,落在了崔珺身后跟着的美人身上。 张氏和夏青接连去了后,崔珺仿佛解开了束缚一般,身边的美人是一个接着一个。 哪怕如今有些有心无力,哪怕子嗣上已经没了多大指望,也丝毫扼不住这心思了。 崔珺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他甚至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裴玠称呼其为伯爷而非二叔。 还是老夫人瞬间注意到了,眼神晦暗不明。 裴玠今日来,不过是来搅浑水顺带看笑话的。 看到院子里众人沉默的模样,他扶着离澜的手悠然起身。 “离澜,昨日教你习字,你可还记得学的内容?” 裴玠此时一句和今日情形完全无关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愣。 离澜却是心领神会,立刻接茬儿。 “自然记得,县主让奴婢所读的那句话是,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奴婢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听到这话,崔令仪瞬间明白其中讥讽的意味了,她不由自主狠狠攥住了背着她的崔勖的肩膀。 崔勖吃痛皱眉,恨不能将背上的人扔下来。 “悖德悖礼,好一个悖德悖礼。可惜,这些书本上的德行,是给有心有眼之人看的。有些无心目盲之人,听了,也学不会。 好了,就不误了二妹妹的好时辰了。二妹妹,我在此,遥祝你前途似锦了。” 前途似锦,这似乎并不是一句适合说给新嫁娘的话。 但此刻无人在意这些了。 信王府的人已经在催促了。 崔勖面无表情背着面色惨淡的崔令仪往院外那顶寒酸的小轿走去。 至于崔珺和老夫人两人,一个正忙着生气,另一个,则是眉目冷凝,眼神中划过了一丝惴惴不安。 “起轿!” 信王府的人冷冷喊道。 没有鞭炮齐鸣、没有锣鼓喧天、没有红绸漫漫。 轿内连个像样的软垫都没有,硬木板硌得崔令仪生疼。 她唇角浮现一抹苦笑。 堂堂王府,想要找出这样一顶轿子怕也是件难事吧。 不过,越是被如此羞辱,崔令仪心中那股不服就越浓烈。 她一定,要拿下信王的心。 一定,要让所有人看到她高高在上的模样。 手指伸到袖袍中,缓缓抚摸着一个小小的香囊,崔令仪的眼神里浮现了一抹孤注一掷的神色。 她没有退路了。 信王的宠爱,是她唯一的活路。 而在送走崔令仪后,身子依旧虚弱的老夫人却没急着回自己院中。 反而是去了崔珺的书房。 “母亲。” 崔珺有些意外。 她不是身子不好吗,为何不回去歇着。 老夫人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书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我怀疑,崔令仪知道一些她父母之死的真相了。” 砰—— 崔珺手中的茶盏应声掉落。 第296章 母子密谋 “这不可能!她当时才多大。” 崔珺的第一反应便是否认。 可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 “她当时是年幼,可不代表现在也年幼!更何况,她如今和谁走得近,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陛下! 一股寒意从脊背上慢慢蔓延到脸颊,崔珺的嘴唇瞬间褪去血色。 “母亲,您的意思是,圣上知晓这件事了。” 老夫人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一定是有实证,但一定是有所猜测了。 圣上就算再不得势,其手中握持的权力也不是我等所能相较的。且他身处宫中,就算当时出事的时候年幼,但这些年来从太后那里偶然听到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今日,令窈直接唤你伯爷,连一声二叔都不愿意了。之前的事,不过是张氏在其中挑拨,你身为二叔并未如何薄待她,且自从她成为县主后,府里上下哪里不是敬着捧着她。 若不是发现了什么,她如何会突然变脸?之前好歹还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如今却是装都不装了。这不奇怪吗? 就算圣上看中了她,可到底她未曾入宫,在这个时候就和伯府翻脸,让自己落入困顿地步,显然不是聪明人所为。” 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能不能继续进宫都要两说了。 崔令窈无疑是聪明的。 那她这么做,就值得思量了。 “那、那圣上是要替他们报仇?” 一瞬间,崔珺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对左神谙那深入骨髓的迷恋了。 他只觉得害怕。 对君权的畏惧,似乎天生写在每个人的骨血中。 这种害怕,就好似当初做下那些事后,在得到了成阳伯的爵位后。 在狂喜之后,他便开始抑制不住的害怕。 万一,圣上为了讨崔令窈的欢心处理了崔家呢? 崔家,如今已经经不住风吹雨打了。 老夫人显然是思量过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一定。或者说,便是想报仇,如今的圣上也没那个能力。 我崔家是落魄了,可到底有伯爵府的名头在,圣上手里应当也没有实证,否则早就发难了。 一些风言风语的揣测,不足以动摇成阳伯府的根基。 我怕的是,将来圣上大权在握,而崔令窈又得盛宠……” 到时候,清算崔家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只是、只是猜测而已。他们不可能有证据的!” 崔珺似乎还抱着一丝幻想。 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如今都位高权重,他们绝不可能轻易吐露当年的真相。 且当年之事事涉甚广,便是圣上想要处理,也有犹豫几分吧。 对一个女人的宠爱,就真能盖过自己皇权的稳固? 他不信! “当年之事,的确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留下了,可圣上若真大权在握了,想要处理谁,还需要证据吗?” 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 更何况…… “你觉得圣上这一路走来,那些暗中冷眼旁观的,或是站队太后的。他心中难道就半点儿不记恨?他掌握大权后,必要立威。 而有什么,比用老大这件事来立威更好的法子呢? 情理道义,他全都占了!只要处理了当年那些人,他就是大昱人人敬仰的明君了。不会有人再记得他那些年里被太后压制得喘不过气的过往了!” 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却直到此刻都无法亲政,难道心里半点儿怨气也无吗? 前朝那些持中不言的臣子,在圣上看来,也是有罪的。 他是正统。 不拥立正统,便是大罪。 “母亲,您觉得圣上真的能……” 若圣上真的最终在和太后的夺权中获胜,成阳伯府上下可就彻底完了。 刚刚令仪才被抬进信王府,这便是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了。 他们早已被绑上了太后和信王的船,不是中途说下船便能下船的了。 “不管能不能,我们总得早做准备。 说穿了,老大夫妇去了这么多年,军营里留下的那些人脉和威望也多让靖远公继承了。崔令窈如今身上挂着的有价值的东西,除了她那张好看的脸蛋,便只剩下忠臣遗孤的名声。 圣上对其有多少真心,也说不准。” 一个孤女,能给圣上带来多大的助力呢? 一些名声上的东西,圣上如今虽然看重,但伴随他手中权力变大,便会变得越发不重要。 一副漂亮的皮囊,是重要。 可却也不那么重要。 尤其,是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 之前十多年里,老夫人是这座大宅里难得还维持着对崔令窈温和面具的人。 但此刻,温和的面具被彻底撕去。 她的眼神里是刺骨的寒凉,仿佛谈论起的不是自己的亲孙女儿一般。 “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将崔令窈……” 崔珺抬起手,在脖颈处轻轻划过,眼神好似一只盯准了猎物的鬣狗。 “那太着痕迹了。此时对崔令窈做出任何事,都会将视线第一时间引到成阳伯府身上。毁掉她,不一定要从她身上下手。” 老夫人说到这儿,慢悠悠直起了身子。 她甚至突然来了兴致,拎起一旁的剪刀,将面前燃烧烛火的烛芯轻轻剪去一截儿。 火焰在短暂地摇曳后,又迅速升腾起来。 甚至,旺盛更甚以往。 晃动的烛火,映照着老夫人因为病痛而有些憔悴的面容,让一双眸子格外璀璨。 “若是老大这个死去的忠臣不再忠,你说,她这个县主还能入宫吗?” 话语中的未尽之言,让崔珺只觉那烛火有些灼伤了双眼。 “可儿的爵位……” 崔玿,可是成阳伯府如今荣光的来源啊。 “检举有功,也是功不是吗?何况,若是太后和信王愿意力保崔家,这一切不过都是小事。当然了,此事需得慢慢筹谋。还是先需令仪在王府站稳脚跟,我们再徐徐图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书房内的一切,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裴玠的耳中。 他嗤笑一声,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突然扬手,将杯盏中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尽数泼在了那蜡烛上。 滋啦一声。 刚刚还旺盛的烛火,连一瞬都没挺住。 “人啊,最怕没有自知之明。明明是水泼就灭的普通烛火。偏偏以为自己是不灭火,心生出许多妄念。不过,蠢才好。不蠢,怎么去牵扯出更多幕后之人呢。” 当年崔将军之死,明面上只有怀信侯和平昌侯二人。 但以二人当时在军中的威势,是极难做成此事的。 军中,必然还有内应。 他和瑶儿就想看看, 这隐藏在最深处的鱼儿,究竟何时咬钩。 把水搅浑,才好看戏。 不是吗? 更何况…… 裴玠似笑非笑透过窗扇看向了信王府的方向。 今夜,那儿怕也是有场好戏吧。 第297章 王府内的安排 崔令仪坐在那顶摇晃的小轿中,只觉度日如年。 不知熬过了多久,终于,轿子停下来了。 “请崔二小姐下轿。” 外头仆妇刻意咬重小姐二字,语调里掺着黏腻的讥诮。 崔二小姐? 崔令仪狠狠咬住嘴唇,将几乎夺口而出的训斥咽了回去。 她指尖微颤,扶着白蔻的手缓缓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崔二小姐,后门台阶高,您仔细这点儿别摔着。” “为何,是后门?” 崔令仪立刻抬头望去,不敢置信地问道。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黑黢黢的后巷,只有门上悬着的几盏灯笼。 一行人站在后门处,哪里像是接庶妃入府的? 尽管早就知道自己身为庶妃不可能从正门进,但好歹也该是侧门,甚至角门都可。 为何是后门? 这可是用来运送泔水等物才会走的地方,哪家主子会走后门呢? 刚刚崔令仪迈出轿门时,甚至听见暗处传来几声窃笑。 不知道是哪个干活儿不用心的仆妇或是侍从正在窥视这儿。 “王爷说了,崔二小姐您若是不满意,可以不走。这轿子如何抬来的,我们再如何将您送回去便是了。” 这底下奴仆的态度,便是裴琰这个主子的态度。 他甚至连个敷衍的解释都不愿给崔令仪,摆明了就是明晃晃的羞辱。 “小姐……” 白蔻有些担忧地望向她。 一旁的宝音也是满脸愁色。 可崔令仪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靠着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让自己快速平静了下来。 都已经牺牲那么多了,这点子羞辱,害怕什么。 “白蔻,你不该叫我小姐,该唤我庶妃才是。我,是这信王府的纯庶妃,是太后亲封的纯庶妃。走哪处门,都不影响我的身份。” 说完,崔令仪直直看向那仆妇,眼神里有威胁,更有震慑。 而后,她抬步往门内走去。 “庶妃,这是王爷指给您居住的冷秋苑。王爷如今后院只您一位,这许多规矩,还希望您开个好头儿。” 那仆妇将人带到一处院落后便退下了。 接手的,是在那院落外等候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嬷嬷。 这话,也是她说的。 她介绍自己姓姚,是原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后在信王出生后便被指到了信王身边,一路跟着其出宫开府,如今负责者信王府后院的一应活计。 她姿态十分端庄,面对崔令仪也不像其他人那般面上带着不屑之色。 崔令仪原本稍稍松缓下精神,可听到这位姚嬷嬷的话,瞬间又警觉了起来。 “还请嬷嬷细说。” 崔令仪甚至微微屈膝,全没了在成阳伯府时的倨傲之气。 她清楚,自己不再是成阳伯府的崔二小姐了。 她是纯庶妃,是不得信王看重,不,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庶妃。 这位,显然是信王的奶嬷嬷。 自己绝不能得罪! “不敢当庶妃如此大礼。” 姚嬷嬷十分遵循礼数,面上的笑更是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可她的话,却让崔令仪脸色越发苍白。 “王爷如今因错被圣上训斥,如今正在静思己过,今夜便不会来庶妃院子里歇息了。且圣上未曾大婚,身为臣弟的殿下便抬入府了庶妃,就算是因着天象命理的不得不为,到底也是面上有所不好看。 所以,王爷吩咐了。在王妃大婚入府前,请庶妃您务必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呆在这冷秋苑中。王爷得空儿自会来瞧您,您有吃食衣物上的短缺,也自可打发底下人来,老奴必定为您安排妥当。” 这是,要将自己禁足在冷秋苑里?! 不! 自己今日才嫁进来,难道就要被困缩在这处小小院落中吗? 什么叫等王妃入府? 那还得等多久?! 信王大婚总得等陛下立后大典后。 那一来一往,总得大半年过去了。 裴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两说。 届时,崔令窈没了圣上的束缚,岂不有了理由来接近信王? 那自己先入府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她想拿雪魄清风引起信王的注意,可信王连见都不见她,让她满腹心思都无了用武之地。 姚嬷嬷也不等她的回答,只偏头望向院门内。 “拂云,出来扶庶妃进去歇息吧。” 崔令仪下意识也循着姚嬷嬷的视线望去。 只见从院落的影壁后,走出了一道绿衣身影。 崔令仪下意识轻吸一口气。 这人,竟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她立在那儿,像一只瘦怯的鹤,青白的指尖攥着帕子,又仿佛一朵凝着露珠的栀子花。 王府内丫鬟统一身着的青色衫子裹着纤弱身骨,衣角被风掀起,又轻飘飘落下。 鸦鬓低垂,掩着清丽动人却也有些苍白的脸,唯有唇上一点淡红,像是雪地里洇开的胭脂,多了几分惊心动魄。 “庶妃,这是拂云,是拨来伺候您的,也是宫里指派来的,前两年一直跟在老奴身边调教着。您有任何不舒心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教导便是了。” 这丫鬟的姿容,在崔令仪所见的神都贵女中可排得上前十了。 对于本就不是以容貌出众而见长的崔令仪来说,这样的婢女堪称是一个噩梦。 这样一个容貌过盛的婢女,这姚嬷嬷安的什么心将她拨到自己身边?! 而且,还特意强调是在她自己身边待了两年的。 这是担心自己对这拂云出手吗? 这一日来的各种羞辱,几乎要摧毁了崔令仪最后一丝理智。 而在这时,那拂云走上前来,取代了早已缩在一旁的宝音,轻轻扶住了崔令仪的手。 “纯庶妃,奴婢扶您进去。” 崔令仪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那拂云就这么扶着往里头走去了。 而姚嬷嬷则是站在身后,笑眯眯看着一行人。 第298章 疯狂的提议 崔令仪没想到,这拂云看起来身量纤纤,但其实手上的力气还不小。 崔令仪刚从昏厥中醒来,身子本就虚弱。 且今日因着成婚的缘故,她连早膳都没敢多吃,除了早上的一碗燕窝羹,今日便未曾再进任何吃食,此时不过是靠着一口心气儿强撑着。 在拂云那恭顺却也不容挣扎的力道下,崔令仪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扶”到了自己的寝房内。 这冷秋苑,一听名字便知道不可能在王府的什么好地段。 进去后也果然院如其名,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寝房内,连用于装点的摆件儿都没有几件。 这连昔日里崔令淼的闺房都比不上。 “放肆!谁让你上来拉扯我的!狗东西!” 没心思去看屋内的荒凉,左右这些东西,崔令仪心里已然有了准备。 她一把甩开了拂云的手,抬手便准备给她一巴掌。 还是白蔻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而后隐秘摇了摇头。 经过那夜的密谈后,崔令仪此时还是极信任白蔻的。 见她如此,又想到那姚嬷嬷意有所指的话,终究还是收回了准备掌掴的手。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便饶你一次。滚出去伺候吧,日后不必到我身边来近身伺候。” 可惜,她想揭过这件事,面前的人却是“不识抬举”。 “庶妃难道还没看清楚吗?因为王爷的态度,王府内上上下下都是看不起您的。这冷秋苑,便是用来关您的地方。姚嬷嬷看着好说话,但从今日之后,只要王爷的态度不松动,她不会让您有半分离开这院子的机会。 您想慢慢松动信王殿下的态度,可在这王府内,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这般直白的话,让崔令仪瞬间变了脸色。 “来人,将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掌嘴三十!” 她顾不得拂云可能和姚嬷嬷有关系了。 她好歹也是个庶妃,被人如此踩到脸上了,难道还不能教训一二吗? 白蔻有些犹豫,而宝音则是时刻看着白蔻的举动,自己绝不当冲锋陷阵第一人。 “庶妃,奴婢知道自己的话难听,可正因为话是真的,所以难听,也是让人清醒的一种方式。您难道,就不想报复温元县主吗?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被困锁在这冷秋苑里,做一个旁人口中靠着算计抬入王府,最后却是机关算计一场空的败者吗?” “你到底是谁?” 拂云的话实在是太大胆了。 这绝不该是一个奴婢说出的话。 哪怕她是姚嬷嬷的亲女儿也不行。 崔令仪终于反应过来。 拂云,在提醒她什么。 “奴婢是十三岁那年择选入宫的。在入宫前,奴婢的名字,叫蒯云。” 伴随自己长大的名字里,带着云字。 入宫后却被主子赐名,要拂去曾经的云字。 拂云眼神里划过一丝讥讽。 “蒯云?蒯?你和蒯盟什么关系?” 崔令仪总算聪明了一次。 她接触的姓蒯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当初用来算计崔令窈清白的蒯盟。 这拂云,难道和蒯盟有关系? “他是奴婢的亲哥哥。只是,奴婢三岁时,便被寄养在了舅舅家中。十三岁时入了宫,和家中便是没见过面了。后被指派到了信王府,跟在姚嬷嬷身边,已经五六年未曾见过家人了。 好不容易四月的时候,嬷嬷仁慈,给了个机会,让奴婢和家人见上一面。奴婢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死了。” 下意识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崔令仪有些不敢看拂云。 她最是清楚,不光蒯盟死了,他全家都被母亲派人收拾干净了。 但从面前拂云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并未将蒯家被灭门一事怀疑到自己头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演得太好,让人瞧不出来罢了。 “你是要替你哥哥报仇?” 一个婢女,向县主复仇? 崔令仪觉得这个答案简直有些可笑了。 “是!我虽和哥哥分离多年,但我在舅舅家的时候,他一直经常前来看我,为我带好吃的糕点,买漂亮的头绳,是整个家里唯一关心我的人,更是撑着我走到今日的最大支撑!我如何能在知晓真凶是谁的情况下,依旧熟视无睹,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从刚刚恭谨的奴婢到如今的我,显然这拂云和蒯盟关系的确十分深厚。 “你……” 有些审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崔令仪想要试探,她知不知道自己满门被灭的消息。 岂料…… “庶妃不必担心,也不必试探。有些事,我知晓。整个蒯家,我唯一在乎的只有兄长。所以,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她知道! 知道还能保持如此平静,这个人当真是不简单! “你准备如何报复?温元县主是我的堂姐,你觉得我是疯了会帮你对付自己的堂姐?” “堂姐? 明人不说暗话,庶妃难道真的不恨温元县主吗? 同是崔姓人,这半年多里,她在神都内声名大噪,听闻很快要入宫成为皇妃,而您却从伯爵府的千金成了一个庶妃,被所有人耻笑,被自己的夫君冷落。 还有您的母亲,她到底是如何死的,又是谁在其中做的手脚,难道这些您都不在意? 您的名声,再搭上成阳伯夫人一条命,对了,还有您的舅父全家,这些难道不足以让您恨上温元县主吗?” 她知道的,比自己所预料的还要多。 崔令仪已经将对拂云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这绝不是一个简单婢女能做到的。 “至于奴婢如何报复?” 拂云抿唇轻笑,竟带了几分羞涩之意。 让人一眼瞧去,只觉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娇怯动人,弱柳扶风,仿若被晨露浸润得晶莹剔透。 白皙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瓷光。 这样一个柔弱的美人儿,哪里想到她刚刚有多么语出惊人。 “庶妃的身子,如今怕是不适应有孕了吧。那么,让奴婢替您生下信王的第一子,如何?” 嚯! 屋内崔令仪主仆三人同时震惊抬头。 这人在说什么? 第299章 决定合作 “你想死吗?拂云。” 崔令仪此刻是真的疑惑了。 谁给她的胆子敢来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就算自己存了心思,日后想要抱养个侍妾或是庶妃的孩子到自己膝下,以弥补自己不能生育的缺憾。 但那绝不是如今。 自己连王爷的心都没有笼络到手,如何会在这时将其推出去? 若是自己没有恩宠,便是膝下有十个八个儿子,将来也不一定顶用。 人都说母凭子贵,其实许多时候,也是子凭母贵。 孩子不长成,谁知晓出息与否? 而在皇室里,不够出色的孩子是很难有获得看重的机会的。 但若是他的母亲得宠,这第一步便可早早跨出。 “我便是为王爷献美,也绝不会献上你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 你到底是想为蒯盟报仇,还是只是想以这样一个理由爬上王爷的床,你自己心里清楚!看在姚嬷嬷的份儿上,我留你一命,你自己请命离开吧。否则,哪日死了,便别怪我手下不曾留情了。” “庶妃,您不想知道奴婢为何能够知晓您无法生育之事吗?” 拂云脸上半点儿惧色也无。 甚至,还能气定神闲反问崔令仪。 崔令仪却不想继续听她讲下去了。 这个人实在太过危险,留在自己身边,极容易反噬自身。 不能留! 她摆了摆手,示意白蔻和宝音将这人带出去。 白蔻终于动了,上前押住拂云的一只手。 宝音忙紧随其后擒住另一只。 眼看人就要被带出去,拂云又开口了。 “信王殿下早就知晓您不能生育之事了!包括您的身子在中了砒霜之毒后如今孱弱至极,以及成阳伯夫人让您服下的秘药所造成的各种弊端,譬如不能触碰热水和阳光,这些事,信王殿下都尽数知晓! 您以为姚嬷嬷为何不将您放在眼里? 她不是那等轻狂之人,便是王爷瞧不上你,以她往日的性情,做事也会留下几分余地,防止您来日得宠翻身,反倒将她自己陷入尴尬之境。 她这样一个周全人,今日如此,便是因为她知晓您最真实的身体情况!” 一个注定不能诞育后嗣,甚至连伺候王爷都艰难的身体,哪里能够撑得起崔令仪的野心呢? 闻言,崔令仪蹬蹬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拂云的衣襟。 “你说什么?!” “庶妃您想,若不是王爷已然调查知晓了这些事,奴婢不过王府里一介普通婢女,哪里来的这些人脉,竟能知晓您那么多秘密呢?” “王爷在成阳伯府安插了探子?” 崔令仪此时对拂云的话,已然信了大半。 因为,若不是如此,实在讲不通了。 姚嬷嬷的身份定然是没问题的,她不会在这等一查就可知的事情上说谎。 信王也定然是极为信任这位奶嬷嬷的,所以今日自己入府后的一切安排都让姚嬷嬷负责。 那么,信王在知晓这些事后,告知姚嬷嬷,从而让拂云探听得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她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信王到底是何时开始找人监视自己的。 是中秋宫宴后吗? 那个探子未免也有些太过厉害了,短短一个月竟能探听到这么多事! “不光成阳伯府,这神都内很多权贵府邸,都有王爷的人。至于成阳伯府的桩子,让奴婢想想,大概是两年前便安插进去了。” 两年前,那不就是信王刚刚出宫开府居住的时候吗? 崔令仪在短暂的怔愣后,眼神里划过一丝了然。 原来,王爷早就有雄心壮志了! 知道不是特意在成阳伯府安插的暗桩,崔令仪一时间也松懈了不少。 “庶妃仔细想想,您想要的,到底是王爷的宠爱,还是这宠爱所带来的地位以及家族的荣耀? 您的身子,没个三年五载怕是调养不好。王爷也好、姚嬷嬷也好,都避讳着您的身子,更记恨着您当初宫宴的所作所为。 您别急着反驳,宫宴当日到底是为何,庶妃您心中明镜儿似的。到底几分旁人算计,几分将计就计,您觉得王爷是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奴婢便不同了。今日,奴婢也不妨同您说句实话。姚嬷嬷这两年将奴婢带着身边照顾,其实打定的主意,便是将来让奴婢伺候王爷。 她瞧中了奴婢的美貌,更瞧中了奴婢没家世好拿捏。她虽是王爷的奶嬷嬷,如今在王府里风光。可等到王妃入府,姚嬷嬷也担心自己的地位将不复从前。” 拂云一边说,一双杏眸一边仔细观察着崔令仪,时刻根据她的表情变化调整着自己下一句出口的话。 “她担心什么?” “民间有句俗语,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姚嬷嬷虽然不敢胆大自称一句娘,可这些年来待王爷也算是尽心竭力,她自然也担心王爷有了王妃,便忘了她这么多年的用心。所以,她便想在王爷身边,留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将来就算是枕边风也能使上劲儿。 只是,她就算是王爷的奶嬷嬷,到底也只是个奴才,若真是的名门贵女,她可没信心将其掌控。所以,奴婢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将奴婢留在身边,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举荐机会,更不能让王爷觉得她私心过重,到时反倒弄巧成拙。 所以,庶妃您明白了吗,今日奴婢为何会出现在冷秋苑?” 这是姚嬷嬷特意安排的。 也代表,姚嬷嬷清楚今日拂云说的这些话。 崔令仪被提点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白。 姚嬷嬷不方便露面,所以需要自己这个在信王眼中不能生,身子也不好的病秧子主动帮拂云获宠,以将姚嬷嬷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同样,作为回报,姚嬷嬷也会为自己多些通融,成为她在暗处的助力。 可是…… “你当我傻吗?你若是真的得宠并有了子嗣,到时一朝翻身压到我头上都未可知,那我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到底是王爷的长子或是长女,这点子体面,王爷很可能不吝给出的。 “可若是我天生身患绝症呢?” 柔弱的女子清浅笑了。 “我活不过双十的,从出生起,我便带着家里遗传的绝症,这也是蒯家将我送出去的原因所在。庶妃不信,随时可以找信得过的大夫为我诊脉。我的脉象,是屋漏脉,骗不过大夫的。” 屋漏脉,脉在筋肉间,如残霤之下,良久一滴,溅起无力,状如水滴溅地貌。 这是死脉之一。 崔令仪沉默了许久。 而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第300章 谜团 “果然是蠢。” 收到了信王府发来的情报后,正在紫宸殿内埋头批奏折的崔令窈,对于自己这位吃一堑永远不会长一智,还等着下次继续吃一堑的堂妹,实在也是有些“佩服”了。 她只觉自己走到了绝境,便想奋力一搏。 却不想想,若她当真处境到了如此落魄之时,拂云又为什么找上她? 她有什么值得拂云看上眼的? 仅仅是因为她除去了蒯家人? 崔令仪总是还心存一丝幻想,觉得自己能够绝境翻盘,却从不肯静下心来好好复盘她自己如今的处境。 以至于,步步错到了底。 拂云这个人…… “拂云的底细,当真没问题?” 崔令窈看向一旁的离渊。 离镜司的人是在几个月前就找到了拂云这个人。 她的身家背景,实在是太适合被当做棋子了。 今日拂云同崔令仪所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她深谙说谎的最高境界,是让自己的谎言掺杂在真话中,如此,才更能让人卸下心防。 她是蒯盟的妹妹,这件事是真的。 自小被收养,和蒯盟之前关系亲近,也都是真的。 甚至于,她的身体情况,也是真的。 但她说谎的地方在于,在蒯盟死时,她和这个昔日关系亲近的兄长早已决裂了。 蒯母的哥哥,也就是拂云的舅舅,有一个先天痴傻的儿子。 偏偏,夫妻两人折腾了许久,也未曾有新的子嗣降生。 所以,两人不得不为自己这唯一的孩子筹谋打算起来。 拂云,便是他们的打算之一。 他们想,拂云是这孩子的表妹,两人若是能够成亲,那便是亲上加亲。 所以,在一番商谈后,拂云的舅父用几锭碎银子将拂云买到了自家。 蒯家已经有了儿子,对于这个女儿,很是无所谓。 舅父想着,自小让两人一起长大,感情还能深厚些。 且他那儿子根本无法生活自理,也可让拂云自小就学着伺候自己未来的夫君。 拂云恨透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舅父一家。 从三岁到十三岁这十年的时间里,她过得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从五岁起,她每天就要早起做饭,还要在家浣洗衣物,白天里更是要忍受她那痴呆却力大无穷表哥的辱骂和殴打。 而伴随年岁长成,拂云越发得清丽动人。 舅父一家,也因此生出了矛盾。 舅父想着,拂云这么漂亮,不如将其卖给富贵人家为妾,多换些银钱来。 舅母却不同意,甚至想要提前让拂云和自己儿子成婚,免得夜长梦多。 “无知妇人!你知道那些花楼里年轻貌美的姑娘,一个个裙下臣有多少吗?多少老爷们搬着成箱的银子去替她们赎身。小云到底是咱们养大的,我也不会将其卖进那种地方,可为其寻个富贵依靠总没错吧。咱们也不多要,几百两总是轻轻松松的! 这笔银钱,你我二人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不行!说了是给勤儿做媳妇的,你怎么还改主意了!况且,你让她去了富贵人家,万一人家记恨想要报复我们,你能有还手之力吗? 不行!绝对不行!” 舅母没将自己心底最深层的顾虑说出来。 她如今已经年纪到了,容貌衰败,身子也不好了,便是有了钱过上富贵日子,怕也是极难再有孩子了。 可自己的夫君不一样。 男人到了六七十照样都可以有子嗣。 若是他有了银钱,到时候再纳上几房美妾,届时年轻貌美的妾室有孕,自己和孩子哪里还有活路?! 与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穷苦下去。 绝不能让他一人潇洒快活了! 夫妻二人争执一场,不欢而散。 但显然,舅父并未放弃这个念头。 故而,舅母选择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便是再漂亮的脸蛋,只要不是清白之身了,便也没了可能。 只是,那场阴谋,被当日前来拜会的蒯盟阴差阳错打断了。 拂云逃过一劫。 并和蒯盟达成了协议。 蒯盟作为蒯家人,为其在入宫参选宫女的文书上画押,而作为回报,拂云会在入宫后努力接近圣上或是信王。 这两位主子都还是适婚的年纪,血气方刚,最是适合攀附上位之时。 蒯盟以为,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便是拂云最后没能爬上去,他也没什么损失。 却没料到,拂云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骗他的。 她根本没有什么往上爬的心思。 甚至,拂云心知肚明,蒯盟早就知道了舅父一家的谋算。 那日恰到好处的出现,到底是真的兄妹间的心有所感,还是蒯盟也瞧中了自己这个妹妹的姿容,决定以相救之恩押宝呢? 拂云心里明镜儿一般。 她恨周边所有所谓的亲人。 蒯盟若真在乎自己这个妹妹,便也不会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虚伪至极! 所以,在离镜司的人藏匿身份接触她时,拂云应允得很快。 尽管,当时她在许多人看来,已经是前途光明了。 姚嬷嬷将其养在身边,便是不能伺候主子,有这样一位长辈庇护着,在王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差。 将来指个侍卫或是旁的,出去做正头娘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拂云知晓,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不在乎来找她的幕后之人是谁,只是,能够对付崔令仪,她便开心得很。 “其实,她也算是我的恩人了,毕竟若不是靠庶妃出力,我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摆脱这些亲人。只是,她用女子清白做局算计,是我平生最恨的计策。我倒是有些好奇,这高高在上的伯爵府千金,有朝一日毁在我这个低贱婢女手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了。” 拂云,算是裴玠和崔令窈所安插的棋子,可同时,她这枚棋子,也是为自己而谋的。 没有家人、没有牵挂、没有未来,她似乎只是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搅浑王府这潭水。 “没有问题,所说的一切都对得上,脉象也都核验过,确实是死脉无误。” 离渊回道。 天衣无缝的过往。 只是…… 崔令窈的手指在奏折旁敲击了几下,而后吩咐道。 “既然拂云已经和崔令仪搭上线了,那便不用再让人去接触她。” 这个人,崔令窈还是不能完全将其当做己方棋子。 离渊一愣。 县主竟是和陛下一样的吩咐。 只是陛下昨日吩咐完后,又特意说了一句。 “这件事还是听瑶儿的,按她的吩咐做便是了。” 没想到,两位主子果真是默契,在这件事上做出了一般的决策。 “是,之前去接触拂云时,离镜司的人也是套了怀信侯属下的身份前去,便是真查起来,最多也是到怀信侯那儿,主子放心。” 离镜司做事,素来谨慎的。 崔令窈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拂云这个人有些太过完美了。 无懈可击的出身、姣好到在王府里都足以出挑的容貌、最关键能言善道,这样一个人,似乎在崔令仪上一世的记忆里,半点儿没有提及。 到底是裴琰演那出深情戏码入了戏,还是这拂云的身份有问题,崔令窈如今还不能拿准。 但拂云如今既然已经和崔令仪结盟了,那她和裴玠,便退后看戏便是了。 若还有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人,慢慢自然也会露出马脚。 亥时。 信王府。 正准备入睡的信王,却突然被姚嬷嬷求见了。 “殿下,老奴打扰了,是纯庶妃有样东西,非要老奴交给您,说若是不肯,便要悬梁自尽呢。” 悬梁自尽?! 裴琰眼神中划过一丝讥讽。 崔令仪这个蠢货还敢悬梁自尽? 第301章 谋成 裴琰才不相信崔令仪会自尽。 他已然能够确认,崔令仪乃是重生而来的。 只是,便是有着重生的经历,崔令仪在他眼中依旧是毫无价值的。 上一世不过是一个在冷宫中待到死的货色,便是给她重生一次的机会,难道就能修好她那颗榆木脑袋了吗? 更何况,她这一世毫不遮掩自己对于令窈的针对,简直想将攀慕富贵、取而代之八个字写在了脸上。 这个人,对于裴琰来说是毫无价值的。 若不是宫宴那出戏逼得自己不得不接纳她,便是她算计破了头,也根本不可能有踏入信王府的机会。 更何况,宫宴那桩事裴琰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 崔令仪竟是对平昌侯府的谋划将计就计,夺了杭婉如的机会。 他可不信崔令仪能够有这般头脑。 裴玠想来也在这其中掺和了不少手脚。 在裴琰看来,这一世和上一世的最大偏差,便是在于崔令仪的重生。 她算计令窈,将令窈逼到了别院中,间接导致了令窈和谢家这一世早早有了接触,进而让令窈在裴玠面前挂了名,以至于最后成了所有人眼中默认的裴玠妃嫔。 一点小小的偏差,导致了如今情形的千差万别。 裴琰怎能不厌恶崔令仪? 不过,通过这些调查,他也大致了解了崔令仪的本性。 她虚荣、娇纵,但是却也不是那等轻易认命的性子。 她对令窈的恨意,已经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程度。 裴琰想了很久,上一世令窈虽然性情清冷,对谁都不上心,但对于崔令仪这个堂妹倒也没有过多针对。 要知道,那时候崔令仪不过是冷宫里一个先帝废妃罢了。 都不需要令窈自己动手,她稍稍透露出和自己这个堂妹不对付的口风,多的是人为其解决这个人。 可是令窈从未有过。 既如此,说明在令窈看来,两人并没有什么生死大仇。 那崔令仪为何会如此深恨令窈? 只是因为觉得对方上一世身居高位过得太幸福? 不过,崔令仪走到这一步,怕也是无法回头了。 她牺牲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哪怕是为着一口气儿,她都会让自己坚持下去。 更何况,她哪怕是庶妃,那也是记入皇家玉牒的。 她若是自尽,可是会连累自己家族的。 崔令仪如今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她又闹什么把戏?! 本不想理会,可裴琰转念一想,也想瞧瞧崔令仪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将姚嬷嬷召了进来。 崔令仪让姚嬷嬷转交的,是一封信。 还是一份血书。 裴琰皱眉望着上头短短数行文字,神情幽暗莫测。 “王爷,要不您去见见纯庶妃?她划破了手腕写了这信,屋子里都是血腥气,且庶妃还不让人包扎。老奴,实在是有些担心。” 姚嬷嬷不了解这些内情,还是担心人在刚入府第一天便出了事。 这毕竟是太后赐婚,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可以折辱,可以怠慢,但若是入府第一天人就没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罢了,替本王更衣。” 裴琰终究还是决定走这一趟。 倒不是为了姚嬷嬷的话。 崔令仪死了也无妨。 找个人假扮她,熬过半年后,对外再说病逝就是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乎的,是血书上崔令仪所提到的,温元县主的秘密。 令窈,有什么秘密? 这才是他感兴趣的。 裴琰带着近侍很快到了冷秋苑。 屋外,白蔻和宝音正在守着。 见到裴琰后两人连忙行礼。 “王爷金安。” 裴琰摆了摆手,准备带人进去。 可白蔻颤声道。 “王爷,主子说了,请您一个人进去。这秘密,她只与您一个人说。” 居然还敢跟自己谈条件?! 裴琰冷笑一声。 他倒不觉得崔令仪敢在自己的王府内闹什么幺蛾子,便也未曾计较这些,直接推门便进去了。 一进屋子,便是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将人熏得一个踉跄。 血书用的那点血,会有这么浓的味道吗? 屋子里只留了寥寥几支蜡烛。 崔令仪面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手,正坐在床畔。 “你将本王深夜请来,就是为了瞧你这副样子的吗?怎么?以死威胁?” 崔令仪抬头望向自己的夫君,眼神里满是疲累。 “果然,只有用她的事,殿下您才愿意前来。” 这是…… 不准备瞒着她自己重生的事了? 裴琰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的景象逐渐开始模糊,快到他反应都未曾来得及,整个人便身子一软往地上躺去。 而身后伸出一只手,牢牢架住了他的身子,未曾让其发出半点儿声音。 不多时后,外头的近侍听着里头的声音面面相觑。 殿下还真是喜好阴晴不定啊。 第302章 主动坦白 “崔令仪,你想死吗?” 清醒过来后,信王一把将衣衫不整的崔令仪从床榻上拽起,强劲有力的手掌狠狠掐在她的脖颈上,几乎瞬间,便让崔令仪面色涨红,呼吸困难。 裴琰没想到,崔令仪这个蠢货居然如此大胆。 同样的招数,她居然敢对自己使两次。 而最让他懊恼的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两次都中计了。 若说第一次还有裴玠在其中掺和的缘故,如今这一局,却明显只是崔令仪自己做的了。 不是裴琰不谨慎。 实际上,在上次宫宴后,他身上随身佩戴的荷包里便带着提神醒脑的香料,那是他寻的秘医配制,对于如今绝大多数的迷药都有缓解之效。 便是不能解开药性,也能延缓药性发作,为自己留出充足的反应时间。 今日,那药却是如此快速就发作了。 他甚至连出声的时间都没有。 崔令仪从哪儿得来的药?! 且她居然胆大包天到入府第一天就动手脚,这也超出了裴琰对其的预判。 “咳咳!王爷,您现在将妾身杀了,您和崔令窈,咳咳——这辈子可、可都没可能了。” 崔令仪眼前发黑,双手本能地去掰裴琰的手指,可她如何能够撼动得了一个盛怒下的男子。 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崔令仪拼命挣扎,涂了丹蔻的长甲在裴琰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裴琰终于松手了。 “咳咳——” 崔令仪瘫软在床上,拼命地大口喘息,喉咙处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刚刚,真的差点儿死了。 只是,她心中也有些苦涩。 果然,哪怕王爷并非重生,他也依旧对崔令窈有了关注。 不过此时并不是后怕的时候,崔令仪从床榻上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哑声道。 “王爷,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宫宴一事,的确有妾身将错就错的缘故。而妾身之所以选择如此,是想为自己搏一份前程。 妾身,在半年多前有了场奇遇……” 崔令仪压低声音,缓缓将自己重生之事说了出来。 她已经将侍奉完毕的拂云给迷昏了过去。 此时,正藏在床榻下。 当然,所有人都只会以为,今日侍奉的是自己。 拂云昏迷过去,所以此时,她也能稍稍吐露一些自己的秘密。 崔令仪思虑许久,想要破局,似乎只能如此了。 也唯有重生这件事,能让王爷稍稍将眼神放在她身上了。 裴琰冷冷望着崔令仪,仿佛望着死人一般。 但事已至此,崔令仪反而无所畏惧了。 这是一出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谋算。 要么生,要么死。 总好过她真的在信王府就这么悄无声息凋零下去要好。 拂云告诉她,不光她出不了冷秋苑,宝音和白蔻日后也不得踏出冷秋苑半步。 她们主仆所需的物件儿和吃食,都会由外头的人送进来。 这和上一世的冷宫有什么区别? 崔令仪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到这般结局。 所以,搏一把,是她如今唯一的选择。 “本王倒是没瞧出来,你竟是个说书的好手。” 裴琰却似乎并不相信崔令仪的话一般。 “妾身,知晓许多将来之事。比如,当今那位,何时崩逝……再比如,您何时能够得偿所愿!” 可笑! 裴琰冷眼看着崔令仪那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只觉让这般蠢人重生,当真是辜负了机缘。 怪不得她重生如此之久,非但没有取得任何收获,反而过得比曾经更加凄惨。 让一个蠢人自取灭亡,只需让她知晓许多不该她自己不该知晓的事便行了。 接下来,她自会一步步将自己送上绝路。 “王爷可以瞧不起妾身,毕竟,比起王爷日后的威武风光,妾身的结局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可既然老天给了妾身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王爷觉得,妾身难道真的不配吗?” 缓缓从床榻上爬起身,崔令仪踉跄着走到了裴琰的面前。 她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裴琰眼神中的鄙夷,云淡风轻一笑。 “王爷,妾身知道,您不喜欢妾身,更觉得妾身乃是攀慕富贵之人。这一点都不错!知道了那般惨烈的结局后,谁不想让自己活得好一些呢!妾身选择您,是因为您乃是最后的胜利者!至于那个人具体是谁,都不要紧!” 只要他是最后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就可以。 听到这儿,裴琰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 “你倒是心气儿够高。” “只有水才会想往低处流。王爷,妾身知道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您该宠爱谁,可您不妨想想,如今她和陛下之间早已深深绑定,比起一个亲王的妻妾,自然是宫里的娘娘更有诱惑,不是吗? 您在宫宴上也曾主动向其示好,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不是吗?” 崔令仪这一次赌的,便是裴琰已经对崔令窈有好感了。 尽管她十分不想承认这一点,在之前更是刻意忽略,只觉得是崔令窈重生后故意接近信王给自己制造的假象。 但她在平心静气思考过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信王对崔令窈的关注,似乎就像是写在骨子里的一般。 他在宫宴上的主动打招呼,绝不只是一句客套。 虽然不一定是像上一世花朝宴的一见钟情,但绝对心中是有几分好感的。 不过是碍于身份限制才克制了自己的心思罢了。 崔令仪更犹豫过,是否要提起上一世崔令窈得宠一事。 若是自己这番举动反倒帮了她,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思虑再三,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毫无漏洞,崔令窈的得宠,是必须说出的事实。 信王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不能说太多的谎。 否则,到最后为了圆谎,也会将自己送上绝路。 只是,她在刚刚的叙述中,也说了个小谎。 她没有提到上一世裴琰对崔令窈的专宠,只说,崔令窈是他的侧妃,在其登基后,被册封为妃,刻意弱化了崔令窈在其心中的特殊性。 再比如,刻意模糊了裴玠去世的真正时间和原因,只说其乃是突然暴毙身亡。 至于裴琰信不信,她其实心中也没底儿。 不过,如今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了。 “所以,这便是你给本王下药的理由?崔令仪,你的身子到底如何,本王十分清楚。一个不能生育子嗣的庶妃,你有同本王谈条件的资格吗?” 果然,信王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拂云没骗自己。 听到这儿,崔令仪反而安心了些。 这证明,她今日这桩豪赌未曾赌错。 “是,妾身的身子不好,或许无福生养,可妾身所求,也并不是子嗣。妾身想要用自己的所知所学辅佐您,看着您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去。 您不喜欢妾身,不打紧,您的心,也不是妾身所渴求的。 妾身可以帮助您得到崔令窈。只是,您也要明白,她和陛下有着牵扯这一遭是抹不掉的。且不论她是否心仪于您,单是太后和宗亲那儿,都不是好交代的。 您是要做名留青史的明君,还是一个被后世怀疑早就觊觎小皇嫂的昏君? 兄死弟及,本就是最容易为人所怀疑的继位方式。您觉得,是您的名声要紧,还是一个崔令窈要紧?” “你想说什么?” “反正,您需要的只是崔令窈这个人,那她以什么身份待在您身边,似乎并没有那么要紧吧。比起和圣上纠缠不清的温元县主,妾身觉得,小官之女的身份,似乎更适合她。而这个身份,想来对殿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哦—— 裴琰终于明白了。 这次,他总算是正视崔令仪了。 居然,还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第303章 崔令仪的价值 崔令仪的话,其实也是裴琰所思所想。 他这一世,还是要将令窈纳入身边的。 只是,却是不能如上一世那般娇惯着她了。 自己回来的时间不对,还有崔令仪这个蠢货的搅局,导致事情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 不过,裴琰倒也清楚,崔令仪不是导致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 一切在于,自己因着三月十五那日圣上的突然昏厥而心生警惕,留在府上斟酌观察,未曾像上一世那般如约前往天祈司。 而这一决定,导致了这一世的自己,错失了最重要的一条信息。 在那之后,一切便彻底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自己重生回来之时,已经都晚了。 不过好在,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 老天,终究还是厚爱自己的。 崔令窈,他是要的。 只是,名声,总也是要顾及的。 崔令仪所说的这条路,裴琰之前便已经想过了。 圣上崩逝,温元县主伤心欲绝香消玉殒。 而在国丧后,新帝后宫中,多了一位新的美人儿。 出身文官清流之家,知书达理,却也身子孱弱。 因为常年病着,无法见人。 受帝盛宠,却十分低调。 妃、贵妃,自己可以依旧将其抬上高位。 毕竟,她注定就是要待在高位的。 甚至,凤位,自己也可以给她。 只是这一次,自己必须要好好将其驯服。 万不能,再出现差错了…… “你说了这么多,本王如何知晓你所说的真假?崔氏,你可知道欺瞒本王的下场是什么?” 裴琰似笑非笑看向密案遣人。 而听到裴琰有松动的迹象,崔令仪瞬间眼神都亮了几分。 “再过两个月,问北郡会有一场百年难见的暴雪。 这场暴雪绵延七日,积雪压垮房屋,摧毁庄稼,导致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更有无数人冻死街头。 圣上原想派西麓军部分兵力前往问北郡配合官府赈灾安抚,同时,西麓军中有可供大军坚持到明年四月的粮草。而下一批押送粮草的队伍,最晚年关便也赶到了。 可太后并不同意,二人争执许久,最终,陛下好不容易赢了,调动了西麓军的部分粮草至问北郡赈灾。谁知,问北郡的灾情是缓解了。可那年押送粮草的队伍却出了问题,在运抵军营的前一夜,被北狄暗探给尽数烧毁了。而就在这时,北狄发动了攻击。 新的粮草未到,西麓军苦苦支撑数月,死伤惨重。即便后面朝堂尽快从周边郡县征调粮草,可终于是挽不回那些将士们的性命。 这件事,也成了圣上最为人所诟病的一点, 让不少朝臣在亲政一事中改变了站队。 殿下若能对此事利用得当,想来必定能事半功倍。” 这是崔令仪难得了解的一桩政事了。 还是因为这件事在神都内传得人尽皆知,她这才知晓了前因后果。 裴琰心中划过一丝冷笑。 崔令仪所了解的这些,不过是最终呈现在大众面前的说法罢了。 实际其中内情百转千回,并非她所说的那般简单。 裴玠若真是这般冲动之人,上一世自己也不必采取那般方式。 母后,也不会硬生生等待时机到此时。 自己若真听信了她这番话,这件事中必然是要吃个大亏的。 不过,面上他还是露出了沉思之色。 他,是不会轻易让人知晓自己的底牌的。 “王爷,妾身知晓您如今对妾身厌恶至极。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那最至高无上的位子,不是吗?您需要那个位子来施展抱负。而妾身,需要那个位子来一洗曾经的遗憾。 妾身无法生育,所以会对将来王爷您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妾身无心情爱,所以不会对未来任何妃妾的受宠而心生怨妒。 只要您予妾身高位和荣华,那妾身,会是您手中最锋利的刀,为您斩断一切阻拦。” 边说,崔令仪便主动上前握住了裴琰的手。 这一次,裴琰没有厌恶地甩脱她。 半晌后,裴琰嗤笑一声。 “好,那便让本王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吧。” 送上门的棋子和靶子,不用白不用。 另外…… 裴琰的目光落在了那凌乱的床榻上。 “为她好生安置个地方吧,若她真有了子嗣,无论男女,便记到你名下。” 什么?! 崔令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原来,殿下一直都知道伺候他的不是自己……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的崔令仪,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 殿下,是何时发现的? 唯一能让她安慰一些的,大概也只有后半句话了。 殿下,终究还是接纳了自己的存在。 而床榻下。 拂云淡淡闭上了眼。 第304章 回门(上) 拂云在崔令仪和裴琰的默契下,依旧在冷秋苑伺候着,并未有什么优待。 而对外,崔令仪获得了些许自由,不再像是以往那般被禁足在冷秋苑中,而是获得了可以在固定几个地点内活动的资格。 虽然还是有诸多束缚,但不过是一夜之间便能扭转局势到如此程度,崔令仪还是获得了姚嬷嬷的高看。 最起码,这几日里,姚嬷嬷待其态度倒是亲厚了不少。 崔令仪清楚,姚嬷嬷这般态度,一大半来自于裴琰的态度,另一小半,则是因为自己“知情知趣”选择了拂云。 不过,这些都不是崔令仪所在意的。 她靠着剑走偏锋总算让王爷将目光投注到了她的身上,更是铤而走险说出这许多秘密,才换来了如今王爷对其稍稍的宽容。 她,绝对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期间,好不容易休养得精神好一些的拂云倒是想来伺候崔令仪,却被其不着痕迹推拒了回去。 崔令仪虽然接受了和其合作,但心里总归是对拂云伺候了信王这件事有些芥蒂的。 那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逼仄的屋子里,她被迫听着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拂云,这个一见面就让她心生忌惮的美貌婢女,就这样爬上了信王的床榻。 虽然这是她的计策,可每当想起,胸口就像堵了一块巨石。 这对崔令仪来说,无疑是难以接受的。 可她却又不得不接受。 “小姐,姚嬷嬷来了。” 入府的第三日,一大早,姚嬷嬷就来了。 崔令仪立刻收敛心神,换上一副温婉表情。 “老奴给庶妃娘娘请安。” 姚嬷嬷的礼节还是那般标准,只是如今眼角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王爷命老奴来传话,今日要陪娘娘回成阳伯府。” “王爷要陪我回门?!” 崔令仪的声音陡然拔高,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 按照规矩,只有正妃才有回门礼遇,庶妃不过是妾室,哪有这般体面? 姚嬷嬷面不改色。 “是,请庶妃娘娘准备着,半个时辰后马车会在门口候着,殿下会陪庶妃娘娘您一同前往成阳伯府。” “好,我明白了。” 崔令仪强压住狂跳的心,端庄地应下。 待姚嬷嬷退下,屋内立刻忙碌起来。 宝音和白蔻手忙脚乱地准备衣裳首饰,拂云也闻讯赶来,却被崔令仪一个眼神挡在了门外。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崔令仪的声音轻柔,眼神却冷得像冰。 拂云低下头,乖顺地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崔令仪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精心装扮的女子。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 和崔令窈有那么五六分的像,却又不是那么像。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崔令窈,你可看好了。” 她在心中默念。 “看看是谁得到了信王的宠爱,看看我们俩,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成阳伯府上下会如何惊讶? 父亲和祖母会如何奉承她? 想到这儿,崔令仪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份斗志盎然,在马车上的时候,尽数化作了乌有。 今日,裴琰竟是让崔令仪与其同乘一车。 裴琰已经坐在马车内,一身玄色锦袍,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崔令仪刚要行礼,就听他淡淡道:“坐吧。”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裴琰对面,心跳如鼓。 这是她第一次与信王如此接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魄清风的清幽香气。 还没等崔令仪含羞带怯对裴琰致谢,便见上首的裴琰似笑非笑望向她。 “今日,本王要与温元县主单独见一面。庶妃,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原本心中的那些子欢喜,一瞬间烟消云散。 “妾身明白了。” 崔令仪哑声道。 此时,自己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更不能在信王面前表现出半分对其宠爱的在乎。 崔令仪很清楚,裴琰需要的是一个帮手,是一颗棋子,是一柄利刃,却绝不是一个对其心存仰慕的庶妃。 成阳伯府外。 “王爷。” 崔珺因着被禁足,不好直接到府门外相迎,只好带着老夫人在门后遥遥朝着刚下马车的裴琰作揖行礼。 两人面上都挂着挡不住的欢喜。 好!简直太好了! 本以为接人入府那日信王如此羞辱,令仪在王府的日子总要难过上些时日,府上也做好了准备。 不想这么快她就能哄得王爷变了态度! 好!果然是他们崔家的女儿。 老夫人拄着拐杖,虽然身子依旧不好,可精神却是极好。 “我早说过,令仪那丫头有本事。看看,这才几天,就让王爷亲自陪着回门了!这可是正妃才有的体面!” 不枉费自己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了她! “啧啧,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成阳伯府上出了个王妃呢。” “一个庶妃,也值得这般大张旗鼓?” “你没听到前些时候外头传的吗?这崔庶妃的命格和信王十分相配,所以哪怕是外室女,太后也特赐下了这桩婚事,这可不是天赐良缘吗?!” “那信王前几日让人接亲的时候还那么折辱人?” …… 信王的亲王制式马车自然是显眼的。 很快,成阳伯府周围的百姓都知道了信王陪着庶妃回门的事,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心翼翼谈论着。 崔令仪则是小心翼翼躲在白蔻所撑起的伞下。 今日阳光未免有些好了,即便隔着伞,她的脸也感觉到了稍许不适。 而此时,离着正门有些距离的葳蕤苑内,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鞭炮声。 暮云素来稳重,可听到这般动静都摇了摇头。 她将汤盏放在崔令窈面前,低声道。 “伯府这也未免太高调了些。” 竟是在崔二小姐,不,此时应当说是纯庶妃了。 竟然在纯庶妃回门的时候,高调放起了鞭炮。 当真是前些时候接连遭受申斥,彻底怕了,畏了,所以如今好不容易得点儿荣光便立刻按捺不住了。 “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一会儿有人来请我,就说我病了,不见。” 崔令窈慢条斯理喝着药膳,半点儿想去见裴琰的心思也没有。 尽管她也能猜到,裴琰今日突然登门,必然没什么好心思。 八成,还是冲着她来的。 但对于这位上一世的夫君,崔令窈是半点儿好脸色也不会有。 此时,拂云已经侍奉了裴琰。 崔令仪特意将老夫人给她带来的助孕之药给那拂云用了。 这助孕之药于她本身就没什么用处,她那身子,若真有孕产子,怕是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了。 崔令仪在悄悄看过几位大夫,且都得到一样的结论后,早对母凭子贵这条路没了多大指望。 所以,她自然看重拂云的肚子。 当然,这些崔令仪是绝不会说给崔珺和老夫人听的。 此时前厅内,裴琰听着早已厌烦了的那些奉承之词,表情平淡,甚至有些称得上冷漠。 一时间,崔珺和老夫人两人的话音也是慢慢放轻了下来,将有些试探的目光投向崔令仪。 王爷这是怎么了? 崔令仪在心中轻吸一口气,而后状似无意提到。 “今日县主怎么没来?” 她知道,王爷想听到的,是这句话。 第305章 回门(中) “县主今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故而不能前来给王爷请安,还望王爷海涵。” 崔珺忙为崔令窈解释道。 其实,他不是没派人去请过。 在得到崔令仪回门的消息后,他立刻便派人去葳蕤苑了。 一方面是觉得亲王登门,崔府人必然都要齐至以示尊敬。 二来,他也想借着信王陪崔令仪回府这件事,让这位好侄女认清楚,崔家还没有没落的现实,从而心生些忌惮。 在那夜和老夫人密谈后,崔珺对这个曾经最仰慕的女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也再没了那一丝半点儿本就微弱的怜爱。 他和崔府才是最要紧的。 只是,崔令窈的回应,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 一句敷衍的风寒,便搪塞了过去。 但在信王面前,崔珺自然还是要为其解释的。 “风寒?王爷,您前些时日不是正好得了一秘方,听闻是对风寒最有效的。不如妾身借花献佛,便赠予县主如何?” 根本没有什么方子,但此时裴琰自然不会驳崔令仪的面子。 他淡淡点了点头。 “一切随你安排便是。” 瞧着,十分宠爱的模样。 “多谢王爷。” 崔珺和老夫人忙行礼道谢。 而这时,崔令仪又开口了。 “王爷,妾身和县主一同长大,县主身子一向不好,妾身想要前去看望一番……” 按照规矩来说,回门这种大喜日子,自然是要避讳生病这种情况,故而崔令仪需要在信王面前提上一提。 信王自然不会拒绝。 他等的就是崔令仪这番话。 “本王陪你同去。正好前些时日母后还特意问起温元县主,说要召县主入宫陪伴。有些话,正好也一并带给县主。” 啊?! 崔珺和老夫人面面相觑。 这,这合适吗? 信王就算身份尊贵,可终究算是外男吧? 但最终,两人什么都没说。 本打算跟着一同前去,可又被崔令仪几句话给留在了前厅。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他们一同前去。 “母亲,您说信王是何意思?” 哪有女婿登门直接往后院去的? 这般动作实在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令仪那儿,不外乎只是显摆一二。她之前在崔令窈那儿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好容易有找回来的机会,自然是不愿放过。不过信王殿下那儿……” 什么太后说的话,她是一个字不信的。 太后会好心给圣上的妃嫔做面子?什么召入宫中陪伴,那对外来说是多大的荣光啊! “大概,是他真信了令仪说的话了,觉得崔令窈这些年对其多有针对折辱,故而今日是特意去给令仪撑面子的。” 老夫人思量再三,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不是她高看崔令仪,而是目前似乎只有这个说法是讲得通的。 若是信王对崔令窈有什么旁的想法,今日令仪都不会那般干脆。 “令仪这孩子,一入王府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下子开窍了。若是她能早些开窍,何至于以……罢了!不提了!” 崔珺对于老夫人说的话,也是选择了相信。 或者换句话说,只要信王不是看上了崔令窈,那准备如何做局针对,他都无所谓。 那可是亲王,他一个犯了错如今被申斥的小小伯爵如何与其作对? 便是圣上怪罪下来,他也是有说辞的。 更何况,崔家既然已经上了信王的船,便自然唯信王马首是瞻。 多的,就没必要深究了。 葳蕤苑外。 崔令仪悄悄将自己更靠近了一些裴琰的身体,而后抬起下巴道。 “县主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怎么,她这县主的身份,不过一场小风寒,难道就金贵到,连信王殿下亲至探望都不能出来跪迎了?” 崔令仪在来的路上已经思量过了。 她“狐假虎威”这点子面子,信王会给她的。 况且,信王不是想驯服崔令窈吗?那自己出面先下她一些面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如今只担心,一会儿崔令窈出现后攀着王爷了。 如今,她和王爷的盟约还不稳固,自己在王府中根基也不深,不能让崔令窈把人给自己笼走了。 否则,自己那些牺牲可就全白费了。 在门口候着的,是暮云。 她淡淡朝着二位行了礼,而后温声道。 “王爷和庶妃突然造访,总得给县主留出些梳洗准备的时间,且县主今日身子不适,便只能劳烦王爷和庶妃稍等片刻了。” 对待亲王都是如此不客气? 裴琰挑了挑眉。 这怕就是裴玠送来监视着令窈的吧。 “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奴婢拖下去,杖责一百。” 裴琰轻描淡写,开口,却是就准备要了暮云的性命。 一百杖,人打死不说,怕是连个囫囵个儿都留不下了。 连一旁的崔令仪都吓了一跳。 她印象中,王爷素来是温和的,除了那夜因为自己激怒而动手,从未见他有过怒色。 为何突然发难。 “我看谁敢?” 屋内,一道声音传来。 第306章 回门(下) 崔令窈扶着离澜的手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而几乎在她出现的那一瞬,裴琰的目光便隐晦却也灼热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直注意着裴琰的崔令仪自然发现了。 掩在广袖下的手紧紧握住,面上她却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能让王爷发现自己的嫉妒。 这场合作中,一旦自己生了嫉妒之心,便是大错。 “县主可真是威风。在王爷面前竟也能如此无礼,倒是不知,是谁给县主如此底气?白蔻,去,教一教县主规矩,免得她日后在太后和圣上面前丢脸,更带累崔家满门!” 是谁给你见了亲王都不行礼的底气? 是陛下吗? 这句挑衅意义十足且并不尊上的话,崔令仪并未说出来。 毕竟就算外界传得再沸沸扬扬,只要一日入宫的旨意不下来,旁人最好不要直接拿崔令窈和陛下的事来当做谈资,免得惹祸上身。 可她话语中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县主就算是宗室位衔,可也是远远低于亲王的。 见到信王,她自当行叩拜大礼。 崔令仪在这半年时间里,被崔令窈用县主的身份已经压过无数次了。 甚至…… 她冷冷的目光落在了扶着崔令窈的离澜身上。 崔令窈身边这些贱婢也没少拿规矩来压自己,还教自己学什么规矩。 而那所谓的教导不过是折辱罢了。 如今,自己虽然只是庶妃,可跟在王爷身后,能见到她俯首叩拜的模样,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她被自己压制了十几年,靠着搭上圣上才有了这半年来的风光。 如今,却也是到头了! 裴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看着崔令窈。 当然,在这种时候,他不说话,便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态度了。 崔令窈却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崔令仪。 她只是轻轻抬手,一枚巴掌大的玉牌出现在了手中。 上头,龙纹图样栩栩如生。 “纯庶妃好大的口气,那信王殿下,您觉得,臣女该跪吗?” 那玉牌?! 瞳孔微缩,裴琰一眼就认出了那玉牌。 那是父皇当年随身所佩的,乃是皇爷爷赐给他的,后父皇又在崩逝前赐给了裴玠。 这玉牌,传承了三代帝王,几乎等同于如朕亲至的含义。 裴玠,居然连这个都给了她?! 他们两个人满打满算才见了几面?他就将这东西都给出了! 裴玠那般性情,也会对一个人如此信任吗? 难道,这便是…… 裴琰强行让自己停止了胡思乱想,而后迅速撩起袍摆恭敬跪下。 “微臣,参见陛下。” 温元县主见到信王自然是该跪的。 可有了这玉牌,意义却截然不同了。 站在这儿的,就不止是温元县主,而是帝王的象征。 所以,无论裴琰此时心里想什么,他这一跪都必须恭谨且周全。 有些怔愣地望向裴琰,崔令仪并不知晓那玉牌的意义,可从裴琰的举动中她也不难猜出些什么。 她以为的靠山,就这么跪了下去,跪在了崔令窈这个孤女面前。 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崔令仪也不挣扎,迅速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 信王都跪了,她哪里来的筋骨还能挺下去? “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令窈,就这么好命吗? 圣上竟是如此疼宠她,给了这等傍身的信物。 此时,崔令仪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闪过。 就算裴琰真的登基,自己也真的如愿坐到了高位。 他会给自己如今日崔令窈这般的荣光吗? 自己用折断崔令窈羽翼才能更好驯服她为理由,让王爷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若是日后,王爷又如同上一世那般不可自拔地独宠崔令窈,亦或者像裴玠这般被深深迷惑,将所有大权和高位荣光都交给崔令窈,那自己该如何呢? 就算最好的情况,自己顺心遂意坐上了凤位,可裴琰会将代表他的信物交给自己吗? 崔令仪不愿再想下去了。 因为她很清楚答案。 “信王殿下,看来那日还是疼得不够长记性,您说是不是?” 看着裴琰跪在自己面前,崔令窈并没有什么得意之类的情绪。 在她看来,这并没什么。 在顶着裴玠身份的那些时日里,裴琰给她行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日这次,也没什么特殊的。 她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崔令仪和裴琰好好绑在一起,同时再逼上一逼。 她真的很想知道,让裴琰两世都选择自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别说什么一见钟情,也别说什么两世难忘,从裴琰觉醒另一世记忆后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他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爱。 或者说,他的喜爱,和喜爱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是高高在上,一样不容许小猫小狗有任何的忤逆。 他,根本不像自己外表所表现出的那般温和。 冷血、高傲、自私。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裴琰。 所以,这样一个人,在那日被裴玠用着自己的身份刺伤后,他不选择除掉自己,反而同崔令仪合作,想要折断自己的羽翼来让一切走回正轨,这件事就很值得琢磨一二了。 崔令窈想要试探一下,裴琰对自己的“容忍度”,究竟能够到哪一步? 而这,或许关系着自己身上那个如今连自己都尚未知晓的秘密,到底有多重要。 “是本王今日冒昧,本王在这儿,同县主赔罪了。” 崔令窈并没有叫起,那玉牌依旧捏在手中,所以此时的裴琰也只能跪着回话。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被折辱针对的不忿,依旧面色平和,似乎是真的为自己那日的冒昧举动而感到后悔一般。 “不敢当王爷一句赔罪,王爷还是快些起来吧,毕竟,纯庶妃刚刚也说了,臣女的规矩,容易带累崔家满门。只是不知,纯庶妃是站在何等立场说的这句话?又是否忘了孝字为先的规矩?” “你什么意思?” 崔令仪不解。 自己何时不孝? 倒是裴琰,瞬间便明白了崔令窈的意有所指。 他淡然起身,主动朝着崔令窈的方向半躬身作揖。 “是本王管教不严,让县主见笑了。来人,将庶妃带回前厅去,免得惊扰了县主养病。” “王爷!” 崔令仪惊愕抬头。 不孝可是大罪,怎能不容自己分辩一句呢? 他的话,分明就是替自己认下了啊! 今日的事,万一在外头走漏一丝半点儿风声,自己本就不佳的名声更是要雪上加霜了。 第307章 处罚 崔令仪没想通问题关键,这点儿崔令窈一点也不意外。 “看来纯庶妃还是有许多不忿。那我就有个问题,想要好好问问纯庶妃了。私纳外室,并以外室子充作正室子女,以贱充贵,以庶冒嫡,欺罔宗族,按照大昱律法,当杖六十,徒一年。若是这以庶充嫡的女儿嫁入了皇室,那就更严重了,这可涉及到欺瞒圣上,削爵流放不说,崔家满门都要被带累。庶妃觉得如何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剜在崔令仪心上。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将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借那点疼痛保持清醒。 她的鼻尖能够嗅闻到从信王身上传来的淡淡栀子香气,可却掩不住那股从脊背窜上来的寒意。 “县主说笑了。” 崔令仪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这等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 崔令窈挑眉望向跪着的人,以及此时跪在身后却也执着为自家小姐打着伞的白蔻。 “庶妃说是无稽之谈,那便是吧,希望他日,官府也是如此认定。” 就算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崔令仪乃是外室所出,可在户籍上,她此时仍是张氏的女儿。 那些,不过是为了让她孝期出嫁看起来能够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崔珺按照老夫人的话,确实伪造出了一个外室曾存在过的痕迹。 太后也好,崔珺和老夫人也好,都清楚这个外室到底是真是假。 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若真拿到台面上来说,谁都讨不着好。 谁都知道这件事乃是成阳伯老夫人瞎扯出来的。 如今,崔令窈就是要拿这件事来计较,偏偏谁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大昱律法在上,若真要论起来,崔珺,就首当其冲要被处置。 而届时,外室女和罪臣之女的身份叠加…… 崔令仪终于明白过来,一时间面色苍白,跪在那儿的身子都有些摇晃。 她以为,外室女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那不过是当时为了解困的应急之法。 但如今她才惊愕发现,从她成为纯庶妃的那一刻,这外室女的身份其实就是一柄铡刀,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 甚至,就算她日后走上高位,她的对手也随时可用这件事来大做文章将其扯下来。 若她咬定不是外室女,那父亲提前做的那些安排和准备便成了崔家想要欺君的证据。 若她认定自己是外室女,那她就等于背着永久的污点。 尽管从道义上来说,当时仅是孩子的她半点儿也没做错什么,可从律法上,这本就是错! 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 不是对崔令窈。 而是,对准她的亲祖母,亲手为其安上外室所出身份的老夫人。 为什么她要那么轻易脱口而出这个办法?! 就算拖上三年,好歹自己还是名正言顺的伯爵府嫡女,不必被崔令窈拿这件事如此羞辱,不必日后都为此事担惊受怕,不必背上这般耻辱成为庶妃! 本来已经对庶妃身份接受良好的崔令仪,竟是在崔令窈三言两语下,又心生了许多波澜和不平。 甚至,对为其殚精竭虑谋划的祖母,也生出了恨意。 她忽然想起祖母当时说的话。 “令仪,机不可失。若真按太后所说的守孝三年,三年后谁知道是什么光景?” 那时她觉得祖母深谋远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短视的急功近利。 “是臣妇胡言乱语,还请县主宽恕。” 在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境地后,崔令仪砰砰叩首三下,干脆利落认下了自己的过错。 不能让崔令窈再继续说下去了。 否则,王爷的态度也容易发生改变。 他未来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庶妃和侧妃来合作,若是自己带来的麻烦超过了益处,他随时可以抛弃自己。 可自己没有退路了。 “王爷觉得,该如何处置?” 崔令窈轻抚着手中的玉牌,眼波流转间已将难题抛向了一直静立旁观的信王。 如今崔令仪顶着信王府庶妃的名头,她自然不会亲手处置,免得落人口实。 “便让庶妃去崔府祠堂的院落中跪上三个时辰吧,跪完了,再接回王府。”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崔令仪霎时血色尽褪。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说完,裴琰不理会崔令仪那绝望的眼神,对着崔令窈的方向拱手道。 “今日本王冒昧,还请县主海涵。今日时辰不早,便不打扰县主休养了。来人,摆驾回府。” 这是,连崔令仪都不等便要直接回府了?! “王爷!” 崔令仪膝行几步向前想要说些什么,可在触及裴琰眼底的神色后,她将一切都咽了回去。 “是,妾身领罚,必然好好反省。” 裴琰走了。 就像他来的猝不及防一般,离开的也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最起码如今正在筹备午膳的崔珺和老夫人二人,就没料想到会有这一幕。 他们甚至直到信王离开一炷香后,才知晓人走了的消息。 “你高兴了?崔令窈。” 恨恨抬眸望向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崔令仪一把挥退了上前准备搀扶她的白蔻, 白蔻手中的伞没拿稳掉落在了地上,瞬间阳光便洒落在了崔令仪的脸上。 还是宝音眼疾手快忙捡了起来,认命地继续给自己的主子举着。 跟着旧主子,又见新主子,新主子还是个蠢的,她也是心累。 “高兴?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原本好好休息,却被不速之客叨扰了兴致,这值得高兴? 不过,对于庶妃,倒是有件事值得你高兴一二。 听闻,左清晏左大人如今得怀信侯赏识,入了礼部不说,怀信侯更是有将其举荐给信王的打算。这可真是桩好事,要恭喜信王殿下,喜得【良才】了。” 左清晏! 信王! 崔令仪心中一记闷鼓。 他们怎么会有交集? 崔令窈则是笑眯眯看着眼前人。 紧张吧? 慌乱吧? 不知所措吧? 那才好。 信王府这池水,必须乱起来,自己才好从中探听想要的真相。 第308章 折辱 信王离开这件事,在成阳伯府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崔珺和老夫人得知后匆匆赶往葳蕤苑,得到的却只有县主如今病着,现下已经歇着了的回答,以及纯庶妃如今正在祠堂院落里跪着思过的答案。 大致了解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后,两人俱是面色阴沉。 崔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一把扯住了衣袖。 “那便让县主好生休息吧。” 说完,老夫人扯着崔珺匆匆离开。 “母亲,今日王爷好不容易松软了态度,愿意陪着令仪回门,这是多大的荣耀!结果就去了那葳蕤苑一遭,人便直接连说一声也不曾便离开了!逼着当朝亲王下跪!这崔令窈是摆明了不让我们崔家好过了啊!万一信王因此记恨上崔家满门,那岂不是糟了!” 离开葳蕤苑没几步,崔珺的怒气便已经彻底压不住了。 亲王,她都敢得罪! 原本,他还打算今日家宴上,稍稍提一提自己如今正赋闲在家的事。 令仪得宠,或许也能为自己重返朝堂添分助力。 自己在朝堂上, 也能为信王多个帮手不是吗? 如今,全让崔令窈给搅和黄了! “好了!你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现下得陛下看重,自然无所顾忌。难道你还敢摆叔父的谱儿,要她去信王府赔礼道歉不成?若不能!便闭嘴!” 老夫人心中自然也是有恼火的。 今日信王陪着令仪回门,不知多少人在关注着,若是利用得当,成阳伯府在神都内的名声和地位都能有所提高。 但偏偏,信王进了府门这才多久?人便急匆匆走了!这不知会让外头生出多少揣测! 是成阳伯府怠慢?还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信王? 但此时,不是跟崔令窈翻脸的时候。 圣上对其的看重超出了每个人的想象,他们必须谨慎再谨慎。 若不能一击必中,便要牢牢藏好自己的不满。 “我去祠堂瞧瞧令仪,你先回书房去吧。今日这事,务必让府上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必不轻饶!” 今日信王可是被逼得朝崔令窈这样一个闺阁女子下跪了,传出去这是多下面子的事!势必也会让王爷记恨上崔家。 所以,老夫人必须得让府上的人都守口如瓶。 “是,儿子知晓。” 崔珺脸色阴沉应下了。 这对母子的对话,过后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崔令窈的耳中。 “居然还沉得住气。那瞧来,我应当再嚣张跋扈一些了。” 崔令窈喃喃道。 跋扈到,让他们彻底忍不下去,将自己的计划提前。 人在气愤的情况下,行事,便最容易露出马脚。 她就是要将人逼到绝境,逼到不得不出手。 崔令窈倒想看看,当年给崔家传递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离澜,去祠堂传个话,既然信王殿下让纯庶妃在祠堂跪着思过,那伞便不必打了,免得对祖宗不敬。” 以崔令仪目前的情况,是根本离不得这把伞的,可崔令窈就是要看着她在烈日下跪满三个时辰的样子。 那祠堂里,也供奉着自己父母的牌位。 崔令仪也好,崔家上下也罢,在那里跪着,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们如今所享受的一切荣光,都来自于自己父亲,却能够心安理得在父亲死后算计他唯一的血脉。 这般无情无义的小人,难道不该跪着请罪吗? 崔令仪只是第一个而已。 “是。奴婢立刻去办。” 离澜办事自然是干脆利落的。 白蔻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收伞,离澜已经轻松从其手中“拿”过了那把伞。 “纯庶妃应当不想自己在祠堂跪着都要打伞这种事传出去,到时候影响王爷的名声吧?都是自家祖宗长辈,怎么还要如此做派呢?这岂不是让外人觉得您心不诚、意不真?庶妃,您说是吗?” “县主说的是,白蔻,将伞收起来。” 崔令仪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王爷将她留在了伯府,若是她再惹出什么事,结了才不过几日的松散盟约,便会立刻作废。 她只能低头。 老夫人也在旁边,眼神中虽有不忍,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未曾说。 离澜并未留在这儿盯着。 将话传到后便离开了。 而离澜刚一离开,老夫人便用帕子抹着眼泪,弯腰看向自己的孙女儿。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只要信王疼你,你的福气还在后头,不必和她争这一时!” 可说着委屈,老夫人也并未再多做些什么了。 甚至,连拿住长辈的架势去给崔令仪取一把伞来都没有。 崔令仪心下冷笑。 自己早就该看明白的,不是吗? 自己的这位好祖母,曾经如何对待崔令窈,如今便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面上看着其实是偏向自己,但从其行为中,却根本看不出半点儿偏心。 她考虑的,永远只有自己。 就算自己如今成了庶妃,得信王看重。 可在信王有翻脸趋势,在不确定自己一定能拉拢住信王的时候,她是绝不会为了自己去和如今深得圣上看重的崔令窈对着干的。 崔令仪最后是昏过去了。 被人匆匆抬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内。 她脸上和身上生了许多红斑,白蔻扛不住,只能把之前张氏私下给崔令仪用药的事说了出来。 崔珺和老夫人如何气恼不提,最后,只能连夜派人去了信王府,只说老夫人病重,庶妃在榻前侍奉,担心回王府后将病气过给王爷,求王爷允准纯庶妃在伯府再待几日。 裴琰连细问都没有,直接便允准了。 崔令仪就这样被留在了成阳伯府暂时养伤。 而另一边,在调查姜祁之死的真相时,姜昇这位兄长为裴玠二人提供了一个线索。 姜祁的遗物。 军营中,将士战死,留下的个人物品自然是会被送还家中。 姜祁的也不例外。 他的遗物,看起来平平无奇。 一些衣物、攒下的几锭碎银子、姜昇为其求来的平安符、还有几封家书以及姜家传下来的一枚扳指。 这里头,唯一值钱一些的,便是那枚扳指。 那时姜家还有些家底的时候置办的,传给了姜家两兄弟。 原本,一直是待在姜昇手上的。 只是后来,姜昇将这枚扳指给了姜祁。 算是一位兄长的担忧,希望姜家的列祖列宗能够庇护姜祁。 只可惜,最后也未能如愿。 这些东西,当年被送还姜昇后,他曾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番。 他不是个蠢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表面所说的战死沙场的说辞。 只是,这东西都无异样。 如今知道真相后再看,也是,以平昌侯府的能力,怎会让任何夹杂着秘密的东西送出军营。 姜昇将弟弟的遗物封存好,一直放在家中,便是自己遭贬前往阊北,依旧带着这一箱子遗物。 他没有其他家人了。 姜昇如今已然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膝下仍是无一子半女。 甚至,连个妻妾也没有。 他这一辈子,都给了自己的弟弟和大昱。 弟弟死了后,便彻底一心埋在了公务上。 如今重新调查姜祁之死的事,裴玠让离镜司的人第一时间通知了远在阊北的姜昇。 而姜昇在思虑过后,将那一箱子遗物交给了离镜司,让其带回神都仔细调查。 结果,就是这箱子遗物,查出了问题。 第309章 遗物中的秘密 在未曾看到遗物,只知晓其大致种类之前,崔令窈和裴玠就曾讨论过,这堆东西里,哪些是做不得手脚的。 “书信和那枚扳指。” 几乎是崔令窈开口的同一瞬间,裴玠低沉的声音响起。 崔令窈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二人相视一瞬,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了然。 桌上摆着一只约莫一尺长的木箱,箱面漆色暗沉,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边角处磨损得厉害,显然历经岁月。 这箱子里的东西,是姜祁的遗物。 “当年杭宣谨既然敢对姜祁下杀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些遗物。” 崔令窈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箱盖上的铜锁。 “他必定会确保,这些东西里,没有半点对他不利的证据。” 否则,便是杀了姜祁,他也绝对不会心安。 这些年来,杭宣谨没有对姜昇下手的意思,可见他是十分放心这些姜祁留下的遗物是没有问题的。 裴玠微微颔首,目光冷峻。 “衣物、平安符,这类东西太容易伪造,即便姜昇是姜祁的亲兄长,也未必能分辨出真假。” 这些,必然是被调包过了。 “但书信和扳指不同。” 崔令窈接过他的话,语气笃定。 姜祁生前留下的书信,绝非寻常人能仿造。 他虽为武将,在学业上不够出众,但偏偏写了一手好字。姜祁自幼跟随自己的兄长习字,笔锋凌厉中透着几分潇洒,字里行间皆是独属于他的气韵。 而姜昇身为文臣,又是其授业恩师,对弟弟的笔迹自然再熟悉不过,即便是最精妙的模仿,也难逃他的眼睛。 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杭宣谨应当也能查到。 “杭宣谨若想伪造书信,除非能找到与姜祁笔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裴玠淡淡道。 “但这样的人,一时半会儿恐难寻到。” 崔令窈点头。 “更何况,书信内容若有半点不妥,姜昇必会察觉。” 姜昇在收到遗物后,曾反复检查那些书信,甚至命人将信纸置于灯下细看,确认墨迹、纸张皆无异常。 他一遍遍读着信上的字句,仿佛能从那些熟悉的笔画里,触摸到弟弟生前的影子,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而那枚扳指,更是无法作假。 此物乃姜家祖传,玉石质地特殊,上面更有自然生成的花纹,整枚扳指触手生温,世间难寻第二枚。 “杭宣谨即便想仿造一枚,也绝无可能。” 裴玠冷声道。 “这样的东西,姜昇只需一眼便能辨明真伪。” 离镜司的人说,姜昇这许多年里无数次抚摸着这些旧物,他可以断定,这书信和扳指,绝对就是姜祁的。 “所以,若是姜祁真的曾经有试图传递过什么消息,那这扳指和信件,便是最后的可能了。” 只是…… 崔令窈和裴玠心中都有一丝忧虑。 姜祁,真的来得及传递消息吗? 或许,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便被杀害了。 毕竟,谁也没想到杭宣谨居然敢在军营中直接对同僚动手啊。 一双纤细的手搭在了箱子上,轻巧拧开了铜锁。 崔令窈拿起那枚扳指,对着烛火的方向仔细看了看,并没什么异常的。 一旁的裴玠则是打开了那几封书信。 姜祁的确写的一手好字,可见当年姜昇教导这个弟弟时绝对是用了心的。 书信上的内容并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一些军营汇总无关痛痒的小事,还有询问姜昇的身体状况。 共计两封未曾寄出的书信,还有三封姜昇寄来的家书。 瞧起来,似乎这些东西都没什么问题。 是了,若真问题那么明显,当初杭宣谨就不会让这些遗物这么顺遂回到姜昇手上,姜昇也不可能握在手中十多年,都未曾发现蛛丝马迹。 崔令窈和裴玠二人仔细看过后,都未曾发现什么,在这之前,离镜司的人也曾仔仔细细将这些东西都查验过。 除了火烤这等有可能毁了书信的法子,他们连水显都试过了。 如今,这书信上还留有水浸过后的淡淡痕迹。 但是,依旧一无所获。 原本,崔令窈也是半分头绪也无。 直到,她闲来无事把玩着那枚扳指,结果端着药膳进来的暮云却诧异惊呼。 “这戒指居然还会有光斑?” 嗯? 崔令窈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在身后的墙上,竟是发现了拇指大小的一枚光斑。 这似乎是日光透过扳指形成的。 但是,自己手持扳指,却是未曾感受到半分刺眼。 这扳指,内有乾坤。 让暮云将药膳放下后,崔令窈沉默片刻,看向一旁的离澜。 离澜立刻心领神会将箱子中那几封书信取了出来。 之前,所有人的重点都放在那两封未曾寄出的家书上。 毕竟,那才是姜祁亲手所书的。 若有问题,自然是在那两封家书上。 但这次,崔令窈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姜昇所写的那三封家书。 第310章 姜祁之死 “将信拆出来。” 伴随崔令窈的吩咐,离澜立刻手脚利落地将三封信尽数从信封中取出。 说实话,这三封信看起来大同小异,都是姜昇的一些关切之语。 问姜祁在军营中适应如何?问他可有和同伴好生相处?问他可有受伤? “跟我来。” 崔令窈抬步便朝离着窗扇最近的桌几走去,离澜也忙捧着装了三封信的托盘跟在身后。 阳光透过窗纱,在桌案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崔令窈举起扳指,让它沐浴在阳光中。 白玉在光照下显得晶莹剔透,内里的纹路若隐若现。 “奇怪,刚刚还有的。” 离澜疑惑望向扳指。 是位置不对,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扳指,崔令窈微微蹙眉,将扳指转动了几个角度。 仍旧是没有反应。 直到,崔令窈将扳指向左缓缓转动了半圈。 “有了!” 离澜惊呼出声,指着地面上一处明亮的光点。 “县主您快看!” 那光斑只有铜钱大小,却异常明亮,在地面上投下一圈七彩的光晕,宛如缩小的彩虹。 崔令窈恍然大悟地将凑到扳指前仔细观察。 “原来如此。这扳指上的纹路竟然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精心雕刻的微缩图案。你看这里——” 她将扳指那纹样的一面转动朝向离澜,地上的光斑也立刻消失了。 崔令窈指向扳指内侧。 “这些看似自然孕育而成的纹路,实则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凹凸面,只有在特定角度接受日光照射时,才能形成聚焦的光斑。” 这扳指,竟是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几乎每个经手的人都只以为这扳指中的纹路是玉石天然自带的纹路,毕竟用手触摸,这戒指表面光滑无比。 可这雕刻的痕迹,竟是藏在玉石内部。 不知这工匠用了何种手段,竟是能在内部雕刻出仿若天然而生的图案,硬生生骗过了所有人。 离澜恍然大悟。 “难怪离镜司的人试了那么多次都毫无反应。这设计当真巧妙!” 这种对光会有反应的机关设计,离镜司内也有不少记载。 可大多是对所有光都会有反应。 这种,倒真是奇怪了。 不说崔令窈拿在手里这几日,从阊北一路回来的路上,离镜司的人也将这扳指翻来覆去查了无数遍了。 尤其是对光,烛火、日光、月光,几乎试了个遍儿。 谁能想到它居然只认日光,还必须得选了如此精准的位置。 “不止如此。” 崔令窈继续分析道。 “这枚扳指用的玉石也很特殊。我曾在古籍上见过,西域有种叫日光玉的珍稀矿石,状似白玉,却只对阳光有反应。” 她转身走向内室那一箱箱的书,在其中翻找出一本《西域异物志》,快速翻到某一页。 “你看,这里有所记载:日光玉,产自西域,受日精月华而成,唯日光可透其纹。” 离澜探头看去,只见书页上绘着一块白玉图案,旁边详细记载了其特性。 “相传西域王有一柄权杖,便是用日光玉所雕,上头纹着西域的山河图志,在日光照耀下,会熠熠生辉,于身后映照出西域的河山秀丽。” 崔令窈轻声诵读着古籍上的文字。 “姜家祖上曾出过一任西域使节,想必就是那时得来的。” 她素来爱读书,不想今日,在此时也派上了用场。 “这等用处,按理说姜大人也该知道才是,怎会让扳指在手里空等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离澜迟疑道。 崔令窈轻叹一口气。 “姜家先辈去得早,只留下这对兄弟相依为命,那时候,姜昇才十多岁,想来姜家的先人也根本来不及跟着孩子交代扳指的用法。” 她顿了顿,继续道:“姜昇一直将它当作普通信物佩戴,直到传给姜祁。那小子向来机灵,定是在军营里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且边关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他若有心打听,的确能研究明白这日光玉的用法。” “离澜,把信放在光斑下。” 既然扳指的秘密找到了。 接下来,便是寻找信的秘密了。 离澜立即照做,将托盘小心翼翼地置于光斑上方。 光斑太小,无法同时照亮三封信,她只得慢慢移动托盘,让光斑依次扫过每封信。 第一封信毫无反应。 第二封信在光斑移到第三行时,离澜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县主快看!” 在七彩光斑的照射下,信纸上原本普通的墨迹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大多数文字依旧如常,但其中有几个字却泛起了诡异的幽蓝色光芒。 “再移一点。” 崔令窈立刻反应过来指挥道。 离澜的手十分稳当,将托盘平稳移动了半寸。 出现幽蓝色的字慢慢多了起来。 “行、粮、武……” 崔令窈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些发光的字。 “还有北、信、弥……” 崔令窈立刻去一旁取来纸笔,迅速记下这些异常的文字。 随着光斑缓缓移动,当整封信都被检查过后,纸上已经记下了十余个特殊的字。 而把这些看似无序且无逻辑的字重新排列组合后,竟是拼成了一句话。 【行武二人暗通北狄,弥心藏于言五场巨树中】 【杭武二人暗通北狄,密信藏于演武场巨树中】 崔令窈迅速将这句看起来有些别扭的话翻译了过来。 大概是为了怕别人发现这封信中的秘密,这些字很多都是同音之字,藏在了一句句家书中。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行武。行通杭,指的应当便是杭宣谨,这武,自然便是怀信侯。当年怀信侯并不在军中,但不知为何,他和平昌侯密谋勾结北狄,结果被姜祁无意中撞见。或许是书信,或许是往来的关键人,总之被姜祁发现了端倪。 姜祁当时应当就察觉到了不好,可是他人微言轻,检举权贵私通敌国,还事涉两大家族。 彼时怀信侯乃是驸马之尊,杭宣谨更是板上钉钉要承继平昌侯府。这两个人,可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若无十足把握出手,最大的可能,是证据在调查前便被销毁了。 亦或者,他只是想要带着证据去检举立功,为自己搏一份前程。 总之,他拿到了密信,并把信藏了起来。” 这信,并非是姜昇所写,而是姜祁模仿自己兄长的字迹所书。 至于姜昇这些年为何未曾发现…… 只看相比其他两封书信,这三封家书还崭新许多的状态便可判断了。 姜昇当时在悲痛中,大抵只是匆匆瞧了一眼,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 毕竟,这书信,裴玠一开始也未曾发现不对。 他可是看姜昇的奏折看了好几年了。 姜祁是姜昇的亲弟弟,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描摹自己夫子兼兄长的字,应当不是难事,加之姜昇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也根本不会仔细看“他自己”写出的那些家书。 毕竟,写的什么,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他更关注的,是姜祁未曾寄出的两封信,觉得那是弟弟未曾说出口的话。 且下意识觉得,若是有什么秘密,也应当在那两封信中。 如此,倒是陷入了盲区。 只是,如此一来,问题又出现了。 姜祁当时都拿到密信了,为何不去找父亲直接呈报此事,反而要将这密信藏起来,还仿佛预知到了什么一般,提前留下了这份揭露真相的遗物。 他仿佛知晓,自己接下来迎接的不是什么加官进爵的光明前景,而是被灭口的悲惨下场。 是什么,让他做出了如此决定? 第311章 内鬼? “离镜司的人,明日一早便会启程前往边关。 这十数年间,边关的许多事物发生变化,可像是年限久远的树木这类却是轻易不会动的,那份密信,极大概率还藏在其中。只是不知这么些年过去,是否还保存完整了。” 裴玠撑着脑袋,看着面前崔令窈所书的那一行信中所藏秘密,眼神晦暗。 边关风沙漫天,在这种情况下,树木更是珍稀之物,不会轻易挪动。 且那信上特意用巨树二字提及,可见这树应当有些年限了。 这种情况下,便是挪动了整个演武场,那棵树应当还好好矗立在那儿。 至于有没有被发现,裴玠仔细分析过后,觉得可能性不大。 毕竟,若真发现了姜祁藏着的那封密信,便会猜到,姜祁既然已经提前藏好后手,那极大可能也会将这消息传递出去。 姜昇,绝不可能活到今日。 私通北狄,这是叛国灭族的罪名,他们绝不会留下姜昇这个隐患。 姜昇平安活到今日,唯一的可能,便是幕后之人并未发现姜祁留下的密信。 甚至有可能经过几年盯梢,确定了姜昇的确是什么都不知晓,加之姜昇在朝堂上已然有了些名号,此时再动他未免会引发不可控,故而才收手。 如今去寻信的风险,便是那密信未曾做好保护,这十数年的风沙已然将其侵袭。 崔令窈却没回答,似乎有些怔愣。 “瑶儿,我瞧着,你似乎有些心事?” 在崔令窈寻到那些遗物中的关窍后,当夜,裴玠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成阳伯府。 月色如水,倾泻在庭前的石阶上,映出他修长的身影。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回廊,来到她的窗前,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叩,发出极轻的声响。 尽管离澜已经将伺候的人都调开,这院子里如今站的人都是离镜司的人手,裴玠大可以大摇大摆推门而入。 但他偏不。 两人的深夜密会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只是,为了不打扰崔令窈的休息,裴玠如今在子时前都会悄然离去。 尽管崔令窈曾经提过几次,裴玠夜夜如此奔波,实在是有些太累了。 可每次,都会拜倒在裴玠“可怜兮兮”望着她的眼神下。 “瑶儿,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明知他是在故意装可怜,崔令窈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心软。 褪去帝王威仪的裴玠,一袭素衣,墨发半束,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微微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衬得那张容貌极盛的脸庞愈发惹人怜惜。 他本就容貌极盛,只是以往一身帝王袍服,加之那张嘴巴仿佛淬了毒一般,皇家的威压感盖过了姿容上的注意。 食色性也。崔令窈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也是个俗人。每每对上他这样的眼神,所有的坚持都会土崩瓦解。 “承猷,你觉不觉得,一切有些太顺遂了。” “嗯?” “从张氏透露出怀信侯和平昌侯这里,一切还算是正常,可后面,我们的每一步,是不是推进得有些太顺遂了?” 恒王妃吐露出姜祁这个关键人物。 而后,由姜祁身上一路探查,原本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在自己手上就这么破开了。 顺遂的,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得,有人在可以引导我们往怀信侯他们身上查?” 裴玠对于崔令窈的敏锐向来是十分信任的。 尽管目前这怀疑并无什么实际证据支持,但裴玠立刻还是顺着崔令窈的思路想了下去。 “我还不敢确认……” 若真如此,这张网铺得未免有些太大了。 而且,她和裴玠调查此事一直是十分隐秘的。 除了离镜司和一些信任之人,并无过多人参与到此事中。 若有人能够探查得知他们在调查当年之事,足以说明一个很可怕的真相。 身边,有内鬼。 “离镜司的人,已经肃清过一轮。剩下的人,目前看着都是没有问题的。” 裴玠突然伸手撩起崔令窈鬓边的一缕碎发,在旁人看来,仿佛是两个年轻男女之间的亲昵。 而借着这亲密的动作,裴玠所说出的话,也掩在了二人之间。 “但若真有人能窥探我们的行动……” 崔令窈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说明这内鬼藏得极深。” “既是内鬼,就说明白和我们并非一条心。顺着他安排的路走下去,除掉该除去的人,自然,此人就该显现出来了。” 裴玠的话,倒是让崔令窈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了。 是她着相了。 是存在内鬼这种可能,但平昌侯和怀信侯二人也绝不无辜。 幕后之人想要让事情终结在这两人,防止她和裴玠继续探查下去。 可若是提前有了准备,这份算计本身就无用了。 “你说得对,不过是大恶推小恶顶罪的行径。可同样,小恶死了,大恶可就没人在前面为其遮掩了。” 幕后之人再想做什么,就势必要自己上了。 “既如此,那我们就要加快动作了。” 先拿谁开刀呢? 崔令窈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前几日恒王上奏的一封折子上。 就杭宣谨吧。 第312章 一次次顺从 “恒王府还没有动静儿?” 平昌侯府的书房里,杭宣谨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紫檀木案几,声音比往日冷了几分。 窗外桂花开得正好,秋日悠然,却衬得他眉目间愈发阴沉。 他抬眼望向自己的夫人,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双眸里,此刻却是凝着寒霜,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温柔缱绻。 “是......” 许明璎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指尖都泛了白。 她垂着眼帘不敢与丈夫对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外祖母据说这几日病了,不见任何人,我递过帖子,可是祖母连我也是不见的。想来……想来应当是不大好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许明璎是在恒王妃将那水沉香带走的第三日,才知道丈夫竟在香料里动了手脚。 那一夜她难得失了大家闺秀的体统,红着眼睛质问丈夫。 “为什么?她是我嫡亲的外祖母啊!她帮了我,帮了侯府多少?!从小到大最疼我的就是她,她怎么会害我?怎么会害婉如?!” 烛火摇曳间,她看见丈夫嘴角竟浮起一丝冷笑。 “明璎,你这是在质问我?” 杭宣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他谈论的不是谋害皇室宗亲这等诛九族的大罪,而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 许明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已然生了惧意,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勇气。 “就......就非要如此吗?” “妇人之仁!” 杭宣谨冷笑一声。 “宫宴那局我们赌输了,你那位好外祖母何等精明?她既起了疑心,若是让婉如得了她的庇护......你来说说,是你的外祖母和女儿重要,还是我,还有你那三个儿子重要?” “就算谋算过信王,可最终是成阳伯府摘了桃子,外祖母就算动怒也不过一时。还有婉如,她和信王就是没有缘分,我们何苦强求?夫君,侯府的富贵已经够了,我们没必要非要掐尖儿去再进一步啊!” 守着如今的富贵,不好吗? 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杭宣谨捏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凝望着她。 “明璎,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为何一定要让婉如嫁入皇室,你还不明白吗?早些年,为了配得上你,为了取得恒王妃的认可,我去了军营,结果为人陷害差点儿丢了性命,更因此和怀信侯有了牵扯。 这许多年来,我和怀信侯虽然未曾再有往来,可当年之事时时就像一柄利刃悬于颈上,不知何时落下就要夺了性命!如今,我们三个儿子各有前程,若是一朝当年的事被翻了出来,所有人都要被连累,你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还是你觉得,一家子人共赴黄泉,也是桩美事儿?” 这些话像一把钝刀,生生将许明璎的心劈成两半。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在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对杭宣谨的一次次妥协和服从,似乎写入了她的骨血中。 唯一让她能够安慰一些的,是丈夫并没有在此刻选择对婉如下手。 所以,她只能在内心的谴责中,痛苦地等待着王府传来自己外祖母不好的消息。 恒王妃年岁大了。 作为皇室如今最年长的宗妇,她有些头疼脑热很正常,大限到了,也很正常。 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 只是,听着许明璎的话,杭宣谨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对。 正常来说,恒王妃不该如此推拒侯府递上的拜帖。 恒王妃素来疼爱许明璎,若是病重,也应当是想见见这个外孙女儿的。 是王府的人私下拦的,还是恒王妃自己的吩咐呢? 若是恒王妃自己的吩咐,那便有些不好了…… “明日,你带着婉如去趟王府。” 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许明璎想要拒绝,可最终还是只能应下。 “是,我明白了。” 见许明璎还有些纠结之色,杭宣谨终于软下了声音。 “明璎,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件事。 恒王妃对你的所有宠爱,都是建立在你母亲的基础上。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婉如,都只是岳母的替身。她疼爱你,却也没有那么疼爱你。更何况,恒王妃自己本身还有那么多子嗣,她还有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儿,你永远是要被放在这些之后的。 甚至,婉如这个替身也比你更得恒王妃的宠爱。 可我不同,我见到的是你,喜欢上的也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许明璎。” 许明璎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她想起五岁的时候,在母亲祭辰那日,外祖母抱着年幼的她泣不成声,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女儿。 那时小小的她就明白了,外祖母眼中的泪水,大半都是为了那个早逝的女儿,而非站在眼前的自己。 更想起婉如满月那日的场景。外祖母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嘴里喃喃着“像,真像”。 那时她站在一旁,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女儿那双酷似母亲的杏眼,每每让外祖母看得失神。有时她甚至觉得,在老太太心里,婉如才是那个最完美的替代品。 她从小,并不缺爱。 虽然母亲早逝,父亲也不慈,但有恒王妃的看重,她自小并不会被冷待。 后来,又遇到了杭宣谨。 有了三儿一女,夫君疼爱,子女孝顺,几乎神都内人人都艳羡于她。 可唯有许明璎自己知道。 她这一生,看似什么都有。 显赫的家世、疼她的外祖母、恩爱的夫君、孝顺的儿女。 可夜深人静时,她总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攫住。 外祖母的疼爱隔着对母亲的愧疚,子女的孝顺源于礼教约束,唯有杭宣谨...... 她和杭宣谨的结识,来源于一场意外。 踏青之时,猝不及防相遇的少男少女,彼此不知身份,却渐生爱意。 那日,因着弄湿了衣衫,她匆忙换了好友的一件衣裳,谁知竟和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撞了衣衫。 杭宣谨也因此生了误会,以为她乃是庶女。 尽管很快国子监祭酒家里出了事遭了贬斥,在所有人避之不及之时,杭宣谨却也愿意上门提亲,还因此闹出了乌龙,甚至因此被老侯爷动了家法。 老侯爷对其指望颇深,如何愿意其娶一个庶女做正妻? 可杭宣谨因着一腔孤勇的爱慕,硬生生扛过了家法。 直到后面,他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他心仪的女子,竟是恒王妃的外孙女儿,是实打实的名门贵女。 也因此,哪怕恒王妃反对,许明璎也一意孤行嫁给了杭宣谨。 她知道,神都内不少人觉得杭宣谨这个侯府继承人出身上不得台面。 可她不在意! 只要他能给自己全心全意的爱,这些身外之名,都不要紧。 这份爱,像咒语,又像枷锁,绑着许明璎走了二十年。 此时,听到杭宣谨的话,许明璎控制不住地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可耻的感动。 这个男人用温柔与威胁编织成网,早已将她困得动弹不得。 而现在,他正逼着她用这双手,将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推入深渊。 窗外,一株金桂被风吹折,甜腻的香气突然浓烈得令人作呕。 许明璎忍下了喉间涌上的恶心。 第二日,许明璎带着不明所以的杭婉如,登了恒王府的门。 这次,是世子妃出来亲迎。 第313章 探病风波(一) “舅母。” 许明璎按照辈分,乖乖给世子妃行了个晚辈礼。 还不等她福下身子,世子妃一把将其扶了起来。 “一家子人,这么多繁文缛节做什么。快坐!来人,去取世子新得的那罐雪顶含翠来,再把冰窖里存的樱桃取些,浇上糖酪,婉如最爱吃这个了。” 许明璎闻言心头微动。 如今樱桃时令已过,各府上存着的都是稀罕物,世子妃这般大方...... 她悄悄打量着世子妃的神色,见对方眉宇间虽带着几分倦意,却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外祖母那儿,应当还未走漏风声。 “今日叨扰舅母了。我带婉如前来,实在是因为这孩子在府上闹着要见她曾外祖母一面。 大抵是血脉相连,这些时日婉如总是坐立难安,非说要见曾外祖母一面才能心安,前两日更是因此起了高热,好不容易才退了下来。 我也是担心外祖母的病情,都好几天了,也未曾听闻好转,所以今日才厚颜前来叨扰了。” 不想和世子妃在这里喝茶打太极,坐下没多久,许明璎便抛出了今日来的目的。 她本以为世子妃又要找各种理由拒绝自己。 不想面前的妇人轻叹一口气,却是点了点头。 “也好,母亲前几日也念着你们,见一面,也是好的。” 竟是没有任何阻拦便应下了。 一直到世子妃引着她们往恒王妃的院落走去时,许明璎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前日她来的时候,世子妃还不是如此态度。 这短短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 许明璎心中一个咯噔。 难道外祖母真的到了弥留之际了?! 尽管这是杭宣谨一开始的目的,也是许明璎一直心知肚明会有的结果,但这一刻,她连腿都有些虚软,身子都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 “母亲小心。” 杭婉如伸出手扶住了许明璎。 少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与从前娇憨的模样判若两人。 有些怔愣地望向女儿那平静的面容,许明璎突然才惊觉,从宫宴结束后,婉如似乎和他们疏远了许多。 她以往总是用爹爹娘亲这般的称呼,仿若小孩子一般亲昵地喊着。 如今,却是恭谨却也疏离的父亲和母亲。 “婉如……” 她想说些什么,可开口叫了名字,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女儿知晓母亲担忧曾外祖母的身体,可也总该顾惜自身才是。” 杭婉如轻描淡写一句话,为刚刚许明璎的失态进行了找补。 一旁的世子妃只是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很快,几人到了恒王妃的院落。 “外祖母……” 见到恒王妃的那一刻,许明璎的泪水还是没忍住,瞬间从眼眶中滚落。 恒王妃虽然年岁大了,但之前一直精神矍铄,没有半点儿寻常老人那种垂垂老矣的暮气。 她总是高昂着头,总是华贵不可方物。 但此刻,她靠在榻上,疲累地抬眸望向众人的时候,许明璎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人,老了。 “母亲,前头还有些琐事,那我便先去忙了。” 恒王妃投来淡淡一个眼神,世子妃便立刻心领神会,寻了个理由便退了出去。 “伺候的人,也都先退下吧。” 无力摆了摆手,恒王妃又将婢女都挥退了下去。 这情况,让许明璎从刚刚的悲伤中迅速醒过神来。 外祖母,这是要做什么…… 屋内,很快便剩下了恒王妃和许明璎母女三人。 恒王妃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好外孙女儿,直看得许明璎不由自主地开始回避其眼神。 “外祖母,您为何……” “让平昌侯夫人失望了,我未中水沉香的毒。” 恒王妃上来干脆直接的一句话,吓得许明璎立刻身形一晃。 “外祖母,您、您说什么……” “还要同我说谎吗?你从小就不会说谎,一说谎,眼神就晃。可也正因为你从小不会说谎,所以我自恃见多识广,却也两次栽倒在了你手上。 一次,为你所骗,没看出你和杭宣谨的私情,应下了婚事,酿下了所有祸事的根源。 第二次,便是如今,差点儿将自己这条老命也给搭上了。” “外祖母,我没有……” 许明璎下意识想要解释。 她一开始真的不知道那水沉香中有毒的。 可刚一开口,想到自己后面得知真相却选择了沉默的所作所为,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跪下!” 恒王妃也不是来听她辩解的,冷冷一句话,让许明璎下意识软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而她身后,杭婉如微红眼眶,最终却还是一滴眼泪没掉。 她已经,不愿意再为这群所谓的家人流泪了。 第314章 探病风波(二) “外祖母,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我没有害您的理由不是吗?这或许,是有人故意挑拨算计?” 到了这一步,她仍在徒劳地辩解,却不知这番说辞在旁人听来何其苍白。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 两道目光如利箭般刺来。 一道来自她的外祖母恒王妃。 另一道,则来自她身后静立的女儿,杭婉如。 那目光中盛满的失望几乎要将她洞穿,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没有理由?母亲,真的没有理由吗? 你和父亲联合给我下药,使我重病,而后又利用曾外祖母对我的爱怜之心,让其去太后面前为我请婚。 失败之后,又劝我入信王府为妾室,甚至想要先斩后奏瞒着曾外祖母先将此事定下。如今因为担心这件事被戳破,担心曾外祖母过度介入此事会打乱你们的布局,故而铤而走险下药,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许明璎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婉如,都知道了…… 她不敢回头望向自己的女儿,也不敢抬眸望向眼前的外祖母。 她知道,这两个曾经都万分信任她的人,此时眼里一定尽是失望。 许明璎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不愿面对女儿失望的眼神。 “不,不是这样的…….那药只是…….” “只是什么?” 恒王妃厉声打断了她的辩解。 “只是为了让婉如看起来病弱可怜,好让我心疼?还是为了让太后看在病人可怜的份上,答应这门亲事?” 被曾经疼爱的外祖母如此直白地戳破自己的为上,许明璎掩面哭泣,终于瘫坐在地上,华丽的衣裙散开,像一朵凋零的花。 良久后,她哑声对杭婉如道。 “我和你父亲,也只是为了成全你的爱慕之心。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这没有错,更不像你想的那般不堪。” “爱慕?她小小年纪,懂什么爱慕? 若不是你们日日在她耳边灌输倾慕信王的念头,她怎会执迷至此? 若不是你们做父母的不知维护女儿清誉,反任其倾慕之事传得满城风雨,逼得她退无可退,何至于此?! 我之前说过多少遍,倾慕之心无错,可若是被人抓了把柄,那便是大错! 婉如年纪小,许多事看不周全,可我不信你们不懂!我一个曾外祖母,许多事只能提醒不能替她做主,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全然未曾察觉? 若是如此,还说什么为子女计!我看是为富贵计,为前程计!你们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如此遮掩,当真是惹人耻笑!” 不等杭婉如回话,恒王妃便已经怒斥了许明璎一通,直说得她的头越垂越低。 许多事,她不是看不清楚,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只是,在许明璎心中,杭婉如这个女儿的重量,是比不过杭宣谨的。 所以,她选择自欺欺人,蒙着眼睛和耳朵继续往前走。 屋内沉默了许久,最后,许明璎哑声道。 “外祖母,您想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二话。这件事,是我的错,可和宣谨无关。他身子不好,这些事根本没有心力去……” “许明璎,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吗?” 看着这般执迷不悟的许明璎,恒王妃只觉又可悲又可恨。 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女儿被杭宣谨拿捏得死死的,知道她一直对她那夫君唯命是从,却不想竟是到了这般地步。 亲人骨肉都不顾了,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一味只维护着那个男人! 都说女人是狐媚,要恒王妃说,这杭宣谨才更是狐媚! 将人惑得连孝道德行尽数抛却了! “他只是身子不好,不是死了或是傻了!他有什么做不到的? 况且,你一个不沾半点儿朝政的妇道人家,谋算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唯有杭宣谨,他为了自己,为了杭家的权势,这一切才解释得通! 好一个杭宣谨,文武权贵都沾上了还不够,还要伸手再进一步,倒是我小瞧了这个歌姬之子,倒真是有远大抱负!怎么,他是想染指裴家的江山了不成?!” 裴玠和崔令窈当初根据恒王妃提供的线索,能够推算出杭宣谨的谋划,恒王妃自己又怎会毫无察觉? 有些事,不过是之前从不会往那里想罢了。 一旦真想起来,虽然恒王妃是个女子,可她作为皇室宗妇,操持王府几十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无数,在某些事的眼光和敏锐度上可是绝不会弱于任何男子的。 “他没有!外祖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是我想要攀附皇家错了主意,也是我狼心狗肺对您动手。 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宣谨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 维护杭宣谨,是许明璎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所以这一刻,许明璎依旧不允许任何人来“诋毁”自己的夫君。 “执迷不悟。” 恒王妃已经彻底不想看自己这个外孙女儿了。 “日后,恒王府和平昌侯府没有半分关系,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外孙女儿,你是许家女,日后,也和恒王府再无半分关系。另外,你回去告诉杭宣谨,婉如我要留在自己身旁。我年岁大了,婉如的八字旺我,我要留她在身边尽孝。 这不是商量,是告知。 你们就当没这个女儿,更别想打她主意。 她的婚事,我自有主张。纵使我等不到她出阁之日,也已求得圣旨,允她自由婚配。任何人,都做不得她的主! 你听明白了吗?!” 恒王妃,是真的心疼杭婉如。 尤其是在如今,看到许明璎执迷不悟维护着杭宣谨的模样,她更为杭婉如心寒。 她若不护着她一点儿,杭婉如的结局,除了死,似乎不会再有第二条路。 许明璎低头抽泣,并没有回恒王妃的话。 不过,恒王妃也不指望她回什么了。 或者说,便是她说了,恒王妃也不想听,怕脏了自己的耳朵。 “还有,你们夫妇二人给我下毒这件事,不是这么容易过去的。 你回去告诉杭宣谨,他这些年做的那些脏事儿,不是真的天衣无缝,不过是王爷看在两家的关系上,为其顺手遮掩罢了。 如今两家既然掰了,那咱们就好好论上一论,新账旧账一起算! 你也睁大眼睛看着,当你再无利用价值时,你那好夫君,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恒王世子早已搜集好了证据和人手,只等在朝堂开喷了。 平昌侯府,还不到奉国公那等权倾朝野的程度。 更何况,便是奉国公,恒王府也是敢和其掰掰手腕子的。 恒王妃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她定要杭宣谨付出代价! 外祖母,真的要彻底和自己割席了。 她选择了婉如,选择了那个更完美的替代品,彻底放弃了自己。 这个念头在心头划过,许明璎只觉小腹从跪下时就一直沉闷的疼痛越发明显。 到最后,眼前甚至开始发黑。 终于,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彻底昏厥了过去。 “母亲!” 杭婉如惊呼道。 第315章 探病风波(三) 等到许明璎睁眼的时候,她感到一阵眩晕,视线模糊间,瞥见恒王妃和杭婉如坐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椅上。 两人脸上交织着震惊、困惑与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我……我是怎么了?” 许明璎只记得昏迷前那闷痛不止的小腹。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心头,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眉梢也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恒王妃自然读懂了她此时想什么。 年迈的老人家起身,杭婉如连忙上前搀扶,祖孙二人缓步来到床前,投下的阴影恰好笼罩在许明璎苍白的脸上。 “你在外头与何人私通,竟至于珠胎暗结?” 恒王妃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利刃,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原以为这个外孙女对杭宣谨痴心一片,却不想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丑事。 “珠胎、珠胎暗结?我、我有孕了?” 许明璎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思议。 距离她生下杭婉如,已经过去十多年,这十多年里她再未有过孕信。 太医瞧过,也只说她生杭婉如时伤了身子,日后有孕怕是艰难。 好在已经有了三子一女,许明璎对子嗣上也没有什么执着了。 不想,竟是在这般年岁再次有孕了。 但还没等欢喜涌上心头,很快,她反应过来了恒王妃的质问。 “外祖母,您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同别人有私情?!这孩子除了是宣谨的,还会是谁的?!” 许明璎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苍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 “我知道,您如今厌恶我,您如何处罚我,甚至将我送我官府报罪都不要紧。可您不该如此想我!我若真同旁人有私情,便愿受五雷轰顶之惩!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般话说出口,可见许明璎此刻内心的委屈了。 可恒王妃的眼神却是更加复杂了。 “十五年前,你生婉如的时候,生生挣扎了许久,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往外端,差点儿性命都没了。所以后来,在婉如洗三那日,我让杭宣谨当着我的面喝了药,从那天之后,他绝不会再有子嗣了。 而今日,大夫为你诊出了不足一月的身孕,这孩子,绝不可能是杭宣谨的。我给出的药,绝不可能有问题!” 恒王妃对于出自自己之手的药,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比如,恒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生产,一直是道鬼门关,死在这道关堑的女子无数,便是名门贵女也不例外。 恒王妃当年最要好的手帕交,嫁入公爵府为长媳,结果,便是死在了生产上。 她在产房内凄厉地哀嚎了两天一夜,为公爵府换来了长孙,自己却是香消玉殒。 恒王妃在有了足够的子嗣,能够撑起她在王府日后的荣光后,便不想再为恒王生儿育女。 只是,给女子用的绝育汤药,多是损伤肌理的,甚至许多会导致女子下红不止,因而引发许多病症。 恒王妃才不想如此苛待自己。 所以,她将目光对准了恒王。 恒王妃的母亲为其提供了秘药,她将其用在了恒王身上。 效果很好。 在那之后,恒王府再无其他子嗣降生。 而寒来暑往,这么多年为恒王诊脉的太医无数,也从未有人发现过其中端倪。 恒王也并未生疑,毕竟他膝下子嗣已经足够多了,故而只将这归结于是自己年岁到了,子嗣上便没什么缘分了。 浑然不知,是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对其动了手脚。 而同样的药,恒王妃给杭宣谨也下了。 当然,这件事恒王妃也并未告诉杭宣谨。 万一让其因为此事对许明璎生了恨意,那反倒弄巧成拙了。 故而,这种事,一定不能让男子知道。 恒王妃很了解男子的劣根性。 他们可以没有子嗣,可以不爱自己的子嗣,但却绝不能因为女子而没有子嗣。 否则,他们便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女子的头上。 只是一盏看着十分普通的茶水,杭宣谨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恒王妃做得十分成功,在那之后,许明璎再没有了孕信,平昌侯府更是再无儿啼之声。 只是,为何如今却突然有孕?! 恒王妃不怀疑自己这个外孙女儿的痴心,她只是不解,这孩子必然不会是杭宣谨的,可若不是杭宣谨的,那又会是谁的?! “您、您说什么?” 夫君不会再有子嗣了? 许明璎明显被恒王妃抛出的真相震惊到了。 她敢肯定,自己绝没有私通这等举动,那这孩子便只有可能是杭宣谨的。 毕竟,虽然是老夫老妻,但二人感情一直不错。 可外祖母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自己在生育了婉如后,的确十多年都未曾有过孕信。 这和之前自己频繁生育的情形本身就是冲突的。 这些年里,自己不是也怀疑过是不是因着生育婉如坏了身子吗? 还特意找了妇科名手前来调养。 结果是数位名医都说自己无碍,方才放下了心中的怀疑。 只是之前,自己从未往夫君身上怀疑过。 毕竟自己有过身孕,这足以证明夫君是没问题的,且男子又不像女子会因为难产伤身子。 “你当真不曾和其他人有私情?” 恒王妃的表情已经难看至极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没有!我绝没有!” 许明璎眼中含泪,举手对天发誓。 杭婉如扶着恒王妃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她也想到了那种可怕的万一。 第316章 饭桌上的试探 回侯府的马车上,许明璎怔愣地坐在那儿,面色惨白,手脚冰凉。 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掀起,透进一缕残阳,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添几分凄楚。 她只觉得手脚冰凉,整个人如坠寒窖,冷得发颤。 杭婉如,并没有跟她一起回来。 恒王妃竟是当机立断,直接将杭婉如便留在了王府。那决绝的态度,如同利刃般斩断了她们母女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甚至,恒王妃还直白告诉她。 “婉如留在府上那些东西,你若愿意送便送来,若不愿意送,老身也不勉强,重新给她置办就是了。平昌侯府到底是个怎样的豺狼虎豹窝,你如今自己也有所察觉了吧? 当初我不让你嫁,你非要嫁,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可婉如无辜,她出生在这个家没的选择,任由你们摆布了那么多年,更是没的选择。如今,她对你们已然没了价值。 婉如之前为你们下药受苦,名声也因为谋算而毁了大半,就当她报了你的生养之恩了。日后,你就当没这个女儿,婉如也没你和杭宣谨这对毒妇恶夫做父母了!” 恒王妃的话,说得十分决绝,半点儿转圜的余地也没留下。 只是,在许明璎离开时,不知是心有不忍,还是不想见平昌侯府自此太平,她终究还是开口留下了一句话。 “这孩子,我不知其中内情,但有句话我可以放在这儿,他必不是杭宣谨的。 许明璎,你该好好清醒一下,看看这些年来,你那好夫君,到底有多少事瞒着你了!” 回府的马车上,这句话一直在许明璎脑海中回荡。 她下意识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指尖都在发抖。 她有没有和人私通,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更何况,她对夫君感情甚笃,成婚二十载从未有过二心,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这孩子,除了是夫君的,不该有第二种可能才是。 可外祖母的话,也不像是骗自己的…… 若真如此…… 不!不可能的! 许明璎一遍遍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或许,是那药失去效力了也说不定。 或许是外祖母故意离间他们夫妻? 又或许…… 虽然心中找补了无数个理由,但在回到府中见到杭宣谨的时候,她还是将自己有孕这件事咽了下去。 许明璎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当然,摘除了自己昏倒差点儿小产这件。 “我知道了。” 在得知女儿被留在恒王府后,杭宣谨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看不出半点儿怒色或是悔意。 “夫君,婉如她……” "明璎,我们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了,不好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许明璎如坠冰窟。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相伴二十年的夫君,突然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可怕。 那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他为何如此平静就接受了? 甚至,连多问上几句都没有?! “既然和恒王府已经撕破了脸,许多事,就得提前筹备起来了。 恒王妃还以为王府是几十年前地位超然的情形吗?这些年来,恒王夫妇在圣上和太后之间持中不曾站队,看似两不得罪,其实等于在两方那儿都已经挂了名号。 况且,平昌侯府有把柄,难道恒王府就没有吗?真在朝堂争辩起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夫君,就真的非要到这一步吗?你跟我,跟我去同外祖母赔罪,我们承诺以后绝不干预婉如的婚事,甚至现在按照外祖母的意见,先给婉如定下婚事也可。 这件事说不定还能……” “不可能的,明璎。” 杭宣谨平静却也坚决地拒绝了许明璎的提议。 “恒王妃何等高傲一个人,她不会放过我们的。更何况,婉如如今也早已不和我们一条心。此时再去挽回,只是徒劳无功罢了。你若不想和她们对上,这些时日便待在府上不要出门了,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字字诛心。 许明璎嘴唇嗡动,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晚膳时分,满桌珍馐却勾不起许明璎半点食欲。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盘芙蓉鱼片上,突然心思微动,主动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 鲜嫩的鱼肉刚触及舌尖,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便翻涌而上。 而后…… “呕——” 剧烈的干呕声打断了杭宣谨的动作,也让桌上的杭轩和杭灏二人都有些诧异地望了过来。 杭轩的妻子柳氏更是眉目间划过一丝诧异。 这…… 她如今有孕五月,对这情况可是有些熟悉啊。 可自己这婆婆不是都十多年未有孕信了吗? 柳氏暗自思忖,悄悄打量着许明璎依旧纤细的腰身。 “这是怎么了?来人,去传府医来。” 杭宣谨起身走到许明璎身旁,代替了她的婢女,为许明璎拍背放松。 喝了一盏茶轻口,许明璎那刚刚因为剧烈干呕而有些苍白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 她抬眼看向杭宣谨,故意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不知,难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明知道在场众人都往一个方向想了,可许明璎就是装作不知。 她素来从不在杭宣谨面前演戏,这是第一次,效果却是出奇的好,杭宣谨半分疑心也无,只扶着许明璎回了内室。 府医来得很快。 在搭完脉后,他和杭宣谨隐晦交流了一个眼神,而后忙垂眸低声道。 “夫人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时日有些忧思过度,伤到了肠胃罢了。在下开几副温和调养的汤药,喝上几日便也无碍了。” 此话一出,屏风外站着等候的杭轩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说此时目前再有孩子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可多一个人分家产,还说不准是个最招父母疼爱的幼子,总是让人心中有几分膈应的。 没有身孕,才是好事。 若是没有在恒王府诊出身孕,若是自己未曾被外祖母申斥一番,更得知夫君不会再有子嗣的秘密,许明璎想,她是绝不会注意到那府医和自己夫君隐晦的眼神交流。 她哪里是什么肠胃不适?! 府医明明诊出了身孕,杭宣谨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可两人选择了对自己、对所有人隐瞒这件事。 自己有孕,难道是什么坏事吗? 除非…… 许明璎锦被下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除非杭宣谨知道外祖母给他下药这件事。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妻子绝不可以有孕。 否则,必然会引起旁人怀疑。 是谁怀疑呢? 自然是恒王妃,自己的亲外祖母。 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是谁,在杭宣谨的默许下,和自己发生了…… 一股剧烈的恶心涌上心头,许明璎干呕到昏天黑地。 当然,府医诊断在前,此时没人怀疑她这干呕的原因了。 “没事吧,明璎。” 明明身子虚弱,却坚持陪伴在妻子身旁安抚的丈夫,这在外人眼中,是多么情深的模样。 可此刻的许明璎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那些往日的柔情蜜意,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会不会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以为的琴瑟和鸣,或许只是一个延续了二十年的噩梦。 第317章 求助 外头更夫打着梆子从长街上走过,那声音明明隔着层层院落,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硬生生剪断了许明璎的梦境。 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中衣。 她又做噩梦了。 梦中,她看见自己被捆住手脚扔进了一口枯井中。 井口处,杭宣谨正笑眯眯望着她。 而后,毫不留情地盖上了井口的盖板,阻断了自己的最后一条生路。 她喘着粗气坐起身,一旁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忙掀开帷幔。 “夫人,可是梦魇了?” 杭宣谨最近身子不好,夜里睡不安稳,故而一直歇在书房,此时房内便只剩了许明璎一人。 “没事……” 随口搪塞过去,许明璎重新躺在床榻上。 她的手落在小腹上,只觉腹中仿佛藏着一个会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 这几日,许明璎表现得异常温顺。 她按时服药,偶尔在庭院散步,更多时候只是对着杭婉如留下的物件儿出神。 直到那日午后,一碗牛乳燕窝羹下肚,不过半个时辰,小腹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 府医来得很快,搭了脉,只说是许明璎这段时间忧思过度,导致月事紊乱,如今才会腹痛不止。 “夫人放心,在下为您施针后,便可无碍了。” 许明璎想说些什么,从一旁伸出了一只手,牢牢将她的手握紧。 “明璎,你放心便好,大夫施针后,月事便至,痛过这一小会儿便好了。” 是吗? 扯动嘴角,许明璎露出一抹苦笑。 “好,我知道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很快,她感觉自己身下一阵阵血腥气。 丫鬟们伺候她更换衣物,全程,杭宣谨都陪在她的身侧,无微不至地关怀着。 若是以往,许明璎想自己一定沉浸在这份体贴中。 但此刻,她的心仿若破了一个大洞。 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来了月事。 而是,失去了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绝不是杭宣谨的。 所以,在侯府内,在杭宣谨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谁能够近得了她的身呢? 许明璎突然想起,自己在刚成婚后,曾有一段时间晚上如何也睡不好,甚至因此引发了头痛的毛病。 她不敢跟外祖母说。 毕竟当时自己执意嫁给杭宣谨,已经惹得外祖母不悦。 若是让她知晓自己刚成婚便身子不适,想来外祖母必然觉得,当初不让自己嫁入平昌侯府这件事是对的。 到时,又生出些事端来。 还是杭宣谨找了大夫,为自己开了安神药。 那药效果极好,从那之后的每一晚,自己都睡得极香,一夜到天明,绝不会中途醒来。 也就是最近几天,因着自己身子不适,那安神药才停了下来。 许明璎如今回想,发现这二十多年来,除了有孕时不能随便用药,几乎每夜她都是要伴着这安神汤入眠的。 她不是没想过停药,可每次停了后,晚上便总是睡不安稳。 于是,这药便一直喝了下来。 此刻,许明璎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自己喝的,真的是安神汤吗? 这次的月事紊乱,一直让许明璎在床榻上躺了大半个月。 终于,在十月底,她重新出现在了人前。 这次,许明璎是准备去十方观祈福。 以往因着杭宣谨身子不好,她每个月都会去一趟十方观祈福,如今自己的病刚一好便去十方观,倒也不引人注目。 杭宣谨也并未多过问,原本要让长媳柳氏陪同其前去,可柳氏前几日惊动了胎气,如今在床榻上养胎轻易动弹不得,故而今日便只有许明璎一人。 许明璎今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她将安神汤收拢了一份药渣,打算让奉真真人为其瞧上一瞧。 因着常来十方观,许明璎和奉真真人还是有些私交的。 再加上她觉得奉真真人是神都内难得不会被杭宣谨收买之人,且为人一向公允,故而只能求助于她。 毕竟,许明璎自己思量了许久,她在神都内,也没什么可用可信之人了。 她与自己的母家关系淡漠,之前维护她的外祖母如今也同其决裂,她在侯府这么多年,为侯府可谓掏心掏肺付出一切,但如今想来,真正可为自己所用的人,竟是一个也无。 她什么都不瞒着杭宣谨,以至于如今竟也是无人可用。 奉真真人是世外高人,且本身医术也颇为高超,许明璎只能向其求助了。 最起码,她就算不帮自己,应当也不会将这件事在外头乱说。 在殿内跪祷祈福完后,许明璎便准备去寻奉真真人。 可刚走到后院,便见一女子在那儿等候。 “平昌侯夫人,奉真真人在风波亭等您。” “真人竟是知我要寻她?!” 许明璎有些吃惊,却也并未多想,便跟着那人前去了。 风波亭隐在苍松翠柏间,四周纱幕低垂。 许明璎命婢女在数丈外等候,独自掀开纱帐。 待看清亭中人影,她瞳孔骤缩。 “真人……是你?!” 许明璎怔愣望向眼前人。 第318章 策反许明璎 她知晓温元县主和婉如之间有私交。 只是,神都贵女间的往来,哪有什么真心实意?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应酬罢了。 婉如痴恋信王在神都内人尽皆知,温元县主一个注定要入宫为妃的贵女,和未来的信王妃妾能有什么真交情? 许明璎在心中冷笑。 更何况,如今婉如被接到了恒王府,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神都众人也应当都知晓这个消息了。 她若是想寻婉如,也该去恒王府,怎会来找自己? “不知温元县主寻臣妇有何贵干?” 许明璎并不提及崔令窈假冒奉真真人的名义将自己请来这件事,只想先将面前之人搪塞过去,快些从这处脱身。 崔令窈轻抚着腕间的镯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透过许明璎那精致描就的妆容,她看到的只是一个被丈夫欺骗、被女儿厌弃、被所有亲人抛弃的可怜妇人。 恒王妃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耳根子软的糊涂人。 若非如此,怎会到现在还相信那个满口谎言的丈夫? 又怎会对奉真真人抱有期待? 因着和恒王妃的合作,那日许明璎在恒王府发生的事,崔令窈和裴玠很快都尽数知晓了。 这虽然涉及家丑,可恒王妃是个清楚人。 她明白,在武夷真找到自己那一刻,这件事就不再是家事了。 所以,哪怕对许明璎所遭遇的一切有所不忍,恒王妃面对裴玠还是没有任何隐瞒。 只是,恒王妃也托武夷真带了句话。 圣上如何处置平昌侯府,恒王府上下都必将倾尽全力襄助,只是,她也求陛下一遭。 她那外孙女是个傻的,被杭宣谨骗了这么多年,可归根究底,许明璎她不是个十足的坏人。 她若是个十足的坏人,许多事,杭宣谨便没必要瞒着她。 正因她心中还有恻隐,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才会被杭宣谨用诓骗这样的法子一路诱导着前行。 恒王妃说,她和这个外孙女儿是恩断义绝了,只是,若事情查明,许明璎只是为人所利用,还求陛下留她一条性命。 只留性命便好,旁的也不多求。 恒王妃知晓,当今这位是个心狠果决的,保许明璎性命这点要求,还是她深思熟虑后才说出的。 她是恨许明璎给自己下毒,只是后面想了想,这件事更大概率是杭宣谨动的手,而许明璎事后得知,却未曾来告知自己。 若她知晓水沉香有毒,那日便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淡定。 她的城府手段,还不到那等程度。 只是,她也无法再接受这个外孙女儿了。 保下她的性命,也是看在自己那可怜女儿的面上。 毕竟,也是她豁出半条命生下的孩子。 而崔令窈在得知其中内情后,便十分想来见见这位平昌侯夫人。 她,或许是刺向杭宣谨那把最合适的利刃。 “是婉如让我来的。” 崔令窈并没有长篇铺垫,而是直接亮出了杭婉如的名字。 对付许明璎这样的人,迂回试探反而会让她更加防备。 果然,许明璎的眼神震颤了一下。 “她、她跟你说了什么?” 就算知道崔令窈有骗她的可能,知道恒王妃绝不会亏待了杭婉如,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些时日,她除了沉浸在被杭宣谨背叛算计的痛苦中,剩下的,便是对杭婉如这个亲生女儿的歉意。 当自己也成了被算计的一部分,她才真正体会到,婉如当初得知亲生父母算计她的时候,会有多么绝望和痛苦。 而这份绝望和痛苦,她似乎再没了弥补的机会。 “你是准备找奉真真人为你查验什么吗?” 崔令窈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抛给了许明璎一个新的问题。 许明璎瞬间警惕了起来。 “你在盯着我?!” 她找奉真真人这件事,只是心中的打算,并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温元县主是哪里来的神通本领居然能够提前预知,并在这里拦截住自己? “你以为你的行为很难猜吗?或者我说得更直白一些,许明璎,你以为你的夫君不知道你今天准备来寻奉真真人这件事吗?” 许明璎满腔怒气,被这一句话给直接叫停了。 她此刻也顾不得崔令窈一个小辈居然直呼她的姓名,更顾不得她那直白到有些无礼的态度。 她被崔令窈的话给彻底惊到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你说什么?” “你以为奉真真人与神都内各大世家看似交好却并无亲密往来,杭宣谨更是和奉真真人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故而,你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指望她为你答疑解惑。” 崔令窈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 “可你大概不知,半个多月前,奉真真人便已见过平昌侯府的人了。对了,那人你还熟悉得很,便是你所疼爱的三子杭灏。 你以为你能从所信赖的真人口中得到真相,殊不知,得到的或许只会是一个新的谎言。” “胡说八道!这不可能!” 许明璎脱口而出便是反驳。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亭柱,后背传来的冰凉,更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打颤。 这太荒谬了! 她才不信! “奉真真人乃是世外高人,如何会诓骗我?况且,你如何知晓灏儿同真人说了什么?前些时日我身子不好,说不准灏儿便是来为我祈福的!温元县主,我知晓你和婉如私交甚笃,可这是我平昌侯府的事,你只知晓冰山一角便前来横加干涉,未免有些失礼了吧!” 崔令窈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妇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悲。 “世外高人?或许吧。” 崔令窈从没将奉真真人看作真正的世外高人。 真正的世外高人,便不会在神都各大世家中享有如此盛名,便不会坐拥十方观这样一座神都内最为人信奉的观宇。 更何况,崔令窈可一直记得,自己梦魇中,奉真真人便是所谓“私情”的证人。 在那之后,自己被囚于别院中,直到死,也未曾见这位慈心为怀的真人为自己说过半句话。 是,那是伯爵府的私事,和奉真真人无关。 可她既然标榜高人,此事上的做法,未免便有些让人失望了。 更何况,自从和裴玠互换后,崔令窈了解到了许多神都光鲜下的另一面。 就包括十方观。 十方观,也是收钱做事的。 八字匹配与否,命格好坏凶吉,有时候银子比命更好使。 许多事,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你叩不开奉真真人的门,不是她多么高洁脱俗,而是给的东西还不够。 杭宣谨倒是够舍得,直接送了一尊神像。 而那神像看着只是一尊瓷像,实则里头乃是最上乘的墨玉所雕。 那玉质,便是见多了世间珍宝的裴玠都要赞一句上乘。 仅那一尊神像,便是世所罕见,价值连城。 更别说,夹在那些供奉的祈福书文夹层中的银票。 可惜了,奉真真人是想收,可她更想活。 所以今日,崔令窈才能在这里截住了许明璎。 至于那玉像,早已经被裴玠收归私库了。 “你若不信我的话,尽可以去问奉真真人。只是,许明璎,你做好送死的准备了吗?” 崔令窈笑眯眯用指尖挑起了许明璎那苍白的脸蛋。 “奉真真人是不会告诉你真相,可一旦你去问了,这代表你已经不是杭宣谨手中最听话的棋子了。那你说,等待你的下扬是什么? 婉如跪在我的面前,为你求了一条生路,现在,你要亲手堵上它吗? 堵上它,再让你的亲生女儿,对你失望一次。” 崔令窈十分清楚,许明璎对自己的女儿如今有着空前的愧疚。 而她,就是要利用这份愧疚,让许明璎变成自己手中的利刃。 为她,也为自己,划开平昌侯府的迷雾。 第319章 崩溃 许明璎眼神里的不解不是作假的。 看来,当年军营里的事,她也不知道。 是了,许明璎本就不是一个城府多深之人。 她被恒王妃保护得太好了,才会被杭宣谨几句花言巧语骗得芳心,更是婚后这么多年都蒙在了鼓里,以至于到如今不敢面对这般致命的打击。 杭宣谨才不会把这等要紧之事告诉她,从某种意义上,这个和杭宣谨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女子,从未真正得到过他的信任。 “有没有恩怨,你又如何知晓?毕竟,你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认不清,不是吗?”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许明璎的心。 她沉默了许久,而后从袖中掏出了被层层密封好的药渣。 既然温元县主都能直接找上自己,她也清楚,瞒下去没什么意义了。 何况,自己只是想得知一个真相,那这真相是谁给自己的,有那么要紧吗? 崔令窈轻轻一挥手,身后的亭柱闪身出一道身影。 许明璎原还有些怔愣,可在那人走到身前时,她反应了过来。 “永宁郡主。” 武夷真伸手拿起了桌上那包药渣,而后淡淡抬眸道。 “平昌侯夫人还是唤下官官职便是。” 仔细检查了一番那药渣,武夷真淡声问道。 “夫人这药吃了多久了?” “二十年总是有的。” “一直都在吃,从未断绝过?” “有了身孕后会停上一段时日。对了,这小一个月因着身子不适,也暂未吃过。” “不吃这药,可有什么反应?” “噩梦频频,还常发冷汗,总是睡不安稳,白日里也神思倦怠,常觉头晕目眩。 可这些症状,并不是自从我断了这药才有的,而是有了这些症状才吃的药,这二十年来,只要吃着药,一直是很好的。” 许明璎似乎还是不想相信这药有问题。 她紧紧盯着武夷真,希望她给自己一个能安心的答案。 而武夷真则是拿出脉枕,为许明璎搭上了脉。 “夫人频繁小产,气血已亏,复受药石之伐,形气两虚,恐天癸早竭,经候难行。如今气血大亏,本源已伤,须得静养,或可延年。若再劳心劳力,恐成虚损难复之局。” “你、你说什么?” 这份脉象,不光许明璎震惊,连崔令窈都有些诧异地望向武夷真。 频繁小产? 许明璎不止小产了一次? 武夷真的脸上出现了一层薄怒之色。 她只是个大夫,不管那些弯弯绕绕。 既然给许明璎诊脉,那便是她的病人。 而许明璎的脉象,便是见多识广如武夷真,也觉得心惊。 “是,不下五次之数。” 还有些话,武夷真没有说出口。 她刚刚所说的带病延年,虚损难复都已经是极为委婉的说辞了。 实际上,许明璎的身子已经快和一个漏斗一般,根本存不住体内的血气。 之前还能因着药物保养勉强撑住面上的气色,可月前的这次小产,彻底断了她的最后一丝生机。 她,怕是活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了。 “你全然不知?” 崔令窈惊愕道。 不下五次小产,居然全无察觉吗? 许明璎刚想下意识否认。 怎么可能小产五次? 但很快,她想到了什么…… “两年多前,我有一次癸水极多,几乎呈崩漏之势,大夫开了药,我硬生生调养了小半年才养回了身子。那次,难道……” “时间倒是差不多对得上……” 武夷真的话,残忍打破了许明璎最后一丝幻想。 “这么说,之前我每次癸水腹痛,其实都有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小产了……” 她的癸水一直不算规律。 有时三五月不至,有时一来便是一月,调养了数年也没有起色,甚至恒王妃为其寻来了不少偏方,吃下去也不见效。 如今想来,到底是方子不见效,还是那些药根本就没吃进自己的腹中? “永宁郡……不!武太医,你是不是骗我!这些年来,外祖母也曾为我请过太医把脉,不是只有侯府的府医为我诊脉,为何他们从未提及你说的小产?!” “若不是夫人先给下官看了那副药渣,下官也不一定能够诊出您的脉象。这药渣,可以说是安神汤药,但药方极为罕见,里头加了几味大昱不常见的药材,除了会让人昏睡不醒,更能起到掩藏脉象的作用。您这副药吃了二十年,几乎被药浸透了。 您若不信下官的话,也无妨,可拿着这副药渣,去寻个您信得过的太医。他只要研究透了这副药渣,就绝对能够察觉您脉象上的疑影儿。届时,您真正的脉象如何,便可知晓了。” “这不是安神药?” 许明璎似乎总是不想从幻想中醒来,还在执着问着。 而崔令窈则是不愿见她继续这样痴下去了。 “你还没明白吗?许明璎,你的枕边人,可能从来都不是杭宣谨。” 这句真相,很伤人。 可活在谎言里,被谎言支配去伤害一个又一个人,那样的幸福,真的幸福吗? 第320章 决心报复 崔令窈的话,戳破了许明璎强撑的最后一层伪装。 她的身子佝偻下去,再没了刚刚撑起的骄傲。 其实,这些时日,她早已经在怀疑了。 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 那是她拼着外祖母不同意也要嫁的人。 是她一直以为的,这么多年人生中唯一坚定选择了许明璎这个人的救赎。 她为其操持中馈,相夫教子,从未有过任何错漏。 甚至,这些年来一直在周旋缓和外祖母和杭宣谨的关系。 杭宣谨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离不开恒王府在其身后的托举。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 “明明当时是他主动求娶的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贴身婢女在亭子外不远处,许明璎甚至连哭都不敢太大声。 她捂着脸,泪珠成串从脸颊滑落。 她当时带来的几名陪嫁婢女,有的已经嫁人不在身边伺候了,有的则是在前几年自己有孕身子不方便的时候,被抬举给了杭宣谨做通房。 当然,都是提前灌下了避子汤药。 只是,那几个人福气不太够,陆续都病逝了。 许明璎也不愿去细究这些事。 曾经的心腹,在她们成了杭宣谨的通房那一刻,许明璎就注定无法用之前的心境去对待她们了。 她虽深爱杭宣谨,却也并未将其强行束在自己身畔,这些年来,为妻为母,她都做到了极致。 甚至,为了杭宣谨,她连婉如都放弃了。 她到底有什么对不起杭宣谨的地方,他要如此对待自己?! 许明璎并不怀疑武夷真所说话的真假。 这种事上扯谎,太容易被戳穿了。 自己完全可以去找大夫在查验这番话的真假。 况且…… 最让许明璎相信的,还是杭宣谨隐瞒自己有身孕一事。 在这件事上他的所作所为,让许明璎彻底对其失了信任。 身孕是真的,隐瞒也是真的。 自己的枕边人,又到底是谁? “主动求娶是真,可谁知道,他当时的心意真不真呢?” 崔令窈想到离镜司调查的结果,也为面前之人叹息。 许明璎是一个为情所活的女子。 因为她坚信杭宣谨是爱自己的,所以哪怕当时恒王妃反对,哪怕当时她有世俗意义上更好的选择,她还是义无反顾嫁了过去。 也因为坚信杭宣谨爱自己,所以她将一切亲人乃至自己的亲身骨肉都放在了杭宣谨之后。 然后,遭遇了最恨的背叛。 “你真以为当年杭宣谨将你错认为国子监祭酒家的庶女吗?亦或者,你真以为国子监祭酒犯错被贬斥,杭宣谨上门提亲这件事是乌龙吗?” 这接连的两句反问,让许明璎泪眼朦胧抬起头。 这是她对杭宣谨心动的开始。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恒王妃如此疼爱你,当年给你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便是你换上的衣衫和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相似,那头饰呢?当年,你所带的那支珍珠流萤簪,神都内乃是独一份儿的,是一个从三品官员家庶女所能戴的吗? 你不是一直说杭宣谨多么聪明,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那国子监祭酒一家遭贬斥后离开了神都,结果就这么好巧不巧,在去往任上之时遭遇山体乱石滑坡,一家人都尽数埋在了里头。” 当年的许明璎,吃穿用度上恒王妃恨不能给她比着县主的例来,加之那时恒王府还得脸,更是各色珍宝都往其身上堆。 就算衣衫撞了,难道这钗环配饰也认不出吗? “他知道那是我?当年之事,你怎么可能知道?不!还有,他为何要对那些人动手?” 国子监祭酒一家同其并无利益矛盾啊! 就算闹出了求娶乌龙,可后来杭宣谨不也登门致歉了? 求娶一事本就是家中人才知晓,也并未闹到外头影响那位姑娘的名声,何至于要闹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虽然嘴里疑问,但实际上,许明璎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只是,她下意识还是想要否认这一切。 因为承认了,就代表她这二十年的爱慕和付出,就是一扬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崔令窈并不会在这种事上同情她。 她毫不留情撕扯下了许明璎想要继续伪装的心思。 “国子监祭酒一家人为何要死?你真以为那庶女和杭宣谨全然不认识吗?不,那不过是一个找来接近你的理由,可既然都闹到了乌龙提亲的程度,他就必须得确保这一家人不会在事成之前将其卖了,影响他继续算计你。 所以,你还不明白吗?那女子,就是你的一个未完成版替身,是杭宣谨用来验证他那些招数是否好用的工具!那个女子傻乎乎以为自己得了侯府继承人的倾慕,以为自己能够摆脱庶出的阴影儿,却不知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一个用来让你爱上杭宣谨的棋子! 至于我为何知晓这些? 当年之事,你以为恒王妃真的没看出来吗?她不过是知晓,自己便是戳破也没用了。至于为何没用,许明璎,你不清楚吗?” 国子监祭酒一事,一半是离镜司查出来的,一半,是崔令窈和裴玠二根据现有的证据推理出来的。 就算不能十成吻合,对上个七八成也是不成问题的。 更何况,杭宣谨这种畜生,让他多背个锅又怎么了? 国子监祭酒一家的确是死了,死因细查下去的确是有问题。 他们所经的那段路,的确在当年频繁有山体乱石滑落。 可那并不是去往任上的必经之路。 明明还有其他更安全的道路选择,为何这一家上上下下几十余口人,非要往那险阻之地前行? 要知道,那其中还有国子监祭酒那尚不足周岁的孙儿。 就算为家人计,难道不该求个安稳吗? 要么,是当时被人欺瞒,他们根本不知那条路的凶险。 要么,便是明知有危险,却为人逼迫不得不继续前行。 无论哪种,这其中都少不了杭宣谨的手笔了。 嘴唇无力地颤动两下,许明璎此刻竟是有些感谢面前之人没有将那真正的原因说出口,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为何没用呢? 因为自己当时已经破身了。 除了嫁给杭宣谨,她别无其他路可选了。 外祖母迟迟不肯点头,所以她这才和杭宣谨铤而走险。 甚至,当时杭宣谨还不愿,说这样是折辱了她,说自己愿意闯出功名后再来风光求娶,说他此生除了自己必不会再有旁的妻子。 现在想来,许明璎只觉可笑。 是啊,他不愿,他朗月清风,最后是自己因爱选择了踏出那一步。 他杭宣谨没有任何错! 自己从未在外祖母面前将这件事直白捅出,她也从未明说过这件事。 但很快,婚事她便点头了。 王府的嬷嬷眼神最厉害,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如今想来,自己有多傻,竟是被他一步步引导着,就走上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而外祖母当时还能做什么? 若是不同意,难道要拖到珠胎暗结吗? 许明璎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悲痛中过久。 很快,她擦干了泪水,坚定望向崔令窈。 “温元县主寻上我,想来也定是有所目的的吧。 我感念县主给我一个真相,县主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了。” 二十年的感情,按理说是无法说放下就放下的。 可许明璎这辈子最恨的,便是旁人骗她。 尤其,是爱上的欺瞒。 这一个月内的忐忑和揣测,加上刚刚得知的真相,足以将许明璎从幻想中叫醒了。 杭宣谨…… 许明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曾经提起就欢喜的名字,心里只觉悲呛。 我曾以为,你是全心全意对我的,如今看来,却是从头都是一扬彻头彻尾的欺骗。 既如此,你便到九泉下向我赎罪吧! 眼神中划过一丝狠戾,许明璎面目扭曲地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