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集》 第一百零九章 石径斜·帮助 “尸胀开始出现,通常需要三日左右。死者尚年少,眼下气温未凉,棺椁内闷热潮湿,这些都可能导致尸体的腐烂加速,尤其死者若是因红信石中毒死亡,则腐败还会加剧,但他又曾在寒凉的井水中浸泡,长期服用丹砂也会让腐败在一定程度上被减缓,影响因素过多,在不解剖的情况下,我只能断言,死亡时间距今应在两到三日之间。”方栩回答道,想了想,他又补充,“不过您说过,少爷的尸体是第二日清晨被打捞而出,那么死亡时间便只可能在那之前了。” “三日……”申佰祥呢喃着重复,而后摇了摇头,“不,不足三日。八月十三傍晚,他尚还与全家一起用过晚膳,是在卯时左右,卯正他才回房。看来害他的人,是夜晚行凶。夜晚……” 说到此时,申佰祥猛地一惊,见状,乔染秋连忙问道:“怎么?” “向徽素来是夜晚用药,通常是用膳后半个时辰左右,但他很抗拒喝药,时常要催促多遍,服侍他的小厮也因此被打骂过多次。而之前就是那小厮说,看着他喝了药、确认他睡下后才离开的,该不会……是怀恨在心,在药里下了毒……”申佰祥说着,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乔染秋一愣:“这个小厮,也负责熬药吗?” “是,他之前本一直在向徽身边服侍,不离左右,但向徽开始越发暴躁后,没多久便不要人一直跟随了,但这小厮毕竟服侍了向徽多年,比旁的人更得老夫信任,熬药、备衣、外出筹备等事宜,便还是他来做。”申佰祥回答。 熬药、端药都是一个人,还是晚上准备,确实具有下毒的时机。 可……就因曾被打骂便杀人寻仇,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不过…… 如今申向徽的死因已经确定,定然并非意外,具体真相如何,就得细细深查,而申佰祥本就曾任职刑部,又在绥康为官十余载,如他所说,查过那么多案子,之后恐怕便用不着乔染秋操心了。 思及此,乔染秋便也不打算再妄议此事,然而就在此时,申佰祥却是再次开了口:“无论事实如何,如今老夫……还想让二位并着叶公子,再帮我一忙,不知几位可愿意?” “再帮一忙?”乔染秋有些不解,“申老爷是打算……?” “此事我必然要查,但你们也知道,凶手定是这府中之人,此番你们验尸,已是以做法为遮掩,为防打草惊蛇,我也不可能贸然报官或明目张胆去审讯,是以……之后能否让几位再替我遮掩一二,助我将此事查清?若能得真相,申某……定重金酬谢!” 到最后,申佰祥是双手抱拳,就要向着方栩和乔染秋行礼。 方栩离着近,本是要去拦,可他手上的手衣方才还触碰过申向徽的尸体,是以他刚要伸手,却又无奈地停住了动作,最后二人是眼睁睁看着,申佰祥冲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瞧着那憔悴沧桑躬身恳求的老者,乔染秋一时有些不忍。 再看方栩,也是一副踌躇的模样。 可…… 想了想,乔染秋冲着方栩使了个眼色,而后她看着申佰祥,正色开口道:“眼下验尸应是已经告一段落,除非此案实在难破,否则应当也无需我们再验了。老爷刚经历丧子之痛,小姐如今又精神不佳,之后若只需我们摆摆阵法算算卦,我们又怎好要老爷重金酬谢?老爷已允了我们暂住,便是免费帮这忙,我也愿意。不过……” “不过……?”申佰祥一听,抬起了头来,面色凝重地望着乔染秋。 “之前我问过老爷,少爷情绪不稳,尤其是一个月内突然更加暴躁,可有诱因,彼时老爷应当有所隐瞒吧……?”乔染秋开口道,“既然要参与其中,不知……我们是否也能知晓真相呢?” 申佰祥似是未想到乔染秋会这么问,一时有些怔愣,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乔道长机敏,申某佩服。之前申某确实……未将实情道出,一来此乃申某家丑,二来嘛……不瞒道长,申某自己也觉愧疚。” “愧疚……?” “申某一直都盼着儿子和姑爷成器,日日教诲时时教导,哪知就在上个月七夕,竟叫我发现,向徽和他姐夫一起溜了出去,整夜流连于花楼,我实在气愤,大发雷霆,动用了家法,之后……向徽便开始时哭时笑,暴躁易怒,我觉察到不对,才请了大夫来,方知他恐是得了疯症,给他开了药。” “花楼?!”乔染秋一愣,那少爷分明才十四五岁,虽说于古人而言或许不算小了,可作为现代人,乔染秋还是觉得有些荒唐,“我记得您说过,少爷回到潞合之后也颇有些低迷……莫非也是这个原因?” “那倒没有,彼时并为发生过类似之事,我待他与在绥康时也并无分别。只是……向徽自出生起便在绥康长大,之前从未回过潞合,我是觉着,恐是水土不服所致。”申向徽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水土不服也是能要人命的,需要缓慢调理,可……我申佰祥五十余年来,都是光明磊落、不染一尘,从未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以身作则,严厉教导,望子成才,看到向徽如此,我实在气不过;还有我那姑爷,他又对得起我的教诲、对得起我的女儿吗?当时我只觉如何能忍得?!哪知道……” 说着说着,申佰祥的语气里又带上了哭腔。 乔染秋看着,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申佰祥望子成龙,或许过于严厉;申向徽承不住压力出去逍遥,或也有些荒唐。但说到底,真正导致了悲剧的,还是那可恨的凶手。 沉默了片刻后,乔染秋轻声开口:“多谢老爷告知详情,老爷放心,这忙,我们帮了。” 申佰祥一听,抿着唇连连点头,然而还不等他出声道谢,三人却听得门外院中传来刘管家的声音—— “张姨娘,老爷说了,二位道长为少爷做法期间,旁人不得打扰靠近,您还是先回吧。” “我就是也惦记着少爷,才送些瓜果点心来给新来的道长,没有叨扰的意思。便是这样也不行吗?” 紧接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便响起。 第一百一十章 石径斜·蹊跷 “张姨娘,这是老爷的吩咐,老奴也实在没法子,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外头沉默了片刻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刘管家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带上了几丝急切。 “你——”那女人似是有些生气,可刚蹦出来一个字,却是又泄了气,“我来都来了,又准备了这么多,哪有回去的道理?我……我就在远些的地方等,行吧?” “这……” 刘管家应是还正犹豫,便听外头小碎步的声音响起,而后渐渐远去了。 乔染秋在灵堂里,和申佰祥以及方栩一起,安静地听过了外头的动静。 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后,乔染秋倒是大概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然而新的疑惑却也冒上了心头,是以她看向申佰祥,轻声开口:“申老爷,这是……?” “哦,不必在意,那是我的妾室。”申佰祥摆了摆手,“原本家中事都是小女在管,这几日小女疯魔后,便交了一部分给妾室,想来如今她也是对事情有所关切。不过她平日便是如此一惊一乍、颇为胆怯,此事还是莫要与她多讲,免得徒生事端。” “我还以为老爷自夫人仙逝后便未再……”乔染秋下意识开口,说着说着却又觉得不对,清了清嗓子,“老爷未曾提起,便擅自揣测,是我唐突了。” “并非乔道长之过,是老夫也自觉荒唐,才未特意提及。”申佰祥摇了摇头,“不过之后……你们可能免不了要接触她,老夫便也无意隐瞒——夫人过世时,我都已达不惑之年,确实未考虑过续弦,更枉论纳妾,奈何……七八年前,我有一日与同僚饮酒,阴差阳错之下,竟是……事情都做了,我总不能当做未发生过,便给了一个名分。” “老爷仁义。”乔染秋笑着道,“那如今我们……?” “还有劳几位先将东西简单收拾收拾,当做法事刚结束的样子,如今还有些时间,我想……先去案发现场,也就是向徽的房间及小院看看。”申佰祥回答道。 “明白。”乔染秋立刻点点头。 说实话,她现在是真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之前申佰祥提到那熬药的小厮时,乔染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如今突然得知还有一个姨娘,再加上那位带着少爷去花天酒地的姑爷…… 乔染秋便觉得蹊跷了。 直觉告诉她,事情定然不是小厮心有怨怼冲动仇杀那么简单。 而思索间,她和方栩也已经收拾完毕—— 手衣和面纱已经都取下,被束起的袖子也放了下来,工具全都收纳归置好后,他们还将申向徽的尸体重新盖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尽量抚平皱褶后,申佰祥便打开了灵堂的门,他们跟在他身后,紧随着一道跨了出去。 一抬眼,乔染秋就看见那张姨娘站在离着远些的地方,身杆笔直,但面上表情却颇有些委屈,微微嘟着嘴,双眉也轻轻蹙着;而她身后站着一个丫鬟,端了个茶盘,上头摆着个茶壶、三个茶杯、一盘水果和一碟点心。 那女人并不算倾国倾城之色,皮肤有些偏黑,身量也矮些,头发略略发黄,即便如今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袍,也依然能看出她身型略有些瘦弱,露出来的四肢更是小巧纤细,大祈女子并无缠足陋习,而她的两手和双足,应是天生就得小上乔染秋一圈,偏生她的颧骨还有些突出,叫她看着又消瘦了几分。 但她有一双下垂的杏眼。 虽然眼睛不大,但在那玲珑的面庞上却显得恰如其分,还真叫她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了。 女人瞧起来不过而立出头的年纪,虽说如今也已不算年轻,可若按申佰祥所说,她给他做妾已有七八年,那彼时这位女性应当也是风貌正存。 且不论她当时年纪如何,她和申佰祥都差了得有小二十岁吧? 这申佰祥表面上看分明挺正经的,实际上……和他儿子女婿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乔染秋一边和方栩一起,帮申佰祥把灵堂的门关好,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而当二人转过身来时,那张姨娘也已行到了几人面前。 她瞥了一眼乔染秋,而后冲着方栩微微一笑,行了个礼:“二位道长辛苦了。妾身张晓静,字子恬,乃是老爷的妾室,见过二位道长。今日得知二位在为少爷行法事,心中挂念,也深觉二位辛苦,便让人备了些瓜果和点心,以此表达谢意。” “方某携师妹见过张姨娘,此番多谢姨娘美意。”方栩闻言,冲着张晓静福了一礼,然而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只不过眼下法事还未尽数完成,我与师妹还要同申老爷一起,去往少爷所住的院落继续作法,期间进食多有不妥,是以姨娘的好意,我们师兄妹二人便心领了。” “怎还要去少爷的小院?”张晓静一愣,脱口而出,之后是摆出了个惊讶的表情,语气里满是担心,“是此次测算风水,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妥了吗?” “风水上的问题,那定然是有的,否则少爷和小姐也不至于此。”乔染秋也学着张晓静的语气,轻叹了一声,接上话道,“不过姨娘不用担心,眼下我们正在试着改善风水呢,整个宅邸我们都会一一看过并照顾到,只是今日天黑前时间已不多了,才优先往灵堂和少爷的小院去,待到明后日,我们还会去他处的。” “原来如此……那这些瓜果点心我便且送回去,先让厨房给二位准备晚膳,待今日法事告一段落,二位便可好好歇息了。”张晓静重重点着头道,然而说话期间,目光却时不时地往方栩身上瞥,“若有其他妾身可帮上忙的,道长也尽可直说,比如这灵堂中的燃香、供品可有要求?妾身到时安排人去做。” “没有。”乔染秋是立刻答道,“不过确实有一点需要注意。” “什么?” “今日是为少爷做法,以求亡者安宁,是以万不可有人来扰少爷清静,也正是因此,从眼下开始,除了老爷和我们作法的人之外,他人最好莫要进入这灵堂和少爷的小院了。”乔染秋说着,眨了眨眼睛。 “行了,你也听见了,安心去让人备晚膳就是。”申佰祥听到这里,冲着张晓静抬了抬手,而后他则是看向了刘昌弘,“昌弘,你派人过来守好灵堂,除了我以及二位道长外,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石径斜·隐情 与此同时,申府,存志院。 这里便是申向徽居住的小院,而叶寻舟是故意“逛着逛着”,来到了这里。 申佰祥最开始是明确拒绝了叶寻舟前往旁听乔染秋和方栩二人的问询,哪知在问询期间,申佰祥竟看出了那两人并非真正的道士,更似仵作。 也不知申佰祥是自己意识到了什么,还是乔染秋说动了他,最后申佰祥同意了乔染秋和方栩进行验尸。 但奇怪的是,申佰祥竟表示,验尸的时候,叶寻舟又可以旁观了。 申佰祥辞官时,叶寻舟才刚入朝不久,且申佰祥远在绥康,又不似秋家那般,在远京朝堂有不少族中人士和眼线,时时关注着朝内动向,是以叶寻舟不认为申佰祥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为官近三十年,恐还是乔染秋二人更似仵作一事,让从政经验丰富的申佰祥联想到叶寻舟并不简单。 不过最后叶寻舟只问了问乔染秋事情的大致经过,并未前往旁观验尸。 毕竟……乔染秋和方栩是借口做法前往,他若去了,不仅帮不上太多忙,甚至还可能惹人怀疑。申佰祥同意了验尸,那此事背后另有隐情的几率便已骤然提升,既然申佰祥不介意叶寻舟知道些许内情,那他不如在这府中走动走动,看看可有什么异常,或是自己调查一二,保不齐还能让真相早些露出水面。 申府不大,过了轿厅之后,东侧乃是客院,西侧则可通往祠堂,正厅如今被用作了灵堂,而正厅之后的主屋里,住的自然是申佰祥本人,东侧的院落是其幼子申向徽的住所,与更北边藏书阁所在的院落联通,西侧的院落则住着他的女儿申向妍并其丈夫徐文翰和儿子徐砚临。此外,西侧北边还单独有一个小院,是给了申佰祥的小妾张晓静。 而整个申府的花园,是位于西北侧,假山位于园中西南和东北,中间有亭台水榭,山水相合,颇具此间特色。 叶寻舟三人居住的客院离申向徽的小院不远,是以打听到此事后,叶寻舟便晃悠到了这里。 院子在申府中应当不算小,置有一主屋、一厢房和一小厨房,院内如今是没有人的,只余那些白布幔挂在各屋的房檐之下,垂下来随着西风摇摇晃晃。 小厨房位于南侧,叶寻舟没有贸然入内,只够着头瞧了瞧,厨房外有一口水井和一棵桂花树,桂花如今已经开了,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药香。 主屋位于最北侧,再往过去,是个被竹林铺满的院落,小径弯弯曲曲的,被隐在其中,是以叶寻舟只站在门口往内望,视线大部分都会被遮挡,但透过竹林的缝隙,还是依稀能瞧见,林子的尽头有一个两层的建筑—— 应当便是藏书阁无误了。 而申向徽的尸体,就是在旁边的水井中被发现的。 思及此,叶寻舟便打算抬腿往里去。 哪知他步子都还未迈出呢,却突然感到身后有别人的气息出现,是以他连忙回头—— 远处站了个白白胖胖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原本应是正往叶寻舟的方向行,且还带着些许试探和小心,却因叶寻舟的突然转身而顿住,最后定作了一个身体前倾、探头探脑、刚迈出步伐的诡异姿势,同时面上也带上了几丝尴尬。 不过那尴尬转瞬即逝。 对方是立刻站直了身子,皱起了眉头,看着叶寻舟,微微眯了眯眼睛,沉声喝道:“你、你是什么人?刚——刚才就看你在厨房外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你想干什么?” 叶寻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低头看了看他的手,食指根部和中指及无名指的指关节处都有些许茧子,手腕内侧还有轻微的烫伤痕迹。 思索了片刻后,叶寻舟行到对方面前,冲着那人抱了个拳:“在下姓叶,名寻舟,乃是与昨夜入府的方、乔二位道长同道,偶尔也帮道长们做些小事以分忧,因之后他们二人可能前来做法,我便先过来帮着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布置。您可是……少爷院中的掌勺?” 那男人被叶寻舟的言语说得一愣,而后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什、什么掌、掌勺,我就一厨子,原本确——确实是在为少爷做事,如今是负责小姐的膳、膳食。” “那可不就是掌勺,负责府中贵人膳食一事,没真本事可做不了。”叶寻舟笑了笑,“不知掌勺贵姓。” “我、我叫孙彪。”因着叶寻舟的话,男人更乐呵了几分,笑着道,“你、你别看我说话不、不利索,但、但我干活儿利索,叶公子,你看我可、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若能再为少爷做、做些什么,我也高兴。” “听孙掌勺的意思……少爷应当是个顶顶好的人吧?否则掌勺也不至于如此挂念……” 孙彪听完,却是顿了一瞬,之后颇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去,叹了口气:“说老实话,少爷他、他在回到潞合之前,对、对谁都好极了,哪怕是对我们这些下、下人,也是谦和有、有礼,就算是回到潞合之后,也只是冷、冷淡了些,不怎么同我们说话。若、若不是上个月那事儿,他也不会性情大变,更不会就这么没、没了!” “上个月……?上个月发生了什么?” “就是——”孙彪下意识开口,末了却又似乎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片刻,“少爷也长大了,又、又是个男人,就是同姑爷一起做了点……寻、寻常男子都会做的事,被老爷发、发现了,挨了训斥和家法。老、老爷望子成龙,之前就总逼、逼着少爷读书,用少爷和姑爷对比,尤、尤其回潞合之后,老爷不用点卯,每日都、都盯着,少爷那时候就总闷闷不乐的,听、听他的贴身小厮说,少爷甚至感叹过,活、活着都没什么意思,若不是实在不快,少、少爷那么明事理的人,又怎么会跑出去寻——那、那什么,结果得到的却是更刺耳的话,还有一、一顿罚,最后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石径斜·引路 孙彪的话说得确实磕巴,叶寻舟仔细地理了理—— 看来孙彪是觉得,申向徽的自杀完全有迹可循,且恐怕与申佰祥脱不开干系,长期的……那词怎么说来着…… 哦,对—— 长期的PUA和压力,导致申向徽陷入了类似抑郁或焦虑的症状,但直到上个月为止,申向徽也只是不喜与人交谈、郁郁寡欢,哪知道七夕时,申向徽竟是同申府的姑爷徐文翰一起,跑去了烟花柳巷之地玩乐,被一向望子成龙的申佰祥发现后,申向徽挨了骂领了罚,症状便骤然严重了起来。 不过…… 这一切的重要判断依据,都是因那所谓的小厮,谈及过申向徽有自杀的倾向。 思及此,叶寻舟向着孙彪问道:“您说少爷曾经向他的贴身小厮倾吐,说自己活着没意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孙彪闻言,陷入了沉思,然而想了好半天后,却是摇了摇头,“我、我不太记得具体什、什么时候了,不过至少也得是去年的事了。” “那这个小厮如今是在……?” “被、被赶走了。”孙彪长叹了口气,“少、少爷原本有两个贴身的小厮,上个月少爷性情大变后,直接不、不要人近身服侍了,其中一个是去了小、小姐住的涵、涵馨院,在砚临小少爷身边做事,另一个来了我们这小厨、厨房,每日负责给少爷熬药、铺床、备衣服,大部分时候会、会在附近待命,但不会近身随、随侍。如今他也去小姐那了,给、给小姐熬药去了。” “熬药……”叶寻舟呢喃着重复道,“近一个月以来,少爷时常会服药,以减缓疯症……?” “对,都、都不是时常,近乎天天在用了,好、好好的人,硬给弄成了个药、药罐子……”孙彪叹道,而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来,“诶,叶公子,你应该是在替、替那两位道长询问情况吧?他们具体要、要在什么地方做法?用不用过去瞧瞧?” 叶寻舟一愣,旋即问道:“少爷的居所和少爷溺亡的地方应当都需要看上一看,只不过少爷的卧室我恐不好擅自冲撞……他应是于后头藏书阁旁的井里溺亡?不知孙掌勺可否带我去看看?” “好、好说!”孙彪一听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立刻便答应下来,而后就要引着叶寻舟往里头的方向去。 哪知二人还未走两步呢,叶寻舟竟再次驻足停了下来,转过身向后望去。 “叶公子,怎、怎么了?”孙彪见状颇有些不解,问道。 “好像是老爷并着二位道长一道过来了。”叶寻舟解释。 说着,他抬腿向院门的方向行了过去。 那孙彪够着头看了又看,却并未看到自家老爷的身影,只觉奇怪:“老、老爷在哪儿——” 不想才刚开口,就看到申佰祥背着一只手走入了院内。 后头一左一右,还跟着道人打扮的方栩和乔染秋。 孙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可眼见着叶寻舟就要走到申佰祥跟前,孙彪只好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叶某见过申老爷。” “老、老爷。” 二人最后在申佰祥三人跟前站定,而叶寻舟立刻便向着申佰祥作揖行了礼,孙彪跟在后头些许,连忙也跟着见礼。 “叶公子?你如今这是……?怎会和向徽院中的厨人一道……?”话音刚落,申佰祥便向着叶寻舟开口问道。 “回老爷,叶某念及二位道长之后恐要来此,便先来瞧瞧这院中的布局构造,主要想看看少爷的卧房及其溺亡之处所在,方便后续做法,不想偶遇了这位孙彪孙掌勺,掌勺好心,也想再为少爷做些什么,正要带着叶某去后头的藏书阁附近看上一看。”叶寻舟直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向着申佰祥解释。 “原来如此,多谢叶公子挂怀。”申佰祥摸着自己的胡须叹道,“恰好如今老夫正带着二位道长过来,有什么事情,便由老夫亲自交代吧。孙彪,你可先下去了。” 那孙彪听说不需自己帮忙,面上明显带了几分失落,然而这到底是主子的命令,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是。我、我来厨房拿些东西,马、马上就回小姐那。” 之后孙彪便去往了厨房的方向,身影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乔染秋环顾了一圈,最后带着些许狐疑地看了看叶寻舟。 虽说叶寻舟说过,他会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问到什么,但……这是不是也太快了?真逛到了这院子不说,还抓了个人来问问。 正想着,倒是听申佰祥轻声开了口:“叶公子本就在帮忙,如今申某便也不隐瞒了——就在方才,二位道长看过了我儿向徽的尸身,已经看出向徽乃是被人毒死的,至于毒物,则很有可能是红信石,而那歹人应是眼睁睁看着他毒发,又将他投入了井中。眼下老夫便是委托了二位道长,借由做法之名,协助老夫探查,叶公子既已在此,那不如便一同前来吧?” 叶寻舟闻言,微有些惊讶。 申向徽之死并非意外也并非自杀,这他能猜到,只是未想到,竟还中了毒。 思及此,叶寻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叶某也希望能助力老爷一二。” “叶公子之前是打算先往藏书阁的方向去?” “叶某……本是想先看看藏书阁边的水井。”叶寻舟想了想,解释道,“不过会想往那处去,也是因卧房和藏书阁皆在室内,叶某恐擅闯冲撞,念着井中乃少爷尸身被发现之处,又更为方便前往,才想着让孙掌勺带我过去瞧瞧。如今既然老爷在场,那便也无此番顾虑了,叶某跟随协助、听老爷安排便是。” “如此……”申佰祥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如今就顺着老夫来寻向徽当日的行进之处来、先往卧房去吧。小厮也说过,向徽落井前一夜,是服过药睡下了的。诸位,请。” 说着,申佰祥比了个手势,打头迈开了步子。 然而这下乔染秋更觉得奇怪了。 这申佰祥刚才……怎么仿佛是在征询叶寻舟的意见似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石径斜·卧房 最后申佰祥也确实是带着三人去往了申向徽所居住的卧室。 而待所有人入内、门也关上后,几人便在房间里开始了探寻—— 虽然主要还是申佰祥在那来回踱步,或蹲或站地到处查看,余下三人不好乱动,多是走马观花地瞧瞧,期间叶寻舟也向方栩大致问了问验尸的过程和结果,并得知了偶遇张姨娘一事。 然而一边听着方栩的叙述,一边将整间屋子来来回回随意地打量了三五遍后,乔染秋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这间屋子未免也太整洁了。 进入房间后,目之所及是一圆桌,墙上挂着山水挂画,左右两侧有两个多宝架,将正屋和两个耳房隔开;申向徽的卧榻是在右侧的耳房中,最里侧是床榻,两侧分别是衣柜和一个窄案;左侧耳房中有一书案,内侧靠墙还置了一书架,窗边则是一个矮柜。 无论哪处,目之所及都是一尘不染。 此时申佰祥还在申向徽的床榻附近查看,乔染秋想了想,也行了过去。 整个床铺也是干净整洁。丝制的被褥被整齐叠放在旁侧,因着天气尚热,榻上用的尚是竹席,乔染秋凑近看了看,除了有些许磨损外,一尘不染,至于那枕头,便更不必多说,连一点凹痕都没有。 再看旁边的申佰祥,也是微微皱着眉头,够着头看了看竹席里侧的角落后,伸手将那被褥拿了起来,凑近细细瞧了瞧,甚至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而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将那被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确认了一番申佰祥的表情后,乔染秋环顾了一圈,最后行向了屋中的衣柜。 一打开柜门,乔染秋就瞧见,下方的一个格口里,还放着一床被里,以及成套的夹被和布帛。她蹲下身去细细看,同时也吸了吸鼻子—— 有一股…… 皂角的香味。 细细一闻,总觉得还能闻到一些……太阳的味道。 想了想,乔染秋站起身来行了回去,冲着申佰祥问道::“申老爷,少爷屋中的席褥和被子都是多久一换?下人是不是时不时地就会将东西都拿出去晒一晒?” “是。我只是一告老还乡的闲散人,度日并不算奢靡,被里和席褥,应季各准备两套,轮番使用,一至两年才会彻底一换。平日竹席、夹被和布帛会作清洗,夏日约莫十天一洗,冬日便得半月甚至更久了,但被里不宜勤洗,所以每逢晴天,东西便都会拿出去晒一晒。”申佰祥起初似乎还有些惊讶,然而说到最后时却是笑了起来,“乔道长是不是怀疑……向徽中毒时恐并未卧床?” 乔染秋闻言,立刻点了点头:“不错。我瞧着这被子明显没有那么蓬松,竹席也有不少磨损过的痕迹,这两样虽然都被收拾得整齐干净,但应都不是新的。而您在嗅过那被褥后,应是闻到了汗液的气味吧? “可我在衣柜里看到的备用布帛、夹被和被里,不是充斥着皂角香,便是有一股晒过太阳的味道,这说明这些东西应当都是会清洗或晾晒的,也说明少爷亡故之后,即便有人来整理过床铺,也并未将夹被拆下前往洗涤,甚至都没有拿出去晒过,毕竟少爷已故,东西见日光……确也不太合适。 “但……如果少爷是卧床中毒,大量的红信石会让他的身体很快产生反应,他会感到腹痛、而后开始呕血,装着毒物的器皿可能会摔落、打碎,而血渍以及呕吐物则很可能会沾到他的衣服以及身下的被褥。即便凶手前来打扫过,地面上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能说得过去,可床铺呢?被褥和竹席都未换去,只是重新铺至整洁,那些污秽物还能是消失了不成?自然不可能。所以我猜测,少爷中毒的地方,至少不是在床上。可若是如此……” 乔染秋说到最后时,语气里带了几分犹豫,没有将话说完,而申佰祥见状,倒是接着道: “可若是如此,向徽从池塘中被打捞出来时,身上只有中衣,便显得很奇怪了。我本是因为这一点,才先到他这床榻附近来细看,但若卧床中毒并不成立,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本已经睡下,是被人引到他处中了毒,最后抛入井中;其二……他原本就没有睡下,是因中了毒、血弄脏了衣物,别人才将他的衣袍褪去,或是留下了中衣,或是换上了一身中衣,伪装作了他是梦中夜游的假象。” 申佰祥最开始语气和语调还平缓正常,说到最后时话语却是有些颤抖。 乔染秋本想立刻开口询问,但想了想,还是等待了一会儿,直到他心情平复,才试探着道:“少爷他平日睡前……都是在哪里?” “就在那头的小书房。他时常读书到深夜,常看常记的书,都是放在了这里,以便随时都能翻看,所以接下来我正是打算再去那头瞧瞧。”申佰祥点点头道。 话音刚落,叶寻舟倒是从另一头那小书房的方向行了过来,开口道:“我在那边……好像没发现什么异样。” 这话叫申佰祥一愣:“也没发现异样?” “是……”叶寻舟点点头,“我着重看了看书案、座椅和周边的地板,观察其上是否存在磕碰、划痕、深色的痕迹以及碎瓷片,但我细细看了一圈,都没有。” “我是仔细看了看正屋的范围,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线索。”方栩此时也已行来,冲着申佰祥说道。 闻言,申佰祥是紧紧蹙起了眉头。 而就在这时,叶寻舟倒是向着他问道:“申老爷,这院中的另一间厢房,是作何用?还有后头那藏书阁,少爷又可常去?” “以前向徽对琴棋书画还算有兴趣,是以我在院中厢房内置了琴和琴案,将其作为琴室使用,而在藏书阁的二层,我也布置了卧榻和棋盘。但近一月,他却好似对弹琴下棋都没什么兴致了,是以旁边的厢房,听说他已许久不曾入过。不过藏书阁因着书多,二层风景也好,他时常还会去上一去。”申佰祥回答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石径斜·书阁 申佰祥最后还是自己前往细细看了看屋内余下的地方,然而一切就如叶寻舟和方栩所言,四处都干干净净,桌案也完好无损,哪怕一丁点有用的信息,申佰祥都未能找到。 旁边所谓的琴室亦是如此。 最后,几人便又往后头院落中藏书阁的方向去。 竹林种满了整个院子,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其中,时宽时窄,还存在着些许岔路,偶尔行到个开阔的地方,能瞧见些许假山石或盆栽搭就的景色。 这院子并不算大,可在这样的路线和点缀之下,倒显得竹林深而密了起来。 不过众人走的是最近的道路,行了没一会儿,也就抵达了目的地—— 被用作藏书阁的二层小楼。 抵达后,申佰祥也没有着急带着众人入内,而是先往旁侧而去,绕到了小楼的东边,一口水井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向徽便是自这里打捞上来的。”行到那水井前时,申佰祥叹了口气,开口道。 乔染秋之前就隐约猜到了申佰祥绕行的目的,连忙跟着他向着那水井周遭看去。 然而水井所在的地方仍然连接着小楼坐落的砖地,离着种植竹林的泥地尚有一段距离,如今两日过去,便是依稀能辨出地上曾有过些许水痕,也已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至于水井旁放着的水桶,乔染秋也看过,未寻出什么特别来。 见状,乔染秋也只能放弃,想了想,试探着向申佰祥问道:“申老爷,您是否还记得,当时来打捞少爷的都有谁?” “当时我看到井里有人的时候吓了一跳,匆忙喊我那小厮去寻人过来帮忙,寻来的自然便是向徽院子里的人,孙彪,还有向徽之前贴身的小厮百顺,并着几个家丁一起,都来了。我自己本还在祈求可万不能是向徽,哪知道来了人捞上来一看,竟还真是向徽。”申佰祥回答道。 “当时少爷只穿着中衣,那……可穿着鞋子?” “穿着,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申佰祥点点头,“所以后头我问呢,少爷就穿着中衣、穿了个鞋出来,怎么也没人发现、没人跟着,那小厮百顺才说,向徽不让人近身服侍,他劝着向徽喝了药,见向徽睡下后,就离开了,不知向徽什么时候又起身的。向徽……确是这么个性子,我才只好作罢。” 乔染秋听完,思索了片刻,又问:“那……小姐当时又是为何会疯魔?她是在哪里看到了少爷的尸体?” “是在灵堂。”申佰祥回答,“当时我确认向徽没了气,立刻叫人去置办了棺椁,将正厅改作灵堂,让向徽在其中停灵。而向妍是听说弟弟死亡后,才过去探望的,当时向徽的尸体刚抬进去,她突然跑到尸体面前,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揭开了尸体上的白布,哪知才看了那么一眼,她便开始了惊叫。彼时我那姑爷文翰也在场,一直制着她,很快她的言语就开始不太正常,疯疯癫癫的,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马上就轮到了’之流,我当时听着心烦,为了不让她扰到向徽清静,是命文翰强行把她带走了。” “就看了一眼尸体,而后便疯了……?” “是啊,我也未想到。”申佰祥叹了口气,“起初还只是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结果她偶尔会破门出来,尤其是文翰不在的时候。下人不敢强硬拦她,只能任由着她跑到不同的地方砸东西、嚎叫、发疯,昨夜大闹一场之后,我便把她安置在砚临住的屋中了,让砚临去和他父亲同住。” 听到这话,乔染秋挑了挑眉。 马上就轮到了…… 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然而凭空想也无用,便是真有什么深意,到时候也得去见见那小姐才行。 思及此,乔染秋便也未再缠问,几人继续向着那两层的书阁行去。 书阁从外头看并不大,但一进去,目之所及全是书架,架上放着各类藏书,书卷是扑面而来,乔染秋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图书馆。 粗略转了一圈后,乔染秋并未在书架上发现什么,倒是瞧见层层叠叠的架子之后,有一木制的小楼梯,而楼梯下方有一单独的小隔间,也是这一层仅有的独立空间,乔染秋打开瞧了瞧,里头尽是些洒扫之物——一个笤帚,两个水桶,一些抹布和皂角。 这些东西乔染秋也未漏去检查,奈何依旧没有探到什么异常,抹布和水桶甚至都有一股皂角的香气。 简单将一楼确认过后,一行人便向上而去。 一上楼,景色还果真是截然不同—— 楼上的书架数量不多,只有东侧墙边放了一排矮架,最上层都是不同的摆件,上方墙上则都挂了字画;南侧的窗前放有一个桌案,上头摆放着文房四宝,干净整洁,与申向徽卧房中的书桌类似;至于西侧,则是一个矮榻。 西边的窗户很长很大,一瞧便知道,若是将窗户打开,外头恐有好景色,而那矮榻临窗而放,长度与窗户等同,上头放有一张矮几,桌上置有棋盘、棋篓和一套茶具,而方几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坐垫,右侧坐垫附近还有一小火炉。 一看到那处,乔染秋便指了指,开口问道:“申老爷,那窗外……应是府上的后院花园?” “不错。”申佰祥点了点头,向着那处行了过去,一边将窗户打开,一边道,“或许就是因烹茶看景,心中能舒坦些,向徽他才会愿意常来。” 而在窗户打开的瞬间,乔染秋眼前一亮—— 目之所及是一片池塘。 那池塘并不算大,但景致却极好,从这书阁看去,刚好能看到池岸一侧苍翠的树木和从其中脱颖而出的一座小亭;池中有大片的莲花,如今花都还未开败,点缀在莲叶连成的幕景之上,随风微微摇曳着;在莲花中间,是被布置成了北斗七星样的平坦石块,中间用小石块作连接,便是一座别样的石桥,最中央的石块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圆桌和两个石凳;池塘的一角、正对书阁的位置,有一小阁楼,如今临近黄昏,阳光洒上去,将那小楼和池塘都染成了金色。 在这里看不到池塘的另一侧,可乔染秋又觉好奇,便靠近那矮榻倾身够头去看。 池塘的另一边是石头连成的假山,点缀着小松和灌木,而在假山一侧,有一连廊,沿着池岸,一直延伸到了那小阁楼附近。 有此景致,就连乔染秋都想在这坐坐了。 “那小楼叫明理斋,是我给向徽和文翰授课的地方,最近一个月,向徽总是发病,我便也不强求他去了。” 似乎是看乔染秋正望着那方向,申佰祥在一旁叹了口气,开口道。 “原来如此……”乔染秋闻言思索了片刻,开口又问,“如今姑爷是照常过去?” “不错。”申佰祥点点头。 既然如今已不常去,那眼下还是着眼于这书阁更为妥当。 思及此,乔染秋还是在周围查探找寻了起来。 而一切也正如她所想,还没一会儿,她便在方几右侧靠外的桌角下方,找到了踪迹—— 几道轻微的划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石径斜·推导 若非探查寻找的时候,乔染秋是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未放过,否则这浅浅的痕迹还真不容易发现。 那些痕迹都呈条状,弯弯扭扭,长短不一,深浅也略有些区别,但方向一致,乔染秋伸出一手比对了一番,应当是由指甲所造成,再看方几的侧边缘,也有一道短痕,对应了拇指的位置。 制这方几的木料可是黄梨花木,能造成这样的伤痕,说明此人是用了大力气。 正想着,乔染秋瞧见申佰祥也俯下了身来,便给他指了指:“申老爷,这应当便是指甲留下的划痕,如果造成这些痕迹的就是少爷,那么……” 申佰祥闻言,眉毛拧了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接上了话:“那么我儿很可能便是在此遇害。” “不错,而若要造成这样的痕迹,那他便应该是——” “这里有碎瓷片,留存有药味和褐色痕迹,应当是……药碗的碎片。” 乔染秋说话的同时,一边的叶寻舟竟也开了口,她连忙看了过去。 只见叶寻舟是蹲右边,位于矮榻和那小火炉之间,手中有一手帕,而他正隔着手帕捏着一片不过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碎瓷片,将其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乔染秋见状一愣,也顾不得自己刚才的分析和之前心中的疑虑,开口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这矮榻一角的后头。”叶寻舟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矮榻榻角,“瓷片不大,又位于视野的盲区,而且还被榻角微微卡住了,我是凑得很近才看到的。” 申佰祥闻言,直接就行了过去,叶寻舟也未犹豫,将那瓷片连带着手帕一起,递到了申佰祥手中。 眼见着申佰祥观察了许久那碎瓷片,之后也和叶寻舟一样,轻轻嗅了嗅其上的气味,皱紧了眉头,乔染秋便知,叶寻舟所说应当不假。 既如此…… 一边思索着,乔染秋也蹲下了身去,细细一看身下的地板,她便发现了端倪—— “这地面上也有一片深色的痕迹。”乔染秋看了看后,又将身子沉下去几分,近乎是趴了下去,吸了吸鼻子,嗅着地板上的味道,“且这一块的皂角香气尤其浓,但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气味……臭的。” 说到最后时,乔染秋拧了拧眉毛、皱了皱鼻子,颇有些嫌弃地又站起了身来。 “臭的……”申佰祥听到这话,想了想,立刻道,“若我那可怜的儿当真是在此因红信石中毒,那他定会吐血,还会伴随着呕吐物,这便能对上了……” “地上存在着碎瓷片,且还留有药香,那应当可以猜测,红信石恐怕就是被下在了少爷近乎每日睡前都需饮下的药中。”乔染秋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红信石一旦过量,毒发所需时间应该很短,少爷饮过药后,很快便开始了腹痛,拿不住那药碗,药碗跌落在地,这才砸作了碎片。 “矮榻上并没有血迹和呕吐物的痕迹,是以毒发时少爷应当并不在榻上,他死亡时脚上穿着鞋履,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佐证这一点,但从碎瓷片被发现的位置和地面上深色的痕迹来看,毒发时少爷离矮榻其实很近,也就是说……当时他要么是刚过来、尚未来得及将鞋履脱去,要么便是刚要离开、已将鞋子穿上。 “而他因腹中实在疼痛,其实曾无奈坐在矮榻上,指尖下意识用力,这才在方几上留下了痕迹。然而暂时的休憩并没有让他腹中的疼痛感到缓解,最终少爷应是倒在了地上,最后血迹才沾染了木制的地板……” “且那凶手倒是冷静。”申佰祥说着,拳头已是紧紧捏起,“这楼旁的水井并不大,若先行抛尸,之后再想打水洒扫房间,便会变得非常麻烦,且井水恐也会被污染,是以那人竟还是先进行了清扫,还将我儿血渍擦去、脏衣脱去,把证据和线索都进行了清理,最后才抛尸!这、这根本就是谋杀!” 看着情绪已然激动起来的申佰祥,乔染秋叹了口气,想了想,轻声开口道:“申老爷,那如今我们是……?” 听到这话,申佰祥深呼吸了一番,试图平复情绪,然而颤抖的声音,却难掩他心中的愤怒: “查,敢害我儿,我定要一查到底!既然向徽当时在此,那他必然不可能只着着中衣,如今我还尚需着人去寻,看看他的外袍究竟去了何处——无论是被送往了浣衣处,还是被藏了起来,只要能寻到下落,应当都能带来更多线索。此外,老夫也必须得去问问那小厮百顺,当日究竟是什么情形。虽然如今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他,但他熟悉向徽,因向徽常来此处,他也熟悉这个院落,即便后头他已不再近身随侍,每日也是他与向徽接触最多,且他更称是亲眼见着向徽睡下,虽然作案动机单薄了些,但绝对有作案时机,细细一问,有没有撒谎,一看便知。只不过……” “只不过因着老爷尚要掩人耳目,所以这问询……恐还得我们帮忙一二?”乔染秋一听,瞬时了然,开口问道。 “不错。” “那我们是眼下就去?”乔染秋又问。 “自然。”申佰祥苦笑着,点了点头,“若是可以,老夫巴不得今日就让真相水落石出。不过……若是几位觉得乏了,老夫……也不强求,结局已经无法挽回,明日再议,也未尝不可。” 疲乏……于乔染秋而言那是绝对没有。 相反,乔染秋也很好奇,究竟会是谁,谋害了申向徽。 且申佰祥在如此情况之下,分析起来还是很周全冷静,乔染秋也很想知道,他之后……又会如何查案呢? 不过这些就不必说出口了,是以乔染秋只摇摇头道:“那倒不会,问询一二而已,谈不上什么累的。” 闻言,申佰祥倒是松了口气:“那待老夫将这屋中他处也再看上一看,以免漏去什么其他细节,届时我们便往向徽院中小厨房那头去。” “没问题。”乔染秋一口应下。 眼见着申佰祥向着南侧那书案的方向行去,乔染秋想了想,没有跟上。 直觉告诉她,申向徽才不是来了这地方还要好好念书的人,是以那处……有线索的概率应当不大。 申佰祥靠谱,交给申佰祥便是。 如此想着,乔染秋再次打量了一番这矮榻附近。 然而就是这么一瞥,却叫她突然一愣,下一瞬,她便已行到了矮榻上方几的另一侧,微微弯下腰去,伸出手,从那方几和竹席间的缝隙处捻了什么东西起来,轻轻一搓,而后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怎么?又发现了什么吗?”叶寻舟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乔染秋的动作,旋即便开口问道。 “这应该是……干了的桂花糕碎屑。”乔染秋瞥了一眼叶寻舟,一边回答道,“恐是因为颜色与竹席相近,又位于方几之下,才没能被细致地清理干净,若不是我运气好,这一瞥恰好瞥到,保不齐都发现不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叶寻舟微微蹙着眉想了想,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榻边的小火炉,又拿起了桌上茶具,挨个瞧过后,他也将其凑到鼻下,轻轻闻了闻其中气味,之后便猛地一惊,“还有我们所不知的第三个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石径斜·脚印 “什么第三个人?!” 苍老的声音响起,乔染秋回头,原是申佰祥听到了二人的谈话,颇有些着急地行了过来。 “申老爷,这是我方才在方几的另一侧发现的桂花糕碎屑。”乔染秋看着申佰祥,伸出手,将手掌向着他摊开,掌中是她方才发现的食物残渣,“少爷平日喜欢独处,想来是自己烹茶,小火炉的位置、碎瓷片被发现的地方并着地面上脏污的痕迹,都可以说明,少爷应当更习惯坐在靠着楼梯的一侧吧? “可若是如此……那靠近桌案这一侧的碎屑,又是谁留下的呢?能与少爷对坐共谈之人,总不可能是小厮百顺,是以我觉着,保不齐这里还曾出现过第三个人。只不过之前我顾虑着,此人的出现可能是在少爷出事之前更久、不一定与此案有关,但……看叶公子这模样,茶具上似乎也有线索……?” 说着,乔染秋偏头看向了叶寻舟的方向。 “不错。”叶寻舟立刻点了点头道,“我发现这套茶具中,茶壶和其中两个茶杯上留有茶渍的味道。茶壶封闭,气味浓烈些,较为明显;两个茶杯上的气味淡些,但与另外的茶杯一对比,很容易便能觉察出区别。这足以证明茶具定然被使用过,至于使用的时间……若是在案发之前许久,那用过的茶具,应当会直接被送去清洗、换上干净的才是,怎可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放着呢……?” 申佰祥闻言,连忙也拿起茶壶和茶杯检查了一番,眉间的刻痕随之越拧越深,一边思索着,他也一边开口:“留下的气味并不算重,说明茶具并非全然没有清洗,但却只是简单进行了处理……将茶具送往清洗,定会叫洗碗的下人有所察觉,可清洗碗碟所用之物,与洒扫地板的皂角并不相同,自己刻意清洗定也不妥,还不如用清水涮一涮,只要无人刻意来查,便是留下些茶香,也并不容易叫人发现。” “正是。”叶寻舟再次颔首道,“但若这个能与少爷平起平坐、饮茶赏景、共享糕点之人,出现的时间就是案发前不久甚至案发之时,那便说明……” “说明凶手可能不止一人,他们是合谋,害死了我儿……”申佰祥呢喃着开口,接上了话,声音也再次颤抖了起来。 但…… 乔染秋琢磨了一番。 单从抛尸这一行为来看,验尸的结果表明,两人以上一起行动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 这小楼不大,楼梯也窄,如果两个人一起把毒发身亡的申向徽抬下去,一旦配合不好,很容易就会导致尸体产生磕碰,尤其是上下楼和拐弯的时候。 而一旦产生较为剧烈的撞击,尸体上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并影响尸斑的样貌,即便尸体被井水浸泡过,应当也能勉强看出。 更何况申向徽本就不重,除非凶手体格较弱,否则一人便足以挪动。 不过这一点倒也并不能证明凶手只有一个,配合默契,抑或是进行了分工,都有可能,尤其其中一人还是能和申向徽对坐共饮的身份…… 想着想着,乔染秋眼前一亮。 她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去问问,给申向徽熬药的小厮,百顺。 --- “这里的土壤表层比其他地方硬,被大量的水浸透过,就会造成如此现象,想来恐是凶手将清扫后的污水泼洒在了此处。” 此时此刻,申佰祥正蹲在书阁小楼右前方、离着那水井不太远的竹林当中,看着地面的泥土说道。 之前确认过书阁中还可能出现有另一人后,申佰祥也不敢再耽误,继续开始了探查,就连乔染秋,都也转悠着,将书阁其他地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过了一遍。 最后他们是在此处,看到了这表面略微发硬、和他处松散土壤稍显不同的泥土。 “虽然不甚显眼,但细细一看……这一片应是有一些白色绒斑?”乔染秋此时就蹲在申佰祥旁边,也看着地上的土壤,“而且落下的竹叶中,有一部分根部颜色更深,蛆虫在此处的活动也比其他地方活跃些……恐怕是残留的呕吐物腐败导致的。” 申佰祥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却是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只可惜目前土壤上的痕迹已经很淡了,无法当做什么关键的证据。原本我还念着,若此人处理污水时不慎在这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了脚印,或许也能成为线索,奈何……看这距离,他恐怕是站在砖地边缘泼的水。” 说到此时,申佰祥也已经行到了砖地之上,乔染秋起身回头望了望,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 只要稍微用些力气,确实便能将水从那处泼洒至此。 且就如申佰祥所说,土壤上的痕迹眼下已经很浅,光看表面,他们无法据此判断出什么,只能推测凶手洒扫时的行动轨迹,对确认凶手的身份没有太多的用处。 而到此,这书阁附近应该便已算都探过了。 那凶手行事如此周密,在林中他处留下足印的可能性想来也不高,且即便林子不大,真要地毯式地细细搜寻,仅凭他们四个哪里够—— “这里有足印。” 哪知就在这时,乔染秋突然听得叶寻舟喊道。 她心下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叶寻舟正站在约七八丈开外的林中,蹲在地上,冲着乔染秋和申佰祥的方向探了个头出来。 打脸来得也太快了吧! 乔染秋连忙往那边去—— 那处确有一些脚印。 脚印断断续续的,有的或是因踩在了竹叶上,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记,但叶寻舟正在细看的地方,有两个并排的足印却十分清晰。 乔染秋一愣。 那两个足印不大,她比对了一番,和自己的脚差不了多少,而上头竟存有云纹。 留下脚印时此人恐是在原地驻足了很久,且前脚掌更加用力,是以前半部分的足印要清晰、深刻得多。 从足印的大小来看,此人更可能是女子,抑或是年幼的男性。 鞋底有云纹,则有说明此人身份不凡,恐并非下人。 前掌用力,又能说明…… 如此想着,乔染秋抬眼看了看,按着足尖的方向望去,能看见的正是竹林尽头,书阁小楼所在的位置。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石径斜·小厮 “你就是平日里服侍少爷、给少爷熬药的小厮百顺?”乔染秋问道。 此时她正和方栩、叶寻舟一道,站在申向徽院中的厨房内,而那个被喊来的小厮百顺,眼下是站在三人对面,至于申佰祥,则是坐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几人。 那小厮过来之前,一行人还先将这厨房也看过了一遍,细细看了看其中锅碗瓢盆器具和各类食材,也寻到了平日熬药的地方,但都并未发现异常,而待百顺从申向妍的院中赶来时,他们已在屋中等着了。 突然被喊来,百顺似是觉得疑惑,犹豫着道:“小的正是百顺,不知道长寻小的,是要……?” “寻你问问少爷相关的情况。”乔染秋回答,“我们看过少爷房中的风水,并无大碍,但少爷的八字五行水弱,是以平日须得万分注意。在少爷的起居一事上,某些细节老爷并不全然清楚,便只有寻你来问问。” “哦……”那小厮闻言,似是放松了些许,点了点头,“道长请问吧。” “你属什么?可算过自己的五行八字?旺什么?缺什么?”乔染秋立刻问道。 “小的属狗,旺木,缺金缺土。”百顺回答。 “那还行……”乔染秋听罢,点了点头,又问,“少爷每日都做些什么?都待在什么地方?” “每日多是读书习字。清晨晨起洗漱后,先去与老爷、小姐、姑爷和砚临小少爷一道用早膳,在那之后,少爷原本是会和姑爷一道去往后院花园中的明理斋,听老爷授课,但近一月他学不进去,告假较多,许多时候是回到院中书房,自己看书,直至午膳,用过膳后他会小睡一会儿,醒来若是尚早,通常会去园中池边走一走逛一逛,抑或是去书阁待着;若是晚了,便等用晚膳了。” “书阁……?就是在后头竹林里的那个?” “是。” “虽然离着园中池子较近,边上也有水井,但木太多,不适合他……”乔染秋装作思考的模样,皱了皱眉头,“那……晚膳后呢?” “晚膳后……”百顺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也差不多,偶尔去池边或书阁,若是累了,也可能直接在卧房歇着了。” “我听说少爷近一个月以来都不要人近身服侍了?那你是……?” “原本一直跟着少爷的另一个小厮百遂是去了砚临小少爷身边服侍,我则留在了这里,平日会在屋外待命,少爷去哪,我也都会远远跟着,必要时为他收拾一二。” “那平日……这些地方是如何清扫?多久洒扫一次?” “呃……”百顺闻言,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主屋是每日都清扫灰尘,通常是等少爷晨起去用早膳时,我让人过来,而每过约半月,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扫;至于书阁……” 说到最后时,不知怎的,百顺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乔染秋见状挑了挑眉:“书阁……?” “书、书阁不是每日清扫……”百顺说着,瞥了一眼申佰祥,“不过少爷去得勤,每次他去过,都会洒扫一次,若他许久没去,去之前也得清扫一番,至于彻底的清洁,应当也是每半月左右会有一次。” “这可不好,若是也每日清扫,能多些……呃,多些水气,才对少爷有好处。”乔染秋煞有介事地道,“这洒扫的活计,你自己可参与?” “我、我刚来时曾做过一二,这是基础的活,大、大家都会,但后头因我要看顾少爷,是以多是让人来做,我自己则行检查之职。” “那……上次清扫书阁是什么时候?” 百顺闻言一愣,眼神里也带了几丝犹疑:“上次……约、约莫是八月十……十二吧。少、少爷下午去过书阁后,我、我命人整理过一二。” “那便是他去世前一日……他当时是去做什么?也是读书?” “少爷去书阁通常不读书,都是坐西侧窗边的矮榻上饮茶看景。” “哦……所以当日是着重清扫了一番矮榻和附近?” “应、应当是吧……” “少爷平日可会在那里……吃东西?” “吃东西……?那倒是鲜少,尤其回到潞合之后,少爷的食欲便不太好,平日用膳也少,对点心之流的东西也不太——”百顺本是正常说着,然而说到一半时却是一顿,欲言又止了片刻后,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若、若是有……有什么事情,导致他用膳极少,偶尔便也会吃些瓜果和糕点。” “多只是饮茶,坐于西,西属金,金生水,外又有池景,亦属水,这么看书阁的问题倒也不大……我听说少爷去世前,你是看着他服过药睡下的?” “是……待他睡下后我便也去歇息了,我就住在厨房旁边,离得很近,若少爷有事,夜里唤我都是能听见的。不过少爷自从上个月起开始喝药后,夜里都睡得沉,不曾有过什么事……” “起居正常,那能是什么问题呢……?”乔染秋说着,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后却是猛地抬了抬头,“难道……是药的问题?!” “药?!”百顺立时一惊。 “负责熬药的也是你,对吧?” 百顺明显有些紧张,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少爷吃的药,药方是怎样的,你可知道?”乔染秋问。 “药方内是丹砂、黄连、炙甘草、生地黄和当归。”一听这话,不远处坐着的申佰祥倒是开口。 “丹砂?丹砂属火,日日用怎合适呢?每日用多少?”乔染秋立刻问道。 “五钱左右。”申佰祥回答。 “五属土,也不太好。”闻言,乔染秋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又看向了那小厮,“少爷亡故那日所用之药的药渣,眼下可还在?” “药渣?早、早扔了呀,那东西总不好一直留着。”百顺吞了吞唾沫,“熬过药后我便将其扔入了夜香桶中,第二日一早应当就运走了。” “那便确认不了了……”乔染秋带着些许惋惜地道,想了想,又问,“那衣服呢?那日少爷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衣服颜色……”百顺说着,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珠,犹豫着道,“我、我不太记得了,少爷喜穿浅灰,好像……是、是浅灰色吧。” “银灰属金属水,也还好。”乔染秋未管他,只继续问,“衣服后头可是送去清洗了?” “我、我不记得了。衣服都是第二日一早送去洗,但那日少爷他……” “不记得了?你的意思是……衣服可能尚在你那里?” “不、不!没有!或、或是我记错了,应当是清洗过,如今约莫……在少爷房间。” “这么看,似也不是衣服的问题。那……”乔染秋想了想,抬眼看向那小厮,“少爷那日……除了用膳时以外,可见过其他下人以外的人?” 百顺的身子一僵,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竟先偏头看了看申佰祥,而后才略带颤抖地道:“没、没有……少爷那日是,一、一直都在房中。” “那……那日你熬药期间,可曾离开过药炉?” 听到这话,百顺一愣,猛地抬眼看了看乔染秋,片刻之后,他才吞了吞唾沫,摇了摇头:“没有……”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石径斜·西院 小厮百顺定然有问题。 这是问询过后几人达成的共识。 此人要么参与其中,要么是知情不报,总之,绝对不会干净。 但申佰祥仍然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也不能强行盘问,是以最后他仍然选择先暗中调查,百顺那边,他会安排人盯着,看之后百顺会不会去哪、又会去见谁;同时他也会派管家前去清点确认,看申向徽的衣物第二日是否曾被送往清洗,又是否都留存于其卧房之内。 而在晚膳后,乔染秋三人也自刘管家处收到了来自申佰祥的口信—— 百顺在结束问话后并没有什么行为异常,只是回到了他眼下应在的涵馨院中,而申向徽的衣服虽然确实有多套都是灰色,但终归略有些差别,一清点数量,便发现其中少了一套,且浣衣房的人表示,发现少爷尸体的当日,似乎并没有申向徽的衣物被送来,但因已过去了两日,浣衣房也不敢完全确定。 查,是肯定要查的。 且申佰祥认为,就该从申向妍所住的院落查起。 是以第二日,乔染秋和方栩便将去往那处“做法”,为其驱一驱邪气。 只不过…… 叶寻舟并非修道之人,便是从旁协助,真到“做法”之时,他仍然没有理由在场,是以他便提出,继续在这宅邸转悠转悠,仍然装作帮助乔染秋几人探查风水的模样,若能寻到机会,便问问府中人,看看能不能得到其他线索。 这要求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就算乔染秋疑惑他独自行动的目的,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想了想,乔染秋便也未管他。 翌日一早,方栩和乔染秋便跟着申佰祥和其女婿徐文翰一道,入了申向妍一家所住的涵馨院,二人又各带了一个小厮,六个人的队伍,便在其中四处转悠了起来。 这个院子比申向徽居住的存志院微微小上一些,院中种了石榴树,寓意着多子多福。 至于这位申家的姑爷,皮肤算不上白净,身量也不高,但五官清秀长相斯文,一副书生打扮,还算有些气质。 “这里便是我和慧雅所住的主屋了。”众人先是向着主屋的方向行去,同时徐文翰也给方栩和乔染秋指了指,“至于西侧的厢房,则是用作厨房和储物。” 慧雅,乃是申向妍的字。 “昨日看过少爷所住的存志院后,今日再瞧小姐居住的涵馨院,发现……两个院子布局类似,但涵馨院似乎小上一些,位置也更加靠南……?”乔染秋一边行,一边问道。 “原本该是这涵馨院更大的。”申佰祥听到这话,叹了口气,“老夫购置这宅邸时,家父尚在,东边的院子本想自己住,北边有个书阁,估摸着多也是我自己去,便将客院也置在了东边,而西侧的院落,本是要留给我的子嗣,南北各一进都包括其中,能住的地方就多一些。只可惜后来我纳了妾室,回到潞合后便也只能将北侧的进院分隔出去、给了姨娘,让砚临住在南侧。到最后向妍也没法有个单独的书室或画室,院落更是显得小了,也是委屈她了。” “爹您这是哪里的话?平日我们若要读书习字,屋中书房已经够用,更何况后院花园中尚有明理斋可去,在那处还能得爹爹教导,何必要什么单独的书室画室呢?砚临住在南边,大小完全足够,北边的进院我们本就用不上,谈不上委屈。”徐文翰立刻道。 乔染秋一听这话,忍不住瞥了一眼徐文翰。 申佰祥说委屈了自家闺女,他一赘婿倒还大度上了。 真是谄媚。 不过…… 想了想,乔染秋还是开口道:“徐姑爷,北进的院子从这里能不能过去?” 那徐文翰听到这问题后愣了一瞬,而后笑着回身看向了乔染秋,回答道:“怎可能呢?那可是张姨娘的住处,既然院落都隔开了,自然是不能相通的,道长若要去看姨娘的院子,还得从外头绕上一绕。” “那原先的院门呢?”乔染秋又问。 “锁住了,且锁头是在另一边。” “能带我们过去瞧瞧吗?”乔染秋立刻道,“阳宅三要之首就是门,掌管着房屋院落气息的吐纳,这原本开着的门突然给关了,可得好好看看,万一小姐的疯症便是受此影响,也好及时处理呢。” “明白。”徐文翰脸上依旧是方才的笑容,点了点头后,就带着几人往那处走。 门扉就在主屋的右方侧后位置,而一到地方,乔染秋便上前细细看了看。 那里确实有一道紧闭的木门,周围没什么灰尘和蛛网,但门框边缘略有一些霉斑和霉点,此外还有些许毛刺和凹陷。 门上确实未挂有铁锁,但乔染秋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应当是另一边被锁上、不能从这一侧打开;而她弯下腰去,凑得很近地看了看门把手,隐约能看到些许油污。 “灰尘少,也没有蛛网,霉斑霉点都有擦拭过的痕迹……”看罢后,乔染秋一边直起身来一边问道,“这门应当时常打扫?” “倒也不算时常,院落彻底清扫时下人会顾及到罢了。”徐文翰回答。 “若是勤打扫,偶尔甚至还打开通风的话,倒也不会那么影响风水……”乔染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既然此处乃是院中最北,那便有劳徐姑爷带着我们将院落从北至南都看上一看?” 徐文翰闻言,却是有些犹豫:“不知室内可需都去?” “若是姑爷方便,我们自是想去的。”乔染秋点点头道,“比如姑爷和小姐的卧室,还有如今小姐所住之处,不过小姐乃是女子……届时只有我入内也可以,做法和摆阵,我师兄都可在院中进行。” “我与慧雅的卧房倒没什么,如今是我和砚临住,慧雅的许多常用物什,也尚还在那处。不过慧雅眼下的住所……”徐文翰说着,轻叹了口气,“你们应当知道,她这两日不太对劲,只要醒着,便是疯疯癫癫,得服药才能安心睡上一阵子,若是有人进去,还不知她能不能安稳待到作法结束。” “如此……”乔染秋听到这话,也琢磨了一番,最后带着些许遗憾地道,“那我们也不强求,可先看完这院中风水,瞧瞧是否能寻到问题所在,再看小姐的状态可方便我们入内,若实在不便,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石径斜·用药 申向妍院中的厨房,布置与申向徽的也类似,除了锅碗瓢盆、灶台柜架外,还多了个药炉,旁边放了些许药包。 转悠了一圈之后,乔染秋还是停在了那药炉附近,指了指那些药包,向着徐文翰问道:“徐姑爷,这些药,我能瞧瞧吗?” “道长请便。”徐文翰立刻比了个手势示意,同时又补充道,“慧雅眼下用的,其实就是向徽的药方,连这些药包,都是从他院中拿来的。” 听到这话,乔染秋拿起药包的手一顿:“从少爷院中直接拿来的?都未另请大夫给小姐看过吗?” “这是老夫同意的。”听到这话,一旁的申佰祥倒是回答,“向徽之死事发突然,向妍的疯魔便接踵而至,老夫根本没有空闲,是以文翰才会提出,不若将向徽余下的药给向妍用用看,老夫也算懂些医理,知道向徽的药方乃是起镇定安眠之效,并非用不得,也就同意了试试,听闻向妍用了之后,消停了不少,便暂且如此了,哪知中秋那晚,她情况又骤然恶化,无奈之下才继续用的。今日若是法事能起效果,向妍便也无需再用药了,但若还是那般……那老夫明日便让大夫来给她好好瞧瞧。” 乔染秋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一边打开了手中的药包。 里头确实是寻常中草药材,乔染秋对药材不甚熟悉,但丹砂在里头十分显眼,她粗略估计了一番,约莫也就是五钱左右。 “少爷的药,于小姐而言倒是不犯冲……”一边看,乔染秋也一边煞有介事地道,想了想,她又问,“小姐通常都什么时候服药?” “和向徽一样,每日睡前服药,服药后便能安稳睡去。”徐文翰回答。 “小姐用药竟不吵闹?” “怎会不吵呢。”徐文翰说着,叹了口气,“她疯魔的第一日,并着中秋那日,药是温了不知多少次、重新熬了不知多少副,她才终于服下。” “这样艰难?”乔染秋一愣,“那最后……是姑爷您亲自让她服下的吗?” “我哪有这能耐……”徐文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最开始是想帮忙,结果还被她给咬了呢。那两日都是爹亲自过来,哄骗着、又带着呵斥地,才叫她将药给喝了。” “那其他时候呢?每次服药也都是老爷看着?” “那倒没有。”徐文翰摇摇头,“中秋之前,我给慧雅端药,她也会安稳喝下;中秋之后,她不愿见人,药都是直接交给她的丫鬟双喜,不过双喜端进去之后,她也不太会闹出太多动静,服过药后便睡下了。今日尚还未到慧雅用药之时,不过昨日的药渣还留着,道长可要也看看?” 一听这话,乔染秋颇有些莫名其妙,带着些许疑惑地看了看徐文翰后,眼珠子一转,露了个笑:“好,我和师兄瞧瞧,那便有劳徐姑爷了。” --- 就如徐文翰所言,昨日夜里申向妍所用之药的药渣是被留了下来,专门寻了个陶土盆装着,乔染秋简单检查了一番,甚至还用银针探了探,都并未发现异常。 除了厨房外,主院落中还有的,便只剩下了主屋和一口井。 水井位于厨房的南侧,在主院落的西南角。 在那处转过一圈后,乔染秋倒是未发现什么异常,但…… 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是? 思及此,她便冲着方栩挤了挤眼睛。 所幸二人默契,刚看到她那表情,方栩便已开了口:“水井坐落在院中西南,本就是吉位,小姐五行旺金缺土,西南又属土,应当是相合的才对……” 徐文翰一听,试探着道:“药和厨房都没有问题,水井的位置风水也算不错,那依道长之见,慧雅她是……” “未亲眼所见,我与师妹无法断言,是以得再去主屋瞧瞧,之后也得上砚临小少爷的小院探一探。”方栩正色道,“不过……” “不过……?” “因着我师妹之前顺口问过申老爷,小姐究竟是为何发狂,倒是得知,她是瞧过少爷的尸体后,便突然那样了,是以其实我师兄妹二人都怀疑,她保不齐……是沾染了阴邪之气。” “阴邪之气……?”徐文翰一愣。 “具体的还得见了小姐后我们才可判断。”方栩点点头,“但因届时小姐是否方便还尚未可知,而先前我们又听老爷说过,小姐初次疯魔时您在场,不知可否问问您,当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听得这话,徐文翰猛地长叹了一口气,面上也露了些许痛苦,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沉声道:“当日我确实在场。那日我们应是用过早膳后,一起回了房,我在书房看书,而她是在屋中央的圆桌边看书——这些地方一会儿我都可以带你们去瞧——只是还未过多久呢,便突然有人来报,说向徽他……当时我们都是一惊,一起就往外赶,路过正厅时,正瞧见爹爹正往里入,后头跟着人、抬着向徽的尸体。我本是要上前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哪知慧雅她过去后,突然掀开盖着向徽尸体的白布,就看了那么一眼,便突然发起了狂来。” 听到这里时,乔染秋倒是突然凑了过来,看着徐文翰眨了眨眼睛:“徐姑爷,昨日我还听老爷提过,小姐当时哭嚎着喊过什么‘马上就轮到我了’,这又是她何种情形下说出的话?” “就是看到向徽尸体之后。”徐文翰说着,摇了摇头,“她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捂头,一会儿跑开,一会儿又冲向向徽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总不能让她真的扰了向徽的尸骨,只好抱着她、制着她,想将她往回带,她便开始挣扎,而后便吼出了什么轮到她之类的话,搞、搞得好像我要害她似的!” “听上去恐确是受了邪气影响……那回房之后呢?后头几日又都是什么情况?” “最开始还好,刚回房时,我让她坐在床榻上,喝了些水,她本是冷静了许多,只是不停地跟我确认,向徽是不是真的没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将她哄睡,之后便去给爹帮忙,筹备向徽的后事了。哪知晚膳时,她看到桌边少了向徽,突而就又发作了,也是那时,我才无奈之下提出,给她用些药,让她能安心睡去。第二日起,她状态都又开始见好了,不想到了中秋那日,晚上她突然说什么要带砚临出去,可这怎么可能呢?我便说就在家中赏月吧,我去寻砚临过来,没想到竟是找不到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双喜一不留神竟是没看住慧雅,叫她跑了出来,之后她便开始砸东西、打骂下人,最后我只能将她用被褥和绳索绑了起来,把她挪到了南边的院中,恐也正是因此,后头她便连我也不信了。” 说话间,几人也已经行到了主屋跟前,徐文翰一边将主屋的门扉打开,一边就要请几人往里入,哪知道一抬眼,所有人却都愣在了当场—— 主屋之内,竟是一片狼藉。 第一百二十章 石径斜·起居 申向妍和徐文翰所住的屋子乃是寻常布置,与申向徽的房间有几分类似,正中是一圆桌,左右一侧耳房是徐文翰的书房,另一侧则是夫妻二人的居所。 只不过如今,这房中大部分地方,可以说是乱成了一锅粥—— 正中圆桌上本应有一方形的桌布,如今却是躺在了地上,而本该在桌边椅子上的小垫,也全都离了位,一个在桌脚旁,一个在远处的架子边,还有一个甚至跑到了门边来。 “百福!” 正当乔染秋打算往里些再瞧瞧时,她突然听到一边的徐文翰疯了似地大喊,乔染秋回过头去,只见徐文翰横眉直竖、咬牙切齿,整张脸都已经涨红,俨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百福,乃是今日一直跟在徐文翰身边的小厮,一听徐文翰呼喊,立刻弓着身子绕过乔染秋,行到了徐文翰身侧。 他将身体弯得更低了些,有些紧张地开口:“姑、姑爷。” 徐文翰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百福道:“你去小院里寻双喜问问,小姐今日可是又跑出来了?” “是。”一听这话,那小厮立刻点了点头,之后便倒着退了出去,小跑着往南边去了。 乔染秋见状,心里只觉越发好奇,挪着步子又往里入了入,探了个身子去看卧房更里头的模样。 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 床榻上的东西全都在地上,被子、枕头、竹席,一样不落,靠墙的衣柜也是大敞着,衣服也都跑了出来。 见状,乔染秋又往反方向瞧了瞧。 左边的书房……倒是干净整洁的。 比起申向徽的房间,徐文翰的书房要乱一些,书卷和笔墨摆放得略有些随意,桌上还放了个不太应景的麒麟摆件,但细细一瞧,所有东西至少都安安稳稳待在他们应在的地方,譬如案前椅上的垫子,是牢牢嵌在其中。 再看主屋两侧的多宝架,上头的摆件其实也都安然无恙,就连架上似是被人随手放上去的两本书,都安安稳稳待着呢。 想了想,乔染秋笑了笑,冲着徐文翰开口道:“姑爷不必紧张,即便真是小姐造成了这番局面,想来她今日的状态也并没有那般糟糕。” 这话叫徐文翰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乔道长为何能如此断言?” “你仔细看看,这地上哪里有什么易碎的值钱物什?!”申佰祥此时接过话头道,“摔下去的不是软物便是些便宜物件,你那书房甚至都未被动过!你忘了中秋那日向妍是如何做的?何止是房中,便是院子里,大的也好小的也罢,能砸的都叫她砸了!今日这般处处手下留情,能是半点理智都没有吗?倒是你,都未看仔细便勃然大怒,你读书人的风范呢?!” 说到最后时,申佰祥明显也有些生气,语气中带上了呵斥。 徐文翰被自己的岳丈教训,只能连连点着头:“爹爹教训得是……那、那我让人来收拾收拾。” “徐姑爷不必着急!”乔染秋连忙接话道,“我们本就是为小姐而来,若这是小姐所做,保不齐还能看出些什么,暂时先保持原样可好?” 徐文翰闻言一愣,皱着眉头看了看乔染秋,面露了几分难色。 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口时,却听得一旁的申佰祥道:“那便如此吧。” 申佰祥都发话了,徐文翰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又点点头:“是……” 之后一行人也不耽误,行了进去。 乔染秋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是走到了圆桌边,冲着徐文翰问道,“徐姑爷,这便是你方才所说,小姐当日看书时所在的地方?” 徐文翰点点头:“没错,她当时应是坐在……这个位置。” 说着,他指了指圆桌靠近卧房的一侧,那处有一个圆凳。 乔染秋简单看了看周围,又问道:“小姐每日都做些什么?我记得申老爷说过,在生病之前,申府的内务主要是小姐在管,这些事宜,小姐又是如何安排的?” 徐文翰闻言,一边思索着一边道:“她每日上午会去爹爹院落中西侧的厢房看账……偶尔她用膳过后是直接过去,偶尔要消食过后再去,主要是看当日的心情或食量多少。” “那其他事呢?比如看书,通常都何时做?除了看书,又可还有其他?” “琴棋书画,她都喜欢。”徐文翰回答,“不过都是看账管事之余做,没有固定的时间,但在饭后和下午多一些,偶尔甚至还会去书阁寻书看呢;晚膳前她时常也会到后头花园池边的亭中抚琴作画,抑或是陪着砚临玩闹,再或者做些女红、研究研究烹炒;若是心情好了,略施粉黛,去城中逛一个下午甚至一整日,也是有的。” “小姐也会去书阁?”乔染秋一愣,“我听闻少爷常去那阁中,他和小姐……会一道在其中读书赏景吗?” “不会。”徐文翰摇了摇头,“向徽喜欢独处,慧雅自然理解,是以她去书阁多只是为了找书,向徽若不在或是主动邀约,她才可能坐上一会儿。” “小姐爱书,偶尔便会去寻书,那……”乔染秋说着,抬眼看了看徐文翰,“徐姑爷您呢?您也是读书人,还是要考功名的,您平日可会去那书阁?” 这话叫徐文翰一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颇有些奇怪地开口:“乔道长,你们不是来问慧雅的情况吗?怎么还问到我头上了……?” “少爷的病症虽是月余以来才急速恶化,但自回到潞合开始,一切其实便已有端倪,小姐如今沾染上的阴邪之气,很可能来自少爷,可少爷也绝非无端染病,若少爷和小姐情况类似,那小姐受到影响的时间,恐还会更早。”乔染秋煞有介事地道,“虽然少爷喜欢独处,但大家毕竟同住一宅邸之中,多少都会受些影响,尤其姑爷若与少爷关系要好,那便更是如此。姑爷阳气较重,或许不易觉察,可您是小姐的枕边人,无形之中也可能影响到小姐呢。” 说到最后时,乔染秋甚至冲着那徐文翰重重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 第一百二十一章 石径斜·农书 “哦,原、原是这样……”徐文翰见到乔染秋这副模样,又听闻如此言语,似是无法反驳,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申佰祥后,犹豫着点了点头,“好吧,我和向徽的关系确实要近些,毕竟……我们都是男子,又同在筹备科考,之前便时常一道听爹爹授课,且他还是我小舅子,互相帮扶都来不及,怎可能疏远呢?不过那万卷阁……我倒也不算常去,只是偶尔会寻他一起喝喝茶。” “偶尔会寻他一起喝喝茶……?这关系倒确实是不远也不近……”乔染秋闻言,摆出了一副思索的样貌,“少爷出事前一到三日,姑爷可去过他院中,抑或者万卷阁?” “没有。”徐文翰几乎是立刻就答道。 乔染秋见状一愣:“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姑爷您立刻就能想起?” “这有什么想不起的?”徐文翰理所当然地道,“我原本要参加今年的秋闱,需要的书卷都在这房中备齐了,也不看别的,无需去往万卷阁;后头向徽喜好独处,连爹爹的授课都不去了,我便更不好打扰他了。” “那小姐呢?少爷出事前三日内,小姐可去过?” “慧雅?我与她又不是时时待在一块,这我就不清楚了……”徐文翰一边回忆,一边摇了摇头,然而说着说着,倒是想起什么似的,“不过近一个月以来,她好像从我那寻了本什么书看,应当也用不着去万卷阁。” “寻了本书看?是什么书?” “我也不太记得了……”徐文翰有些犹豫地道,然而才一抬眼,他倒是眼前一亮,“诶,应当就是那个吧?” 最后他还伸手指了指。 乔染秋向着那方向望去,只见他正指着多宝架上的那本书。 见状,乔染秋便跟着徐文翰行了过去。 然而看到那书卷的名字时,乔染秋却是一愣—— 那是一卷《四时农书》。 乔染秋是看过这书的。 此书在大祈广为流传,初稿书于前朝,最初只是记载了拓荒、耕种和养殖之流的生产技术,后又有大祈之人不断修订补充,增录了许多食谱、药谱和其他制品的制作方法,到如今都有十几卷了①。 而乔染秋之所以看它,一是因他们师徒三人得自给自足,好些东西不是从乡里乡亲身上学,便是从书上学;二来嘛……没了高科技,乔染秋什么都不会,这种好物,简直就跟穿越指南似的,不能不看啊! 可…… “小姐她,为何还看这个……?”一边想着,乔染秋也一边问道。 这位申家小姐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似乎也没有理由去看农书才对……? “我也不晓得,不过她看的书不少,什么都看一看的。”徐文翰想了想,随意地道,“更何况这书也受朝廷所重视,于民能知习技艺改善生计,于官也能体察民情造福乡里,确是好书。” 假大空。乔染秋想。 思及此,她干脆自己伸手,将书拿了起来,这么一翻,倒是恍然大悟:“小姐最近……是在研究烹煮?看来厨房中的九曲、糯米和桂花,竟是小姐在用?” “乔道长为何如此断言?”徐文翰似是觉得奇怪,也凑了过来。 “姑爷您瞧,小姐看的是百食卷之三,记录了各种秋日食谱,而小姐在这几页放了干叶以作标记,记录的都是中秋的小食小吃——桂花酿、桂花糕、玩月羹以及月团等,想来应是想尝试着自己做上一做?” “诶,这么说来,慧雅前几日确实做过些糕点。”徐文翰立刻点点头道,“我尝过她所做的月团和桂花糕,奈何月团太干,桂花糕又太松散,且都不够甜。” “小姐她制这些糕点,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就是前几日吧?分了两日做的,桂花糕我还记得清楚,就是向徽出事前一日所做。” “就在少爷出事前一日……?”乔染秋挑了挑眉,“那……做出来的糕点,又可有送去……给老爷或者少爷尝尝?” 徐文翰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而后突然露了个无奈的表情:“应该没有吧……?做得又不好,也拿不出手啊……” “那……做出的糕点如今可还有留存?” “都那么多日了,应当是早已处理了。我和砚临是尝过的,旁的要么分发给了下人,要么恐便是丢弃了。慧雅原本应是打算继续尝试的,毕竟当时离着中秋也还有两日,哪知之后向徽就……”徐文翰说着,叹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他似是觉得有些奇怪,带着些许疑惑地看向了乔染秋,“乔道长,这和慧雅的病……有什么联系吗?” “哦!没有!这不是在看风水嘛,心说小姐是否与少爷有过什么联系,又或者看的书会不会不对。不过《四时农书》记载的是自然各物的运行规律,五行皆有,恐怕不会是此书与小姐相克,是以若想不起小姐和少爷的其他接触,光看这书,我恐怕是判断不了什么。”乔染秋讪笑着道,一边说着,一边却又打量起了左右两侧的耳房,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徐文翰的书房内,“之前听姑爷说,小姐看的《四时农书》原是姑爷在读?” “不错。”徐文翰扯着嘴角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看来小姐偶尔也会到这书房中来?” “这房间本就是相通的,她又同样看书,来寻书自是常事。” “那我们先瞧瞧这书房,姑爷不介意吧?” “请便。”徐文翰颔首,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 乔染秋见状,抬腿便往书房里去。 但…… 这房中大件物什的摆放都规规整整,没有任何一件是正对着门窗,原本乔染秋是想寻些什么错处,将申向妍的疯魔往风水有异上头扯,顺便也给自己的问询打打掩护,奈何关于五行八卦之学,乔染秋本就只识得皮毛,如今她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也就是在她思索着不知该说什么时,一旁的方栩倒是开了口:“徐姑爷八字应是旺土缺木吧?是以这书房中绿植更多,软垫也是暗绿色的。先前便曾听闻,绥康之人皆善风水,如今一看还真是不假,申老爷府中我们看过的地方,风水确实找不出什么可以指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