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卒》 第十章 荒村雨,鬼剃头 山道在脚下蜿蜒,像一条被泥浆泡烂的草绳,没完没了地往更深的山里钻。天,彻底沉了脸,铅灰色的云越压越低,沉甸甸地坠在墨绿色的山尖上,带着山雨欲来的湿腥气。风也变了味,不再是穿过林间的清凉,而是裹着水汽和土腥的闷热,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吸都吸不进去。 左腿彻底成了累赘。膝盖以下,黑符盘踞的地方,冰冷和麻痹像生了根,每一次拖动,都像拖着半截冻僵的死肉。解放鞋早就被泥水浸透,脚底板磨破的水泡混着冰冷的泥浆,每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钻心的疼。背上的油纸伞,冰凉坚硬,沉甸甸地硌着肩胛骨,那份量似乎比刚出牛角村时又重了几分。神魂的枷锁倒像是习惯了这份沉重,不再疯狂撕扯,只是死沉死沉地坠着,压得人喘气都费劲,脑子也昏沉沉的,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 唯一的“安慰”,就是那把破伞。伞骨死死抵着左腿黑符的位置,粗糙冰凉的触感下,那圈蛰伏的墨黑纹路似乎真的老实了不少,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地缠绕着,但那种蠢蠢欲动、冰针攒刺的痛楚确实被压制住了。它像一道冰冷的镇符,镇着腿里的邪物,也勉强维系着我摇摇欲坠的精神。 可这“安慰”在越来越重的疲惫和越来越近的暴雨面前,显得杯水车薪。两条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身力气。汗水混着泥浆,早就湿透了后背,又被山风一吹,冷得人直打哆嗦。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泥泞山道和两旁黑黢黢的山林,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抖动的灰纱。 就在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栽倒在泥里,和这荒山野岭的烂泥融为一体时,前方山坳的拐角处,影影绰绰地,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轮廓。 不是村落常见的炊烟和人声。是几栋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子,稀稀拉拉地趴在山坳避风的凹陷里。房子大多歪斜着,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黄泥和碎石。屋顶盖的不是瓦,而是黑黢黢的、被雨水浸泡得发霉的茅草或薄薄的石片。整个“村子”死气沉沉,看不到人影走动,听不到鸡鸣狗吠,只有山风穿过破败门窗缝隙时发出的呜呜怪响,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荒村。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但此刻,这死气沉沉的荒村,却成了绝望中的一根稻草。避雨,歇脚,哪怕只是找个不漏风的墙角蹲一宿,也比在这泥泞山道上被暴雨浇死强!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对“荒村”的天然忌惮。我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那条废腿,踉踉跄跄地朝着那片破败的土坯房挪去。 刚走到村口,几滴冰冷的、豆大的雨点就砸在了我的后颈上。紧接着,像是天河决了口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瞬间被密集的雨帘和白茫茫的水汽吞没!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身上,瞬间湿透!泥泞的山道眨眼变成了浑浊的小溪流。 我被淋得一个激灵,昏沉的脑子反而清醒了一丝。顾不上许多,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村子,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黑洞洞的门窗。大多数房子都门窗紧闭,甚至用木板钉死,显然早已无人居住。 只有靠近村尾的一栋稍大点的土坯房子,破旧的木板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的木牌,隐约能看出个歪歪扭扭的“栈”字。 客栈?这鬼地方还有客栈? 一丝荒谬感涌上心头。但暴雨如注,别无选择。我拖着灌了铅的腿,一头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跌了进去。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陈年汗臭、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屋子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我看清这是个极其简陋的堂屋。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板凳胡乱摆放着,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尘和泥脚印。柜台后面,一个穿着同样油腻发亮蓝布褂子的中年女人正低着头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松垮的髻。 “住……住店!”我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被门外的暴雨声盖掉大半。 那女人猛地惊醒,抬起头。一张浮肿发黄的脸上布满皱纹和褐色的斑点,眼袋很重,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亮光!那不是热情,更像是……饿狼看到肉骨头,或者……溺水者看到浮木? “哎哟!客官!快!快请进!这大雨天的!”她的声音异常热情,甚至带着点夸张的尖利,与这死寂荒村格格不入。她麻利地从柜台后绕出来,动作快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迟钝,伸手就想来搀扶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这女人的热情,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她身上的味道更重了,那股子类似腐草的气息混杂着劣质头油的腻味,直冲鼻腔。 女人见我躲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堆了起来,搓着手:“哎哟,瞧您这一身湿的!快坐下!快坐下!老婆子这就去给您烧热水!打盆水来擦擦!这荒山野岭的,能碰上客官您,真是老天开眼!” 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角落里一个黑黢黢的木桶里舀出半盆浑浊的凉水,又从一个同样看不出颜色的盆里抓起一条灰扑扑、硬邦邦的破布巾子,塞到我手里。 “客官您先将就擦擦!老婆子这就去灶房烧水!很快就好!很快!”她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佝偻着背,急匆匆地掀开堂屋后一块油腻发亮的破布帘子,钻进了后面,大概是灶房的方向。 堂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门外的暴雨声被破门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哗哗声。煤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光线明灭不定,将墙壁上剥落的泥皮和角落里堆积的杂物阴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怀里的油纸伞被我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冰冷的伞骨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一丝微弱的安宁感,暂时压着左腿的黑符。 胡乱地用那冰凉的浑水和散发着怪味的布巾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泥水,冰冷的刺激让我稍微精神了一点。目光扫过这死气沉沉的堂屋,落在柜台后面那女人消失的布帘子上。 这地方……太不对劲了。荒村,死寂,一个热情得过分的老板娘,还有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腐草味…… 就在我心头疑窦丛生时,布帘子掀开了。老板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种夸张的热情笑容。 “客官!热水来了!快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她把碗放在我旁边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上。 碗里是浑浊发黄的液体,飘着几根不知名的草根和几片焦糊的叶子,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类似艾草又混合着别的什么东西的刺鼻气味。 “这是……”我皱紧眉头,没动。 “嗨!山里湿气重,寒气大!老婆子自己采的药茶,驱寒祛湿最管用!快趁热喝!”老板娘殷切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直冲脑门。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摇了摇头:“不用了,劳烦给我间房,我歇歇脚就行。”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很快又被那夸张的热情覆盖:“哎哟,客官您看您!身子要紧啊!这荒山野岭的,淋了雨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喝了这碗药茶,保管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 “吱呀——” 堂屋那扇破旧的木板门,被一阵穿堂风猛地吹开了!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湿气灌了进来,煤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就在光线明灭的刹那! 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破桌子旁,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个女人! 她背对着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样式老旧的红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挽着一个简单的髻。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泥塑木雕。 刚才……明明没有人的!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外面的暴雨更冷!怀里的油纸伞伞骨猛地一震!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与此同时,左腿那被压制的黑符也骤然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感! “谁?!”我猛地转头,厉声喝问! 煤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挣扎着重新稳定下来,光线恢复。 门口那张破桌子旁……空空如也! 只有冷风卷着雨丝,从敞开的门洞灌进来。 仿佛刚才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只是光线明灭下的幻觉。 “客官……您……您怎么了?”老板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端着那碗浑浊的药茶,站在桌子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空地,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蜡黄浮肿。 我死死盯着门口那片空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幻觉!油纸伞的嗡鸣,黑符的刺痛,都无比真实! 这鬼客栈! “没什么。”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冰冷,“风大,眼花了。给我钥匙,我要房间。” 老板娘看着我冰冷的眼神,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还想劝我喝那碗药茶,但最终还是没敢再开口。她从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的、锈迹斑斑的老式钥匙,递给我,指了指堂屋一侧黑黢黢的楼梯口:“楼上……左……左手第一间。” 我一把抓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铁锈的腥气。不再理会老板娘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抱着油纸伞,拖着那条麻木冰冷的腿,一步一步,踏上了那狭窄、陡峭、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木质楼梯。 楼梯板在我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随时会断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朽烂的棺材板上。 终于挪到二楼。走廊狭窄昏暗,只有尽头一扇破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左手第一间。门板斑驳,糊着发黄的旧报纸。钥匙插进同样锈蚀的锁孔,费了好大劲才拧开。 吱呀—— 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混合着某种……淡淡的、类似陈旧木料和……头发烧焦的味道,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我推开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光板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颜色发黑、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靠在墙角,第四条腿用几块破砖头垫着。墙壁上糊的报纸早已发黄剥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泥墙。一扇小小的、糊着油纸的破窗户紧闭着,透不进多少光。 整个房间死寂、冰冷、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我反手关上吱呀作响的破门,插上那根同样锈迹斑斑的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带着霉味的浊气。 怀里的油纸伞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只是伞骨依旧冰凉坚硬。 我拖着腿,走到那张光板床前。实在太累了,顾不上脏,也顾不上那股怪味,把油纸伞小心地放在床头,然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摔倒在铺着霉烂稻草的硬板床上。 冰冷的木板硌着生疼的骨头,霉味直往鼻子里钻。但身体接触到“床”的瞬间,那积压已久的疲惫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将仅存的意识淹没。 眼皮重得如同千斤闸,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很久。 迷迷糊糊中,感觉头皮有点发痒。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爬。 太累了,不想动。 痒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像是有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头皮上啃噬、爬行。 我烦躁地伸手去抓—— 入手一片滑腻!冰凉! 不是头发!是……是某种粘稠冰冷的液体?!还有……细碎的、粉末状的东西?!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暴雨的哗哗声,和屋顶某个角落漏雨滴落在破盆里的滴答声。 头皮上那滑腻冰冷的触感和密集的痒感,无比清晰! 我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摸向头顶—— 入手依旧是滑腻冰冷的触感!像是摸到了某种粘稠的浆糊!而在这浆糊里,混杂着大量细碎的、粉末状的……碎屑?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头发烧焦的蛋白质臭味……猛地钻进鼻腔! 鬼剃头?! 一个冰冷到极点的词,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顾不上左腿的麻木和全身的酸痛,我连滚爬爬地扑到床头,一把抓起那把冰凉的油纸伞!伞骨入手,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 黑暗中,我摸索着,将伞尖……不,是将伞柄末端那粗糙冰凉的竹节,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头顶……触去! 冰凉的伞柄末端,轻轻抵在了头顶那滑腻冰冷的区域。 滋……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灼烧声,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根冰冷钢针同时刺入头皮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 “呃啊——!”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颤抖! 但就在这剧痛爆发的瞬间,那头皮上密集的、令人发狂的痒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怀里的油纸伞,伞骨深处,那沉寂已久的嗡鸣声,极其微弱地……再次响起! 第十一章 画皮鬼,伞破雾 “呃啊——!” 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天灵盖!我浑身剧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炸,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但就在这非人的剧痛爆发的瞬间,头皮上那如同亿万蚁噬的奇痒,竟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只剩下那滑腻冰冷的粘稠感和细碎粉末带来的怪异触感,依旧清晰得令人作呕。 怀里的油纸伞,伞骨深处那沉寂已久的嗡鸣声,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再次响起!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血腥味惊醒,发出低沉的咆哮! 嗡鸣声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震颤。随着嗡鸣,一股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暖流,顺着紧贴头顶的伞柄末端,猛地灌入我的头颅! 这股暖流,与昨夜对抗聻气时煌煌金光的灼热感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股……滚烫的、带着某种古老蛮荒气息的……**业火**!炽烈,霸道,充满了涤荡污秽的毁灭意志! 暖流(或者说业火)涌入的刹那,头皮上那滑腻冰冷的区域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 嗤——!!! 一声清晰到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仿佛直接响在颅骨内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头发焦糊和某种阴邪腥气的恶臭,猛地从我头顶爆发出来!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痛苦的尖啸,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的黑暗中炸响! 不是来自门外!不是来自楼下!就是来自这间狭小、黑暗、散发着霉味的房间里!就在我身后!咫尺之遥! 我头皮瞬间炸开!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油纸伞带来的那点微弱支撑让我在剧痛中猛地转身!同时,抱着伞的右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伞尖(伞柄末端)狠狠朝着尖啸传来的方向——身后的黑暗——捅了过去! 伞柄末端那粗糙冰凉的竹节,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仿佛刺破了某种坚韧皮革的怪异声响! 紧接着,是更加凄厉、更加尖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骇的惨嚎! “啊——!!!” 声音……是那个老板娘的!但此刻却尖利扭曲得如同夜枭! 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在那一闪而逝的、令人心悸的光亮中—— 我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几乎贴在我后脑勺的、浮肿蜡黄的、属于老板娘的脸! 但此刻,这张脸……正在融化! 不!不是融化!是……崩裂!如同被摔碎的劣质陶俑! 她的脸皮,从额头正中被我伞柄捅中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贯穿整个面部的口子!口子边缘没有鲜血,只有翻卷的、如同陈旧皮革般的暗黄色皮肉!而裂口深处,露出的不是骨头和血肉,而是……翻滚蠕动的、如同浓稠墨汁般的黑气!黑气中,无数张扭曲痛苦、模糊不清的鬼脸在无声地尖啸、挣扎! 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不再是麻木或贪婪,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惊骇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怨毒!她死死地盯着我……不,是死死地盯着我手中那把捅穿了“她”的油纸伞! “伞……!是……是你……!” 她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闪电熄灭,房间重归黑暗。 但那刺耳的惨嚎和皮肉撕裂的嗤嗤声并未停止!伴随着翻滚黑气的涌动声和无数鬼脸的无声尖啸!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尸臭和腐烂草味的液体,喷溅了我一头一脸!腥臭扑鼻! “滚开!” 我厉声嘶吼,强忍着神魂剧震和头顶残留的灼痛,猛地将伞往回一抽! 嗤啦——! 如同撕开一张厚重的油布!伴随着更加凄厉的惨嚎,那张崩裂的、翻滚着黑气的“脸皮”,连同后面那个佝偻的身体,如同被一股巨力狠狠扯开,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砰!哗啦! 重重地撞在对面那堵糊着发黄报纸的泥墙上!腐朽的泥墙似乎都震动了一下,簌簌落下大量灰尘和剥落的泥皮! 借着窗外再次亮起的惨白闪电—— 我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老板娘! 倒在地上的,是一具……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由破旧蓝布褂子包裹着的……东西! 它的“头”部,那张浮肿蜡黄的“脸皮”彻底崩裂开,像两片破布般耷拉在两侧,露出里面翻滚蠕动的、浓稠如墨的黑气核心!黑气中,无数扭曲的鬼脸疯狂地嘶嚎、冲撞,试图挣脱!它的“身体”也在剧烈地抽搐、变形,蓝布褂子被撑得鼓胀起来,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阴邪、腐朽、怨毒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空气变得粘稠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的冰渣! 画皮鬼! 一个冰冷到极点的词炸响在脑海!这根本不是什么客栈老板娘!这是一只披着人皮、靠吸食活人精血阳气、甚至剥取生魂来维持形体的邪祟! 难怪这荒村死寂!难怪她如此“热情”!那碗所谓的“药茶”,那诡异的“鬼剃头”……都是它害人的手段!而我,就是它今晚选中的“猎物”! “嗬……嗬……” 地上那团翻滚的黑气和蠕动的人形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崩裂的“脸皮”耷拉着,翻滚黑气中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我手中的伞,“坏我……好事……毁我……皮囊……伞……我要……吞了你……!” 翻滚的黑气猛地收缩凝聚!那勉强维持的人形彻底崩解!蓝布褂子如同破麻袋般瘪了下去!所有的黑气汇聚成一团粘稠如墨、不断翻滚沸腾的雾球!雾球中心,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鬼脸发出无声的尖啸,带着滔天的怨毒和凶戾,如同出膛的炮弹,朝着我猛扑过来! 腥风扑面!阴寒刺骨!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我避无可避!狭小的房间根本没有腾挪的空间!神魂上的枷锁被这凶戾之气一激,疯狂收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左腿的黑符也传来冰冷的刺痛! 千钧一发! 怀里的油纸伞仿佛感应到了这极致的凶险和挑衅,伞骨深处那低沉的嗡鸣骤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充满了被激怒的狂暴! 嗡——!!! 嗡鸣声中,一股远比之前灼伤黑符时更加炽烈、更加凝练的暗金色光芒,猛地从伞柄末端——那刚刚捅穿了“画皮”的竹节处——爆发出来! 不是昨夜对抗聻气时的煌煌金光!这光……色泽暗沉,如同凝固的岩浆!光芒中流淌着无数细密、扭曲、充满毁灭气息的暗金色符文!带着一股焚尽八荒、涤荡邪魔的……**业火**之威! 暗金光芒爆发的瞬间,那团扑来的、翻滚着无数鬼脸的浓稠黑雾,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业火的墙壁! 嗤嗤嗤嗤——!!! 比浓硫酸泼在血肉上更刺耳百倍的剧烈腐蚀声疯狂炸响! 浓稠的黑雾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废油,瞬间沸腾、扭曲、冒出滚滚浓烈的黑烟!烟雾中充斥着头发焦糊、血肉焚烧和无数怨魂被业火灼烧的凄厉尖啸(精神层面)!雾球中心那些扭曲的鬼脸,在暗金业火的灼烧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无声的、极致的痛苦哀嚎,迅速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湮灭! “嗷——!!!” 黑雾核心发出一声惨烈到不似人声的尖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 它猛地向后收缩!翻滚的黑雾变得稀薄黯淡,再也维持不住冲击的形态,如同受惊的墨鱼,仓皇地朝着墙角那扇破旧的小窗户猛窜过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想逃?! 我心头戾气横生!这东西剥皮剃头,害人无数,刚才还想吞了我!岂能让你跑了! “哪里走!” 我嘶吼一声,几乎是凭着本能和伞中那股狂暴业火的指引,双手死死攥住伞柄,用尽全身力气,将伞尖(伞柄末端)朝着那逃窜的黑影,狠狠捅刺过去! 噗! 伞柄末端那粗糙的竹节,如同烧红的铁矛,精准地捅进了那团稀薄翻滚的黑雾中心! 滋啦——!!! 如同烧红的铁棍插进了滚油!更加剧烈、更加刺耳的腐蚀声和凄厉的惨嚎同时爆发! 那团黑雾猛地一僵!随即疯狂地扭动、翻滚、收缩!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暗金色的业火符文顺着伞柄末端疯狂涌入黑雾内部,如同无数条燃烧的锁链,狠狠灼烧、撕裂着它的核心! “伞……龙虎……饶命……!” 黑雾中发出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破碎意念。 龙虎?它认识这把伞?认识龙虎山? 念头一闪而过。但我此刻杀心已起,又被伞中那股狂暴的业火意志裹挟,根本容不得半点犹豫! “灭!” 我眼中厉色一闪,双手猛地发力,将伞柄狠狠一绞! 嗤——!!! 仿佛无数根坚韧的筋络被强行绞断! 那团翻滚的黑雾猛地一滞!核心处爆开一团极其黯淡的墨绿色光点(似乎是它的本源?),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炸裂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缕稀薄的黑烟,带着最后一点烧焦的恶臭和怨毒的余韵,如同溃散的蚊蚋,在狭小的房间里四散飘荡,随即被窗外灌入的冷风和暴雨,撕扯、冲刷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一件破旧的、空荡荡的蓝布褂子,软塌塌地落在地面厚厚的灰尘里。还有几缕被业火彻底烧成灰烬的、枯草般的头发残骸。 房间里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邪怨毒之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浓烈的焦糊味、灰尘味和窗外哗哗的暴雨声。 我拄着油纸伞,像一根脱力的柱子,僵立在房间中央。伞柄末端那点暗金色的光芒缓缓收敛、熄灭,伞骨深处的嗡鸣也迅速低沉下去,最终归于沉寂。只有那粗糙冰凉的触感依旧。 头顶被“鬼剃头”的地方,那滑腻冰冷的粘稠感和碎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辣辣的灼痛,仿佛被揭掉了一层皮。左腿的黑符在刚才那狂暴业火的余威震慑下,缩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道冰冷的暗痕。 神魂上的枷锁沉重依旧,但那种被邪祟盯上的阴冷感消失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鬓角往下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焦糊味,刺激着干涩的喉咙。 结束了? 不。 目光落在地上那件空荡荡的蓝布褂子上。 这东西……不是本体。那团黑雾,那些鬼脸……它最后喊出的“龙虎”和求饶……还有这荒村死寂的客栈…… 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这画皮鬼,或许也只是个……傀儡?或者……被什么东西驱使的爪牙? 此地……绝不能再留! 我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放在床头的化肥袋(里面那点可怜的财产),也顾不上头顶的灼痛和左腿的麻木,抱着那把再次沉寂、却救了我一命的油纸伞,踉跄着扑向那扇破门! 锈蚀的门闩被我粗暴地拉开! 吱呀——! 门外的走廊依旧昏暗死寂。楼下堂屋,那盏小小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浓重的黑暗。 暴雨声更加清晰地传来。 我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冲下那嘎吱作响的楼梯,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边缘。 堂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穿堂风和浓烈的灰尘味。柜台后,空空如也。 我头也不回,一头撞开客栈那扇虚掩的破木板门! 冰冷的暴雨如同鞭子,瞬间抽打在身上!狂风裹挟着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 但我没有丝毫停留!抱着伞,拎着袋子,拖着那条半废的腿,一头扎进了外面白茫茫的雨幕之中!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远离那鬼客栈、远离那死寂荒村的方向,亡命奔逃!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头顶灼痛的伤口,带来短暂的麻痹。脚下是没踝的泥泞,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背后,那栋趴在暴雨中的破败客栈,如同一个沉默的、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怪兽,渐渐消失在浓密的雨帘和黑暗的山坳里。 雨,更大了。山路,淹没在浑浊的水流中。 第十二章 破庙符,聻气引 暴雨像是天河倒悬,鞭子般抽打在身上,冰冷刺骨。脚下的泥路彻底成了翻滚的烂泥潭,每一步踩下去,都深陷至小腿,再拔出来,带起沉重的泥坨,甩在同样泥泞的裤腿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左腿那圈黑符,被冰冷的雨水一激,蛰伏的冰冷麻痹感又丝丝缕缕地向上攀爬,像无数条苏醒的冰蛇,在腿骨里钻行。每一次拖动,都牵扯着僵硬的钝痛和细微的、冰针攒刺般的刺痛。 背上那把油纸伞,紧贴着湿透的衣料,粗糙冰凉的伞骨硌着肩胛骨,沉甸甸的份量似乎要把人压进泥里。伞沉寂着,昨夜爆发业火的余威早已散尽,只剩下破竹烂纸的躯壳,但它紧贴脊梁的冰凉触感,成了这片疯狂雨幕中唯一能抓住的、令人清醒的锚点。 我抱着化肥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视线被密集的雨帘和白茫茫的水汽彻底模糊,只能凭着本能,沿着山势模糊的轮廓,朝着远离那荒村鬼客栈的方向,亡命奔逃。肺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雨水。头顶被“鬼剃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雨水冲刷着,带来短暂的麻痹,随即是更尖锐的灼痛。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有一个时辰。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左腿的黑符在冰冷的雨水和持续的跋涉下,愈发活跃,冰冷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大腿根,整条左腿几乎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那圈黑符处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清晰的冰针攒刺感,提醒着它的存在。神魂的枷锁也趁机作祟,沉甸甸地压下来,眩晕感和耳边的嗡鸣再次清晰。 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就在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栽倒在泥水里,被这无边的暴雨和泥泞彻底吞噬时,前方雨幕深处,一点模糊的、不同于山林的轮廓,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 像是一段残破的矮墙?或者……塌了半边的屋顶?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左腿,踉跄着朝那个方向挪去。 近了。看清了。 不是村落。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 庙很小,依着一处向内凹陷的山壁而建。半边屋顶早就塌陷了,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和断裂的瓦片,像被巨兽啃了一口。剩下半边勉强支撑的屋顶,瓦片也残破不堪,雨水如同瀑布般从破洞和屋檐倾泻而下,在庙前汇成浑浊的小溪流。庙墙是粗糙的黄泥夯筑,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泥胎和碎石。两扇原本应该是朱漆的木门早已朽烂不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其中一扇只剩下半截,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者的**。 庙里黑黢黢的,借着偶尔划破雨幕的惨白闪电,能勉强看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正对门口的山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个模糊的神龛轮廓,里面的泥胎神像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石台。 荒庙。破败,漏雨,但至少……能挡点风。 我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开那半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跌进了庙里。 一股浓烈的霉味、尘土味和某种动物巢穴的骚臭气息扑面而来。脚下是厚厚的、湿滑的鸟粪和腐烂的落叶。屋顶破洞漏下的雨水在庙堂中央汇成好几个浑浊的小水洼。空气冰冷潮湿,比外面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没了那鞭子般的雨点抽打。 我背靠着冰冷粗糙、湿漉漉的泥墙,顺着墙滑坐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水。沉重的喘息在破庙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灰尘和霉味,呛得人直咳嗽。怀里紧紧抱着那把救命的伞,伞骨冰冷的触感稍稍驱散了些许神魂的剧痛和眩晕。 左腿彻底没了知觉,像一截不属于我的朽木。黑符盘踞的地方,那冰针攒刺的痛感却异常清晰,提醒着它的存在。我挣扎着,把油纸伞横放在盘起的左腿上,伞骨粗糙冰凉的部分,死死压住黑符的位置。 嗤…… 极其细微的灼痛感再次传来,如同昨夜在青石上那般。向上蔓延的冰冷麻痹感被强行压制下去,冰针攒刺的痛楚也减轻了些许。虽然效果远不如昨夜业火爆发,但这点微弱的压制,在此刻已是救命稻草。 疲惫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残存的意识淹没。眼皮重得如同千斤闸,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瘫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耳边的暴雨声、狂风的呜咽声、屋顶漏雨的滴答声……都渐渐远去。 意识沉入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身体猛地一颤! 不是被冻醒,也不是被雨声吵醒。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吸引和……致命诱惑的呼唤! 神魂上那道沉重的鬼命债枷锁,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种……如同饥饿野兽嗅到血腥味的、贪婪而兴奋的嗡鸣!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去!去那个地方! 与此同时,左腿上那道被伞骨死死压制的黑符,也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冰冷的麻痹感瞬间转化为滚烫的灼痛!那圈墨黑的符文猛地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冲破伞骨的压制!一股浓烈的、带着腐朽和死寂的阴寒气息,从黑符中爆发出来! “呃啊!” 我痛哼一声,猛地从昏沉中惊醒!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怎么回事?! 怀里的油纸伞伞骨剧烈震颤!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嗡鸣!似乎在疯狂地警告!伞骨压着黑符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对抗感,冰冷与灼热在腿上激烈交锋! 那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悸动和呼唤,更加强烈了!方向……就在破庙深处!那个空荡荡的神龛后面! 我强忍着左腿撕裂般的剧痛和神魂枷锁的疯狂躁动,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透过昏暗的光线,死死盯向神龛方向。 借着从破屋顶漏下的、惨淡的雨幕天光,还有庙外偶尔划过的闪电—— 我看到了! 在神龛后面,那面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泥墙上,靠近墙角的地面位置……似乎……贴着一张东西! 一张巴掌大小、颜色焦黄、边缘残破不堪的……油纸! 油纸上,用暗红色的、不知是什么材料的颜料,画着一些……弯弯绕绕、扭曲纠缠的线条! 那线条……那形状! 死蛇!锁链!和陈文彬描述的、县志秘闻里雷劈古棺中的符文!和昨夜在周寡妇棺材裂口处惊鸿一瞥的模糊纹路! 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比庙外的暴雨更冷! 而那股源自神魂深处的、如同饥饿野兽般的悸动和呼唤,源头……正是那张残破的焦黄油纸! 鬼命债的枷锁在疯狂嘶鸣、震颤!仿佛遇到了同源的气息,又像是嗅到了无上的美味!它贪婪地想要靠近!想要吞噬! 左腿上的黑符更是彻底狂暴!在油纸伞的压制下疯狂扭动、挣扎!灼痛感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腿骨里流淌!它爆发出的那股腐朽死寂的阴寒气息,与那焦黄油纸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更加深沉纯粹的……阴冷死寂之气……隐隐呼应! 聻气! 那焦黄油纸上,残留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聻气! 正是这丝聻气,引动了我背上这道由鬼命债形成的、对聻气有着本能渴求(或恐惧?)的枷锁!也引动了左腿上这道明显与聻气有某种诡异联系的黑符! 这破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牛角村地脉聻气泉眼……南山坳雷劈古棺……周寡妇棺材……现在又是这荒山破庙…… 这些散落的、带着同样聻气符文的焦黄油纸……它们……到底在标记什么?指引什么?!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混着雨水和灰尘。怀里的油纸伞嗡鸣得更加急促,伞骨死死压着狂暴的黑符,对抗着那来自神魂深处的悸动。 破庙外,暴雨如注,狂风怒号。庙内,冰冷死寂,只有漏雨的滴答声和伞骨低沉的嗡鸣。 我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背靠着渗水的泥墙,怀里抱着嗡鸣的破伞,腿上压着疯狂挣扎的黑符,目光死死锁定着神龛墙角那张残破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焦黄油纸。 走?还是……过去? 前路茫茫,祸福难料。但这张符……或许就是揭开一切迷雾的……钥匙? 第十三章 符烙骨,舟子言 破庙里,死寂被两种声音撕碎。 屋顶破洞漏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砸在浑浊的小水洼里,声音空洞得像是敲在朽木棺材板上。另一种声音,则来自我的体内,来自灵魂深处——那道鬼命债的枷锁在疯狂嘶鸣!如同被投入滚油里的活蛇,扭曲、挣扎、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尖啸!它在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扑向墙角神龛后那张残破的焦黄油纸!那纸上残留的、微弱却精纯的聻气,对它而言,是致命的诱惑,是甘美的毒药! 而左腿上,那圈被油纸伞死死压住的黑符,此刻更是彻底狂暴!灼痛感如同烧红的铁水在腿骨里奔涌!它疯狂地扭动、膨胀,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皮肤下疯狂游走、冲撞!每一次撞击伞骨,都带来一股撕裂皮肉的剧痛!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死寂之气,混合着聻气特有的阴寒,从黑符中爆发出来,与墙角那张油纸散发的气息隐隐呼应,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共鸣! 油纸伞!全靠它! 伞骨在我手中剧烈震颤!嗡鸣声急促而低沉,如同濒临崩断的弓弦!粗糙冰凉的竹节死死抵在黑符盘踞的位置,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或者说业火余烬)源源不断地透入皮肉,与那狂暴的阴寒死寂之气激烈对抗!冰冷与灼热在狭小的接触点疯狂交锋,我的左腿成了无声的战场,皮肉仿佛被撕裂、被灼烧、被冻结!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背,顺着额角、鬓角大颗大颗地往下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眩晕感和神魂枷锁的疯狂躁动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碎! 不能过去!绝不能过去! 那东西是饵!是陷阱!是引我背上这鬼债枷锁和腿上黑符发狂的毒钩! 我背靠着冰冷湿滑、不断渗水的泥墙,身体因为剧痛和对抗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身下湿滑的鸟粪和烂泥里。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双手,死死攥着那把嗡鸣不止、震颤不休的油纸伞!伞骨就是最后的盾牌,死死抵住腿上那暴走的邪物!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对抗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耳中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伞骨的低沉嗡鸣、漏雨的滴答声,以及……神魂深处那道枷锁贪婪又痛苦的尖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暴雨的一个间歇,也许是油纸伞的坚韧终于占了上风。 左腿上那狂暴的灼痛感如同退潮般,开始一丝丝减弱。黑符疯狂扭动挣扎的势头也渐渐疲软下去,膨胀的黑色纹路缓缓收缩,颜色重新变得黯淡,盘踞在小腿肚子上,像一道被暂时打服的、冰冷刺骨的疤痕。那股浓烈的腐朽死寂之气也随之收敛。 神魂上那道疯狂嘶鸣的枷锁,似乎也因失去了“目标”的强烈刺激,慢慢平息下来,重新变回那副沉重冰冷的石磨盘模样,只是压得人更加喘不过气,眩晕感也更加强烈。 嗡…… 油纸伞的震颤和嗡鸣也终于缓缓平息下来,伞骨上传来的对抗感消失了,只剩下那熟悉的、冰凉粗糙的触感。伞柄末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我如同虚脱般,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灰尘、霉味和刚才对抗残留的焦糊气息。汗水早已流干,身体冰冷僵硬,左腿依旧麻木,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总算过去了。 目光,却死死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冰冷的探究,再次投向墙角神龛后面。 那张焦黄的油纸符,依旧静静地贴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泥墙根部。残破的边缘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卷曲。上面那些扭曲如死蛇锁链的暗红符文,仿佛带着无声的嘲讽。 它还在。 这东西……绝不能留! 念头一起,我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身体刚一动,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左腿的剧痛就让我眼前发黑,重新跌坐回去。 不行……现在动不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喘着气,死死盯着那张符。油纸伞被我横放在腿上,伞骨依旧压着黑符的位置,保持着微弱的压制。庙外的暴雨似乎小了些,但风依旧在呜咽,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疲惫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我不敢再睡。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挣扎,每一次闭眼,都仿佛看到那张焦黄的符纸在黑暗中蠕动,听到神魂枷锁的贪婪嘶鸣。 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当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破庙的屋顶,将庙内映照出一片灰蒙蒙的惨淡光亮时,外面的雨彻底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滴答声,和山林间鸟雀重新响起的、带着湿气的鸣叫。 我扶着冰冷的泥墙,挣扎着,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左腿依旧麻木冰冷,但至少能勉强支撑。怀里的油纸伞,冰冷而沉重。 目光锁定墙角。那张焦黄的符纸,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诡异。 我拖着腿,一步一步,挪到神龛后面。蹲下身,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和神魂枷锁那若有若无的牵引感,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触碰到符纸的边缘。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顺着指尖传来!比雨水更冷!比石头更冰! 滋…… 指尖仿佛被无形的冰针狠狠刺了一下!剧痛传来! 我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再看指尖,皮肤上竟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被烧灼过的红点! 这符……碰不得! 怎么办?用伞捅?昨夜对付画皮鬼的业火……还能激发吗?万一激发不了,反而再次引动聻气……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目光扫过符纸旁边那布满灰尘蛛网的泥墙。墙上……似乎有些痕迹? 我忍着指尖的刺痛和阴寒,用伞柄末端小心翼翼地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拨开。 墙根处的泥墙上,赫然刻着几行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字迹!用的是某种尖锐的石器或铁器,刻痕里塞满了陈年的污垢。 字迹模糊不清,我凑近了,借着微弱的天光,艰难地辨认: “……光绪廿九年……黑水泽……龙气泄……万骨哭……天师……封……” 刻痕到此,戛然而止。后面的字迹似乎被刻意刮掉了,或者被什么东西腐蚀过,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划痕。 光绪廿九年?黑水泽?万骨哭?天师封?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陈文彬说的南山坳雷劈古棺是光绪二十七年!仅仅两年后,光绪二十九年,黑水泽就出了“万骨哭”的事?还被“天师”封印了?而“天师”……龙虎山?! 这破庙墙上的刻痕,和墙角这张带着聻气符文的焦黄油纸……它们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难道也曾是某个地脉节点?或者……是当年那场封印事件的某个……标记点? 牛角村……南山坳……黑水泽……还有眼前这破庙…… 一张无形的、由聻气符文串联起来的网,在我眼前隐隐浮现!范围之广,年代之久,远超想象! 一股寒意,比庙里的湿冷更深,瞬间攫住了我。 这潭水……太深了!深不见底! 此地……绝不能再留!这张符……也绝不能碰! 我猛地站起身,不再看那张冰冷的符纸,抱着油纸伞,拖着麻木的左腿,踉跄着冲出破庙! 雨后清晨的山林,空气清冽湿润,草木挂着水珠,在晨光下晶莹闪烁。但我无心欣赏。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那张符越远越好! 沿着湿滑泥泞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游方向走。暴雨冲刷过的山路更加难行,泥浆没过脚踝。左腿的麻木感在跋涉中似乎减轻了些,但那圈黑符依旧冰冷地盘踞着,如同跗骨之蛆。 走了约莫小半日,山路渐缓,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一条不算太宽、但水流湍急浑浊的河流横亘在眼前。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翻滚着黄色的泡沫,奔流而去。 河对岸,隐约可见一片相对开阔的滩地,再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和更深的密林。 没有桥。只有靠近下游百十步的地方,河岸边歪歪斜斜地系着一条破旧的小木船。船身被水泡得发黑,船帮上长满了青苔。一个戴着破斗笠、穿着蓑衣的干瘦老头,正蹲在船头,慢悠悠地收拾着渔网。 摆渡的? 我如同看到了希望,加快脚步(如果能叫脚步的话),一瘸一拐地挪到岸边。 “老人家!过河吗?”我扯着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声。 老头闻声,慢吞吞地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皮肤黝黑发亮,一双眼睛倒是清亮,带着一种山里老猎人特有的锐利和沧桑。他浑浊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扫过我一身泥污、惨白的脸、拖着的左腿,最后落在我背上那把用破布裹着的、形状怪异的油纸伞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过河?”老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去哪边?” “对岸,往西。”我指了指方向。 老头没立刻答话,慢悠悠地把手里的渔网叠好,放在船尾。这才站起身,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竹篙,打量着我:“西边?黑水泽方向?后生,你这身子骨……还有心思往那地方凑?” 我心里咯噔一下。又是黑水泽!这地方……看来真是“名声在外”了。 “讨口饭吃。”我含糊地应了一句,不想多谈。 老头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穿了我的虚弱和隐藏的惊悸。他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疏发黄的门牙,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讨饭吃?嘿嘿,那地方……饭可不好讨,命倒是容易丢。” 他顿了顿,用竹篙指了指浑浊湍急的河水:“这水,刚涨过,急得很。船小,不稳当。看你这样子……十块钱,送你过去。” 十块?我摸了摸怀里化肥袋中那点可怜的、被雨水泡得发软的零钱和粮票。王德贵给的那点“辛苦钱”,加起来也就七八块。 “老人家,便宜点?刚遭了灾,就这点……”我掏出几张湿漉漉、皱巴巴的票子。 老头瞥了一眼,撇撇嘴,没接钱,反而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最后又落在我背上的油纸伞上,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讲述秘密的口吻:“后生,看你……像是懂点门道的?背着伞呢?” 我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山里湿气重,遮雨。” “遮雨?”老头嘿嘿笑了两声,笑声干涩,“这伞……怕不是遮阳挡雨那么简单吧?老头子我在这河上漂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多了。你这样的……背着‘债’呢吧?” 他最后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斗笠下那张橘皮老脸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老人家……您……”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老头摆了摆手,不再看我,目光投向浑浊湍急的河面,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这年头,太平是太平了,可地底下的东西,不安生啊。牛角村那边闹腾,这边破庙也不清净……还有那黑水泽……嘿,万人坑?那底下埋的,可不止万人呐!” 他顿了顿,竹篙轻轻点了一下浑浊的河水,溅起几点泥浆:“后生,听老头子一句劝。能不去,就别去。那地方……邪性得很!早年龙虎山的天师爷亲自带人下去封过,结果……嘿!天师爷自己都差点折在里面!就留下半句话……” 他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我,带着一种沉重的警告:“那坑……不是人挖的!是……‘它们’自己爬出来的!下面……连着‘眼’呢!” ‘眼’?! 又是‘眼’?! 红袍老道遗简里提到的“天地之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心头巨震!这撑船的老头,绝非常人!他不仅看出我背债,还知道龙虎山天师封印的事?甚至知道“眼”?! “老人家!那‘眼’是什么?天师爷留下什么话?”我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老头却摇了摇头,重新蹲回船头,拿起渔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话?老头子记不清喽。只记得那天师爷出来的时候,道袍都烂了,脸色比你还难看!手里……好像攥着半张烧焦的……黄纸?上面画着些鬼画符……后来,就在河边那座快塌了的破庙里,歇了一宿……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再没回来过。” 破庙!黄纸!鬼画符! 我猛地回头,望向身后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破败山神庙!老头说的破庙……难道就是那里?那位龙虎山天师……也曾在庙里落脚?也见过墙角那张焦黄油纸符?!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船钱……五块。”老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没再看我,自顾自地整理着渔网,“要过就快上来。这水,等会儿还要涨。”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再犹豫,掏出五张湿漉漉的票子递过去。老头看也没看,随手塞进油腻的蓑衣内袋里。 我拖着腿,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摇晃不稳的小木船。船身吃水,发出不堪重负的**。浑浊的河水就在脚下翻滚,带着刺鼻的土腥味。 老头解开缆绳,竹篙在岸边一点。小船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荡离河岸,冲入湍急浑浊的河流之中!水流的力量推着小船飞快地向下游漂去,船身在浪涛中剧烈起伏摇晃! 我死死抓住船帮湿滑冰冷的木头,指节发白。身体随着船身颠簸,左腿的麻木和黑符的冰冷触感更加清晰。神魂的枷锁似乎也被这颠簸和浑浊的水气引动,沉沉地压着。 老头站在船尾,竹篙如同生了根,稳稳地扎在湍急的水流中,控制着小船的方向。他那佝偻的身影在晨雾和浑浊的水汽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稳固。 小船在激流中颠簸前行。两岸的山林在雾气中飞速倒退。老头不再说话,只有竹篙破开水流的哗哗声,和船身撞击浪头的闷响。 我抱着怀里的油纸伞,伞骨冰凉。目光越过浑浊的河水,投向对岸那片未知的、被雾气笼罩的丘陵。 黑水泽……万人坑……龙虎山天师封印……自己爬出来的坑……连着“眼”…… 还有那撑船老头讳莫如深的警告。 这碗饭……果然是用命在吃。 小船在激流中猛地一拐,冲向对岸一处相对平缓的滩涂。老头竹篙用力一撑,船头重重地撞在松软的泥滩上。 “到了。”老头的声音沙哑平淡。 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麻木的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湿滑的泥滩。回头望去,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那条破旧的小船和船头佝偻的老头,在晨雾水汽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老头最后那句低语,如同冰冷的河水,在我心头反复冲刷: “那坑……不是人挖的!是……‘它们’自己爬出来的!下面……连着‘眼’呢!” 第十四章 黑水泽,万人哭 踏上湿滑的河滩,脚底是冰冷的淤泥,混着上游冲下来的碎石和腐烂的枝叶。空气里那股雨后草木的清气,很快就被一股更浓重、更难以驱散的湿腥气取代。不是河水的土腥,而是一种……混合着铁锈、硫磺、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肉类腐败在淤泥里的……甜腻腥臭。 黑水泽。 不需要人指引,这扑面而来的气息,这脚下越来越粘稠、颜色越来越深、泛着油亮黑光的泥泞土地,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片土地的凶名。 身后的河面,浑浊的水流依旧湍急,那条破旧的小船和船头佝偻的老头,早已消失在灰蒙蒙的水汽和更远处的山影里。只有那句“自己爬出来的坑……连着‘眼’呢!”的低语,如同冰冷的烙印,死死刻在心头。 我抱着怀里那把冰冷的油纸伞,伞骨粗糙的触感透过破布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左腿的黑符在踏上这片土地后,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但那冰冷的缠绕感也更深,像一条蛰伏在冻土下的毒蛇。神魂上的枷锁沉沉地坠着,压得人喘气都带着滞涩的沉重感。 举目望去。河滩往前延伸,是一片被翻搅得如同巨大疮疤般的泥泞地带。巨大的、沾满黑泥的履带碾压痕迹纵横交错,将原本可能存在的植被彻底碾碎、深埋。几座用生锈铁皮和油毡布搭建的简陋工棚,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泥泞边缘,如同被遗弃的巨兽骨架。更远处,一个巨大、幽深、如同大地裂开狰狞巨口的矿洞,黑沉沉地对着灰暗的天空。矿洞周围散落着锈迹斑斑的矿车轨道、倾倒的矿渣堆、以及一些被泥水浸泡得发黑的木头支架。 死寂。 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泥泞疮痍的土地。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工人的号子,甚至连鸟雀的叫声都听不见。只有风穿过废弃工棚缝隙时发出的呜咽,和远处矿洞深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滴水声? 整个矿场,像一座巨大的、刚刚冷却下来的坟场。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铁锈、硫磺和腐败甜腥的气味,就是这座坟场挥之不去的尸臭。 我拖着那条麻木冰冷的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几座工棚走去。泥浆没过脚踝,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背上的油纸伞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地浓烈的不祥气息,伞骨深处传来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 靠近工棚,那股腐败的甜腥味更浓了。工棚的油毡布大多破烂不堪,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门口和窗下,散落着一些破烂的胶鞋、发霉的干粮袋、还有几个被踩扁的铝制饭盒,沾满了黑泥。一切都透着一股仓皇逃离的痕迹。 “有人吗?”我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在死寂的矿场上空显得格外突兀,很快被风吹散,没有回应。 我走到其中一间看起来稍微“完整”点的工棚门口,门虚掩着。推开。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烟草、汗酸、脚臭和……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棚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破洞透下些许天光。几张用木板和砖头搭成的通铺上,铺盖凌乱地堆着,散发着霉味。地上满是烟头和泥脚印。角落里,散落着几顶沾满泥浆的安全帽。 棚子深处,靠墙的位置,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谁?”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伞柄。 那人影动了一下,发出一点窸窣的声响。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是个穿着同样沾满泥污工装的中年汉子。他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双手抱着头,身体在微微发抖。听到我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 一张胡子拉碴、布满污垢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麻木!眼睛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瞳孔涣散,没有焦距。他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我,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兄……兄弟?”我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声音放低了些。 那汉子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我的声音吓到了,他喉咙里的抽气声更急促了,身体蜷缩得更紧,双手死死抓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他涣散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我身上,而是越过我,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虚空,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来……来了……它们……又来了……在哭……都在哭……啊……!”他突然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破碎、不成调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崩溃般的绝望。最后一个音节,变成了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断脖子般的尖叫! 随即,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死死埋进膝盖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再不肯抬头,只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了上来。这汉子……疯了?被吓疯的? 它们?谁在哭?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若有若无、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传来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飘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风声!不是滴水声! 那声音……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无数人被捂住口鼻,在窒息中发出的悲鸣!声音来自……那个巨大的、黑沉沉的矿洞深处! 几乎就在这呜咽声传入耳中的瞬间! 我神魂上那道沉重的鬼命债枷锁,猛地一颤!发出一阵低沉而贪婪的嗡鸣!仿佛被这地底传来的绝望悲鸣所吸引、所刺激! 与此同时,左腿上那道蛰伏的黑符,也骤然传来一阵冰冷的悸动!如同冬眠的毒蛇被惊醒!那圈墨黑的符文颜色似乎加深了一瞬,冰冷的麻痹感顺着腿骨向上蔓延了一寸!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冰针攒刺的痛楚! 怀里的油纸伞猛地一震!伞骨深处那点微弱的嗡鸣瞬间变得清晰、急促!一股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暖意顺着伞柄涌入我的手臂,强行压住了黑符的躁动! 我心脏狂跳!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向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矿洞! 呜……呜…… 那低沉压抑、如同万鬼同哭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从黑洞洞的矿道深处飘荡出来!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灵魂深处! “啊——!!!” 角落里那个蜷缩的汉子,在呜咽声传来的刹那,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崩溃的尖叫!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疯狂地颤抖着,仿佛那声音是来自地狱的魔音! “闭嘴!闭嘴!别哭了!求求你们别哭了!放过我……放过我……”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涕泪横流,精神彻底崩溃。 这呜咽声……是“万人哭”?那撑船老头提过的“万骨哭”?! 矿洞深处……到底有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凶戾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正从那幽深的矿洞中弥漫出来!空气变得更加粘稠冰冷,那股混合着铁锈、硫磺和腐败甜腥的气味中,似乎又多了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尸臭! 不能再待在这棚子里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和神魂枷锁的躁动,抱着嗡鸣的油纸伞,拖着麻木的左腿,踉跄着冲出工棚! 刚冲到外面泥泞的空地上——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地底闷雷般的巨响,猛地从矿洞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颤!矿洞入口处堆积的碎石和矿渣簌簌滚落! 紧接着! “跑啊——!” “出来了!它们出来了——!” 几声变了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嘶吼,猛地从矿洞旁边另一座稍大的工棚里炸响! 几个同样穿着肮脏工装、脸色惨白如鬼的汉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爬爬地从工棚里冲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和刚才那人一模一样的、深入骨髓的惊恐!眼神涣散,脚步踉跄,甚至有人鞋子都跑掉了,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浆里也浑然不觉!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泥泞的空地上狂奔、跌倒、又挣扎着爬起,只有一个念头——逃离那个矿洞!逃离这片死地! “拦住他们!快!”一个穿着稍显整洁、但同样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的中年胖子,气喘吁吁地从那间大工棚里追了出来,对着我这边嘶声力竭地吼着,大概是矿上的小头目,“别让他们跑散了!快……快……” 他话还没喊完,目光落到我身上,看到我这副同样狼狈不堪、还抱着把怪伞的陌生人模样,猛地噎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绝望? 就在这时! 呜——!!! 矿洞深处那低沉压抑的呜咽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凄厉!如同亿万冤魂在同一刻发出最痛苦的尖啸!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粘稠的、带着浓烈尸臭和硫磺气息的黑灰色雾气,如同实质的墨汁,猛地从幽深的矿洞口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雾气所过之处,温度骤降!空气变得如同冰窖! 那几个正在泥泞中亡命奔逃的矿工,被这突如其来的黑灰色雾气笼罩,瞬间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他们的动作猛地变得僵硬、迟缓,脸上的惊恐凝固成了极致的痛苦和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窒息声! “嗬……嗬……” 其中一个跑得最慢的汉子,被那浓稠的黑灰色雾气彻底吞没。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眼珠迅速充血凸出,布满了黑色的血丝!他猛地张大嘴巴,似乎想发出最后的惨叫,却只能挤出几缕带着血沫的黑气! 扑通! 他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泥浆里,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但眼神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死鱼般的灰白。 死了?!就这么……死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剩下的矿工发出更加绝望的哭嚎,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动作越来越慢! “快!快进棚子!关门!”那个矿头胖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缩回了大工棚,咣当一声死死关上了那扇同样破旧的木板门! 我站在泥泞的空地上,距离矿洞尚有百十步,但那喷涌而出的、带着浓烈尸臭和死亡气息的黑灰色雾气,正如同活物般,朝着我这边迅速蔓延过来! 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骨髓!神魂上的枷锁疯狂嘶鸣、震颤!左腿的黑符爆发出刺骨的冰冷和灼痛!细密的黑色纹路再次在皮肤下疯狂游走! 怀里的油纸伞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伞骨剧烈震颤!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狂暴的暗金色光芒,在伞柄末端疯狂凝聚、流转!仿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险和挑衅! 那黑灰色的雾气……不是阴煞怨气!它带着一种……更加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是……是聻气?!不,似乎比牛角村那口泉眼里的聻气……更加驳杂、更加污秽、充满了无数怨魂的疯狂和痛苦!像是……被稀释污染过的聻气?! 万人坑!万人哭!自己爬出来的坑!连着“眼”! 撑船老头的话如同惊雷在脑海炸响! 跑! 这个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我猛地转身,拖着那条如同冰雕的废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离矿洞、远离那蔓延而来的黑灰色死亡雾气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是矿工绝望的哭嚎和窒息的嗬嗬声,是黑灰色雾气翻涌的粘稠声响,是矿洞深处那亿万冤魂的凄厉尖啸! 脚下,是冰冷刺骨、深陷难拔的黑色泥沼! 怀里的油纸伞,嗡鸣如狂,伞柄末端暗金光芒吞吐不定,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黑水泽的“饭”,还没入口,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和死亡! 待续...... 第十五章 矿坑尸,伞吞魙 黑灰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贴着泥泞的地面翻涌蔓延,所过之处,泥浆冻结,空气凝滞。那几个被雾气吞没的矿工,身体在浓稠的灰黑中剧烈抽搐,皮肤瞬间泛起死尸般的青灰,凸出的眼球布满蛛网般的黑红血丝。喉咙里“嗬嗬”的窒息声像是破风箱最后的挣扎,最终化作几缕带着血沫的黑气消散,人已直挺挺栽倒在冰冷的黑泥里,没了声息。 “关门!快关门!”矿头胖子嘶哑的吼叫带着哭腔,破旧木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死死合拢,隔绝了外面如同地狱的景象,却也隔绝了最后一丝生路。剩下的矿工在泥沼般的雾霭边缘绝望哭嚎,动作越来越慢,如同陷入松脂的虫豸,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一寸寸爬上脚踝。 跑! 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脑海,压倒了神魂枷锁的嘶鸣和左腿黑符爆发的冰火两重剧痛!我猛地拧身,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废腿,榨干最后一丝气力,朝着与矿洞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脚下的黑泥冰冷粘稠,深陷难拔,每一步都像在与这片贪婪的死亡之地角力。背后是矿工濒死的嗬嗬声、雾气翻涌的粘稠声响,以及矿洞深处那亿万冤魂陡然拔高的、撕裂耳膜的尖啸! “嗷——!!!” 尖啸声带着实质的冲击力撞在后背,神魂上的枷锁如同被巨锤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直冲头顶!左腿的黑符像是被这啸声注入了狂暴的能量,墨黑的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游走膨胀,冰寒刺骨的麻痹与滚烫的灼痛交织肆虐,几乎要撕裂腿骨!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瞬间向上蔓延过膝! 怀里的油纸伞仿佛被彻底激怒!嗡鸣声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如同濒临崩断的弓弦!伞骨在我手中疯狂震颤!一股远比昨夜在荒村客栈更加炽烈、更加狂暴的暗金色光芒,在伞柄末端猛地炸开! 金光喷涌!无数细密、扭曲、充满毁灭气息的暗金符文在光芒中流淌、明灭!这一次,不再是煌煌正大的道门金光,而是焚尽八荒、涤荡邪魔的**业火**!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的、近乎暴戾的毁灭意志! 暗金业火喷薄的刹那,身后那如同活物般紧追不舍的黑灰色雾气,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烈焰的叹息之壁! 嗤嗤嗤嗤——!!! 比浓硫酸泼进滚油更刺耳百倍的剧烈腐蚀声疯狂炸响!浓稠的黑雾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废油,瞬间沸腾、扭曲、翻滚!大股大股浓烈的、混合着头发焦糊、血肉焚烧和无数怨魂被业火灼烧的凄厉精神尖啸的黑烟冲天而起!雾气中那些隐约可见、痛苦扭曲的鬼脸,在暗金业火的焚烧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无声的极致哀嚎,迅速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湮灭! “呃啊——!”我喉咙一甜,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又被强行咽下。油纸伞的反噬同样凶猛,每一次业火爆发,都像是从我本就虚弱的神魂中强行抽走一部分力量,眩晕感如同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但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借着业火短暂逼退雾气的间隙,拖着那条被黑符和业火双重肆虐、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连滚爬爬地扑向最近那座大工棚! 棚门紧闭。里面传来粗重惊恐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开门!”我嘶吼着,用伞柄末端包裹着尚未散尽的暗金余烬,狠狠砸在破旧的木板门上! “咚!”一声闷响,门板剧烈摇晃,簌簌落下灰尘。 “谁?!外面是什么?!”里面传来矿头胖子惊魂未定的尖叫。 “活人!开门!”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喘息,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再次翻涌聚拢、发出无声咆哮的黑灰色雾气。油纸伞的嗡鸣低沉下去,伞柄末端的金光黯淡大半,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巨大。 门内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搬动重物的声音和铁链的哗啦声。终于,“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矿头胖子那张惨白浮肿、满是油汗的脸出现在门后,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看到活人的难以置信。 “快……快进来!”他声音发颤,伸手想拉我。 就在我侧身挤入门缝的刹那!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粘稠的黑灰色雾气流,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从翻涌的雾海中分离出来,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臭,朝着门缝而至!目标直指我暴露在外的后背! “小心!”棚内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根本来不及转身!怀里的油纸伞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在我手臂的带动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向后反手一撩!伞柄末端那点残余的暗金业火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一亮! 滋啦——!!! 伞柄末端精准地刺入那股袭来的雾气流!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了冰坨!剧烈的腐蚀声和一声尖锐怨毒的精神尖啸同时爆发!那股凝练的雾气流瞬间被业火洞穿、灼烧出碗口大的空洞,黑烟四溢!但残余的雾气边缘依旧如同冰冷的毒牙,狠狠擦过我的右肩! 嗤!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侵入!右肩的衣物瞬间腐蚀破碎,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仿佛被强酸泼过,迅速泛起一片诡异的青灰色,麻木感向手臂蔓延!更有一股充满怨恨、疯狂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脑海! “呃!”我痛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借着这股冲击力猛地扑进棚内! “关门!”我嘶声吼道,同时反手将油纸伞的伞尖(伞柄末端)死死抵在右肩那迅速蔓延的青灰域! 滋…… 细微的灼烧声响起,伞骨上残留的最后一点暗金业火如同跗骨之蛆,狠狠灼烧着侵入皮肉的阴寒死气!剧痛钻心,但那股疯狂蔓延的麻木感和怨毒意念被强行遏制! 砰!咣当!哗啦! 身后的破木门被矿头胖子和另外两个吓破胆的矿工用尽全力死死关上!沉重的木杠和铁链瞬间落下锁死!棚内光线骤然昏暗,只剩下几张惊恐扭曲的脸和粗重压抑的喘息。 “嗬……嗬……”我背靠着冰冷颤抖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右肩和左腿剧痛难当。油纸伞的嗡鸣彻底沉寂了,伞骨冰冷粗糙,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变成了一截真正的死竹。右肩被雾气擦伤的地方,青灰色的皮肤下,隐隐有细微的黑色纹路在扭动,如同活物,带来阵阵冰针攒刺的痛楚和阴寒,虽然被伞骨残余的力量暂时压制,却顽固地盘踞着。神魂上的枷锁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几乎要将意识压垮。 棚内死寂。只有门外那黑灰色雾气翻涌时发出的、如同粘稠液体流动般的汩汩声,以及矿洞深处那亿万冤魂永无止息的低沉呜咽,穿透薄薄的门板和墙壁,持续不断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啃噬着紧绷的神经。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矿头胖子瘫坐在一堆破麻袋上,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动,声音带着哭腔,“老李……老赵他们……就……就那么没了!连个声都没吭出来!” 没人回答他。角落里缩着的几个幸存矿工,眼神涣散,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棚子里弥漫着汗臭、尿骚味和浓烈的恐惧气息。 “不是第一次了……对不?”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因为剧痛和疲惫而断断续续。油纸伞依旧死死抵在右肩的伤处,冰冷的伞骨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矿头胖子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又看了看我怀里那把其貌不扬的破伞,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你……你到底是谁?你那伞……” “土木工程师。”我打断他,没力气解释更多,“处理你们挖出来的‘东西’的。说!这‘万人哭’……多久了?之前怎么压下去的?” 胖子脸上的肥肉抽动了几下,眼神躲闪,最终还是被门外那持续不断的诡异声响和棚内绝望的气氛压垮,哆嗦着开口:“挖……挖出‘万人坑’没多久就开始了……先是有人晚上听见哭声,做噩梦……后来……后来就开始死人!莫名其妙就疯了,或者浑身发青,像冻死一样……矿上请过和尚、道士……跳大神的也来过……都没用!死得更快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贪婪的扭曲神情:“后来……后来矿上花大价钱,从南边请来一位姓赵的法师……他有办法!他用……用活牲口!大黑狗,还有公鸡!把血淋在矿洞口……再贴上他画的符……还真管用了几天!” 活祭?符箓?我心头一沉,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然后呢?”我追问,声音更冷。 “然后……然后过了不到十天,那哭声又来了!比之前更凶!赵法师说……说下面的东西胃口变大了,活牲口不够……得……得用……”胖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飘忽,不敢看我的眼睛。 “用人?”我替他说了出来,声音冰寒刺骨。 胖子浑身一哆嗦,猛地低下头,默认了。 棚内瞬间死寂。那几个缩在角落的矿工也停止了呜咽,惊恐地抬起头,看向胖子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刻骨的怨恨! “矿上……矿上失踪的那几个短工……”一个年轻些的矿工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是……是你们……” “闭嘴!”胖子猛地抬头,脸上横肉狰狞,色厉内荏地吼道,“不用人填,大家都得死!都得死!你以为我想吗?!是赵法师说的!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住下面的东西!才能让矿继续开下去!大家才有钱拿!” 棚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门外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呜咽声。人性的卑劣与生存的残酷,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工棚里暴露无遗。那赵法师所谓的“压下去”,恐怕不是镇压,而是……喂养!用活人的血肉和生魂,去喂养矿洞深处那贪婪的邪物!结果就是让它越来越凶,胃口越来越大! “那位赵法师,”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恶心,盯着胖子,“他在哪?” “昨……昨天‘万人哭’又提前来了,比哪次都凶……他……他说要下去重新布置一下符阵……就……就没再上来……”胖子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下去了?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甚至……他自己就成了那邪物最新的“祭品”! 就在这时! 呜——!!! 矿洞深处那低沉的呜咽声骤然再次拔高!变得尖锐、高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与此同时,门外翻涌的黑灰色雾气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雾气浓度急剧增加,颜色由灰黑转向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纯粹墨黑! 一股比之前精纯十倍、阴冷百倍、充满了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穿透薄薄的门板和墙壁,狠狠撞进棚内! 聻气!极其精纯的聻气! “呃啊!” “我的头!” 棚内瞬间响起一片痛苦的闷哼和惨叫!除了我和那矿头胖子,其余几个矿工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抱住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地,七窍之中竟缓缓渗出暗黑色的血丝!他们的眼神迅速涣散,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的青黑色纹路! 我神魂上的枷锁在这精纯聻气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药,轰然炸开!疯狂的嘶鸣和贪婪的吞噬欲望几乎要撕裂我的意识!左腿的黑符和右肩新添的黑色纹路如同被唤醒的毒龙,爆发出刺骨的冰寒和灼痛,疯狂地扭动、膨胀,细密的黑色蛛网瞬间爬满了整条左大腿和右臂!皮肤下的血肉仿佛被冻结又被灼烧,剧痛钻心! 怀里的油纸伞……彻底死寂了。冰冷的伞骨在我手中,仿佛只是一块顽铁。 完了…… 绝望的念头刚起—— 嗡!!! 一声沉闷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又似源自伞骨最深处的颤鸣,毫无征兆地在我怀中炸响!这一次,不再是伞骨鸣响,更像是……伞的内部空间在震荡! 紧接着!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猛地从油纸伞那暗黄色的、布满裂痕的伞面内部爆发出来! 目标,正是门外那翻涌沸腾的、精纯的聻气墨雾! 第十六章 魙语契,血字缚 嗡!!! 那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油纸伞内部无尽虚空深处的颤鸣,并非空气的震动,而是空间本身的**!一股难以言喻、庞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吸力,猛地从伞面那暗黄、布满裂痕的油纸上爆发出来! 目标,直指门外那翻涌沸腾、如同活物般咆哮的纯黑聻气墨雾! 这吸力无形无质,却霸道绝伦!棚内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抽空,形成一股猛烈的倒灌气流!破旧的工棚发出不堪重负的**,棚顶的油毡布疯狂鼓荡!矿头胖子和那几个瘫倒在地、七窍渗血的矿工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掀翻在地,惊恐的尖叫被气流堵在喉咙里! 门外! 那如同墨汁般翻滚、散发着湮灭死寂气息的纯黑聻气,在吸力降临的刹那,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远古的巨手狠狠攥住! 嘶——!!! 一声仿佛空间被强行撕扯开的、令人牙酸的尖啸(精神层面)骤然爆发!粘稠如墨的聻气疯狂地扭曲、挣扎,如同被投入漩涡的巨蟒!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雾气被硬生生从主体上剥离、撕扯,化作一道道粗壮的黑色气流,如同被无形巨口鲸吞般,疯狂地涌向那柄破旧的油纸伞! 嗤嗤嗤——!!! 黑色气流撞上伞面的瞬间,伞面上那些原本毫不起眼的、如同普通磨损的细微裂痕,骤然亮起!暗金色的光芒在裂痕深处流转!裂痕如同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张张贪婪吸吮的嘴!精纯的聻气被疯狂地吞噬进去!伞骨深处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吞咽般的轰鸣! 油纸伞在我手中剧烈震颤!不再是嗡鸣,而是如同濒临解体的哀鸣!伞骨滚烫!那温度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寒!顺着我的手臂疯狂蔓延!右肩上刚刚被压制的魙气侵蚀伤处,那些细微的黑色纹路瞬间暴起!冰寒刺骨的剧痛如同万针齐发,狠狠扎进脑海!左腿的黑符更是疯狂响应,墨黑的纹路几乎要破皮而出,整条左腿如同被浸泡在液态氮中,彻底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灼烧灵魂的剧痛! “呃啊——!”我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唯有神魂上那道鬼命债的枷锁在疯狂嘶鸣,仿佛对那被吞噬的聻气充满了贪婪的渴望,又对这恐怖的吸力充满了本能的恐惧!意识在剧痛和冰寒的夹缝中,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伞……不是在保护我!它是在……进食!以我的身体为通道,以我的痛苦为代价,疯狂吞噬这精纯的聻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 油纸伞停止了震颤,滚烫的伞骨迅速冷却,变得比之前更加冰冷坚硬,仿佛一块刚从寒潭深处捞出的玄冰。伞面上那些吞噬聻气的裂痕,暗金光芒隐去,裂痕本身似乎……变宽了一丝?颜色也更深邃了些许,如同饱食后满足的伤口。 门外,那翻涌的、纯黑如墨的聻气雾海,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大块!边缘处残留的雾气稀薄黯淡了许多,如同被吓破了胆的野兽,无声地翻滚着,缓缓向矿洞方向退缩,却依旧笼罩着这片死地。 棚内一片狼藉。矿头胖子和其他矿工瘫在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显然被刚才那恐怖的吸力和精神冲击震得神魂离体,不死也废了大半。 而我,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右肩和左腿的剧痛稍缓,但被魙气侵蚀的黑色纹路和黑符依旧盘踞着,散发着阴寒的死寂。神魂的枷锁沉重得如同山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滞涩感。 油纸伞……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 呜……呜…… 矿洞深处那低沉压抑的呜咽声,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声音变了! 不再是亿万冤魂混杂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嘶嚎! 那声音……变得清晰!变得凝聚!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士,在无尽的黑暗中,用尽所有力气发出的、充满了滔天冤屈与不甘的……悲鸣! “冤——!!!” 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穿金裂石、直透灵魂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 棚内那几个抽搐的矿工猛地停止了动作,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紧,眼球瞬间凸出,布满了黑红的血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声!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 矿头胖子更是如同被重锤砸中胸口,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血中还混杂着细碎的、如同冰渣的黑色颗粒! 而我的神魂,在这凝聚了滔天冤屈的“冤”字冲击下,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鬼命债的枷锁疯狂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共鸣感席卷而来!仿佛那声音的主人,与我背上这道沉重的枷锁,有着某种同源的……因果! “吾乃……大明正统十四年……两榜进士……周文渊!”那悲愤欲绝、却又带着无尽书卷气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穿透矿洞的岩层,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矿场上空!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蒙冤!通敌!构陷!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斩!斩!斩!” “头颅悬于城门!尸骨弃于乱葬!怨气滔天!百年不散!” “此坑!此土!浸透吾血!埋尽吾骨!今又掘我骸骨!曝我怨魂!此恨!倾尽三江五湖之水,难洗万一!” 声音悲怆入骨,字字泣血!那凝聚了数百年、无数冤魂怨念的魙气核心,终于显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一个被污蔑通敌、满门抄斩、尸骨无存、怨气凝结成魙的……明朝秀才冤魂! 棚内,那几个被魙气彻底侵蚀的矿工,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皮肤迅速泛起死青,眼珠彻底灰白,再无生机。矿头胖子也停止了抽搐,口鼻中流出粘稠的黑血,身体微微痉挛,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嗬……嗬……”我背靠着冰冷颤抖的门板,剧烈地喘息。油纸伞冰冷的伞骨紧贴着手臂,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那书生魙的悲鸣,如同一把钥匙,狠狠捅进了我神魂枷锁的核心!老周那张谄媚又绝望的鬼脸在眼前疯狂闪烁!那条鬼命债……这滔天的冤屈……某种冰冷的宿命感,如同蛛网般缠绕上来。 “尔等……蝼蚁……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书生魙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恨意,随即,那凝聚了滔天怨念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利剑,猛地锁定了我!“唯汝……身负奇物……能承吾念!能通幽冥!能……为吾伸冤!”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怨念洪流,混合着精纯的魙气,如同决堤的冰河,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猛地冲入我的脑海! 眼前瞬间被无数的画面碎片淹没! ——金榜题名,琼林赐宴,意气风发! ——构陷密信,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法场之上,亲族哀嚎,刽子手狞笑,雪亮钢刀斩落! ——头颅滚地,血染长街!尸骨被草草抛入万人坑,与无数战乱流民、无名死囚的骸骨混杂! ——百年淤积,怨气不散!尸骨浸透冤血,地脉秽气滋养,终成魙魄!浑噩百年,只余滔天恨意! ——矿镐落下!骸骨被掘!曝于天日!怨魂惊醒!恨意滔天! “啊——!”我抱住几乎要炸裂的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庞大的怨念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神魂上的枷锁在这同源怨念的冲击下,发出刺耳的共鸣!仿佛随时要被这滔天的冤屈撑爆! “以汝之魂!承吾之冤!书吾之状!告于……皇城隍庙!”书生魙冰冷怨毒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狠狠烙印在我的灵魂之上!“契约……已成!违者……魂飞魄散!永堕聻狱!” 嗡! 就在这冰冷宣判落下的瞬间! 我神魂深处那道沉重的鬼命债枷锁,猛地爆发出一道刺目的血光!血光之中,无数细密的、由怨念和因果构成的符文疯狂流转!一股冰冷、沉重、不容抗拒的契约之力凭空生成,如同无形的锁链,死死缠绕住我的神魂核心!同时,一股庞大而精纯的、混合着书生魙核心怨念的魙气本源,如同洪流般沿着这契约锁链,强行灌入我的体内! “呃啊——!”我身体剧震,如同被万钧重锤击中!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鲜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粘稠的暗金色泽,如同熔化的金属! 喷出的血雾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诡异地凝聚!翻滚!浓缩! 嗤啦——! 仿佛有无形的笔锋划过! 一张巴掌大小、薄如蝉翼、通体呈现出暗金色泽的“纸张”,凭空悬浮在我面前!纸张边缘燃烧着细微的、冰冷的幽蓝色火焰!纸面上,一行行由我心头精血混合着书生魙怨念本源凝聚而成的、扭曲如蝌蚪、充满了无尽冤屈与不祥气息的……血字!正在飞速浮现! 每一个血字的成型,都仿佛在抽走我一部分精血和神魂!契约锁链缠绕得更紧!冰冷的契约之力如同毒蛇,钻进我的四肢百骸! **伸冤状!** 以我精血为墨!以我神魂为纸!承载这数百年滔天冤屈的……血契! 书写的过程,如同凌迟!神魂被寸寸撕裂!精血被疯狂抽取!那冰冷的契约之力与灌入体内的魙气本源疯狂冲突,在我的经脉中掀起滔天巨浪!右肩和左腿的魙气侵蚀伤处更是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 油纸伞在我手中疯狂嗡鸣震颤!伞面裂痕深处,暗金色的符文再次亮起,试图对抗这强行灌入的魙气本源和契约之力!但这一次,它的光芒显得如此微弱,如同风中的残烛! 就在这意识濒临崩溃、血契即将完成的刹那—— “桀桀桀……好精纯的魙气!好一道怨魂血契!天助我也!” 一声尖锐、贪婪、充满了邪异气息的怪笑,如同夜枭啼鸣,猛地从矿洞方向传来!笑声未落,一道快如鬼魅的灰影,带着浓烈的硫磺与血腥气息,无视了门外那依旧翻涌的稀薄聻气,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工棚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材质不凡的杏黄色道袍,道袍上绣着扭曲的、如同毒蛇缠绕般的暗红色符文。他身形干瘦,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如同毒蛇般阴冷、贪婪的光芒!他右手……赫然托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散发着幽幽绿光、顶端尖锐如同毒牙的……骨钉! “噬魂钉?!”我瞳孔骤缩!这邪物!是专门炼化魂魄、抽魂夺魄的至邪法器!这打扮……这气息……是矿头胖子口中那个“赵法师”?他没死?!他一直藏在暗处?! “小辈!交出魙魄血契和那柄伞!本座留你全尸!”黄袍邪道眼神狂热地盯着我面前那张即将完成的暗金血契,又扫过我怀中嗡鸣的油纸伞,贪婪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他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托着噬魂钉的右手猛地向前一送! “敕!” 那枚漆黑的噬魂钉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惨绿色的幽光,带着刺耳的鬼哭尖啸,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刺悬浮在我面前的暗金血契!同时,一股阴邪歹毒的吸力从钉上爆发,试图强行攫取血契和其中蕴含的魙气本源! “你敢!”书生魙那凝聚的、充满了滔天怒火的意念如同火山般爆发!矿洞深处残存的聻气墨雾疯狂翻涌,化作一只巨大的、由纯粹死寂构成的黑色鬼爪,带着湮灭一切生机的威势,狠狠抓向黄袍邪道! 轰! 噬魂钉的惨绿幽光、书生魙的聻气鬼爪、以及油纸伞最后爆发出的、试图护住血契的暗金符文光芒,在狭小的工棚门口轰然碰撞! 无声的爆炸在精神层面炸开!空间仿佛被扭曲!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绞肉机,瞬间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工棚撕得粉碎! 轰隆隆——!!!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破碎的木片、油毡布、泥浆和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我首当其冲,被狠狠掀飞出去!怀里的油纸伞脱手飞出!那张即将完成的暗金血契,在狂暴的能量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噗! 我人在半空,再次喷出一口带着暗金光泽的心头精血!神魂上的契约锁链发出刺耳的绷紧声,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勒断!那强行灌入的魙气本源在体内疯狂冲突,右肩和左腿的魙气侵蚀如同燎原之火,瞬间蔓延!皮肤下的黑色纹路狰狞扭曲! “契约……反噬?!”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柄脱手飞出的油纸伞,在狂暴的乱流中翻滚!伞面那些吞噬过聻气的裂痕猛地张开!一股微弱却精准的吸力爆发,竟将我在半空中喷出的、那口蕴含着契约之力和魙气本源的心头精血……一滴不剩地……吞了进去! 嗡!!! 油纸伞猛地一震!伞骨深处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某种尘封的、古老的东西……被这蕴含契约与魙力的精血……短暂地……唤醒了! 伞面之上,一道极其复杂、极其古拙、充满了空间玄奥气息的暗金色符文虚影,一闪而逝! **缩地?** 念头刚起! 我只觉得眼前的空间猛地一花!身体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狠狠拉扯!如同坠入了无形的漩涡! 砰! 后背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剧痛传来,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耳边是哗哗的雨声和狂风的呜咽。 定睛一看。 我竟然……被那油纸伞最后爆发的神秘力量,强行挪移出了爆炸的中心!此刻正躺在距离那彻底化为废墟的工棚数十步外的冰冷黑泥中!暴雨无情地浇在身上。 而远处,那片废墟之上,能量乱流依旧在肆虐!黄袍邪道凄厉的怒吼和书生魙怨毒的咆哮混杂在一起!噬魂钉的惨绿幽光与聻气鬼爪疯狂碰撞!显然,那邪道被彻底激怒的书生魙缠住了! 顾不上了! 我挣扎着爬起,目光焦急地搜寻。油纸伞!血契! 那把破伞,正斜斜地插在不远处的泥地里,伞面沾满黑泥,看起来更加破败,但伞骨深处那点奇异的嗡鸣已经消失。而在伞旁边…… 那张暗金色的血契!竟然没有在爆炸中损毁!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边缘燃烧着冰冷的幽蓝火焰。纸面上,血色的蝌蚪文已经彻底成型!每一个字都仿佛由凝固的冤魂之血书写,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与沉重! 契约……完成了! 一股冰冷沉重的束缚感,如同亿万道无形的枷锁,瞬间缠绕上我的神魂,勒进我的血肉!书生魙那滔天的冤屈、无尽的恨意、以及一部分精纯的魙力本源,如同烙印,死死地烙在了我的灵魂深处!背上那鬼命债的枷锁,似乎也被这新的、更庞大的契约所覆盖、缠绕,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沉重! 右肩和左腿的魙气侵蚀伤处,在契约完成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黑色的纹路猛地一亮,剧痛再次袭来,但同时也被那冰冷的契约之力强行压制,暂时蛰伏。 “呃……”我闷哼一声,强忍着神魂和肉身的双重剧痛,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抓住那张悬浮的暗金血契! 入手冰冷刺骨!如同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上面那些血色的蝌蚪文仿佛活了过来,在我掌心微微蠕动,带来一种灵魂被舔舐的恶心感! 契约已成!违者……魂飞魄散!永堕聻狱! 冰冷的警告如同毒蛇,缠绕在心头。 我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能量肆虐的废墟。黄袍邪道的身影在聻气鬼爪的疯狂攻击下左支右绌,噬魂钉的绿光也黯淡了不少。他显然也看到了我,三角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贪婪,嘶吼着想要冲过来,却被书生魙死死缠住! 此地……绝不能再留! 我咬着牙,将那张冰冷刺骨、沉重如山的暗金血契胡乱塞进怀里紧贴胸口的位置。一股更强烈的冰冷和怨念瞬间透体而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又挣扎着拔出插在泥里的油纸伞,冰冷的伞骨入手,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 不再犹豫!我拖着那条如同冰雕、剧痛钻心的左腿,抱着伞,顶着瓢泼的暴雨,朝着远离矿洞、远离那片死亡废墟的方向,踉跄着、头也不回地……亡命奔逃! 身后,是黄袍邪道不甘的怒吼,是书生魙怨毒的咆哮,是万人坑深处永不消散的呜咽! 背上,是两条鬼命债和一道血魂契约的沉重枷锁! 怀里,是滚烫的噬魂钉和冰冷的血契! 而前路……只有无边的雨幕,和深不见底的因果! 第十七章 黑符噬,伞吞魙 暴雨,像天被捅穿了底,无穷无尽地浇下来。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如同鞭子抽打,却丝毫浇不熄体内那两股焚身的业火! 左腿,彻底成了冰与火的炼狱。那道盘踞的黑符,在书生魙血契完成的刹那,仿佛受到了同源力量的感召与刺激,彻底狂暴!墨黑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龙,在皮肤下疯狂地膨胀、扭动!冰寒刺骨的麻痹感与滚烫灼烧的剧痛交织肆虐,沿着腿骨经脉一路向上,直冲大腿根!细密的黑色蛛网纹路爬满了整条大腿,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骨头,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里面的筋肉骨骼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冻结、撕裂! 更可怕的是右肩!被那黄袍邪道噬魂钉引动的魙气擦伤之处,那些原本被油纸伞压制、如同蛰伏毒蛇的黑色纹路,此刻也彻底苏醒!它们如同藤蔓般疯狂蔓延,爬过肩胛,缠绕脖颈,甚至向着心口和右臂侵蚀!冰冷的死寂感与灼烧灵魂的剧痛同时爆发!半边身子如同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喉咙被无形的冰手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 而这一切痛苦的源头,除了腿上肩上的魙气侵蚀,更源于神魂深处那两道死死纠缠的枷锁——老周的鬼命债,与那书生周文渊的魙魂血契!两道由沉重因果和滔天怨念构成的冰冷锁链,此刻正被体内奔涌冲突的魙气本源疯狂冲击!它们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勒进灵魂深处,每一次魙气的冲撞,都带来灵魂被寸寸撕裂般的剧痛!耳边是无数冤魂的凄厉尖啸和老周绝望的惨嚎混杂着书生魙泣血的控诉,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撕碎、淹没!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是不断抖动的、灰黑色的光斑。脚下是没膝的冰冷黑泥,每一步都像在沼泽中与死神拔河。怀里的油纸伞冰冷依旧,却沉寂得如同死物。那张紧贴胸口的暗金血契,更是散发着刺骨的阴寒和沉重如山的不祥,不断汲取着我的体温和生机。 跑!离开这鬼地方! 这念头是支撑我迈动那条废腿的唯一动力。 就在我踉跄着冲下一道泥泞陡坡,试图远离矿场那片死亡区域时—— 异变陡生! 左腿那狂暴肆虐的魙气黑符,似乎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猛地突破了油纸伞那微弱压制的临界点! 嗤啦——!!! 一声仿佛皮革被强行撕裂的细微声响,在我左腿小腿肚子上响起!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朽、硫磺和血腥的粘稠黑气,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毒龙,猛地从黑符盘踞的位置——破皮而出! 那黑气并非虚幻!它粘稠如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实质感!在空中疯狂地扭曲、膨胀!瞬间化作一条碗口粗细、丈余长短、由纯粹魙气构成的狰狞鬼爪!爪尖锋利如钩,散发着湮灭生机的死寂寒意! 这鬼爪成型刹那,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滔天的凶戾和一种……仿佛被囚禁万载终得解脱的狂喜,猛地调转方向,五指箕张,朝着我的天灵盖——狠狠抓下! 目标,竟是我本身!要吞噬我这承载着契约的宿主!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冰冷!绝望! 完了! 我瞳孔骤缩,身体因为剧痛和透支早已僵硬,根本做不出任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由自身魙气所化的索命鬼爪,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尖啸,当头罩下! 就在那漆黑冰冷的爪尖即将触碰到我头皮的刹那—— 嗡!!! 一直沉寂、冰冷、如同死物般被我抱在怀里的油纸伞,伞骨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种低沉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 不是嗡鸣!是真正的、充满了被冒犯怒意的咆哮! 紧接着! 伞面之上,那道昨夜吞噬过精纯聻气、颜色变得更深邃的裂痕,猛地……张开了! 不是物理的张开!而是如同在伞面那暗黄色的油纸空间上,撕裂开了一道通往未知虚空的……狰狞巨口!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无尽贪婪吞噬意志的恐怖吸力,如同黑洞般从那裂痕巨口中爆发出来!目标,正是那条由我左腿黑符所化、凶威滔天的魙气鬼爪! 吸力降临的瞬间,那抓向我天灵盖的魙气鬼爪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它疯狂地扭动、挣扎,发出无声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恐惧的尖啸!爪身上粘稠如墨的魙气如同沸腾般翻滚,试图抵抗! 但,徒劳! 那裂痕巨口传来的吸力霸道绝伦!带着一种凌驾于魙气之上的、更高层次的规则压制!如同巨鲸吸水,又如饕餮张口! 嘶啦——!!! 粘稠的魙气鬼爪被硬生生从根部(我小腿的黑符伤口处)撕扯下来!如同一条被扯断的黑色巨蟒!它在空中疯狂地扭动、抽搐,却无法抗拒那恐怖的吸力,被一寸寸、一丝丝地拖拽着,朝着伞面上那道张开的裂痕巨口……吞噬而去! “嗷——!!!”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不甘的无声惨嚎在我体内炸响!那是黑符核心意志的哀鸣!它的一部分本源……被强行剥离了! 随着鬼爪被吞噬,左腿那狂暴的剧痛和蔓延的黑色纹路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只剩下那圈盘踞在小腿肚子上、颜色黯淡了许多的黑符本体,以及伤口处传来的、仿佛被连根拔起般的剧烈空虚感和撕裂痛楚! 然而,这吞噬并未结束! 那裂痕巨口仿佛尝到了甜头!恐怖的吸力并未减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在左腿那圈黯淡的黑符之上!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精纯的、属于黑符核心本源的阴寒魙力,如同被抽水泵强行抽取般,顺着小腿的伤口,化作一道粘稠的黑色气流,源源不断地被吸入伞面的裂痕巨口之中! 滋……滋…… 如同强酸腐蚀!我左腿小腿肚子上那圈黑符,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墨黑转为灰黑,灰黑转为暗灰!盘踞的纹路变得模糊、虚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与聻气的诡异联系,正在被强行剥离、吞噬! “呃啊——!”我痛得浑身痉挛,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这种被强行抽取核心力量的感觉,比之前的剧痛更甚百倍!如同灵魂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右肩蔓延的魙气纹路也因为这剧烈的能量波动而变得极不稳定,时明时暗,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神魂上两道枷锁疯狂震颤,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 油纸伞在我怀中剧烈地震颤着!不再是濒临解体的哀鸣,而是一种……带着满足和贪婪的……低吼!伞骨变得滚烫!那温度比昨夜吞噬聻气时更甚!伞面上那道裂痕巨口贪婪地吮吸着,边缘的暗金色符文流转得更加急促、明亮!整把伞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它在吞噬!它在进化!它……在把我腿上的黑符当成了养料! 这诡异的场景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当左腿那圈黑符的颜色黯淡到几乎与周围皮肤无异、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冰冷的印记时,伞面上那裂痕巨口猛地一合! 嗡! 恐怖的吸力瞬间消失!裂痕恢复原状,只是颜色似乎更深邃了些许,边缘的暗金符文也凝实了一丝。 油纸伞的震颤和低吼戛然而止,滚烫的伞骨迅速冷却,变得比之前更加冰冷坚硬,沉甸甸地压在我手臂上,仿佛一块吸饱了精血的玄冰。伞面上沾满了黑泥,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 左腿的剧痛和冰冷麻痹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无力。小腿上那个淡淡的黑符印记,依旧冰冷,但那种如跗骨之蛆的威胁感,似乎真的……减弱了?与聻气之间的诡异联系也变得极其微弱。 代价是巨大的。身体如同被掏空,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两道枷锁的沉重感更加清晰。右肩的魙气侵蚀虽然暂时被压制,但依旧盘踞着,伺机而动。胸口那张暗金血契,更是冰冷沉重得如同压着一座冰山,不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怨念。 我瘫倒在冰冷的泥浆里,暴雨无情地冲刷着身体。油纸伞脱手落在身边,伞骨深深插入泥中。 远处矿场方向,隐约还能传来能量碰撞的轰鸣和黄袍邪道气急败坏的怒骂,但书生魙那泣血的控诉似乎沉寂了下去。显然,失去了我这承载血契的“媒介”和油纸伞的干扰,那邪道占了上风。 此地……依旧是绝地!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旁边冰冷的油纸伞,将它死死抱在怀里。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诡异安宁。 不能停……要去……皇城隍庙…… 契约的反噬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神魂之上。 我咬着牙,用伞当拐杖,拖着那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虚弱无力的左腿,挣扎着在泥泞中站起来。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神魂和右肩的剧痛。 雨幕苍茫,山路崎岖。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百步,也许已到天边。意识在剧痛、冰冷和沉重的枷锁下,越来越模糊。 终于,前方山坳的阴影里,出现了一座比昨夜更加破败、几乎完全坍塌的山神庙残骸。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布满苔藓和裂缝的断墙,以及半个勉强能遮点风雨的、布满窟窿的屋顶。 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进那残垣断壁的角落,背靠着冰冷湿滑、长满青苔的断墙,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 冰冷的雨水顺着残破的屋顶窟窿滴落,砸在脸上,混合着冷汗滑落。怀里的油纸伞冰冷沉重,伞骨硌着胸口。右肩的魙气纹路在虚弱下又开始隐隐作痛,如同冰冷的毒虫在皮下游走。胸口那张暗金血契,更是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怨念,不断侵蚀着我的体温和意识。 眼皮重如千斤,每一次试图睁开,都耗尽全力。耳边是哗哗的雨声,是山风的呜咽,还有……书生魙那泣血的控诉,在灵魂深处反复回荡。 “冤——!!!” “吾乃……大明正统十四年……两榜进士……周文渊!” “蒙冤!通敌!构陷!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斩!斩!斩!”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不是来自灵魂深处,而是……就在这破庙的断墙之外!在冰冷的雨幕之中! 我猛地一个激灵,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残破的庙门外,灰蒙蒙的雨幕中……赫然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带着补丁的……青色儒衫!头上戴着方巾,身形颀长,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幻感。雨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仿佛他只是一个……影子。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雨里,背对着我,面朝着北方——京城的方向。 “周……周文渊?”我喉咙干涩,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那青衫身影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没有脸。 或者说,他的脸被一层浓郁的、翻滚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笼罩着!黑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啸的鬼脸在挣扎!一股精纯而冰冷的死寂魙气,如同实质的寒潮,扑面而来! “血契已成……”一个冰冷、怨毒、却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声音,从那张翻滚的黑气面孔后传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脑海,“送吾……入皇城隍庙……面呈府君……” “此冤不雪……此恨不消……汝……魂债难偿……” 青衫身影抬起一只同样被黑气笼罩的手,指向北方。那动作僵硬而执着。 “车……千里……送吾……进京!”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最后的通牒!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更加庞大的怨念和魙力顺着血契的锁链,狠狠冲击着我的神魂! “呃!”我闷哼一声,眼前彻底被翻滚的黑气和无数惨死的鬼脸淹没!意识如同坠入冰窟,迅速沉沦…… 最后的感知,是怀里的油纸伞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以及右肩魙气纹路那刺骨的剧痛。 黑暗,吞噬了一切。 第十八章 雨夜庙,伞承魙 黑暗。粘稠,冰冷,如同沉在万丈冰洋的海沟之底。 意识被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撕扯、淹没。 ——雪亮的钢刀斩落!血光冲天!一颗颗头颅滚在肮脏的刑场泥地里,眼睛兀自圆睁,死不瞑目!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稚气未脱的孩童……一百三十七口! ——尸骸被草席卷裹,像丢弃垃圾般抛入深不见底的乱葬坑。坑底早已堆积如山的白骨被砸得四散飞溅。泥土混杂着暗红的血和腐烂的皮肉,一层层覆盖上去。 ——百年淤积,怨气在地底发酵、凝结、质变!尸骨浸透了周家的冤血,吸纳了乱葬坑无数无名亡魂的怨念,更与地脉深处涌动的秽气交融!最终,在那冰冷的黑暗深处,一点凝聚了滔天恨意与纯粹死寂的意识……苏醒了!它不再是魂,而是超越了厉鬼的恐怖存在——**魙**! ——矿镐落下!尘封的骸骨暴露在天光之下!那沉寂的、冰冷的、充满了湮灭意志的魙魄……被惊醒了!积攒了数百年的恨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浑噩!杀!杀光这些惊扰亡者、掘坟曝骨的蝼蚁!用他们的血和魂,来平息这滔天之怒! “冤——!!!” “吾乃……大明正统十四年……两榜进士……周文渊!” “蒙冤!通敌!构陷!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斩!斩!斩!” 冰冷、怨毒、却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声音,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残存的意识!每一次控诉,都伴随着神魂深处那血契锁链的疯狂收紧!灵魂被勒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 “送吾……入皇城隍庙……面呈府君……” “此冤不雪……此恨不消……汝……魂债难偿……” “车……千里……送吾……进京!”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我的意识核心!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抗拒的怨念洪流,混合着精纯冰冷的魙力,顺着血契的锁链,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灌入我的四肢百骸! “呃啊——!” 我猛地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惊醒!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半声嘶哑的痛吼! 眼前依旧是灰蒙蒙的雨幕,冰冷的水滴砸在脸上。后背抵着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断墙残垣。我依旧蜷缩在这座几乎完全坍塌的山神庙角落里。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残存的瓦砾和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风穿过断墙的缝隙,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刚才……是梦?不!是血契的侵蚀!是那书生魙周文渊的怨念,强行灌注给我的记忆和最后的命令! 右肩!剧痛如同苏醒的毒龙,瞬间撕咬上来!低头看去,右肩和脖颈处,那些被魙气侵蚀的黑色纹路,在血契怨念的刺激下,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扭动、蔓延!它们已经爬过了锁骨,向着心口和右臂侵蚀!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冰冷刺骨的麻痹感和如同万针攒刺的灼痛感交织肆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这片被魙气污染的区域,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半边身子如同浸泡在滚烫的冰水里,又麻又痛,几乎失去知觉! 更糟的是胸口!那张紧贴皮肉、塞在怀里的暗金血契!此刻它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心脏!一股庞大、沉重、充满了无尽冤屈和不祥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的神魂!它在汲取我的体温,汲取我的生机!血契的锁链勒得灵魂几乎窒息! 而左腿……小腿肚子上那个被油纸伞强行吞噬掉大部分本源后留下的淡淡黑符印记,此刻也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悸动。不是剧痛,而是一种冰冷的空虚感和……被“邻居”惊醒的不安。显然,右肩那狂暴的魙气和胸口血契的怨念,惊动了它残留的本能。 “嗬……嗬……”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冷汗早已流干,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半是因为剧痛,一半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怨念。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那血契中传来的滔天恨意和痛苦记忆再次淹没。 油纸伞!我唯一的依靠! 我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一直死死抱在怀里的油纸伞,更加用力地箍紧!冰冷的伞骨硌着胸口,紧贴着那张滚烫的血契,也紧贴着右肩那蔓延的魙气纹路。 就在伞骨接触到滚烫血契和魙气纹路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伞骨最深处、又似源自伞面那吞噬过魙气的裂痕的奇异嗡鸣,猛地爆发出来! 这一次的嗡鸣,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它不再尖锐、急促,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韵律!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在体内奔涌的魙气怨念刺激下,被更深层次地……唤醒了! 随着嗡鸣,一股冰冷、凝练、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气息,猛地从伞骨深处涌出!顺着我的手臂,瞬间流遍全身! 这股气息所过之处,如同冰水浇灌进滚烫的岩浆! 嗤……! 右肩那疯狂蔓延、灼烧灵魂的魙气纹路,如同被泼上了强效的冷却剂!蔓延的势头瞬间被遏制!那冰火交织的剧痛也如同被冻结般,猛地一滞!虽然依旧盘踞着,散发着阴寒死寂,但那股狂暴肆虐的劲头,被强行压了下去! 胸口那张滚烫的暗金血契,在接触到伞骨传来的冰冷气息时,也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烙铁!那灼烧神魂的滚烫感迅速消退,重新变回刺骨的冰冷!血契中那疯狂冲击我意识的怨念洪流,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冲击力骤减!虽然那沉重的束缚感和滔天的冤屈依旧清晰,但至少……意识暂时夺回了一丝控制权! 有效!这伞……在镇压血契和魙气! 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贪婪地汲取着伞骨传来的冰冷气息,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挣扎着坐直了一些,背靠着冰冷的断墙。目光落在怀中这把救命的破伞上。 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暗黄色的伞面依旧布满污渍和裂痕,沾满了泥水。但仔细看去,伞面上那道昨夜吞噬了魙气鬼爪、颜色变得深邃的裂痕边缘,此刻正流淌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暗金色光泽。那光泽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韵律。更让我心头剧震的是,伞骨——那些原本粗糙甚至有些歪斜的竹节上,在吸收了如此多的魙气之后,似乎……变得更加致密?颜色也由原本的枯黄,转向一种深沉的、如同黑铁般的暗沉色泽!握在手中,那份量似乎又沉了几分,冰冷坚硬,如同握着一段寒铁。 它在吸收魙气……它在……成长?或者说……恢复?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悸的念头闪过脑海。这把刘阿婆留下的破伞,到底是什么来头?它吞噬聻气,吞噬魙气,如同一个无底洞!它上面浮现的古符,它偶尔爆发的、如同神祇般的业火威能…… 轰隆隆——!!! 一阵远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接近的巨响,猛地打断了我的思绪!不是雷声!是……山洪?! 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巨兽翻身!残破的庙墙簌簌落下泥块和碎石!远处传来如同万马奔腾般的恐怖轰鸣!那是山洪裹挟着巨石、断木,撕裂山谷,奔涌而下的死亡之音! “不好!”我心头巨震!这破庙本就建在山坳低洼处,后面是陡峭的山坡!如此暴雨,山洪爆发只在顷刻!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洼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我挣扎着,用油纸伞当拐杖,死死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试图站起来!右肩的剧痛和麻木让动作极其艰难,左腿也虚弱无力。 就在我摇摇晃晃,几乎要再次跌倒时—— 哗——!!! 一股浑浊冰冷、带着刺鼻泥腥味和无数枯枝败叶的洪水,如同溃堤的怒龙,猛地从庙后陡坡上冲了下来!瞬间灌满了这处低洼的角落! 冰冷刺骨的洪水瞬间没过了我的膝盖!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站立不稳,整个人被狠狠冲倒!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断枝,劈头盖脸地砸来! “唔!”我呛了一大口腥臭的泥水,肺部如同火烧!身体在洪流中翻滚,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怀里的油纸伞差点脱手!我死死抱住它,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 轰隆!咔嚓! 本就摇摇欲坠的残破庙墙,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轰然倒塌了一大片!浑浊的洪水瞬间变得更加汹涌! 完了!要被冲走了! 绝望的念头刚起,翻滚的身体猛地撞上了一块随着洪水冲下来的、半浮半沉的巨大物体! 砰! 后背剧痛!但借着这一撞,我勉强稳住了身形,头艰难地露出水面,大口喘息。 定睛一看,撞上我的,竟是一块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材板?! 棺材板被洪水裹挟着,如同一条笨拙的木船,在浑浊的激流中沉浮。板子很厚,材质似乎是阴沉木,异常沉重,洪水一时半会竟没能将它彻底淹没。 一线生机!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棺材板从何而来,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挣扎着爬上那块湿滑冰冷的木板!冰冷的触感隔着湿透的衣服传来。我像一只落水的狗,死死趴在棺材板上,双手抠进木板边缘的缝隙里,指甲几乎要翻折! 油纸伞依旧被我死死抱在怀里,冰冷的伞骨紧贴着胸口,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魙气和血契怨念。 浑浊的洪水如同愤怒的巨蟒,推着这块不祥的棺材板,在狭窄的山坳中横冲直撞!巨大的原木、滚动的巨石、甚至被连根拔起的树木,在激流中翻滚、碰撞!好几次,沉重的撞击几乎要将木板掀翻!每一次颠簸和撞击,都牵扯着右肩的剧痛和神魂的撕裂感,冰冷的泥水不断灌入口鼻! 不知在洪水中漂流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前方的山势渐缓,河道变宽。洪水的流速稍稍平缓了一些,但依旧浑浊汹涌。 就在我稍稍松一口气,试图辨认方向时—— 趴伏的棺材板,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一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狠狠地拽了它一把! 紧接着! 一只冰冷、粘滑、完全由浑浊泥水构成的手爪,毫无征兆地……从棺材板旁边的洪水中猛地探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臭,一把……死死抓住了我的脚踝! “呃!”我浑身汗毛倒竖!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拉扯力瞬间传来!身体被猛地向浑浊的水下拖去! 低头看去! 浑浊的水面下,一张完全由泥水凝聚、模糊不清、却充满了无尽怨毒和贪婪的“脸”,正死死地“盯”着我!那抓住我脚踝的水爪,力量大得惊人! 水鬼?!还是被洪水卷出来的……别的什么东西?!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