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75,我靠赶海养娇妻》 第23章焕然一新 郭晓莹从东屋掀开棉门帘子,脚步一顿。 院子里这是在折腾啥呢? “给咱家换玻璃呢。”陈诚头也没抬,随口应着,“昨天他不小心弄碎了,今儿特意跑来赔。” “哦,这样啊。”郭晓莹明白了,她转向林子豪,声音也柔和许多:“小伙子,这叮叮当当大半天,渴了吧?嫂子进屋给你倒碗水?” “不渴,真不渴!嫂子您太客气了!”林子豪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脸皮子更烫了,“您快去忙您的,我这儿马上就妥当了!” 陈诚不再搭理院子里的响动,自顾自进了西屋。 他得赶紧把那些准备带去镇上的狍子肉归拢利索。 那条狍子后腿,瞧着就沉甸甸的,肉质又紧又厚实,估摸着少说也得有十几斤。 再加上那些零碎的肉块,这次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诚哥!”没多大会儿,林子豪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上了,“玻璃给您安好了!您快出来掌掌眼,验收验收!” 陈诚撂下手里的活儿,从屋里迈了出来。 西厢房那扇窗户,焕然一新。 新换的玻璃嵌得那叫一个平整,边角用油灰仔仔细细封了一圈,严丝合缝,瞅着就透着一股子利索劲儿。 这手艺,还真不赖。 “嗯,手艺不错。”陈诚难得地开了金口。 林子豪一听这话,嘿,嘴巴咧得跟瓢似的,心里头那个美滋滋。 他搓着手,颠儿颠儿凑到陈诚跟前,眼神里闪着点小火苗,带着那么点儿试探:“诚哥,那个……我,我能不能跟您一块儿去供销社啊?” 陈诚斜了他一眼,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去供销社干啥?” “我帮您推车啊!”林子豪生怕陈诚不答应,急吼吼地表功,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这么多肉,您一个人推着得多沉,多费劲儿!我跟着去,好歹能搭把手不是?” “还能帮您看着点东西,万一,万一要是跟人掰扯价钱,我也能给您壮壮声势!” 陈诚的视线落在倒骑驴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狍子肉,分量的确不轻。 一个人推这车去供销社,这一路坑坑洼洼的,还真得费点力气。 “你今天不用上工?” “我跟队长请过假了!”林子豪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好几度,那股子激动劲儿,简直压都压不住。 “诚哥,我发誓,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我……我就想跟着您出去开开眼,学学您这生意经!” 林子豪憋了半天,终于把心里话给掏了出来,脸颊因为激动,更红了。 郭晓莹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走近几步,轻轻扯了扯陈诚的袖子,声音温温柔柔的。 “当家的,就让他跟着去吧,多个人在路上,总归能搭把手,有个照应。” 陈诚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小子是毛躁了点,不过瞧着还算机灵,干活也肯下力气。 他点了头。 “成,那你小子就一块儿。” “不过,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到了供销社,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多看,多学,听明白了?” 陈诚的语气不容置疑。 “明白!诚哥,您就瞧好吧!” 林子豪一听这话,乐得差点原地蹦三尺高,胸脯拍得山响。 “我保证,嘴巴缝得跟蚌壳似的!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那还不麻利点儿,收拾妥当,准备走了。” 陈诚又仔细过了一遍车上的货,确保万无一失。 “寻摸块旧布,把这些肉都给盖严实了,省得一路上招人眼。” 林子豪得了令,应声答道:“欸,好嘞!”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墙旮旯里翻出一块破旧的苫布,手脚那叫一个麻利,仔仔细细把倒骑驴上的狍子肉裹了个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露出来。 “诚哥,您瞅瞅,这样中不中?” 林子豪献宝似的看着陈诚。 “妥了。” 陈诚扶稳车把,腿一跨,稳稳地坐了上去。 “出发。” 郭晓莹送到院门口,对着渐渐远去的两人扬声喊。 “路上都仔细着点,办完事儿早些家来。” “晓得了。” 陈诚头也不回,声音却稳稳地飘了回来,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顾好自个儿,家里事儿别太操劳。” 林子豪在边上搭着手推车,力气虽说不大,可那心里头,简直乐开了花,美滋滋的。 总算能跟着诚哥出来“闯荡江湖”了! 这一趟,没准儿真能从诚哥身上学到几招安身立命的本事,往后自己也能混出个名堂! 倒骑驴的车轱辘碾在雪水刚化开的烂泥道上,“吱嘎、吱嘎”,一声声透着沉重,在这空旷的田野地里传得老远,听着就费劲。 俩人一前一后,顶着刮骨的冷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奔着镇子供销社那方向去了。 刚出村子没多远,林子豪那点儿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他凑近了,压着嗓子,鬼鬼祟祟地问。 “诚哥,这……这满满当当一车的狍子肉,您估摸着,能换多少票子回来?” “那得看供销社那头怎么给价了。” 陈诚没把话说满,这种事,没到最后一步,谁也说不准。 “不过,咱这肉的品相在这儿摆着,价钱想来也贱不了。” 他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自信。 “那……那咱卖了肉,再置办了要紧的东西,手上还能落着不少活钱吧?” 林子豪又跟了一句,眼睛里闪着光。 陈诚嘴角勾了勾,话里带着点儿揶揄。 “怎么,你小子还盘算着能分一杯羹?” “不不不!诚哥,您可千万别多想!” 林子豪给吓得一迭声地摆手,脸都憋红了,生怕陈诚误会。 “我就是……我就是瞎琢磨,您这手笔这么大,这一趟下来,能进多少账。” 他赶紧解释,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陈诚呵了一声,嗓音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劲儿。 “等你小子往后真有那份能耐了,这些门道,不用我说,你自个儿就门儿清了。”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远远的地平线上,供销社那片熟悉的青瓦屋顶,已经能瞧见个大概轮廓了。 林子豪那颗心不争气地“扑通扑通”乱跳,又是兴奋,又是有点儿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道等会儿到了供销社,会是个什么阵仗。 第24章意外收获 供销社门口,陈诚把那辆半旧的倒骑驴稳稳当当停妥。 他伸手掀开车斗上的苫布,又细细过目了一遍里面的货物。 “子豪,你就在这儿看好车,千万别让人乱动咱的东西。”陈诚转过头,拍了拍林子豪的肩膀,话语十分认真。 林子豪一听,胸脯立刻挺得老高,嗓门也亮堂:“诚哥你放一百个心,有我林子豪在这儿,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捣乱!” 他拍着胸脯继续打包票:“您只管进去谈生意,外头这些盯梢看货的小事儿,全交给我了,保证妥妥的!” 陈诚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车上提出那块瞅着最肥美、分量也最压手的一条狍子后腿肉。 他推开供销社那扇略显厚重的木头大门,一股子混杂着煤烟和各色日用品的暖气迎面扑来。 门里头光线有些昏暗,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女售货员正围着一个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一边烤火一边闲扯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快的笑。 其中一个瞧着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售货员最先抬起头,注意力落在了陈诚和他手上那块沉甸甸的肉上,神情微微一动。 “同志,买点啥?”她先开了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利索劲儿。 “魏姐,是您当班呐?”陈诚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也不客套,直接把那条狍子后腿肉往柜台上一放,“我想卖点山货,这不,给您带了些顶新鲜的狍子肉,您给过过眼,瞧瞧这成色怎么样。” 被称为魏姐的售货员听他这么一说,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些,凑近了,仔仔细细打量起那块肉来。 她甚至伸出手指,在肉的表面轻轻按了按,感受着那份紧实的弹性。 “嚯!好家伙!”魏姐的语气里带着点儿遮不住的惊叹,“这肉质,啧啧,多紧实!再瞧瞧这红白分明的肉色,不用多问,准是山里头刚下来的野货!” “您可真是行家,一眼就瞧出来了。”陈诚恰到好处地捧了一句,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可能的价钱,“不瞒您说,这狍子是昨天才刚打到的,弄回来的时候,那血都还没怎么凉透呢。” “小兄弟,你这些肉,拢共能有多少斤?”魏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十分麻利地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一把大号的杆秤。 她边调着秤砣边继续说:“按理说啊,咱们供销社收这些野味,一般给的价是八毛钱一斤。不过嘛,你这肉的品相,确实不赖……” 陈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往上一提。 八毛一斤? 这个价钱,比他先前在心里头盘算过的最高价,还要生生高出一大截去! 魏姐手脚那叫一个麻利,转眼就把那条狍子后腿肉稳稳当当挂上了秤钩,另一只手提着秤杆,动作熟练。 秤星在秤杆上轻轻晃悠了几下,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十二斤半,足足的,一点不带少。”魏姐清晰地报了数,然后把秤杆往下一放,显得十分爽快,“这样,小兄弟,我给你按十三斤算。这块肉我全都要了,一共是十块零四毛钱,你看这个价,中不中?” 陈诚听到这个数字,脸上的喜色几乎都要藏不住了,这价钱,这待遇,简直比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上太多! 他连忙摆手开口:“魏姐,您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就按实际的重量给就行,真不用多算的,那多不好意思。” “哎呀,小兄弟,也就差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算不得什么。”魏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和气的笑,“我看你这小伙子人也实在,不像有些专爱耍滑头的。” 她说着话,便转身拉开身后的抽屉,从里面仔仔细细数出钱来。 数好了钱,她却没有立刻递给陈诚,反而又笑着说:“你先等等啊,小兄弟,别急。” 魏姐转过身,从旁边高高的货架顶上拿下来两个黄澄澄的黄桃罐头,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摸出一张小小的、印着字的购物票。 她把罐头和那张购物票连同钱款一起递到陈诚手里:“这个你拿着,算是姐额外送你的。拿着这张票,你去隔壁的副食品商店,能买到些平常难得的紧俏好东西。” 陈诚接过那沉甸甸的钱和这份意料之外的赠品,一时间脑子都有点发懵,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运气能这么好。 “魏姐,这……这我哪好意思收啊!” “嗨!有啥不好意思的!”魏姐爽朗地一笑,随即又把声音稍稍压低了些,透着点儿神秘,“你这肉的质量确实是顶呱呱的,往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好野货,你尽管往我这儿送,别往别处去。” 她又凑近了些,用更小的声音补充道:“我这儿给你开的价,保准比你拿到外头任何地方都高!姐还能亏待了你?” “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魏姐!太谢谢了!”陈诚紧紧攥着手里的钱和票,心头一股热流涌过,感激的话几乎都要说不出来了。 他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接着说道:“魏姐,我这儿还想顺便在您这儿买点东西,不知道方不方便?” “说,要啥?尽管开口。”魏姐干脆利落地应道,透着一股子爽利。 “红糖、鸡蛋,还有布料。” 陈诚也干脆,一口气报出了清单。 “红糖有,鸡蛋也有,布料你得去旁边那个百货商店才有。” 魏姐手脚那叫一个快,三下五除二就给陈诚把红糖和鸡蛋称好装好了。 “一共三块二毛钱。” 陈诚爽快地付了钱。 他又赶紧拐到隔壁的百货商店,扯了几尺耐磨的蓝布,又挑了块颜色鲜亮些的花布,估摸着够给家里人添件新裳。 他心里头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乖乖,这趟可真是赚大了! 光是卖那块狍子肉就入账十块四毛钱,买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拢共才花了六块出头。 这么一盘算,兜里还揣着足足四块钱的活钱! 这可比他出门前预估的最好结果,还要好上不少! 简直美滋滋,心里乐开了花! 陈诚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张金贵的购物票,脚下都带着风,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旁边的副食品商店。 第25章琳琅满目 这家店可真跟供销社那边不一样,柜台里摆着的东西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平常日子里难得一见的白花花的精白糖、各式各样香喷喷的糕点、还有那透着醇厚香气的瓶装好酒,满满当当摆了一片,看得人眼睛都发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同志,要点什么?” 柜台后头站着个年轻的小伙计,瞧见陈诚手里捏着的那张与众不同的票,态度立马热情了好几个度。 “劳驾,给我来两斤白糖,再称上一斤点心,另外,拿两瓶好酒。” 陈诚把那张购物票往柜台上一递,话说得那叫一个底气十足,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售货员麻利接过那张票,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手脚那叫一个快,陈诚要的白糖、点心、好酒,眨眼就包得整整齐齐。 “一共七块八毛。” 售货员脸上堆着笑,“您这票金贵,给您打八折,算下来六块二毛四。” 陈诚手刚伸进口袋,旁边队伍里就飘来几句酸溜溜的嘀咕。 一个尖嗓子老太婆阴阳怪气:“嚯呦,这小子可真阔绰,钱跟大风刮来似的?” 另一个妇人撇着嘴接茬:“可不咋地,又糖又酒的,他家是开印钞厂的不成?” 排队的人群里,酸言酸语没停过。 有人哼了一声:“瞧他那派头,买东西眼皮都不眨一下,哪像是个泥腿子出身?” 又有人接话,声音里透着股子嫉妒:“他家是不是挖到金矿了?买这么多好东西,不心疼钱?” 陈诚嘴角微微一动,根本没把这些话往心里去。 他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点儿酸话,早听腻了,免疫得很。 他掏出钱,数得清清楚楚,递过去。 售货员接过钱,麻利地找零。 陈诚接过包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 包裹沉甸甸的,拿在他手里却稳当得很。 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刚走出副食品商店没几步远。 院子角落,停着一排倒骑驴的地方,冷不丁炸开一阵凶狠的吵嚷。 “林子豪!” 那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子怒气。 “你个小王八羔子!” “少他娘的跟老子装糊涂!” 一个沙锣般的嗓子吼得人耳朵直麻。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五十块钱,你小子想赖到什么时候去?!” 陈诚心里一紧。 脚下步子猛地加快,三两步就蹿到了倒骑驴那儿。 眼前一幕,让陈诚眉头拧成了疙瘩。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横肉堆着,瞧着能有四十上下。 他一只手死死攥着林子豪那件破褂子的领口,凶神恶煞。 林子豪平日里还算利索的脸,这会儿白得跟纸一样。 额头上汗珠子密密麻麻往下淌。 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江…江哥…我…我这阵子手头真不凑手,没…没钱呐…您…您老高抬贵手,再容我几天……” 林子豪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音,哆哆嗦嗦地求饶,那怂样儿,别提多窝囊。 “宽限?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壮汉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喷了林子豪一脸。 他那蒲扇大的巴掌扬了起来,眼看就要照着林子豪脸上招呼过去! “住手!” 一声断喝,炸雷似的。 陈诚一步跨过去,稳稳当当横在了林子豪跟前。 “有话好好说,有什么账不能慢慢商量?动手算怎么回事?” 那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动作一僵,扬起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他脖子一梗,脸上的横肉都挤在了一起,冲着陈诚喷着唾沫星子:“你他娘的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敢管老子的闲事,活腻歪了?” “我是他朋友。” 陈诚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身形纹丝不动,把林子豪护了个结结实实。 “这位大哥,出门在外,江湖救急,给个薄面。有什么账,咱们坐下来慢慢算,和气生财不是?” 被称作江哥的壮汉,正是这片儿有名的混子江四海,专干些放高利贷的营生,手底下也养着几个不成器的小弟。 他把陈诚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一身普通的衣裳,瞧着也不像什么有来头的人物。 江四海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黄牙,笑得却不带温度:“朋友?他林子豪能有什么值钱的朋友?” “周三的朋友。” 陈诚吐字清晰,不带半点情绪波动,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老板在这地面上混,想必应该听说过周三这个名号吧?” “周三?” 江四海脸上的嚣张劲儿,肉眼可见地收敛了许多。 他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跳了几下,原本凶狠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惊疑。 江四海把陈诚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想把他看个通透,似乎想从这小子身上找出点什么破绽。 “你…你认识周三爷?” 江四海的语气里,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虚。 “何止认识,我们还很熟。” 陈诚却不见慌乱,摸出根烟点上,吸了一口,悠悠吐出个烟圈。 “说起来,上个月周三哥还到我家去吃过一顿便饭呢。” “你放屁!胡说八道!” 江四海一听这话,跟火药桶被点着了似的,嗓门一下子就炸了。 “周三爷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他会屈尊降贵到你们这种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吃饭?你小子少在这里跟我吹牛不上税!” 陈诚叼着烟,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雾,“江老板这话就见外了。周三哥最近手头上有笔大生意要去粤州谈,临走前专门到我这儿交代了几句。” “粤州?”江四海脸上的凶狠稍微收敛了些。 “对,粤州那边有个什么海鲜生意,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陈诚弹了弹烟灰,“不过周三哥说了,他大概下个月中旬回来,到时候我可以引荐江老板认识认识。” 江四海脸上横肉抽搐了几下。周三最近确实神出鬼没,好几天没在镇上露过面,这小子说的倒像那么回事。 “你…你真认识周三爷?”江四海的语气软了几分。 “我要是撒谎,江老板到时候找周三哥一问便知。”陈诚把烟头掐灭,“不过话说回来,子豪欠您的账,确实该还。这样,我替他担着,下个月周三哥回来,我亲自带子豪去见您和周三哥,账面上的事一并说清楚。” 第26章巧舌脱身 林子豪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诚哥这是在替他做担保? “你替他担?”江四海上下打量着陈诚,“你拿什么担?” 陈诚从怀里掏出那沓钱,在江四海面前晃了晃,“江老板,我也不是空口白牙。今天先拿二十块给子豪垫着,算是诚意。剩下的三十,下个月一并结清。” 江四海看见那沓钱,眼睛一亮。这小子手头还真有货。 “二十块?”江四海伸手就要去抓,“你当我是要饭的?五十块,一分都不能少!” “江老板,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陈诚把钱往回一收,“我今天给您面子,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二十块,已经是我能拿出的全部诚意了。” 江四海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没敢动手。这小子说话的架势,还真不像在吹牛。万一真和周三有关系,自己今天动了手,回头周三回来找自己算账可就麻烦了。 “行!”江四海一咬牙,“看在周三爷的面子上,老子给你这个机会。二十块我收了,剩下三十块,下个月必须给我结清!要是到时候你小子耍花招…” “绝不会。”陈诚把二十块钱递过去,“江老板放心。” 江四海接过钱,仔细数了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指着林子豪,“小子,你给老子记清楚了,下个月要是还不上钱,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江四海带着几个小弟,气哼哼地走了。 林子豪这才长出一口气,腿都有些发软。 “诚哥,您…您真认识那个什么周三?”林子豪小心翼翼地问。 陈诚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啊。”林子豪挠挠头,“诚哥,您刚才说话那架势,真把我都唬住了。” “记住,以后少跟这种人打交道。”陈诚把手里的包裹往倒骑驴上一放,“走,回家。” “诚哥,刚才那二十块钱…”林子豪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怎么,心疼了?”陈诚推着车,头也不回。 “不是,我是想说,这钱我一定还您!”林子豪拍着胸脯,“就算我砸锅卖铁,也得把这钱给您还上!” “还钱的事以后再说。”陈诚停下脚步,“现在我问你,你还赌不赌了?” 林子豪脸一红,“诚哥,我…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嘴上说说容易。”陈诚盯着他,“你要是真想跟着我,就得把这毛病彻底改了。” “诚哥,我发誓!”林子豪举起右手,“我要是再碰赌博,天打雷劈!” “行,我信你这一回。”陈诚重新推起车,“不过光戒赌还不够,你得有正经营生。” “诚哥,您说怎么办,我都听您的!” “跟我学打猎。”陈诚淡淡说道,“山里的活儿虽然辛苦,但来钱实在。比你在赌桌上输钱强多了。” 林子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诚哥,您真愿意教我?” “愿意学就教。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山里的活儿不比别的,稍有不慎就是性命危险。你要是怕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怕!”林子豪拍着胸脯,“诚哥,只要能跟您学本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林子豪也不皱一下眉头!”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村口。 “诚哥,今天真是谢谢您了。”林子豪把倒骑驴推到陈诚家门口,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要不是您出面,我今天非得被江四海那孙子揍个半死不可。” “少说这些没用的。”陈诚从车上拿下那些购买的东西,“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以后离那些赌桌远点。” “诚哥,我记下了!”林子豪点头如捣蒜,“从今往后,我林子豪就跟着您干,绝不再碰那些害人的东西!” 陈诚推开院门,刚迈进院子,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郭晓莹站在东屋门口,脸上的表情冷得像结了冰,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陈诚和林子豪。 “晓莹,我回来了。”陈诚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郭晓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郭晓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股疏离感却让陈诚心里一紧,“东西买全了?” “买全了。”陈诚敏锐地感觉到郭晓莹情绪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我还给你买了点心和白糖,你尝尝…” “我不饿。”郭晓莹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要进屋。 “晓莹…”陈诚想要拉住她。 “嫂子,我先走了!”林子豪觉察到了气氛的异样,赶紧找个借口开溜,“诚哥,明天见!” 说完,林子豪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陈诚和郭晓莹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晓莹,你到底怎么了?”陈诚走到郭晓莹面前,“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郭晓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伤心,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没做错什么。”郭晓莹的声音很轻,“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什么?”陈诚追问。 还没等郭晓莹回答,院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陈诚!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这个声音让陈诚和郭晓莹同时僵住了。 郭晓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陈诚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陈诚!你别装死!赶紧给我开门!”门外的人显然没有耐心等待,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 陈诚看了一眼郭晓莹,深吸一口气,走向院门。 门一开,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她烫着卷发,涂着红唇,身上穿着一件合身的呢子大衣,脚上蹬着皮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城里人的洋气。 “张悠悠。”陈诚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你来干什么?” 张悠悠上下打量了一遍陈诚,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怎么,这么久不见,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打招呼的。”陈诚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有话就说,说完了就走。” 第27章前任纠缠 张悠悠探头探脑地朝院里张望,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陈诚,老朋友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陈诚连门都没让她进,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不行。” 他堵在门口,没有半分要让开的意思:“我跟你,早就不是朋友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 张悠悠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那精心维持的从容几乎要碎裂:“陈诚,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人是会变。”陈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没有半点温度。 “说起来,你不也变了?我记得以前的张悠悠,眼睛可没这么往钱上看。” “我爱慕虚荣?”张悠悠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陈诚,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资格?”陈诚哼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当初哭着喊着说我没出息,跟我在一起一辈子都没指望的是谁?” “又是哪个一转头就扑进了赵明那小开的怀里,嫌贫爱富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张悠悠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又很快强装镇定:“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对,都是过去的事了。”陈诚慢悠悠地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张悠悠心上扎刀子。 “那你现在跑来找我,又是演的哪一出?赵明不要你了?” 张悠悠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都晃了晃:“你……你怎么……” “你这副鬼样子,还用问?”陈诚的言语刻薄得不留丝毫情面。 “怎么,被人家一脚踹了,就想起我这个旧日的备胎了?” “可惜啊,太晚了,我这儿早就没你的位置了。” “陈诚!”张悠悠终于被彻底激怒,所有的伪装都撕了个粉碎,她尖叫起来。 “我当初选赵明怎么了?他有钱有势,能给我想要的生活!这有错吗?” “你再看看你现在,守着这几亩破地当个土老帽,有什么出息!我当初的选择,哪里错了?!” “你的选择没错。”陈诚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得让张悠悠心头发慌。 “但我选择留在这里,也没错。” “我娶了晓莹,我们现在过得很好,非常非常好。” “过得很好?”张悠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尖锐的冷笑。 “陈诚,你别在这儿跟我装蒜了!” “你当我瞎吗?看不出来?” “你娶那个郭晓莹,不就是因为当年跟我赌气吗!” “你心里明明还有我,对不对?!” 陈诚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冷意更深了。 “张悠悠,你脑子进水了吧?我娶晓莹,是因为我爱她,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爱她?”张悠悠嗤笑一声,“陈诚,你骗鬼呢?我太了解你了,当年咱俩好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死鸭子嘴硬的德行!” 她伸长脖子,想往院子里瞅瞅,“那个郭晓莹呢?当缩头乌龟,不敢出来见人了?” “你他妈少在这儿放屁!”陈诚一把挡住她的视线,“晓莹肚子里怀着崽,犯不着见你这种晦气玩意儿!” “怀孕?”张悠悠明显怔住了,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这么快就揣上了……陈诚,你这是拿孩子当锁链,想把自己锁死?” “我警告你,张悠悠,别拿晓莹说三道四!”陈诚的嗓音里透着一股狠劲,“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悠悠瞅着陈诚那副护犊子的急切模样,心头像被醋泡过一样,又酸又涩。 “你为她这么上心,可是陈诚,你晓得当年我为啥要走吗?” 陈诚没吭声,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明明白白地告诉张悠悠,他在听。 “是我爹妈逼我的!”张悠悠的嗓音里带上了哭音,“他们嫌你家穷得叮当响,连彩礼都掏不出来,说我跟着你铁定要喝西北风,受一辈子穷罪!” “我压根不想走,可我爸拿断绝父女关系来逼我。我怕啊,我就是个怂包,所以才选了赵明那个王八蛋!” 张悠悠伸手就想去拽陈诚的胳膊,被他毫不犹豫地躲开了。 “陈诚,我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赵明那畜生根本不待见我,就拿我当个花瓶摆设。现在他找着狐狸精了,一脚就把我踹了!” “那是你自找的,活该!”陈诚的话像淬了毒的冰碴子,“当初路是你自己挑的,现在哭爹喊娘有个屁用?” “我知道错了,我想重新来过!”张悠悠急吼吼地说,“陈诚,你跟那个郭晓莹根本不是真心相爱!你娶她,不就是想报复我当年甩了你,对不对?” “你放你娘的罗圈屁!”陈诚彻底炸了毛,“张悠悠,收起你那套肮脏龌龊的心思,别他妈看谁都跟你一样!” “我说的就是实话!”张悠悠也跟着拔高了调门,“你们才扯证多久?她就怀上了?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孩子,不就是想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现在过得比我滋润?” “够了!” 一个发着颤的女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郭晓莹慢慢走了出来,脸白得吓人,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 “晓莹……”陈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都听见了。”郭晓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陈诚和张悠悠的耳朵里。 张悠悠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郭晓莹,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哟,原来就是你啊?陈诚现在这位。” 郭晓莹压根没搭理张悠悠的挑衅,她的视线定在陈诚脸上。 “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娶我,就是为了报复她?” “当然不是!”陈诚慌忙摇头,“晓莹,你别听她在这儿胡吣!她就是个疯婆子!” “那她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郭晓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为什么她说你心里还惦记着她?” 张悠悠一看这情形,心里乐开了花,越发得意忘形。 “郭晓莹,你瞅瞅他那副急赤白脸的样子。要是真爱你,心底坦荡荡,用得着这么急吼吼地解释吗?” “张悠悠!”陈诚猛地转过身,怒视着她,“你给老子滚!立刻!马上!” 第28章捉奸在床 “我不滚。”张悠悠反而笑了,笑得有些凉,“陈诚,你以为你现在装得挺幸福,但我门儿清,你心里想什么。你还在恨我当年不要你,所以才这么火急火燎地结婚,这么猴急地要孩子!” “你想用这些来告诉我,你过得比我好,你压根不需要我。但是陈诚,你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心里根本放不下我!” “我放不下你奶奶个腿!”陈诚彻底失控,几步就冲向张悠悠,“老子今天就让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对你,除了恶心,还是他妈的恶心!” “陈诚!”郭晓莹突然一声尖叫,喊住了他。 陈诚猛地刹住脚,回头。 郭晓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够了,都别吵了行不行!”郭晓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这位张小姐,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你。” 张悠悠挑了挑眉,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他娶我是不是为了报复你,这事儿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郭晓莹迎向张悠悠的目光,字字清晰,“但我告诉你,从今天起,陈诚是我郭晓莹的男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以前那些破事儿,都过去了!现在,将来,他都只属于我,属于我们这个家!” 张悠悠没想到郭晓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当场就愣住了。 “你……” 张悠悠被郭晓莹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张小姐,请你离开。”郭晓莹的语气冷淡下来,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也别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她说完,不再看院中僵持的两人,径直转身,掀开门帘进了屋。 留下陈诚和张悠悠,一个尴尬,一个错愕。 “呵,郭晓莹,比我想象中要硬气几分。”张悠悠很快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角,眼神瞟向陈诚。 “不过陈诚,这事儿没完。” “我会在红旗公社待上一阵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撂下这句话,张悠悠踩着她的高跟鞋,腰肢一扭一扭地,消失在了胡同口。 陈诚站在原地,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望着张悠悠消失的方向,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快步冲进屋里。 郭晓莹正坐在炕沿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肩膀微微耸动。 “晓莹,你听我解释……”陈诚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用解释了。”郭晓莹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累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陈诚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想去拉她的手。 郭晓莹却触电般缩了回去。 “晓莹,你……你不信我?”陈诚的心沉了下去。 郭晓莹缓缓抬起头,脸颊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睛红肿。 “陈诚,我就问你一句实话。” “你当初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诚嘴唇动了动,那些关于重生、关于报恩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怎么说?难道告诉她,自己是从上一世回来,娶她最初带着弥补的念头? “我……”一个字出口,便再也说不下去。 “你犹豫了。”郭晓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诚,你这一犹豫,什么都清楚了。” “不是的!”陈诚急切地否认,“晓莹,我娶你,就是想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想有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那你爱我吗?”郭晓莹紧紧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你当年爱她那样爱我吗?” 陈诚彻底僵住。 爱? 什么是爱? 上辈子的他,对感情这东西稀里糊涂,哪儿琢磨过这些。 这辈子重来,他对郭晓莹,有愧疚,有责任,有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决心。 可要说爱……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问题,他从未深思。 “你的沉默,就是答案了。”郭晓莹的声音低了下去,重新垂下头,“陈诚,我明白了。” “晓莹,你给我一点时间,我……”陈诚心乱如麻,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诚哥!诚哥!” 院门外,林子豪火烧眉毛似的喊声突然插了进来。 陈诚眉头一拧,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 “诚哥!出大事了!天大的好事啊!”林子豪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您快出来瞅瞅!” 陈诚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的郭晓莹。 她已经侧过身躺下了,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晓莹,我先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我们再好好谈。” 郭晓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陈诚心里堵得慌,却也无可奈何。 他走出屋子,林子豪正在院子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陈诚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诚哥!罗光武那老王八蛋,让我给逮个正着!” “什么意思?”陈诚心里一动。 林子豪一把拉过陈诚,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刚才去村北头那片荒地挖点野菜,你猜怎么着?听见那破窝棚里有动静!” “我猫过去偷偷一瞧,我的乖乖!罗光武那狗日的,正跟王寡妇在里头颠鸾倒凤呢!” 陈诚脑中轰然一声,罗光武作风不正,这可是个能捏死他的把柄! “你看清楚了?”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千真万确!”林子豪把胸脯拍得山响,“我亲眼瞅见的!俩人现在还在那腻歪呢,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 陈诚的心思飞快转动起来。 要是能把罗光武这事儿给坐实了,那借枪的事,就有门儿了! “诚哥,还等啥呀!咱们赶紧过去!”林子豪急吼吼地催促,“去晚了,人跑了就抓瞎了!” 陈诚下意识回头望了望屋门。 晓莹还在气头上,他这时候撒手走开,确实不地道。 可这个机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错过了这次,下次猴年马月才能再碰上? “晓莹她……”他有些迟疑。 “我的亲哥哎!”林子豪急得差点蹦起来,“您琢磨琢磨,这机会要是溜了,下次想拿捏他,可就难了!再说了,这事儿办成了,您以后在村里说话的分量,那可就不一样了!” 第29章一扫而空 陈诚牙关紧了紧,这事儿干还是不干,脑子里念头转得飞快。 干! 他打定了主意。 可郭晓莹一个人在家,他一百个不放心。 “晓莹!”陈诚冲着屋里喊,声音比平时高了不少,“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马上就回!” 屋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又喊:“晓莹,听见没有?我真有急事!” 还是没人应。 林子豪在边上急猴猴的,搓着手直跺脚:“诚哥,我的亲哥!再磨蹭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万一那边都搞完了,咱不是白忙活一场?” 陈诚心里那点犹豫被他催得一扫而空,索性心一横,最后朝着屋里头又喊了一嗓子:“晓莹,我真走了啊,你好好待着,我很快回来!” 不等屋里有任何回应,他扭头就对林子豪低喝:“还不快走!” 两个人影一闪,眨眼就窜出了院门。 林子豪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嘴巴更是嘚啵嘚啵说个没完:“诚哥,这就对了嘛!您早该这么干了!” “你想想,这回把罗光武那孙子逮个正着,以后您在村里说话,那底气,啧啧!” “那老王八蛋,天天不给您找点事儿他就不痛快,看他还敢不敢再跟您炸毛!” 陈诚闷闷地“嗯”了一声,眉头反而锁得更紧。 郭晓莹那句“你爱我吗”,就那么飘飘忽忽地在他脑子里打转,时不时就冒出来扎他一下。 爱吗? 他自己都说不清。 “诚哥,您老琢磨啥呢?魂儿都快飞了!”林子豪看他半天不吭声,又开始催,“快点儿,前面就是了,加把油!” 陈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脚底下也跟着使了劲儿。 村子最北边,那片没人管的荒地头上,孤零零杵着个破窝棚,歪歪扭扭的,老远就能看见。 “就那儿!”林子豪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手指头悄悄往前一戳,“我刚才就是在那儿瞅见那俩不要脸的!” 陈诚耳朵尖,凝神一听,那破窝棚里头,还真有动静。 悉悉索索的,还有那压着嗓子的喘气声,一下一下的。 “诚哥,听见了没?咱现在就杀进去?”林子豪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拳头捏得咯吱响,恨不得立刻就踹门。 “别急。”陈诚一抬手,示意他冷静,“摸清楚了再说。得找个对咱最划算的时机动手。” 陈诚话音刚落,窝棚里头猛地传出一串女人的笑声,又尖又浪,那动静,一听就是王寡妇那个骚狐狸! 紧跟着,罗光武那破锣嗓子也响了,声音里全是得意劲儿:“嘿,你个小浪货,嘴上喊着不要不要,身子骨倒比谁都放得开嘛……” 林子豪一听这话,差点没原地蹦三尺高,指着窝棚,声音都哆嗦了:“诚哥!就是他们!就是现在!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陈诚一把拽住林子豪,压低声音:“别冲动!” 两人弓着身子,像壁虎一样紧贴着破旧的窝棚墙壁,耳朵竖得老高。 “死鬼,手笔不小嘛,十个鸡蛋,啧啧。”沈雅洁那腻死人的嗓音,穿透薄薄的泥墙,清晰钻进两人耳朵里。 罗光武粗嘎的笑声紧随其后:“嘿,为了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十个鸡蛋算什么?一只老母鸡,我也给你弄来!” “油嘴滑舌!”沈雅洁的笑声带着一股子媚劲儿,“不过啊,我就爱听这个。你家那黄脸婆,哪有我这么贴心,懂你想要什么?” “呸!别提那个扫兴的婆娘!”罗光武的嗓门陡然拔高,充满了厌恶,“一天到晚就知道叨叨叨,死鱼眼一样,哪有你这么水嫩勾人!” 林子豪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肺都快气炸了,他咬着后槽牙,对陈诚愤愤低语:“诚哥,这对奸夫淫妇,简直无法无天了!” 陈诚依旧冷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沉住气。 窝棚里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沈雅洁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更添了几分暧昧:“光武,你说……万一这事儿叫人撞破了,可咋整?” “怕个球!”罗光武的声音里满是张狂与不屑,“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大白天的谁跑这儿来?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不长眼看见了,哪个敢出去乱嚼舌根?老子在村里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那……那你家婆娘要是知道了呢?”沈雅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还是有些后怕。 “她敢?”罗光武嗤笑一声,语气森然,“她要是敢跟我闹,老子就反咬一口,说她偷汉子养野男人!你看村里人信她还是信我!到时候,看谁脸上更难看!” 林子豪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恨不得现在就一脚踹开那破门,把罗光武那张臭嘴给撕烂。 陈诚再次按住了他躁动的手臂,微微摇头。 “诚哥!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畜生逍遥快活啊!”林子豪急得满头是汗,声音都带上了哀求,“这王八羔子太不是个东西了!简直禽兽不如!” “现在进去,你能抓到什么把柄?”陈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最多说他们孤男寡女在窝棚里聊天,你能奈他何?” “那……那咱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林子豪有些泄气。 陈诚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继续耐心等待。 窝棚里的动静渐渐变大,不再是单纯的说话声,沈雅洁开始发出一阵阵刻意压抑却又难以自禁的喘息,断断续续,勾魂摄魄。 罗光武也开始口不择言,粗重的呼吸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一句句传了出来。 林子豪的脸颊瞬间涨得如同猪肝,他下意识地别过头,感觉耳朵都快烧起来了,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一刻钟的煎熬之后,窝棚里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 “死鬼,你可真行,折腾死我了。”沈雅洁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满足,娇媚入骨。 “那是自然!我罗光武的本事,村里哪个男人比得上?岂是吹出来的?”罗光武得意洋洋,语气中充满了炫耀。 第30章 抓个现行 “行了行了,快把衣裳穿上吧,仔细点,别让人给瞧见了。”沈雅洁催促道。 “慌什么?”罗光武满不在乎,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这大冷天的,雪还没化利索,哪个神经病会往这种鬼地方跑?”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再次响起,夹杂着两人低低的调笑。 陈诚眼中精光一闪,对林子豪递了个眼色,两人猫着腰,动作轻巧地朝着窝棚门口的方向挪了过去,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啊——!”沈雅洁一声尖叫,声音都劈了叉,“光武,你、你快看!” 罗光武不耐烦地问:“看什么看?大惊小怪的。” “脚印!雪地上有脚印!”沈雅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人来过!就在窝棚外头!” 罗光武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他连滚带爬地凑到门缝边朝外瞅:“哪儿呢?!” “门口!门口啊!”沈雅洁带着哭腔,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两双脚印,新鲜得很!天杀的,肯定是刚才留下的!” 陈诚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光顾着听戏,却忘了雪地这茬,这下可好,脚印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完了!这下全完了!”沈雅洁魂飞魄散,手一松,竹篮“啪嗒”掉在地上,十个鸡蛋摔了个稀巴烂,黄白蛋液淌了一地,腥气扑鼻。 “肯定被人瞧见了!这可怎么办啊!”她六神无主,声音带着绝望。 “慌什么慌!”罗光武嘴上强硬,额头却渗出了冷汗,“兴许是哪个过路的,没看清什么。” “过路的?过路的能在雪地里站那么久?脚印都那么深!”沈雅洁哭嚎起来,“光武,咱们这次是真栽了!” 窝棚里顿时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穿衣声,还有物件碰撞的杂乱声响。 “快!快走!”罗光武声音也变了调,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分头走!千万别一起出去,不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诚拽了林子豪一把,两人动作麻利,悄无声息地退到远处一棵足够遮挡身形的老槐树后面。 没过多久,窝棚的破门帘一掀,罗光武像只受惊的兔子,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他做贼心虚地左右扫视几圈,确认无人,这才一溜烟似的,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子方向狂奔而去,那狼狈样,哪还有半点先前的嚣张。 沈雅洁也慌不择路地跟了出来,哪还顾得上地上摔烂的鸡蛋,一张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诚哥!这下可是抓着他俩的铁证了!”林子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拳头紧握,“看罗光武那老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在您面前嚣张!” 陈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语气却平静:“先回去。” “啊?回去?”林子豪一听就急了,“诚哥,不趁热打铁,现在就去找罗光武那孙子算账?” “算账?”陈诚瞥了他一眼,“拿什么算?就凭咱俩看见了?他罗光武是滚刀肉,死不承认,你有什么辙?没人证,没物证,光凭嘴皮子,村里人信谁?” 林子豪被问得哑口无言,泄了气:“那……那咱们这趟不是白费劲了?” “白费劲?”陈诚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压低,“这叫捏住了他的七寸。这东西,得留在最要命的时候用,才能一击致命。” 两人转身往村里走。 林子豪终究是沉不住气,又问:“诚哥,那您说,这招啥时候能用上啊?” “别急,猎物已经慌了,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陈诚的脚步加快了几分,“眼下,回家要紧,晓莹该等急了。” 推开自家院门,一股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 屋里,郭晓莹低低的啜泣声清晰可闻。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三两步跨进屋内。 郭晓莹坐在炕沿边,双手捂着脸,瘦弱的肩膀不停地抖动。 听见动静,她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泪痕未干。 “你还晓得回来?”郭晓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是委屈和压抑的怒火。 “晓莹,我……”陈诚刚想解释。 “你是不是又去赌了!”郭晓莹猛地站起身,声音尖锐,“家里的钱,是不是又被你输光了?!” 陈诚怔住了,旋即明白过来,郭晓莹这是误会他旧病复发了。 “没有!绝对没有!”陈诚连连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晓莹,我发过誓的,我真没去赌!” “没赌?”郭晓莹泪眼婆娑地盯着他,“那你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出去这么大半天,人影都找不到!” 瞧着妻子满脸的泪水和深切的恐惧,陈诚心里一阵刺痛,愧疚感翻涌上来。 他快步走到炕边,挨着郭晓莹坐下。 “晓莹,你先别哭。”陈诚想伸手替她擦泪。 郭晓莹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下。 这一下,像针扎似的,让陈诚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自己在她心里,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吗? “你瞧瞧这个。”陈诚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票子,一把按在炕桌上,“我要是真去赌了,还能剩下这些?” 郭晓莹看着炕上那沓有些褶皱的钞票,哭声渐止,眼里的疑虑却更深了:“这……这钱是哪来的?” “我和子豪去办了点事。”陈诚缓缓开口解释,“他那边出了点岔子,我帮他垫付了一些。” “什么岔子?”郭晓莹追问。 陈诚略作停顿,组织着措辞:“他不是欠了人钱嘛,今天债主找上门了,挺急的。我先帮他还了一部分,剩下的就这些。” 郭晓莹伸出手,一张张数着钱,数目确实对得上。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陈诚:“你说的,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陈诚郑重地点头,“晓莹,我跟你保证过,那些害人的玩意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了。我陈诚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郭晓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和后怕。 “当家的,对不住,我……我不该那样想你。” “傻丫头。”陈诚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这事不怪你,都怪我以前太混账,让你担惊受怕,没了丁点儿安全感。” 郭晓莹把头埋在陈诚的肩窝,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刚才……我真的吓坏了,还以为你又……” “不会了。”陈诚手臂收紧,把她更深地揽入怀中,语气斩钉截铁,“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我现在啊,就想安安稳稳的,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把你跟咱未出世的孩子照顾好。” 郭晓莹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先前那股子慌乱劲儿总算慢慢散了,可脑子里又转过弯来,想起一件事。 “你先前说,子豪找你办什么事儿?难不成,就只是还个钱那么简单?”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琢磨了下措辞,才含糊其辞地开口:“他啊,这不是天冷了嘛,琢磨着跟罗光武那儿弄条土枪,想到山里打点野兔子、野鸡什么的尝尝鲜。” “我就是陪他去探探口风,问问情况。” “罗光武?”郭晓莹的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他那个人……油盐不进的,能那么轻易把枪给弄出来?” “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嘛。”陈诚打了个哈哈,语气轻松地应付,“今天也没见着他人,这事儿啊,估计得往后放放再说。” 郭晓莹侧头瞅了他一眼,那模样像是在琢磨他话里的真假,但最终还是没再刨根问底。 她从炕沿上下来,趿拉着鞋往灶台那边走:“你们爷俩出去大半天,肚子肯定都唱空城计了吧?等着,我给你们下碗热汤面,暖和暖和。” “不用忙活了,晓莹,真不用。”陈诚赶紧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子豪他有事先回去了,就咱俩,随便弄点吃的垫垫肚子就行。” “那哪儿成啊?”郭晓莹轻轻拨开他的手,嗔怪道,“你在外头奔波了那么久,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吃口热乎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灶房里,昏黄的油灯跳动着,映着郭晓莹忙碌的身影,那轮廓柔和又温暖。 陈诚站在原地,心里头一股热流淌过。 这才是家,有个人惦记着你,有盏灯为你亮着。 “晓莹。”他喉咙有些发紧,轻声唤她。 “嗯?”郭晓莹手里活计不停,应声回头,发丝有几缕垂在脸颊旁。 “往后,我出门前,一定,一定先跟你打声招呼。”陈诚一字一顿,话说得异常郑重,“绝不会再让你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担惊受怕了。” 郭晓莹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转过身。 她脸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个大大的笑容就那么绽放开来,在摇曳的灯光下,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明亮几分。 “好。”她应得干脆利落,“我等你。” 夜色渐深,屋内的煤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投下昏黄的光。 郭晓莹坐在炕沿边,两手死死攥着那沓钱,许久都没有出声。 陈诚紧挨着她坐,能清晰听见她略显急促的鼻息。 “当家的,我问你一句实在话。”郭晓莹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你真能拍胸脯保证,以后再也不沾那些要命的玩意儿?” “我毒誓都发过了。”陈诚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的手,“晓莹,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让你跟我担惊受怕,但这回,真的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郭晓莹偏过头,定定地瞅着他,“你以前也不是没这么说过,可一转脸就……” “以前的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陈诚猛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的我,脑子里、心里,装的全是你和未出世的孩子,是咱们这个家!” 郭晓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可我就是怕,我怕你哪天瘾又犯了……” “绝对不会了!”陈诚把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你摸,你听听,我这心跳得多稳当,就是为你们娘俩跳的!” 郭晓莹掌心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有力的心跳,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沉了下去。 “那你以后,还上山打猎吗?”她换了个话题,带着鼻音问。 “去,肯定得去,但我会万分小心。”陈诚没有隐瞒,“家里等着用钱,孩子眼瞅着就要落地了。” “我不是不让你挣钱,我是怕你有个好歹啊!”郭晓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万一,万一你在山里碰上个三长两短,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陈诚心口一热,伸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以后进山,我保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绝不让你们娘俩再替我操这份心。” “还有……”郭晓莹用力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你会不会……会不会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这话问出来,陈诚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白天张悠悠那副纠缠不休的模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晓莹,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就是心里没底。”郭晓莹把头垂得更低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人也变丑了,我怕你……嫌弃我。” 陈诚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话,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晓莹,你给我听清楚了。在我陈诚心里,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现在怀着咱们的孩子,你比以前更好看,更美!”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至于别的女人,我陈诚对天发誓,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会碰一下!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郭晓莹凝视着他,他脸上没有半分虚假,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 “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陈诚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从今往后,你看我行动。” 他说完,便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洗脸盆架前,倒了些热水兑了兑,端了过来。 “来,我给你擦把脸。” 第31章 暖流入心 郭晓莹简直受宠若惊:“这哪儿行啊?这些活我自己干惯了。” “你给我老实坐着别动。”陈诚拿起搭在盆沿的毛巾,浸湿拧干,轻柔地为她擦拭脸颊,“以后啊,你就是咱们家的老佛爷,这些粗活累活,全都包在我身上。” 温热的毛巾拂过脸庞,郭晓莹顺从地闭上眼,任由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清洁。 这种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滋味,让她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当家的,你真的变了。”她嗓音很轻。 “变成什么样了?”他柔声问。 “变得……让我都舍不得放手了。”郭晓莹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以前我总琢磨着,你要是再不学好,我就豁出去,带着孩子回我娘家。可现在……” “现在怎么了?”陈诚追问。 “现在我哪儿都不想去了,就想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陈诚的心里像是被灌了蜜,甜丝丝的暖流淌过。他放下毛巾,又转身去倒了盆更热的水。 “来,我给你泡泡脚,大夫说这对孕妇身子好。” “这……这也太麻烦你了。”郭晓莹脸颊有些发烫,很不好意思。 “麻烦个啥?你现在可是两个人,金贵着呢,必须好好伺候。”陈诚在她面前蹲下,动作轻柔地脱掉她的布鞋,“以后,每天晚上我都给你烫脚。”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双脚,驱散了夜晚的寒意,郭晓莹舒服得轻轻喟叹一声。 她看着蹲在地上,正低头认真为自己揉搓脚底的丈夫,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哎,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水太热,烫着了?”陈诚立刻紧张地抬头问。 “不是,不是烫,是……是心里舒坦。”郭晓莹胡乱抹了把泪,“当家的,我这辈子能嫁给你,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傻丫头,这话该我说才对。”陈诚握紧她的手,语气无比郑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才是我陈诚祖坟冒青烟,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 夜更深了,两人并排躺在温暖的土炕上。 郭晓莹主动朝陈诚怀里挪了挪,小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当家的,我以后再也不瞎琢磨了。”她在他的怀抱里,声音闷闷地保证。 “嗯,啥也别想,踏实睡。”陈诚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明天我早些起来,给你做你爱吃的疙瘩汤。”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还你。” “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郭晓莹在他怀里依赖地蹭了蹭,带着满足的浅笑,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陈诚低头看着怀中睡颜恬静的妻子,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满足,也有更深的愧疚。 上一世,他混账透顶,让她跟着自己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 这一世,他定要加倍,不,十倍百倍地补偿她,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次日清晨,窗外天才刚透出一点鱼肚白,陈诚就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郭晓莹搭在他身上的胳膊,动作轻得像猫一样。 郭晓莹睡得很沉,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面容比昨日安宁了许多。 陈诚俯身,替她仔细掖了掖被角,才蹑手蹑脚地下了炕。 灶膛火光跳动,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两个荷包蛋在锅里滋滋作响。 浓郁的香气钻进鼻尖,郭晓莹眼睫颤了颤,醒了。 “当家的?”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天还没大亮呢,你起这么早弄啥?” “给你弄吃的。”陈诚端着粥碗大步流星地进来,“赶紧趁热乎,还给你卧了俩鸡蛋。” 郭晓莹瞅着碗里黄澄澄的小米粥和金灿灿的荷包蛋,心口热乎乎的。 她接过来,小口喝着。 “香,比我熬的好喝多了。” “你肚子里揣着一个呢,金贵着,必须吃好喝好。”陈诚挨着她坐下,“往后,早饭我包了。” “那哪成,我又不是啥也不会干。”郭晓莹拿眼角瞟他一下,“你不是还得忙活别的嘛。” “啥事能有你跟娃重要。”陈诚把荷包蛋夹到她碗里,“多吃点,娃儿要长个子。” 郭晓莹心里甜丝丝的,昨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会儿全飞没影了。 吃过饭,陈诚挑水把院里的大水缸填满了。 “我出去一趟,你在家踏实待着。”陈诚嘱咐道,“有啥事就喊隔壁李婶子。” “你上哪去?”郭晓莹不放心地问。 “找罗光武有点事。”陈诚没瞒她,“昨天说的借枪,我去探探口风。” 郭晓莹嗯了一声:“那你留点神,别跟他呛起来。” “没事,我晓得轻重。” 陈诚出了门,径直往罗光武家去。 昨天那事儿,今天上门,确实有点不是时候,话咋说还得掂量掂量。 罗光武家在村东头,青砖大瓦房,比旁人家里看着敞亮。 陈诚刚到门口,屋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给我说实话,家里的鸡蛋是不是又短了数?”一个婆娘尖着嗓子喊,是罗光武媳妇。 “短啥短?你眼花数岔了吧?”罗光武的声音听着有点飘。 “我昨儿个才数的,十五个蛋,今早一瞅就剩五个!那十个蛋还能自个儿飞了?” 陈诚在门外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昨天窝棚里打烂的那十个? “八成是你记性差,再说,鸡蛋不就是给人吃的?”罗光武嘴硬。 “吃?吃个屁!”罗光武媳妇嗓门拔得更高,“这两天家里谁动鸡蛋了?你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这婆娘咋回事?成天瞎琢磨!”罗光武有点急眼了,“不就几个鸡蛋,丢了就丢了,犯得着这么咋呼?” “丢了?”罗光武媳妇冷哼,“罗光武,你拿我当三岁娃儿哄呢?鸡蛋还能长脚跑了不成?” 屋里头静了一瞬,跟着就是罗光武媳妇更火大的声音。 “罗光武我问你,你这些天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你瞎咧咧啥!”罗光武的声音明显发虚,“我天天在村里头,能有啥别的婆娘?” “那鸡蛋呢?好端端的十个鸡蛋,不是给了外头的野女人,还能是啥?” “我……我哪晓得鸡蛋咋没的?指不定让耗子叼了!” 第32章 胡搅蛮缠 “耗子?罗光武,你糊弄鬼呢!耗子能把蛋壳舔得比脸还干净?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啊!” 陈诚在窗外听着,心里那叫一个乐。 这罗光武,平时人五人六的,今儿个是被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看来昨天那档子事,真把他魂儿都吓掉了一半。 罗光武:“哎呀行了行了!不就几个破鸡蛋么!咱家还能缺这点嚼谷?你能不能别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了!” 罗光武媳妇:“胡搅蛮缠?我胡搅蛮缠?” 她嗓门陡然拔高,尖得刺耳:“罗光武!你倒是说说,你是不是心里藏着掖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然你为什么不敢正面回我的话?啊?” 罗光武:“我能有啥鬼?我看是你这婆娘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净瞎琢磨!” 罗光武媳妇:“我爱瞎琢磨?行!罗光武,你有种就赌个咒!你发誓,你要是在外面养了狐狸精,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屋里头一下子没了动静。 陈诚不用瞅,都能想象出罗光武那张脸,此刻铁定是青一阵白一阵,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罗光武:“赌什么咒?我罗光武行得正坐得端,用得着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他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 罗光武媳妇:“行得正坐得端?那你倒是赌啊!你倒是发一个啊!怎么着,不敢了?心虚了?” 她媳妇步步紧逼,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罗光武:“我……我这不是觉得没那个必要吗?两口子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个信字!” 他这话说的自己都没底气。 罗光武媳妇:“信?罗光武,你摸着自个儿良心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亏心事儿!你自个儿肚子里明白!” 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我跟了你多少年了?从你一穷二白的时候就跟着你,什么苦头没跟你一块儿吃过?现在你手里捏着点芝麻大的权,当了个破主任,就嫌弃我这个黄脸婆了,是不是?” 罗光武:“你净瞎寻思!我什么时候说看不上你了?没有的事!” 罗光武媳妇:“没看不上我?那好!鸡蛋的事儿你给我掰扯清楚!还有,你昨天一整天都猫在外面,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上哪儿鬼混去了?别想蒙我!” 陈诚在外面听着,估摸着这火候是真差不多了。 再让他们这么吵下去,万一真动起手来,把事情闹大了,自己想办的事儿可就黄了。 他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才扬起嗓门喊道:“罗主任,罗主任在家吗?我是陈诚,有点小事想找您帮个忙。” 屋里的吵闹声,被这一嗓子喊得骤然停歇。 死寂了片刻,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慌里慌张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 罗光武顶着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陈诚?你小子来干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陈诚脸上堆着笑,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罗主任,这不是寻思着上山打点野味儿,给家里添口嚼谷嘛。想跟您借杆枪使使,听说您这儿有能响的家伙。” 罗光武一听这话,那张黑脸瞬间涨得通红,旋即又发白,青一阵紫一阵地变幻。 他下意识地回头朝屋里飞快地瞟了一眼,又猛地转回头盯着陈诚,脸上全是惊疑不定。 他显然是慌了神,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罗光武:“借……借枪?” 他喉咙发干,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陈诚,这……这玩意儿可金贵着呢,也不是能随便借出去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罗光武的手在门框上抓得指节发白。 “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诚往前挪了半步。 “罗主任,咱都是村里人,您还信不过我?” “再说,昨天您不是在村北头的破窝棚……” “你!” 罗光武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诚压低了嗓子。 “胡说?” “十个鸡蛋,黄的白的,摔了一地,那腥味儿……啧啧。” 罗光武浑身猛地一抖,扭头飞快地瞟了眼屋里,赶紧把门带上,使劲把陈诚往外推。 “走走走!外头说话!外头说!” 陈诚由着他推搡到院门外头。 他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罗主任,我可没别的意思。” “就是想借杆枪,上山弄点野食儿。” 罗光武摆手摆得跟风车似的。 “不行!绝对不行!” “枪支管理有规定,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陈诚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做不了主?” “那我进屋跟嫂子好好聊聊?” “正好问问她,昨天丢的那十个鸡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脚就作势要往屋里走。 罗光武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你想干啥!” 陈诚稳稳站定。 “没想干啥,就是有点好奇。” “沈雅洁那个竹篮子,摔地上的时候,声音可不小。” “我在老槐树后头,听得真真儿的。” 罗光武只觉得腿肚子一软,差点当场出溜下去。 沈雅洁这三个字从陈诚嘴里蹦出来,简直比五雷轰顶还要命! “你……你全都看见了?” 陈诚一脸茫然。 “看见啥了?” “我就是打那儿路过,听见点动静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罗主任,那破窝棚里头,估摸着还挺暖和的吧?” 罗光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诚,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诚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早说了,就想借杆枪。” “山里头野兔子多,打几只回来,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 “我媳妇儿肚子还大着呢,得好好补补身子。” “就……就这个?” 陈诚笃定地点头。 “就这个。” “我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拿枪能去干啥违法乱纪的事儿?” “再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是真想害谁,还用得着眼巴巴来找您借家伙?” 罗光武在心里头反复掂量了许久,最后一咬牙。 “行!我给你拿!” “不过,有条件。” “您尽管说。” 第33章 黑枪到手 罗光武伸出一根手指头。 “第一,枪可以借给你,但你得马上办个手续,加入民兵连。” “这样枪在你手里头,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儿。” 陈诚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成!” 罗光武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那个朋友,林子豪,你得给我管严实了!” “他要是在外头敢乱嚼一个字的舌根子……” 陈诚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 “罗主任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他那嘴巴严实着呢!” “再说,他也没真看见啥,不就是听见点动静嘛。” 罗光武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听见也不行!” “你们俩小子要是敢在外头胡说八道半个字……” 陈诚赶紧连连摆手。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咱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还没点儿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我们懂规矩,真懂。” 罗光武死死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那眼神复杂得很,最终还是松了口。 “你在这儿等着。” 他转身进了屋。 没多大一会儿,罗光武就抱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出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布袋子。 他把那包裹递给陈诚。 “这是我那杆土制猎枪,保养得还行,能打响。” “子弹,我给你一百发,应该够你用上一阵子了。” 陈诚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心里头乐开了花。 他又顺手接过那个布袋子,里头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全是黄澄澄的子弹。 “罗主任,您可真是太够意思了!” 罗光武依旧黑着一张脸。 “少跟我来这套虚的。” “明天记得到我这儿来办手续,把表格填了。” “还有,这枪你只能自个儿用,绝对不许再借给旁人!” 陈诚把包裹往身上一背,乐呵呵地应着。 “明白,明白!” “那我就先回去了。” 罗光武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陈诚,咱们今天这事儿……” 陈诚咧嘴一笑,露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啥事儿啊?我就是过来跟您借杆枪嘛。” “罗主任您人好,仗义,肯借给我枪去打猎,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罗光武听到这话,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早点回家。” 陈诚背着枪,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往家走。 这趟出来,收获可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得多。 不单单是借到了枪,还有整整一百发子弹。 这足够他在山里头好好折腾一阵子了。 推开自家院门,堂屋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郭晓莹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 “回来了?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陈诚把那个长条包裹轻轻放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 “妥了,都办妥了。” “你先进屋去吧,我把这东西收拾收拾就进去。” 郭晓莹点了点头,又缩回了屋里。 陈诚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的绳子。 清冷的月光下,一支黑漆漆的猎枪露出了它的真容。 枪身虽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显然保养得相当不错,枪管被擦得锃光瓦亮。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枪身的每一个部件。 然后又开始检查枪机。 这枪虽然是土法制造的,但工艺却不赖,该有的零部件一个都不少,严丝合缝。 他正擦得起劲,全神贯注。 院门“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竟被人从外头给推开了! 陈诚猛地抬头,手中冰冷的铁家伙本能地扬起,黑黢黢的枪口直指不速之客。 “谁!不许动!” 门外那人影霎时定住,月色勾勒出轮廓,竟是张悠悠那张脸! 她身上还是那件时髦的呢子大衣,手里挎着个小坤包,两眼圆睁,死死盯着枪口,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陈诚!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张悠悠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透着极致的恐惧。 陈诚激灵一下,这才看清是谁,枪口微微垂下几分:“张悠悠?大半夜不睡觉,你跑来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吓老子一跳!” “我鬼鬼祟祟?”张悠悠惊魂稍定,胸口剧烈起伏,却不敢贸然踏进一步,“陈诚,你手里拿的什么?这东西可开不得玩笑!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的事,轮不到你张悠悠来管。”陈诚随手将猎枪搁在脚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说吧,三更半夜的,你摸到我家来,到底想干嘛?” 张悠悠的视线在地上那支乌黑的猎枪和旁边鼓鼓囊囊的布袋上转了几个来回,心念电转。一个泥腿子,哪来这种家伙?这里头门道深着呢! “我……我就是恰好路过,瞅见你家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她嘴里应付着,脚步却试探着往院内挪了挪,“陈诚,你跟我交个实底,这枪……到底怎么回事?”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诚弯腰,作势要拾掇地上的东西,“看也看过了,赶紧走,别杵在这儿碍事。” “没关系?”张悠悠嗤笑一声,声调扬高了几分,“陈诚,你怕是忘了私藏枪支是什么罪名了吧?我要是现在就去派出所走一趟……” 陈诚拾掇东西的手顿住了,缓缓抬起头,脸孔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阴沉,像是能拧出水来。 “张悠悠,”他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寒气,“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我这是为你好。”张悠悠被他这副模样慑住,气焰稍减,语气也放缓了些许,“陈诚,不管怎么说,咱们……咱们过去也有过那么一段,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往火坑里跳。” “为我好?”陈诚哼笑一声,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逼近她,“你真要是为我好,今晚就不该踏进这个院子!” 张悠悠被他迫人的气势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脚下有些踉跄,嘴上却依旧不肯示弱:“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当年那个愣头青有什么两样?还是这么冲动,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 “当家的?”里屋传来郭晓莹带着睡意的询问声,“外头吵吵嚷嚷的,出什么事了?” 陈诚心头猛地一跳,暗道不好。这要是让晓莹瞧见张悠悠大半夜在院子里,指不定又得生出多少误会! “没事儿!你睡你的,别出来!”他急忙扬声朝屋里喊。 可他话音未落,堂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郭晓莹披着件外衣走了出来,目光一扫,便落在了院中张悠悠的身上。 第34章 前任找事 “她怎么又来了?” 郭晓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火气。 “嫂子。” 张悠悠瞧见郭晓莹,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这么晚,搅扰你们了。” “你确实搅扰了。” 郭晓莹没给她好脸色,几步走到陈诚跟前,瞟过地上的猎枪和那袋子弹,眉头拧成个疙瘩。 “当家的,这东西,哪来的?” “罗主任那儿借的,我琢磨着上山弄点野味。” 陈诚含糊应付,扭头就冲张悠悠。 语气强硬,透着驱赶。 “天晚了,你回吧。” “等等。” 张悠悠充耳不闻,反倒向郭晓莹凑近。 “嫂子,他这枪……什么来路,你想过没有?” “这玩意儿,可开不得玩笑。” 郭晓莹的眉心越锁越深,她瞅瞅自家男人,再瞅瞅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 “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地方大了!” 张悠悠嗓门猛地一提,话里带着吓唬人的腔调。 “嫂子,你恐怕还不明白吧?” “这私底下藏枪,罪名滔天!” “他要是让公安抓了,你们这个家,就算到头了!” “你给老子闭嘴!” 陈诚浑身火气再也压不住,一声暴喝。 “张悠悠,我最后警告你,马上给我滚!” “我不滚!” 张悠悠脖子一横,竟迎着陈诚的怒火顶了回去。 “陈诚,你少拿话唬我!” “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瞧不出来?” “说!你弄这枪,究竟想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关你屁事!” 陈诚吼道。 “当然关我事!” 张悠悠的声音尖利起来,活像被踩了痛脚。 “你那点报复赵明的心思,我还能瞧不出来!” 这话砸下来,院里静得能听见喘气声。 郭晓莹身子一晃,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陈诚也傻了,脑瓜子嗡嗡作响。 “你……你他娘的胡吣什么!” 陈诚嗓子发紧,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慌。 “我胡吣?” 张悠悠唇边勾出一抹冷峭。 “陈诚,你那点算计,骗得了旁人,骗不过我张悠悠!” 她往前逼了一步,气势汹汹。 “当年赵明抢了我,你心里那股子恨,我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你弄到了枪,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赵明清算旧账,对不对?” “你他妈放屁!” 陈诚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也猛地跨前一步。 “老子几时说过要报复赵明了?” “你是没说过,可你敢拍着良心说你没想过?” 张悠悠半步不退,声音又高又尖。 “不然你费这么大劲弄这凶器做啥?” “打猎?呵!” “村里哪个不清楚你陈诚笨手笨脚,连根兔子毛都摸不着!” 郭晓莹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往她心窝子上捅。 她的脸从红到白,最后丁点血色都没了。 她慢慢扭过头,对着陈诚,声音发颤。 “当家的,你……你真动了那种念头?” “没有!绝对没有!” 陈诚急得脑门上全是汗,赶紧向郭晓莹分辩。 “晓莹,你莫听这疯婆子瞎说八道!” “我借枪,真就为打点野味,给家里添口吃的,换换口味!” “补贴家用?” 张悠悠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 “陈诚,几年不见,你这撒谎的道行倒是精进了不少啊!” “那你倒是跟大家伙儿说道说道,你这枪,从哪个正经路子弄来的?” “谁家的猎枪能随随便便借给你一个土里刨食的?” 陈诚嘴唇哆嗦着张开,后面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总不能当着晓莹的面,说是拿罗光武跟寡妇偷情的丑事威胁来的吧? 那晓莹会怎么看他? “说不出来了吧?” 张悠悠见他语塞,得意劲儿更足了,声音也拔高几分,那架势,是要嚷嚷得全院子都听见。 “我猜啊,你肯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说不定,还干了什么犯法的事儿!” “你给我住口!” 郭晓莹猛地抬高声音,打断了张悠悠的咄咄逼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悠悠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投向郭晓莹。 脸上的得意劲儿瞬间收了,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腔调。 “嫂子,你别误会,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她慢慢走向郭晓莹,语气也放缓了,话里透着股蛊惑劲儿。 “你想想看,他现在这德性,跟当年那个愣头青有什么区别?” “还是那么冲动,做事一点脑子都不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你跟着他,早晚要被他拖累死!” “所以呢?” 郭晓莹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子。 “所以,你应该为你自己和孩子好好考虑考虑了。” 张悠悠凑近郭晓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却清晰得很。 “嫂子,你这么好的女人,模样周正,性子也好,何必在这种不着调的男人身上浪费大好青春呢?” 郭晓莹没有说话,只是身子轻轻抖着。 “你想让我怎么办?” 她问,声音有些飘忽。 “离开他。” 张悠悠几乎凑到郭晓莹耳边,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三个字。 “带着孩子离开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院子里陷入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陈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悠悠这个女人,竟然能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 郭晓莹也是身子猛地一震。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 “你……你说什么?” “你让我……离开我男人?” “对!” 张悠悠斩钉截铁地点头,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嫂子,你清醒一点吧!” “你仔细想想,他陈诚身上,有哪一点值得你托付终身的?” “以前烂赌,现在撒谎,还偷偷摸摸弄来这种要命的玩意儿,指不定哪天就要捅出天大的娄子,到时候你们这个家,可就全完了!” 她顿了顿,又甩出一句更诛心的话。 “而且……嫂子,你怕是还蒙在鼓里吧?” “他陈诚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他对你好,不过是因为当年对我的愧疚,想在你身上找补罢了!” “你何苦为了这样一个心里没你的男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郭晓莹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 那张脸白得吓人,丁点血色都无。 “晓莹……” 陈诚心疼坏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她。 第35章 夫妻谈话 “别碰我!” 郭晓莹却触电般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明显带了哭音。 “你们……你们都别说了!”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我要静静!” 她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跑。 脚步踉跄,眼看就要栽倒。 “晓莹!” 陈诚急得不行,想追过去。 “我说了别跟着我!” 郭晓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堂屋。 “砰”的一声,房门被她重重地甩上,将一切都隔绝在了门外。 院子里,只剩下陈诚和张悠悠两个人,面面相觑。 陈诚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咔咔作响。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悠悠,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张悠悠迎着他几乎要吃人的怒火,脸上反倒平静下来。 那平静里,透着一股子让人发毛的邪性。 她声音幽幽,字字惊雷。 “我想你。” “陈诚,我们和好吧。” “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张悠悠那句话,宛如平地惊雷,在小院中轰然炸开。 陈诚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你……说啥?” “我说,我想你。”张悠悠一步一步,径直向他逼近,“陈诚,这些年我不好过,一点都不好过。赵明那个王八蛋,根本没把我当人看,腻了就想把我甩了。我现在才算看明白,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好。”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陈诚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张悠悠,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滚!” “我不滚!”张悠悠情绪激动,猛地朝他扑去,试图抱住他,“陈诚,你心里明明还有我,是不是?要不然,你费那么大劲报复赵明干什么?” 陈诚毫不犹豫,一把将她推开:“我压根就没想过报复谁!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那你弄枪干什么?”张悠悠双眼紧紧锁住他,“你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弄这种东西,你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屋里头“啪”的一声脆响,像是瓷碗摔碎了。 陈诚心头猛地一沉,也顾不上张悠悠,冲着屋里急喊:“晓莹!晓莹!你没事吧?”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你瞧瞧,你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折腾成什么德行了。”张悠悠发出一声冷笑,“陈诚,你该醒醒了,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一个乡下丫头,哪点配得上你?” “配不配得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陈诚胸中怒火翻腾,“张悠悠,我最后说一遍,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我今天还就偏不走了!”张悠悠脖子一梗,摆出死磕到底的架势,“陈诚,两条路,要么你现在跟我走,要么我现在就去派出所,举报你私藏枪支!” “你敢!”陈诚的声音透着寒意。 “你看我敢不敢!”张悠悠从随身的包里迅速掏出一个小巧的本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都给你记的清清楚楚,时间,地点,枪的型号,还有子弹数量。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他们过来抓你?” 陈诚死死盯住她手里那个小本子,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这个女人,她居然早就盘算好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张悠悠不慌不忙地收起小本子,“跟我走,我们重新开始。不然,你就等着进去啃窝窝头吧。” “就算我跟你走了,晓莹怎么办?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陈诚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可不关我的事。”张悠悠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她一个农村妇女,大不了回她娘家去,再找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嫁了就是了。” “你他妈的还算是个人吗?”陈诚的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白,“张悠悠,你怎么能这么歹毒?” “歹毒?”张悠悠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凄楚和怨毒,“陈诚,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被人当成玩意儿,一个随时可以扔掉的玩意儿!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火坑里爬出来,就想找个真心爱我的人,这难道也叫歹毒?” “真心爱你的人?”陈诚发出一声嗤笑,“张悠悠,你最好给我搞清楚,我对你,早就没有半点感情了!” “没有感情?”张悠悠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没有感情,你会因为我当年的背叛,记恨这么多年?没有感情,你会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赵明?” 她逼近一步:“陈诚,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自己!” “我说了我没想报复任何人!”陈诚的声音也拔高了。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枪是哪儿来的?”张悠悠伸手指着扔在地上的那把猎枪,“你别跟我说是借来打山鸡野兔的,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那么好糊弄!” 陈诚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这枪是用罗光武偷情的证据换来的吧?那不是更麻烦? “说不出来了吧?”张悠悠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陈诚,你就痛快承认了吧,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诚!陈诚在家吗?” 是林子豪的声音,听上去火急火燎的。 陈诚心里微微一动,这小子,来得可真是时候。 “在呢!”他立刻扬声回应。 林子豪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头大汗,一进院子,看见眼前的景象,当场就愣住了。张悠悠怒气冲冲地站着,地上还扔着一把猎枪,这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诚哥,这……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不开眼的,自己撞上门来找晦气。”陈诚冷冷地扫了张悠悠一眼,那眼神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林子豪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张悠悠,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这位是……” “一个疯婆子,你不用管她。”陈诚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猎枪,“你这么急匆匆地跑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第36章 疑心外头 “哦,对了!”林子豪猛地一拍大腿,像是刚想起来正事,“诚哥,出大事了!罗光武,罗光武被他媳妇给堵被窝里了!” “什么?”陈诚捡枪的动作骤然停住,猛地抬起头。 “就今天下午那会儿!” 林子豪激动地搓着手,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罗光武那婆娘,早就疑心他在外头有人了吧?” “今儿个下午,她就悄悄摸摸跟上去了,嘿,你猜怎么着?真让她给逮着了!” 陈诚挑了挑眉:“逮着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罗光武跟那个沈雅洁,俩人在村子后头那片苞米地里头……嘿嘿嘿,你懂的!” 林子豪挤眉弄眼,那表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罗光武那婆娘,当场就跟火山爆发一样,拎着擀面杖,追着那俩货满村子跑啊!” 陈诚听得心里一阵舒坦,罗光武这孙子,报应来得可真够快的。 他不动声色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沈雅洁被打得鼻青脸肿,跟个猪头似的,罗光武也挨了不少闷棍。” 林子豪声音压低了些,透着一股神秘兮兮的劲儿。 “不过啊,这事儿还没完呢!” “听说罗光武那婆娘,要去村委会告他,非要把罗光武这个村主任的帽子给撸了不可!” 张悠悠在一旁听着,两道秀眉拧得死紧。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偏偏又抓不住头绪。 “诚哥,你说这事儿闹的,啧啧啧。” 林子豪摇着头,满脸的感慨。 “平日里瞅着罗光武人模狗样的,谁能想到他背地里这么腌臜!” “活该,”陈诚语气淡淡的,“多行不义,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对了,诚哥,”林子豪这才想起另一茬,好奇地瞅着地上的猎枪,“你这家伙事儿,从哪儿搞来的?” 陈诚还没来得及答话,张悠悠尖利的声音就抢先响了起来:“这枪!来路绝对不正!” 林子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啥意思啊你?” “意思?意思就是你们这位好诚哥,私藏枪支,犯法了,懂不懂!” 张悠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视线刀子似的刮过陈诚。 “林子豪,对吧?你要是脑子还灵光,就赶紧劝劝你这诚哥,别一门心思往歪路上走,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你在这儿胡咧咧什么!”林子豪顿时火冒三丈,脖子都粗了。 “我诚哥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他能干那种犯法的事儿?” “人品?”张悠悠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充满了不屑。 “他以前什么德行,你打听过吗?一个烂赌鬼!输得底儿掉!” “现在又鼓捣这些要命的玩意儿,天晓得他憋着什么坏水,想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林子豪彻底炸了毛,指着张悠悠的鼻子就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诋毁我诚哥?” “我诋毁他?”张悠悠不甘示弱,也指着陈诚,“那你倒是问问他,你让他自己说!这枪,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正经路子弄来的?” 林子豪的怒火稍稍压下,他转向陈诚,眼神里带着询问。 陈诚沉默了几秒,终究开了口:“枪,从罗光武那儿借的。” “罗光武?”林子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他能借枪给你?” 这个问题,确实让陈诚有些难以启齿。 张悠悠一看这情形,脸上的得意更浓了,几乎要溢出来:“瞧见了吧?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编都编不圆!” 林子豪紧紧盯着陈诚,等着他给个说法。 陈诚吸了口气,声音沉稳下来:“因为,我抓着他的把柄。” “什么把柄?”林子豪追问。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件破事儿。” 陈诚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张悠悠。 “罗光武跟沈雅洁在苞米地里那点事儿,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林子豪的嘴巴张成了个“O”型:“你……你早就晓得了?啥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咱们一块儿去那个破窝棚,还记得不?” “记得啊,咱们不是当场抓了个……”林子豪话说到一半,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猛地明白了过来。 “诚哥!你的意思是……你拿这事儿要挟罗光武,逼他把枪借给你的?” “对。”陈诚干脆利落地承认。 林子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说呢!罗光武那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货色,平时抠搜得要死,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主动借枪给你!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张悠悠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极了。 她本来笃定陈诚这枪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甚至是黑市上弄来的,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个。 “就算……就算是这样,那也只能说明他陈诚品行不端!” 张悠悠不死心,依旧尖声找茬。 “拿别人的丑事当把柄来要挟,这算什么英雄好汉?卑鄙!” “要挟?”林子豪发出一声冷笑,“我说大姐,你能不能先搞搞清楚状况?那是罗光武自己裤裆里不干净,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我们诚哥,不过是正当地利用了一下这个机会,有什么问题?” “正当利用?这叫敲诈勒索!”张悠悠的声音更加尖锐。 “敲诈勒索个屁!”林子豪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们诚哥要的是借枪去打猎,又不是跟他罗光武要钱要粮!再说了,罗光武那种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玩意儿,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能老老实实把枪交出来?” 陈诚默默听着,心头划过一丝暖流。 这林子豪,平时看着咋咋呼呼的,关键时候,还真是毫不含糊地向着自己。 “不管你们怎么说,这种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张悠悠还在嘴硬,不肯认输。 “台面?” 陈诚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嘲讽的凉意。 “张悠悠,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什么叫‘台面’?” “当年你为了几个臭钱,为了攀高枝,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一头扎进赵明那个老王八的怀里,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说什么是光彩,什么是台面?” 第37章 晨起渔猎 “我……我是有苦衷的!” 张悠悠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试图辩解。 “苦衷?” 陈诚的笑声里全是嘲讽。 “现在又死皮赖脸跑回来缠着我,这也是你的苦衷?” “张悠悠,你还要脸吗?” “陈诚!你不能这么污蔑我!” 张悠悠彻底慌了,声音尖利起来。 “我认!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做错了!可我是真心想改的!” “真心悔改?” 林子豪在旁边早就按捺不住了,直接开喷。 “我说大姐,你要是真想改,就别来祸害我诚哥的家!” “人家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美滋滋的,你跑来添什么堵?” “他们根本就不是真心过日子!” 张悠悠急赤白脸地嚷嚷。 “他娶那个郭晓莹,就是跟我赌气,就是想报复我!” “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也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林子豪一点不惯着她。 “再说了,我瞧着我诚哥对嫂子好着呢,比对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那强了不止一百倍!” 张悠悠被堵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屋里头“砰”的一声闷响,好像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陈诚心头猛地一跳,想都没想,拔腿就往屋里冲。 “晓莹!” 他一把推开房门。 郭晓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脸煞白煞白的,眼睛闭得紧紧的。 “晓莹!晓莹!” 陈诚魂都快吓飞了,几步抢上前,一把将郭晓莹抱进怀里。 “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林子豪也慌忙跟了进来。 “诚哥,嫂子这是咋了?” “我不知道!” 陈诚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八成是……是被气的!” 张悠悠在门外偷偷探着脑袋,瞧见这副光景,心里也跟着突突直跳,有些发毛。 “快!送医院!” 陈诚打横抱起郭晓莹,扭头就往外冲。 “诚哥,我去推架子车!” 林子豪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院外跑。 张悠悠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陈诚抱着人事不省的郭晓莹,脑子里“嗡”的一下,这才品过味儿来事情有多严重。 万一郭晓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张悠悠……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陈诚,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陈诚脚步没停,只甩过来一句冰碴子似的话,砸得她后面的字全卡在了喉咙里。 “张悠悠,我老婆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不死不休!” “现在!立刻!给我滚!” “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抱着郭晓莹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门。 林子豪已经推着架子车飞奔过来。 “诚哥,快!上车!” 陈诚万分小心地将郭晓莹平放在架子车上,自己也顾不上喘气,跟着车子一路小跑。 张悠悠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远去,那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巷子口。 她突然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像是被人剜掉了一大块。 她原以为凭着当年的那点情分,陈诚怎么着也得给她几分脸面,重新把他拢回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哪成想,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简直一败涂地! “我这……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 医院里。 医生正在给郭晓莹做检查。 陈诚在急诊室外面急得团团转,坐立不安,手心里全是汗。 “诚哥,你先别太上火。” 林子豪在一旁劝着。 “嫂子估摸着就是一时气急攻心,应该没啥大问题。” “都怪我!” 陈诚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懊恼得不行。 “我就不该让那个疯婆子进院子!就不该!” “这哪能怪你啊,诚哥?” 林子豪连连摇头。 “那个张悠悠,我看她就是个神经病!诚哥,你以前眼神儿是有多不好,能看上那样的?” 陈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年轻时候,眼瞎呗。” 两人正说着,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医生,我媳妇怎么样了?” 陈诚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声音都带着颤。 “病人主要是情绪太激动,加上本身怀孕,身子骨弱一些,这才晕过去了。” 医生解释道。 “人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不过接下来一定要好好休息,千万不能再受刺激,情绪波动不能太大了。” 陈诚高悬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那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孩子目前看是健康的。” 医生叮嘱道。 “但是孕妇的情绪对胎儿影响很大,务必让她保持心情舒畅,不然对孩子发育不好。” “我明白,我明白了,谢谢您医生,太谢谢您了。” 陈诚连声道谢。 进了病房,郭晓莹果然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床头。 她一见陈诚进来,便扭过脸去,不看他。 “晓莹,你现在感觉咋样了?” 陈诚放轻了脚步,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 郭晓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孩子也没事。” “晓莹,对不住,这事都怪我。” 陈诚挪到床边,满脸愧疚。 “我不该让那个女人进咱们家门,更不该……” “陈诚。” 郭晓莹打断了他的话,终于慢慢转过头。 “咱们……咱们好好谈谈吧。” ...... 四点半刚过,院子里就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林子豪在陈诚家门外直跺脚,两手搓得山响,嘴里哈出的白气一团团往外滚。 雪爬犁早就备停当了,两根粗木杆子架着绷紧的绳网,瞧着就牢靠。 “诚哥,你墨迹啥呢!再不走,天都快亮透了!” 林子豪嗓门压得低低的,催促道。 陈诚脑袋从屋里探出来:“来了,来了,催命呢!” 他裹着厚棉袄,腰里那把从罗光武手里弄来的猎枪油光锃亮,肩上还甩着个鼓囊囊的子弹布袋。 “出发!趁着这会儿天还黑着,咱们先溜出村子。” 林子豪在前头拽着雪爬犁,陈诚在后头推,两人一前一后,雪地被踩出“咯吱咯吱”的节奏。 第38章 开凿冰面 村里头安静得吓人,家家户户的灯都黑着,人还在梦里头,就远处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吠。 月亮还赖在西边山头上,清冷的光铺了一地,雪面白晃晃的。 冷风跟刀子似的刮脸,冻得人牙关打颤,可两人谁也没吱声,只管埋头赶路。 陈诚家里,老两口也没睡踏实。 秦兰芳身上胡乱披着件旧棉袄,蹑手蹑脚地就往郭晓莹那屋摸过去。 “晓莹丫头,睡着没?身子还舒坦?” 郭晓莹哪里睡得着,早醒了,正侧着身子,手轻轻搭在肚子上。 “妈,我好着呢,就是心里老惦记他。” “这天寒地冻的,天不亮就往外跑,万一在山里头磕了碰了……” 秦兰芳挨着炕沿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瞎琢磨啥,你男人那猴精猴精的,出不了岔子。” “再说了,子豪那小子不也跟着嘛,俩人搭伙,有个照应。” 郭晓莹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昨晚上陈诚临走前说的话。 “晓莹,这毛坎肩你给我套上,山里头冷,仔细冻着。” 她当时脸都红了,亲手给他穿上自己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毛坎肩,针脚那叫一个细密,暖和劲儿甭提了。 “早点回来,我跟孩子在家等你。” 想到这,郭晓莹心口热乎乎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陈诚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雪,贴身的毛坎肩把寒气都挡在了外头,每一步都带着媳妇儿的暖意。 “诚哥,你瞅瞅你这派头,活脱脱一个进山剿匪的大将军!” 林子豪猛一回头,瞧见他那身行头,咧开嘴直乐。 “滚犊子,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少贫!” 陈诚笑骂一句,话锋一转,“对了,你前儿个说的周三那档子事,到底怎么个情况?” “嗨,别提了,还不是他家那点破事儿。” 林子豪使劲拉着爬犁,嘴也没闲着,“周三家那头老母猪,不晓得昨晚是抽了哪门子疯,嗷嗷叫着把猪圈都给拱塌了半边。” “周三那老小子气得脸都绿了,扬言非把那猪给片了不可。” 陈诚眉毛一扬:“宰猪?那可是他家的命根子,他能舍得?” “谁说不是呢!平日里当祖宗一样伺候着,这回是真给惹毛了,不然哪能下这狠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腿底下也没停,不知不觉就出了村口。 天边开始蒙蒙亮,透出些鱼肚白,远处的山影影绰绰,近处的树黑黢黢一片,瞅着特苍茫。 “诚哥,不成,我这肚子都咕咕叫半天了,唱空城计了都!” 林子豪捂着肚皮,一张脸苦哈哈的。 “行,咱们找个背风的地儿,先填吧填吧肚子,暖和暖和。” 两人寻了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树杈子直愣愣戳着天,勉强能挡点风。 陈诚解开包裹,摸出几个冻得跟石头蛋子似的窝头,还有一小撮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陈诚递过去一个:“啃吧,热乎气儿还没散干净呢,到了地方,有的是力气活等着咱。” 林子豪接过来,使劲啃了一口,牙根子都跟着发酸,骂骂咧咧:“我操,诚哥,这玩意儿能砸核桃了都!” 他含糊不清地嚼着,眼睛却亮晶晶的:“诚哥,你说咱这趟能捞着啥好东西?” “河里的鱼跑不了,开春前的鱼最肥。”陈诚也咬了一口窝头,慢慢嚼着,目光投向远处的深山老林,“至于山上的…”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个莫测的弧度:“那就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林子豪一听这话,来劲了,窝头也不觉得硬了:“野猪!要是能碰上一头落单的野猪,咱哥俩往死里干它一票!到时候,猪肉炖粉条子,血肠,酸菜白肉,嘿,想想都流哈喇子!”他咂摸着嘴,仿佛已经吃上了。 “瞧你那点出息。”陈诚笑骂一句,“野猪是那么好打的?碰上了,指不定谁收拾谁呢。” 话是这么说,陈诚心里却另有计较。 上辈子,这乌图哩河沿岸,可不止鱼虾肥美,有些山货,甚至一些不常见的皮货,只要运气好,肯下力气,就能弄到手。 三两口解决掉窝头,咸菜疙瘩都没舍得吃完,又揣回怀里,两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蹚。 没走多远,林子豪“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停了下来。 “诚哥,不行了,憋不住了,我先去方便一下。” “去吧,找个隐蔽点儿的地儿。”陈诚也觉得膀胱有点发胀。 两人各自寻了个雪厚的地方,背过身去。 完事儿抖擞精神,林子豪指着前方一条白茫茫、蜿蜒曲折的冰带,兴奋地搓着手:“诚哥!快看!那是不是乌图哩河?” “错不了。”陈诚眯眼瞅了瞅,“把家伙事儿都拿出来,准备开整。” 他从肩上卸下那杆油光锃亮的猎枪,“咔嚓”一声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又从布袋里摸出子弹,一颗颗压进枪膛。 林子豪看着他这架势,有点咂舌:“诚哥,你这…这是真打算双管齐下啊?捕鱼还带着猎枪?” “这山里头,可不太平。”林子豪压低了声音,脸上带了点惧色,“万一真从林子里窜出个黑瞎子、老狍子啥的,咱俩这点东西…”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怕个鸟?”陈诚把枪重新背好,拍了拍枪身,“真遇上了,是它倒霉,还是咱俩倒霉,还不一定呢。” 他眺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山林,那里静悄悄的,透着一股子原始的神秘。 林子豪干咽了口唾沫,后脖颈子有点发凉。 他有种预感,今天这趟出来,绝对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刺激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这刺激扛不扛得住。 天色刚透出点鱼肚白。 乌图哩河的河面,冻着一层厚实坚硬的冰。 脚踩上去,“咔咔”作响。 “诚哥,这冰面结不结实啊?” 林子豪用力跺了跺脚面。 “可别凿冰窟窿的时候,咱们自个儿掉进去喂了王八!” 陈诚蹲下,拿枪托“咚咚”敲了几下冰。 “安心,”他声音沉稳,“这冰层,没一尺也差不离,大卡车开上来都稳当。” 他从雪爬犁上取下铁锹跟一根粗壮的木棍。 “动手吧!” 两人寻了个能挡风的河湾。 第39章 四只狍子 陈诚抡圆了铁锹,卯足劲儿,“咚!咚!咚!”砸向冰面。 冰碴子四下乱飞。 没多大会儿,一个脸盆大小的冰窟窿见了雏形。 “娘的,这活儿真他娘的累!” 林子豪甩着又酸又麻的胳膊,龇牙咧嘴。 “感觉这胳膊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陈诚从随身的包裹里摸出一个柳条编的篮子。 篮子底下坠着几块压重的石头。 “这玩意儿叫‘花篮子’,专门拿来冬天捕鱼。” 他把花篮子顺着冰窟窿沉进水里。 跟着又抓了一把麸皮撒进去。 “下了食饵,那些饿疯了的鱼闻到味儿,自己就会钻进篮子,到时候一提一个准。” “这么神?” 林子豪有点不信。 “神个六饼!这可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吃饭家伙。” 陈诚拍掉手上的碎冰。 “你小子搁这儿看好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提一次篮子,听明白了?” 林子豪闷闷地点了下头。 “诚哥,那你干啥去?” “我到山上溜达一圈,瞅瞅能不能打点野味儿。” 陈诚重新背好他的那杆老猎枪,顺手又摸了摸腰间的子弹袋,确保子弹充足。 “你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儿,别瞎跑,听见没?” “诚哥,带着我一块儿呗?” 林子豪心里头发毛。 “这冰天雪地的,就我一个,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瞧你那点儿出息!怂包!” 陈诚笑骂道。 “守着个冰窟窿能有啥幺蛾子?再说了,两个人目标大,动静也大,林子里的活物都得被咱俩吓跑了。” 他朝着不远处的白桦林努了努嘴。 “我就在那片林子边上转悠,有啥事儿你大声喊,我这边听得见。” 林子豪没辙,只能答应下来。 “那……诚哥你多加小心,千万别撞上黑瞎子那些大家伙。” 陈诚不耐烦地摆摆手,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厚的雪,朝着那片桦树坡方向去了。 雪地上,他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渐渐远去。 桦树坡上,一棵棵白桦树挺拔地立着。 树干在清晨的微光里,透着些微的银白。 陈诚刻意放轻了动作,压低身形,在林子里悄摸摸地往前搜寻。 冷不丁,前面不远处,“咔嚓”一声轻响。 是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陈诚心头一跳,立马矮身蹲下,同时憋住了气。 他眯眼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望过去。 眼前的情景,让他血液都有些沸腾了—— 雪地上,四只狍子! 两大两小,正低头用蹄子刨开积雪,找吃的。 它们那一身棕褐色的皮毛,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头,扎眼得很。 陈诚一点点、一点点地把猎枪端平。 枪口稳稳地套向其中一只体格最壮的公狍子。 那家伙的鹿角岔子都长成了,此刻正埋头刨雪,吃得专心。 “砰——!” 沉闷的枪声炸响,在山谷间激起一串回音。 林子里“扑棱棱”飞起一群受惊的野鸟。 被瞄准的那只公狍子应声一个趔趄,栽倒在雪里。 剩下那三只小的,吓得魂飞魄散,一眨眼就蹿进了林子深处,不见了踪影。 “漂亮!” 陈诚脸上乐开了花,几步就冲了过去。 “这家伙,看着就沉手!少说也得七八十斤,够咱哥俩开好几顿荤了!” 他刚想弯腰细看那狍子,耳朵里却钻进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嗥叫。 那声音,就在他身后! 这嗥叫又粗又野,在寂静的山林里激起一片寒意。 陈诚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想也不想,猛地拧过身子,猎枪“唰”一下横在胸前。 雪地那头,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杵在那儿。 黑瞎子! 这畜生个头真他娘的壮,肩头差不多跟他胸口平齐,一身黑毛油光锃亮。 它呲着牙,白森森的獠牙看得人心头发怵,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一对小眼睛死死锁着地上的狍子。 一股子浓重的腥臊臭气,顶风飘过来。 陈诚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这下撞上硬茬子了。 他跟这黑瞎子,也就隔了十来米远。 这点距离,人家一扑就到跟前。 手里的枪是好枪,可这黑瞎子皮糙肉厚,能不能一枪放倒,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真要是一枪没打死,惹毛了这畜生,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陈诚的脑筋飞快地转着。 把狍子让给它? 辛辛苦苦打的七八十斤肉,就这么白白送了,他喉咙里咽不下这口气。 可要是不让,今天免不了要跟这畜生在这雪地里拼命。 他甚至能闻到黑瞎子喷出来的粗气,带着一股血腥味儿。 “畜生!这狍子是老子先打到的!”陈诚压着火气,低沉地吼了一嗓子,想把这家伙吓唬走。 黑瞎子压根不理他这茬。 它往前慢悠悠地挪了两步,蒲扇大的熊掌踩在雪上,“噗嗤噗嗤”地响。 那架势明摆着,这块地盘,这只猎物,都是它的。 陈诚的脑门上见了汗。 不能退。 一退,气势就输了,搞不好这畜生立马就扑上来。 可真要动手,他也没十足的把握。 他手不自觉地探到腰里,摸了摸子弹袋,里面子弹还算充足。 这情况,太他妈的棘手了。 一枪打不死,受伤的熊瞎子比没受伤的更疯。 “日他娘的,干了!”陈诚心里头发狠。 他把枪口慢慢往上抬,准星对准了黑瞎子的脑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黑瞎子猛地人一样站了起来,两只前爪胡乱扒拉着,张开大嘴,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嗷——呜——!” 吼声卷着风,刮得树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陈诚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畜生要下死手了!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是现在开枪,还是另想他法? 站起来的黑瞎子,比刚才瞅着更高更吓人。 黑瞎子那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余音还在山谷里打着转儿。 陈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艰难。 这畜生,是真的要下死手了! 就在他神经绷到极致,准备拼死一搏的刹那,耳廓猛地一动,又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 不是黑瞎子的! 他猛地拧头循声望去,心脏又是一抽! 第40章 收获颇丰 林子深处,两只通体灰毛的畜生正慢悠悠踱出来,那股子凶悍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它们的目标,赫然是他! 狼! 而且是两只! “操蛋!”陈诚暗骂一声,背后那头黑瞎子还没解决,又来了俩搅局的! 他脚下飞快,人已经闪到一棵抱不过来的粗白桦树后面,手不闲着,飞快地给猎枪重新装填子弹。 这两头畜生,鼻子尖得很,八成是枪声和狍子血腥味儿招来的。 它们绕着雪地里那只死狍子转悠,不时朝陈诚藏身的树后投来贪婪的打量。 陈诚牙关紧咬:“还想从老子嘴里抢食?做梦!” 他屏住呼吸,枪口从树干边沿探出去,稳稳地锁定了其中一只块头明显更大的狼,手指果断压下了扳机。 “砰!” 又一声枪响划破了林间的死寂。 那畜生挨了一枪,凄厉地嚎叫一声,在雪地上翻滚了几下,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剩下那只狼见同伴倒毙,彻底疯了! 喉咙里爆发出威胁的低吼,四爪刨雪,化作一道灰影,恶狠狠地朝着陈诚藏身的位置猛扑过来! 陈诚心头大骂,手上动作却不慢,赶紧拉开枪栓退壳,想再塞一发子弹进去,重新举枪瞄准那扑上来的凶狼—— 偏在这要命的当口,“咔哒”一声脆响! 操!枪卡壳了! 那恶狼已经近在咫尺,张开的血口里,獠牙清晰可见,腥臭扑面,离他也就三四步远! 陈诚只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都炸开了! 电光火石之间,恶狼已经扑到跟前! 陈诚根本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般将那杆卡壳的猎枪横在胸口,当做唯一的屏障。 “嗷呜!”一声狂嗥,恶狼一口狠狠咬住了冰冷的枪管! 巨大的冲撞力道传来,陈诚“噔噔噔”连退几步,一个站立不稳,屁股重重墩在雪地里。 他双手死死攥着枪身,跟那畜生较上了劲。 狼嘴里腥臭的哈喇子滴落下来,溅了他一脸,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给老子滚!”陈诚爆吼一声,憋着一口气,抬脚卯足了劲儿,狠狠一脚踹在饿狼柔软的肚皮上! 那畜生吃痛,嘴巴一松,发出一声闷哼。 陈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空当,手脚并用,狼狈地朝旁边滚开。 那恶狼在雪地里打了个趔趄,晃晃脑袋,凶性更炽,调整姿势便要再度扑上! 陈诚眼疾手快,右手已经摸到了腰畔别着的柴刀,雪亮的刀锋在晨光下晃出一道冷冽的光。 “来啊,畜生!”他低吼,此刻也顾不上那头可能还在附近的黑瞎子了,先解决眼前这个再说! 恶狼喉间低吼连连,再次猛扑过来! 陈诚不退反进,就在狼头快要及身时,他猛地侧身拧腰,手中柴刀顺势抡出一道寒光闪闪的弧线,狠狠劈在狼的侧面腰腹! “噗嗤”一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立刻绽开! 剧痛让那恶狼彻底狂暴,它嚎叫着转身,一只利爪带着风声就扫了过来! 陈诚躲避不及,只觉得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厚实的棉袄“刺啦”一声,被撕开了几道大口子,棉絮都翻了出来。 一人一狼瞬间在雪地里缠斗起来,雪沫子四下飞溅,很快,白色的雪地上便沾染上点点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陈诚也拼了命,瞅准那畜生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柴刀狠狠捅进了饿狼的脖颈! 刀尖没入,只听那畜生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哀鸣,四肢胡乱蹬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下去,再没了声息。 “呼哧……呼哧……” 陈诚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一番生死搏杀,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冰凉一片。 他缓了口气,捡起掉在一旁的猎枪,仔细检查了一下,果然是刚才情急之下操作太猛,加上可能受了撞击,一枚打过的弹壳死死卡在了枪膛里。 他费了好一番手脚,才用柴刀尖把那惹祸的弹壳给撬了出来。 “他娘的,两只狼,一只傻狍子,还有一头不知道跑哪儿去的黑瞎子搅局……”陈诚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狼血,咧嘴一笑,“这趟买卖,不亏!” 歇够了,陈诚便开始收拾战果。 他挥动柴刀,就近砍了几根不算太细的桦树枝,用带来的绳子三两下捆扎成一个简易的拖爬犁,然后费力地将那只七八十斤的狍子和两只死了的狼都弄了上去。 这一下子,分量可着实不轻。 陈诚拽着爬犁的绳头,一步一个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来时与林子豪约定的河边方向挪去。 虽然累得膀子都快断了,两条腿也跟灌了铅似的,可一想到这满满当当的收获,他心里头就跟灌了蜜似的,美滋滋的。 此时,河边。 林子豪守着冰窟窿,许是等得久了,正抱着膀子蹲在那儿打盹,旁边的柳条编的花篮子里,已经装了十几尾活蹦乱跳的鲫鱼,在冰冷的空气里不时甩着尾巴。 “子豪!” 陈诚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带着几分沙哑,却中气十足。 林子豪一个激灵,从迷糊中彻底醒透,猛地回头。 这一看,他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飞出去! 我的老天爷! 诚哥这是…这是把狼窝给端了?! 那爬犁上,狍子,还有两头狼! “诚哥,你这是…捅了野兽窝了?”林子豪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陈诚咧嘴一笑,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和汗水,露出一口白牙:“几个不开眼的货色,送上门来的买卖。” 他那模样,活脱脱刚从修罗场里杀出来一般。 话音未落,河岸边的芦苇丛一阵晃动。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三条人影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矮冬瓜,贼眉鼠眼,手里却提溜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晨光下泛着寒意。 “哟,这不是林家小子嘛!”矮冬瓜吊儿郎当地晃悠过来,目光在林子豪旁边的鱼篓子上一扫,嘿嘿一笑。 “听说你们哥俩在这儿捞鱼发财呢,怎么着,有好吃的也不想着招呼兄弟们一声?” 林子豪的脸色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 第41章 不速之客 “菜刀李?”他眉头紧锁,“你们想干什么?” 这帮游手好闲的混子,号称“菜刀队”,平日里净干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勾当,是这片儿有名的地痞无赖。 “瞧你这话说的,紧张什么?”被叫做菜刀李的矮冬瓜指了指那装满了鱼的柳条篮子,皮笑肉不笑。 “哥几个大老远跑来,口也渴了,肚子也饿了。” “这鱼,见者有份,分兄弟们一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大家和和气气,交个朋友嘛!” “凭什么!”林子豪血气上涌,一把将鱼篓子护在身后,怒道。 “这鱼是我们辛辛苦苦守了大半宿才钓上来的,凭什么分给你们!” “凭什么?”菜刀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狰狞。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菜刀,在空气中虚劈了几下,刀风呼呼作响。 “就凭这个!” “小子,我劝你识相点,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林子豪眼角余光瞥了瞥远处,陈诚正拖着沉重的爬犁,一步一步艰难地朝这边挪,看样子还得一会儿。 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这些鱼是我诚哥的,我可做不了主!” “你诚哥?”菜刀李嗤笑一声,轻蔑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你诚哥在哪儿呢?让他出来跟老子说话!” “我诚哥在那儿呢!”林子豪朝着陈诚的方向一指。 菜刀李眯缝起眼睛,朝远处望了望。 见陈诚离得尚远,而且拖着那么多东西,行动不便,他心里的那点顾忌顿时烟消云散。 胆子一下子就肥了起来。 “我管他妈的是谁的!”菜刀李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道,“今天这鱼,老子们是要定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着!” 他朝身后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喽啰使了个眼色,喝道:“动手!先把他给老子收拾了!” 一个瘦高个的喽啰怪叫一声,饿狼似的就朝着林子豪怀里的鱼篓子扑了过去。 林子豪又惊又怒,急忙弯腰抄起地上用来砸冰窟窿的钢钎,横在胸前:“你们别太过分!” “过分?”那瘦高个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子,还有更过分的在后头呢!” 话音未落,他一记黑虎掏心,拳头直奔林子豪的面门。 林子豪到底是年轻,反应也快,猛地一偏头,险险躲过这一拳。 他手里的钢钎顺势往前一送,直刺瘦高个的胸口。 瘦高个没想到林子豪居然敢还手,吃了一惊,慌忙朝后退去,手里的家伙——一把短了一截的铁棍——胡乱格挡。 “嗤啦!” 林子豪胳膊上的棉袄袖子被铁棍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妈的!小兔崽子还真敢动手!”菜刀李见状,勃然大怒,脸上横肉一抖。 “一起上!给老子废了他!” 另外一个喽啰也嚎叫着扑了上来。 三个人,三把家伙,瞬间将林子豪围在了中间。 刀光棍影,呼呼作响。 林子豪虽然年轻气盛,也有几分蛮力,但毕竟经验不足,又赤手空拳(钢钎太短,施展不开),哪里是这三个地痞流氓的对手。 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很快就落了下风,身上又添了几道口子。 “当啷!”一声脆响。 林子豪手中的钢钎被菜刀李一刀磕飞,远远地掉进了雪地里。 他一个趔趄,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那瘦高个见状,狞笑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来,抬起一脚就狠狠踩在了林子豪的胸膛上。 冰冷的菜刀,随即抵在了林子豪的脖颈处。 “小子,这下老实了吧?”瘦高个得意洋洋,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子豪脸上了。 “再敢动一下,老子就让你脑袋开花!” 林子豪被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毛,但他依旧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给老子住手!”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喝,如同平地炸起一个焦雷,从不远处滚滚而来! 陈诚甩脱了手上的绳索。 他大步流星,直冲这边。 那三个地痞流氓被这声暴喝震得一哆嗦,几乎同时转过头来。 菜刀李一看来人,心里咯噔一下。 肩上斜背着一杆乌沉沉的猎枪,腰间别着寒光闪闪的柴刀。 更骇人的是,那人浑身上下沾染着不少血迹,有些还新鲜着。 这副模样,哪像是打猎的,分明是个刚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煞星! “你就是那个陈诚?”菜刀李眯缝起双眼,他手中的菜刀在晨光下反射出瘆人的寒芒。 “听说你小子最近长本事了,连罗光武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陈诚在离他们十来步的地方站定。 他动作不快,却透着一股子压迫感,伸手摘下了肩上的猎枪。 “把我兄弟放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放了?”菜刀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起来,脚下却暗暗加了力。 林子豪被踩得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小子,你他娘的算哪根葱,也配跟老子谈条件?” “我再说一遍。”陈诚的嗓音更沉了,“放了他。” “不放?”瘦高个地痞嘿嘿一笑,手里的刀片在林子豪脖颈上轻轻蹭了蹭,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老子就不放,你能怎么着?” “大不了鱼死网破,先送你这不开眼的兄弟归西!” 瘦高个话音未落。 “砰!” 一声震耳的枪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那瘦高个只觉得手腕剧震,一股大力袭来。 他手里的菜刀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哐当”一声,深深扎进了旁边的雪堆里。 瘦高个举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傻愣愣地杵在那儿,脑子一片空白。 菜刀李也懵了,下巴差点掉地上。 “我操!”另一个矮胖喽啰腿一软,差点没瘫下去,“这…这他妈是人是鬼?” 陈诚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利索得很。 他哗啦一声拉开枪栓。 一枚还带着硝烟热气的弹壳“叮”地弹跳出来,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随即,他从腰间的布袋里又摸出一颗黄澄澄的子弹。 第42章 火力折服 不急不躁地,将子弹推进了枪膛。 “咔哒”一声,枪栓复位。 “下一枪,可就不是打你们手里的玩意儿了。” 陈诚的声音平淡,却让听的人心头发寒。 菜刀李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努力想撑住场面:“你…你别以为有杆破枪就牛逼!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是吗?”陈诚手腕一翻,那黑漆漆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菜刀李的胸口。 “那你现在这种场面,见过没有?” 菜刀李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两条腿肚子抖得厉害,几乎站不住脚,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而下。 那个先前还耀武扬威的瘦高个,此刻“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一股刺鼻的骚臭味迅速弥漫开来,他竟是吓尿了裤子。 “诚哥!”林子豪抓住这个空当,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雪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脸上又是愤怒又是后怕:“这帮狗娘养的,他们想抢咱们的鱼!” “我看出来了。”陈诚的枪口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偏移。 “几个不入流的杂碎,也敢在我面前龇牙?” 菜刀李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又发颤:“陈…陈老弟,陈爷!有话…有话好说,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何必闹到这个地步,伤了和气?” “和气?”陈诚发出一声冷哼,其中尽是嘲讽,“刚才你们拿刀子比划我兄弟脖子的时候,怎么他娘的不提和气?” “那…那纯粹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菜刀李脸上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哥几个也是饿疯了心,这不是瞧见鱼,一时昏了头,眼馋了嘛…” “饿了,可以去讨饭,去乞食。”陈诚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搭在扳机上,“眼馋,可以自己下水去摸,去捞。” “但是,敢动老子的东西,那就是活腻歪了,自己找死!”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三个地痞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凶横气焰。 一个个忙不迭地点头,腰也躬了下去,全没了之前的嚣张。 “陈老大,陈爷!您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我们这一回吧!” 林子豪这时已经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根粗壮钢钎。 他气得脸膛涨红,额上青筋暴起,手中的钢钎捏得咯咯作响,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那几个软蛋砸个稀巴烂。 “诚哥!跟这帮杂种废什么话!依我看,直接一枪一个,崩了他们干净!” “别急。” 陈诚依然举着枪。 “我这人心善,不愿意见血。” “给你们一个机会。” 菜刀李听了这话,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您说,您说!” “跪下。” 陈诚吐出两个字,不带丝毫温度。 菜刀李一愣。 “啥?” “跪下,给我兄弟磕头道歉。” 陈诚的嗓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每人磕三个响头,大声说对不起。” 菜刀李一张胖脸霎时青红交加,难看到了极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磕头,他以后还怎么在这地面上立足? “陈老弟,这…这要求是不是太过了点?” 他嘴唇哆嗦着,还想讨价还价。 “过分?” 陈诚嘴角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我就不过分了。” 他话音刚落,手臂猛地一抬! 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顶在了菜刀李的额头上! “我数三声。” “不跪,就死。” 陈诚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 “一!” 第一个字吐出,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菜刀李全身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顺着脸颊往下淌。 “二!” 第二个字,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菜刀李的心口。 “跪!我跪!我马上跪!” 菜刀李再也撑不住那股泰山压顶般的威势,什么脸面、什么尊严,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扑通”一声,他双膝发软,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 另外两个喽啰眼见自家老大都怂成了这副熊样,哪里还敢多言半句,更不敢有丝毫迟疑。 争先恐后地,他们也跟着“扑通”、“扑通”跪了下去。 “对不起!林少爷,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不是人!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三个人一边哭喊,一边磕头磕得砰砰作响,额头很快就见了红,沾上了冰冷的雪籽和泥土。 林子豪看得是扬眉吐气,解气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像点样子!平日里在村里不是很横吗?再横一个我看看!” 陈诚等他们规规矩矩磕完了三个响头,这才把枪管子慢慢压低了几分。 “滚。”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 “以后离我兄弟远点儿。” “再让我撞见你们仗势欺人,那就不是磕几个头能了事的了。” 那三个地痞得了这话,如同听到了天籁纶音,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逃离了这片让他们打心底里胆寒的地方。 掉在地上的那些刀子家伙,他们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林子豪兴奋得直搓手,一巴掌重重拍在陈诚的肩膀上。 “诚哥,你这枪法也太他娘的准了!” “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一枪就把那破刀给干飞了!简直神乎其技啊!” “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 陈诚重新将那杆老旧的猎枪斜挎回背上,动作不见丝毫拖沓。 “这帮孬种软蛋,也就只敢欺负欺负那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诚哥,你这手绝活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也太牛了!” 林子豪一边帮着把歪倒的鱼篓扶正,重新检查里面的鱼,一边满眼都是压不住的好奇和崇拜。 “刚才那一枪,我魂都快吓飞了,但也太他娘的帅了!” 陈诚伸手擦掉枪管上沾着的几点细碎雪沫。 “小时候跟着我外公学的,他老人家以前是这山里头有名的老猎户。” 这话说了七分真,巧妙地留下了三分余地。 关于上辈子那些在枪林弹雨里磨砺出的真正本事,总不好对着林子豪这个半大孩子全盘托出。 “我说呢!” 林子豪一拍大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第43章 兄弟义气 “我说诚哥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牛气冲天了,原来是有高人真传在身啊!” 陈诚走过去,把那两头死狼的位置重新挪了挪,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头大狍子,确认没什么损伤。 “这些东西,咱哥俩一人一半。” “你多分点带回去,给叔叔婶子他们也开开荤,好好补补身子。” “那哪儿成啊?” 林子豪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 “诚哥,这狍子和狼可都是你凭真本事打下来的,我就在河边守了个破鱼篓,哪能厚着脸皮分你这么多好东西?” “少跟我在这儿磨磨叽叽的。” 陈诚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几分不耐烦。 “你小子不是急着要跟你爹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吗?” “空口白牙的,谁信你?把这些东西实打实地拿回去给他老人家看看,我看他还说啥不?” 林子豪想起昨晚父亲那失望又带着几分不信任的表情,心头猛地一热,一股劲儿涌了上来,他重重地咬了咬牙。 “行!诚哥,这份情我林子豪记下了!这恩情比山高比海深!” “往后但凡有能用得上我林子豪的地方,你吭一声,我林子豪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的!” “行了行了,咱哥俩,还客气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 陈诚被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逗乐了,笑骂一句。 “赶紧收拾利索了,天色不早了,家里人该等急了。” 两个人不再多话,齐心协力,把那些沉甸甸的战利品都小心翼翼地搬上了那个临时做的简陋雪爬犁。 陈诚在前头拉着粗麻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开路,林子豪则在后头使出吃奶的劲儿推。 这一趟的收获,确实丰厚得让人眼红。 一头足足有七八十斤,养得膘肥体壮的大狍子,两头看着就凶悍异常的成年野狼,外加一整个鱼篓,里面装满了还在活蹦乱跳、泛着鳞光的新鲜河鱼。 “诚哥,你说村里那些人要是瞧见咱们哥俩拖着这些东西回去,得是啥表情?” 林子豪一边吭哧吭哧地推着雪爬犁,一边压抑不住心头的兴奋和得意,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指不定下巴都得惊掉到雪堆里捡不起来。” 陈诚的嘴角也挂着一抹轻松的笑意,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跟着畅快起来。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总爱斜着眼睛看人、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这回非得让他们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活活瞪出来不可。” 雪爬犁在厚实松软的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着,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歪歪扭扭的辙痕。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虽然沉重却异常踏实,朝着山下村庄的方向,一步步前进。 大概又闷头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脚下那个熟悉的小小村庄的轮廓,终于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家家户户的泥坯烟囱里,正冒出袅袅的、淡蓝色的炊烟,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慢慢地晕染散开,带着一股子浓浓的人间烟火气和暖意。 “快到了!诚哥,咱们快到家了!” 林子豪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热汗,语气里充满了按捺不住的雀跃和期待。 “诚哥,我爹要是瞅见这些野味,那眼珠子怕不是真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那你小子可得跟你叔好好说道说道,别让他老人家高兴过了头。” 陈诚笑着,善意地提醒他。 “更别让他老人家再误会咱们是偷鸡摸狗出去干了啥不正经的勾当了。” “诚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回我保证没问题!” 林子豪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 “有这些硬邦邦的实物在这儿摆着呢,我爹他还能念叨出个啥花样来?”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脚下不停,迎面就碰上了几个早起出村,大概是去镇上赶集的村民。 “哎哟,这不是陈诚和子豪吗?你们哥俩大清早的这是上哪儿去了?” 当中一个四十来岁,面皮被山风吹得黝黑粗糙的汉子眼神最是活泛,老远就扯着他那大嗓门喊了起来。 “我的乖乖,你们哥俩这是打哪儿发大财回来了?爬犁上拖着这么多好东西!” “上山里头随便转了转,运气好,碰上了点野物。” 陈诚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没多解释。 那汉子一听,好奇心更重了,几步就凑了上来,探头探脑地往那雪爬犁上一瞅,当即就倒抽了一大口冷气,眼睛都瞪圆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么肥的一头大狍子!还有……还有两头狼!” 他说话的声音都因为过度震惊而变了调,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真的假的啊?快让我瞅瞅是啥好东西!” “狼?陈诚打到狼了?” 旁边其他几个原本还慢悠悠走着的村民一听这话,也都跟闻着腥味的猫似的,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把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诚,你小子行啊!这是走了什么天大的狗屎运了?” “嗯,运气还行,正好遇上了。” 陈诚依旧是不咸不淡地回着,同时不着痕迹地伸手拨开那些凑得太近、几乎要贴到爬犁上的人。 “大伙儿麻烦借过一下,让条路出来,这玩意儿死沉死沉的,压着雪呢,挡着道儿了不好走。” “乖乖隆地洞,这么多野味,这得卖多少钱啊?” 人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咂舌惊叹,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羡慕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嫉妒。 林子豪此刻只觉得浑身舒坦,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更是洋溢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得意和扬眉吐气。 “那可不止是不少钱!” 他刻意提高了嗓门,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 “就光这头大狍子,膘肥体壮的,拿到镇上的肉铺子去卖,少说也能换个十几块钱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那股子兴奋劲儿,甭提了。 “十几块钱?”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吸气声此起彼伏。 “乖乖,那不是顶咱们普通人家快马加鞭干上一个月才能挣回来的工钱?” “陈诚,还有子豪这小子,你们俩可真是行啊!”先前那黝黑汉子冲着两人比了个大拇指,一脸的佩服,“有本事!真有本事!” 第44章 难以置信 就这一眼,郭晓莹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微微张着,半天没能合拢。 “这……这、这全是你们……打回来的?”她结结巴巴地问,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难以置信。 “那可不咋的!”林子豪一挺胸脯,眉飞色舞,立刻开始了他的即兴吹捧:“嫂子你是没瞅见,诚哥那枪法,简直神了!” 他比划着:“就那么‘砰’的一下,一枪一个准,那些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就……” 郭晓莹起初还听得有些愣神,可听着听着,她脸上的血色却迅速褪了下去,那股子后怕的劲儿又凶猛地涌了上来。 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陈诚的手臂,力气用得极大,指节都有些发白。 “当家的,”她声音已带了哭腔,发着颤,“往后……往后可别再去干这种玩命的勾当了,行不?” 她的声音里全是哀求。 “万一,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我跟娃儿……我们可咋办啊?” 陈诚心头一紧,看着郭晓莹煞白的脸,喉咙有些发堵,刚想开口安慰。 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咣咣”的敲门声,粗声大气。 “诚哥!诚哥在家不?我是子豪!” 陈诚和郭晓莹对视一眼,陈诚低声道:“这小子,来得够快的。” 郭晓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睛,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林子豪就跟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包得严严实实。 “诚哥,你要的家伙事儿,我给你弄来了!”林子豪嘿嘿一笑,献宝似的解开布包,露出一把雪亮的杀猪刀。 “瞧瞧!我大叔家的宝贝,专门杀年猪用的,吹毛断发,锋利得很!” 陈诚接过刀子,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拇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挨,一股寒气便透了出来。 “好刀!这玩意儿够劲儿。” “那可不!”林子豪得意地挺着胸脯,“我大叔说了,这刀跟了他十几年,宰过的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没钝过。诚哥,咱们啥时候动手?” “现在就开始。”陈诚说着,站起身,“晓莹,你去屋里歇着,外头这活儿脏,血腥气也重,不用你管。” 郭晓莹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那我给你们烧点热水,一会儿好冲洗。” 院子里,那头大狍子已经被陈诚用绳子吊在了歪脖子老槐树的粗壮枝干上。 林子豪围着狍子转了一圈,不住地咂舌:“诚哥,这家伙可真够膘肥体壮的,我估摸着,少说也有八十多斤,甚至上百斤!” “嗯,看着肉质也不错。”陈诚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先从狍子下手,狼肉腥膻,得放到最后处理,免得串了味儿。” 林子豪也跟着撸起袖子,跃跃欲试:“诚哥,我来帮你!” “你会吗?”陈诚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不信任。 “嗨,杀鸡宰鱼我还不会?这不一个道理嘛!”林子豪拍着胸脯保证,一副“小菜一碟”的模样。 陈诚摇摇头,笑了:“这可不一样。野兽和家禽从骨骼到肌理结构都不同,不是一个路数。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也算学学手艺。” 话音未落,陈诚手起刀落,那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林子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每一刀下去,都精准无比,顺着骨缝和肌理的走向,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不过片刻,一张完整的狍子皮就被剥了下来。 “我的乖乖!”林子豪看得是目瞪口呆,“诚哥,你这手艺,简直是老师傅级别的啊!比我大叔杀猪还利索!” “小时候跟我外公学的。”陈诚手上不停,语气平淡,“山里人,靠山吃山,不会这些手艺可不行。” 大半天的功夫,一头大狍子和两头半大的狼崽子,就被陈诚处理得干干净净。 上好的里脊、后臀尖,都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那些带着筋膜或者碎骨的肉,也细心地剔了下来,收拾妥当,一点没浪费。 陈诚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脖子:“行了,收工。” 林子豪看着院子里那满满当当的一堆肉,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了,兴奋得搓着手:“诚哥,这么多肉,这得卖多少钱啊?” “狍子肉金贵,差不多能卖个十五六块钱,狼肉味道重,识货的人不多,便宜点,也能弄个七八块。”陈诚在心里盘算着,“零零总总加起来,二十多块钱应该是跑不了的。” “我的妈呀!”林子豪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二、二十多块!那可是我爹辛辛苦苦在队上干两个月的工分钱!” 陈诚没理会他的大惊小怪,动手把分割好的肉往早就准备好的大筐子里装:“来,搭把手,帮我装车,一会儿咱们就进城,趁着天黑前把这些肉给处理了。” “等等!”林子豪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表情严肃,“诚哥,你这样分不对!” “咋不对了?” “这些肉,我是一点都不能要!”林子豪连连摆手,态度坚决,“这全是诚哥你冒死弄回来的,我就在河边那么一蹲,凭啥拿这么多?” 陈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侧过脸看他:“你小子跟我见外个什么劲儿?要是没你在河边盯着,那些鱼早进了别人兜里。再说,没你搭把手,我一个人得忙活到天黑透。” “那也不成!”林子豪脖子一梗,“诚哥,我虽说年纪小,可道理我懂。这东西太金贵,我拿着烫手!” 陈诚把肉块往筐里一扔,几步走到林子豪跟前:“子豪,你跟我撂句实话,是不是怕你爹晓得了,回头削你?” 林子豪让说中了心事,脸颊有些发烫:“也不全是……就是觉着……” “觉着个屁!”陈诚蒲扇般的大手往他肩头一拍,力道不轻,“我陈诚办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说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弯弯绕?” “可,诚哥……” “没那么多可是!”陈诚眼睛一瞪,打断他,“我问你,咱俩算不算兄弟?” “算!那必须算!”林子豪毫不犹豫地应声。 “那不就结了!”陈诚嘴角一咧,“是兄弟,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跟我这儿推三阻四的,几个意思?想跟我分行李散伙啊?” 第45章 买卖成功 林子豪胸口蓦地一热,一股子劲儿直冲脑门:“诚哥,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林子豪要是再推辞,那还算个人吗?还配叫你一声哥?” “这才对嘛!”陈诚重新弯腰装肉,嘴里嘟囔,“磨磨唧唧的,比娘们还麻烦。” 林子豪不再多话,也蹲下身子,麻利地帮着收拾。 两人手脚都快,没多大会儿,几个大筐子就装得冒了尖。 “诚哥,这就奔供销社?”林子豪抹了把汗,问道。 “嗯,赶早不赶晚,去迟了人家该关门了。”陈诚拍拍手上的肉末,“你先去把架子车推出来,我进屋跟晓莹说一声。” 屋里头,郭晓莹正低头纳着鞋底,针脚细密。 听见陈诚的动静,她抬起头,放下手里的针线笸箩:“当家的,出门多拢拢衣裳,外头风大。” “晓得了。”陈诚走过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在家安生等着,晚上给你捎好吃的。” 郭晓莹脸蛋微微泛红,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就你嘴甜。” 两人一前一后推着沉甸甸的架子车,车轮子在土路上压出深深的辙痕,朝着镇子方向去了。 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就听见几个老头老太太聚在那儿嘀嘀咕咕。 “哎哟,你们快瞅瞅人家陈诚,这一出手,可真是大买卖啊!” “可不咋的,那么多肉,怕是能值不少钱呢。” 一个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我说老姐妹,你琢磨着,他这肉……来路能正经吗?” 这话一入耳,林子豪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推着车的步子也跟着慢了半拍。 陈诚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声音放轻了些:“甭搭理他们,咱们走咱们的路。” 可那边的议论声非但没停,反而越说越来劲儿。 “我看悬乎!”一个嗓门尖细的老太太,声音却刻意压着,“你们想啊,陈诚以前是个啥德行?妥妥的烂赌鬼一个!现在突然就发了财,这里头要是没点猫腻,那才叫怪事!” “就是就是!”另一个老头立马接茬,“嘴上说着是进山打猎,谁晓得真假?保不齐,是偷了别人家的牲口呢!” “嘘!你们小声点,别让人家给听见了。” “怕个啥?咱们又没说错话!” 林子豪这下是真忍不住了,猛地刹住车子,扭头就要冲过去理论:“你们这帮老不死的,嘴巴怎么就那么臭?我诚哥他……” “站住!”陈诚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走!” “诚哥,他们都这么编排你,你当真一点都不生气?”林子豪气得脖子都粗了一圈。 “生气顶个屁用?”陈诚的脸上平静无波,“难不成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能再咬回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陈诚继续推着车子往前,步子稳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咱们做得正,行得端,怕他们说三道四?” 林子豪咬着后槽牙,跟在后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回头瞪一眼那些还在议论的老头老太太。 “再说了,”陈诚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等咱们把肉卖了,拿着钱风风光光地回来,看他们那几张老脸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诚哥,你这心胸,我林子豪是真服了!”林子豪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这要换成是我,非得跟他们好好掰扯掰扯不可!” “年轻人嘛,火气大点,正常。”陈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真正的强者,从来不屑于跟那些嚼舌根的弱者一般见识。”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推车前行,身后的那些议论声也渐渐被甩在了脑后。 约莫半个小时后,镇子上的供销社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老魏,在不在店里?”陈诚推开供销社的门,朝着柜台方向喊了一声。 “哟,这不是陈诚嘛!”一个瞧着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她便是供销社的售货员魏淑兰,“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啊,把你这稀客给吹来了?” “魏姐,我这不给您送好东西来了嘛。”陈诚脸上堆着笑。 魏淑兰闻言,眼睛倏地一亮:“什么好东西?快,快让我开开眼。” 陈诚一把掀开了车上盖着的油布,露出了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筐筐鲜肉。 “我的老天爷!”魏淑兰瞪圆了眼睛,惊呼出声,“这么多肉?你小子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刚从山里打回来的野味。”陈诚实话实说,“有狍子肉,也有狼肉,都新鲜着呢。” 魏淑兰围着那辆架子车转悠了一圈,时不时伸手按按那些肉块的质地,连连点头:“这成色可真不赖,肉质紧实得很。你这狍子肉,打算卖什么价钱一斤?” “魏姐,您是行家,您看着给就成。”陈诚表现得很客气。 魏淑兰沉吟片刻:“这样,狍子肉我给你算一块二一斤,狼肉呢,八毛。你觉得这个价钱咋样?” 林子豪在旁边默默心算了一下,两眼顿时放光。这个价格,比他们先前预想的还要高出一截! “成交!”陈诚答应得那叫一个痛快。 魏淑兰麻利地招呼店里的小伙计过来帮忙称重,一边手脚不停地忙活着,一边跟陈诚闲聊:“陈诚啊,你这分割肉的手艺可真不赖啊,瞧瞧这肉,分得多利索。” “小时候跟着家里的老人学过几天。”陈诚随口应付着。 “对了,”魏淑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先等我一下。” 她转身快步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条烟。 “大前门,给你的。”魏淑兰不由分说地把烟塞到了陈诚手里,“你送来这么好的货,我老魏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陈诚连忙推辞:“魏姐,这可使不得,不合适……” “拿着吧,咱们又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客气啥。”魏淑兰态度爽快,“以后再有这样的好货,我还指望着你呢!” 称重、结算,一气呵成,总共卖了二十六块八毛钱。魏淑兰仔细数着票子递了过来:“你点点看,数目对不对?” 陈诚接过钱,心里头也是一阵暗喜。这趟买卖,确实比他预想的还要成功不少。 第46章 偷情现场 “魏姐,那我们就先回了。”陈诚妥帖地收好了钱。 “慢走啊!”魏淑兰一直把他们送到了供销社门口,“有空常过来坐坐!” 一走出供销社的大门,林子豪就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诚哥,咱们发财了!二十六块八毛!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小点声嚷嚷。”陈诚及时提醒他,“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小子不懂?” “对对对!”林子豪连忙压低了嗓门,可脸上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却是怎么也藏不住,“诚哥,你可真是我的活财神爷!” 陈诚只是摇了摇头,心里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刚才魏淑兰的那个态度,似乎热情得有些过了头。看来,这狍子肉和狼肉的紧俏程度,比他自己原先估摸的还要高上不少。 “走,回家!”陈诚推起已经空了的架子车,“今天晚上,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陈诚吃完晚饭,擦了擦嘴角,起身道:“晓莹,我出去一趟,找严木匠量量家具的尺寸。” 郭晓莹正在收拾碗筷,闻言点点头:“当家的,外头天黑路滑,你小心着点。” “晓得了。”陈诚披上棉袄,推门而出。 夜色渐浓,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透出昏黄的光。 陈诚沿着熟悉的小径往严木匠家走,脚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路过王家下屋时,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压抑的喘息声。 陈诚脚步一顿,心里头暗骂一声:“又来这套。” 那林桂香,三天两头往这破屋里钻,村里人都清楚她跟谁好,就差没摆到台面上说了。 陈诚正要绕过去,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天赐,你可得帮我这个忙…” “悠悠,你放心,那个郭晓莹,我肯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陈诚浑身血液倒流,脚下像是生了根,死死钉在了原地。 张悠悠?秦天赐? 这两个狗男女,竟然背着他,做出这等龌龊事! “你说的那药真管用?”张悠悠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管用!我找人专门弄来的,保证让她小产,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秦天赐压低了嗓门,语气阴毒刻骨。 “到时候陈诚没了后,看他还拿什么跟我斗!悠悠,等我把陈诚整趴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陈诚听到这里,胸膛里的怒火“腾”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炸开! 这对狗男女,蛇蝎心肠,竟然要害他的孩子!那是他的骨肉啊!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努力压制着冲进去将两人撕碎的冲动,悄无声息地摸到窗根底下。 透过破烂的窗纸往里一瞧,那不堪入目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抖! 屋里头,秦天赐和张悠悠正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动作污秽,活脱脱一副奸夫淫妇的嘴脸! 张悠悠胸前两团雪白紧紧贴在秦天赐的胸膛上,手指在他布满汗珠的胸膛上暧昧地画着圈:“天赐,你真的能搞定陈诚?他现在可不比以前了,我听说他最近发了笔小财。” “怕个球!”秦天赐一只手在她光洁的后背上肆意游走,引得张悠悠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他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我大舅?他那点钱算个屁!等我把他那些野味的把柄抓到手,看他还敢在我面前嚣张!” “什么把柄?”张悠悠的声音娇媚入骨。 “他那些野味,来路肯定不干净。我已经让人盯着了,迟早抓他个现行,让他把吃进去的都给我吐出来!到时候,连人带货,都得完蛋!” 陈诚听得心头火炸裂开来,再也克制不住那股滔天的怒意! 他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向那扇破旧的木门! “砰!”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开,门板直接被踹得四分五裂! “谁!”屋内的秦天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张悠悠推开,手忙脚乱地去够散落在地上的衣裤。 张悠悠更是尖叫一声,嗓子都劈了,胡乱抓起肮脏的被子死死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连滚带爬地缩到炕角,惊恐地望着门口。 陈诚大步跨进屋内,他身形本就高大,此刻更是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仿佛在震颤。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寒意刺骨。 “表…表哥…”秦天赐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舌头打了结,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站立不稳,“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陈诚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杀气,“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我这‘好表弟’,居然伙同这个贱人,要害我媳妇,害我未出世的孩子?!” 秦天赐一张脸瞬间血色褪尽,惨白如纸,慌忙摆手,语无伦次:“表哥!你误会了!绝对是误会!我们……我们没有……我和悠悠……我们只是……只是喝多了,一时糊涂……” “糊涂?”陈诚一步上前,直接揪住了秦天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下药让她小产,让她以后再也怀不上,这也是糊涂?!” “还想狡辩?”陈诚逼近一步,声音冰寒,“商量着怎么给我媳妇下药,让我断子绝孙,嗯?” “不!不是!表哥!你听我说!都是误会!”秦天赐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想往后缩。 陈诚懒得听他废话,抬脚,狠狠踩在他那条刚养好没几天的伤腿上!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响清晰刺耳。 “嗷——!”秦天赐的惨叫撕心裂肺,疼得他抱着腿在肮脏的地上翻滚,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 炕角的张悠悠裹紧了破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牙齿都在打颤。 “陈诚!你疯了!你不能这样!”她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是他!是秦天赐强迫我的!是他强奸我!跟我没关系!” 第47章 春宵一刻 陈诚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都带着冰碴子:“张悠悠,我早警告过你,离我媳妇远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敢动我孩子的主意?”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就凭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也想动我陈诚的人?” 张悠悠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骇住,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 陈诚瞥了一眼地上哼哼唧唧的秦天赐,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 到了门口,他脚步一顿,侧过脸,露出一抹让张悠悠永生难忘的冷笑:“张悠悠,这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亲手送你们这对狗男女上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徒留一室狼藉和两个被吓破了胆的奸夫淫妇。 张悠悠瘫在炕角,冷汗湿透了被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让她遍体生寒。 陈诚大步流星往家走,胸腔里翻腾的怒火被夜风一吹,渐渐压了下去。 一推开家门,郭晓莹正坐在炕沿上,借着油灯的光纳鞋底。瞧见他回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问:“当家的,这么快就妥了?” 看着妻子温柔的笑脸,陈诚心头的那股戾气登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暖意。他应了一声:“嗯,量好了。晓莹,天冷,我给你烧锅热水,好好泡个澡,解解乏。” “这都多晚了,别折腾了。”郭晓莹有些心疼他。 “不碍事。”陈诚已经走到灶台边,利索地往大锅里添水,又往灶膛里添柴,“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金贵着呢,得仔细伺候着。” 郭晓莹听着他这话,心里头甜丝丝的,放下针线,静静地看着男人为她忙活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没一会儿,热水就烧好了。陈诚又麻利地从里屋抱出一床干净的被褥,在炕上铺得整整齐齐。 他用手试了试木盆里的水温:“水不烫,刚刚好,你快去洗吧。”说着,便要往外走,“我出去把灯吹了。” 郭晓莹脸颊有些发烫,轻轻“嗯”了一声。 陈诚心里头其实不太想出去,可还是听话地走到外间,吹熄了油灯。 里屋很快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动静,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 陈诚在外间守着,听着那水声,心里头莫名有些发紧,口干舌燥起来。 他正控制着自己不去瞎想,冷不防里屋“咚”的一声闷响,紧跟着就是郭晓莹带着慌乱的低呼。 “晓莹!”陈诚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别的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去。 屋里没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他看见郭晓莹跌坐在洗澡的木盆边上,一手撑地,一手抚着肚子,看样子是想站起来又没站稳。 陈诚心头一紧,箭一般冲过去,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样?摔着哪儿没有?肚子有没有不舒服?”他一连串地问,声音里全是焦急。 郭晓莹被他稳稳地抱着,整个人都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脸颊烧得厉害:“没…没事儿,就是脚下打滑,没站稳……”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被水汽浸得有些湿了,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玲珑的曲线。陈诚抱着她,只觉得怀里温香软玉,鼻尖萦绕着她沐浴后的清香和女人特有的体香,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小腹窜起。 “当家的……”郭晓莹在他怀里轻轻蠕动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犹豫和难言的羞涩,“今晚……要不……你……” 她话没说完,脸已经红透了,头也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陈诚浑身一僵,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怀里女人的暗示,他怎么会不明白? 陈诚的喉结重重滑动,怀里女人的温软与那带着湿气的体温,让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晓莹……”他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绷紧,又怕伤到她,力道有些不稳。 郭晓莹在他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勇气:“当家的,我知道你心疼我,可……可这些日子,你都……”她脸颊更烫,却还是鼓足勇气抬起头,眼波流转间,全是压抑不住的情意,“大夫说了,前三个月安稳度过,后面……后面小心些就没事的……” 这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陈诚心底压抑许久的火焰。 理智告诉他要克制,要顾及她的身子。 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晓莹,你现在怀着孩子,我怕……我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你和孩子。” “不会的。”郭晓莹的手指轻轻攀上他的脸颊,指尖微凉,带着沐浴后的水汽,触感却像电流一般窜过陈诚的四肢百骸,“当家的,我想你了。” 这三个字,带着她独有的娇憨与依赖,彻底瓦解了陈诚所有的顾虑和克制。 他闷哼一声,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低头,狠狠地吻上了那双让他朝思暮想的柔软唇瓣。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过窗棂,给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朦朧的光晕。 良久,郭晓莹才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像只慵懒的猫儿,声音带着一丝初经情事后的沙哑和浓浓的满足:“当家的。” “嗯?”陈诚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胸腔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爹娘那边的房子……咱们啥时候能给他们盖起来啊?”郭晓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陈诚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吟道:“手头上的钱再紧一紧,等开春了,咱们就动工。这砖瓦木料都得提前合计好,还得找靠谱的工匠师傅。” “那……那得不少钱吧?”郭晓莹有些咋舌。 “估摸着,少说也得这个数。”陈诚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补充道,“三百,可能还得往上。不过不怕,咱家现在日子好过了,慢慢攒,总能成的。” 郭晓莹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想起一事:“对了当家的,周三叔家那头老母猪的事儿,你心里有谱了吗?” 第48章 万全之策 提到周三,陈诚轻抚她脊背的手顿了顿,语气也沉了几分:“那老小子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天我先去办点别的事,回来再找他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不能硬来,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郭晓莹听他这么说,立刻有些不放心:“当家的,周三叔那人不好说话,你可千万别跟他拧着来。村里人多眼杂,真闹僵了,对咱们名声不好。” “放心,我有数。”陈诚的声音带着安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话锋一转:“说起来,我还盘算着,过两天再进山一趟,看看能不能弄几张好皮子,或者打几只野味。这买卖来钱确实快,能早点把盖房子的钱凑齐。” 郭晓莹一听“进山”两个字,身子就是一紧,抓着他胳膊的手都用了力气:“当家的!你可别老想着往深山里钻!那里面多危险啊!万一碰上黑瞎子、大虫那些东西,可怎么办?” 她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陈诚感受到她的紧张,放缓了语气:“莫怕,我心里有数。咱爹留下的那杆老猎枪,也不是吃素的,寻常的野物,还真近不了我的身。” “可我就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郭晓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咱们现在日子比以前强多了,稳稳当当的不好吗?非得去冒那个险……” 陈诚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担忧,心头微软,在她发顶印下一吻:“好,我听你的,多加小心。不过,晓莹,有些机会,错过了,就真没了。这钱,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凑够。”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且,周三那头猪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咱们手头上,还是得有点活钱才好办事。” 郭晓莹听他这么说,心又悬了起来,周三那滚刀肉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若是真谈不拢,怕又是一场风波。 她还想再劝,陈诚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天不早了,养足精神,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郭晓莹嗯了一声,终究是累了,不一会儿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陈诚却没有丝毫睡意。怀里抱着自己最珍视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在心头。钱!一切都绕不开这个字!无论是给爹娘盖房,还是应付周三那种滚刀肉的刁难,亦或是让晓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都得有足够的银钱打底。 深山里的野兽虽然凶险,但回报也丰厚。 他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那里仿佛潜藏着无数的机遇与危机。 看来,有些险,是不得不冒了。他暗自下定了决心,周三那边,也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不能让他蹦跶太久。 陈诚脑子里过了一遍前世的那些门道,嘴角微微上扬,这事,有谱了。 “晓莹,我明天得去趟省城,把那张狍子皮给卖了。” 郭晓莹一听“省城”两个字,手里的活计都停了:“省城?那么老远!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她声音里满是担忧,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男人要是出点什么事…… 陈诚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轻松:“放心,就是去卖张皮子,快去快回,当天就到家。” 他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盘算着更深一层。 那张狍子皮是能换几个钱,但更要紧的是,他记得省城土畜产公司有个叫雷奕的经理,那可是个大人物,专收各种皮货山货,路子野得很,要是能攀上这根高枝,往后的生意可就好做多了,钱路子也能更宽敞。 郭晓莹看他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多劝,只得细细叮嘱:“那你路上千万小心,别图省事在路边瞎吃东西,仔细吃坏了肚子。” “放心吧,我记着呢。” 陈诚笑着应下,大手轻轻覆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他新的希望:“你在家安安稳稳养胎,等我回来,给你捎省城的好吃的。” 第二天蒙蒙亮,陈诚就起了身。 他背上那张拾掇得利利索索的狍子皮,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头班车。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摇摇晃晃,每一次颠簸,都让陈诚对那个叫雷奕的人更多了几分期待。 这趟省城之行,可不单单是为了卖一张皮子。 等晃悠到省城汽车站,日头已经挂在了头顶正中。 折腾了大半天,陈诚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咕咕直叫。 他琢磨着,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办正事。 刚出车站,一股与乡下截然不同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各种吆喝叫卖声混杂在一起,透着大城市独有的繁华与嘈杂。 陈诚走了两条街,眼睛四下打量,最后在一家门脸上挂着“国营麻辣面馆”几个大字的铺子前站定了。 这年头,国营的馆子,味道和卫生总归要靠谱些。 “老板,来碗麻辣面,多放辣子!” 陈诚嗓门洪亮地喊了一声,迈步进了面馆,寻了个临窗的空位坐下。 店堂不大,生意却着实兴隆,几张方桌都挤满了人,吃面的吸溜声此起彼伏。 没多大会儿,一碗红彤彤、热腾腾的麻辣面就端到了跟前。 红油汪汪,香气扑鼻,面条看着就透着一股子韧劲。 陈诚也顾不上斯文,抄起筷子就呼啦啦地吃了起来,辣油的刺激让他额头渗出细汗,却也吃得酣畅淋漓。 他一边吃,一边留意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感受着省城的快节奏。 三下五除二扒拉完大半碗面,他扬声问那忙着擦桌子的伙计:“师傅,劳驾问问,这会儿几点钟了?” 那伙计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应道:“两点过啦。”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土畜产公司那边可是四点就关门,再不抓紧可就白跑一趟了。 他立刻加快了速度,几大口便将剩下的面条扫荡干净。 抹了把嘴,付了面钱,陈诚重新背好狍子皮,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朝着省土畜产公司的方向快步走去。 七拐八绕,终于在市中心一条略显僻静的街上,找到了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 楼门口挂着一块木头招牌,上面的红漆字迹已经斑驳,“省土畜产公司”几个字透着一股子年代感。 陈诚站在楼下,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然后迈开大步,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他此行的关键,就在这楼里。 二楼走廊尽头,一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陈诚定了定神,抬手“叩叩”敲了两下门。 “请问,雷经理在办公室吗?” 他推开一道门缝,探进头去,小心翼翼地问道。 办公室里,似乎有人应了一声…… 第49章 托山神福 “进来。”办公室里,一个男声传出,嗓音略带沙哑。 陈诚推开门。 桌后,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方脸浓眉,视线胶着在文件上。 “雷经理?”陈诚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小心。 那人这才掀起眼皮,打量了陈诚片刻:“什么事?” “我从下面县里上来,听人说您这儿收山货皮子。”陈诚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包大前门递过去,“我们那儿的土产,您尝个新鲜。” 雷震的目光在烟盒上停了一瞬,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坐。带来的什么货?” “两张狍子皮,品相都挺好,想问问您这儿给什么价?”陈诚在椅子边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狍子皮?”雷震撕开烟盒,弹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吸了一口才开腔:“这玩意儿现在可金贵,不好弄。你自个儿打的?” “嗯,托山神的福,运气不错,在老林子里碰上的。”陈诚应着。 雷震又抽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你先等等,我叫人来看看货色。”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迅速拨了个号码:“小王,到我办公室来,有活儿。”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走了进来,梳着两条利落的麻花辫,一身蓝布工装,瞧着就透着股机灵劲儿。 “雷经理,您叫我?”姑娘一开口,嗓音清亮。 雷震下巴朝着陈诚那边一点:“小王,你来看看这位兄弟带来的好东西。” “小王,这位同志从县里来卖狍子皮,你带他到仓库看看货,按市价收。”雷震弹了弹烟灰。 “好的,雷经理。”王咏梅转向陈诚,“同志,请跟我来。” 陈诚站起身,冲雷震点头致谢:“雷经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雷震摆摆手。 跟着王咏梅出了办公室,陈诚背着皮子走在走廊里。 “同志,你这狍子皮成色怎么样?”王咏梅边走边问。 “您看了就知道,绝对是好货。”陈诚拍了拍背上的包裹。 两人下到一楼,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里面是个大仓库,堆满了各种皮毛。 一股皮革混合着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许,有人来卖狍子皮。”王咏梅冲里面喊了一声。 从货堆后面走出一个瘦高个子,四十多岁,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狍子皮?”许勇踱过来,拿眼斜着陈诚,哼了一声:“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省城来卖东西了?” 陈诚眉头拧了一下,没作声,直接把背包放下,解开绳子。 两张狍子皮一摊开,许勇那双小眼睛骤然瞪圆了。 皮毛光滑,毛色纯正,没有丁点破损,这样的成色,他干了十几年也难得一见。 “嚯,东西是不赖。”许勇咂咂嘴,话锋一转,“可惜啊,现在行情不行,这玩意儿不金贵了。” “许师傅,您看这皮子能卖什么价?”陈诚直接问。 “这两张皮子嘛…”许勇伸出七个指头,拖长了调子,“七十块!多一毛都没有!” 陈诚气往上涌:“七十?许师傅,您这价可真是‘公道’!这么好的皮子,七十块?我拿什么脸回去见乡亲?” 许勇白眼一翻,嗤笑:“怎么?嫌少?你当省城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告诉你,想卖货的人多着呢!就你这两张破皮子,还真当成宝贝疙瘩了?” 陈诚心头火起:“你说什么?破皮子?你老眼昏花了吧!这成色,这毛光,你管这叫破皮子?” “嘿,小子还挺横!”许勇皮笑肉不笑,“我告诉你,在这儿,就是我许勇说了算!七十!爱卖不卖!” “那就算了!”陈诚伸手就要收拾皮子,“我另找地方卖去!” “哎等等!”许勇一把按住皮子,“别急呀,咱们再商量商量嘛。” 他心里门儿清,这么好的货色让陈诚带走了,他得少赚多少! “八十!”许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了!” “一百二!”陈诚斩钉截铁,“少一分,这皮子我就带走,另寻买家!” “一百二?你穷疯了吧!”许勇跳了起来,“你当这是金子打的还是怎么着?”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王咏梅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吵吵嚷嚷的?”王咏梅看着火药味十足的两人。 “小王,你来得正好!这人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两张破皮子他敢要一百二!”许勇立刻指着陈诚告状。 王咏梅走近,先细细看了看那两张皮子,才转向陈诚,语气温和:“同志,雷经理吩咐了,按市价收。许师傅也是按规矩办事,您多担待。” “我没为难他,是他自个儿昧着良心压价!”陈诚毫不退让。 王咏梅略一沉吟,凑近许勇,压低了声音:“老许,雷经理刚才特意嘱咐过,这位同志……是雷经理老家的亲戚。你,掂量着办。” “雷经理的……亲戚?”许勇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都木了,声音发飘。 他那双小眼睛在陈诚和王咏梅脸上来回扫,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角渗了出来。 许勇腿肚子都开始转筋,哪还有刚才半分的嚣张气焰。 他忙不迭地掏出手帕擦汗,脸上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陈诚点头哈腰: “哎哟喂!这位兄弟,不,这位老板!”许勇舌头都捋不直了,“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您高抬贵手,千万别跟我这没见识的计较!” 陈诚心中冷哼,面上却依旧平静:“许师傅,客套话就免了。现在,这皮子,你开个实价吧。” “这……这……”许勇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这价怎么报? 报高了,自己这单白忙活还可能倒贴;报低了,得罪了雷经理的亲戚,那可是要砸饭碗的! “老许,别在这儿磨叽了!”王咏梅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雷经理的意思,按最高的市价走!” 第50章 省城水深 许勇额头的汗珠更密了,在王咏梅催促的目光下,他咬咬牙:“一百一,最高一百一!这已经是我能做主的极限了!” “一百二,一分不少。”陈诚收拾皮子的动作更加坚决,“我这皮子成色摆在这儿,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值多少钱。” “老许,别墨迹了!”王咏梅不耐烦地催促,“人家雷经理的亲戚,你还在这儿斤斤计较什么?” 许勇心里那个恨啊,可又不敢得罪雷经理,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行行行,一百二就一百二!老弟,您可别跟雷经理提我刚才的态度啊!” “许师傅客气了。”陈诚重新把皮子放好,“做生意嘛,讨价还价很正常。” 许勇忙不迭地点头,手脚麻利地填着收购单据:“老弟,您这是第一次来省城卖货吧?” “嗯,头一回。”陈诚随口应着。 “那您可得小心点,省城水深着呢。”许勇一边写一边说,“尤其是晚上,有些地方可不太平。” 王咏梅接过话茬:“是啊,同志,您晚上最好别乱跑,老老实实在旅社待着。” 陈诚装作随意地问:“怎么,省城还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不成?” “那可多了去了。”许勇压低声音,“比如冰城电影机械厂那一片,晚上乱七八糟的人多,什么赌博、打架的事儿都有。还有那个什么雷六的,听说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陈诚心头一跳,表面却不动声色:“雷六?” “嗨,一个混子头子,专门开赌场坑人钱财。”许勇摇摇头,“听说手底下养了不少打手,谁要是输了钱还不起,轻则打断腿,重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咏梅拍了拍许勇胳膊:“别瞎说这些,吓着人家。” 许勇赶紧住嘴,加快手上动作把单据填完:“老弟,您拿着这个到财务室取钱,就在二楼。” “谢谢许师傅。”陈诚接过单据,心里却在盘算着刚才听到的信息。 雷六,冰城电影机械厂,赌场……这些关键词在他脑子里连成了一条线。前世的记忆里,雷六确实是省城一霸,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能说上话。要是能搭上这条线,往后的买卖就好做多了。 跟着王咏梅上了二楼,财务室里一个戴眼镜的会计正在算账。 “老李,这位同志来取钱。”王咏梅把单据递过去。 会计接过一看:“一百二十块?好家伙,这数目不小啊!” 他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转动密码锁,从里面数出一沓钞票:“您点点,看对不对。” 陈诚接过钱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装进贴身口袋:“谢谢!” “不客气,欢迎下次再来。”会计笑着说。 走出土畜产公司大楼,陈诚摸了摸胸前的钞票,心情大好。这一百二十块钱,够他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雷六的关键信息。 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开始稀少起来。陈诚找了家旅社住下,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开始琢磨怎么接近雷六。 想要见雷六,直接上门肯定不行,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 第二天一早,陈诚退了房间,按照昨天听到的地址朝冰城电影机械厂方向走去。 冰城电影机械厂坐落在省城东郊,一进这片区域,陈诚就感受到了与市中心截然不同的氛围。厂房高墙林立,大烟囱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煤烟的味道。 工人住宅区就在厂子后面,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密密麻麻,巷子狭窄曲折。陈诚沿着主路走了一圈,暗自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兄弟,你找谁啊?”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陈诚回头,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瘦高个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正叼着烟打量自己。 “我找个朋友。”陈诚随口应道。 “什么朋友?”青年走近几步,“我在这片混了好几年,没见过你这张脸。” 陈诚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对方一支:“老哥贵姓?” “免贵姓汪,汪亮。”青年接过烟,“你呢?” “陈诚。”陈诚给他点上火,“汪哥,听朋友说这片有个叫雷六的,您认识不?” 汪亮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陈诚:“你找雷六干什么?” “朋友介绍的,说有点买卖想谈谈。”陈诚语气平静,“是郑哥介绍的,郑哥您认识吧?” “郑哥?”汪亮皱眉想了想,“是那个跑山货的郑哥?” 陈诚心里暗喜,看来蒙对了:“对,就是他。说雷六人仗义,有什么好买卖都愿意照应兄弟们。” 汪亮脸色缓和了些:“原来是郑哥介绍的。不过雷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你得先说清楚什么买卖。” “山货买卖。”陈诚压低声音,“好东西,来路正当,就是想找个靠谱的销路。” 汪亮听了,来了兴趣:“什么好东西?” “狍子皮,狼皮,还有一些药材。”陈诚拍了拍胸前,“刚从土畜产公司卖了两张狍子皮,一百二十块呢。” “一百二十块?”汪亮倒吸一口气,“好家伙,这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想找雷六谈谈长期合作。”陈诚趁热打铁,“汪哥,您能帮忙引荐一下不?” 汪亮犹豫了一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 说完,他快步走向住宅区深处。陈诚点了根烟,耐心等待。 大约一刻钟后,汪亮回来了:“雷六说可以见见,不过得先搜身,这是规矩。” “应该的。”陈诚痛快地点头。 汪亮领着陈诚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院门前。院子里传出嘈杂的说话声和哗啦哗啦的声音,显然里面人不少。 “进去吧。”汪亮推开院门。 院子里摆着几张桌子,十几个人围着桌子,有的在打牌,有的在掷骰子。烟雾缭绕中,钞票和筹码在桌面上流转。 “雷六在里屋。”汪亮指了指北面的房子,“你直接进去就行。” 陈诚点点头,朝那间房子走去。推开门的瞬间,两道寒光突然闪现,两把明晃晃的菜刀交叉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站住!”两个壮汉同时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第51章 刀尖上的买卖 陈诚身子一僵,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冰冷触感:“汪亮介绍来的,说是雷六要见我。” 房间里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让他进来。” 两个壮汉这才收起菜刀,但依然警惕地盯着陈诚。 陈诚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屋内。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方脸阔嘴,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正是传说中的雷六。 “你就是郑哥介绍的那个陈诚?”雷六开口问道。 “你就是汪亮介绍的那个陈诚?”雷六的声音从太师椅后幽幽传来,带着几分审视。 冰冷的刀锋紧贴脖颈,割破皮肤的刺痛清晰。陈诚呼吸平稳,眼皮都未曾眨动分毫。 他根本没去看那两把雪亮的菜刀,径直越过刀锋,望向太师椅上那道模糊的人影。 “汪亮叫我来的。雷六爷,是你找我。”陈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沉稳,掷地有声。 雷六那边沉默了片刻。 那两个持刀的汉子对了个眼神,手上猛地一沉!锋利的刀刃瞬间又深了几分,血丝已经隐隐渗出! “让他滚进来。” 太师椅上那人终于再次开了腔,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两个壮汉这才“锵啷”一声收回家伙,脸上却满是不甘,依旧跟两尊铁塔似的堵在门口,浑身肌肉虬结,杀气腾腾。 陈诚伸出手,从容不迫地掸了掸衣领,那上面被刀锋压出的痕迹,在他眼中似乎无足轻重。他迈开步子,踏入烟雾弥漫的内屋,步伐沉稳,不带一丝迟疑。 屋内的空气污浊不堪,浓烈的烟味、汗臭、以及一股陈年霉味混合在一起,几乎能把人呛晕过去。 陈诚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太师椅上,那个男人的轮廓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坐。”雷六下巴微扬,点了点对面的椅子。 陈诚拉开椅子,坐得笔直。 他打量着眼前的雷六,等着对方的下文。 这屋里,处处透着股“请君入瓮”的味儿。 “汪亮那小子说,你有买卖想跟我谈?” 雷六翘起二郎腿,整个身子向后陷进太师椅里,那姿态,摆明了是在估量陈诚这件“货物”值几个钱。 “是。” 陈诚点头。 “想跟六爷谈个长期的买卖。” “哦?长期?” 雷六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口气倒是不小。说来听听,什么了不得的大买卖,值得你这么大口气?” “山货。” 陈诚言简意赅。 “顶级的。狍子皮,狼皮,还有些市面上见不着的稀罕药材。”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我刚从土畜产公司出来,两张成色一般的狍子皮,许勇给开了一百二十块。” 他特意提了许勇的名字,就是要让雷六掂量掂量,他陈诚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一百二十块?” 雷六嗤笑出声,他弹了弹烟灰。 “一百二十块钱,也值得你特地跑到我雷六这儿来?小子,你没走错门吧?” 那两个壮汉也跟着嘿嘿怪笑,看向陈诚时,嘴角撇得老高,不屑之意毫不掩饰。 陈诚面不改色。 “钱是不多。” “但胜在货好,而且源源不断。最关键的是,我想找个信得过的人长久合作。土畜产公司那地方,腌臜,吃相太难看。” “信得过的人?” 雷六的笑意敛去,他身子微微前倾,胳膊肘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 “这省城,想跟我雷六攀交情、套近乎的,能从我这门口排到火车站去!你一个乡下来的,凭什么让我信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陈诚。 “我见过太多像你这种,嘴皮子吹得天花乱坠,临到头却拿不出半点真章的货色。我雷六这里,不缺山货,缺的是有真本事、靠得住的硬茬子!” 屋子里的空气登时凝固。 那两个壮汉往前又逼近一步,浑身肌肉绷紧,一股凶悍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诚很清楚,寻常的价码,怕是入不了眼前这人的眼。 他得下点猛料。 陈诚没急着开口,视线在这间屋子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 随即,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压得极低,吐出几个字,却和眼下的买卖八竿子打不着。 “六爷家大业大,各路关节想必都已打通。只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雷六眼皮动了动,没出声,等着陈诚继续。 陈诚的声音压得更低,字字句句,都敲在人心尖上,透着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寒意: “譬如,每周三晚间,城东联防队的赵队长,巡逻路线都会临时变动。” 陈诚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颗颗钉子,楔入雷六的心房。 “他会从电影厂后巷绕行,再折返,一来一回,能空出一个钟头的富余。” “六爷您这边……可曾留意过?” 话音落下。 太师椅扶手上,雷六那根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的手指,倏然一顿,再无声息。 原本弥漫在屋内的烟雾,似乎都凝滞了。 那两个之前还带着几分戏谑表情的壮汉,此刻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骤然凶狠,死死盯住了陈诚,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雷六的脸庞笼罩在烟雾之后,看不真切具体的神情变化。 但陈诚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审视的意味,陡然浓烈了十倍! 更有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机,冰冷刺骨,扑面而来!不再是先前的试探与下马威,而是真正动了杀心的寒意! 这桩秘闻,绝对隐秘! 除了他雷六圈子里的几个铁杆心腹,再就是那个收了好处的赵队长本人知晓。 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身土布衣衫,怎么可能探听到这样的风声? 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还是说……这小子背后,另有高人? 雷六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盯着陈诚,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陈诚依旧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良久。 雷六那沙哑的,带着几分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52章 异常刺耳 陈诚的声音不高,屋内的空气却骤然凝固。 太师椅上,雷六那张藏在烟雾后的脸,轮廓骤然绷紧。 他敲击扶手的手指,也停了。 堵在门口的那两个壮汉,呼吸霎时粗重,虬结的手臂青筋贲张,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凶恶模样。 屋角阴影里,一直低头拨弄乌木算盘的女人,手上动作蓦地一停。 “啪嗒!” 算珠错落,在这死寂中异常刺耳。 她抬起头,冷艳迫人,深色旗袍勾勒着曼妙曲线。 她第一次真正把注意力投向陈诚,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雷六缓缓吐出烟圈,看它盘旋,而后消散。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嗓音沙哑,字字从齿缝中迸出,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陈诚直截了当。 “一个想跟六爷做买卖的山里人。” “山里人?” 雷六嗤笑一声,话里满是讥诮。 “哪个山里人,能摸清赵队长巡逻的门道?” 他身子猛地前倾,双手死死撑住太师椅的扶手,压迫感十足。 “说!谁让你来的?想干什么?!” 门口那两个壮汉也跟着往前压了一步,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陈诚反而笑了。 “六爷,我可是诚心诚意。至于我怎么晓得的,不打紧。关键是,这些消息,对六爷您,应该有用。” “有用?” 雷六哼了一声,身子重新陷进椅背,试图拿回场面。 “小子,你有点门道。想跟我雷六做买卖,也不是不行。” 他顿了顿,手指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着,片刻后才开腔。 “这样吧,”雷六慢悠悠开了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你先给我送一车皮子过来。要顶好的货,狍子皮、狼皮,有多少我要多少。等货出手了,我再跟你结账。这,就算是你拜码头的投名状。” 这话一出,屋里的火药味淡了几分,可门口那两个壮汉依旧是紧绷着身子,半点没松懈。 旗袍女人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划,算珠“哗啦”一响,唇边那丝笑意更深了些,却教人看不透。 陈诚听完,笑意反而更浓。 “雷六爷,”他摇了摇头,语气倒是轻松,话里的分量却一点不轻,“您这说的,可不像做买卖,倒像是打发叫花子呢。” 雷六声音沉了下去。 “怎么,嫌爷的条件太狠?” “不是狠不狠,”陈诚寸步不让,“是没道理。我陈诚是来找个能长久搭伙的伙伴,不是来找个东家伺候,更不是来当冤大头的!” 陈诚身子微微前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您这是要我陈诚把脑袋拴裤腰带上,拼死拼活打来的货,双手奉上,然后摇尾乞怜,等您老人家心情好了,赏俩子儿?” “这跟我把一家老小的命都撂赌桌上,就赌您雷六爷一个‘信’字,有啥两样?” “雷六爷,这样的赌局,我不接。” 陈诚摊了摊手。 “我带来的,都是顶尖的尖货,金贵着呢。” “六爷要是真有心做这买卖,那就按道上的规矩来。” “货到,钱清。” “要么,您先抬抬手,给一半定金,等货出手,再把尾款结了。” “这,才叫买卖,才叫敞亮!” 雷六的身子重新绷紧,指节捏得发白,先前吞云吐雾的悠哉劲儿,此刻半点不剩。 “小子,你他娘的跟谁俩横呢?!”他身旁一个壮汉按捺不住,往前一步,蒲扇大的手已经探向腰间别着的家伙,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陈诚连眼皮都没撩拨那壮汉一下,依旧看着雷六。 “我清楚得很。”陈诚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当然清楚,我是在跟冰城地面上跺跺脚四方都得颤三颤的雷六爷说话。” “但也正因为您是雷六爷,我才信您是个场面上的人,讲规矩,懂道理。” 话锋一转: “六爷要是觉得我陈诚不配跟您平起平坐谈这桩买卖,那也成。” “这冰城再大,想收好皮子的,恐怕也不止土畜产公司和六爷您这一号。” “我陈诚的货,不愁卖。” 话撂这儿,他当真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站住!”雷六低沉的声音炸开。 屋角那旗袍女人,一直拨弄算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她再度将注意力放在陈诚的背影上,那份玩味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掂量。 雷六这一声“站住”,掷地有声,满是威压。 陈诚依言停步,却没回头看雷六,反而慢悠悠地转过身,对上了先前那个对他咆哮,手还摸着腰间家伙的壮汉。 那壮汉被他这不咸不淡的一眼扫过,先是一愣,旋即一股邪火“噌”地就顶上了脑门,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蹦:“小崽子,你瞅你爹呢?活腻歪了是吧!” 陈诚嘴角一撇,全然没把那壮汉的叫嚣当回事,反而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这位大哥,你这左肩,怕是有年头的老伤了吧?” 那壮汉浑身一僵,脸上的横肉都顿了顿。 雷六眼皮微抬,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倒要看看,这小子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陈诚也不看他,自顾自往下说:“瞧你这伤,错不了,去年冬天,让野猪獠牙给拱的。口子不浅,从锁骨下头,一直拉到肩胛骨,少说也有七寸长。” 壮汉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了几分,那股子嚣张气焰也矮了半截,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左肩。 屋里另外几个原本还抱着膀子看热闹的汉子,这会儿也都直起了身子,脸上的戏谑不见了,换上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角落里那旗袍女人,拨弄算珠的纤指停在半空,一双妙目紧紧锁在陈诚身上,那份慵懒的玩味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探究。 “你……你他娘的胡吣什么!”壮汉嘴硬,嗓门却小了不少,透着一股子虚弱。 陈诚全当没听见,继续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当初包扎,怕是急了点,或者给你治伤那人,手艺潮了些。皮肉瞧着长拢了,可一到阴雨天,或者天一冷,你这左肩就得针扎似的疼,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骨头缝里跟有蚂蚁爬似的,对不对?” 壮汉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按在左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料,指节都有些发白。 第53章 活神仙手段 “不止如此吧?”陈诚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砸在众人心头,“你这左胳膊,使劲儿的时候,总觉得空落落的,比右边差了一大截。偶尔猛地抬个手,或者搬个重点的东西,肩膀头里头,是不是还得‘咔吧’响一声,跟着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陈诚每说一句,那壮汉的身子就哆嗦一下,脸上的汗珠子也跟着往下滚。 这下,不光是那壮汉,连雷六都坐直了身子。 “最关键的,”陈诚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那伤口里头,当初怕是留了东西。” “獠牙那玩意儿,劲儿多大?骨头但凡碰上,裂几道缝,掉几块渣,寻常事。” “那些碎骨头渣子,没弄干净,才是你这毛病去不了根的祸首。” 话音一落,屋里死寂。 那壮汉额上的汗“唰”就下来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他死命地揉着自个儿左肩,那架势,活脱脱就是陈诚说的那么回事儿。 “你……你咋晓得的?”半晌,壮汉嗓子眼儿里才挤出几个字,又干又涩,满是不敢信。 雷六捏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节发白。 他这辈子风浪见得多了,什么邪乎人没碰过? 可就这么瞅几眼,把人陈年旧伤说得一清二楚,连根子在哪儿都给刨出来的,他雷六是头回见! 这他娘的哪是眼力好,这是活神仙手段! 陈诚嘴角勾了勾:“六爷,各位哥哥,我陈诚就是个山里打猎的粗人。” “成天跟林子里那些畜生磨,磕着碰着是常事。” “看得多了,也就琢磨出点门道。” 他转头对着那还愣着的壮汉:“这位大哥,你这伤,要是信我陈诚,我倒是有个方子。” “不敢打包票说能除根,可让你往后阴天下雨不受那活罪,平日里动弹利索点,估摸着还成。” 这话一出来,屋里好几个人抽气的声音都岔了,险些呛着。 不光能瞧出来,还能治?! 雷六“霍”地一下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直勾勾地杵着陈诚,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 这小子,一上来就掀他雷六的老底,讲价钱更是寸土不让,现在又亮出这么一手神神叨叨的能耐! 这哪里是什么山里来的土包子,这他娘的是条过了江的强龙,深浅都叫人摸不着底! 角落里,那旗袍女人拨弄算盘珠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微微抬起头,那张平日里总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脸,此刻竟绷得有些紧,视线全锁在陈诚身上。 红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又咽了回去。 雷六从太师椅上站起,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陈诚。 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只有那叫大壮的汉子粗重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沉。 汗珠子从他额角滚下来,“啪嗒”,砸在地板上,在这死寂里头,格外刺耳。 “你……你莫不是见过给我治伤的那个郎中?”大壮的声音发虚,右手死死揪着左肩的衣裳片子,恨不得能把那钻骨的疼给生生抠出来。 陈诚嘴角勾了勾,弧度不大。 “山里头,哪有什么正经郎中。” “不过是些传下来的土方子,治得好治不好,全看各人造化。”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这伤,当初给你收拾的人,手艺怕是潮了点。那野猪獠牙上头带的毒,怕是都没给你清利索。” 这话一出,大壮整个身子猛地晃了晃,像是被人当胸擂了一拳,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直接瘫下去。 雷六身边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忍不住踏前一步,对着大壮:“大壮!他说的……可是真的?你那肩胛骨里头,真有碎骨头?” 大壮猛地抬起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还是颓然垂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单音:“……嗯。” 这一声“嗯”,炸得满屋子人耳朵嗡嗡作响! 屋里其余几个原本还带着几分看戏意味的汉子,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望向陈诚的反应,从先前的不屑和审视,迅速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惊骇与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 雷六喉结滚动。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腰杆却比刚才挺直了许多,整个人的气场也收敛了几分,不再是那种全然的压迫,反而多了一种掂量。 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又松开。 “你……还懂医?”雷六的嗓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透着股说不出的郑重。 “医术谈不上。”陈诚的回答依旧平静,“山里混饭吃,磕碰是常有的事。死人见多了,活下来的,自然能摸索点保命的法子。大壮哥这伤,若信我,我有个土方,不敢说根治,但让他往后阴天下雨不受那份活罪,肩膀头子也能多使几分力气。” 大壮闻言,原本灰败的脸上骤然有了神采,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却先怯生生地望向雷六。 就在这时,角落里拨弄算盘的苏媚,指尖一顿。 她莲步轻移,来到雷六身畔,微微欠身,吐气如兰,凑到雷六耳边低语。 那声音极轻,陈诚听不见内容,却见雷六听着,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紧,扶手上的指节也蓦地扣紧了。 苏媚说完,娉婷起身,朝陈诚这边瞥了一眼,随即又款款踱回原位,纤指拨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清脆,却也冰冷。 屋内的气氛,因为苏媚这番举动,变得愈发诡异莫测。 良久,雷六忽地低笑出声,笑声在死寂的屋子里有些瘆人,激得众人心头一跳。 “陈诚,是吧?”雷六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多了几分玩味。 “有意思,真有意思。我雷六走南闯北,你这样的人物,少见!” 他话锋陡转,指节叩了叩扶手:“你之前说,想跟我雷六做长久买卖。狍子皮,狼皮,山里头的稀罕物。货到付款,或者先付一半定钱。” 陈诚不言,等着他的下文。 “好!”雷六一掌拍在扶手上,声如金石,“这条件,我雷六接了!往后你的货,只要够好,有多少我要多少!价钱,包你满意!” 第54章 面面相觑 此言一出,不光陈诚有些意外,就连雷六那几个心腹汉子,也都面面相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六爷今儿个是吃错药了?还是被鬼上身了?对一个头回见的外乡小子,就这么松口了? “不过嘛……”雷六话锋一转,尾音拖得老长,那调调儿,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我雷六可不是开善堂的。想跟我搭伙吃饭,总得亮出点真本事,让我瞧瞧你陈诚值不值得我下这个注。” 陈诚心头一凛,正戏来了。 “六爷划下道儿来?” “简单。”雷六伸手指了指旁边蔫头耷脑的大壮,“你不是吹牛能治他的伤吗?现在,就当着我的面,把他这条胳膊给爷拾掇利索了。要是真给治好了,往后你就是我雷六的座上宾,你的生意,我雷六罩着!可要是……你小子敢耍我,”雷六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冷得能掉冰碴子,“那我雷六这院子,门好进,想囫囵着出去,可就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 话音未落,门口那俩一直杵着的壮汉,“噌”地往前逼了一步,腰间短刀“唰”地出鞘半寸,森森寒气,瞬间把整个屋子都给冻住了。 大壮“噗通”一声,差点没跪地上,他看看雷六,又望向陈诚,嘴唇哆嗦得跟筛糠似的,想说点啥,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陈诚反倒笑了,笑容里不见半分慌乱,只有一股子笃定。 “六爷这是拿我陈诚的脑袋,赌大壮哥这条胳膊?” “没错,就这么说。”雷六身子微微前探,两手交叠搁在膝盖上,“我雷六就爱跟痛快人办事。这个赌,你接不接?” “有何不敢!”陈诚应得干脆利落,“不过,六爷,我也有我的规矩。” 雷六眉梢挑了挑。 “哦?说来听听。” “治伤没问题。”陈诚伸出两根手指头,“头一条,我需要几样东西,得麻烦六爷尽快弄来,晚了,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再一条,我动手的时候,除了大壮自个儿,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在旁边瞅着。” “嘿!你小子还真敢蹬鼻子上脸!”雷六旁边一个汉子当即就炸了毛。 陈诚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瞅着雷六。 雷六一摆手,压下那汉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哦?要些什么稀罕玩意儿?还怕人瞧?莫不是你这法子,有啥见不得人的?” “六爷这话说的。”陈诚随手从地上捡起半截烧黑的木炭,又从怀里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麻纸,刷刷点点写下几个字,递了过去。 “就这几样。至于不让人看嘛,山野郎中的土法子,规矩多,怕冲撞了各位爷。六爷要是不踏实,派人在门外听着动静也成。” 雷六接过那黄麻纸,扫了一眼,纸上字迹歪歪扭扭,却自有一股力道。 他没细问,直接把纸条甩给身后一个瞅着就机灵的汉子。 “去!照方抓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半个时辰内,给老子备齐!少一样,自己把腿打折了再回来!” 那汉子接过纸条,连滚带爬地跑了。 雷六这才把视线挪回陈诚身上,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着太师椅的扶手。 “好小子,就依你的。我倒要瞧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仙丹妙药,能不能把我这员大将给整利索了!” 他扭头看向大壮,声音放缓了些,那股子不容置喙的劲儿却丝毫未减。 “大壮,听明白没有?你这条胳膊,今儿个就姓陈了!是龙是蛇,是死是活,全看这位陈小哥的手段,也看你小子的命够不够硬!” 大壮听完这话,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给跪了。 他张着嘴,一会儿看看雷六,一会儿瞅瞅陈诚,喉咙里咯咯作响,想求饶,想哀告,却最终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呜咽,眼瞅着就要背过气去。 角落里,苏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慵懒,几分玩味,算珠在她指尖轻巧跳动:“六爷,我看这位陈先生,气度不凡。说不定,今日真能让咱们开开眼界?” 她的视线在陈诚身上打了个转,又落回雷六脸上,那双桃花眼里,光芒闪烁,让人捉摸不透。 雷六的手下办事效率确实惊人。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先前出去的那个汉子便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上全是汗。 “六爷!陈……陈先生要的东西,全弄齐了!” 他将布包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诚上前,解开布包看了一眼,里面除了几味常见的草药,还有一小坛烈酒,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卷干净的麻布,甚至还有一截被火燎过的柳木条。 他点了点头,对那汉子:“有劳了。” 雷六扫了一眼那些东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对陈诚:“东西齐了,人也在这儿。开始吧。” 他一挥手,除了大壮,屋里其余的汉子都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苏媚也莲步轻移,抱着算盘,倚在门框边上,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陈诚对大壮:“大壮哥,把上衣脱了,趴到那边的长凳上。” 大壮此刻已是面如死灰,听天由命一般,哆哆嗦嗦地解开衣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那左肩上狰狞的旧伤疤,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他依言趴在长凳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陈诚没再多话,拎起那坛烈酒,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先是将部分烈酒倒在一方麻布上,然后走到大壮身边。 “忍着点。” 陈诚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拿起浸满烈酒的麻布,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大壮那道旧伤疤上,用力擦拭起来。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从大壮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整个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额头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 门外,雷六手下那几个汉子听到这声惨叫,都是身子一震,脸上露出不忍卒睹的表情,更有性子急的,拳头已经捏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苏媚依旧倚着门框,指尖在算盘上轻轻滑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投向屋内的视线,却比刚才更专注了几分。 雷六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第55章 神仙难救 屋里,陈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擦拭的力道极大,几乎要将那道疤痕连皮带肉给硬生生搓掉一层。 很快,那块麻布就被血污浸透。 他扔掉麻布,又换了一块,继续擦拭。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那道原本暗红发黑的伤疤,露出了底下些许新鲜的嫩肉,才停下手。 接着,陈诚拿起那把锋利的小刀,在油灯的火苗上燎烤了片刻,又用烈酒擦拭干净。 他走到大壮身边,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大壮哥,接下来会更疼,你要是扛不住,就喊出来,但千万别乱动,否则神仙难救。” 大壮疼得浑身汗透,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他猛一点头,牙缝里迸出字句:“陈……兄弟……你……尽管……动手!” 陈诚左手死死按住大壮的肩膀,右手寒光一闪,小刀在那伤疤最鼓胀处,手起刀落,精准无比地划开一道血口! “呃啊——!” 大壮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剧烈抽搐,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双手却死死抠进长凳边缘,青筋暴跳,愣是没让自己挪动半分! 门外那帮汉子听到这惨叫,个个头皮发麻,好几人“呛啷”一声,腰刀已然出鞘半寸,齐刷刷望向雷六。 “都给老子老实待着!”雷六一声低吼,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凝固了几分,“谁他娘的敢乱动,先问问老子这把刀答不答应!” 汉子们被这一喝,硬生生把拔刀的手按了回去,却依旧伸长了脖子,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死死盯着屋门。 苏媚拨弄算珠的指尖顿住了,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里,陈诚的动作不见丝毫慌乱,刀尖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轻巧拨动,额角渗出汗珠,一滴滴砸在地上。 油灯火苗跳动,映着他专注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挨过,屋里只有大壮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时不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闷哼,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猛地,大壮的嘶吼冲破了屋顶,那声音里全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让门外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紧跟着,屋里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随即,一切声音都没了。 死一般的寂静。 “大壮哥?!”门外一个汉子嗓子都喊劈了,声音抖得厉害。 屋里,依旧没半点动静。 “坏了!”另一个汉子脸都白了,“六爷,那小子……他、他不会把大壮哥给……治死了吧?!” “给老子闭嘴!”雷六一声暴喝,声如炸雷。 他双拳紧拧,骨节根根发白,一双眼死死胶着在那扇门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姓陈的,究竟是手眼通天的神医,还是个催命的活阎王? 雷六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陈诚站在门槛内,额角汗珠滚落,声音略显沙哑。他手里托着一块血淋淋的麻布,上面,是几颗乌黑发亮的碎骨渣子。 “六爷,”他开口,语气平静,“侥幸,成了。” 门外众人“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拼命往屋里瞅。 长凳上,大壮依旧趴着,纹丝不动,仿佛没了气息。 “大壮!”先前那个嗓子劈了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疯了似的就要往里冲。 “等等。”陈诚手臂一横,拦住了他。 他走到大壮身旁,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大壮哥,醒醒。” 死寂中,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大壮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张脸,白得像纸,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活动一下身体。 然后,他整个人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那只……那只他早已放弃、痛恨了无数个日夜、视若废物的左肩…… 此刻,在他的念头驱使下…… 竟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抬起了一寸! 只有一寸,微乎其微! 但他感觉到了!真真切切!那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牵动感! 不是做梦! 他的肩,真的……动了?! 动作依旧有些滞涩,带着轻微的颤抖,但他真的能动了! 而且,那种常年折磨他的酸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我……我的胳膊……”大壮望着自己的左手,又试着抬了抬,依旧无法举得太高,可比起之前那种僵硬死板,已是天差地别!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哽咽:“能……能动了!真的能动了!不那么疼了!” 门外众人眼见此景,下巴都快惊掉了,半晌没人说出话来。 雷六几步冲进屋,直奔大壮,盯着他肩上的伤口。 那伤口被陈诚用烈酒洗过,敷了些黑色药末,瞧着依旧骇人,但似乎少了些凶险。 “感觉怎么样?”雷六声音压得很低。 “六爷!”大壮挣扎着想爬起来,陈诚伸手按住了他。 “好……好多了!真的好多了!那股子钻心的疼,轻了!胳膊也能使上点劲儿了!” 陈诚站直身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 “六爷,大壮哥这伤,根子算是去了。” “只是他这伤拖得太久,伤了元气,想恢复如初,还得细心调养。” “我这儿有个方子,按时吃,不出仨月,保准他这条胳膊比以前还好使。”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雷六。 雷六接过药方,捏在手里,盯着陈诚,一时间没说话。 苏媚也款款走了进来,她瞧着大壮活动自如的肩膀,又瞧了瞧陈诚,红唇一勾,声音里那股子媚意都真切了几分:“陈先生,好手段。” “这手绝活,可真是让奴家开了眼界。” 陈诚略一点头。 他转向雷六,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六爷,大壮哥的伤,我治了。” “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更长远的买卖了?” 他稍作停顿,看向雷六和苏媚,话锋一转:“我听说,六爷手底下,除了皮货山货,似乎还有些别的……更赚钱的营生?”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就不同了。 雷六和苏媚两人,都是神情一凝。 第56章 更赚钱的营生 陈诚那句“更赚钱的营生”一出口,屋子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雷六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了,苏媚拨弄算珠的动作也顿住了。 苏媚款步上前,凑到雷六耳边,红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声音极低,却字字千钧。 雷六听着,紧绷的神情渐渐舒展,随即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直掉。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种!也有眼力!”雷六一拍大腿,霍然起身,走到陈诚面前,蒲扇大的手掌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我雷六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爽快!不藏着掖着!” 他大手一挥,对着门外那些伸长脖子偷听的汉子们嚷:“都给老子把耳朵收回去!刚才六爷说的那些狠话,全都当我放屁!烟消云散了!” 门外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随即又安静下去。 雷六转回头,重新坐回太师椅,先前那股子压人的煞气收敛了许多,言语间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陈诚,你小子这脑子,转得比我那账房的算盘珠子还快。一眼就瞧出我这儿不单单是收几张皮子那么简单。”雷六摸着下巴,嘿了一声,“没错,皮货山货只是我雷六生意里不起眼的一小块。真正来钱的道儿,多着呢。” 他话音一顿,沉吟片刻。 陈诚没有接话,平静地等着。他明白,现在是雷六出牌的时候。 “不过,”雷六话锋一转,“那些买卖,水深得很,一个不小心,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刚来省城,根基浅,冒然让你掺和进来,那是害你。” 苏媚在一旁轻笑一声,适时插话:“六爷这是爱惜人才呢。陈先生,六爷手底下那些营生,可不是光有胆子就能碰的,还得有命去享那份富贵。” 陈诚抱拳:“六爷和苏小姐的好意,陈诚心领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个道理,陈诚明白。” “懂就好!”雷六满意地点头,“既然你小子有这份心气,我雷六也不能小气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我先付你三百块。这三百块,算是定金,也是我雷六交你这个朋友的诚意。一个月,就一个月时间,你给我凑齐价值一千块的货。记住,是我雷六看得上眼的货,野味、皮子、稀罕药材,都行。只要货好,价钱我给你提到市面上的顶格!” 三百块定金,一个月凑一千块的货!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 陈诚心里飞快盘算。三百块现金,能解他眼下的燃眉之急。一个月一千块的货,对他来说,只要敢往深山里钻,并非不可能。 他不再犹豫,对雷六一抱拳:“六爷如此赏识,陈诚若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这活,我接了!” “痛快!”雷六又是一拍扶手,“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 陈诚话锋一转,顺势抱拳:“多谢六爷厚爱。只是,要安心给六爷办事,我这心里头,还有根刺没拔干净。村里头,有个不开眼的苍蝇,整日嗡嗡叫个不停,搅得我心烦意乱,连进山的心情都淡了几分。” “哦?”雷六眉毛一挑,“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扰我雷六的财路?” 他当然听得出陈诚话里有话,这小子是想借他的力。 陈诚坦然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村里一个叫周三的,放印子钱,逼死了几条人命。前些日子,还想算计到我头上。这种人,留着也是个祸害。他要是不消停,我怕是没法安生进山给六爷寻好东西。”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周三,他陈诚要动。 苏媚的算盘珠子“噼啪”依旧,唇角那抹笑意却愈发清晰,陈诚这借刀杀人的算盘,她已然洞悉。 雷六打量着陈诚,一时未语。屋里的空气登时沉闷了几分。这小子,真个是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刚搭上他雷六的线,就想让他出头当这把刀。 换了旁人,雷六的巴掌早扇过去了。可眼前这陈诚,倒让他有几分拿捏不准,更有几分……不舍得放过。 这小子身上有股子狠劲,也不缺巧劲,难得的是,还有脑子。这样的人,若能收到麾下,将来定是左膀右臂。 雷六沉吟片刻,嘴角勾起,透出莫测的兴味。 他慢悠悠开口,声音不高,话里却有不容抗拒的力道:“一只苍蝇嘛,飞来飞去的确招人烦。” 陈诚心头一跳,成了! 雷六接着说:“既然扰了我陈老弟进山的好兴致,那就是断我雷六的财路。这可不行。” 他抬手,朝着门外一声断喝:“刀疤!给老子滚进来!” 雷六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直踏得人心头发紧。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迈步进来。 进来的是个三十左右的汉子,个头不算太高,身板却异常敦实,站在那里,便带着千钧坠地的沉稳。他套着件洗得泛白的旧军装,领子敞开,露出黝黑的胸膛。最扎眼的是他脸上那道疤,从左眉骨斜劈下来,直贯下巴,将一张脸分割开来。他面部肌肉牵动,那疤痕便随之扭动,平添几分凶悍。 他一进屋,陈诚便感到一股寒气扑面,屋子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这汉子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遭的温度骤降。 “六爷。”刀疤出声,嗓子粗哑,字字刮耳。 雷六指着陈诚,对刀疤发话:“刀疤,这位是陈诚,陈老弟。往后,自己人。” 他又扭头向陈诚:“陈老弟,这是刀疤,我手底下最快的一把刀。” 刀疤冲陈诚略一颔首,不发一言,周身那生人勿近的煞气,比门口那两个大汉加起来还要浓重。 陈诚也点点头,算是回礼。这刀疤,是个狠角色。 雷六不再多言,直接吩咐刀疤:“你跟陈老弟回他们村走一趟。” 刀疤眉毛都没动一下,等着下文。 雷六的语气轻飘飘的,浑不在意:“陈老弟说,他们村里有个不开眼的苍蝇,叫什么……周三的,嗡嗡叫得烦人,影响了他进山给咱们找好东西的心情。你去,帮陈老弟把那只‘苍蝇’拍死。” 第57章 云淡风轻 “拍死”两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渗着浓浓的血腥气。 刀疤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对这种差事,他显然不陌生。 雷六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记住,要‘拍’得干净利落,别留下任何手尾!必须让陈老弟能安安心心替我办事,明白吗?” “明白。”刀疤应声,嗓音依旧没有半点起伏。 他再次盯住陈诚,那眼神里,除了审视,竟还藏着些许……快意? 陈诚心头剧震! 他瞬间通透了雷六的算盘! 派刀疤跟着自己回村,明面上是帮忙解决周三,暗地里,这分明是监视!是考验! 雷六不放心他!要借刀疤的眼,看他陈诚面对血腥时,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这个刀疤,名为帮手,实为锁链,更是悬在他陈诚头顶的一把利刃! 周三再混账,再难缠,终究只是个村里的地痞滚刀肉。 可眼前这个刀疤,却是雷六这种江湖大佬手底下货真价实的亡命徒,手上见过血,心里没有是非善恶,只有主子的命令! 这“帮手”,比周三那条疯狗,凶险何止百倍! 陈诚后背瞬间冒汗,脸上却不见波澜。 他清楚,这场戏,他非接着演下去不可,还得演得天衣无缝。 雷六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滋味。陈诚这小子再有能耐,在他雷六的地盘,是龙也得盘着! 苏媚纤指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声在压抑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她那双勾魂眼在陈诚和刀疤之间转动,分明是在等着看好戏。 “既然六爷安排妥当,那就有劳刀疤大哥了。”陈诚对着刀疤抱了抱拳,不卑不亢。 刀疤那张疤脸没什么表情,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 陈诚心头雪亮,从他开口求雷六那一刻,就没回头路了。 这一趟回村,绝不会太平! 真正的凶险,怕是现在才拉开序幕! 雷六摆摆手:“行了,就这么定了。刀疤,你先带陈老弟去安顿,找个干净屋子歇脚,顺便跟他盘盘你们村里的道道。明儿一早,动身。” “是,六爷。”刀疤应下。 他侧过身,对陈诚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僵硬,却透着不容拒绝。 陈诚跟着刀疤,大步向屋外走。 他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雷六的声音幽幽传来:“陈诚,记住我今天的话。你用心替我办事,我雷六,亏待不了你。可要是……哼!” 最后那声冷哼,让陈诚心头一紧。 院子里,雷六那些手下看陈诚的表情变了。之前的轻视和戏谑不见了,多了些敬畏,甚至还有些……怜悯。 他们都门儿清,被刀疤“照看”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刀疤领着陈诚,穿过几条黑漆漆的过道,到了一处后院的僻静厢房前。 “你今晚住这儿。” 刀疤下巴朝着那扇瞧着就快散架的木门一扬。 “里面有水,自己拾掇。明早卯时,我来叫你。” 嗓音依旧粗嘎难听。 刀疤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凶悍。 陈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浓烈的霉味混着尘土味儿,直冲鼻腔,呛得人难受。 屋里更是简陋得不像话。 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一张瘸腿的破桌子,两把摇摇晃晃的烂椅子,这就是全部家当。 他走到桌边,摸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从旁边水缸里舀了瓢冷水,“咕咚咕咚”几大口灌了下去。 冰凉的井水灌进喉咙,直入腹中,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可心头那股子躁动和憋闷,却半点没能压下去。 雷六,刀疤,还有村里那个不开眼的周三!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过,每过一个,心头的压力就重一分。 这些人,这些事,已经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罩在其中,动弹不得。 他闭上眼,前世的窝囊憋屈,今生的愤懑不甘,还有眼下这随时能要了他小命的死局,在他脑子里翻腾搅动,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良久,陈诚猛地睁开双眼,胸中一口浊气被他重重吐出! 躲? 躲个屁!老子他娘的还能往哪儿躲! 从开口求雷六那一刻起,这条路,就他妈没回头箭了! 干! 既然退不了,那就干他个天翻地覆! 不就是一条命! 谁有本事,尽管来拿! 陈诚双拳猛然攥紧,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那股子从心底深处爆涌而出的狠劲儿,让他浑身都微微颤栗! 前世的窝囊憋屈,今生的愤懑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三个字——杀出去! 明天,回村! 这浑水,他亲自蹚! 他倒要亲眼看看,村里那只不开眼的“苍蝇”是怎么死的! 更要掂量掂量,这把悬在头顶,随时能要他命的“刀”,究竟有多快,多狠! 周三!刀疤!雷六! 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等着! 看谁弄死谁! 天色刚透出点鱼肚白,陈诚就被“哐哐哐”的砸门声震醒。 “卯时,出发。”门外,刀疤的嗓音粗噶,不带丝毫起伏。 陈诚利落翻身下床,迅速收拾停当。他心头雪亮,这一脚踏出去,往后步步都是险。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上了回靠山屯的路。 长途车上,刀疤拣了最后排的座,合眼靠着,那道横过脸的疤在晨光里显得愈发骇人。他整个人杵在那儿,周身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陈诚不言不语,这无声本身就是一场角力。 刀疤在审视他,他何尝不是在琢磨刀疤。这趟回村,明面上是冲着周三,暗地里却是雷六的一场考校。他得让雷六掂量出他的分量,也得让身边这柄“快刀”明白,他陈诚,从来不是软柿子。 车晃了一路,傍晚时分,总算颠回了靠山屯。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纳凉的老娘们瞅见陈诚,都是一怔,再瞅见他身后那煞神般的刀疤,一个个顿时鸦雀无声,只敢偷偷交换眼色。 陈诚头也不回,径直往自家院子走。刀疤跟在后面,脚步沉稳,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第58章 山雨欲来 “当家的,你可算回……”郭晓莹听见脚步声,欢喜地从屋里奔出来,话刚出口,人就顿住了,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声音也小了下去,怯生生地,“这……这位大哥是?” “路上遇到的朋友,顺路过来。”陈诚拍了拍郭晓莹的手背,让她放宽心,嗓子眼却有些发紧。 刀疤的视线在郭晓莹微隆的肚子上停了一瞬,没吭声,默默往旁边挪开半步。 “晓莹,屋里有水没?给我和这位大哥倒碗水。”陈诚领着刀疤进了院。 郭晓莹慌忙应声,转身进屋,脚步都有些乱。 陈诚刚在院中石凳坐定,院门外就飘来一个油腔滑调的嗓门。 “哟,这不是咱们陈大能人吗?几天不见,上哪儿发大财了,还领了个横练的保镖回来?” 周三帽子斜扣,身后跟着俩五大三粗的汉子,晃荡着进了院。他那对贼溜溜的眼珠子在陈诚和刀疤身上转了两圈,最后黏在刚端水出来的郭晓莹身上,嘴里“啧啧”有声: “弟妹这肚子,是越来越有料了啊。陈诚,你老不在家,可得仔细着点,别等娃儿落地,连你这亲爹姓啥都不知道了!” 郭晓莹捧着水碗的手猛地一颤,碗里的水晃荡着差点洒出来,身子也有些发软。 陈诚慢慢起身,将郭晓莹护在身后,面上不见喜怒: “周三,几天不见,你这张嘴还是欠抽。怎么,手头又紧了,想来我这儿找补点?” “操!你小子跟谁俩横呢?”周三旁边一个马仔立马蹦出来,指着陈诚鼻子骂:“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刀疤仍旧杵在那儿,动也不动,只眼皮轻抬,那缝隙里漏出的寒光在周三几人身上掠过,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似有讥诮。 周三也感到了刀疤那边传来的压力,但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在自家村里,胆气又壮了起来: “陈诚,我劝你他妈的放聪明点!欠老子的钱,今天麻溜儿地给老子吐出来!不然,哼,别怪三哥我不讲情面!到时候,你这水灵灵的婆娘……” “啪!” 一声炸响! 周三的污言秽语还没喷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记。 陈诚出的手,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周三被这一巴掌抽得陀螺般转了小半圈,捂着火辣辣的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他妈的敢抽老子?” “抽的就是你这张喷粪的嘴!”陈诚嗓音骤寒,“周三,念着一个村的,给你留着脸,你非要自己凑上来丢!” “弄死他!都给老子一起上,废了这个逼崽子!”周三彻底炸了,捂着脸连退两步,冲着俩跟班声嘶力竭地咆哮。 那两个跟班得了令,对视一眼,脸上挂着狞笑,饿狼似的扑向陈诚。 陈诚不退反进,脚下错步,身形灵巧一晃便避开当先一人探来的黑手,手肘如电,顺势上顶,结结实实撞在那人下巴颏上。 “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闷响清晰可闻。 那跟班连惨叫都变了调,白眼一翻,软塌塌向后栽倒,捂着下巴在地上直打摆子。 另一个见状,眼睛都红了,咆哮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取陈诚面门。 陈诚头一偏,拳风擦着耳朵过去。 他右手探出,快得几乎看不清,精准扣住对方的手腕,向下猛地一拧,同时右膝狠狠顶在那人丹田! “噗通!”又是一声。 第二个跟班应声倒地,身子弓得跟煮熟的大虾没两样,张着嘴,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之间,周三带来的两个横行乡里的打手,就这么废了! 院子里,霎时间针落可闻。 郭晓莹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周三脸上的横肉抖个不停,看着躺在地上哼唧的两个手下,又看看纹丝不动的陈诚,再偷偷瞟一眼旁边依旧跟个桩子似的刀疤,额头上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他心里翻江倒海,这陈诚,才几天功夫,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这身手,村里那些练家子都比不上! “你……你到底想干啥?”周三嗓子眼发干,双腿筛糠似的往后挪。 “陈诚,我可警告你,你别胡来!这可是光天化日……青天白日的……” “光天化日?”陈诚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周三的心尖上。 他嘴角扯了扯,那笑意却比冬天的冰碴子还冷:“周三,你放高利贷,逼得张家老汉上吊,李家小子跳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这四个字?” “你……你放屁!少他妈在这儿血口喷人!”周三色厉内荏地吼,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已经蹭到了院门边上。 “周三。”陈诚停下脚步,声音平淡,却让周三浑身一哆嗦,每个毛孔都炸了起来。 “你欠我的,还有那些被你逼得家破人亡的人欠你的,今天,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周三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一副镇定的表情:“你……你想怎么了断?” 陈诚瞥了眼旁边始终没出声的刀疤,再看向周三时,嘴角那抹弧度,让周三心底直冒寒气:“简单得很,我陈诚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要你的狗命。” 他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 “我要你,”陈诚一字一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认个错。然后,麻溜地滚出靠山屯,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看见你。” 这话一落地,周三直接傻那儿了。 旁边的郭晓莹也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沉默的刀疤,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眉梢似乎几不可察地挑了挑,扫向陈诚的眼神里,意味深长。 周三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脸憋得像猪肝一样:“陈诚!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让老子给你下跪?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陈诚没接话,就那么静静地瞅着他。 第59章嚣 张气焰瞬间熄灭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看得周三心里直发毛,好像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周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嘴巴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有种你就把老子弄死在这儿!不然,这事儿没完!老子跟你耗到底!” “好啊。”陈诚淡淡吐出两个字。 陈诚话音未落,一直杵在旁边跟个木雕泥塑似的刀疤,动了! 刀疤的动作,快!快到极致! 周三那句“耗到底”的狠话还在院子里打转,刀疤人已经到了他跟前,快得像一阵风,又像个凭空出现的鬼影。 没人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周三那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脖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刀疤一只手,五指如铁爪,死死扣住周三的脖颈,竟将他那一百七八十斤的肥硕身躯,硬生生提得双脚离了地! 周三双腿在空中乱蹬,脸憋成了紫茄子,眼珠子暴凸,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进气少出气多。 与此同时,刀疤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薄如蝉翼,此刻,那冰冷的刀尖,正稳稳地抵在周三不停眨巴的眼皮上。 刀尖上传来的刺骨寒意,让周三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炸开了,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妈呀!杀……杀人了!”周三那两个刚缓过点劲的跟班,眼见这阵仗,吓得魂都飞了,连滚带爬就想往院外跑。 “谁敢动一下试试!”刀疤头都没回,声音却阴冷得如同三九天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凉气。 那俩货当场就跟被钉在了地上似的,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连个屁都不敢放。 陈诚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住了,他转向刀疤,语气带着几分“惊慌”:“刀疤大哥,这……这可使不得啊!” 刀疤压根没看陈诚,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死死盯着周三,那眼神,带着一种玩弄猎物的残忍:“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想死,是吗?” 周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裤裆里一热,一股浓烈的骚臭味儿瞬间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他竟是吓尿了! 他周三在靠山屯作威作福大半辈子,何曾吃过这种亏,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场面?这他娘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活阎王! “不……不不!我……我不想死……爷爷饶命!好汉饶命啊!”周三舌头都捋不直了,含糊不清地哀求,声音抖得不成个调调。 刀疤手腕轻轻一压,那锋利的刀尖便在周三抖个不停的眼皮上,浅浅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血珠,当时就渗了出来。 “啊——!我的眼睛!”周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现在,还想死吗?”刀疤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平静得可怕。 “不想了!再也不想了!我说!我什么都说!”周三彻底崩溃,鼻涕眼泪混着尿骚味,狼狈不堪。 “陈……陈爷!陈祖宗!我错了!我是王八蛋!我是瞎了狗眼的畜生!您大人有大量,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求求您了!” 陈诚这才“如梦初醒”般,几步上前,对着刀疤一抱拳,急切道:“刀疤大哥,手下留情!使不得,使不得!咱们是来办事的,可不是来取人性命的。六爷那边交代过,事情要办得干净利落,最忌讳的就是闹出人命,到时候不好收场啊!” 他又转向抖得快散架的周三,长叹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周三啊周三,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哉?早听我的,老老实实磕三个头,滚蛋走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非得把刀疤大哥惹毛了,你才舒坦?” 周三此刻哪还敢有半个不字?在他眼里,陈诚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救苦救难活菩萨,是唯一能救他狗命的稻草。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也顾不上地上那摊混着泥土的骚臭尿液,对着陈诚就开始“咚!咚!咚!”地猛磕响头。 “陈爷!陈祖宗!我给您磕头了!我滚!我立刻就滚!我保证这辈子再也不踏进靠山屯半步!求求您,求求您让这位太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不值钱的狗命吧!” 每一个头都磕得砰砰作响,额头撞在坚硬的泥地上,没几下就见了红,渗出血来。 陈诚瞅了眼刀疤。 刀疤手一松,周三软塌塌地瘫倒在地。那把薄刃小刀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滚。”刀疤只吐出一个字。 周三得了这话,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连他那两个还瘫在地上的跟班都顾不上了。那狼狈逃窜的模样,引得周围一些远远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郭晓莹这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但再瞅刀疤时,眼底的惧怕更深了。 陈诚对着刀疤拱了拱手:“多谢刀疤大哥出手。不然,这周三还真不好打发。” 刀疤那张疤脸纹丝不动。他走到院中水井旁,慢条斯理打水洗手,再擦干,整个过程,不带半点烟火气。 洗完手,他转过身,直勾勾地瞅着陈诚,突然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你刚才,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宰了他?” 陈诚心头猛地一跳,真正的考校来了。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刀疤大哥,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我就是个山里打猎的,跟野兽搏命还凑合,这杀人……我可真没那个胆子。” “再说了,六爷交代的是‘拍死苍蝇’,不是真要闹出人命官司。” “周三那种货色,打断他的腿,让他滚蛋,比杀了他更干净利落。” “他要是真死了,官府总得查问,到时候牵扯不清,反而耽误了给六爷办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稍作停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第60章 真正的考校 他又补上一句:“而且,刀疤大哥你刚才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我要是有你这身手,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不过,大哥你这动静,村里人都瞧见了,往后……怕是会有些闲话。” “这要是传到六爷耳朵里,说咱们仗势欺人,手段太张扬,恐怕……” 陈诚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奉承,更暗藏着几分敲打。 刀疤阴沉沉地盯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叫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琢磨什么。 过了好一阵,刀疤那张僵硬的脸扯了扯,嘴角咧开一个古怪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更让人脊背发凉:“你小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他话锋陡然一转:“周三这只苍蝇是拍死了。” “不过,雷六爷交代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刀疤大哥指的是?” “六爷说,你是个聪明人,对‘更赚钱的营生’感兴趣。”刀疤的声音压得更低,那股子阴森的气息也随之浓重起来,“他让我捎句话给你。” 刀疤往前凑近一步,几乎贴到陈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讲:“省城东郊,黑瞎子岭,后天晚上子时,有人在那儿接一批‘货’。” “六爷让你去‘看看’。” 陈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黑瞎子岭! 那是出了名的乱葬岗,平日里野兽横行,夜里更是阴风阵阵,寻常人连边儿都不敢沾! 所谓的“接货”,所谓的“看看”,这里面藏着的凶险和血腥,根本不用明说! 这哪里是什么初步试探,这分明是直接把他往刀山火海里推! 刀疤直起身子,那古怪的笑容再次浮现:“陈诚,六爷说了,这才是给你的第一份投名状。” “能不能接得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抬手拍了拍陈诚的肩膀,力道不算大,陈诚却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刀疤一字一顿,说完便转身进了旁边一间屋子,不再理会陈诚。 陈诚站在院子里,晚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翻腾。 投名状! 雷六这是要他纳投名状! 周三那件事,不过是开胃小菜,是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借刀杀人。 而黑瞎子岭的“接货”,才是真正要验他成色的试金石! 他回到自己那间破败的厢房,郭晓莹已经烧好了热水,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他。 “当家的,刚才……周三他……”郭晓莹声音有些发颤,显然被白天的阵仗吓得不轻。 陈诚勉强扯了扯嘴角,握住她的手:“没事了,周三以后不敢再来烦咱们了。” 郭晓莹望着陈诚,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问了出来:“那个刀疤……他,他是什么人?” “我瞅着他……心里头发慌。” “六爷派来帮我的,人是凶了点,但本事不小。”陈诚不想让她多担心,“晓莹,这几天我可能还得出去一趟,帮六爷办点事。” “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肚子里的娃。” 郭晓莹抓紧了陈诚的手,她不傻,从陈诚回来后的种种,她已经察觉到丈夫正在做一些她完全不了解,也让她心惊肉跳的事情。 “当家的,你……你一定要小心。”她声音带着哭腔,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我跟娃,都等你回来。” 陈诚心头一酸,喉咙有些发紧,将妻子揽入怀中,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等我办完这件事,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他没有说的是,这“好日子”的门槛,是用命去换的。 雷六给的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要么,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要么,自己变成别人脚下的白骨。 夜深了,郭晓莹在他怀里睡去,呼吸均匀。 陈诚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黑暗中,前路一片血红。 陈诚毫无睡意。 黑瞎子岭,子时,接货。 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搅得他无法安宁。 他轻轻起身,踱到窗边。 惨白的月光洒下,院里那口水井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前世的窝囊与不甘,此刻尽数翻涌,凝成一股狠劲。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 为了晓莹,为了未出世的孩子,这条血路,他必须趟过去! 他从床底摸出进山猎狼的短刀,又翻出些金疮药、止血散,一一检视。 次日,天色未明,刀疤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 “时辰差不多了,走。” 刀疤嗓音沙哑依旧。 陈诚嗯了一声,深深望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郭晓莹,牙关一咬,转身跟着刀疤,踏入浓稠的夜色。 一前一后,两人默然无语,身影消失在乡间土路尽头。 快到村口,刀疤骤然顿步,回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小子,想过雷六爷手底下,为何我的刀最快?” 陈诚默然。 刀疤嘴角扯出一个瘆人的弧度: “因为,不听话的,手脚慢的,都喂了狗!” 他不再多言,径直前行。 陈诚跟在后面,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脑门。 黑瞎子岭离省城不远,却是个荒山野岭,乱草没人,夜里尤其透着一股邪气。 陈诚跟着刀疤,深一脚浅一脚爬上个土坡,在一片乱石堆后隐蔽下来。 “就在这儿等。” 刀疤惜字如金,往一块大石上一靠,阖眼假寐,周遭动静再不入他耳。 陈诚警惕地扫视四周。 月亮躲进乌云,天边零星几点寒星。 山风刮过,草木“沙沙”低吟。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腐臭,钻进鼻孔,令人作呕。 此地死人不少,有些是意外,有些,怕就没那么干净了。 时辰一分分挨过,子时将至。 陈诚全神贯注,耳朵竖着,不放过周遭半点声响。 刀疤纹丝不动,陈诚却感到他那松垮的身形下,是野兽般的凶悍,让人心生胆寒。 此人,本身就是一柄藏锋的利刃,冰冷,致命。 “来了。” 第61章 野兽般的凶悍 刀疤倏地睁眼,声音不高,陈诚却浑身一激灵。 陈诚顺着刀疤示意的方向望去,远处山道上,几个黑影晃动,正飞快朝这边摸来。 转眼工夫,黑影到了近前。 领头的是个黑炭般的壮汉,一对三角眼凶光毕露——正是先前在雷六院里见过的“黑狗”。 黑狗身后还跟了三人,个个面相不善,一身戾气。 “刀疤哥,六爷派你来的?” 黑狗走到近前,嗓门粗嘎,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刀疤点了下头: “嗯,六爷让我带他来‘掌掌眼’。” 他朝陈诚那边努了努嘴。 黑狗上下打量陈诚一番,嗤笑一声: “就他?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能看个屁的名堂?”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也阴阳怪气地附和: “刀疤哥,六爷手下是没人了?派这么个雏儿,别到时候吓尿了裤子,耽误了爷们儿的大事!” 刀疤没吭声,周遭的空气却冷了几分。 陈诚却笑了,上前一步: “这位大哥玩笑了。” “我陈诚年纪是轻,眼力却不差。” “六爷既然让我来,自有六爷的考量。” “几位大哥若信不过,我这就走,绝不耽误各位哥哥发财。” 这话说的倒是不卑不亢。 黑狗哼了一声,显然没料到陈诚这般应对。 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刚要再开口,被黑狗沉声打断: “行了!” “既然是六爷的人,那就一道吧。” 黑狗不耐烦地摆摆手。 “咱们接应的人,也该到了。”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个竹哨,凑到嘴边吹出几声短促古怪的哨音。 不多时,山谷深处,传来同样古怪的哨声回应。 果然,没一会儿,另一伙人从山坳里钻出,七八条汉子,个个肩上都扛着鼓囊囊的麻袋。 “黑狗哥,货全在这儿。” 领头那人压低了嗓门。 黑狗嗯了一声,转向刀疤: “刀疤哥,过过眼?” 刀疤却摆手: “六爷信你。” 黑狗嘿嘿一笑,便招呼手下将麻袋归拢到一处。 陈诚盯着那些麻袋,形状不规整,分量却不轻。 里面装的,绝非寻常山货皮毛。 “点点数,准备装车!” 黑狗扬声吩咐。 就在此时,负责外围放哨的一个手下突然失声低呼: “黑狗哥,不对劲!那边……有动静!” 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黑狗面色一沉:“哪个方向?” “东边林子!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刀疤已动,身形一晃便没入东边林子,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陈诚手已按在腰间短刀上。 黑狗手下那帮人也炸了毛,纷纷亮出家伙。 “操!走漏风声了?”黑狗破口大骂,“抄家伙,干他娘的!” 气氛陡然绷紧。 没多久,刀疤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人,那人软塌塌的,任由他提着。 “巡山的。”刀疤随手将人丢在地上。 那是个穿土布衣裳的中年汉子,此刻浑身哆嗦,脸都吓白了。 黑狗长出一口气,转头就对那汉子啐了一口:“妈的,算你小子倒霉!老子……” “等等!”陈诚突然出声。 黑狗不耐烦地扭头:“小子,你又想放什么屁?” 陈诚走到那中年人旁边,蹲下,捏开他的手掌看了看,又扒了扒他的眼皮。 “他不是寻常巡山人。”陈诚起身,语气笃定。 “哦?”黑狗和刀疤都朝他这边侧了侧头。 “他手指骨节粗,虎口有茧子,但不是使唤锄头镰刀磨出来的。倒像是……”陈诚顿了顿,“常年握着别的东西。而且,他身上有股极淡的火药味儿。” 黑狗的眉毛拧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官府的探子,或者……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想来踩盘子。”陈诚说道。 刀疤也凑近,在那中年人身上快速搜摸几下,从他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铁牌,上面刻了个模糊的狼头。 “野狼帮的崽子。”刀疤声音里像是淬了冰,“他们也想染指这批货?” 黑狗的脸拉得老长,一脚跺在那“野狼帮”探子的胸口:“说!你们野狼帮想干什么勾当?附近还埋了多少人?” 那探子痛得闷哼,却死死闭着嘴。 “嘴还挺硬!”黑狗戾气上涌,唰地抽出腰间匕首。 “黑狗哥,杀了他,怕是会惊动其他人。”陈诚又开口了,“留着他,说不定还有用处。” 黑狗手上的动作停住,狐疑地瞅着陈诚:“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诚压低了嗓门:“若是野狼帮的人,他们既然盯上了这批货,派来的探子绝不止这一个。咱们不如将计就计,用他做饵,把藏在暗处的那些家伙都钓出来,一锅端了。不然,他们总在暗处盯着,咱们防不胜防。” 刀疤也冷声道:“小子说得在理。” 黑狗琢磨了下:“好!就按你说的办!要是搞砸了,老子头一个剥了你的皮!” 他立刻对手下喝道:“把这狗日的捆结实了,嘴给他堵严实!” 就在几个人手忙脚乱捆那探子的时候,一个看守货物的汉子突然尖叫:“黑狗哥!糟了!少……少了一袋货!” 什么?! 所有人都炸了锅! 黑狗一个箭步冲到那堆麻袋跟前,飞快地点数,没错,原先九个麻袋,现在只剩八个! “操!”黑狗气得跳脚,“什么时候丢的?刚才谁他妈的离开过这堆货半步?!” 他手下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一步没挪。 黑狗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恶狠狠地转向陈诚和刀疤。 “刚才,就你们两个新面孔离得最近!”黑狗眯起那对三角眼,一股狠劲儿冒出来,“是不是你们俩小子搞的鬼?想他娘的黑吃黑?!” 刀疤面无表情,手却已搭上了腰间的刀。 陈诚上前一步,正好挡在刀疤前面,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黑狗哥,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喷。我们兄弟俩刚到,连这麻袋里装的是金元宝还是石头蛋子都不知道,怎么黑吃黑?再说了,我们是六爷的人,敢动六爷的货,除非我们是活腻歪了,自己找阎王爷报道去。” “哼!谁晓得你们是不是打着六爷的幌子,背地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买卖!”黑狗身边一个亲信阴恻恻地插话。 第62章 哑口无言 “那你们倒是说说,这货是怎么没的?”陈诚不慌不忙地反问,“刚才大伙儿都在这儿,谁也没瞎。这么大个麻袋,要是有人扛走了,还能没人瞅见?” 黑狗被噎得哑口无言。 陈诚接着说:“依我看,只有一个可能。偷货的人,压根就没走远!他把货藏在了这附近,或者……他娘的,就是咱们自己人里出了内鬼!” 这话一出口,黑狗手下的人立刻骚动起来,互相之间都带上了防备。 “你是说,我们中间有内鬼?”黑狗的脸阴沉得吓人。 陈诚点头:“不然怎么解释?而且,这个内鬼,八成跟野狼帮也有勾结。刚才那个探子,说不定就是他引来的!” 刀疤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搜身。” 黑狗牙齿咬得咯嘣响:“好!都他妈给老子站直溜了!从你开始搜!” 他一指陈诚。 陈诚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刀疤的身前。 他声音不高,每个字却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黑狗哥,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喷。我们兄弟俩刚到,这麻袋里是金元宝还是石头蛋子,我们眼皮子都还没撩开看过,怎么黑吃黑?再说,我们是六爷派来的,六爷的货,除非我们哥俩活腻歪了,自己上赶着找阎王爷喝茶去,不然谁敢动?” “哼!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打着六爷的旗号,背地里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黑狗身旁一个心腹,语带不善地冒出一句。 “那你们倒是给个说法,这货是怎么不翼而飞的?”陈诚依旧从容,“刚才大伙儿的眼睛都亮着呢,谁也不是瞎子。这么大个麻袋,要是有人扛跑了,还能没人瞧见半点动静?” 黑狗一时语塞。 陈诚步步紧逼:“要我说,只有一个可能。那偷货的贼,压根就没跑远!货,要么藏在这左近,要么……他娘的,就是咱们自己人里,出了内鬼!” 这话一出,黑狗手下那群人瞬间炸了锅,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多了几分猜忌。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头有内鬼?”黑狗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一股寒气。 陈诚肯定地点头:“不然呢?这事儿没别的解释!而且,这个内鬼,十有八九跟野狼帮那伙人有牵扯。刚才那个探子,保不齐就是他引过来的!” 刀疤惜字如金,只吐出两个字:“搜身。” 黑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都他妈给老子站直了!先从你小子开始!”他手指猛地指向陈诚。 陈诚大大方方摊开双手:“请。不过黑狗哥,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要是我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搜出来,那这内鬼的帽子,可就得往别人头上扣了。到那时候,还望黑狗哥一碗水端平,别让我这个外人看了各位的笑话。” 黑狗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吼道:“少他妈废话!搜!” 两个汉子立马蹿了上来,把陈诚从头到脚摸了个底朝天,连鞋底子都没漏过。 结果,屁都没有。 “黑狗哥,他身上干净。”其中一个搜查的汉子闷声回报。 陈诚朝刀疤那边瞥了一眼,轻松地耸了耸肩。 黑狗不耐烦地一挥手:“搜他!” 刀疤还是那副冷硬的样子,任凭那两人在他身上摸索。 没一会儿,结果也是一样。 “黑狗哥,他身上也没有!” 场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黑狗手下那帮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的眼神里都带了刺。 陈诚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襟,慢悠悠开腔:“黑狗哥,现在该轮到谁了?既然我和刀疤大哥身上是干净的,那这内鬼,自然就在剩下的人里头。为了六爷的货,也为了在场各位兄弟的清白,依我看,不如大伙儿都搜上一搜,怎么样?” “你放你娘的屁!”黑狗身旁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第一个蹦出来,指着陈诚就骂:“我们都是跟黑狗哥一起扛过刀见过血的老兄弟,怎么他妈的可能有内鬼?” “哦?”陈诚眉毛一扬,“照你这么说,你是信不过黑狗哥呢,还是信不过六爷定下的规矩?货丢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总得有个交代吧?莫非……是你们心里有鬼,不敢搜?” “你……”那尖嘴猴腮的汉子脖子都挣红了,却骂不出下文。 黑狗此刻真是骑虎难下。 陈诚这小子,几句话就把他顶在了墙角,让他进退两难。 不搜自己人,就是明摆着包庇内鬼,回头在雷六爷面前根本没法交代;可要是真搜了,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人心就散了! “黑狗哥,别听这小子的,他这是阳谋,想挑拨我们兄弟间的和气!”另一个心腹赶紧出声提醒。 陈诚嗤笑一声:“挑拨离间?我看是某些人做贼心虚,自己先乱了阵脚吧!黑狗哥,六爷的货丢了,这天大的干系,你一个人担得起吗?或者说,这内鬼……其实跟你黑狗哥,也脱不了干系?” “你他娘的放狗屁!血口喷人!”黑狗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跳起来,但话到嘴边,却莫名地弱了几分气势。 刀疤向前踏出一步,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六爷的货,必须找回来。谁敢拦,就是跟六爷过不去。” 刀疤的话,字字千钧,砸得黑狗心头乱跳。 他娘的! 黑狗低吼一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咬牙:“好!搜!都他妈给老子搜!从老子开始!” 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 “黑狗哥,这……” 他手下的人全傻眼了,这阵仗,是要动真格的了! “废什么话!给老子搜!哪个身上搜出东西来,老子亲手剁了他喂狗!”黑狗眼睛赤红,咆哮着。 这下,再没人敢多嘴。 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粥。黑狗手下那些人,前一刻还同仇敌忾,此刻却不得不互相拉扯搜检,嘴里嘟嘟囔囔,眼神里满是戒备和不忿,原先那股子悍勇劲儿,登时泄了大半。 陈诚和刀疤退到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口,负责看守那野狼帮探子的一个汉子,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不……不好了!那探子……探子不见了!” 所有人动作一僵,齐刷刷扭头望去。 第63章 五花大绑 果然,原先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破布条的探子,此刻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只孤零零地躺着一截被利刃割断的粗麻绳。 “操!什么时候跑的?”黑狗肺都要气炸了,额上青筋暴跳。 “刚……刚才大伙儿都忙着搜身,谁……谁也没留神……”先前搜查陈诚的一个汉子哆哆嗦嗦地解释,生怕黑狗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一群废物!”黑狗抬脚就把那汉子踹了个趔趄。 话音未落,东边林子里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哨,紧接着,喊杀声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 “不好!野狼帮的人!他们杀过来了!”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汉子,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嗓子都喊劈了。 “多少人?”黑狗心头一沉,急声追问。 “黑……黑乎乎一大片!少说也有二三十号!家伙都亮出来了!” 那汉子话没说完,七八个手持明晃晃砍刀的壮汉,已然从林子里恶狼般扑了出来,嘴里“嗷嗷”怪叫着,直冲货堆! “操你姥姥!抄家伙!跟他们干!”黑狗目眦欲裂,从腰间“唰”地抽出雪亮的腰刀,怒吼一声,不退反进,第一个迎了上去。 他手下那些人也知道到了拼命的时候,纷纷掣出兵刃,场面瞬间从内讧变成了惨烈的械斗。 刀疤动了。 他身形一闪,已然切入战团,手中短刃不知何时出鞘,每一次挥舞,便是一声闷哼,一道血线飙出。 陈诚亦不多言,腰间短刀呛啷出鞘。 他并未急于冲杀,目光飞速掠过战场。黑狗这边,算上他和刀疤,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野狼帮那边却像是潮水般不断从林子里涌出,明显是早有预谋,奔着赶尽杀绝来的。 “守住货!”黑狗一刀劈翻一个敌人,手臂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他却浑然不觉,声嘶力竭地咆哮。 陈诚注意到,几个野狼帮的喽啰滑得跟泥鳅似的,趁着众人混战,正悄悄摸向那几个装着货物的麻袋。 他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快得留下一道残影,手中短刀犹如毒蛇出洞,直取其中一个喽啰的咽喉。 那喽啰只觉脖颈一凉,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陈诚一击毙命,手腕顺势一翻,短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劈在另一个喽啰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那喽啰的砍刀“当啷”落地,抱着飙血的手腕,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黑狗正砍得兴起,眼角余光瞥见陈诚这干净利落的两下,手下微微一顿,旋即又投入狂战。 野狼帮的人数优势太明显了,攻势一波猛过一波。黑狗手下的人虽然个个悍不畏死,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开始出现伤亡,防线也摇摇欲坠。 “顶住!都他妈给老子顶住!”黑狗状若疯虎,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刀疤如同一尊沉默的杀神,所过之处,野狼帮的人沾着就倒,碰着就亡,竟无一人能挡他一合之将。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难以照应全局。 陈诚一边格挡着劈向面门的砍刀,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这么硬拼下去,黑狗这伙人铁定要全军覆没。他们要是完了,自己和刀疤也别想好过。 他敏锐地察觉到,野狼帮的攻势虽然凶猛,但目标异常明确,十有八九就是冲着那批货来的! “黑狗哥!他们是冲着货来的!别让他们靠近麻袋!”陈诚百忙之中高声示警。 黑狗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手下已经倒了好几个,剩下的也个个带伤,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分出人手专门护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刀疤骤然一声低喝,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扑野狼帮阵中一个发号施令的小头目。 那小头目见刀疤杀气腾腾地冲向自己,骇然后退,举刀欲挡,哪里跟得上刀疤的速度! “锵!”的一声脆响,小头目的刀被磕飞,下一瞬,冰冷的刀锋已然贴上了他的脖颈。 “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他!”刀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厮杀的战场。 野狼帮众人的攻势猛地一滞,纷纷转头,看向被刀疤挟持的小头目。 “妈的!是三当家!”人群中,一个喽啰失声惊呼。 黑狗趁机连喘了几口粗气,用刀撑着地,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野狼帮众人:“你们三当家在我们手上!不想他横尸当场,就给老子滚!” 野狼帮众人投鼠忌器,攻势戛然而止,一个个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场面,一瞬间僵持住了。 陈诚对黑狗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 “黑狗哥,先别急着放人。问问他,那袋货是不是他们偷的!” 黑狗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冲着被擒的三当家厉声断喝。 “说!老子那袋货,是不是你们野狼帮偷了?” 那三当家脖子被刀疤的刀锋压着,血珠子都渗了出来,脸上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狞笑。 “是又怎么样?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嘴还挺硬!” 黑狗怒火中烧,转向刀疤。 “刀疤哥,给他点颜色瞧瞧!” 刀疤手腕微微一错,那三当家立刻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上的肌肉拧成一团。 “我说……我说……” 三当家终于扛不住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货……货是我们拿的。” “藏哪儿了?”陈诚紧跟着追问。 三当家咬着牙根。 “就在……就在林子口那边的草丛里……” 黑狗立刻对手下那几个还能动的吼道。 “去两个人!把他妈的货给老子找回来!” 两个汉子应了一声,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朝林子口那边摸去。 没过多久,那两个汉子果然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回来了,正是先前丢失的那一袋! “黑狗哥!找到了!” 黑狗重重舒了口气,紧绷的脸上总算挤出点喜色。 货找到了,至少对雷六那边能有个交代。 陈诚却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他盯着那三当家。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接货?还知道货的具体数量?” 三当家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巴闭得更紧了。 “看来不给你点真东西尝尝,你是不肯说实话了。” 第64章 不带温度 陈诚哼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根削尖了的树枝,在那三当家大腿上来回比划。 树枝尖端森然,陈诚那不带丝毫温度的平静,反而让三当家心里发毛,比刀疤的刀锋更让他恐惧。 “我说!我说!” 三当家见陈诚这架势,魂都快吓飞了。 “是……是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的!” “谁?” 黑狗和陈诚几乎同时喝问。 刀疤手上的刀又压深了半分。 “是……是我们帮主联系的内线……他说……他说你们这批货里有大油水,让我们来抢……” 三当家疼得龇牙咧嘴,冷汗把额发都浸湿了。 “内线是谁?是他们中的一个?” 陈诚指了指黑狗那几个还勉强站着的弟兄。 黑狗手下的人顿时个个心头一紧,齐刷刷望向那三当家。 三当家摇了摇头,脸上表情瞬间僵住,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惧。 “不……不是他们……” “那是谁?” 黑狗追问,额角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是……” 三当家刚要张嘴,突然全身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口鼻之中涌出乌黑的血沫,双眼瞪得溜圆,直挺挺地,当场就断了气! “妈的!他服毒了!” 黑狗气得破口大骂,一脚狠狠踹在尸体上。 陈诚蹲下身子,在那三当家嘴里拨弄了一下,果然捻出了一小块咬破的蜡丸残余。 “看来野狼帮的规矩,不是一般的严。” 陈诚站起身,神情有些凝重。 刀疤松开了手,任由那三当家的尸体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野狼帮的其他人见三当家死了,顿时阵脚大乱,也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凄厉地喊了一声“撤”,剩下的人便如惊弓之鸟,呼啦一下四散奔逃,眨眼间就没入了林子里。 黑狗也没心思去追,他盯着地上三当家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这边死伤的弟兄,一张脸黑得能拧出水来。 “黑狗哥,”陈诚开口,“看来这内鬼,不是你们的人。” 黑狗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接话,显然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那三当家死前想说的是什么?” 陈诚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他的视线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刮过,包括先前那七八个扛着麻袋过来的运货人。 那些运货人从混战开始就缩在一旁,此刻也是个个惊魂未定,噤若寒蝉。 突然,陈诚的注意力落定在其中一个运货人身上。 那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此刻正低垂着头,竭力想把自己缩进阴影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位大哥。” 陈诚不紧不慢地踱了过去。 “刚才打得那么乱,你倒是毫发无伤啊?” 那运货人肩膀不自然地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运气好,躲得快……” “是吗?” 陈诚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倒觉得,是野狼帮的人,特意避开了你。”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唰”地一下全钉在了那运货人身上! 那运货人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 陈诚不急不躁,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方才那三当家死前掉落的黑色布角,走到那运货人面前,将布角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布料,跟你袖口破损处露出的里衬,可是一模一样。” 那运货人下意识地猛缩手,想要遮掩自己磨损的袖口。 “还有,刚才那三当家死前,手指的方向,正是你这边。” 陈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众人心头。 黑狗和刀疤也逼了过来,一左一右,堵死了那运货人的退路,空气瞬间凝固。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运货人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货袋上,声音发虚,带着哭腔。 “把他给我拿下!” 黑狗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喝道。 黑狗嗓门刚落,他身边两个还能动的汉子,已是凶狠地扑向那被指认的货夫。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那货夫凄厉地叫嚷,手脚乱舞拼命挣扎,“我不是内鬼!我什么都不晓得!” 他一边嚎,一边慌急间朝着旁边一个受伤倒地的黑狗手下蹭去,竟是想抓个人质。 “妈的,还敢反抗!”黑狗一个箭步抢上,抬脚就要踹。 “黑狗哥,等等!”陈诚的声音不高,却让黑狗抬起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钉在陈诚身上。 陈诚没理会那货夫,反而踱到三当家的尸体旁,不紧不慢地开腔: “刚才这位野狼帮的三当家,咽气前,其实已经把内鬼的名字告诉我了。” 那货夫身子骨骤然一僵,脸上的肉眼见的白了下去。 “哦?”黑狗狐疑地打量着陈诚,“他说了啥?” “他说,”陈诚有意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那货夫因紧张而轻颤的指尖,“那个给野狼帮通风报信的内鬼,腰上总挂着个半旧的黄杨木葫芦,葫芦嘴儿,冲左。”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几乎是本能地往那货夫腰间瞟。 那货夫浑身一激灵,双手仓惶捂向腰带——晚了! 他腰带一侧,明晃晃挂着个小巧的黄杨木葫芦,因他这番动作,葫芦嘴儿不偏不倚,正冲着左边! “你……你啷个晓得?!”货夫脱口惊叫,嗓音里满是骇然与不信。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失言,赶紧死死闭紧了嘴巴。 黑狗和他手底下的人全给整懵了,瞅着陈诚,满脸的匪夷所思。 这小子,莫不是真能掐会算? 陈诚暗自冷哂,他压根不晓得什么黄杨木葫芦,纯粹是方才瞄到这家伙腰上有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加上其人做贼心虚的德性,顺藤摸瓜诈唬他罢了。 “我还晓得,”陈诚继续抛出猛料,“你们野狼帮这次动手,不光为劫货,更是要灭口。没错吧?” 那货夫脸皮猛地一抽,额角青筋暴跳,冷汗唰地淌了下来。 “三当家还交代,你们野狼帮帮主给你许了诺,事成之后,这批货分你三成,再赏你一笔现大洋,让你远走高飞。是不是这么回事?”陈诚的语气愈发迫人。 “不……不是我……”货夫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他只当三当家真把他卖了个底朝天,颠三倒四地辩白,“是……是他逼我的!是周扒皮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从,就宰了我全家!” 第65章 头号心腹 “周扒皮?”黑狗眉毛一拧,这名号他有所耳闻,野狼帮帮主的头号心腹,出了名的手黑心狠。 “原来是他!”黑狗啐骂一声,牙齿咬得咯嘣响,“妈的,老子早就瞧那狗日的犯膈应!” 就在众人心神被“周扒皮”这名号勾走的刹那,那货夫脸上陡然狰狞,透着股豁出去的疯劲儿,他猛地从腰间掣出一把匕首,嘶声狂嗥着扑向最近的陈诚: “老子跟你拼了!” 黑狗等人悚然一惊,想要搭救已是鞭长莫及。 陈诚早有戒备,脚下碎步一错,身形便要向后飘退。 但有人更快! 一直默不作声的刀疤,动了! 没人瞧清楚刀疤是怎样出的手,只听“咔嚓”一声骨裂脆响,伴着货夫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嚎,他攥着匕首的手腕已诡异地扭曲变形,匕首“当啷”一声砸落在地。 紧接着,刀疤另一只手化作铁钳,死死扣住货夫的脖颈,将他掼翻在地。 “讲!周扒皮还有什么盘算?你们野狼帮真正的图谋是什么?”刀疤的声音不带丁点人气儿,冻得人骨头发寒。 那货夫被刀疤的狠辣吓破了胆,浑身抖成了个筛子,嘴里哆哆嗦嗦地哀求: “我说……我说……周扒皮让我们……让我们在黑瞎子岭……劫了货之后,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死……弄成官府剿匪的样儿……再嫁祸给……给另一帮人……” “黑瞎子岭?”陈诚和黑狗交换了个眼神,都品出了对方话里的沉重。 雷六爷让他们去黑瞎子岭接货,野狼帮也打算在黑瞎子岭动手! “接头暗号是啥?”陈诚紧跟着追问。 “是……是三短两长鸟叫……接头人会回……回一声狼嚎……”货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们啥时候动手?” “就……就在今晚子时……他们已经……已经埋伏妥当了……” 撂下这句话,那货夫脑袋一偏,彻底断了气,嘴角淌出黑色的血沫子,竟也是服毒了账。 刀疤松开手,站起身,面无波澜,对他而言,这不过是捏死只虫子。 黑狗重重啐了一口唾沫,骂咧咧: “他娘的,又是个嘴硬的!便宜这龟孙了!” 他转向陈诚,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陈诚兄弟,这一回……算我黑狗欠你个人情。要不是你,咱们这些弟兄,怕是真要栽沟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诚摆了摆手: “黑狗哥言重了。我也是图个自保。照这么看,这黑瞎子岭,今晚怕真是个要命的去处。” 黑狗一拳擂在旁边的树身上,震得落叶簌簌: “妈的!野狼帮这帮狗娘养的,敢算计到六爷头上!老子跟他们不死不休!” 他扭头对几个还能站着的弟兄们发号施令: “把死的弟兄们先挪到背风处,伤了的赶紧裹伤!咱们得立刻赶回去报信!” “黑狗哥,”陈诚的声音幽幽响起,“现在回去报信,只怕……已经迟了。” 黑狗一怔:“啥意思?” “野狼帮既然敢设下埋伏,说明他们对六爷的行程摸得一清二楚。咱们现在摸回去,搞不好一头撞进他们的包围圈。”陈诚不紧不慢地分析,“再说了,咱们压根不晓得,六爷那边,除了这个周扒皮,还有没有别的内鬼。” 黑狗的脸黑得能拧出水来:“那你说咋办?总不能眼睁睁瞅着六爷往套子里钻吧?” 陈诚沉吟了片刻,吐出四个字:“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黑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勾勾瞅着陈诚,“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去黑瞎子岭?” “没错。”陈诚一点头,“既然野狼帮想在黑瞎子岭给咱们唱一出大戏,咱们就索性陪他们演到底。” “可这也太悬了!他们人多,咱们现在……”黑狗扫了一眼身边稀稀拉拉没几个的弟兄,好些个还挂着彩。 一直闷葫芦似的刀疤突然开了腔,嗓音还是那么沙哑,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六爷的货,必须按时送到。六爷的脸,不能丢。” 他转向陈诚:“你的道道,划出来听听。” 陈诚心里一松,刀疤这是明摆着站他这边了。 “野狼帮以为他们的内应天衣无缝,咱们就能拿捏住这一点。”陈诚压低了嗓门,“咱们照常去黑瞎子岭,就用刚才那内鬼说的暗号跟他们‘接头’。等他们觉着稳了,以为咱们一脚踩进了圈套,那时候,再给他们来个反包抄!” 黑狗眉头拧成了疙瘩:“就咱们这点人手,咋个反包抄?” “人手不够,脑子来凑。”陈诚胸有成竹,“关键在于,要让他们打心底里信了,咱们就是来送人头的。” 刀疤跟着补了一句:“我会分拨几个人,先绕道回省城,给六爷报信,请他派人接应。咱们三个,带着货,去会会那个周扒皮。” 黑狗一咬牙,恶向胆边生:“好!就这么干!他娘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非得扒了周扒皮那张狗皮不可!” 计议一定,黑狗留下几个伤得不重的弟兄料理后事,又挑了个腿脚利索的,让他火速回城报信。他自个儿则跟陈诚、刀疤一道,扛上那几袋沉甸甸的“货”,趁着夜色,摸向黑瞎子岭。 路上,黑狗对陈诚的态度,那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早没了先前的轻慢,反倒多了几分实打实的佩服。 “陈诚兄弟,你这脑瓜子是咋长的?弯弯绕比咱们这山道还多。”黑狗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咧开嘴,“以前是我黑狗有眼不识泰山,没瞅出兄弟是条真龙。” 陈诚只是笑了笑:“黑狗哥抬举了,我也是给逼出来的。不想死,就得多转转脑筋。” 刀疤依旧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头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扑杀的孤狼。 黑瞎子岭,果然名不虚传,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夜风一过,呜呜咽咽的,跟鬼哭似的,平白添了几分瘆人的阴森。 三人寻了个隐蔽的土坳猫下,刀疤压着嗓子:“按计划来。陈诚,你负责接头,我跟黑狗在暗处策应。记住了,保命要紧。” 陈诚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从那内鬼身上摸出来的一个野狼帮腰牌,别在自己腰间。他胡乱理了理衣裳,让自己瞧着更像个慌不择路、前来投靠的“内应”。 第66章 屏息静待 他走到一处地势稍开阔的坡坎上,学着先前那内鬼交代的法子,撮唇吹出了三短两长的鸟叫。 山岭死寂,这几声鸟叫格外刺耳。 不多时,不远处的林子里,响起一声低沉狼嚎作为回应。 成了! 陈诚心头一定,屏息静待。 眨眼工夫,七八条黑影从林子里钻出,快如鬼魅。 打头那汉子身材魁梧,脸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正是野狼帮的头号打手,周扒皮。 “是你?”周扒皮死死盯住陈诚,嗓音沙哑刺耳。 “货呢?雷老六的人呢?” 陈诚故意做出六神无主的慌张样,声音都带着哆嗦:“周……周爷,货……货带来了。雷六的人,都被我们引到另一边去了……那边……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他心虚地指了指来路。 周扒皮脸上横肉一抖,嘿嘿冷笑:“干得不错。雷老六那老东西怕是到死都想不到,他最信任的运货人,会是我周扒皮的人!” 他大手一挥,语气张扬:“把货验验!” 立时有两个野狼帮的喽啰蹿上前,猴急地解开其中一个麻袋,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油布包。 周扒皮捻了捻下巴上拉碴的胡子,满意点头:“很好。雷老六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他上下打量陈诚:“你小子,叫什么?” 周扒皮盯着陈诚,咧嘴一笑,语气难辨喜怒:“小子,你倒是机灵。放心,答应你的好处,一分都不会少。” “多谢周爷提携!多谢周爷!”陈诚赶忙点头哈腰,那副卑微到骨子里的模样,让人看了都替他憋屈。 周扒皮话锋骤然一拧,那张横肉遍布的脸瞬间狰狞:“但是,为了周全,还是得委屈你先上路!” 他手猛地向下一劈! “宰了他!” 几个喽啰早已按捺不住,闻声举起雪亮的家伙,恶狠狠扑向陈诚! “动手!” 石破天惊一声吼,正是陈诚发出来的! 电光石火间,两道黑影贴地从暗处疾飙而出! 刀疤手里的短刃,不见刀光,只有一道催命寒芒,直奔周扒皮的脖颈! 黑狗的开山刀呼啸破风,横扫向离他最近的两个喽啰! “操!有埋伏!” 周扒皮到底是老江湖,脚下猛地发力,整个身子硬生生朝后挪了半尺,险险避开刀疤那索命一击。 饶是如此,他胳膊上还是被锋刃带过,皮肉翻卷,一道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滋”地冒了出来! 野狼帮的喽啰们哪里见过这阵仗,瞬间炸了锅,阵脚大乱。 陈诚也没闲着。 他不跟那些红了眼的硬茬子死磕,身形在混乱中游走,专挑那些慌了神的、落单的喽啰下手。 他手里的短刀使得刁钻,上下翻飞,每一刀都奔着要害,绝不拖泥带水。 周扒皮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声嘶力竭地咆哮:“都他妈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剁了他们!” 可他吼了两嗓子就发觉不对劲了。 这两个不声不响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程咬金,下手也太黑太狠了! 尤其是那个使短家伙的,简直活阎王,手起刀落,野狼帮的人挨着就倒,碰着就亡,根本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走过一招! 黑狗更是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这会儿全灌注到了刀刃上。 他那把开山刀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刀劈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凶悍! 乱战中,一个野狼帮的喽啰猫着腰,瞅准一个空当,举刀恶狠狠从背后捅向黑狗的后心! “黑狗哥,背后!” 陈诚吼声未落,人已扑了过去,一把将黑狗推了个趔趄。 “噗哧!” 钢刀入肉的声音闷得人心头发颤。 陈诚左肩霎时鲜血迸射,钻心剧痛袭来,他险些叫出声。 “我操你姥姥!” 黑狗回头目睹此景,怒火攻心!他狂吼一声,悍然回身,手起刀落,直接将那偷袭的喽啰连人带刀劈成了两半! 陈诚咬紧牙关,忍着肩上撕裂的剧痛,地上一滚,避开另一把砍来的刀。 他一眼瞥见周扒皮正被刀疤逼得左支右绌,破绽已现! 机会! 陈诚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也顾不上肩上的伤,用尽全身力气,整个人暴射而出,直扑周扒皮! “噗——!” 这一次,是短刀捅进肉里的声音,更深,更闷。 陈诚的刀,不偏不倚,整个儿没入了周扒皮的小腹! “呃啊——!” 周扒皮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盯着自己小腹上那把只剩刀柄的短刀,血沫子不断从他嘴里涌出来。他想抬手指着陈诚,却浑身力气一泄,直挺挺栽倒,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周扒皮尸体倒地的闷响刚落,山道下方骤然亮起一片火光,马蹄声密集如雨点,正有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黑狗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涌起狂喜:“是六爷!六爷带人来了!” 火光映照下,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雷六端坐如山。 他身后,苏媚笑意盈盈,更后面,是数十名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汉子。 雷六的目光在狼藉的战场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陈诚身上。 他面无波澜,只淡淡吐出几个字:“陈诚。你,很好。” 苏媚掩口轻笑,嗓音甜腻入骨:“陈先生,这份投名状,奴家看着都觉得分量十足呢。” 陈诚大口喘着粗气,左肩的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渗,染红了大半边衣裳。他心里清楚,今晚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眼前这一关,也总算过去了。 雷六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随手抛给陈诚。钱袋落在陈诚脚边,发出“当啷”一声,格外清晰。 “赏你的。拿去养伤,养利索了。过几日,还有更要紧的差事交给你。”雷六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陈诚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袋,入手一片冰凉,分量不轻。 他依旧没吭声。 … 夜色浓得化不开。 省城街面上,行人早已绝迹。 陈诚拖着废了似的左臂,浑身像是散了架,先在一家灯火未熄的药铺停下,让郎中处理了肩上的伤。 厚厚的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那股子血腥味却怎么也挡不住,直往鼻孔里钻。 他又拐进一家仍在营业的肉铺。 “老板,两斤五花,再来扇好排骨。”嗓子哑得几乎不成声。 第67章 抛到脑后 肉铺隔壁的菜摊,他还挑了些郭晓莹平日里爱吃的青菜和嫩豆腐。 左手勉强提溜着肉和菜,右手则紧紧揣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 陈诚佝偻着身子,拖着伤臂,一步一挨,朝着家的方向挪动。 夜风刮在脸上,凉飕飕的,却吹不散他心里的那团乱麻。 怀里钱袋中的银元,冰冷、坚硬,仿佛还带着洗不掉的血腥。 这条道,一旦踩上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他现在只想快些,再快些,回到那个破旧的小院,看到晓莹。 只有在那个地方,他才能暂时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后。 … “吱呀——” 破旧的院门应声而开。陈诚提着肉菜进门,左臂的衣衫早被血浸透,在堂屋昏黄的灯光下,那片暗红扎眼得很。 郭晓莹听见院门响,从灶房里探出脑袋,一眼便瞧见了他肩头那骇人的血色。她手里端着的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这是怎么了?!”郭晓莹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慌忙缩了回去,生怕碰到他的伤处。 陈诚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旁边那张摇摇晃晃的瘸腿桌上:“没事,皮外伤,不打紧。瞧,给你买了肉,还有你爱吃的豆腐。” 郭晓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指着陈诚的肩膀,手指头抖个不停:“这还叫不打紧?血都把衣裳湿透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跟人动手了?!” “没动手,就是……帮人办了点事。”陈诚从怀里摸出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 “晓莹,往后,咱们能过上好日子了。” 郭晓莹的视线从钱袋上移开,再落回陈诚毫无血色的脸上,以及他肩头那片刺眼的血污,身子禁不住晃悠了一下,急忙扶住了桌子边沿。 “这……这钱……打哪儿来的?陈诚,你给我说实话!这钱……是不是拿命换的?!”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陈诚沉默片刻,走上前,轻轻攥住她冰凉的手。 “晓莹,别胡思乱想。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这点伤,真不算什么。” 郭晓莹猛地甩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瞪着他:“不算什么?陈诚!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好日子’,要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去换?!” 陈诚垂下眼帘,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与无奈:“晓莹,有些路,一旦踏上去了,就由不得自己了。” “不算什么?”郭晓莹猛地甩开他的手,泪珠子滚滚而落,“上次周三上门,你也是这么糊弄我!可这次不一样!你看看你这伤!还有这钱!这钱是干净的吗?陈诚!这钱烫手啊!” 她捂着脸,哭得抽抽搭搭:“我不要什么好日子,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怕……我真的怕你哪天就……” 陈诚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过去将她揽进怀里,她抖得厉害,像风中的落叶。 “晓莹,对不住,让你担惊受怕了。放心,我会小心的。这钱,是雷六爷赏的,我替他办了点事。” “雷六爷……”郭晓莹念叨着这个名字,身子抖得更凶了,“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他,迟早要出大事的!” “我晓得。”陈诚嗓子发干,“可咱们没得选。不攀着他,连眼下这点安稳日子都保不住。周三那种杂碎,还会没完没了地找上门。” 他轻轻拍着郭晓莹的背,声音低沉:“等我再帮六爷办成几件差事,攒够了本钱,咱们就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得咱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 郭晓莹在他怀里呜咽,却也明白,陈诚说的,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梆梆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屋子里的空气都凝住了。 陈诚刚咽下最后一口热粥,整个人都僵住了。 郭晓莹端着碗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谁、谁啊?都这个时辰了……”她嗓子眼发紧,声音都抖了,下意识地往陈诚身边凑了凑。 陈诚放下碗筷,左肩的伤口猛地抽了一下,他喉咙里逸出一声闷哼。 “我去瞧瞧。” 院门口,他眯着眼从门缝往外张望,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女人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那儿,身旁还放着一个用布蒙着的物件,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苏老板?”陈诚把门拉开一道缝。 苏媚嘴角噙着笑,那笑意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让人心里发毛。 “陈先生,三更半夜的,没搅了你的好梦吧?” “苏老板说笑了,快请进。”陈诚侧过身子。 “当家的,是哪位……”郭晓莹从堂屋里探出头,瞧见是苏媚,紧绷的神色松了些,但依旧透着一股子警惕。 苏媚的视线在郭晓莹身上轻轻一扫,最后落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哟,弟妹也在家呢。我这是奉了六爷的令,特地过来给陈先生道个喜,顺便啊,送点小玩意儿过来。” 她说着,揭开了旁边那物件上的罩布。 竟是一张崭新的婴儿摇篮,用料考究,做工精致,上面还雕着些吉祥的图案。 郭晓莹“呀”了一声,惊喜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被浓浓的不安覆盖。 这摇篮,太贵重了。 “苏老板,这……这怎么好意思。”陈诚开口,声音有些沉。 “陈先生这话就见外了。”苏媚迈步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两个抬摇篮的汉子。 “六爷说了,陈先生这次立了大功,往后就是自家人。这孩子,也是咱们大家的希望不是?” 这话听着轻巧,却沉甸甸压在陈诚和郭晓莹心头。 两个汉子将摇篮轻手轻脚地抬进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媚走到摇篮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拨弄了一下。 “弟妹瞧瞧,喜欢吗?六爷特地嘱咐了,要挑最好的。” 郭晓莹勉强挤出个笑:“喜欢……让六爷和苏老板费心了。” 她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神情复杂。 陈诚给苏媚倒了杯水:“苏老板深夜过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送这个吧?” 苏媚接过水杯,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开口:“陈先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第68章 天大差事 水杯在桌上轻轻一磕,苏媚脸上的媚笑敛了个干净。 “六爷有件天大的差事,点名要陈先生走一趟。” 郭晓莹心尖一颤,话没过脑子就冲了出来:“又要出去?他的伤还没好!” 苏媚扫了眼陈诚肩上渗着血丝的绷带,语气夸张:“哟,陈先生挂彩了?这可……真是对不住了。可六爷那边催得跟火烧眉毛似的,这差事,除了陈先生,谁也办不了。” “什么事?”陈诚沉声问。 他清楚,这女人嘴里吐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活。 “具体是什么,六爷没说。”苏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只让您明天一早,去南城码头,到时候,自然有人接应。”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吐出致命的诱惑。 “六爷还撂下话了,这趟差事要是办得漂亮,往后这省城,就归您横着走。” “横着走?” 郭晓莹的手死死攥住陈诚的胳膊,指节都发了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不稀罕!我们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苏老板,我求求你,你跟六爷说一声,换个人去行不行?他真的受不了……” “弟妹。” 苏媚的声音骤然转冷,像淬了冰。 “六爷抬举陈先生,是他的造化。多少人磕破头都求不来的福气,错过了,这辈子可就再没机会了。”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扎心:“再说了,违逆六爷的下场,陈先生……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郭晓莹浑身一僵,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淌。 陈诚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迎上苏媚的视线,声音听不出波澜:“我懂。明天一早,我准时到。” “聪明人,就是省事。” 苏媚的笑又挂回了脸上,风情万种。 她临走前,还特意瞟了眼墙角的摇篮:“那小玩意儿弟妹可得收好了,六爷还等着抱干儿子呢。”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郭晓莹再也绷不住,整个人软倒在陈诚怀里,哭声压抑又绝望:“我不让你去!他们这是把你往死路上逼!” 陈诚紧紧抱着不住发抖的妻子,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个死局,可棋子,有得选吗? 他喉咙发干,声音沙哑:“晓莹,听话。办完这最后一趟,咱们就走,走到天边,再没人认识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 “真的?你每次都这么说……”郭晓莹的哭声里满是无助。 陈诚没再开口,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怀里的女人是他唯一的暖,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横着走? 他心里冷笑。 等人死了,不就是横着被人抬出去走吗? 六爷,你这趟差事,可真够“敞亮”的。 院门关上的声音,像一把锁,将外面世界的纷扰与屋内的死寂彻底隔开。 郭晓莹的哭声停了。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墙角那张崭新的摇篮,那不是带来希望的物件,更像一口为他们一家准备的精致棺材。 “陈诚。” 她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咱们把这东西还回去,好不好?” 陈诚的左肩伤口抽了一下,他没吭声。 “还有这钱。” 郭晓莹的视线移到桌上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像是在躲避什么致命的瘟疫。 “咱们不要。咱们自己挣,你去进山打猎,我去给人浆洗衣裳,一天能吃上两顿饱饭就行,我不要这种钱。” “晓莹。” 陈诚走过去,想拉她的手。 郭晓莹却像被火炭烫到,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别碰我!” 她死死盯着陈诚肩上又渗出红色的绷带,眼泪再次决堤。 “你告诉我,这钱,是不是拿命换的?是不是又有人……像那个周三一样,没能回家?!” 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陈诚的心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疼得他差点弯下腰。 他伸手抓起钱袋,一把扯开,哗啦一声,一堆泛着冰冷光泽的银元倒在桌上,清脆的撞击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有了这些,咱们能盘下城里最好的铺子,做正经买卖。再也不用窝在这破院子里,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盯着郭晓莹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能让你,让咱们的孩子,过上体面的日子。谁都不敢再欺负咱们!” “体面?” 郭晓莹咀嚼着这个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用你的命去换体面?用别人的血来浇灌咱们的好日子?陈诚,我不敢睡!我晚上闭上眼全是鬼!我怕!” 她指着那堆银元,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像一根针。 “哪天你回不来了呢?我要这钱,要这铺子,有什么用?!给咱们未出世的娃买个金子做的墓碑吗?!” 这句话是一把淬了毒的刀,直直插进陈诚的心窝。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不会的。” “怎么不会?!” 郭晓莹歇斯底里地喊,彻底失控。 “你看看你的伤!今天断胳膊,明天是不是就该断腿了?!你跟着那个雷六爷,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你心里没数吗?那是一条不归路!踩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她猛地冲到摇篮边,双手抓住摇篮的边缘,疯了似的用力摇晃,精致的摇篮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 “他送这个来是什么意思?是安抚?是看得起你?狗屁!” “他是在告诉我们,我们一家子,连同这个还没出世的娃,都在他手心里攥着!他一捏,我们就得死!我们跑不掉的!” 陈诚胸口剧烈起伏,疲惫、伤痛、还有被妻子撕开所有伪装的难堪,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那你想怎么样?!” 他终于没能压住火气,声音又冷又硬。 “现在收手?把钱还回去,把摇篮砸了?然后呢?等下一个张三、李四欺负到家门口?等我们被人指着鼻子骂,连个屁都不敢放?晓莹,你告诉我,那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我……” 郭晓莹被他吼得哑口无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他雷六,咱们连站直了说话的资格都没有!”陈诚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 “这世道就是这样,人吃人!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将来也活得跟条狗一样!” 第69章 空气凝固 “我宁愿活得像条狗,也不要你变成一具尸体!”郭晓莹哭喊着,声音凄厉。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绝望,一个暴躁,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梆!梆!梆! 突兀的敲门声。 夫妻俩同时一僵,像是被惊扰的林中野兽,齐刷刷地扭头望向院门。 “谁?”陈诚的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警惕。 “陈诚兄弟,是我,黑狗!”门外传来一个粗嘎的嗓音。 陈诚和郭晓莹都愣住了。 黑狗?他来干什么? 陈诚咬牙忍着肩痛,一把拉开门栓。 门外,黑狗高大的身子堵得严严实实,他身上也缠着绷带,神情焦躁又古怪。 “黑狗哥?这么晚了,你这是……” “别提了!”黑狗一摆手,大步流星地跨进院子,眼神扫过屋里的摇篮和桌上的银元,眉头拧成个疙瘩,但没多问。 他压低嗓门,神情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陈诚兄弟,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 “那个野狼帮的周扒皮,”黑狗凑到陈诚耳边,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他妈的,根本就不是野狼帮的人!” 陈诚瞳孔骤然一缩。 黑狗的下一句话,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我们抓了个活口,刚撬开嘴。周扒皮那狗娘养的,是六爷……安插在野狼帮的钉子!” --- “你说什么?” 陈诚脑子“嗡”的一声,左肩的伤口猛地一抽,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黑狗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全是后怕和压不住的愤怒:“千真万确!那杂碎是六爷自己人!咱们在黑瞎子岭拼死拼活,从头到尾,他妈的就是在陪六爷唱大戏!” 郭晓莹扶着桌角,身子摇摇欲坠。 她听不懂什么钉子,什么唱戏,但她能感觉到,丈夫刚刚逃出的那场生死劫背后,是一个更恐怖、更不见底的黑洞。 “唱戏?”陈诚扶着门框,大脑飞速运转,“那批货……那些野狼帮的人……” “货是真的,人也是真要杀我们!”黑狗咬着后槽牙,“可六爷的眼,压根就没盯在那批货上!他是在看!看我们这群人里,谁是忠心的,谁是有用的,谁……是该死的!” 一股寒气从陈诚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刀疤,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黑狗手下那些横死的弟兄。 他们都是棋子。 是雷六摆在棋盘上,用来试探对手,也用来献祭的棋子。 “那……那个内鬼货夫呢?”陈诚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也是真的。”黑狗的表情愈发古怪,“但六爷早就知道他是内鬼。他甚至还知道,我手底下有两个人早就跟野狼帮勾搭上了,只是藏得深。黑瞎子岭这一仗,就是个筛子,把所有不干净的沙子,全都给筛出去了。” 郭晓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陈诚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一片冰寒。 他全明白了。 雷六爷这一手,哪里是什么一石二鸟。 这他妈的是一网打尽! 用一批货做饵,引野狼帮上钩。 用野狼帮的刀,来试他的成色。 再用他的命,来筛掉帮里的所有沙子。 好一个雷六爷。 好一盘大棋。 那自己呢?是那颗过了河,侥幸没死的卒子,还是下一颗就要被献祭掉的棋子? 用这场血腥的混战,来清理黑狗队伍里的不忠者。 甚至…… 陈诚脑子里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炸开。 “周扒皮……他为什么会死?”陈诚的声音沙哑,紧盯着黑狗,“他是卧底,事成之后应该悄悄抽身才对,为什么会死在黑瞎子岭?!” 黑狗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我……我他娘的也想不通!”他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吼出声,“六爷回来后,就说周扒皮办事不力,暴露了身份,死有余辜!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不。 太对了。 陈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沉入深渊。 这他妈的,才是雷六的手段! 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又立下大功的卧底,最好的下场,就是“死有余辜”! 而自己,就是那把捅死周扒皮的刀! 雷六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只需要搅乱一池浑水,让自己这颗“忠心耿耿”又“急于立功”的新棋子,替他干掉这最该死的人。 他陈诚,不是立了功。 他是交了一份最毒的投名状! 一份用“自己人”的鲜血染红的投名状! 这个秘密,就是一根无形的绞索,从今往后,会死死套在他的脖子上,让他除了给雷六当狗,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好……好算计……”陈诚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黑狗看着陈诚,那张粗犷的脸上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兄弟,你……脑子活。六爷这次,是真瞧上你了。”他叹了口气,“往后,咱们都在六爷手底下混饭吃,相互照应着点吧。”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硬塞进陈诚手里。 “上好的金疮药,六爷赏的,比外头那些玩意儿管用。” 又是赏赐。 陈诚捏着那包沉甸甸的药,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谢了,黑狗哥,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应该的,咱俩也算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了。”黑狗又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这间破屋,最后落在抖得筛糠似的郭晓莹身上,“弟妹……也吓坏了。兄弟,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就走。 郭晓莹扶着肚子,看着丈夫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她能感觉到,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把他们一家人,死死地罩住了。 黑狗走到门口,一只脚都迈出去了,身形却猛地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院子里的夜风偷听了去。 “陈诚兄弟,六爷……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陈诚的呼吸停了。 黑狗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 “六爷说,明天南城码头的差事,你不用去了。” 陈诚猛地抬头,涌上心头的不是解脱,而是足以将人吞噬的恐惧。 只听黑狗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要命的后半句话。 “六爷说,你这样的人,太聪明了。” “放在身边,他晚上……” “……睡不着觉。” 第70章 睡不着觉黑狗走了。 那句“他晚上……睡不着觉”在死寂的屋子里盘旋,抽干了最后一丝空气。 郭晓莹扶着肚子,再也站不住,身子一软,顺着桌腿滑坐在地,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哀鸣。 “跑……陈诚,我们跑!现在就跑!连夜出城!”她抓住陈诚的裤腿,指甲嵌进布料里,“什么都不要了!钱、摇篮……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去乡下,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陈诚低头,看着那张被泪水和恐惧淹没的脸,左肩的伤口都不疼了,只剩下一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冰冷。 “跑不掉的。”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 “怎么会跑不掉?天大地大,总有我们一个活处!”郭晓莹抬头,疯了一样摇他。 “他为什么要派黑狗来传话?”陈诚不答反问,视线越过妻子,落在院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他可以直接派刀疤来,一刀了账,干干净净。” 郭晓莹的哭声顿住,茫然地看着他。 “他传话,就是把网撒开了,等着我这条鱼往外蹦。”陈诚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我们前脚出城,后脚就是刀疤的刀。在城外,我们死得比在城里更像一条野狗。” 郭晓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战:“那……那怎么办?等死吗?他要你死……我们就在这儿等死吗?!” “不。” 陈诚缓缓蹲下,双手捧住妻子冰凉的脸颊。 “我不去南城码头,他睡不着。我去见他,他更睡不着。所以,这条路,从头到尾就是个死局。” 他盯着郭晓莹的眼睛,一字一句,像在剖开自己的心。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我就得选个死法。一个能让你和孩子……活下去的死法。” 话音未落,他猛地站起身。 “晓莹,收拾东西。” 郭晓莹一愣,脸上瞬间燃起希望:“走?” “不走。”陈诚走到桌边,将那堆散落的银元一个一个捡回钱袋,动作不紧不慢,“你去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再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上。” 他这份冷静,让郭晓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陈诚……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诚将钱袋扎紧,塞进怀里。 “我去见雷六。” 郭晓莹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扑过来死死抱住陈诚的腰:“我不准你去!那是龙潭虎穴!你去了就回不来了!我不准!” “放手!”陈诚的声音陡然严厉。 “我不放!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啪! 一个耳光。 郭晓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都懵了。 陈诚举着的手在发抖,眼眶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你听着!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要问,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一把抓起郭晓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几乎是拖着她往里屋走。 “快去收拾!” 郭晓莹被他吓住了,抽抽噎噎地,机械地开始收拾东西。 陈诚则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晦气的男人——去而复返的黑狗。 黑狗满是烦躁:“陈诚兄弟,你把我叫回来干什么?我他妈……嘶……你这是?” 他看到了屋里收拾东西的郭晓莹,还有陈诚那张没有半分活人气的脸。 “黑狗哥,你欠我一个人情,对不对?”陈诚开门见山。 黑狗一怔,随即重重点头:“没错!黑瞎子岭,要不是你,我黑狗这条命早就没了!你说,要我做什么?” “帮我送我老婆孩子出城。” 黑狗愣住了:“你……你不走?” “我不走。” 陈诚从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又从箱底翻出自己仅有的几块大洋,一股脑全塞进黑狗手里。 “黑狗哥,这些钱你拿着。把她们娘俩,送到一个安稳的村子,越远越好。买几亩地,置办个小院。剩下的钱,就是你的。” 黑狗捏着沉甸甸的钱袋,手跟被烫了似的:“兄弟,你这是交代后事?你疯了?!” “我没疯。”陈诚的视线落在郭晓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一片冰寒里,终于透出点热气,“我死了,她们得活。黑狗哥,这省城你是待不下去了,雷六的疑心比鬼都重,今天你来给我报信,明天他就能要你的命。你带着她们走,也是给自己找条活路。” 黑狗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他看看陈诚,又看看一脸死灰的郭晓莹,最后狠狠一跺脚。 “操!算我黑狗上辈子欠你的!” “我送!但我他妈就在城外等你一夜!你要是回不来,老子……老子就给你烧柱香!” “多谢。” 陈诚转向郭晓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听黑狗哥的话,找个地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告诉他,他爹……是个没本事的。” 郭晓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陈诚没再多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再次踏入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 雷六的宅院,灯火通明。 门口两个守卫看到陈诚,都是一愣,随即伸手拦住。 “陈先生,六爷已经歇下了,您……” 陈诚没理他们,径直往里闯。 “拦住他!”守卫厉声喝道。 “让他进来。” 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一袭红裙的苏媚斜倚在堂屋的门框上,在夜里扎眼得很。她打量着陈诚,像在欣赏一个自投罗网的猎物。 “陈先生,胆子可真不小。六爷刚说睡不着,你就送上门来给他解闷了?” 陈诚没看她,目光直视着正堂那扇紧闭的门。 他走到院子正中,离堂屋门十步之遥,双膝一弯,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青石板冰冷坚硬,撞得他膝盖生疼。 苏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正要开口讥讽。 陈诚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穿透了院子,也砸进了那扇门里。 “六爷,陈诚不是来求死的。” “我是来跟您谈谈,我这条命,怎么卖,才最合您的心意。” 院子里,落针可闻。 苏媚脸上的媚笑僵住了,她完全没料到陈诚会说出这种话。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雷六披着件外衣,负手站在门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院中的陈诚。刀疤跟在他身后,像一尊黑铁塔,一双眼死死锁着陈诚的后颈。 “你说,你的命,怎么卖?”雷六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半点喜怒。 第71章 要卖的就是它 “六爷抬举我,是因为我这颗脑子还算好使。”陈诚跪得笔直,头微微抬起,直视着雷六,“六爷想让我死,也是因为这颗脑子,让您睡不安稳。” 苏媚嗤笑一声,扭着腰肢蹭到雷六身边:“六爷,奴家怎么听着,这像是在表功呢?翻来覆去,不就是觉得自己功劳大,死得冤枉嘛。” 陈诚不理她,自顾自往下说:“所以,我这条命值钱的地方,就在这颗脑子上。我要卖的,就是它。” “哦?”雷六终于来了点兴趣,他踱出门口,在廊下来回走了两步,“说下去。” “我死,对六爷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让您心烦的人。可您手底下,也少了一把偶尔能派上用场的刀。这笔买卖,您小赚,但不多。”陈诚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可如果,我不死呢?” “我不死,但从今往后,您手底下,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个只知道埋头种地的废物。这颗让您睡不着的脑子,废了。您不但能睡得安稳,还能落一个宽厚待下的好名声。这笔买卖,您大赚。” “废了?”雷六停下脚步,眯起眼,“嘴上说废了,谁信?” “我证明给您看。”陈诚一字一顿,“我带着家眷,回乡下,买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您可以派人,随时随地去看。一年,两年,十年。我陈诚,但凡动了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不用您动手,我自裁于您面前。” “说得比唱得好听。”苏媚在旁凉飕飕地插嘴,“这叫以退为进。今儿放你走了,明儿这省城里,指不定就冒出个什么‘白狼帮’、‘猛虎帮’,到时候,六爷您可就真睡不着了。” 刀疤向前踏了半步,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陈诚却笑了。 “苏老板说得对,空口白话,没人会信。所以,在废掉这颗脑子之前,我想用它,为六爷做最后一件事。就当是我……卖命的订金。” 雷六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六爷,”陈诚的声音压低了,“您清了野狼帮,又拔了周扒皮这根钉子,城西的地盘,如今是铁板一块。但您想过没有,南城码头那批货,真正的买家,为什么到现在屁都不放一个?” 雷六的瞳孔猛地一缩。 陈诚紧接着说:“那批货,不是普通的烟土,是枪!能吃下这批货的,绝不是省城里的小鱼小虾。他们跟野狼帮约在黑瞎子岭交易,结果野狼帮全灭,货却不见了。他们不急着找货,也不急着找您这个‘黑吃黑’的人。这像话吗?” 苏-媚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不是不急。”陈诚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重锤,“他们是在等。等您把货运到南城码头。因为南城码头,不是他们的地盘,是警察局赵局长的地盘!” “那批军火的买家,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给钱!他们早就跟赵局长勾结好了,只要您的货一进码头,就会被当场查抄!人赃并获,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货归了赵局长,黑锅您来背!他们这招借刀杀人,嫁祸江东,可比您在黑瞎子岭唱的这出戏,高明多了!” 雷六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他盯着陈诚,像在看一个怪物。这盘棋,他自以为是执棋人,却没料到,自己竟也是别人的棋子。而眼前这个跪着的青年,只凭着零星线索,就看穿了全局。 这颗脑子……确实太可怕。 留着,是心腹大患。 杀了,又实在可惜。 “说完了?”雷六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说完了。”陈诚应声,“这个消息,就是我的订金。从今天起,陈诚的脑子,已经死了。世上只有一个会种地的农夫陈诚。” 雷六沉默了。 院子里,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苏媚不敢再多嘴,刀疤也静立不动,都在等雷六的决断。 许久,雷六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陈诚紧绷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一瞬。 “我给你这个机会。”雷六慢慢走下台阶,来到陈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不仅让你走,我还会派人,‘帮’你把家安好,把地买好。” 他弯下腰,凑到陈诚耳边,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刀疤会去看你。没有固定的时辰,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个月,甚至明天。” “我不想看到一个‘装’出来的农夫,我要看到一个真正的废物。我要看到你手上的老茧,看到你脸上的褶子,看到你眼神里的麻木和愚蠢。” “如果他看到你还在用这颗脑子想任何事情,哪怕只是在想明天的天气……” 雷六直起身子,最后看了他一眼。 “你,你婆娘,还有你那个没出世的娃,会一起,被整整齐齐地,填进你家院里的那口井。” …… 三个月后。 省城往南两百里,一个叫“下河村”的穷地方。 村东头,一间四面漏风的泥坯茅屋,就是陈诚的新家。 他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农夫。 他用黑狗留下的钱,置办了最破的农具,买了两只鸡,还有一头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老黄牛。 他不再穿城里那身短衫,换上了村里人常穿的粗布衣裳,裤腿高高挽起,终日赤着脚,踩在田埂的烂泥里。 那个在省城里算无遗策的陈诚,死了。 这天晌午,烈日当头。 陈诚正光着膀子,在田里费力地挥着锄头,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淌。 一个村民挑着担子从田边路过,朝他喊了一嗓子。 “陈诚家的!别忙活了,你家门口来了个客!” 陈诚动作一顿,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啥样的客?” “不认识!乖乖,那人长得……跟个铁塔一样!就搬了条凳子坐在你家门口,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田里,都坐了大半个时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面孔黧黑的庄稼汉。 他的手掌磨出了厚茧,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净的泥土。 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垦荒地,挑水施肥,侍弄那几分薄田,累到极致,倒头就睡,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 郭晓莹的小腹一天天隆起,脸上的惊惧和不安,也渐渐被乡间的宁静和日复一日的劳作抚平。 她学着养鸡喂猪,学着纺线织布,学着把粗粝的糙米饭煮出几分香甜。 她看着丈夫被烈日晒得脱皮的脊背,看着他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晚上睡着后雷打不动的憨态,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有一丝诡异的安心。 第72章 相视一笑 那个让她恐惧的陈诚,真的不见了。 这天傍晚,陈诚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郭晓莹正挺着大肚子在院里收晾晒的衣裳。 夫妻俩没说话,只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茅屋的院门口。 刀疤。 他还是那身劲装,与这乡野田间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儿,那股子森然的杀气,就让周遭的空气都冻结了。 郭晓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的衣裳散落一地,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陈诚的身体也僵了一瞬,扛在肩上的锄头险些滑落。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麻木的神情,略带疑惑地,用一种面对陌生人的憨厚语气问了一句。 “你……找谁?” 刀疤的视线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刮了一遍,又落到他那双满是厚茧和泥垢的手上,最后,才移到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上。 他没回答,自顾自地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那两只正在啄食的母鸡,扫过墙角堆着的柴火,扫过那头在牛棚里懒洋洋甩着尾巴的老黄牛。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郭晓莹的心尖上。 “日子,过得惯吗?” 刀疤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难听得紧。 “还……还行。”陈诚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甚至有些愚钝的笑容,“地里刨食,饿不死就成。” 他说着,放下锄头,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瓢,又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嘴,动作粗野又自然。 “六爷,还惦记着我呐。”陈诚嘿嘿笑着,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让您大老远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家里穷,没啥好招待的,要不……喝碗水?” 刀疤摇了摇头。 他走到那几分刚翻过的田地边,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 “这地,太瘦。” “可不是嘛!”陈诚立刻接了上去,语气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抱怨,“全是石头疙瘩,下再多粪都没用。今年能收个百十来斤谷子,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刀疤没再说话。 他只是看。 看陈诚走进茅屋,从米缸里舀出糙米准备做饭。 看郭晓莹战战兢兢地过来,捡起地上的衣服,又躲进屋里,不敢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陈诚已经开始生火,浓烟从破旧的烟囱里冒出来,呛得人直流眼泪。 他就那么蹲在灶膛前,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刀疤说着村里的闲话。 “东头的老王家,前儿个添了个大胖小子……” “西边李屠户的婆娘,跟人跑了……” “村长说,今年这税,怕是又要涨……” 他的话语琐碎、无聊,充满了小农的短视和斤斤计较。 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只有对收成的期盼和对生活的疲惫,再没有半分属于那个陈诚的影子。 终于,在太阳完全沉入西山之前,刀疤动了。 他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六爷说,安心种地。” 走到门口,他丢下这么一句话。 “欸!晓得了!替我谢谢六爷!”陈诚咧着嘴,挥着沾满锅底灰的手,大声回应。 直到刀疤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拐角,陈诚脸上的笑容才一点一点地垮掉。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瘫坐在灶膛前的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哇——!” 屋里,郭晓莹再也撑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她冲出来,扑到陈诚身上,拳头雨点般地落在他厚实的脊背上。 “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他没想放过我们!他根本就没想放过我们!” 陈诚任由她捶打,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转过身,将哭得浑身发软的妻子紧紧搂进怀里。 “晓莹。”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 “对不住。” “我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不干净。” 他闭上眼,那晚黑瞎子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又冲进了鼻腔。 “我跟过雷六,帮他做过事。那些事,是要掉脑袋的。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把另一些人,送上了死路。” 郭晓莹的哭声渐渐停了,在他怀里抖成一团。 “我骗了所有人,骗了雷六,骗了刀疤,也骗了你。我装成一个废物,一个蠢货,就是想让他觉得我再没有半点用处,让他能彻底忘了我这个人。” 陈诚捧起妻子泪痕斑驳的脸,坦诚得近乎残忍。 “我这辈子,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来让你和孩子,过安稳日子。” “晓莹,你信我最后一次。” “这一次,我拿我这条命,跟你赌。” 刀疤带来的寒意,在茅屋里盘桓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郭晓莹就醒了。 她睁着眼,在黑暗中一遍遍地描摹丈夫的轮廓,一夜没合眼。 昨夜的坦白,像一把刀,剖开了陈诚所有的伪装,也撕裂了她心头最后一道防线。 她怕,怕得浑身发冷。 可当陈诚将那些血淋淋的过往,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来时,她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却落了地。 原来,这才是他。 一个在刀尖上舔血,在绝路里求生,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男人。 一个用尽了所有心机和狠辣,只为换取一寸安宁,让她和孩子活下去的丈夫。 “手……”郭晓莹伸出手,轻轻抚上陈诚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那上面的每一道口子,每一块厚皮,都是他刻意磨掉过去的证据。 陈诚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 “吓着你了?”他声音沙哑。 郭晓莹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没说话,只是凑过去,将脸颊贴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温热的,带着泥土的气息。 是活着的温度。 刀疤回去没几天,一个陌生的货郎挑着担子路过下河村,在村口歇脚时,托一个顽童给陈诚捎了句话。 “城里的故人说,让你家的牛,多吃点好草料,养肥点。” 一句话,没头没尾。 陈诚却懂了。 牛养肥了,是用来耕地的,不是用来宰杀的。 雷六,给了他一条活路。 那根看不见的绞索,终于从脖子上松开了。 陈诚和郭晓莹,终于可以像两个真正的人一样,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喘一口气。 “钱……还剩下多少?”郭晓莹擦干眼泪,第一次主动问起了家里的生计。 陈诚从床板下的一个破瓦罐里,倒出那堆散碎的银元和铜板。 “买牛,买农具,买种子,还剩下不到二十块大洋。” 第73章 开垦荒地 郭晓莹看着那点钱,再看看这间风雨飘摇的茅屋,心沉到了谷底。 这点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撑多久? “晓莹。”陈诚一把攥住她的手,力道很稳,“咱们去买地。” “买地?”郭晓莹怔住了,“就这点钱?能买到什么地?” “能买到最好的地。” 陈诚的口吻里,有一种郭晓莹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那不是赌徒的狂热,而是一种对未来一切尽在掌握的绝对自信。 他没理会村里那些挂牌出售的熟田水地,而是领着郭晓莹,径直走向村子最东头,那片人人绕着走的乱石岗。 那是一大片向阳的缓坡,除了半人高的茅草和遍地的碎石,几乎寸草不生。 村里人都说,那地方邪性,地气全被石头吸干了,种什么死什么,纯属白费力气。 村口几个闲汉瞧见陈诚夫妇俩又往那边去,顿时来了精神,吐着瓜子皮,指指点点。 “嘿,看那城里来的傻子,又去相那块破地了。” “我看是得了失心疯,好好的水田不瞧,天天盯着一堆石头疙瘩,能看出金子来?” “听说了吗?他真打算买下来!啧啧,钱多烧的!”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过来,郭晓莹脸颊发烫,下意识地躲到陈诚身后。 “陈诚,他们都说……这地不好。”她声音细若蚊蚋。 陈诚却恍若未闻。 他蹲下身,再次抓起一把土,捻在指尖,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那架势,不像农夫,倒像个鉴宝的宗师在品鉴稀世珍品。 废地? 在所有人眼里是,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块风水宝地。 土质偏砂,富含特殊的矿物,排水性绝佳。 别人眼里存不住水的劣土,恰恰是种植一种作物的完美温床——红薯。 不是这个时代干瘪瘦小的山芋。 而是他脑子里,那种经过后世无数次改良,个大、皮薄、甘甜如蜜的极品红薯! 这种红薯,耐旱,耐贫瘠,产量能吓死人。 一亩地的收成,能顶得上这里五亩水田。 更重要的是,这缓坡之下三丈深处,藏着一条地下暗河。 只要打口深井,水源便能源源不绝。 这些,是这个时代的人,绞尽脑汁也无法洞悉的秘密。 这,才是他陈诚安身立命的真正本钱。 不是刀,不是阴谋,而是这颗脑袋里,跨越了数百年的知识。 “村长,这片地,我要了。” 陈诚领着郭晓莹,直接找到了下河村的村长。 村长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吧嗒着旱烟,听了陈诚的话,耷拉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那片破地?你要它做甚?白送都没人要的玩意儿。” “我瞧着地方大,开出来养鸡养鸭也使得。”陈诚憨笑着,递上一包成色不错的烟叶。 村长掂了掂烟叶的分量,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行吧,你非要当这个冤大头,我也不拦着。那地没主,是村里的公地。你给十块大洋,再出把力气,把村里通往镇上那座破桥修了,地契就是你的。” 十块大洋,再加修桥的工钱,几乎掏空了陈诚大半的家当。 但在他看来,这跟白捡没两样。 地契签下,红手印按下。 陈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比当初从雷六手里接过那袋沉甸甸的银元,心里还要踏实。 他拉着郭晓莹,再次站上那片真正属于他们的土地。 夕阳下,乱石林立,荒草萋萋。 郭晓莹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没底。 陈诚却意气风发,他张开双臂,恨不得将这片荒芜拥入怀中。 他转过头,一字一句,郑重得如同宣誓。 “晓莹,你信我。” “这里,不是石头和野草。” “这里,是咱们家的根。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把咱们连根拔起!” 说干就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诚就扛着锄头上了乱石岗。 开荒,是能把人骨头磨碎的苦差事。 遍地的石头,锄头砸下去,“当”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直冒火星。陈诚咬着牙,一块一块地撬,一捧一捧地搬。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每天身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只有那双眼睛,在烈日下亮得吓人。 短短几天,手上磨的全是血泡,血泡破了,就成了血口子,混着泥土,钻心地疼。 郭晓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晚都打来滚烫的盐水给他泡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砸进水盆里。 “要不……咱别干了,这地太硬了,跟铁板似的。咱们把地退了,去镇上做点小买卖也好啊。” “地硬,人心才能硬起来。”陈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那张被晒得黧黑的脸上,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晓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没日没夜地干了足足半个多月,硬是从那片石头地里,抠出半亩方方正正的平地。手上的血口子结了厚厚的黑痂,成了茧,黝黑的皮肤下,肌肉鼓胀得像山里的岩石。 村里人起初还把他当个天大的笑话看。 “城里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放着好好的水田不要,非要去跟石头较劲。” “我看他是魔怔了,那破地要是能种出粮食来,老子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夜壶!” 陈诚对这些风言-风语,一个字都懒得听。 地一平整好,他扭头就去了镇上,花掉几十个铜板,扯回来一大卷亮晶晶的、薄得像蝉翼的“油布”。 然后,就在所有村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用竹子和木头,在那半亩地上,搭起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怪棚子。那棚子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反光,像个趴在地上的巨大怪物。 这一下,整个下河村都炸了。 村民们三五成群,吃完饭就跑来地头看稀奇,对着那个在太阳底下反光的“怪物”指指点点,活像是在看西洋景。 “他这是干啥?给地盖个房?” “疯了!真是疯了!怕地里的苗儿淋着雨、晒着太阳不成!庄稼哪有这么伺候的?” “我活了六十多年,就没见过这种种地法子,真是开了眼了!” 没人能看懂陈诚的门道。他也不搭理,自顾自地在棚子里,精心地种下了青椒和西红柿的秧苗。 这些反季节的玩意儿,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天方夜谭,但在他眼里,却是白花花的银子,是他翻身的第一桶金。 第74章 过江龙遇上地头蛇 这天下午,陈诚正修补羊圈,隔壁的王寡妇突然哭天喊地地冲了过来,人还没到院门口,凄厉的哭喊声就先传了过来。 “陈诚家的!快!快帮我瞧瞧!我家那头猪,快不行了!” 王寡妇男人死得早,膝下无子,全家就指望一亩薄田和每年养大的这头猪过活,这猪崽子就是她下半年的命根子。 陈诚二话不说,丢下手里的活就跟了过去。 猪圈里,一头半大的小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四肢僵硬,眼看就要断气。 王寡妇急得直跺脚,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嘴里不住地念叨:“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陈诚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一番,又掰开猪嘴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草腥味冲了出来。 他心里顿时有了底。 误食了毒草。 “王大嫂,别急,兴许还有救。” 一句话,让几乎绝望的王寡妇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死死抓住陈诚的胳膊,声音都在抖:“真……真的?陈诚家的,你可别哄我!” “你赶紧去烧一大锅滚烫的姜汤,越浓越好!”陈诚吩咐了一句,自己则一头钻进了屋后的山林。 旁边围观的几个村民看得直摇头。 “瞎折腾!这猪都翻白眼了,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就是,镇上的兽医都说没救了,他一个城里来的还能有啥法子?人喝的姜汤给畜生灌,这不是乱来嘛。” 陈诚不理会这些议论,没多会儿,他就采回来一把不起眼的、叶子带锯齿的草药,在石臼里三两下捣得稀烂。 姜汤烧好,陈诚找来一根竹管,撬开猪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滚烫的姜汤一点一点给猪崽子灌了下去。然后,又把那墨绿色的草药泥,厚厚地糊在了猪崽子的肚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抹了把汗,对王寡妇说:“找条破被子给它盖上,让它发汗。是死是活,就看今晚了。” 王寡妇六神无主,只能照办。 谁也没想到,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王寡妇哭着跑来砸陈诚家的门,陈诚和郭晓莹还以为是猪没了。结果王寡妇一开口,却是带着哭腔的狂喜: “活了!活了!陈诚家的,我家那猪活过来了!” 那头眼看就要咽气的猪崽,竟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开始在食槽里拱食吃! 王寡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拉着陈诚的手,千恩万谢,说着说着就要当场跪下,被陈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她二话不说,跑回家把家里仅有的十几个鸡蛋全掏了出来,又抓了一大把自家晒的干菜,死活塞给了陈诚,推都推不掉。 这事儿一传开,整个下河村看陈诚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之前的“傻子”、“疯子”,一夜之间,就成了“有本事的人”。 王寡妇更是逢人就夸,把陈诚说得神乎其神,说他医术高明,心肠又好,是活菩萨下凡。 陈诚在村里,算是初步站稳了脚。 可他那片地,到底还是惹来了麻烦。 这天下午,陈诚正在地里给菜苗浇水,村西头的刘老四,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二流子,晃晃悠悠地堵上了他家的地头。 这刘老四是村里出了名的地头蛇,仗着家里兄弟多,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村民们见了都绕道走。 “喂!城里来的!”刘老四一脚踩在陈诚刚修好的田埂上,吊儿郎当地开了口,一双三角眼斜睨着陈诚。 “你这地,占过界了,知道不?” 刘老四的声音又尖又横,像把钝刀子在石头上刮,刺得人耳朵疼。 他身后那两个混子,一个抱着胳膊,一个捏着拳头,关节捏得“咔吧”作响,满脸横肉,不怀好意地盯着陈诚,活像两头准备扑食的恶狼。 郭晓莹在院里听见动静,隔着篱笆墙看到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手不自觉地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死死扶着门框,手心里全是冷汗。 周围渐渐围了些看热闹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却没一个敢上前的,更没人敢出声,生怕惹祸上身。 下河村谁不知道,这刘老四就是一坨臭狗屎,沾上了就甩不掉。 陈诚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刘老四,分明是看他把荒地开出来了,还搭起了那个怪模怪样的棚子,眼红了,想来敲竹杠。 要是换在省城,换在黑瞎子岭,这三个人现在已经躺下了,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可现在,不行。 他是个“农夫”,是个死了脑子、只剩下力气的废物。 他硬生生压下那股子熟悉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戾气,直起身,放下水瓢,脸上堆起老实巴交、甚至有些谄媚的笑。 “刘四哥,这话是咋说的?地契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东到那棵老槐树,南到水沟,我可一步都没敢多占啊。” “少他妈跟老子提地契!”刘老四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唾沫星子差点溅到陈诚的脚上。“地契是死的,人是活的!老子说你过界,你就过界了!那老槐树往东三尺,都是我刘家的祖坟地!你敢占老子的地,还敢跟老子犟嘴?” 这纯属胡搅蛮缠。 村里谁都知道,那片乱石岗几十年都没人要,刘家的祖坟更是在村子另一头,八竿子都打不着。 陈诚心里冷笑,这借口找得可真够烂的。 但他脸上依旧挂着笑,那笑容憨厚得近乎愚蠢。 “哎哟,原来是这样!四哥,你看我这刚来,好多村里的规矩都不懂,您多担待,多担待。”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地界处,用脚在地上比划了一下,姿态放得极低,“要不这样,我退半尺,这半尺地,就算是我孝敬四哥您老的,成不?” 刘老四一愣,他本来以为这城里来的会是个硬茬,毕竟敢一个人开荒的人,骨头都硬。他连接下来怎么动手、怎么砸东西都想好了,没想到对方这么怂,跟个软柿子一样,一捏就出水。 “半尺?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刘老四回过神来,气焰更嚣张了,“老子说三尺就是三尺!一寸都不能少!” 郭晓莹在院里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地是陈诚没日没夜,用血汗换来的,怎么能说让就让! 第75章 活灵活现 陈诚却一点不恼,继续赔笑,腰弯得更低了。 “四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家小户的计较。三尺就三尺,您说了算!只是……您看我这刚把地开出来,手头实在紧得叮当响,还没见着收成呢,这退了地,我这棚子也得跟着挪,实在是……” 他一脸的为难和肉痛,演得活灵活现。 “要不这样,”他话锋一转,瞟到刘老四腰间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我听说四哥您是咱们村里最好的猎手,只是家伙什不太趁手。我以前在城里跟铁匠老师傅学过几天手艺,会点粗浅的磨刀补锅的活。我帮您把这刀重新打磨开刃,再帮您家那张坏了的犁头修好,保管跟新的一样,就当是给四哥赔不是了,您看行吗?” 这一手,直接把刘老四给整不会了。 他憋了一肚子的狠话和脏话,准备来一场硬的,把这新来的彻底踩在脚底下。可陈诚又是退让又是示好,又是捧他又是主动提出帮忙,把他所有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要是再闹,就显得太不是东西,太欺负老实人了。 周围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城里人,脾气可真好。” “是啊,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能陪着笑脸。” “刘老四也太霸道了,人家都让步成这样了。” 刘老四黑着脸,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来是为了占便宜,可不想落个仗势欺人的坏名声。他琢磨了半天,觉得地占了,面子也有了,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 最终,他狠狠地瞪了陈诚一眼,像是在看一个徹头彻尾的窝囊废。 “算你小子识相!” 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指着陈诚的鼻子,恶狠狠地警告:“犁头和刀,明天给我送家去!要是修不好,或者敢耍什么花样,老子让你这地里一根草都长不出来!” 说完,才领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看似平息了。 围观的村民也都摇着头散了,看向陈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也多了几分瞧不起。 郭晓莹冲出院子,跑到陈诚身边,眼泪再也忍不住。 “他们欺人太甚了!你怎么能就这么让了?那地是你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啊!” 陈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水瓢,继续给菜苗浇水。直到刘老四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转过头,拉住妻子的手,轻声开口:“晓莹,一只疯狗对着你叫,你是跟它对叫,还是绕开它?” 郭晓莹一愣。 “拳头,是用来对付人的,不是用来打狗的。”陈诚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窝囊和退让,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盘算。“他今天占我三尺地,我让他占。等我的根,在这村里扎稳了,扎深了……” 陈诚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 “我会让他,连本带利,把吃下去的,全都给我吐出来。” 第二天一早,陈诚果然扛着刘老四家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和锈迹斑斑的犁头,在自家院子里忙活开了。 消息跟长了腿似的,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不少闲着没事的村民,端着饭碗,三三两两地凑到陈诚家篱笆墙外,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还真去修了?这城里人是真怂啊,被人欺负了还上赶着巴结。” “可不是嘛,你看他那窝囊样,刘老四以后不得天天骑他头上拉屎?” “磨个刀修个犁,能有多大用?刘老四那种滚刀肉,喂不熟的!” 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院里。郭晓莹在屋里听着,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诚却充耳不闻,他没像村里人那样找块磨刀石随便蹭蹭,而是用泥巴和石头,在院子中央垒起一个简易的土灶,又把那破风箱搬了出来。 这架势,哪是磨刀,分明是要开炉打铁! 村民们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只见陈诚点燃木炭,拉动风箱,“呼啦呼啦”的风声中,灶膛里的火苗“噌”地一下蹿起老高。 他把那把豁口的柴刀扔进火里,烧得通体赤红。然后用铁钳夹出,放在一块当砧子用的大石头上,抡起铁锤就砸了下去! “当!当!当!” 沉闷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下河村的上空回荡。 这声音,跟村里铁匠铺那有气无力的敲打声完全不同。陈诚的每一锤,都精准、沉重,蕴含着一股爆炸性的力量。他胳膊上的肌肉坟起,汗水顺着脊背的沟壑往下淌,整个人被炉火映得通红。 飞溅的火星,在空中划出明亮的轨迹。 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在他一下下的重锤锻打下,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形,豁口被一点点地敲平,刀身在反复的折叠捶打中,变得更加致密、坚韧。 围观的村民们渐渐没了声音,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打铁的!这不是修补,这是脱胎换骨的重造! 陈诚全神贯注,对外界的一切都恍若未闻。捶打、淬火、再捶打、再淬火……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沓。最后,他用一块细磨石,细细地打磨着刀刃。 “嗡——” 他屈指在刀背上轻轻一弹,刀身发出一阵清越悠长的蜂鸣,久久不绝。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头发,对着刀刃轻轻一吹,那根头发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 篱笆墙外,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吹毛断发!这可是说书先生嘴里才有的神兵利器! 陈诚没理会众人的惊叹,又把那锈得快成铁疙瘩的犁头,用同样的方法重新锻造了一遍。原本钝得连泥都翻不动的犁头,被他打得锋利无比,犁尖闪着寒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忙活完这一切,日头已经偏西。 陈诚用破布擦干家伙什,扛在肩上,径直朝着村西头刘老四家走去。 看热闹的村民呼啦啦跟了一大群,都想看看刘老四见了这“神兵利器”会是什么反应。 刘老四正敞着怀在院里喝酒,见陈诚扛着东西进来,后面还跟了一屁股人,他三角眼一瞪,刚要发作。 “四哥,您的家伙什,给您修好了。”陈诚把柴刀和犁头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第76章 直冲天灵 “修好了?”刘老四嗤笑一声,醉醺醺地站起来,显然没当回事,“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 他话没说完,眼神扫到那柴刀上,刀身在夕阳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把抄起柴刀,在手里掂了掂,轻蔑地撇嘴。 “看着倒挺唬人!” 说着,他转身对着院里一根碗口粗的顶梁木桩,卯足了劲,猛地劈了下去! 他本以为会和往常一样,刀被弹开,或者最多砍进去一指深。 然而—— “噗嗤!” 没有想象中巨大的撞击声,只有一道利刃切开嫩豆腐般的声音。 那把柴刀,毫无阻碍地,深深没入了木桩近半!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刘老四自己都懵了,他保持着劈砍的姿势,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发抖。他低头看着几乎被斩断的木桩,又看看手里这把脱胎换骨的柴刀,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骇。 这他妈还是自己那把豁口刀吗? 这要是砍在人身上…… 刘老四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诚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四哥,这刀磨得快了些,您以后用的时候悠着点,千万别伤了手。” “四哥,当心!”陈诚提醒了一句。 刘老四压根不信邪,手指刚往刀刃上摸,就“哎哟”一声惨叫。 指尖瞬间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顾不上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他抓起柴刀,死死盯着院里那根泡过桐油、硬得跟石头一样的木桩,憋足了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入肉声。 整把柴刀,没柄而入! 刘老四呆住了。 他那两个跟班呆住了。 院子外所有看热闹的村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呆住了! 这根木桩是刘老四用来练力气的,他自己用尽吃奶的劲,也就在上面砍出一道白印子! 可现在…… 刘老四费了老鼻子劲,才把刀从木桩里拔出来。 他看看手里这把脱胎换骨的柴刀,又看看那同样锋利得吓人的犁头,眼神里翻江倒海。 他是个粗人,是个猎人,更是一个庄稼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把好刀,一个好犁头,对他们这种人意味着什么。 “这……真是你弄的?”他看着陈诚,嗓子眼发干。 “一点粗浅手艺,让四哥见笑了。”陈诚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 刘老四不说话了。 他提着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是个混蛋,但他不傻。 陈诚这一手,哪里是示弱,这他娘的是示威! 用一种他根本没办法拒绝,甚至还得承情的法子来示威! 这比指着鼻子骂他一顿,甚至跟他干一架,都让他难受! 过了许久,他猛地一跺脚,把刀往桌上一拍,转身从屋里掏出个脏兮兮的布袋,数出几十个铜板,一把塞到陈诚手里。 “拿着!修东西的工钱!”刘老四的语气生硬,脸憋得通红。 陈诚笑着推了回去:“四哥,说好了是给您赔不是,哪能要钱?” “让你拿着就拿着!老子刘老四占人便宜,但不欠人情!”刘老四把钱硬塞进陈诚的口袋,指着院门,粗声粗气地吼,“行了!东西收到了,你可以滚了!” 陈诚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刚到门口,刘老四又在后面喊住了他。 “喂!” 陈诚回头。 刘老四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后……地里的事,没人敢再找你麻烦!” 说完,就跟耗光了全身力气一样,扭头进了屋,“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刘老四这场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过去了。 但整个下河村,再没人敢把陈诚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搓捏的软柿子。 一个能把破铜烂铁锻造成吹毛断发的神兵,还能让刘老四那种地头蛇都吃瘪认栽的“老实人”,谁还敢去招惹? 陈诚的日子,总算彻底清净了下来。 他像一头扎进土地里的老牛,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了那片乱石岗上。 开荒,平地,搭棚,育苗……日子过得辛苦,心里却踏实。 可郭晓莹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 肚子越来越大,孕吐反应也越来越猛烈。 吃什么吐什么,闻到一点油腥味就犯恶心。 短短半个多月,人就瘦了一大圈,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蛋,变得蜡黄,看得陈诚心里跟刀割一样。 他清楚,这是营养跟不上,也是这乡下粗粝的日子,让她受苦了。 “都怪我,没本事,让你跟着我遭这份罪。”夜里,陈诚搂着妻子,声音里全是愧疚。 郭晓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话是这么说,可陈诚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底那股子狠劲又被逼了出来。 他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没过上好日子,就先被这苦日子给拖垮了! 从那天起,陈诚除了侍弄地里,又多了一项差事——变着花样给郭晓莹做好吃的。 他脑子里那些后世的食谱,成了眼下最珍贵的宝藏。 郭晓莹吃不下油腻的,他就上山采最新鲜的菌子和野菜,用最清淡的手法,做出一碗鲜掉眉毛的菌菇汤。 她没胃口,他就去镇上买乌梅和山楂,亲手熬制酸甜开胃的酸梅汤。 那股子酸甜的味道,是这个时代的人从未尝过的,郭晓莹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竟难得地多喝了半碗。 他把粗糙的小米,用小火慢慢熬,熬到米油都浮了上来,香气扑鼻,再配上几碟他自己腌制的爽口小菜。 他做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用的也都是最寻常的食材,可偏偏就能做出旁人做不出的味道,恰到好处地勾起郭晓莹那点可怜的食欲。 每当看着妻子能多吃下半碗粥,多喝一口汤,陈诚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能稍稍落下来。 这天夜里,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郭晓莹又吐了一场,浑身虚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胃里像有团火在烧,又空又难受。 陈诚一直没睡,就静静地陪着她。 第77章 酸甜开胃 感觉到妻子的不适,他二话不说,翻身下床,披上蓑衣就冲进了雨幕里。 “陈诚!你干什么去!”郭晓莹急得喊。 “我去去就回!”雨声中,只传来他模糊的回应。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陈诚就回来了。 他浑身的水往下淌,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几片宽大的芭蕉叶。 他把叶子揭开,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叶子里包着的,是几个黄澄澄的野果子。 “这是……什么?”郭晓莹的声音有些发颤。 “山里头的野果子,我也不知道叫啥,尝着酸甜,应该能开胃。”陈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咧嘴一笑。 他手脚麻利地剥开果皮,用勺子碾成果泥,小心地送到郭晓莹嘴边。 那股清新的酸甜味刚一入口,郭晓莹就感觉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热感,被镇住了几分。 她一口接一口,将那碗果泥吃得干干净净。 可看着男人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着水,眼泪却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你真是个傻子……下这么大的雨……” 陈诚没吭声,脱掉湿衣服就钻进了被窝,从身后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他身上带着雨后的凉气,胸膛却滚烫。 他顺手将她冰凉的双脚,夹在自己腿弯里,用体温一点点捂着。 那双布满厚茧,能锻铁、能杀人的手,此刻正轻轻覆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小家伙。 “晓莹。”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闷得发沉,“再熬一熬,等咱地里的菜收了,卖了钱,我带你去镇上最好的医馆,买最好的补品。日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郭晓莹反手握住他那只粗糙的大手,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肩头。 她腹中的小家伙,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动了一下。 窗外风雨飘摇,雷声滚滚。 茅屋里,郭晓莹却睡得格外安稳,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这个男人,或许过去沾满了血腥,或许曾经冷酷如冰。 可现在,他只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爹。 他用这双爬满老茧的手,为她们娘俩,撑起了一片天。 郭晓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陈诚却毫无睡意。 他静静听着妻儿平稳的呼吸声,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院外那片被暴雨冲刷的土地。 那里,种着他全部的希望。 可刀疤那冰冷的眼神,雷六那句“我睡不着觉”的催命符,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谓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他收回目光,低头在郭晓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为了怀里这一大一小,他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去跟天斗,跟地斗,跟所有不让他活的人斗! 只是,他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完完整整地回来。 --- 雨停了,但天没晴。 下河村像是被泡在水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沉闷的土腥味。 郭晓莹的身子,也跟这天气一样,始终不见好。 那晚吃了野果,好了不到两天,更猛烈的孕吐就卷土重来。人眼看着往下瘦,下巴尖得能戳人,走几步路就得扶着墙喘气。 陈诚心里急得像着了火,嘴上却不敢露半点。他硬着头皮,陪郭晓莹去了一趟村公社的卫生院。 卫生院就一间破屋子,墙皮都掉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和霉味混在一起。坐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中医,戴着副破眼镜,号了半天脉,说了些“气血两虚,胎气不稳”的套话。 最后,从一个发黄的药柜里,翻出一瓶看不清字迹的药片。 “叶酸,城里传过来的新玩意儿,说是对胎儿好。”老中医把药瓶递过来,“一天一片,吃完再来。” 陈诚接过那药瓶,心里沉甸甸的。瓶子是旧的,上面的标签都磨花了,里面的药片大小不一,一看就是小作坊里捣鼓出来的东西。 这玩意儿,能吃吗? 郭晓莹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觉得只要是药,总归是好的。 可吃了几天,非但没见好转,反而吐得更厉害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常常被饿醒,胃里火烧火燎,却什么都吃不下。 陈诚的心,像是被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攥紧。 他一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郭晓莹的身子撑不住,更怕她肚子里那个小家伙,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 他不敢往下想。 这天,他去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给刘老四送修好的锄头。刘老四如今见了他,客气得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硬塞给他两个窝头,还拉着他说了半天闲话。 几个在树下纳凉的村民也在闲聊。 “听说了吗?镇上张屠户家的儿媳妇,前阵子也是这么吐,吃啥啥不行。后来张屠户发了狠,赶着驴车去了一趟县城!” “县城?那可有二十里地呢!” “可不是!人家去了县城医院,乖乖,那房子盖得跟皇宫似的,又高又亮堂。里面的大夫穿得干干净净,开的药都是拿玻璃瓶装的,金贵着呢!” “那后来呢?” “后来?人家吃了县城的药,三天就不吐了!现在又能吃又能喝,脸蛋红扑扑的,肚子里的娃也养得壮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诚捏着手里的窝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了心里。 县城。 县城医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跟疯长的野草一样,在他心里再也压不住。 可一想到去县城,他又犯了难。 来回四十里的土路,全靠两条腿走。他一个人倒不怕,可家里的钱…… 买地、修桥、置办家当,黑狗留下的那点钱,早就花得七七八八。现在瓦罐里剩下的,不过十几块大洋和一把铜板。那是他准备留着给郭晓莹生产时用的救命钱,一个子儿都不能乱动。 去县城看病买药,得花多少钱?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钱,又是钱。 在省城,他为了钱,把命别在裤腰带上。 到了这乡下,他还是为了钱,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陈诚回到家,郭晓莹正坐在院子里,借着夕阳最后一点光,给他缝补一件被石头磨破了的褂子。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肚子高高隆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柔和的光。 可她的脸色,依旧是蜡黄的,嘴唇也没有血色。 陈诚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走过去,想把针线活接过来。 郭晓莹却躲开了,头也没抬,只是专心致志地穿着针。 她一边缝,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呢喃。 第78章 一句话的事 “……等娃生下来,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长得白白胖胖……” “……要是个小子,就得像他爹,脑子聪明……要是个闺女,可千万别像我,身子这么弱……” 这几句轻飘飘的呢喃,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陈诚的心上。 他浑身一僵,所有的犹豫、挣扎、算计,在这一瞬间,全都被击得粉碎。 聪明? 他这颗所谓的聪明的脑子,如果连自己老婆孩子的健康都保不住,那还要它有什么用?! 去他妈的雷六!去他妈的刀疤!去他妈的卧薪尝胆! 他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住,还谈什么以后,谈什么根基! 他陈诚,可以当废物,可以当懦夫,可以被人踩在脚底下。 但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冒一丁点的风险! 陈诚猛地转身,大步走进屋里。 他把瓦罐里所有的钱都倒了出来,用一块破布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又找了几个干硬的窝头,装进另一个布袋。 做完这一切,他走回院子。 郭晓莹已经缝好了衣裳,正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你看,补好了,跟新的一样。” 陈诚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衣裳,然后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哎呀!你干什么!”郭晓耀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睡觉。” 陈诚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陈诚,”郭晓莹拉住他的手,“我今天……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嗯,睡一觉,明天就好了。”陈诚的声音异常温柔。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鸡刚叫第一遍。 陈诚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换上那件补好的褂子,背上干粮,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妻子。 然后,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郭晓莹在睡梦中动了动,砸了咂嘴,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陈诚替她掖好被角,转身,没有一丝犹豫地推开院门,大步踏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从下河村到县城,二十里土路,像一条看不到头的灰色带子,在光秃秃的丘陵间蜿蜒。 陈诚一步不停,闷头赶路。 太阳从山头冒出来,天色一点点放亮。路上的尘土被晨露打湿,还没那么呛人。可等太阳升到头顶,那股子毒辣就开始显现出来。 地面被烤得发烫,脚下的土路变得松软滚烫,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陈诚的嗓子很快就干得像要冒烟,背上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痒又难受。 他舍不得喝水袋里那点水,那是留着应急的。饿了,就啃一口怀里那冰冷干硬的窝头,刮得喉咙生疼。 脚底板很快就磨出了水泡,每一个都钻心地疼。他像是感觉不到,依旧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郭晓莹那张蜡黄的脸,回想着她夜里难受得睡不着,蜷缩在他怀里轻轻发抖的样子。 每想一次,他脚下的步子就更有力一分。 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丈夫,也马上要当爹了。 这些苦,他该受。 日头偏西的时候,一座灰扑扑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县城到了。 跟村里比,县城无疑是繁华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陈诚顾不上看这些,他拦住一个路人,打听清楚县城医院的位置,径直找了过去。 县城医院果然跟村里人说的一样。 一栋三层高的西式小楼,墙壁刷得雪白,玻璃窗又大又亮,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大多衣着体面,说话都轻声细语。 陈诚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身上沾满尘土的破褂子,还有那双磨破了的草鞋,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走了进去。 医院里面比外面更让他震惊。 地上铺着光洁的水磨石,亮得能照出人影。走廊里闻不到一丝霉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干净味道。护士们穿着雪白的裙子,像蝴蝶一样来回穿梭。 墙上挂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图画,还有一些亮晶晶的、他叫不出名字的铁家伙。 这一切,都和村里那个破旧的卫生院,形成了让他心头发酸的对比。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里路,走得太值了。 他挂了号,排了半天队,终于见到了大夫。 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他听陈诚说了郭晓莹的情况,眉头微皱,问了几个问题,又在病历本上写下一串陈诚看不懂的洋码子。 “孕期反应是正常的,但她这个情况,营养不良太严重了。”大夫推了推眼镜,“我给你开两种药,一种是进口的叶酸,效果比国产的好。另一种是复合维生素,补充营养的。另外,让她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鸡蛋、瘦肉、鱼汤,能弄到什么就吃什么。” 陈诚听着,不住地点头,把每一句话都死死记在心里。 拿着药方,他又去药房排队。 药房的窗口不大,排队的人却不少。轮到他时,药剂师接过方子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报出价格。 “一共三块七毛大洋。” 三块七毛! 陈诚的心猛地一抽。 他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才十几块大洋。这一趟,就花掉了将近四分之一!这还是没算看诊的钱! 他捏着怀里那沉甸甸的钱袋,指节都有些发白。 药剂师见他半天没动静,不耐烦地抬起头:“到底要不要?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陈诚的脑子里只犹豫了一瞬。 他想到了郭晓莹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想到了她轻声呢喃着“希望孩子健康”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钱袋,数出三块大洋和七个角子,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要!” 拿到药的那一刻,陈诚心里五味杂陈。 两个小小的玻璃瓶,沉甸甸的,像是用他的血汗换来的。心疼钱,是真的心疼。可更多的,是一种踏实。 有了这药,晓莹和孩子,就多了一分保障。 他把药瓶用布一层层裹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最贴身的内袋里,感觉像是揣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不敢耽搁,立刻动身往回赶。 第79章 天公不作美 走出县城没多远,天色就变了。 原本还挂着晚霞的天空,不知从哪儿涌来大片的乌云,黑压压地滚了过来。风也起来了,卷着地上的沙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要下雨了。 陈诚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他必须赶在下大雨前,多走一段路。 可天公不作美。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瞬间激起一片白色的水花。 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陈诚浑身上下立刻就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视线都变得模糊。 他下意识地弓起身子,用整个身体死死护住怀里那两个小药瓶。 土路被雨水一浇,转眼就成了一片烂泥塘,又粘又滑,一脚踩下去,拔出来都费劲。 陈诚趔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他几次都险些滑倒,全靠一股子蛮力硬生生稳住身形。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像是挂起了一道巨大的水帘。 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一点点往骨头缝里钻。 他开始觉得冷,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战。 跑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又累又饿,现在被这冰冷的雨水一激,他感觉身体里的热量在飞快地流失。 头也开始发沉,眼皮越来越重。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他看到不远处路边,有一个破败不堪的茅草棚子,大概是以前看瓜人留下的。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挪了过去,一头栽进了棚子里。 棚子四面漏风,根本挡不住雨,但好歹头顶有个遮蔽。 陈诚靠着一根腐朽的柱子滑坐下来,浑身都在发抖。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滚烫,像是在发烧。 意识在迅速地沉沦,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手伸进怀里,再次确认了一下那两个被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药瓶。 还在。 他咧了咧嘴,想笑一下,却没能成功。 第80章荒野里的那杯热水 雨还在下,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陈诚昏昏沉沉地睡着,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黑瞎子岭,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雷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刀疤那双冰冷的眼睛,像鬼魅一样缠着他。 然后,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郭晓莹。她挺着大肚子,站在一片开满了野花的坡地上,笑着朝他招手。 他想跑过去,可脚下却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喊着郭晓莹的名字,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冷。 刺骨的冷。 一股寒意把他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看什么东西都带着重影。 他还躺在那个破棚子里,雨声小了些,但风依旧很大,卷着湿冷的空气,从棚子的破洞里灌进来。 他动了动,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烧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躺下去了。这么烧下去,就算不被冻死,也得烧成个傻子。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着满是烂泥的地面,一点一点地,想把自己挪到棚子角落里一个稍微能挡点风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诚的身体瞬间绷紧,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让他猛地扭过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棚子的入口处。 是个女人。 她撑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下面是黑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布鞋,虽然也沾了些泥,但和陈诚这一身烂泥比起来,简直干净得不像话。 女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脸蛋清秀,皮肤很白。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花布。 看到棚子里躺着个人,她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陈诚没有动,只是戒备地看着她。 在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一个孤身一人的年轻女人,太不寻常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几步的距离,僵持着。 雨水顺着陈诚的额角往下淌,他的嘴唇干裂,脸色因为高烧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那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状况不对,脸上的惊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和不忍。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离陈诚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试探着,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开口。 “你……你没事吧?” 声音很好听,像山里的清泉,跟这泥泞不堪的环境格格不入。 陈诚张了张嘴,想说句“没事”,可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嗽声。 这一咳,牵动了全身的肌肉,他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女人见状,不再犹豫。 她把油纸伞靠在柱子上,快步走到陈诚身边,蹲了下来。 她没有去扶他,只是把自己那个篮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军绿色的水壶,又拿出一个干净的搪瓷杯。 她拧开水壶,倒了半杯水出来。 一股白色的热气,在湿冷的空气里升腾而起。 是热水。 女人把杯子递到陈诚嘴边,声音依旧很轻。 “喝点吧,暖暖身子。” 陈诚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水,又看看女人那张没有半点杂质的脸,心里的戒备,不知不觉地松动了几分。 他实在是太渴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就着女人的手,喝了一小口。 温热的水流过干裂的喉咙,像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那种舒服的感觉,让他差点呻吟出声。 他一口气,把那半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还要吗?”女人问。 陈诚摇了摇头,缓过一口气,声音沙哑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女人笑了笑,把水壶和杯子收好。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递给陈诚。 “擦擦脸吧,你烧得厉害,不能再着凉了。” 陈诚接过毛巾,毛巾是干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感觉精神好了些。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陈诚喘着气问。 第80章 顺路躲雨 “我住前面的李家村,今天去县城供销社进货,回来晚了,没想到就下大雨了。”女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路,“我家就在山那头,翻过去就到了。” 原来是顺路躲雨的。 陈诚心里的最后一丝戒备也放下了。 “你呢?看你也不像是这附近村里的人。”女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从下河村来,去县城办点事。” “下河村?那可不近。”女人有些惊讶,“你病得这么重,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陈诚不想多说家里的事,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女人看出了他的不愿多谈,也很识趣地没再追问。她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递给陈诚一个。 “吃吧,你肯定饿了。” 陈诚看着那白得晃眼的馒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太饿了。 馒头还是温的,带着一股纯粹的麦香。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感觉身体里渐渐有了一点力气。 女人也小口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动作斯文秀气。 棚子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两人轻轻的咀嚼声。 这种诡异的平静,让陈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跟死神搏斗。 一个小时后,他却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坐在这里,分食馒头。 “雨好像小了。”女人抬头看了看外面。 陈诚也抬起头,雨果然变成了毛毛细雨,天色也亮了一些。 “我得走了,家里人该着急了。”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把剩下的那个馒头和那块干毛巾都留给了陈诚。 “你烧得还没退,别急着赶路,等雨停了再走吧。” 她重新撑开那把青色的油纸伞,准备离开。 “姑娘!”陈诚挣扎着想站起来,“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叫林晚秋。”女人回头,对他笑了笑,“晚上的晚,秋天的秋。” 说完,她转身走进雨幕,那个青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 林晚秋。 陈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看着那个青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白面馒头和那块带着皂角香的干毛巾。 荒郊野外,萍水相逢。 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雨势渐歇,风也不那么刺骨了。那杯热水和半个馒头下肚,他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热气。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还在,但至少,他能站起来了。 不能再耽搁了。 晓莹还在家等着。 他把剩下的馒头塞进怀里,用那块干毛巾仔细擦干了脸上和脖子上的雨水,然后一头扎进了还飘着细雨的暮色里。 回家的路,比来时更难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脚底板的水泡已经磨破,和着泥水,每一下都疼得钻心。高烧让他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咬着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路上。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不能让晓莹知道。 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病了。 更不能让她知道,这药是自己拿命换回来的。 她怀着身孕,本就心绪不宁,要是再为自己担惊受怕,那身子怎么受得了? 这个谎,必须撒。 而且要撒得天衣无缝。 离村子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找到一个水洼,蹲下身,看着水里那张憔-悴得吓人的脸。脸色潮红,嘴唇干裂,眼窝深陷。这副样子回去,别说骗过晓莹,连村口的狗都能看出他快死了。 他捧起冰冷的泥水,狠狠地拍在脸上。 一遍,两遍,三遍。 刺骨的凉意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用力搓着脸,想用泥水掩盖住那不正常的潮红。 他又脱下湿透的褂子,拧干,重新穿上。然后抓起地上的烂泥,胡乱地在裤腿和衣角上抹了几把。 做完这一切,他又对着水洼照了照。 现在,他看起来不再像个垂死的病人,更像一个赶了远路、在泥地里摔了几跤的倒霉蛋。 狼狈,疲惫,但不是病态。 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痛苦和虚弱都压进胸膛最深处,换上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态,朝着村子的方向,一步步挪了过去。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村东头那间破茅屋里,还亮着一豆昏黄的油灯。 郭晓莹没睡。 她披着件衣裳,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遍遍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从下午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夜深。她的心,就像被泡在油锅里,反复地煎熬。 他去哪了? 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子里盘旋,她不敢想下去,只能死死地攥着衣角,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又踉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是陈诚! 郭晓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提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想冲过去,可跑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了。 她看到了他一身的泥泞。 “你……你这是怎么了?”郭晓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诚走到院门口,靠着篱笆墙,大口地喘着气。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事……路上滑,摔了几跤。” 他强撑着,走进院子。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镇上王木匠家嫁闺女,托我从县城捎点洋布回来,给的脚钱多,我就跑了一趟。谁知道回来遇上大雨,路上耽搁了。” 这个借口,是他回来的路上想了无数遍的。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他走到郭晓莹面前,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药瓶。 他的手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虚弱。 “看,这是我顺路给你带回来的。都说县城医院的药好,你试试这个。” 他把药瓶塞到郭晓莹手里,语气装得轻描淡写,“路上泥多,不碍事。” 郭晓莹接过那个小小的玻璃瓶。 瓶身,还带着他胸口的余温,烫得她手心一颤。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布满的血丝。 顺路? 帮人带货? 哪有帮人带货,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的? 第81章 五味杂陈 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无数句心疼的话堵在喉咙口。可看着他那双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眼睛,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知道,他不想让她担心。 “嗯。”郭晓莹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药瓶紧紧攥在手心。 她扶住他,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快……快进屋歇着吧。” 陈诚再也撑不住了。 被她扶进屋里,他几乎是栽倒在床板上的。 他看着妻子那张又是心疼又是欣喜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有为她付出后的满足,有骗了她的愧疚,还有身体被掏空后,那股无法抑制的痛苦。 他暗暗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真相。 他闭上眼,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只来得及对郭晓莹说了一句。 “我……睡会儿。” 这一觉,陈诚睡得极不安稳。 他像是坠入了一个冰火两重天的地狱。 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皮肤烫得能烙熟鸡蛋。他渴,渴得嗓子冒烟,五脏六腑都像要被烤干。 一会儿,他又像是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骨头缝,冷得他牙关都在打战。他想蜷缩起来,可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动弹不得。 窗外,夜色如墨。 郭晓莹就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 她用手背一次次地去探陈诚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知道,他病了。 病得很重。 他说的那些话,一个字她都不信。 可她不能戳穿。 这个男人,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了,把所有的难都自己咽了,就是为了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能安心。她若是哭,若是闹,岂不是让他白白受了这番罪? 她能做的,只有陪着他,守着他。 后半夜,陈诚在昏迷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嘴里无意识地喊着“水……水……”。 郭晓莹立刻起身,倒了一碗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地喂到他干裂的嘴边。 可他烧得太厉害,喂进去的水,大多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 郭晓莹心里一急,想起了村里老人的土法子。她悄悄走出屋子,来到灶房。 她找出几块干姜,切成细丝,又从米缸里舀出一小撮红糖,放进锅里,添上水,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火光跳动,映着她满是忧虑的脸。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陈诚醒了。 他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惊醒的。 身体里那股灼热感,让他感觉自己快要炸开。他强撑着坐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下地找点水喝,不能吵醒晓莹。 他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口,刚探出头,就看到了灶膛前那个忙碌的娇小身影。 她正蹲在那儿,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小心地往灶里添柴。 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在做什么天底下最要紧的事。 一股辛辣的姜糖水味,飘了过来。 陈诚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所有的伪装,在她面前,都成了一个拙劣的笑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拆穿的狼狈,有被关心的温暖,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郭晓莹听到了动静,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诚。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郭晓莹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可她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没有质问,没有抱怨,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站起身,盛了一碗滚烫的姜汤,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趁热喝,发发汗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像一股最温柔的力量,瞬间击溃了陈诚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陈诚接过那只粗瓷碗,碗很烫,可他感觉不到。 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把那碗又甜又辣的姜汤喝得一滴不剩。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一股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那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喝完姜汤,郭晓莹又扶着他回到床上,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 “睡吧,我守着你。” 陈诚躺在床上,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身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能瞒过去的。 他本以为,自己能把一切都扛住的。 可到头来,还是让她跟着操心,跟着受累。 后半夜,药效和姜汤的作用一起发作,陈诚出了一身透汗,烧总算是退了一些。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郭晓莹正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手。 天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她消瘦的脸颊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和淡淡的黑眼圈。 陈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可他刚一动,郭晓莹就惊醒了。 “你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好像不那么烫了。” 她站起身,又端来一碗早就温着的白粥。 “饿了吧?喝点粥,养养胃。” 她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陈诚看着她,张开了嘴。 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一句追问。 他知道她懂,她也知道他懂。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这份无声的照料,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更重,更深。 县城医院的药,确实是好东西。 郭晓莹只吃了两天,孕吐的反应就明显轻了下去。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但至少,吃下去的东西不会再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了。 又过了几天,她甚至能喝下小半碗鸡汤了。 看着妻子蜡黄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下巴也渐渐圆润了些,陈诚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那场要命的高烧,在郭晓莹的悉心照料下,也慢慢好了起来。 茅屋里的气氛,一扫之前的阴霾,久违地透出几分轻松和暖意。 这天中午,陈诚看郭晓莹精神不错,特意跑到后山,采了一捧最新鲜的野菌子。 他没舍得放油,只用清水煮,快出锅的时候,撒上一点点盐花。那股子来自山野的、最原始的鲜味,瞬间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好香啊。”郭晓莹闻着味儿,从屋里走了出来。 “快来尝尝。”陈诚把菌子汤端上桌,又摆上一碟自己腌的爽口萝卜干。 第82章 隆隆肚子 郭晓莹喝了一口汤,眼睛都亮了。 “真好喝。” 她竟破天荒地,就着萝卜干,吃下了一整个窝头,还把一碗菌子汤喝得见了底。 “慢点吃,别噎着。”陈诚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等咱们地里那棚西红柿熟了,我给你做个西红柿鸡蛋汤,比这个还好喝。”他笑着说。 “嗯。”郭晓莹满足地摸了摸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宝宝今天也特别乖,都没怎么闹我。” 两人说着话,畅想着未来的日子。 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好日子了。 可有些阴影,一旦落下,就没那么容易消散。 陈诚的烧是退了,人也看着精神了,可那场大雨,到底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病根。 他开始咳嗽。 起初只是偶尔几声,嗓子发痒。他没当回事,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过几天就好了。 可渐渐地,咳嗽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重。 有时候是干咳,咳得胸口一阵阵地疼。有时候,喉咙深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咳出来的痰又浓又黏。 尤其到了晚上,他常常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他怕吵醒郭晓莹,每次都用被子死死捂住嘴,把声音压到最低。 可他越是掩饰,郭晓莹就越是担心。 “你这咳得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天夜里,听着他又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郭晓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明天还是去村里卫生院看看吧,让老中医给你开点药。” “没事,老毛病了。”陈诚喘着气,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就是那天淋了雨,肺里有点寒气,过阵子自己就好了。卫生院的药,吃了也没用,白花钱。” 一提到钱,郭晓莹沉默了。 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去县城那一趟,看病买药,几乎花光了他们三分之一的积蓄。现在那个破瓦罐里,只剩下不到十块大洋。 这些钱,是留着她生产时用的救命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动。 可听着他那一声声深沉又痛苦的咳嗽,她的心就揪成一团。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垮了,这个家就真的塌了。 新的忧虑,像一粒种子,悄悄地在夫妻俩心头种下,并且迅速地生根发芽。 陈诚比谁都清楚家里的窘境。 他必须尽快让地里那些宝贝疙瘩见到收益。 身体稍稍好转,他就又一头扎进了那片乱石岗。 他那半亩地的“怪棚子”,如今已经是下河村一道独特的风景。 棚子里的青椒和西红柿秧苗,在他精心的照料下,长势喜人,已经开出了一片细碎的黄色小花。 只要再过个把月,这些反季节的宝贝,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他翻身的希望,也是这个家唯一的指望。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挑水、施肥、除草,一刻也不敢懈怠。 可身体,却在跟他作对。 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大不如前了。以前能一口气挑两桶水上山,现在挑一桶,就得歇上两次,胸口闷得厉害,还一个劲地咳嗽。 这天下午,他正在地里给菜苗掐枝,村西头的刘老四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自从上次陈诚给他修好了刀和犁头,刘老四对他的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见了面总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陈诚兄弟”。 “兄弟,忙着呢?”刘老四递过来一根烟。 陈诚摆了摆手,他现在闻到烟味就想咳。 “四哥,有事?” “嘿嘿,没事,就过来看看你这宝贝疙瘩。”刘老四探头探脑地往棚子里瞧,“还真让你给种出花来了,真邪门。” 两人正说着话,陈诚喉咙一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咳得弯下了腰,脸都憋红了。 刘老四皱了皱眉。 “兄弟,你这咳得不对劲啊。”他是个老猎手,常年在山里跑,见多识广,“你这动静,不像是风寒,倒像是……肺里伤了元气。”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 肺里伤了元气。 刘老四这句无心之言,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他嘴上笑着打哈哈,说是小毛病,不碍事。可转过身,他脸上的血色就褪得干干净净。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这不是什么小毛病。 那股子从胸腔深处传来的沉闷和刺痛,那股子总也喘不匀的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着身旁郭晓莹平稳的呼吸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挥之不去的咳嗽声,像一个催命的符咒,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恐怖。 他怕。 穿越生死,算计人心,他从未怕过。 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自己要是倒下了,晓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才从雷六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能扎根的地方。他的人生,才刚刚看到一点光。 他不能倒下。 绝不能! 这天夜里,他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憋醒。 那是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感觉,他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身体因为缺氧而剧烈地颤抖。 咳了好一阵,他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他摊开手,借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自己的手心。 一抹刺眼的暗红色,在他的掌纹里,显得触目惊心。 是血。 他咳血了。 陈诚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一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猛地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 那天在县城医院,他交完钱在走廊里等药。旁边,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跟那个给他看病的金丝眼镜大夫说话。 “大夫,我这到底是啥毛病啊?不就是淋了场雨发了个烧,怎么这咳就一直不好?” “你这情况有点特殊。”金丝眼镜大夫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你之前是不是过度劳累,身体亏空得厉害?” “是啊!出事前,我跟车跑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这就对了。”大夫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这不是普通的肺炎。有一种罕见的并发症,就爱找你们这种身体底子被掏空的人。高烧之后,肺里会留下病灶,很难根除。要是拖久了,神仙也难救。” 第83章 从未离开 神仙也难救。 当时,他只当是听了一段别人的闲话。 可现在,这句闲话,却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应验在了他自己身上! 过度劳累,身体亏空,淋雨,高烧,久咳不愈…… 甚至,咳血! 陈诚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以为自己只是风寒,以为自己能扛过去。 原来,从他倒在那个破茅草棚里的时候起,死神,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从未离开!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恐惧攫住,浑身冰冷的时候,里屋,突然传来郭晓莹一声痛苦的闷哼。 “呃……”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陈诚的心上。 他顾不上自己手心的血,也顾不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屋里。 “晓莹!你怎么了!” 油灯下,郭晓莹正蜷缩在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肚子……肚子疼……”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像……像有根针在里面搅……” 这跟以往任何一次的孕期不适都不同。 那是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绞痛。 陈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冲过去,想扶住她,可手刚碰到她的胳膊,郭晓莹就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 “陈诚……我……我是不是要生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陈诚看了一眼墙角的沙漏,离预产期,明明还有一个多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看着自己手心那抹还未干涸的血迹,又听着妻子在床上痛苦的呻吟。 一个是他自己正在走向死亡的身体。 一个是他随时可能早产、陷入危险的妻儿。 巨大的绝望,像一张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和她,谁会先倒下? 陈诚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不能慌。 他要是慌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他猛地站起身,用那双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替郭晓莹擦去额头的冷汗。 “别怕,晓莹,有我。有我呢!” 那一声痛苦的闷哼,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陈诚的心脏。 前一秒,他还在为自己咳出的血而坠入冰冷的深渊。后一秒,妻子的呻吟就将他从那片绝望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对死亡的忌惮,在这一刻,全都被碾得粉碎。 去他妈的病!去他妈的死! 晓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活到一百岁,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晓莹!你怎么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床边,声音都在发颤。 油灯下,郭晓莹蜷缩着,一张脸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她紧紧捂着肚子,牙关都在打战。 “疼……陈诚……好疼……”她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像……像有根针在里面搅……” 陈诚的心,瞬间被揪成了一团。 这跟以往任何一次的孕期不适都不同。那是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绞痛。 “是不是要生了?”郭晓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陈诚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离预产期,明明还有一个多月! 早产! 这个词像一道炸雷,在他脑海里轰然响起。 他看着妻子痛苦扭曲的脸,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那抹还未干涸的血迹。 陈诚死死地咬住嘴唇,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不能慌! 他要是慌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他猛地站起身,用那双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替郭晓莹擦去额头的冷汗,声音却出奇地镇定。 “别怕,晓莹,有我。有我呢!”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你躺好,深呼吸,对,就这么吸气……呼气……” 他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强迫自己那颗快要炸开的脑袋飞速运转。 去村里的卫生院?不行!老中医连郭晓莹的孕吐都看不好,更别说早产这种要命的事! 去县城!必须去县城医院! 可现在是半夜,外面漆黑一片,二十里的山路,怎么走? 靠两条腿,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陈诚的目光在屋里飞快地扫视,最后,定格在了院子里那辆用来拉货的独轮木板车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郭晓莹的呻吟声一阵接着一阵,每一次都像鞭子一样抽在陈诚心上。 可就在他准备冲出去拉车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郭晓莹的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 那股尖锐的绞痛,像是潮水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好像……好像不那么疼了。”郭晓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紧绷的身体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陈诚愣住了,他连忙凑过去,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安分了下来,不再闹腾。 虚惊一场。 陈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从地狱到人间,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可这次的假警报,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陈诚的心上。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和他的家,就走在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从那天起,陈诚变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地里。 他开始为那个随时可能到来的小生命,做起了准备。 他从刘老四那儿讨来了几块别人家不要的旧棉絮,又把家里所有能用的软布都翻了出来,准备给孩子做几件小衣裳和一床小被子。 这天下午,郭晓莹午睡醒来,一走出屋子,就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院子的石凳上,陈诚,那个能锻铁、能杀人、能让地头蛇都低头的男人,正笨拙地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 他眉头紧锁,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绝世珍宝。 可那根针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里,显得那么不听话,怎么也穿不过针眼。 第84章 针脚细密 他试了好几次,急得满头是汗,最后狠狠心,用力一戳! “嘶——” 他猛地缩回手,一滴血珠,从他粗糙的指尖冒了出来。 郭晓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她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你真是个傻子。”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陈诚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能感觉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正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后背。 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那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 “我来教你。”郭晓莹握住他那只受伤的手,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吮了一下。 那一下温热柔软的触碰,让陈诚的整个身体都麻了。 他一个在刀尖上舔血、在死人堆里打滚的男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可郭晓莹这一个轻柔的动作,却让他那颗久经沙场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僵硬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你看,”郭晓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笑意,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让他觉得有些痒,“拿针要像这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才稳当。” 她从他手里接过针线,动作麻利地穿好了线,打了个结。 “缝的时候,针脚要细密一些,这样才不会漏风,宝宝穿着才暖和。”她把针递回到他手里,然后用自己的手,包着他的手,一针一针地,在白色的软布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宁而甜蜜的气息。 陈诚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看着那根细细的针,在妻子的引导下,笨拙地穿行。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杀人的手,有一天,会用来做这样温柔的活计。 他心里那股因为咳血和贫穷而滋生出的暴戾和焦虑,仿佛都被这午后的阳光和身后的温暖,一点点抚平了。 从那天起,缝制婴儿用品,就成了陈诚每天最重要的功课。 他的针线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惨不忍睹,变得有模有样。 他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块拳头大的小木头,自己削了个光溜溜的木头娃娃,煞有介事地给它穿衣服,换尿布。 他把一块块剪好的布条,在木头娃娃身上翻来覆去地裹。 可那木头娃娃太滑,他刚裹好一边,另一边就散开了。手忙脚乱的样子,活像一只跟毛线团缠斗的笨狗熊。 郭晓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跟个木头疙瘩较劲,笑得前仰后合,肚子一颤一颤的。 “你……你慢点……别把宝宝笑出来了……”她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诚被她笑得有些脸红,却还是固执地继续着自己的“练习”。 “这可是技术活,得提前练熟了,到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郭晓莹的笑意更深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用他自己笨拙的方式,努力地学着当一个好父亲。 温馨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郭晓莹的肚子越来越大,像个吹满了气的皮球。 陈诚地里那棚反季节的宝贝,也终于挂上了一串串青涩的果实。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随着预产期的临近,一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在这个小小的茅屋上。 郭晓莹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不适,腿脚肿得像发面馒头,晚上睡觉时,腿肚子常常抽筋,疼得她整夜都睡不好。 陈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不再满足于自己那点一知半解的“育儿知识”,开始厚着脸皮,去向村里那些生过孩子的大娘们请教。 “婶子,这女人生孩子,都有啥讲究啊?” “王大嫂,生孩子前,得准备些啥东西?” 村里的妇人们见他一个大男人,问起这些事来却一点不害臊,都觉得稀奇,但也乐意跟他说道说道。 “那讲究可就多了!得准备好剪刀,要用开水煮过!还得备足了热水和干净的布条!” “最要紧的,是得找个靠谱的接生婆!咱们村东头的李婆婆,接生了一辈子,手艺最稳当!” “不过啊……”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大娘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顺不顺当,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想当年,村西头老张家那媳妇,就是难产,哎……一尸两命,惨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难产”、“一尸两命”这几个字,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地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他想起了县城医院那窗明几净的环境,想起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大夫和护士。 再看看下河村这简陋的条件,一个上了年纪的接生婆,几把用开水煮过的剪刀,就是全部的保障。 巨大的不安,像疯长的藤蔓,再一次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可以忍受贫穷,可以忍受病痛,甚至可以忍受死亡。 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要去鬼门关前赌那虚无缥缥的运气! 不行! 绝不能在村里生!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他要带晓莹去县城!去县城医院生! 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条件! 可钱呢? 去县城医院生孩子,得花多少钱? 他瓦罐里剩下的那点钱,够吗? 陈诚的心,又一次被这个“钱”字,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夜里,郭晓莹又被一阵腿抽筋疼醒。 陈诚立刻坐起来,把她的腿放在自己怀里,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遍遍地给她揉搓着。 “陈诚,”郭晓莹靠在他身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好。”陈诚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希望他,或者她,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再也不要像我们这样,过担惊受怕的日子。”郭晓莹的声音里,充满了憧憬,“就叫……念安,好不好?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陈诚揉搓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陈念安。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陈念安。 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落进了陈诚的心里。 第85章 蹒跚学步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奶声奶气地喊着他“爹”。 那是他从未奢望过的、最安稳的幸福。 为了这份幸福,为了这个“安”字,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他的命。 “好,就叫念安。”他低声应着,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 去县城。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钱不够,就去挣!去抢!去拿命换! 他那片地里的青椒和西红柿,已经开始泛红,再有十天半月,就能卖钱了。 只要能撑过这十天半月! 可老天爷,偏偏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他。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陈诚被一阵压抑的咳嗽憋醒,他怕吵到郭晓莹,刚想捂着嘴去院子里,身边的人却突然有了动静。 郭晓莹猛地坐了起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又……又疼了……” 陈诚的心,咯噔一下。 又是那种熟悉的绞痛,但这一次,比上次的假警报,来得更猛烈,更持久! 郭晓莹的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她的额发。 “陈诚……这次……这次好像是真的……”她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诚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侥幸和祈祷,在这一刻,全都被击得粉碎。 他冲过去,刚想扶住她,郭晓莹的身子却猛地一弓,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下涌了出来,瞬间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陈诚……破了……” 郭晓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羊水破了! 陈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没有时间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慌乱和恐惧,都被一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 他那颗在省城刀光剑影中磨砺出的大脑,在最危急的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冷静。 “别怕!晓莹!躺好!千万别乱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在狭小的茅屋里,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行动起来。 他冲到墙角,一脚踹开那个装着他们全部家当的破瓦罐,把里面所有的钱,连同那些铜板,一股脑地用布包好,塞进怀里。 他扯下床上最厚实的两床被子,又把家里所有干净的布条全都翻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冲出院子,一把抓起那辆独轮木板车的两个把手。 为了应对今天这种最坏的情况,他早就偷偷地把这辆破车重新加固过。车轴上了油,车轮用铁皮加固,车板上,他还特意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 “抓紧了!” 他回到屋里,不顾郭晓莹的惊呼,用被子将她像个蚕蛹一样紧紧裹住,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板车上。 “陈诚……你要干什么……”郭晓莹疼得神智都有些模糊。 “我们去县城!”陈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去县城医院生!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绝不!” 他的眼神里,燃烧着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把那个装着钱和布条的包袱系在腰上,然后弯下腰,用肩膀抵住胸前那根粗糙的木制横梁。 “晓莹,抓紧车沿,不管多颠,都别松手!” 他最后叮嘱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双腿之上。 那身因为疾病而变得虚弱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穷的力量。 “吼——!”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那辆承载着他全部希望和恐惧的木板车,在他的拖拽下,猛地一震,车轮碾过院子里的泥土,发出一阵沉闷的“咯吱”声,冲破了篱笆院门,决绝地,一头扎进了村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夜色如墨,山路崎岖。 下河村,今夜无眠。 夜,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咯”声,和陈诚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山野里回荡。 山路比他想象的更难走。 黑暗中,他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凭着记忆和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 每一次,车轮颠簸,板车上传来的,就是郭晓莹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他不敢停,一秒钟都不敢。 他知道,每耽搁一秒,晓莹和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他的后背,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胸口那股熟悉的沉闷和刺痛,又开始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他喉咙一痒,一股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咳……咳咳……” 他咳得弯下了腰,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陈诚……你……你还好吧?”板车上,郭晓莹虚弱地问。 “没事!” 陈诚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哑着嗓子吼道,“我好的很!你坐稳了!” 他重新把力量灌注到双腿,拉着车,继续往前狂奔。 他感觉自己的肺,像一个被烧红的铁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疼痛。 身体里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 那双曾经能拉开几百斤强弓的腿,此刻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可他不能倒下。 他身后,是他的女人,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他是她们唯一的天。 天,不能塌。 他开始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那个名字。 念安。 念安。 陈念安。 每喊一次,他脚下就多一分力气。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离开这个随时能吞噬人命的穷山沟!去县城!去那个有白色房子和干净床铺的地方!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 他的膝盖和手肘,早就被锋利的石头划得鲜血淋漓,可他感觉不到疼。 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 他只是一具靠着意志力在奔跑的躯壳。 就在这时,板车上传来的呻吟声,突然停了。 那微弱的、却一直支撑着他的声音,消失了。 陈诚的心,猛地一空。 他像一头被勒住脖子的野兽,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他颤抖着,缓缓地回过头。 月光惨白。 板车上,郭晓莹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眼紧闭,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胸口,没有起伏。 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86章 支离破碎 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中了陈诚的天灵盖。 不…… 不会的…… “晓莹?” 他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晓莹!你醒醒!你看看我!”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还是没有回应。 “郭晓莹!” 他嘶吼起来,声音在空寂的山谷里,撞得支离破碎。 板车上的人,依旧像一尊沉睡的玉像,一动不动。 陈诚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松开车把,踉跄着,扑到板车边。 他伸出手,那只布满伤疤、沾满泥土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探向了郭晓莹的鼻息。 一秒。 两秒。 三秒。 冰凉。 没有一丝气息。 轰—— 陈诚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挣扎,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赢了刘老四,他算计了人心,他从黑瞎子岭的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 可他,还是输给了这操蛋的命运!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撕裂了整个夜空。 他仰着头,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对着那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苍穹,发出了最绝望的哀嚎。 两行滚烫的液体,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汹涌而出。 他陈诚,哭了。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在这个无人的山岗上,哭得像个弄丢了全世界的孩子。 就在他被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他那只还放在郭晓莹鼻尖下的手指,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温热。 虽然转瞬即逝,但…… 陈诚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像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屏住呼吸,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指尖。 又一丝微弱的气息,轻轻地,拂过他的手指。 她没死! 他的晓莹,还活着! 狂喜,如同山洪暴发,在一瞬间冲垮了他用绝望筑起的堤坝。他抱着郭晓莹冰冷的身子,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混着脸上的泥水,狼狈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可这宣泄,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所有的悲伤和喜悦都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燃烧着、近乎扭曲的疯狂! 时间! 他没有时间! 他抹了一把脸,重新站了起来。那具本已油尽灯枯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来自地狱的邪火,每一个毛孔都在喷薄着骇人的力量。 他看着前方那依旧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山路,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恐惧。 只剩下,一种要将这天都捅个窟窿的、决绝的疯狂! 他重新握住车把,那双布满血污和伤口的手,像两只铁钳,死死地扣住了粗糙的木头。 “吼——!” 又是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 他弯下腰,后背的肌肉虬结成一块块坚硬的石头,整个人的重心压得极低,像一头准备发起决死冲锋的公牛。 “咯吱——!” 独轮车在他的拖拽下,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再次冲进了黑暗里。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快! 他不再去分辨脚下的路,不再去躲避那些锋利的碎石。他的双腿,变成了一对不知疲倦的活塞,机械地、疯狂地交替着。 每一次颠簸,郭晓莹都会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哼。 这声音,不再是割在他心上的刀子,而是抽在他背上的鞭子! 快! 再快一点! 胸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再次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肺像一个破烂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味。 喉咙一甜。 他强行将那口涌上来的血,混着唾沫,咽了回去。 不能停! 他不能停下!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车上的妻子,不敢去想她此刻的状况。他把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全都凝聚在了眼前那片模糊的、不断向后倒退的黑暗里。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离开这个随时能吞噬人命的穷山沟!去县城!去那个有白色房子和干净床铺的地方! 就在他跑到几乎要虚脱的时候,脚下一空! “砰!” 板车的轮子,猝不及防地陷进了一个被雨水泡软的烂泥坑里! 整个车身猛地一斜,眼看就要翻倒! “晓莹!” 陈诚发出一声惊呼,想也不想,松开车把,用自己的肩膀,死死抵住了倾斜的车身! 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都跪进了泥水里。车板的边缘,狠狠撞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可他不敢松手。 他死死地抵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板车再倾斜一分。 郭晓莹被这剧烈的震动惊醒,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陈诚……” 这声呼唤,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陈诚的身体里。 他咬着牙,感受着车上妻儿的重量,感受着自己正在下陷的双腿。 他慢慢地,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抓住车底的横梁。 手臂上的肌肉,一寸寸地暴起,青筋像狰狞的蚯蚓,在他沾满泥污的皮肤下疯狂蠕动。 “给——我——起——来!”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嘶吼。 他调动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那股子在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蛮横和狠劲,在这一刻,被压榨到了极致! 那辆沉重的、深陷泥潭的独轮车,竟然被他,用血肉之躯,硬生生,一寸一寸地,从烂泥里拔了出来! “轰!” 车轮重新落回实地。 陈诚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子。 他没有休息。 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看了一眼车上安然无恙的妻子,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重新握住车把,拖着那条几乎被撞断的胳膊,再次迈开了脚步。 他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像一个拖着巨石前行,永不屈服的鬼魂。 身后,是他的全世界。 前方,是唯一的活路。 黑暗,像是没有尽头。 陈诚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他感觉不到膝盖和手肘上,那些被石头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感觉不到肺里那灼烧般的疼痛。 他也感觉不到那股子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疲惫。 第87章 行尸走肉 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具被一个叫“念安”的执念驱动的躯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呼吸,迈腿,往前。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东方那片黑沉沉的山峦顶上,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一座灰扑扑的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县城! 到了! 那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陈诚混沌的意识。 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他早已干涸的身体里,再次被压榨了出来。 他开始跑。 最后的一段路,他几乎是在用生命狂奔。 天,一点点亮了起来。 街道上,开始出现早起的行人。卖早点的铺子,冒出了第一缕炊烟。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一个男人。 一个浑身被泥浆和血污包裹,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男人。 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赤着脚,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狂奔,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他的身后,拖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 车上,躺着一个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惊呆了。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像是生怕沾染上他身上的那股子疯狂和不祥。 可陈诚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他看不到那些惊恐和躲闪的目光,听不到那些倒吸冷气和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的眼里,只有那栋他曾经来过的、三层高的白色小楼。 县城医院。 活路! 近了! 更近了! 一百步。 五十步。 十步。 他像一颗呼啸的炮弹,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冲上了医院门口的台阶。 “砰!” 他甚至来不及放下车,整个人连带着独轮车,重重地撞在了医院那两扇紧闭的玻璃大门上!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整个医院大厅。 门,被撞开了。 陈诚踉跄着,拖着车,冲了进去。 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瞬间被他拖出了一道混杂着泥土和鲜血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大厅里所有的人,护士,病人,家属,全都呆住了。 他们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血人”,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陈诚松开了车把。 那辆支撑着他全部信念的独轮车,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那张已经完全脱相的脸上,一双眼睛里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他的嘴唇蠕动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声带的震动,发出了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野兽般的哀求。 “救……救她……” “……还有……孩子……” 说完这两个词,他眼里的光,终于熄灭了。 整个人,像一滩烂泥,向前一扑,彻底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几个反应过来的护士和医生,尖叫着冲了过来。 “快!快!担架!” “产科!是产妇!快通知产科!” “还有他!这个男的!快!他也快不行了!” 整个医院大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双白色的身影,在陈诚的身边来回穿梭。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晓莹,念安…… 爹把你们,送到了。 陈诚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铁床上。一个年轻的护士,正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手臂上的伤口。 酒精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带来火辣辣的疼。 “你醒了?”小护士见他睁眼,松了口气,“你可真能睡,都快一天一夜了。你失血过多,还发着高烧,要不是送来得及时……” 陈诚的脑子,还有些混沌。 他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个临时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 高烧?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软,头痛得像是要裂开。那股熟悉的、从肺里传来的沉闷感,依旧盘踞在他的胸口。 可他顾不上这些。 一个激灵,他猛地坐了起来。 “我老婆呢!她怎么样了!”他一把抓住小护士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哎!你别动!”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挣扎着说,“你放心,你妻子已经被送进产房了,正在抢救!” 产房! 抢救! 这两个词,像两把锤子,狠狠砸在了陈恩的心上。 他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光着脚就要下床。 “你干什么去!你现在不能下床!”小护士急忙拦住他。 “让开!”陈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神却像一头受伤的狼,“我要去守着她。” “可是你的伤……” “我死不了!” 陈诚一把推开她,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病房。 他甚至不知道产房在哪,就在医院那亮得晃眼的走廊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最后,还是那个小护士追了上来,不忍心地给他指了方向。 产房,在三楼的尽头。 那是一扇厚重的、紧闭着的白色大门。 门上,亮着一盏红色的、刺眼的灯。 “手术中”。 陈诚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那具刚刚被包扎好、还渗着血的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下来。 他就那么坐在产房外的长椅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汗水,再一次浸湿了他的衣衫。 有的是因为高烧,更多的,是冷的。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寒冷和恐惧。 产房的隔音很好,可他还是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里面传来的、郭晓莹压抑又痛苦的呻吟。 每一声,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他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那个在省城翻云覆雨、算无遗策的脑子,此刻一片空白。 他那双能锻铁、能杀人的手,此刻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只能等。 像一个等待审判的死囚,等待着那扇门背后,对他和这个家的最终裁决。 他双手合十,这个从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拳头的男人,第一次,在心里,向着满天神佛,做着最卑微的祈祷。 第88章 救救孩子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我陈诚这条命,拿去…… 我下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煎熬。 极致的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度过。 他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呻-吟,听着医生和护士们偶尔传出的、模糊不清的指令。 他的心,一会儿被抛上云端,一会儿又被狠狠地砸进地狱。 他想起了那条漆黑的山路。 想起了郭晓莹在他怀里,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想起了自己手心那抹刺眼的血红。 他怕。 前所未有的恐惧,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地罩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宁愿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 他宁愿用自己这条烂命,去换她们母子的一句“平安”。 一个护士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你这人真是……自己都烧成这样了,还在这儿坐着,快回病房去躺着!” 陈诚没有理她。 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 他的整个世界,此刻,就只剩下眼前这扇冰冷的、紧闭着的白色大门。 这扇门,隔开了生与死。 也隔开了他的地狱和天堂。 等待,还在继续。 产房门上的那盏红灯,像一只不祥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陈诚。 他的意识,开始因为高烧而变得模糊。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影,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摇晃的、没有实体的鬼魅。 各种声音,护士的脚步声,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的交谈声,都离他很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眼皮重得像挂了两块铁。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即将再次昏过去的时候,胸口一阵剧烈的骚动,让他猛地弓起了身子。 “咳……咳咳……咳咳咳……” 一股无法抑制的咳嗽,从他的喉咙深处猛烈地冲了出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怕惊扰到里面,死死地用手捂住嘴,可那剧烈的咳嗽声,还是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一个路过的中年大夫停下脚步,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捂着嘴的手指缝里,渗出的那一抹暗红。 “你……”大夫刚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哇——哇——哇——” 一声响亮的、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毫无征兆地,从那扇紧闭的白色大门后,穿透了一切,划破了走廊的死寂! 那哭声,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 像一声炸响在战场上的惊雷! 更像一声,宣告新世界到来的龙吟! 陈诚的咳嗽,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走廊里所有的人,也都循声望了过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带着无尽生命力的啼哭,反复地、清晰地,回荡在陈诚的耳边。 他听着那声音,嘴巴微微张着,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不敢置信。 这是…… 这是他的孩子? 他的念安? 几秒钟后。 “咔哒”一声。 那扇决定了他命运的白色大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满脸疲惫的护士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陈诚,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是产妇郭晓莹的家属吧?” 陈诚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恭喜你。”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由衷的敬佩,“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七斤二两呢!” 母……子……平……安…… 这四个字,像四道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诚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他呆呆地看着护士,看着她那张被口罩遮住,却依旧能看出笑意的脸。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眼眶,在一瞬间,就红了。 紧接着,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疯狂和绝望的眼睛里,涌出了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 他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那么无声地,汹涌地,流着泪。 那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又在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击中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是得偿所愿的感恩。 更是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的,一种虚脱般的宣泄。 他想笑,可嘴角刚刚咧开,更多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他想站起来,可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只能瘫坐在那儿,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走廊里的其他病人家属,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没有一个人嘲笑他。 他们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那个中年大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小伙子,进去看看吧。” 陈诚这才如梦初醒。 他用那只沾满了自己血污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挣扎着,扶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他拖着那条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腿,一步一步,朝着那扇为他打开的天堂之门,挪了过去。 病房,是医院里最普通的那种。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空气里飘着一股干净又陌生的消毒水味。 这一切,都和下河村那间破旧的茅屋,形成了天壤之别。 陈诚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那件破烂的褂子,已经被护士换成了一套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可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脚上,依旧布满了还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泥污和血痂。 他觉得自己这一身的肮脏和狼狈,会玷污了这里的干净。 “进来啊,傻站着干什么。” 一个虚弱却无比温柔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陈诚猛地抬起头。 郭晓莹就躺在那张雪白的病床上。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被暴雨摧残过的娇弱花朵。 可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双总是盛满了忧虑和温柔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笑意,和一种让他心头发酸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诚的鼻子,又是一酸。 第89章 念安 他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 他走到床边,看着她,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的手,很凉。 “我没事。”郭晓莹反手握住他,声音很轻,“就是……有点累。” 陈诚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地,移向了她的身侧。 那里,躺着一个用白色襁褓裹着的小小的、红通通的生命。 那就是他的儿子。 陈念安。 小家伙睡得很沉,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离了水的小鱼。他的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陈诚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他感觉很奇妙。 这个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就是他拼了命,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的宝贝。 就是他这辈子,所有的希望和寄托。 “想……抱抱他吗?”郭晓莹轻声问。 陈诚浑身一僵。 抱? 他这双手,抱过刀,握过枪,掐断过人的脖子。 可他,从来没抱过这么小、这么软的东西。 他怕。 他怕自己手重,会弄疼他。 怕自己身上这股子血腥和煞气,会吓到他。 “没事的。”郭晓-莹看出了他的犹豫,笑着鼓励他,“他很结实。你……是他的爹。” 你,是他的爹。 这五个字,像一道咒语,击溃了陈诚所有的胆怯。 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学着记忆里那些妇人抱孩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托住孩子的脖子和后背,另一只手,托住他小小的屁股。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个小生命,缓缓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很轻。 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又很重。 重得像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的臂弯里。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不满地扭了扭身子,发出一声细弱的哼唧。 陈诚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一动也不敢动。 他低着头,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小家伙的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专属于婴儿的奶香味。 就在这时,襁褓里,一只小小的、攥着拳头的手,伸了出来。 陈诚鬼使神差地,伸出自己那根布满了伤疤和老茧的食指,轻轻地,碰了碰那只小手。 几乎是本能的。 那只粉嫩的小手,突然张开,然后,用一种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力气,紧紧地,攥住了陈诚的手指。 那一瞬间。 陈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热的、柔软的情绪,瞬间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看着那只攥着自己的小手,又看了看床上对他微笑的妻子。 他这半辈子,都在刀口上舔血,在黑暗里挣扎。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就是一片荒芜。 可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开出了一朵最温柔的花,结出了一颗最甜美的果。 他陈诚,有家了。 有老婆了。 有儿子了。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圆满了。 陈诚就那么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他像个不知疲倦的傻子,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怀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看他细细的眉毛,看他紧闭着的眼睛,看他翕动着的鼻翼。 怎么看,都看不够。 郭晓莹就躺在床上,侧着头,安静地看着他们父子俩。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照进来,给整个病房,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岁月静好。 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有了最真实的模样。 “陈诚。”郭晓莹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嗯?”陈诚抬起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咱们给他……取的名字,还算数吗?” 陈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儿子,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算数。” “就叫……念安。”郭晓莹的眼角,有些湿润,“陈念安。” “陈念安。”陈诚在嘴里,把这个名字,又咀嚼了一遍。 他想起了那条漆黑的山路,想起了自己在那无边的绝望里,一遍遍地,靠着这个名字,才撑了下来。 念。 是思念。 思念那些在黑瞎子岭上,再也回不来的兄弟。思念那个给了他这条命,却被他亲手埋葬的黑狗。 也是纪念。 纪念这段担惊受怕,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 安。 是平安。 是他对怀里这个小生命,最朴素,也是最奢侈的期望。 他希望他的儿子,这辈子,都能平平安-安,再也不用像他这个当爹的,活得那么累,那么苦。 “好名字。”陈诚低声说,“我喜欢。” 郭晓莹笑了,笑容里,带着泪光。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五十多岁,看起来很干练的护士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是来给郭晓莹检查伤口,和给孩子做新生儿检查的。 “恢复得不错。”护士长检查完郭晓莹,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虽然严肃,但眼神里却带着善意,“你这媳妇,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早产,大出血,能保住,真是万幸。” 她又看向陈诚,或者说,是看向陈诚怀里的孩子。 “来,我看看小家伙。” 陈诚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了过去。 护士长的动作很熟练,她解开襁褓,检查着孩子的皮肤,四肢,听着他的心跳。 “嗯,很健康,哭声那么亮,就知道是个结实的小子。” 她一边检查,一边絮絮叨叨地,跟陈诚和郭晓莹交代着一些注意事项。 比如怎么喂奶,怎么换尿布,怎么防止孩子吐奶。 陈诚听得无比认真,把每一个字,都死死记在心里。 护士长给孩子重新裹好襁褓,准备递还给陈诚。 可就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陈诚接孩子的那只小臂上。 那里,因为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露出了一截。 手臂上,除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和还没清洗干净的血污,还有一个模糊的、已经褪了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很奇特的图案。 第90章 别落病根 像是一只展翅的黑鹰,鹰爪下,踩着一个“六”字。 这个印记,很淡,又被泥污遮盖了大半,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 可这个护士长,却在看到那个印记的一瞬间,眼神,猛地一缩! 她的动作,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那双见惯了生死的、一向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难以置信的探究。 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把孩子递还给陈诚,脸上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好好照顾你老婆孩子吧,你也是,赶紧把自己的病治好,别落下病根。” 她说完,转身就走。 可陈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刚刚那瞬间的异常。 他顺着她刚才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个印记。 那个在黑瞎子岭上,雷六亲手给他烙下的、代表着他曾经身份的印记! 自从离开省城,他一直用布条缠着,生怕被人看到。 可在那一夜的疯狂奔逃中,布条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陈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下意识地,猛地撸下袖子,将那个印记死死盖住。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护士长的背影。 那个女人,并没有回头。她走得不快不慢,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陈诚的错觉。 可陈诚知道,不是。 那不是错觉。 那个眼神,他太熟悉了。 那是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以为,逃到了下河村,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就安全了。 他以为,只要他隐姓埋名,就能彻底告别过去。 可他忘了。 有些东西,一旦烙在了身上,就跟了他一辈子。 甩不掉了。 这个小小的县城医院里,怎么会有人,认得雷六的黑鹰旗? 那个护士长的眼神,像一根刺,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但他没有时间去深究。 或者说,他强迫自己,暂时忘掉这件事。 眼下,没有什么比照顾好郭晓莹和陈念安更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陈诚过上了他这辈子,最手忙脚乱,也最幸福的日子。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兵王奶爸”。 只是这个“兵王”,在新兵训练营里,表现得一塌糊涂。 第一项挑战:换尿布。 护士长走后,陈念安用一泡滚烫的童子尿,正式宣告了新任奶爸训练的开始。 郭晓莹虚弱地躺在床上,只能口头指导。 陈诚深吸一口气,把这项任务,当成了一次最精密的拆弹行动。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然后,面对着那块被尿湿了的、黄乎乎的尿布,他犹豫了。 这玩意儿……怎么下手? 他捏着尿布的一角,嫌弃地把它拎起来,扔进盆里。 然后,他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准备给小家伙擦屁股。 可陈念安显然不满意他这个新兵的服务态度,两条小腿使劲地蹬着,嘴里发出不满的“咿咿呀呀”声。 陈诚刚把这边擦干净,小家伙腿一蹬,又蹭到了脏地方。 手忙脚乱。 简直是鸡飞狗跳。 一个在死人堆里都能保持冷静的男人,此刻,对着一个光溜溜的小屁股,急得满头大汗。 他那双能精准地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手,现在抖得连一块布都拿不稳。 “你……你得托住他的脚踝……”郭晓莹躺在床上,看着他那副笨拙的样子,笑得肚子上的伤口都开始疼。 “托住脚踝?”陈诚如蒙大赦,赶紧照做。 他用一只手抓住陈念安两只小脚,把他的下半身提了起来。 可他力气用得大了点,小家伙被他提得凌空晃荡,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下,陈诚更慌了。 他赶紧放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哄。 最后,还是郭晓莹笑得没力气了,让他把孩子抱到床边,她侧着身子,亲手给他示范了一遍。 看着郭晓莹那熟练又温柔的动作,陈诚在一旁,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挫败。 “这……这活儿,比杀人还难。”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郭晓莹白了他一眼,嗔道:“胡说什么呢!” 第二项挑战:喂奶。 郭晓莹身体虚,奶水不足,只能用医院提供的米汤和奶粉辅助。 冲奶粉,又是一门大学问。 水温要正好,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 奶粉和水的比例要精确,稠了不行,稀了也不行。 陈诚拿着个小小的奶瓶,对着上面的刻度,研究了半天,感觉比他当年研究黑瞎子岭的地形图还要费劲。 好不容易冲好了,喂的时候又出了问题。 他把奶嘴往小家伙嘴里一塞,小家伙咂了两口,就把头偏到一边,死活不肯再喝。 奶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得到处都是。 “你得让他自己找……”郭晓莹在一旁指导,“用奶嘴,轻轻碰他的嘴唇。” 陈诚又试。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陈念安才勉强喝了小半瓶。 而陈诚自己,已经累出了一身汗。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却能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人类幼崽,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他陈诚,天不怕地不怕。 这辈子,算是栽在自己儿子手里了。 虽然笨拙,虽然狼狈,可陈诚却乐在其中。 他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研究怎么给儿子换尿布能更快一点,怎么冲奶粉能更标准一点,怎么抱他能让他更舒服一点。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日常,像一剂最有效的良药,一点点地,抚平了他心里的那些暴戾、焦虑和不安。 他不再是那个活在黑暗里的陈诚。 他只是一个丈夫。 一个父亲。 他甚至开始跟同病房的另一个产妇家属,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的庄稼汉,交流起了育儿心得。 “哎,兄弟,你家娃晚上闹不闹?” “闹啊!怎么不闹!一晚上得醒个七八回!” “我家这个也是!喝口奶,尿一泡,刚睡着,又醒了!真他妈的折腾人!” “可不是嘛!不过……看着他那小样儿,心里又觉得,怎么折腾都值了。” “是这个理儿!” 两个大男人,相视一笑,笑声里,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辛酸和甜蜜。 第91章 准备出院 郭晓莹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想笑,又感动。 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用他自己笨拙的方式,努力地,挣脱过去的枷锁,融入这个崭新的、属于他们三个人的世界。 那个护士长的眼神,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温馨的日常,暂时冲淡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陈诚那怎么也好不了的咳嗽。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在医院住了五天后,医生过来查房,告诉他们,郭晓莹和孩子的情况已经稳定,可以准备出院了。 出院。 这两个字,让陈诚和郭晓莹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医院的条件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他们都想早点回到下河村,回到那间虽然破旧,却能让他们安心的茅屋里。 陈诚当天就去办了出院手续。 他拿着医生开的单子,来到了住院部的缴费窗口。 窗口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 陈诚把单子递进去。 那女人接过单子,低着头,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然后从旁边的一叠票据里,抽出了一张,盖上章,递了出来。 “一共是,二十一块七毛大洋。”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二十一块七毛! 陈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全部的家当,在来医院的路上,都揣在怀里。那一脚踹碎瓦罐,倒出来的,不过是十几块大洋,和一大把零零散散的铜板。 那一夜,在黑暗的山路上狂奔,他都感觉不到钱袋的存在。 可现在,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盆刺骨的冷水,将他从这几天的幸福和安逸中,猛地浇醒。 他站在窗口,半天没有动静。 他不是没钱。 他从黑狗那里拿到的钱,远不止这些。 可买地,修桥,置办家当,给郭晓莹买药……一笔一笔,花得如流水。 尤其是那一趟县城,买那两瓶进口药,就花掉了他将近四分之一的现金。 他以为,剩下的钱,足够应付郭晓莹生产。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早产,会是大出血,会是“抢救”。 “喂!到底交不交钱?后面还有人等着呢!”窗口里的女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陈诚的脸,瞬间涨红了。 一股久违的、被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省城,他可以为了钱,去杀人,去放火,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缴费窗口前,他却因为这区区二十几块大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和难堪。 他咬着牙,从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了他所有的钱。 一块。 两块。 …… 他把所有的大洋都数了出来,一共,只有九块。 还差十二块七毛。 那是一个他此刻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的,天文数字。 缴费窗口前,排队的人开始发出不满的催促声。 陈诚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一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自己连医药费都交不起。 怕自己连老婆孩子都接不出院。 那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和耻辱。 就在他窘迫到几乎要转身逃走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他的钱,我来付。” 陈诚猛地回头。 说话的,正是那个五十多岁的护士长。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数出十几块大洋,连同陈诚那九块钱,一起递进了窗口。 “记在我的账上,月底从我工资里扣。”她对窗口里的女人说。 那个女人看了护士长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收了钱,很快就办好了手续。 陈诚拿着那张缴清费用的单子,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眼前的护士长,嘴唇动了动,想说句“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跟我来。” 护士长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冷冷地丢下三个字,就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走去。 陈诚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顿饭,没有那么好吃。 他跟在护士长身后,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护士长关上门,没有请他坐,只是自己坐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 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合照。 照片上,十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簇拥着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面容阴鸷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正是雷六。 而陈诚,就站在雷六的身后,眼神冷冽,面带煞气。 虽然年轻,虽然青涩,但那张脸,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护士长把那张照片,轻轻地,推到了陈诚的面前。 “你不用谢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只是,不想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因为这点小钱,被困在这里。” 陈诚的瞳孔,骤然收缩! 妹妹? 救命恩人? 他死死地盯着护士长,脑子里,疯狂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然后,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模糊的身影,猛地清晰了起来。 那个在破茅草棚里,递给他一杯热水,一个馒头的,撑着青色油纸伞的女人。 林晚秋! “你……”陈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叫林晚晴。”护士长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晚秋,是我的亲妹妹。” “那天,她从县城回来,遇到了你。如果不是你,她一个人,在那场大雨里,会出什么事,我不敢想。” “所以,这笔钱,算是我替晚秋,还你的人情。” “但是……” 林晚晴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她指着桌上那张照片,声音,也冷了下来。 “这笔人情,还清了。”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到底是谁。” “黑瞎子岭,雷六手下最得力的双花红棍,‘冷面阎王’陈诚。三年前,在一次火并中,被乱枪打死,尸骨无存。” “你,一个死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晚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进陈诚的胸膛。 他的脸,在一瞬间,血色褪尽。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第92章 血腥的过去 他看着桌上那张黑白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个眼神冷冽、满身煞气的自己,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他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血腥的过去。 可到头来,他还是像一只被人攥在手心里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别人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诚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头,迎上林晚晴那双探究的、锐利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否认。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挣扎。 “不知道?”林晚晴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她站起身,走到陈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诚,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父亲,曾经是省城警察厅的副厅长。三年前,就是他,亲手督办的‘清剿黑瞎子岭’专案。” “雷六手下有几个头目,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我比你都清楚!” “你手臂上那个黑鹰踩六字的印记,整个省城,独此一家!” 陈诚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彻底放弃了。 所有的狡辩,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颓然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闭上了眼睛。 像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等待着最后的处决。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陈诚才缓缓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慌乱,也没有了恐惧。 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你想怎么样?”他问。 既然已经被揭穿,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他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现在,能换老婆孩子平安,值了。 林晚晴看着他这副引颈就戮的样子,眼神里的锐利,却慢慢地,柔和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把那张照片收了起来。 “我不想怎么样。”她的声音,也缓和了许多。 “如果我想抓你,在你进医院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报警了。你活不到现在。” 陈诚愣住了。 他不解地看着林晚晴。 “为什么?” “因为晚秋。”林晚晴叹了口气,“她跟我说,她遇到的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很狼狈,很吓人,但他的眼睛,是干净的。” “她说,他吃馒头的时候,小口小口地吃,像个怕被人抢走食物的孩子。” “还因为,你。” 林晚晴的目光,再次落到陈诚身上。 “我在这医院里,干了二十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见过太多所谓的情深义重。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为了老婆孩子,能把自己弄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拖着一辆破车,跑二十里山路,撞开我们医院的大门。” “你这样的人,不像是我档案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阎王’。” 陈诚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父亲,因为当年清剿黑瞎子岭的案子,得罪了人,被排挤出了警察厅。后来,郁郁而终。”林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伤感。 “我和晚秋,也不得不离开省城,回到这个小县城里,过安生日子。” “我们,都恨透了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事。”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诚。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同情你。是因为我妹妹欠你一个人情。也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没了父亲。” “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陈诚的心,又提了起来。 “忘了过去。”林晚晴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冷面阎王’陈诚。你,只是下河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是郭晓莹的丈夫,是陈念安的爹。” “你能做到吗?” 陈诚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严肃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能。” 这两个字,他说得无比郑重。 这本就是他,拼了命,都想得到的生活。 “好。”林晚晴站起身,“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你那场高烧,伤了肺,我给你拿了些药,记得按时吃。以后,别再那么拼命了。” “你的命,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说完,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陈诚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郭晓莹抱着孩子,在医院门口,正焦急地等着他。 “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跟医生多问了几句孩子的事。”陈诚笑着,从她怀里,接过了陈念安。 他没有钱再雇一辆骡车。 他用林晚晴给他的,剩下的那几块钱,在县城里,买了些最便宜的粗布和小米。 然后,他把那把跟随他多年、削铁如泥的匕首,当给了当铺,换了三块大洋。 那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和过去有关的东西。 回家的路,依旧是那辆独轮车。 只是这一次,车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陈诚走得很慢,很稳。 夕阳,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儿子,那张因为吃饱喝足而变得红润的小脸。 他想,林晚晴说得对。 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要活下去。 不为自己,也要为怀里这个小家伙,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回到那间破茅屋,看着屋里那豆昏黄的灯火,听着妻儿平稳的呼吸声,陈诚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可他知道,风暴,并未远去。 林晚晴的出现,像一个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过去,并未被掩埋。 而他自己的身体,那阵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的咳嗽,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夜里,他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憋醒。 他捂着嘴,走到院子里,咳得几乎要把心都掏出来。 他摊开手,看着手心那抹熟悉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绝望。 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的光。 他抬头,看了一眼后山那片,种着他全部希望的菜地。 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对自己怀里那个看不见的儿子,说了一句。 “念安,别怕。” “爹这条命,是你的了。” 第93章 责任幸福 “唔……嗯……” 一阵细细的、像小猫一样的哼唧声,准时地,在破旧的茅屋里响起。 陈诚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侧过头,借着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微光,看着睡在自己和郭晓莹中间的那个小小的襁褓。 小家伙又在不安分地扭动了。 陈诚伸出手,不是去抱,而是熟练地,探进了襁褓里,轻轻摸了一下那块充当尿布的旧棉布。 湿了。还带着一股温热。 一种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可紧接着,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充满了暖意的感觉所取代。 那是责任。 也是幸福。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薄被,生怕吵醒了身边还在熟睡的郭晓莹。 这几天,她身子依旧虚弱,夜里要起来喂好几次奶,好不容易才能睡个安稳觉。 陈诚抱着小小的陈念安,走到屋子另一头的矮桌边。 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洗得干干净净的柔软旧布,旁边是一个装着温水的木盆。 他解开襁褓,动作比起在医院时,已经熟练了太多。 他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拿着浸湿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小家伙似乎很享受这种服务,两条小短腿蹬了两下,嘴里发出满足的“啊呜”声。 换上干爽的尿布,重新用襁褓裹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且精准。 做完这一切,陈诚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他抱着儿子,没有立刻回床上,只是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静静地看着。 怀里的小家伙,最近好像胃口不太好。 每次喂米汤,总是咂吧两口,就把头扭开,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郭晓莹的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饱,人也看着没什么精神,小脸蛋都好像没那么红润了。 郭晓莹急,陈诚更急。 这可是他拼了命才换回来的宝贝疙瘩! 他想起了前世。 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育儿知识铺天盖地。什么营养均衡,什么辅食添加。 他一个大男人,从来没关注过这些。 可现在,他把脑子里所有能记起来的、跟孩子吃喝有关的碎片信息,全都翻了出来,拼命地组合、筛选。 玉米面倒是有。 村里家家户户都种,是最不值钱的粗粮。 他还记得,好像说什么野菜里,有什么……对,维生素。鸡蛋,能补什么……蛋白质。 这些词,他记不全,也说不明白。 但他知道,把这些东西,捣鼓到一起,肯定比单纯的米汤有营养! 说干就干。 他把孩子轻轻放回郭晓莹身边,自己则一头扎进了那间小小的、黑乎乎的厨房。 他从屋角,挖了些最新鲜的玉米面,用细筛子反复地筛,筛出最细腻的那一层。 又从院子角落里,掐了一把刚冒头的嫩野菜,用开水烫过,再用刀背,细细地碾成了泥。 最后,他从那个宝贝瓦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鸡蛋,打进碗里,搅成均匀的蛋液。 生火,烧水。 他把玉米面用冷水调开,等锅里的水沸腾,再一点点地倒进去,拿勺子不停地搅拌。 很快,一股浓郁的玉米香气,就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等玉米糊糊煮得粘稠了,他再把野菜泥和蛋液倒进去,一边倒一边快速搅拌。 一碗黄绿相间的,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独家秘方”,出锅了。 他用勺子舀了一点,放在嘴边吹了又吹,直到温度刚刚好,才端着碗,回了屋。 “念安,来,尝尝爹给你做的好东西。” 他把小家伙抱在怀里,用小木勺,舀了那么一丁点,凑到他的嘴边。 陈念安一开始还是习惯性地扭头。 可那股不同于米汤的、香甜的味道,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犹豫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 然后,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主动地,张开了小嘴。 一勺。 两勺。 一小碗玉米糊糊,竟然被他吃了个底朝天! 吃完,小家伙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打了个饱嗝,然后靠在陈诚的怀里,满足地睡了过去。 陈诚看着儿子那张重新变得红扑扑的小脸,心里那股子成就感,比当初在省城谈成一笔几百大洋的买卖,还要足! 日子,就在这充满了奶香味和玉米糊糊味的琐碎里,一天天过去。 陈念安,好像真的继承了他爹的某些东西。 才几个月大,就比别的孩子,显得更机灵,更有劲。 这天下午,陈诚在菜地里忙活完,就坐在地头的田埂上歇脚。 郭晓莹抱着念安,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给他喂水。 陈诚看着他们娘俩,心里软成一片。 他随手捡起一根干树枝,百无聊赖地,在脚下的泥地上,划拉起来。 他先是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1”。 然后是“2”。 他划拉着,嘴里就不自觉地,哼起了一些调子。 那是一些他自己都快忘了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旋律。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郭晓莹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在地上画的那些奇怪符号。 “这是啥?” “教咱们儿子认字呢。”陈诚笑着,把念安抱了过来。 他指着地上的“1”,用一种很缓慢,很清晰的声音,对怀里的小家伙说:“念安,看,这个,叫一。一二三的一。” 小念安哪里懂这些。 他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图案,又看看他爹的嘴。 陈诚也不急。 他又在旁边,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这个,是人。你是我和你娘的人。” 他握着念安那只小小的手,用他的小手指,跟着“人”字的笔画,走了一遍。 小家伙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被逗得“咯咯”直笑。 他那清脆的、像银铃一样的笑声,在地头回荡。 郭晓莹就坐在一旁,看着这个高大的、满身伤疤的男人,用一种笨拙又无比认真的方式,教着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认字。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男人低沉的哼唱声,和孩子清脆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郭晓莹觉得,这辈子,值了。 第94章 奇特“带娃” 陈诚这种奇怪的“带娃”方式,很快,就成了下河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一开始,村里人只是觉得好笑。 一个大男人,不下地干活,整天抱着个奶娃娃,在泥地上画来画去,嘴里还哼着些听不懂的怪调子。 这天,几个在附近田里除草的妇人,歇脚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看陈诚那傻样,又在教他儿子画圈圈了。”一个嘴碎的妇人,磕着瓜子,撇着嘴说。 “就是,孩子才多大点,话都还不会说呢,能懂个啥?” “我看啊,他是被上次那场病,把脑子给烧坏了!” 几个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其中一个叫桂香嫂子的,却“咦”了一声。 她的儿子,比陈念安大半岁,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 “你们看,陈诚家的娃,好像在指着地上的东西。”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陈诚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像月牙一样的东西。 然后,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又指了指地上的月牙,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怀里的陈念安,竟然真的伸出了小小的手指,准确无误地,也指向了地上的那个月牙图案! 陈诚立刻夸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几个刚才还在嘲笑的妇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嘴里的瓜子,都忘了磕。 “俺的娘嘞!他……他家的娃,真的能看懂?” “不可能吧?这才几个月大?” “可是……可是刚才他明明指对了!” 这一下,像是往平静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 妇人们再也坐不住了。 她们丢下瓜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地,朝着陈诚那边凑了过去。 她们想看看,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眼花了。 陈诚早就注意到了她们。 他也没理会,继续着自己的“早教”。 他从地里,捡起两块小石子,放在一起。 然后,他又捡起一块,放在旁边。 他指着那两块石子,对念安说:“二。” 又指着那孤零零的一块,说:“一。” 他把两堆石子混在一起,又分开,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次。 最后,他指着那两块石子,问怀里的儿子:“念安,哪个多?” 陈念安眨巴着大眼睛,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手,拍了拍那两块石子。 这一下。 那几个围观的妇人,彻底不淡定了。 她们倒吸一口凉气,看陈诚父子俩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陈……陈诚兄弟……”桂香嫂子最大胆,她忍不住开了口,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家娃……他真的能分清哪个多哪个少?” 陈诚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瞎教着玩呢。” 可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啥叫瞎教着玩!俺家那小子,比你家娃大半岁,现在连他爹是谁都还认不全呢!” “就是啊!陈诚,你老实跟嫂子们说,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法子?也太神了吧!” “快教教我们!俺家那皮猴,整天就知道玩泥巴!” 一时间,陈诚被这群热情过度的宝妈们,团团围住。 她们七嘴八舌地,向他请教起了“育儿经”。 陈诚一个在省城杀伐果断的“冷面阎王”,此刻,却被一群村妇问得有些招架不住。 他只能捡着些自己从前世听来的,最简单的话,跟她们说。 “就是……多跟孩子说说话,别管他听不听得懂。” “还有,多带他看看外面的东西,花啊,草啊,天上的鸟啊……” “最要紧的,是他做对了,就得夸他,让他高兴。” 这些话,在二十一世纪,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 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妇人们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比听村长开会还认真。 陈诚的“育儿经”,就这么不胫而走。 他在村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个“孩子王”的名头。 连带着,村民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不再是同情和可怜,而是多了一丝……敬佩。 好消息,接踵而至。 这天傍晚,陈诚刚从地里回来,就听到院子里的羊圈里,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咩咩”声。 他心里一动,赶紧跑了过去。 只见那只他买回来的母羊,已经躺在了干草上。 它的身旁,站着两只毛茸茸的、湿漉漉的、正颤巍巍地学着站立的小家伙! 生了! 母羊顺利地产下了两只小羊羔! 陈诚看着那两个活泼的小生命,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喜悦。 这是希望! 是他们这个家,越来越好的证明! 他赶紧找来干净的布,给小羊羔擦干身体,又给母羊准备了加了盐的温水和最好的草料。 郭晓莹也抱着念安,站在羊圈外,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满是笑容。 夜里。 一家三口,加上新添的五只羊,还有院子里那群咯咯哒的鸡鸭。 小小的茅屋,前所未有的热闹和充满生机。 陈诚站在院子里,抽着自己卷的旱烟。 他看着眼前这一切。 后山那片地里,反季节的蔬菜,已经结出了青涩的果实。 院子里的鸡鸭,每天都能捡到一捧鸡蛋鸭蛋。 羊圈里,羊群的数量,从一只,变成了五只。 他脑子里,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养殖。 种植。 这两样,可以结合起来。 鸡鸭和羊的粪便,是最好的农家肥,可以让地里的蔬菜长得更好。 地里收的玉米和剩下的菜叶,又可以拿来喂鸡鸭和羊,节省一大笔饲料钱。 这是一个循环! 一个可以让他这个小家,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富裕的循环! 他想得入了神,连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手,都未曾发觉。 他那颗在省城算计人心的脑子,此刻,正飞速地,为这个家,规划着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蓝图。 他需要更多的地。 也需要更多的本钱。 钱…… 这个字,又一次,像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 光靠地里这点产出,和卖鸡蛋的几个零钱,想把规模扩大,太慢了。 他等不及。 他自己的身体,等不及。 他必须找到一条,能更快来钱的路子。 第95章 有准备的人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几天后,天刚蒙蒙亮,陈诚就搭上了王大叔的牛车,颠簸着往县城赶。 他身后背篓里,是地里第一批熟透的西红柿。 这可是反季节的宝贝,村里人瞧着稀罕,却不舍得花钱买。想卖上价,还得是县城。 他的目标很明确——供销社。 这年头,供销社不光卖,还收。要是能搭上这条线,以后地里产的东西,就等于进了保险箱。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陈诚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柜台后头,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拿报纸扇风,胸口别着支钢笔,派头十足。 收农副产品的赵主任。 陈诚几步凑上去,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揭开背篓上的布。 “赵主任,您掌掌眼,自家种的西红柿,刚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赵主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西红柿?拿走拿走,这季节的玩意儿,酸不拉几的,谁要。” 陈诚也不生气,依旧笑着。 “主任,俺这西红柿,跟别家的不一样,您仔细瞧瞧。” 他从筐里拿出一个最大最红的,递了过去。 那西红柿,个大匀称,颜色鲜红透亮,表皮光滑得像能映出人影。 最重要的是,现在刚入秋,市面上的西红柿早就绝迹了。他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赵主任的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挪开,落在了那西红柿上,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 他伸手接过来,捏了捏果肉的弹性,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股子清香。 “咦?这季节……你这西红柿是咋种出来的?” 就在陈诚准备搬出那套“温室大棚”说辞时,旁边柜台几个职工嗑着瓜子闲聊的声音,懒洋洋地飘了过来。 “诶,听说了没,上头好像要来新精神了。” “啥精神?” “就是那个……家庭副业!说要放开了,鼓励搞!” “真的假的?那咱自留地里种的、家里养的,都能正大光明拿出来卖了?” “可不!不光种的养的,上山挖的采的,以后都能自由买卖!好日子要来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家庭副业放宽”。 “自由买卖”。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 轰!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手里的西红柿差点脱手摔在地上。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几个字的份量! 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一个只要你敢想敢干,就能把黄土变成金子的时代! 他那来自未来的灵魂,因为这几个字,激动得几乎要冲破这副躯壳! 风口!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风口! 站上这个风口,猪都能上天!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什么种西红柿,什么养羊,格局太小了!太慢了! 要做,就做一票大的! 赵主任还在捏着那个西红柿,咂摸着嘴:“小子,你这西红柿确实不错……要是量大,价格好商量……” 他的话,陈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转动。 山货! 对!就是山货! 下河村背靠着连绵的黑瞎子岭,那座大山里藏着多少宝贝? 野生的蘑菇、木耳、还有那些城里人当宝的珍贵药材! 以前政策管得严,村民们采了也只敢偷偷摸摸跟货郎换点油盐酱醋,根本不值钱。 可政策一旦放开! 那些不起眼的山货,就是一座座等着人去挖的金山! 他只要把这些零散的山货从村民手里收上来,再统一卖到县城,甚至省城! 那中间的差价……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才是积累第一桶金最快的路子! 陈诚的心脏砰砰狂跳,浑身的血都热了。 那赵主任被他突然的变化弄得一愣。 “你……你这后生,发什么癔症?” 陈诚猛地回神,之前那股子小心翼翼的农民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将背篓里剩下的西红柿一股脑全抱出来,硬塞进赵主任怀里。 “赵主任,多大点事儿!这玩意儿就是个稀罕,送您和弟兄们尝个鲜!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他把空背篓往肩上一甩,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赵主任抱着满怀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呆立在原地。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刚才还点头哈腰地求着自己收,怎么一转眼,跟变了个人似的? 连钱都不要了? 他看着陈诚消失在供销社门口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怀里这堆水灵灵的西红柿,满脑子都是问号。 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必须立刻回村! 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把这件事,彻底钉死! 一回到下河村,陈诚家都没回,径直朝着村西头几户人家走去。 这几户人家的男人,他都摸过底。 人老实,手脚勤快,就是穷得叮当响,家里揭不开锅。 最关键的是,他们骨子里都憋着一股劲,做梦都想过上好日子。 他第一个找的,是陈二牛。 陈二牛正蹲在院子里,埋头编着箩筐,一双粗糙的大手满是裂口。 “二牛哥,想不想跟我干一票大的?”陈诚开门见山。 陈二牛抬起头,愣了一下,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 “陈诚兄弟,啥叫……干一票大的?” 陈诚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拽进黑漆漆的屋里,反手就把门给带上了。 他凑到陈二牛耳边,把在县城供销社听来的消息,还有自己的盘算,压着嗓子,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他没讲什么大道理,就一句话。 政策要变,山里的东西,能正大光明卖大钱了! “……咱们把村里人手里的山货收上来,再拉到县城去卖。二牛哥,你琢磨琢磨,咱村老少爷们,一天能采回来多少?这一转手,得是多少钱?” 陈二牛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不傻,这个账,他掰着指头都能算明白。 可他还是哆嗦着嘴唇:“可……可是,陈诚兄弟,这事儿……能成吗?万一那政策……没变呢?” “没变,咱们也没亏啥!收来的东西,大不了自个儿吃了!”陈诚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二牛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难道真想守着那几分薄田,让你家娃,跟你一样,穷一辈子?” 第96章 山货收购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陈二牛的心口。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双牛马一样的手,又扭头瞧了瞧炕上那个面黄肌瘦、眼巴巴瞅着他的儿子。 他猛地一咬牙,狠狠一拍大腿! “干了!” 陈诚笑了。 用同样的法子,他又敲开了另外两户人家的门。 几个穷怕了的汉子凑在一起,一合计,当场拍板,立刻就干! 收购点就设在村口废弃的旧祠堂,地方大,也方便。 陈诚掏出了家里最后几块大洋,当做本钱,拍在了桌上。 陈二牛几人也红着眼,回家把压箱底的铜板全都搜刮了出来。 一个简陋到寒酸的草台班子,承载着几家人全部的希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搭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下河村的村口就炸了锅。 一块破木板上,用黑炭写着“山货收购点”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戳在旧祠堂门口。 祠堂里,陈诚和陈二牛几人,已经摆好了一杆大秤和几个麻袋。 得了信的村民,全抱着膀子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陈诚这小子,又折腾啥幺蛾子?” “收山货?就他?他有那个本钱?” “我看悬!别是想空手套白狼,把咱们的东西骗了去!” 质疑声,嘲讽声,响成一片。 陈诚根本不搭理。 他站在大秤后面,清了清嗓子,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扯开嗓门吼道: “乡亲们!我陈诚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只要是山里出的,蘑菇、木耳、药材,啥都要!只要东西好,我们就收!” “价钱,绝对公道!当面过秤,当面给钱,绝不拖欠!” 他猛地一拍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哗啦啦!” 清脆的响声,比任何话都有劲。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脚下却还是没动弹。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提着个小篮子,怯生生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是村东头刘寡妇家的女儿,丫丫。 篮子里,是小半篮子水灵灵的鲜蘑菇。 “陈诚叔叔……这个……你们收吗?”小丫头的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收!咋不收!”陈诚立马咧开嘴,“来,丫丫,拿来给叔叔过过秤。” 他接过篮子,把蘑菇哗啦啦倒在秤盘上。 “二斤三两!”陈诚高声报数。 他从钱袋子里,仔仔细细数出二十三个铜板,叮叮当当地堆在一起,郑重地放进小女孩的手里。 “拿着,丫丫,这是你自个儿凭本事赚的钱!” 二十三个铜板! 在场的村民,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么点蘑菇,搁以前跟货郎换,顶天了给两根针线。 陈诚这小子,竟然给了二十多个铜板!都够买两个大肉包子了! 小丫丫两只手捧着那沉甸甸的铜板,小脸涨得通红,对着陈诚使劲鞠了个躬,转身就跟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了家。 她就是最好的招牌! 人群“轰”的一下,彻底炸了! “俺的娘!真给钱啊!” “走走走!回家拿东西去!俺家后院还晒着木耳呢!” “俺现在就上山!说啥也得多采点回来!” 刚才还围着看热闹的村民,一哄而散,全都疯了似的往家跑,往山上冲。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提着篮子,背着背篓,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蘑菇,木耳,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草药,瞬间就把祠堂门口给堵住了! 收购点,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祠堂外不远处,一双阴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热闹的一幕。 村长刘富贵磕了磕手里的旱烟杆,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陈诚负责掌秤报价。 他那颗脑子转得飞快,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不值钱,大概是个什么价,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给出的价格,比货郎高,但又给自己留足了吃肉的空间。 陈二牛几个人,则手忙脚乱地负责记账和装袋。 几个人配合默契,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都挂着一种亢奋的光。 一天下来。 他们收了满满三大麻袋的山货。 而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也彻底见了底。 送走最后一个村民,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陈二牛几个人,全都累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跟做梦似的表情。 “陈诚兄弟……咱……咱们这是……成了?”陈二牛的声音都在发飘。 “这只是第一步。” 陈诚看着那三大麻袋的“战利品”,心里也重重地松了口气。 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变成真正的钱,就看县城那一趟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诚就借了村里唯一的牛车,拉着那三大麻袋山货,直奔县城。 他还是去了供销社。 还是那个赵主任。 赵主任叼着烟卷,眼皮一掀,看见是他,鼻子里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怎么又是你小子?” 可当陈诚解开麻袋,把里面那些分好类的,品相上乘的干蘑菇、黑木耳,一样样摆在他面前时,赵主任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捻起一朵干透的蘑菇,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拿起一把黑木耳在手里掂了掂。 那双小眼睛里,闪着的全是算计。 “你小子……还真有点门道啊!” 陈诚不吭声,只是笑着,递上了一根自己卷的旱烟。 接下来的,就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陈诚拿捏着自己独家生意的优势,却也不把价钱咬死,他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细水长流。 赵主任也是个老狐狸,拼命压价,想把利润捞到最大。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最终,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敲定了。 三大麻袋的山货,经过清点和称重,赵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钞票。 “一共,一百二十块大洋。” 一百二十块! 当陈诚从赵主任手里,接过那厚厚一沓钱时,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这哪里是钱。 这是他儿子的奶粉,是他媳妇的补药,更是他自己那条破命的续命钱! 他跟赵主任约定好了,以后每隔三天,就送一次货。 赵主任也很满意,算是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大货源。 从供销社出来,陈诚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揣着那一百多块大洋,感觉脚底下都轻飘飘的。 他没有立刻回村。 第97章 狗仗人势 而是先拐进了药铺,给自己抓了最好的治肺痨的药。 又去了布店,给郭晓莹和陈念安,扯了最柔软的棉布。 最后,他一咬牙,奢侈地,去国营饭店,买了一整只油光锃亮的烧鸡。 当他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下河村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陈二牛几个人,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村口焦急地打转。 当陈诚把那厚厚的一沓钱,拍在几人面前的石桌上时,几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全都看傻了眼。 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按照事先说好的,陈诚拿六成,剩下的四成,他们三人平分。 没人有半句废话。 他们心里清楚,没有陈诚,他们连一个铜板都赚不到。 分完钱,陈诚提着那只还冒着热气的烧鸡,回了家。 郭晓莹正就着昏暗的油灯,给念安缝补一件小衣服。 看到他回来,又看到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她先是愣住,随即眼圈就红了。 “你……你又乱花钱……” 陈诚没说话,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看着油灯下,她温柔的侧脸,和旁边炕上熟睡的儿子。 他的家。 他用命换回来的家。 他低头,在郭晓莹的耳边,正想说点什么。 “咚!咚!咚!” 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擂得山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那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诚和郭晓莹的身子,同时一僵。 郭晓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陈诚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那只刚刚还抚摸着妻子头发的手,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腰后。 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把跟了他多年的匕首,已经躺在当铺的货架上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这声音,太急,太响,带着一股子来者不善的蛮横。 “谁啊?”陈诚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刘富贵!”门外,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回应。 村长? 他来干什么? 陈诚给了郭晓莹一个“别怕”的示意,自己则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正是村长刘富贵。他背着手,挺着个肚子,一张黑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沉。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后生,是他的侄子。两人抱着胳膊,斜着眼看人,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村长,这么晚了,有事?”陈诚堵在门口,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刘富贵拿眼角瞥了瞥屋里桌上那只油光锃亮的烧鸡,又看了看郭晓莹怀里那个崭新的棉布襁褓,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陈诚啊,发财了?”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 “托村长的福,混口饭吃。”陈诚面无表情地回答。 “混口饭吃?”刘富贵冷笑一声,“你这又是收山货,又是买烧鸡的,可不像混口饭吃的样子啊。”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那股子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 “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你收山货,我不管。但是,村西头那片荒山,是村里的集体财产。你不能平白无故就占了去!” 陈诚心里,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眼红了。 是来敲打他,也是来要好处了。 “村长,那山,以前是荒着的,现在还是荒着的。我没占,也没动。就是采些蘑菇木耳,给大伙儿找个营生。” “找营生?”刘富贵的声音陡然拔高,“你那叫找营生?你那是投机倒把!现在政策还没完全下来,万一上面追查下来,你拍拍屁股走了,这锅,谁来背?还不是我这个当村长的!” 他说得义正言辞,好像真的是在为全村着想。 陈诚心里冷笑。 他看着刘富贵那张贪婪的脸,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那依村长的意思,该怎么办?”他问。 刘富贵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清了清嗓子,拿捏着腔调:“我看这样吧。你那收购点,也算是占了村里的光。以后,你每卖一次货,利润,要上交三成给村里,作为集体公款。这样,万一出了事,村里也能帮你担着点。” 三成! 他妈的真是狮子大开口! 陈诚的拳头,在袖子里,猛地攥紧了。 他看着刘富贵那副吃定他的嘴脸,心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戾气,差点就冲了出来。 可他不能。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是他的老婆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杀意,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他脸上,慢慢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行。” 一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 刘富贵和他身后的两个侄子都愣住了。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跟陈诚好好掰扯掰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这么干脆。 “村长说得对。”陈诚笑着说,“这事,是该给村里一个交代。三成,就三成。” 刘富贵看着他那张笑脸,心里反而有些发毛。 他总觉得,这小子,笑得瘆人。 可话已经说出口,他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干咳一声,找回自己的威严。 “嗯,你明白事理就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他带着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门,重新关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郭晓莹抱着孩子,走到他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陈诚……三成……这也太多了……” “没事。”陈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很柔,“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冷成了一片冰。 刘富贵。 他记住这个人了。 吃进去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他,连本带利地,全都吐出来! 夜,更深了。 那只香喷喷的烧鸡,摆在桌上,谁也没有动。 临近初夏,天一天比一天热。 田里的水稻,到了最关键的插秧时节。 往年这个时候,下河村的水源,靠着从黑瞎子岭上流下来的一条溪水,勉强够用。可今年,开春以来就没下过几场透雨,溪水变得只有细细的一股,眼看着就要断流。 水,就是命。 为了抢水,村东头和村西头的几户人家,彻底撕破了脸。 第98章 天经地义 “凭什么你们上游先把水给截了!我们下游的田还都干着呢!” “放你娘的屁!水是从我们这边流过去的,我们先用,天经地义!” “王二麻子,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家祖坟刨了!” “来啊!谁怕谁啊!今天不把这事弄明白,都别想走!” 村口的水渠边,十几条汉子,红着眼,抄着锄头扁担,互相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眼看着就要从口水战,升级成全武行。 女人们则叉着腰,站在外围,用村里最恶毒的语言,问候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场面,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村长刘富贵被人从家里拽了过来,站在人群中间,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 “都别吵了!都别吵了!乡里乡亲的,至于吗!” 可根本没人听他的。 他急得满头大汗,一张黑脸憋成了猪肝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那点村长的威严,在村民们干裂的土地面前,屁用没有。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 “吵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精准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只见陈诚,穿着身干净的粗布褂子,抱着儿子陈念安,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郭晓莹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陈诚怀里的小念安,似乎被这吵闹声惊到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刘富贵一看到陈诚,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然。 “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一个跟刘富贵沾亲带故的村民,不客气地嚷嚷道。 陈诚没理他。 他走到水渠边,低头看了看那浅得可见底的浑水,又抬头,看了看两边剑拔弩张的人群。 他没偏袒任何一方,只是淡淡地开口。 “水就这么点,田都等着插秧。你们就算今天打出人命来,水,会变多吗?田,能自己长出稻子来吗?” 几句话,像几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火烧火燎的心上。 大家伙儿都沉默了。 是啊,打架有什么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陈诚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郭晓莹,自己则挽起裤腿,直接跳进了那半死不活的水渠里。 他弯下腰,用手扒拉开渠底厚厚的淤泥和水草。 “水少,是因为渠堵了。”他直起身,看着所有人,“光吵架,不如动手。” “我出钱,买两只烧鸡,再买十斤白面馒头。” “今天,谁家出人,跟我一起,把这条从山上下来的水渠,从头到尾,给它清一遍。清完了,来我这儿领吃的,咋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自己出钱出力,给全村修水渠? 这……这图啥啊? 刘富贵也傻眼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跟陈诚这实打实的举动一比,他刚才那番干巴巴的劝架,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还是陈二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扔,吼了一嗓子。 “陈诚兄弟说得对!干了!” 说着,他也跳下了水渠,学着陈诚的样子,开始用手往外掏淤泥。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 “算我一个!” “妈的,干!”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十几条汉子,纷纷扔了手里的“武器”,卷起裤腿,一个个跳进了水渠里。 一场差点爆发的械斗,就这么被陈诚用两只烧鸡和十斤馒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剩下的,就是热火朝天的劳动。 陈诚说到做到,让郭晓莹回家,把家里存着的肉和米都拿了出来,就在水渠边上,支起了大锅。 男人们在水渠里挥汗如雨,女人们则帮着烧火做饭。 整个下河村,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团结协作的氛围里。 刘富贵站在一旁,看着指挥若定的陈诚,看着那些对他竖起大拇指的村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这个村长,好像越来越像个摆设了。 而陈诚,在村民心里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大家看他的目光,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外来户,而是看一个能带着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的“明白人”,“主心骨”。 夜。 万籁俱寂。 忙活了一天的陈诚,睡得正沉。 突然,他那双在无数个夜晚保持着警惕的耳朵,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 院子里,那几只羊,发出了不安的骚动声。 不是狼,也不是野狗。 是一种……属于人的,鬼鬼祟祟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村口那个充当仓库的旧祠堂。 陈诚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没有惊动身边的妻儿。他摸过床边那把用了多年的柴刀,像一只深夜捕食的狸猫,无声地,滑出了屋子。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步一步,朝着旧祠堂摸了过去。 祠堂的后墙,有一个破了的窗户。 他凑到窗边,屏住呼吸,往里看去。 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鬼鬼祟祟地,将一包晒干的蘑菇,往一个破麻袋里装。 那身影,他认识。 是村长刘富贵的宝贝儿子,刘大壮! 好啊。 老子在这儿敲锣打鼓地收好处。 儿子,就跑来釜底抽薪,直接偷! 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出声。 只是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只愚蠢的兔子,自己,撞进陷阱里。 刘大壮装了满满一麻袋,心满意足地扛起来,转身,就准备从后门溜走。 可他刚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影,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堵在了门口。 “装满了?” 陈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炸雷,在刘大壮的耳边响起。 “啊!” 刘大壮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麻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抖如筛糠。 他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自己要被这个杀过人的煞星给打死了! 陈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手,也没有骂人。 他越是这样,刘大壮心里就越是恐惧。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第99章 免费干三天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陈诚才缓缓地,蹲下身子。 他捡起地上那包掉出来的干蘑菇,拍了拍上面的灰,又重新放回了麻袋里。 然后,他看着抖得快要散架的刘大壮,开口了。 “缺钱了?” 刘大壮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问得一愣,只是下意识地,疯狂点头。 “想不想,正大光明地赚钱?”陈诚又问。 刘大壮继续点头,像个被吓坏了的捣蒜杵。 “行。”陈诚站起身,拍了拍手,“给你个机会。” “明天开始,天不亮就来我这儿报到。收购点里所有的脏活累活,你全包了。劈柴,挑水,打扫卫生。” “给我,免费干三天活。” “三天之后,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也不会告诉你爹,也不会告诉村里任何人。” “你要是不愿意……”陈诚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那我现在,就扛着这袋子东西,把你,送到你爹面前去。” 刘大壮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陈诚这是给了他天大的一个台阶下。 要是这事捅到他爹那儿去,他爹为了在村里维持那点可笑的脸面,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到时候,他不仅要挨一顿毒打,还会成为全村的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而现在,他只需要……干三天活? 这哪里是惩罚! 这简直就是恩赐! “我干!我干!陈诚叔!我干!”刘大壮连滚带爬地跪到陈诚面前,抱着他的腿,就差没哭出声来。 “叔就别叫了,我没你这么大的侄子。”陈诚嫌弃地把腿抽回来,“记住你说的话,明天天不亮,我就在这儿等你。要是敢迟到一分钟……” “不敢不敢!我肯定不敢!” “滚吧。” 刘大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后门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诚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的冰冷,才慢慢散去。 他不是什么圣人。 不把刘大壮送官,也不是因为他心善。 而是因为,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 把刘大壮交给刘富贵,最多就是让刘家丢个脸,自己出口恶气。但同时,也等于彻底和村长一家,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 现在这样,他既拿捏住了刘大壮的把柄,又让他爹刘富贵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他赚。 第二天一早。 郭晓莹起来做饭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刘大壮正吭哧吭哧地劈着柴,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她惊讶地看向陈诚。 陈诚把昨晚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 郭晓莹听完,看着自己男人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个男人,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那颗脑子里,却装着她看不懂的沟壑和丘陵。他总能用一种她想不到的方式,把所有棘手的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帖。 “这几天,收购点也忙。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念安也乖,让我也过去帮你吧。”郭晓莹一边给陈诚盛着玉米糊糊,一边轻声说。 “你那账,记得乱七八糟的。我帮你理理。” 陈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怎么忘了。 他的晓莹,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心细如发。他那套狗屁不通的记账方式,她早就看不下去了。 “好。” 就这样,下河村山货收购点,从陈诚一个人的草台班子,正式升级成了“夫妻档”。 郭晓莹的加入,让整个收购点,瞬间脱胎换骨。 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些小木牌,给每一种山货,都分门别类地挂上了标签。什么等级,什么品相,一目了然。 她还找来一个硬皮本子,用陈诚都看不懂的符号,把每天的收入、支出,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每天晚上,她都会就着油灯,仔仔细细地把白天收来的山货,重新分拣一遍。把那些品相不好的,或者混了杂物的,都挑出来。 陈诚负责对外。 跟村民打交道,跟县城的赵主任谈生意,运货送货。 郭晓莹负责对内。 记账,分拣,打包。 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效率比之前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天晚上,两人又在旧祠堂里,盘点着当天的收获。 郭晓莹拿着账本,正在给陈诚讲解她的记账方法。 “你看,这个圈,就代表十块大洋。这个叉,就代表一块。这样算起来,就不会乱。”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账本上划着。 陈诚凑过去看。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 他能闻到她发间,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他没有看账本,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被油灯映得格外温柔的侧脸,看着她那双认真又专注的眼睛。 他伸出手,覆在了她在账本上滑动的手。 郭晓莹的身子,轻轻一颤,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没有话语。 可彼此心里,都流淌着一种温热的、名为“默契”的东西。 他们是夫妻,是亲人。 现在,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咳咳。”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从门口传来。 是陈二牛。他看到屋里这副场景,老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陈诚兄弟,弟妹……我没打扰你们吧?” 郭晓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陈诚倒是面不改色,站起身。 “二牛哥,有事?” “好事!大好事!”陈二牛兴奋地搓着手,“刚才我听村里广播说,县里要派工作组下来,专门搞那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说是要把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 土地,要分到户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下河村这潭平静的水里,激起了千层浪。 对那些祖祖辈辈都靠着土地吃饭的庄稼汉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为自己种地了! 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 整个下河村,都沸腾了。 只有陈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 也是对旧有秩序的,一次彻底的颠覆。 第100章 做出规模 他靠着收购山货,抢先一步,吃到了政策的红利。可一旦土地分产到户,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营生,谁还会冒着风险,去那深山老林里,采那点不值钱的山货? 他这个收购点的生意,怕是做不长久了。 危机感。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一条新的,更稳妥的出路。 夜里。 陈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子里,那根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弦,被拨动了。 种植,养殖。 这两条路,依旧是未来的大方向。 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 要做,就要做大,做出规模! 郭晓莹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别愁了。”她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天塌下来,有我跟你一起扛着。” 陈诚反手握住她的手,心里的烦躁,平息了许多。 他扭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妻子的轮廓。 “晓莹,咱们的钱,现在有多少了?” “我今天刚盘过。”郭晓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从开始收山货到现在,刨去所有本钱和开销,咱们净赚了……一千一百二十三块大洋!” 一千一百二十三块! 这个数字,从郭晓莹嘴里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放在几个月前,这笔钱,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可陈诚,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晓莹,我想……买台拖拉机。” “拖拉机?”郭晓莹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可是个铁疙瘩!听说一台,就要上千块!他们辛辛苦苦攒的这点家底,怕是刚刚够。 “对,拖拉机。”陈诚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坚定,“地分下来了,家家户户都缺劳力。咱们有了拖拉机,不光能种自己的地,还能帮别人家犁地、收割,这又是一笔收入。” “而且,有了它,咱们就能去开垦后山那些没人要的荒地!” “我要把后山,全都种上果树!苹果,梨,桃子!再建一个养猪场!” 陈诚的声音,越来越兴奋。 一个宏大的,崭新的蓝图,在他的脑海里,徐徐展开。 郭晓莹听着他那激动人心的描述,仿佛也看到了那个,果实累累,猪羊满圈的未来。 她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咱们就买拖拉机!” 夫妻俩的目标,再一次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陈诚就揣着钱,直奔县城。 他没去供销社,而是直接去了县里最大的农机站。 农机站里,摆着几台崭新的,刷着绿色油漆的“东方红”拖拉机。那庞大的身躯,在陈诚眼里,简直比省城里那些小轿车还要威风!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师傅,正拿着扳手,检修着一台机器。 陈诚凑了上去,递上一根烟。 “老师傅,问一下,这拖拉机,现在是个什么价?” 那老师傅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一般来看热闹的泥腿子,便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型号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你问哪种?” “马力最大的那种。” “最大的?”老师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可不便宜。全套下来,得一千五百块。” 一千五百块! 比他预想的,还要贵上不少。 陈诚的心,沉了一下。 看来,钱,还是不够。 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去凑这笔差价的时候,农机站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 是两个穿着干部服,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这次的土地调整,动静不小啊。” “可不是嘛。听说,不光是分地,连山林、水塘,都要重新明确归属。” “我听到的消息是,鼓励私人承包。谁有本事,谁就去干。以后,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那两人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陈诚的耳朵里。 山林、水塘,都要明确归属? 鼓励私人承包? 轰! 陈诚的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他那颗超前半个世纪的灵魂,瞬间就抓住了这句话里,那重逾千斤的分量! 如果说,分地,只是让农民解决了温饱。 那承包山林水塘,就是真正打开了通往“万元户”的大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县城外的方向。 那里,是连绵不绝的,黑瞎子岭。 那座山,在他眼里,不再是藏污纳垢的匪窝,也不再是出产山货的宝库。 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闪闪发光的金山! 谁能第一个,把那座山承包下来! 谁,就能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那台威风凛凛的拖拉机,在他眼里,瞬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跟承包整座山比起来,一台拖拉机,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比赚钱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野心,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富足的小家。 他要的,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农机站。 身后,那两个干部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听说,省城里,已经有不少大人物,盯上咱们县这几座山头了……” 省城里,有大人物盯上了这几座山。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诚心头那个因为野心而急剧膨胀的气球。 他刚刚还在为自己抓住时代脉搏的先见之明而激动。 可现在,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太清楚“大人物”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在省城混了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明白,在真正的权力和资本面前,他这点靠着重生优势挣来的先机,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一捅就破。 他那点钱,在那帮人眼里,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那点所谓的“人脉”,只有一个供销社的赵主任,和一个对他抱有戒备的护士长。 而人家,可以直接跟县里的头头脑脑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陈诚的脚步,停在了农机站的门口。 身后,是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拖拉机。 身前,是县城车水马龙的街道。 第101章 他做不到 他第一次,在这个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新世界里,感到了那种久违的,无力感。 就像当年在黑瞎子岭,面对着警察厅黑洞洞的枪口。 无论你多能打,多凶狠,一颗子弹,就能让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一个笑话。 放弃吗?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瞬,就被他狠狠掐灭。 放弃,就意味着继续守着那几亩薄田,守着那个朝不保夕的山货生意。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他看中的金山,轻而易举地抢走。 再然后呢? 等着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等着郭晓莹和陈念安,重新回到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里。 不! 他做不到! 他这条命,是偷来的。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他用命换的。 谁想从他手里抢走,就得先问问,他答不答应! 陈诚的拳头,死死地攥紧。 那股子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属于“冷面阎王”的狠戾和疯狂,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不能等! 绝不能等! 等政策一层层下来,等县里研究决定,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那座山,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他必须抢! 抢在那些省城大人物反应过来之前,抢在县里所有人都还没弄明白这事到底有多大利润之前! 把承包黑瞎子岭这件事,变成既定事实! 可怎么抢? 直接冲进县大院,跟领导说我要承包那座山? 人家不把他当疯子打出来才怪。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和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搭上线的机会。 他需要一个,能让对方坐下来,听他说话的理由。 陈诚站在街边,脑子飞速地转动。 他把所有能动用的资源,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钱,他有一千多块。 人,他有陈二牛那几个死心塌地的穷兄弟。 还有……林晚晴。 那个身份神秘的护士长。 她的父亲,是前省城警察厅的副厅长。 这个身份,像一道光,照亮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现在最大的劣势是什么? 是身份。 他只是一个偏远山村的,普普通通的农民。 他说的话,没有分量。 他画的饼,再大再圆,别人也不会信。 可如果,他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人,替他说话呢? 陈诚的思路,瞬间清晰了起来。 他没有回家。 而是转身,朝着县医院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要去赌一把。 赌林晚晴,不仅仅是恨透了那些江湖事。 他要赌,她心里,同样也埋藏着对那些把她父亲排挤出局的人的,恨! 他要告诉她,她的敌人,和他的敌人,很可能是同一伙人! …… 护士长办公室。 林晚晴正在整理病历,看到陈诚推门进来,她只是抬了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药吃完了?” “没有。”陈诚关上门,开门见山,“林护士长,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林晚晴手里的笔停住了。 “我知道,你不信我。”陈诚走到她办公桌前,声音压得很低,“你帮我,只是为了还我救你妹妹的人情。” “但现在,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林晚晴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县里,最近是不是要搞山林承包?”陈诚问。 林晚晴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件事,目前还只是在县里领导层的小范围里流传,他一个乡下农民,怎么会知道? “我想承包下河村后面的那座黑瞎子岭。”陈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敲在林晚晴的心上。 “你疯了?”林晚晴终于开了口,“你知道那座山有多大吗?你知道承包下来要多少钱吗?你知道……” “我知道,有省城的人,也盯上了那座山。”陈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林晚晴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 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一股让她心惊的信息量。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林晚晴问。 “就凭,那些从省城来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把你父亲,从警察厅副厅长的位置上,挤下去的人。” 陈诚死死地盯着她。 这是他最大胆的猜测,也是他唯一的筹码。 林晚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过了许久,林晚晴才缓缓开口。 陈诚笑了。 他知道,他赌对了。 “黑瞎子岭以后所有产出的利润,我分你一成。” “我不要钱。”林晚晴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他们,身败名裂。” 林晚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可陈诚却从那平静里,听到了无尽的,彻骨的寒意。 “好。”陈诚点头,“那我们,现在是盟友了?” “我需要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林晚晴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需要见一个能拍板的人。县里,管这件事的,是谁?” 林晚晴看着他,沉吟了片刻。 “常务副县长,姓周。是个出了名的老顽固,油盐不进。” “他有什么爱好?或者说,有什么弱点?” “没有爱好。”林晚晴摇头,“唯一的弱点,就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前几年在部队里,因为一次事故,腿瘸了,一直待在家里,性情大变。” 瘸腿的儿子…… 陈诚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 “找一个,能治好他儿子腿的人。” 陈诚丢下这句话,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陈诚没有说大话。 他要找的人,他认识。 不,应该说,前世的他,认识。 那是省城里一个极富盛名的老中医,一手正骨推拿的绝活,出神入化。前世,陈诚因为一次火并,胳膊脱臼,就是被这位老中医给治好的。 他清楚地记得,这位老中医姓秦,为人孤僻,诊金高得吓人,而且有个规矩,只看有缘人。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这位秦老先生,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正因为得罪了某个大人物,被排挤到了这个小小的县城里,隐姓埋名。 第102章 真正底气 他靠着收购山货,抢先一步,吃到了政策的红利。可一旦土地分产到户,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营生,谁还会冒着风险,去那深山老林里,采那点不值钱的山货? 他这个收购点的生意,怕是做不长久了。 危机感。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一条新的,更稳妥的出路。 夜里。 陈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子里,那根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弦,被拨动了。 种植,养殖。 这两条路,依旧是未来的大方向。 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 要做,就要做大,做出规模! 郭晓莹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别愁了。”她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天塌下来,有我跟你一起扛着。” 陈诚反手握住她的手,心里的烦躁,平息了许多。 他扭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妻子的轮廓。 “晓莹,咱们的钱,现在有多少了?” “我今天刚盘过。”郭晓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从开始收山货到现在,刨去所有本钱和开销,咱们净赚了……一千一百二十三块大洋!” 一千一百二十三块! 这个数字,从郭晓莹嘴里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放在几个月前,这笔钱,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可陈诚,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晓莹,我想……买台拖拉机。” “拖拉机?”郭晓莹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可是个铁疙瘩!听说一台,就要上千块!他们辛辛苦苦攒的这点家底,怕是刚刚够。 “对,拖拉机。”陈诚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坚定,“地分下来了,家家户户都缺劳力。咱们有了拖拉机,不光能种自己的地,还能帮别人家犁地、收割,这又是一笔收入。” “而且,有了它,咱们就能去开垦后山那些没人要的荒地!” “我要把后山,全都种上果树!苹果,梨,桃子!再建一个养猪场!” 陈诚的声音,越来越兴奋。 一个宏大的,崭新的蓝图,在他的脑海里,徐徐展开。 郭晓莹听着他那激动人心的描述,仿佛也看到了那个,果实累累,猪羊满圈的未来。 她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咱们就买拖拉机!” 夫妻俩的目标,再一次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陈诚就揣着钱,直奔县城。 他没去供销社,而是直接去了县里最大的农机站。 农机站里,摆着几台崭新的,刷着绿色油漆的“东方红”拖拉机。那庞大的身躯,在陈诚眼里,简直比省城里那些小轿车还要威风!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师傅,正拿着扳手,检修着一台机器。 陈诚凑了上去,递上一根烟。 “老师傅,问一下,这拖拉机,现在是个什么价?” 那老师傅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一般来看热闹的泥腿子,便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型号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你问哪种?” “马力最大的那种。” “最大的?”老师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可不便宜。全套下来,得一千五百块。” 一千五百块! 比他预想的,还要贵上不少。 陈诚的心,沉了一下。 看来,钱,还是不够。 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去凑这笔差价的时候,农机站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 是两个穿着干部服,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这次的土地调整,动静不小啊。” “可不是嘛。听说,不光是分地,连山林、水塘,都要重新明确归属。” “我听到的消息是,鼓励私人承包。谁有本事,谁就去干。以后,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那两人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陈诚的耳朵里。 山林、水塘,都要明确归属? 鼓励私人承包? 轰! 陈诚的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他那颗超前半个世纪的灵魂,瞬间就抓住了这句话里,那重逾千斤的分量! 如果说,分地,只是让农民解决了温饱。 那承包山林水塘,就是真正打开了通往“万元户”的大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县城外的方向。 那里,是连绵不绝的,黑瞎子岭。 那座山,在他眼里,不再是藏污纳垢的匪窝,也不再是出产山货的宝库。 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闪闪发光的金山! 谁能第一个,把那座山承包下来! 谁,就能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那台威风凛凛的拖拉机,在他眼里,瞬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跟承包整座山比起来,一台拖拉机,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比赚钱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野心,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富足的小家。 他要的,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农机站。 身后,那两个干部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听说,省城里,已经有不少大人物,盯上咱们县这几座山头了……” 省城里,有大人物盯上了这几座山。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诚心头那个因为野心而急剧膨胀的气球。 他刚刚还在为自己抓住时代脉搏的先见之明而激动。 可现在,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太清楚“大人物”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在省城混了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明白,在真正的权力和资本面前,他这点靠着重生优势挣来的先机,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一捅就破。 他那点钱,在那帮人眼里,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那点所谓的“人脉”,只有一个供销社的赵主任,和一个对他抱有戒备的护士长。 而人家,可以直接跟县里的头头脑脑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陈诚的脚步,停在了农机站的门口。 身后,是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拖拉机。 身前,是县城车水马龙的街道。 第103章 掷地有声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陈诚才缓缓地,蹲下身子。 他捡起地上那包掉出来的干蘑菇,拍了拍上面的灰,又重新放回了麻袋里。 然后,他看着抖得快要散架的刘大壮,开口了。 “缺钱了?” 刘大壮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问得一愣,只是下意识地,疯狂点头。 “想不想,正大光明地赚钱?”陈诚又问。 刘大壮继续点头,像个被吓坏了的捣蒜杵。 “行。”陈诚站起身,拍了拍手,“给你个机会。” “明天开始,天不亮就来我这儿报到。收购点里所有的脏活累活,你全包了。劈柴,挑水,打扫卫生。” “给我,免费干三天活。” “三天之后,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也不会告诉你爹,也不会告诉村里任何人。” “你要是不愿意……”陈诚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那我现在,就扛着这袋子东西,把你,送到你爹面前去。” 刘大壮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陈诚这是给了他天大的一个台阶下。 要是这事捅到他爹那儿去,他爹为了在村里维持那点可笑的脸面,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到时候,他不仅要挨一顿毒打,还会成为全村的笑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而现在,他只需要……干三天活? 这哪里是惩罚! 这简直就是恩赐! “我干!我干!陈诚叔!我干!”刘大壮连滚带爬地跪到陈诚面前,抱着他的腿,就差没哭出声来。 “叔就别叫了,我没你这么大的侄子。”陈诚嫌弃地把腿抽回来,“记住你说的话,明天天不亮,我就在这儿等你。要是敢迟到一分钟……” “不敢不敢!我肯定不敢!” “滚吧。” 刘大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后门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诚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的冰冷,才慢慢散去。 他不是什么圣人。 不把刘大壮送官,也不是因为他心善。 而是因为,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 把刘大壮交给刘富贵,最多就是让刘家丢个脸,自己出口恶气。但同时,也等于彻底和村长一家,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 现在这样,他既拿捏住了刘大壮的把柄,又让他爹刘富贵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他赚。 第二天一早。 郭晓莹起来做饭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刘大壮正吭哧吭哧地劈着柴,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她惊讶地看向陈诚。 陈诚把昨晚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 郭晓莹听完,看着自己男人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个男人,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那颗脑子里,却装着她看不懂的沟壑和丘陵。他总能用一种她想不到的方式,把所有棘手的事情,都处理得妥妥当帖。 “这几天,收购点也忙。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念安也乖,让我也过去帮你吧。”郭晓莹一边给陈诚盛着玉米糊糊,一边轻声说。 “你那账,记得乱七八糟的。我帮你理理。” 陈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怎么忘了。 他的晓莹,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心细如发。他那套狗屁不通的记账方式,她早就看不下去了。 “好。” 就这样,下河村山货收购点,从陈诚一个人的草台班子,正式升级成了“夫妻档”。 郭晓莹的加入,让整个收购点,瞬间脱胎换骨。 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些小木牌,给每一种山货,都分门别类地挂上了标签。什么等级,什么品相,一目了然。 她还找来一个硬皮本子,用陈诚都看不懂的符号,把每天的收入、支出,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每天晚上,她都会就着油灯,仔仔细细地把白天收来的山货,重新分拣一遍。把那些品相不好的,或者混了杂物的,都挑出来。 陈诚负责对外。 跟村民打交道,跟县城的赵主任谈生意,运货送货。 郭晓莹负责对内。 记账,分拣,打包。 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得天衣无缝,效率比之前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天晚上,两人又在旧祠堂里,盘点着当天的收获。 郭晓莹拿着账本,正在给陈诚讲解她的记账方法。 “你看,这个圈,就代表十块大洋。这个叉,就代表一块。这样算起来,就不会乱。”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账本上划着。 陈诚凑过去看。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 他能闻到她发间,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他没有看账本,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被油灯映得格外温柔的侧脸,看着她那双认真又专注的眼睛。 他伸出手,覆在了她在账本上滑动的手。 郭晓莹的身子,轻轻一颤,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没有话语。 可彼此心里,都流淌着一种温热的、名为“默契”的东西。 他们是夫妻,是亲人。 现在,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咳咳。”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从门口传来。 是陈二牛。他看到屋里这副场景,老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陈诚兄弟,弟妹……我没打扰你们吧?” 郭晓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陈诚倒是面不改色,站起身。 “二牛哥,有事?” “好事!大好事!”陈二牛兴奋地搓着手,“刚才我听村里广播说,县里要派工作组下来,专门搞那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说是要把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 土地,要分到户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下河村这潭平静的水里,激起了千层浪。 对那些祖祖辈辈都靠着土地吃饭的庄稼汉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为自己种地了! 干多干少,都是自己的! 整个下河村,都沸腾了。 只有陈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 也是对旧有秩序的,一次彻底的颠覆。 第104章 一言不发 “凭什么你们上游先把水给截了!我们下游的田还都干着呢!” “放你娘的屁!水是从我们这边流过去的,我们先用,天经地义!” “王二麻子,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家祖坟刨了!” “来啊!谁怕谁啊!今天不把这事弄明白,都别想走!” 村口的水渠边,十几条汉子,红着眼,抄着锄头扁担,互相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眼看着就要从口水战,升级成全武行。 女人们则叉着腰,站在外围,用村里最恶毒的语言,问候着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场面,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村长刘富贵被人从家里拽了过来,站在人群中间,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 “都别吵了!都别吵了!乡里乡亲的,至于吗!” 可根本没人听他的。 他急得满头大汗,一张黑脸憋成了猪肝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那点村长的威严,在村民们干裂的土地面前,屁用没有。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声音。 “吵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精准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只见陈诚,穿着身干净的粗布褂子,抱着儿子陈念安,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郭晓莹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陈诚怀里的小念安,似乎被这吵闹声惊到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刘富贵一看到陈诚,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然。 “你来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一个跟刘富贵沾亲带故的村民,不客气地嚷嚷道。 陈诚没理他。 他走到水渠边,低头看了看那浅得可见底的浑水,又抬头,看了看两边剑拔弩张的人群。 他没偏袒任何一方,只是淡淡地开口。 “水就这么点,田都等着插秧。你们就算今天打出人命来,水,会变多吗?田,能自己长出稻子来吗?” 几句话,像几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火烧火燎的心上。 大家伙儿都沉默了。 是啊,打架有什么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陈诚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郭晓莹,自己则挽起裤腿,直接跳进了那半死不活的水渠里。 他弯下腰,用手扒拉开渠底厚厚的淤泥和水草。 “水少,是因为渠堵了。”他直起身,看着所有人,“光吵架,不如动手。” “我出钱,买两只烧鸡,再买十斤白面馒头。” “今天,谁家出人,跟我一起,把这条从山上下来的水渠,从头到尾,给它清一遍。清完了,来我这儿领吃的,咋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自己出钱出力,给全村修水渠? 这……这图啥啊? 刘富贵也傻眼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跟陈诚这实打实的举动一比,他刚才那番干巴巴的劝架,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还是陈二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扔,吼了一嗓子。 “陈诚兄弟说得对!干了!” 说着,他也跳下了水渠,学着陈诚的样子,开始用手往外掏淤泥。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 “算我一个!” “妈的,干!”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十几条汉子,纷纷扔了手里的“武器”,卷起裤腿,一个个跳进了水渠里。 一场差点爆发的械斗,就这么被陈诚用两只烧鸡和十斤馒头,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剩下的,就是热火朝天的劳动。 陈诚说到做到,让郭晓莹回家,把家里存着的肉和米都拿了出来,就在水渠边上,支起了大锅。 男人们在水渠里挥汗如雨,女人们则帮着烧火做饭。 整个下河村,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团结协作的氛围里。 刘富贵站在一旁,看着指挥若定的陈诚,看着那些对他竖起大拇指的村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这个村长,好像越来越像个摆设了。 而陈诚,在村民心里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大家看他的目光,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外来户,而是看一个能带着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的“明白人”,“主心骨”。 夜。 万籁俱寂。 忙活了一天的陈诚,睡得正沉。 突然,他那双在无数个夜晚保持着警惕的耳朵,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 院子里,那几只羊,发出了不安的骚动声。 不是狼,也不是野狗。 是一种……属于人的,鬼鬼祟祟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村口那个充当仓库的旧祠堂。 陈诚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没有惊动身边的妻儿。他摸过床边那把用了多年的柴刀,像一只深夜捕食的狸猫,无声地,滑出了屋子。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步一步,朝着旧祠堂摸了过去。 祠堂的后墙,有一个破了的窗户。 他凑到窗边,屏住呼吸,往里看去。 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踮着脚,鬼鬼祟祟地,将一包晒干的蘑菇,往一个破麻袋里装。 那身影,他认识。 是村长刘富贵的宝贝儿子,刘大壮! 好啊。 老子在这儿敲锣打鼓地收好处。 儿子,就跑来釜底抽薪,直接偷! 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立刻出声。 只是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只愚蠢的兔子,自己,撞进陷阱里。 刘大壮装了满满一麻袋,心满意足地扛起来,转身,就准备从后门溜走。 可他刚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影,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堵在了门口。 “装满了?” 陈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炸雷,在刘大壮的耳边响起。 “啊!” 刘大壮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麻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抖如筛糠。 他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自己要被这个杀过人的煞星给打死了! 陈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手,也没有骂人。 他越是这样,刘大壮心里就越是恐惧。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第22章一命之恩 别说借车这种大物件了,就是跟他借个针头线脑的,都得看他半天脸色。 今儿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诚哥这么痛快? “何叔,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 陈诚笑着道了谢。 “谢啥呀谢!” 何老二摆了摆手,咧开嘴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你小子太见外了!说起来,还是我得谢谢你呢!昨天你送过来的那狍子肉,我和老婆子炖了一大锅,香得哟,那骨头都差点给啃了!好些年没吃过这么带劲的野味了!” 话音刚落,何老二的老婆吕秋芬也从屋里头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个针线笸箩。 她一看见陈诚,脸上也立刻堆满了笑容。 “是诚子来了啊!快坐快坐!” 吕秋芬放下手里的笸箩,热情地招呼着。 “诚子啊,昨天你送来的那鱼,收拾得可真叫一个干净利索,一点儿腥味都没有,炖了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了!你这手艺,真是没得挑剔!” “婶子您太客气了,就是点山货野味,不值当啥。” 陈诚谦虚地应着。 “哎,这可不是客气话!” 吕秋芬脸上难得地笑容满面,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诚,不住地点头。 “诚子啊,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跟以前那真是天差地别!以前我家老头子就老念叨,说你小子是块好料子,就是没开窍,现在瞅着啊,他那双老花眼,还真没看错人!” 林子豪在旁边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脑瓜子嗡嗡直响。 何叔?婶子? 这老两口,啥时候对陈诚这么热情了? 这些个夸赞的话,要是搁在一个月前说出来,打死他林子豪都不带信的! 陈诚以前在村里那名声……啧啧,狗见了都得绕道走。 现在这是演的哪一出?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说,诚哥真是什么神仙下凡,一夜之间就改了命格,走了大运? 林子豪脑子里一团浆糊。 “何叔,那车我就先推走了?” 陈诚见事情敲定,也不多耽搁。 “推吧推吧!赶紧去办你的正事!” 何老二乐呵呵地应着,还特意走到墙根,亲自把那辆保养得油光锃亮的倒骑驴给推了出来。 “这车有些日子没动弹了,你使唤使唤,看顺不顺手。要是有啥使不上劲的地方,尽管跟叔说,别藏着掖着!” “够用了,够用了,何叔您想得真周全。” 陈诚伸手接过车把,一股暖流淌过心间。 “等我用完了回来还车,再给您和婶子捎点新鲜吃食。” “哎哟,你这孩子,净说客气话!还带啥东西!” 何老二嘴上这么推辞,脸上的褶子却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行,那叔可就不跟你外道了!” 推着倒骑驴刚出何老二家的大门,林子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那张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四个大字,脑袋瓜子嗡嗡的,像是被人塞了一窝蜜蜂。 他快走几步凑到陈诚身边,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诚哥,这何老二……他,他今儿个是吃错药了?怎么对你这么个好法?跟以前,那简直就不是一个人!” 陈诚推着车,眼皮都没撩一下,嘴里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以前帮过他点小忙。” “小忙?” 林子豪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凸出来。 “啥小忙能让他这么感恩戴德的?这热情劲儿,比对他亲儿子还亲!” 他可是门儿清,何老二那抠门劲儿,村里是出了名的。 陈诚斜了他一眼,声音还是那么不咸不淡。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顺手救过他一条命。” “啥玩意儿?!” 林子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嗓子眼儿都变了调。 “救……救过他一条命?!诚哥,你,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这……这是真的假的?” 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脚底板“噌”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救命的大恩!怪不得!怪不得何老二跟换了个人似的! 陈诚不再理会他那副活见鬼的表情,只淡淡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像是会拿这种事胡咧咧的人吗?” 话音落下,他推着车,头也不回地往自家院子方向走。 林子豪僵在原地,魂儿都快飞了,好半天才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撒开脚丫子就追了上去,心头对陈诚的敬佩,瞬间又拔高了好几丈。 我的老天爷!诚哥这也太猛了吧! 不声不响就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推着倒骑驴,刚拐进自家院门口,陈诚的脚步忽然顿住了,眉头微微挑起。 他家西厢房那扇破了好几块玻璃的窗户底下,林子豪那小子正撅着屁股半蹲在地上。 他手里捏着一块亮晃晃的新玻璃片,另一只手拿着小锤子和几根钉子,正小心翼翼地往那破损的窗框上安装。 这小子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神情专注得很。 “你小子,这是在鼓捣啥呢?” 陈诚把车子稳稳当当停好,迈步走了过去。 林子豪听到动静,猛地一回头,瞧见是陈诚,脸上显出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 “诚哥,你回来了啊!” 他赶忙站起身,指了指那刚安上去一半的玻璃片。 “那个……昨天我不小心,把你家这窗户玻璃给弄碎了,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这不,我今儿个一大早就跑去镇上供销社,买了块新的,寻思着赶紧给你安上,也算是我赔个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微微有些发烫,瞅着还有点儿局促。 陈诚的视线落在那块崭新的玻璃上,又扫过林子豪沾着泥灰的手,这小子,倒还真有点眼力见儿,也挺实诚。 他眉梢轻轻一扬,开口问道:“你小子哪来的钱买这玩意儿?这玻璃可不便宜。” “我那儿还有点以前攒下的。”林子豪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继续在那敲敲打打。 “诚哥,您就擎好吧!这玻璃我保准给您装得严丝合缝的,冬天屋里头指定比以前暖和!” 陈诚瞅着他那有模有样的架势,倒真有几分木匠的手艺:“你小子行啊,还会干这个?” “嘿嘿,以前跟人瞎混搭伙的时候,偷偷学过几天木工活儿。”林子豪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一脸的自信,“镶块玻璃嘛,小菜一碟!诚哥,您就瞧好吧!” 第21章收获小弟 “去供销社,把那点子肉给处理了,顺便扯几尺布,再打点油盐酱醋回来。”陈诚在她对面坐下来,“你就在家好好猫着,哪儿也别去,听着没?” “我又不是泥捏的,动弹不得了。” 郭晓莹横了他一眼,脸上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对了,咱家是不是还缺点啥?” “你合计合计,要买啥跟我说。” 郭晓莹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买点红糖,还有鸡蛋。我姐那会儿就念叨,说怀娃的女人得多吃这些,补身子。” “妥了,还有旁的没?”陈诚追问。 “布料,得给娃儿做几件小衣裳。”郭晓莹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漾开一抹温柔。 她顿了顿,脸颊有些发烫,声音也低了些:“再……再扯几尺好点的,给你也做件新衣裳。” 陈诚手里的动作登时停住,意外得很:“给我?” “你瞧瞧你身上这几件,都快成破布条子了。”郭晓莹垂下眼睑,端起粥碗小口抿着,“穿出去,不让人指指点点,笑话咱家寒碜?” 一股暖流从陈诚心窝子里腾起,熨帖得他四肢百骸都舒坦。 “行,我记下了,都买!” “还有,”郭晓莹略微迟疑,“能不能……给我姐家也捎点东西过去?她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你说买啥就买啥,甭管多少!”陈诚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钱的事儿,你往后就甭操心!” 郭晓莹缓缓抬起头,细细打量着他,那份惊讶藏不住,还带着几分探究。 “你……你真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过,从今往后,我要当个顶天立地的好爷们儿,当个能让你安稳过日子的男人。”陈诚的语气,郑重无比。 吃罢了饭,陈诚就准备动身。 他得先去村西头何老二家,把那辆宝贝倒骑驴借过来。 拉着那些狍子肉去供销社,总比自个儿傻乎乎扛着走省劲儿多了。 刚迈出院门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急促的喊声:“诚哥!诚哥你等等我!” 陈诚扭头,就见林子豪那小子撒开丫子狂奔,呼哧带喘地冲到跟前。 “诚哥,可算找着你了!我这一早上跑了好几趟!” “你小子火急火燎的,找我啥事?”陈诚眉头微蹙。 林子豪搓着两只手,脸上那神情,又是紧张,又是豁出去的劲儿,“诚哥,我……我想认你当大哥!” “啥玩意儿?”陈诚掏了掏耳朵,以为自个儿听岔了。 “我想认你当大哥!”林子豪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话说得恳切认真。 “诚哥,你如今这名头,响当当的!十里八村哪个不佩服你?我想跟你闯闯,也开开眼界!” 陈诚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我说子豪啊,你小子是不是搞错了?” “我就是个泥腿子,刨食种地的,有啥好闯的?” “诚哥你就别谦虚了!”林子豪一听这话急了,往前凑了一步。 “你那一晚上打鱼就能挣几十块钱,转头上山打猎一天不到就弄回来一头大狍子!” “还有秦天赐那帮浑小子,以前横行霸道,如今瞅见你,都得夹着尾巴躲远点!这还不算能耐?” “那些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陈诚淡淡地说。 “才不是运气!”林子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没有分别,“诚哥,你是真有能耐!” “我林子豪年纪虽然不大,但我看人,准没错!” 陈诚瞅着这小子一脸的真诚和崇拜,有些无奈。 “子豪啊,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收什么小弟。” “你还是该干啥干啥去吧。” “我就认定你了,诚哥!”林子豪的犟脾气也上来了,脖子一梗。 “诚哥,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我林子豪不是孬种!” “你想怎么证明?”陈诚挑了挑眉。 “我能帮你干活啊!”林子豪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打鱼我会,你要是打猎,我也能给你搭把手!” “还能帮你看家护院,谁敢来捣乱,我第一个不答应!” 陈诚还是摇头,“我眼下真用不着人手。” “那……那我能不能跟着你学点真本事?”林子豪眼珠子一转,退了一步,语气里多了几分央求。 “诚哥,我晓得你厉害,你就随便教我两手呗?” “你想学啥?” “挣大钱的本事!”林子豪眼睛里头跟点着两团火似的,亮得吓人,“诚哥,你那打鱼的法子,能不能……能不能漏点风声给我?” 陈诚琢磨了一下,这小子瞧着是挺机灵,骨子里也透着股实在劲儿。 “改天吧,今天我还有正经事要办。” “诚哥,你要去哪儿?” 林子豪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我跟你一块儿去!” 陈诚头也没回,只甩下一句:“去借车。” “借车?去谁家?” 林子豪立马追问,紧跟着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是不是何老二家?我认识他!我跟你一道去,人多好说话,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这小子,还真是个甩不掉的跟屁虫。 陈诚心里头这么想着,嘴上却懒得多费唇舌。 “行,那你跟着吧。” 多个人跑跑腿,倒也不碍事。 离何老二家门口还有段距离,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顺着风飘了过来。 听动静,何老二正在院子里头忙活。 “何叔,在家吗?” 陈诚站在虚掩着的院门外头,扬声喊了一嗓子。 “哎!在呢在呢!” 院里头很快就传来了何老二爽朗的应答声,接着是一阵脚步声,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何老二满脸堆笑地探出头来,一瞅见是陈诚,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诚子啊!咋这么早就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他那叫一个热情,一个劲儿地把陈诚往院子里让。 “何叔,我过来是想借您家那辆倒骑驴使使,家里头有点东西要拉到供销社去。” 陈诚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来意说了。 “嗨!多大点事儿!” 何老二大手一挥,半点犹豫都没有。 “没问题!车就在院墙根儿底下放着呢,你自己个儿去推就成!” 跟在旁边的林子豪,下巴颏都快惊得掉地上了。 这何老二,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主儿! 第20章掷地有声 哪怕就借着窗户外头那点雪映的微光,能瞅瞅她的影子,也是好的。 可他真不敢。 他怕自己稍微一动,这份难得的安静就会立刻消失。 他更怕,惊扰了她。 “陈诚。” 郭晓莹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在他心口震了一下。 “嗯?”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干涩沙哑。 “你……往后,当真一滴酒都不沾了?” 郭晓莹问出这话,尾音里藏着几乎听不出的轻颤。 这话,在陈诚心头轻轻扎了一下,不至于多疼,却让他整个心都揪紧了。 “真的!” 陈诚“呼”地一下翻过身,终于能正对着她那边,声音透着股狠劲,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晓莹,我跟你说句准话!从今往后,我陈诚要是再碰一滴酒,就让我……” 他本想指天对日发个毒誓,可那些狠话冲到嘴边,却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郭晓莹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那么幽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在漆黑的屋子里盘旋,然后慢悠悠地钻进陈诚的耳朵,沉甸甸的,压得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陈诚那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绷得死死的:“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 郭晓莹沉默了好一阵,才慢慢开口。 “我就是……我就是怕你哪天,又变回那个样子了。” 这话里透出的寒气,让陈诚心口狠狠一抽,那股疼让他险些窒息。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极重,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不会!晓莹,我陈诚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变回去了!” “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 郭晓莹的调子平淡得很,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旁人事。 “醉了就指天骂日地发誓,酒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等肚里那酒虫子一闹腾,什么海誓山盟,全都成了放屁。”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陈诚的心窝上,砸得他一阵阵发疼。 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拿什么辩解? 他还有什么脸去辩解? 过去的他,简直就不是个人,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 “晓莹,我晓得,以前都是我的错,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让你彻底寒了心。” 陈诚一开口,嗓子就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懊悔的泥沼里捞出来的。 他伸出手,胳膊在半空中僵了一下,又无力地顿住。 他多想跟从前那样,哪怕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头,给她一点点踏实。 可现在,他连碰她一下的念头,都觉得是天大的奢望。 那只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软绵绵地垂落下来,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一阵阵钻心的疼,疼得他倒抽凉气。 “但是这次,晓莹,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的不一样了。” 他嗓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绝。 “哪里不一样?” 郭晓莹的调门依旧平淡,不带一丝波澜,可每个字都像针一样,狠狠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是啊,哪里不一样? 他还能拿出什么东西,让她再信他这一回? 陈诚胸口憋闷得厉害,连喘气都粗重了好几分。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劲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炕上安静得吓人,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窗棂上的声音。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拼命地想着,搜刮着。 “以前……以前我就是个畜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浑球,是个不懂得珍惜的王八蛋!” 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声音又苦又涩,像是吞了黄连。 “现在,我想活得像个人样,想当个能让你安安稳稳过日子的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郭晓莹那边,极轻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却像根羽毛似的,挠得陈诚心尖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这话……” 她那话尾音拖得有些长,那点儿捉摸不透的调调,是嘲弄?还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心里头那块冻硬的冰,悄悄裂开了一丝缝隙? “我没胡说八道!” 陈诚一下子急了,声音猛地拔高,又怕惊着她,赶紧压了下去,语气却更加急切,带着哀求。 “晓莹,我跟你说的是真心话,掏心窝子的话!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就这最后一次,让我做给你看,行不行?” 他的声音里全是央告,甚至带着几分平日里绝不会有的低三下四。 炕上,再一次陷入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每一息的工夫,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着陈诚。 陈诚那颗心,咚咚咚擂鼓似的,简直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怕,怕得要死,就怕从她嘴里蹦出那个字! 也不知究竟捱了多久,久到陈诚骨头缝里都往外冒虚汗,快要撑不住劲儿的时候。 “那你……可得说到做到,别再让我空欢喜一场。” 她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子倦怠,还有那压在心底,快要熄灭的丁点儿火星。 这话一入耳,陈诚差点儿没从炕上直接弹起来! 人到半空,又给硬生生刹住了。 “我会的!晓莹,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一定做到!我要是再犯浑,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嗓门因为激动,抖得不成样子,却充满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力量。 天边这才刚吐出点鱼肚白,屋里头依旧昏沉沉的。 陈诚几乎一宿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却丁点儿困意没有,反倒精神奕奕。 他挪动身子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弄出半点响动,惊扰了郭晓莹。 郭晓莹呼吸匀净绵长,听着就是睡得极沉。 他蹑手蹑脚地滑下炕,伸手替她把被角仔仔细细掖严实了,这才摸索着穿戴整齐,轻脚走了出去。 灶房里,他手脚麻利,生火、添柴、做饭,一气呵成。 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锅边贴着金黄的玉米饼子,昨儿剩下的狍子肉也一并在锅里温着。 “起这么早?”郭晓莹披了件旧棉袄,头发乱蓬蓬地出来了。 “灶上熬了粥,你趁热乎多吃点。”陈诚把盛好的粥碗递过去,“我今儿得出去一趟。” “去哪儿?”郭晓莹接过碗,粥的热汽蒸得她脸颊微微泛红。 第19章柔情一刻 “医药费,你们自己想辙去。” 陈诚的声音冷硬,不带半分商量的余地,“少打我家一分钱的主意。” 话音未落,他“砰”地一声甩上大门,震落了门框上的积雪。 呼啸的风雪被彻底关在门外,连同那一家子令人作呕的嘴脸。 屋里登时静了下来。 炕上,秦天赐的抽泣声细细碎碎,提醒着方才的闹剧。 陈伟长舒一口气,眉心拧成了疙瘩:“诚子,这么做……是不是太不给他们留情面了?” “爸,有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你越退让,他们越觉得你好欺负。” 陈诚掸了掸身上的灰,重新在炕沿坐下,“今天他们敢挑唆晓莹跟我散伙,明天指不定憋着什么更歹毒的坏水儿呢!” 秦兰芳掏出帕子揩着眼角,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都怨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总念着那点子亲戚情分,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哪晓得,竟养了这么一窝子丧良心的白眼狼!” “妈,这事儿跟您没关系。” 陈诚伸出手,在母亲肩头轻轻拍了拍,“您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一家人关起门来,踏踏实实过咱自个儿的好日子。” 秦兰芳吸了吸鼻子,这才想起关键事儿,连忙问儿子:“晓莹那孩子……她没事吧?没受着惊吓?” “好着呢,就是身子还有点弱,得仔细养着。” 陈诚答得快,“我琢磨着,明儿给她炖锅老母鸡汤,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对对对,是该好好补补!” 陈伟在一旁连声附和,“女人家身子弱,尤其这还怀着孩子,你小子必须给我上心,把晓莹照顾周全了!” “爸,您就瞧好吧!”陈诚咧嘴一笑。 秦兰芳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攥得死紧,像是要确认什么:“诚子,妈问你句实在话,你……你那酒,往后是真的一口都不沾了?” 陈诚反握住母亲那双操劳得有些粗糙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妈,我陈诚今天对天起誓,从今往后,但凡是酒,我一滴不碰!以前那个混账王八蛋陈诚,就当他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就想跟晓莹安安稳稳过日子,把这个家给撑起来!” 秦兰芳就那么瞅着儿子,瞅了好一阵子。 她眼圈倏地红了,声音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妈信你!你能这么想,妈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回肚子里了。” 夜幕沉沉。 陈诚辞别了父母,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家走去。 风雪似乎更紧了,刮在脸上生疼。 身后,爹妈屋里那点昏黄的灯光,在这漫天风雪里,却暖得让人心头发烫。 那林桂香一家子,早不知窜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雪地上只余下几串被风雪迅速填平的脚印,很快便没了踪迹。 “吱呀”一声推开自家院门,陈诚意外地发现,堂屋里竟然还透着光亮。 “晓莹?” 陈诚心头一跳,试探着喊了一声。 “回来了?” 话音刚落,郭晓莹就披着厚实的棉袄,从里屋打起帘子走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埋怨,“怎么这会儿才回?” “去我爹妈那儿耽搁了阵。” 陈诚一边跺掉脚上的雪,一边搓着冻得发木的双手,“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还不歇着?” 郭晓莹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了下去:“……我怕你出什么事。”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住了。 她什么时候起,竟然会为这个男人提心吊胆了? “傻妮子,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 陈诚只觉得一股热乎气从心底涌上来,熨帖了四肢百骸,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快,进屋里暖和暖和,外头风硬,别再着凉了。” 陈诚先一步进了屋,郭晓莹紧随其后,放下了门帘。 陈诚脱下湿透的棉袄,顺手搭在门后的钉子上。 刚转过身,就察觉郭晓莹直直地看他。 “咋了这是?” “你……你手!”郭晓莹手指过去,声音都绷紧了,“血!” 陈诚垂头,手背上几点暗红血渍格外显眼,八成是刚才教训秦天赐那小子时蹭上的。 “哦,没事,不是我的。”他随手在裤腿上抹了两下。 “不是你的?”郭晓莹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那是谁的?” “甭打听了。往后,保准没那些不长眼的再敢上门欺负你。”陈诚大步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冲手。 郭晓莹就那么站着,看他把手上的血渍一点点搓掉。 水声哗哗,她心里也翻腾得厉害,堵得慌,又有点别的什么。 “陈诚。” “嗯?”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 “今晚……你,你睡炕上。”郭晓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脸颊烫得厉害,“地下……凉。” 陈诚手里的动作骤然停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啥?” “我说……咱,咱俩……睡炕上。”郭晓莹的头垂得更低,脸颊能烙饼了,声音闷闷的,“那炕……也够宽敞。” 陈诚杵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磕磕巴巴应道:“……行。” 炕烧得暖烘烘的。 两人并排躺下,却隔着能再塞下一个人的空当,谁也不挨着谁。 陈诚侧过身,脸冲着冰凉的土墙,耳朵却支棱得老高。 郭晓莹的呼吸很轻,一下,又一下,挠得他心尖发痒。 他自个儿的心跳声倒响得厉害,咚咚,咚咚,生怕旁边的人听了去。 这辈子头一回,跟晓莹一个被窝。 说出去谁信,他比那新婚夜的新郎官还紧张。 手心里全是汗,他偷偷在被窝里蹭了蹭。 “……睡着了?”郭晓莹的声音轻轻的,在夜里格外清楚。 陈诚几乎是脱口而出:“没呢。” 话刚出口,陈诚就觉得自个儿回得太快了点。 他心里暗骂自己嘴快,赶紧找补了一句:“那你呢?也没睡?” 郭晓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飘过来:“我也没。” 屋子里霎时又静了下来。 静得只剩下她浅浅的呼吸,和他自个儿越来越响的心跳。 这炕热得烫人,陈诚却觉得屋里的气儿又闷又沉,压得他有点喘不上来。 他喉咙发干,真想不管不顾翻过身去。 第18章断亲绝情 “你自己交代,昨天你们还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秦天赐牙齿打颤,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拼命往墙角缩。 陈诚替他说了:“你们说晓莹一个女人在家,心里发慌,你们几个大男人要进去‘好好保护’她。”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还说,要让晓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男人’,是不是?” 这话一出,陈伟再也按捺不住,怒火直冲头顶。 “畜生!”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桌上的茶碗碟子都震得跳了起来,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秦卫国,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陈伟指着秦天赐,手指都在发抖。 秦卫国一张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扬起手就要往秦天赐脸上扇。 “你这个孽障!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舅舅。” 陈诚伸手,轻轻巧巧拦住了秦卫国蒲扇般的大手。 “别急着动手。”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打坏了,医药费还得我掏,不划算。” 秦卫国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瞅着陈诚。 陈诚不再理他,转过身,面对着林桂香和秦卫国。 “今天我过来,没别的事。” “就是跟你们,把这笔烂账,一笔一笔,算个清楚明白。” 林桂香听见“算账”两个字,心里一突,面上却还强撑着。 “陈诚,你……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还想打人不成?” 陈诚没搭理她的叫嚣。 他一步一步,慢慢踱到秦天赐跟前。 秦天赐缩成一团,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陈诚站定,垂眼。 然后,毫无预兆地,抬脚,猛地踹了下去! “咔嚓!” 一声让人牙酸的脆响,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炸开。 秦天赐那条右小腿,以一个完全不正常的角度,诡异地弯折着。 “啊——!” 杀猪般的惨叫撕裂了屋里的寂静。 秦天赐抱着腿,在冰凉的泥地上翻滚哀嚎,涕泪横流。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爹!妈!我的腿断了啊!” 屋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住了,一时间都忘了反应。 最先回过神的是秦卫国。 “陈诚!”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通红着眼睛朝陈诚扑过来。 “你个小畜生!你疯了不成?!” 陈诚身子一侧,轻易避开,反手一推。 秦卫国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舅舅。” 陈诚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一脚,是他秦天赐欠我媳妇晓莹的。” “是他活该!” “你个杀千刀的!” 林桂香疯了一般,尖叫着扑上来,那涂着蔻丹的指甲,闪着寒光,直直抓向陈诚的面门。 陈诚不闪不避,只在她快要触及面门时,手腕一翻,快如闪电,精准地扣住了林桂香的手腕,随即猛地一拧! “啊——!” 林桂香的手腕处传来骨头错位的声响,她疼得脸都扭曲了,尖声嘶喊:“松手!你给我松手!” “林桂香,你给我听清楚了。” 陈诚甩开她的手,声音淬了冰碴子一般,字字清晰:“从今往后,我们两家,恩断义绝!” “你们一家,永远别想再踏进我陈家大门一步!” “你……你凭什么这么做!” 秦卫国又惊又怒,声音都有些变形,“诚子,我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啊!” “亲戚?” 陈诚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撺掇我媳妇跟我离婚,这也叫亲戚?” “带人堵我家门,想欺负我怀孕的媳妇,这也是亲戚能干出来的事?” 他一步步逼近秦卫国,迫使对方不得不后退:“舅舅,这样的亲戚,我陈诚,高攀不起,也不稀罕!” “诚子说得没错!” 陈伟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指着秦卫国,“老三!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我们陈家哪点对不住你们?” “你们倒好,反过来这么磋磨我儿子儿媳!” 秦兰芳气得嘴唇直抖,指着林桂香:“秦卫国,你听听你婆娘说的那些腌臜话!” “晓莹肚子里怀着的是我陈家的种!” “她这么糟践晓莹,就是打我们老陈家的脸,把我们当死人呢!” “大哥,大嫂,你们听我说……” 秦卫国还想狡辩几句,声音却越来越小。 “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伟一挥手,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我们两家,一刀两断!” “林桂香,秦天赐,你们现在就给我滚!” “以后,永远别再踏进我们陈家的门!” “大哥!” 秦卫国“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跪了下去,抱着陈伟的腿哭求:“大哥,我求求你,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天赐他……他还小啊,不懂事……” “还小?” 陈诚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二十好几的人了,毛都长齐了,还跟我说小?” “舅舅,他要是真不懂事,能想出带人上门‘陪’我媳妇这种龌龊主意?” “能对一个孕妇下那种狠手?” 秦卫国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林桂香搀扶着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秦天赐,又惊又怕,却兀自嘴硬:“陈诚,你……你等着,我们跟你没完!” “哦?没完?” 陈诚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他大步走到门边,“唰”地一下拉开大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行啊,我等着你们。” “不过我可提醒你们,下一次,断的恐怕就不只是一条腿了。” 林桂香被那寒风一吹,再感受到陈诚身上散发出的骇人煞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走!我们快走!” 她也顾不上许多,拽着秦天赐,又去拉秦卫国,“卫国,还愣着干什么!” “跟这种狼心狗肺的一家子,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家的死活,以后跟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秦卫国失魂落魄地被林桂香拉扯着,临出门前,脚步顿了顿,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搀着宝贝儿子,狼狈地消失在风雪里。 “等等。”陈诚的声音不高,却让秦家三口人的脚步齐齐顿住。 秦卫国慢慢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还存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这小子良心发现了? 第17章恶妇现形 院子里黑灯瞎火,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 “舅妈!”陈诚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又伸手拍了拍院门。 没人应。 他试着推了推门,门板“吱呀”一声,竟然开了,没锁。 屋里更是冷得像冰窖,锅是凉的,灶是冷的,炕上连个铺盖卷儿都没有。 这景象,明摆着好几天没人住了。 “人呢?跑哪儿去了?”陈诚眉头拧成个疙瘩。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脑海:“坏了,肯定是去我爹妈那儿嚼舌根了!” 他记得清楚,前世林桂香但凡受了点“委屈”,或者想找茬,最爱干的事就是跑到他父母那儿哭天抹泪,颠倒黑白。 这婆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陈诚心里头窝着火,暗骂一句,牙关下意识就咬紧了。 不能再耽搁,他一秒钟都不想多等,拔腿就往村西头父母家那边快步奔去。 天色黑透了,村道上也没个灯。 陈诚脚程快,老远就瞅见自家院墙那边,透出来一点昏黄的光晕。 风一吹,隐约还有说话声顺着飘过来,中间还夹着个女人拔高了嗓门的哭咧咧。 得,准是那林桂香没跑了! 陈诚几步抢到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吱呀”一声推开了。 屋里的人,包括他爹妈,还有正哭得起劲的林桂香,都吓了一跳,齐刷刷扭头看过来。 陈诚先没搭理林桂香那张哭丧脸,径直走到父母跟前,先喊了声: “爸,妈。” 顿了顿,他才慢悠悠地抛出个重磅消息,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来跟你们说个好消息。” “晓莹有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头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林桂香那哭声,跟被人掐了脖子的鸡似的,戛然而止,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他爹陈建国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妈张了张嘴,半天没合上。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秦兰芳手一抖,茶碗险些脱手,“真的?” “三个多月了。”陈诚应道,声音平静。 陈伟脸上漾开笑纹,刚要开口,林桂香却抢先嚷嚷起来: “有了就有了,有啥好炫耀的?” “谁家女人不生孩子?” 她话里那股子酸味儿,藏都藏不住,可那张脸却白了几分。 秦兰芳瞧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桂香,你这是怎么了?” “听说要抱孙子,不高兴?” “我能不高兴吗?”林桂香嘴角扯了扯,那笑比哭还难看。 “就是觉着……这孩子来得太不凑巧。” 陈诚哼笑,声音里带着冰碴子,“舅妈,你是觉着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吧?” “什么意思?”秦卫国眉头拧成了疙瘩。 “昨天晓莹一个人在家,舅妈带着一帮人上门。”陈诚的视线钉在林桂香身上。 “说是要给晓莹介绍对象,让她跟我离婚,嫁给你娘家那个傻侄儿。” “什么?!” 秦兰芳腾地站起来,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桂香那张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 “陈诚,你……你别胡说八道!”她声音都发颤了。 “胡说?”陈诚从怀里摸出几张票子,“这是晓莹昨天给你的两块钱。” “你自己说说,拿钱干什么去了?” 林桂香张了张嘴,嗓子眼像被堵住了,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有,你跟晓莹说什么来着?”陈诚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说我这个窝囊废配不上她,劝她趁孩子还小,赶紧找个新男人?” “我……我那是为了晓莹好!”林桂香急赤白脸地嚷。 “你三天两头喝酒打人,她跟着你能有好日子过?” “为了晓莹好?”陈伟的脸当即就撂了下来,声音冷得掉渣。 “桂香,这话就过分了。” “诚子是我儿子,你当着我的面说他窝囊废?” 秦兰芳气得手指头都哆嗦了,直指林桂香:“好你个林桂香!” “我们家诚子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挑拨我们一家人?” “大哥,大嫂,你们别听陈诚瞎咧咧。”秦卫国赶紧起身,挡在自家婆娘身前。 “桂香那是关心晓莹,一片好心。” “关心?”陈诚嗤了一声,满脸不屑。 “舅舅,你晓得她昨天还说了什么吗?” “说什么了?” 秦卫国追问。 “她说晓莹肚子里这个孩子,八成不是我的种。” 这话一出,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秦兰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林桂香!你再说一遍!” “我…我没说过这话!”林桂香慌了,“陈诚,你血口喷人!” “没说过?”陈诚冷笑,“你还说什么来着?说我们这些女人,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天晓得?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林桂香彻底慌了神,“我…我当时是气话…” “气话?”秦兰芳气得浑身发抖,“林桂香,晓莹是我儿媳妇,她肚子里是我孙子!你说这种话,还有没有良心?” “妈,您别气坏了身子。”陈诚扶住秦兰芳,“这种人不值得您生气。” 秦卫国脸色也变了,“桂香,你真说过这种话?” 林桂香支支吾吾,“我…我…” “还有天赐。”陈诚转向缩在墙角的表弟,“昨天下午,你带了几个人堵我家门?” 秦天赐哆嗦着,“表哥,我…我错了…” “错了?”陈诚蹲下身,“你们想抢我的狍子,这事儿爸妈知道吗?” 陈伟脸色铁青,“抢东西?” “不止抢东西。”陈诚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心里发寒,“他们还想欺负晓莹。” “什么?”秦兰芳差点晕过去。 “天赐说,要是我不在家,他们几个人就进屋‘陪晓莹说说话’。”陈诚一字一句,“舅舅,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秦卫国的脸瞬间白了,“天赐,这是真的?” “爸…我…我就是想要点钱花…”秦天赐哭了,“我没想真的…” “没想真的?”陈诚站起身,“那你们砸我家玻璃的时候,在想什么?” “砸玻璃?”陈伟猛地站起来,“他们还砸你家玻璃了?” “不止砸玻璃。” 陈诚的嗓音平平,却让秦天赐抖得更厉害。 第16章送钱算账 灶台前的郭晓艺正忙活,院门一响,她探头,陈诚。 “你怎么又来了?”她手上沾着面粉,边擦边迎了出来,“晓莹她……还好?” 陈诚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往她手里一塞:“姐,三十块,带粮票,你拿着。” “三十块?”郭晓艺惊得后退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颤,“陈诚,你这、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晓莹有了。”陈诚也不看她,话却砸得郭晓艺晕乎乎的,“孩子妈现在身子沉,我总得把这个家撑起来。以前是我混球,以后不会了。” 郭晓艺木在那儿,好半晌才挤出话:“有、有了?当真?” “三个多月了,错不了。”陈诚闷声点头,“姐,你不信我,我明白。但这钱你先拿着,别推辞,过两天我再想法子弄些来。” “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郭晓艺捏着那沉甸甸的布包,指尖都在发凉,手也有些抖。 “路子正,姐你就甭管了。”陈诚说着就要往外走,“跟姐夫说一声,别让他为我们操心。” “陈诚!”郭晓艺急忙喊住他,话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你……你往后,真不动晓莹一根手指头了?” “我要是再碰她一下,我就不是个东西!”陈诚撂下这句话,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屋里,王诚东听到外头的说话声,也从里间出来了,一眼就瞅见媳妇手里那个鼓囊囊的布包。 “他又来送东西?这回送的啥?”王诚东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三十块钱,还有一把粮票。”郭晓艺把布包递过去,“他说,晓莹有了身孕。” “有了?”王诚东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臭小子,突然转性了?这么大方,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他说钱是正道来的。”郭晓艺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可我这心啊,就是落不下来。这几天,村里风言风语的,都说他跟县里头攀上高枝了。” 王诚东接过布包,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估摸着是要当爹的人了,想走正道了。不过这钱的来路,确实得留个心眼。” “那……要不我去找晓莹问问?”郭晓艺还是不踏实。 “先别声张,看看风向再说。”王诚东把钱和粮票仔细收好,“这陈诚要是真改了,那敢情好。要是还跟以前一个德行,咱们就把晓莹接回来,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夜深了,陈诚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前世的破事儿。 林桂香那张刻薄的尖嘴猴腮脸,还有她吐出来的那些剜心话,一句句在耳边响。 “郭晓莹肚子里那个,我看八成也不是你陈诚的种!” “你们这些女人,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天晓得!” 这话,毒蛇一般,钻心刺骨。 前世,就是这些风言风语,让他对晓莹起了疑,一步错,步步错,最终万劫不复。 他重活一回,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陈诚悄无声息地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凝视着炕上熟睡的晓莹,她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有些凉,吹得他精神了些。 舅妈林桂香家住在村东头。 陈诚踩着薄薄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了过去,雪粒子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果然不出所料。 陈诚走到自家院门前,脚步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抬手,“笃笃笃”,敲响了门板。 “谁啊?这都大半夜了,还敲门?”屋里传来母亲秦兰芳略带不耐的声音。 “妈,是我,陈诚。”他声音平静。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秦兰芳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是他,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诚子?三更半夜的,你跑来干啥?” 陈诚没急着回答,视线越过母亲的肩膀往屋里扫了一眼。 炕上,林桂香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什么,旁边坐着蔫头耷脑的秦天赐,他那个宝贝儿子。 “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人都在这儿呢。”陈诚语气淡淡的,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里头除了他爹陈伟、妈秦兰芳,还有舅舅秦卫国和舅妈,以及他们家几个孩子,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林桂香一瞅见陈诚进来,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悲切瞬间转为怨毒和警惕:“你来干什么?陈诚!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她那架势,活像陈诚是来吃人的。 缩在炕梢墙角的秦天赐更是吓得一哆嗦,他左边肩膀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此刻看见陈诚,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 “舅舅,舅妈。”陈诚没理会林桂香的叫嚣,先朝秦卫国夫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么晚了,打扰你们了。” 他爹陈伟脸色不大好看,皱着眉头看着他:“诚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桂香跑来哭着说你把天赐给砍了,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真的。”陈诚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隐瞒,“他该砍。” 一句话,把屋里其他人的议论声都给压了下去。 “你、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林桂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炕上蹦了起来,指着陈诚的鼻子尖叫,“陈诚!你还有没有人性了?天赐他可是你表弟!是你嫡亲的表弟啊!” “表弟?”陈诚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带人堵我家大门,撬我家的锁,还想抢我媳妇儿的东西,嘴里头更是喷粪,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这样的表弟,我要不起,也不认。”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秦天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表、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就……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放过你?”陈诚一步步走到炕沿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 “天赐啊,”陈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凉意,“咱们今天,可得好好算算这笔账。” 第15章真心暗涌 陈诚放下筷子,身体前倾,“有什么事,说吧。” “那个…你卖鱼的钱…”郭晓莹指尖轻轻敲打着碗沿,“我拿了六块,给我姐送了两块,剩下的买了些米面油盐。”她说完,肩膀微缩,似乎预期会有责骂。 陈诚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上扬,“这有啥好说的,本来就是咱家的钱,你用着自在。” “你…你不生气?”郭晓莹眼睛微睁。 “有啥好气的?”陈诚摆手,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你姐帮了咱不少忙,该的。倒是你,以后想买啥就买,不用事事都跟我打招呼。” 郭晓莹眨了眨眼,一时没回过神来。这还是那个动辄发火的陈诚吗? “吃啊,再不吃肉凉了。”陈诚催促道,自己却大口咬下一块烤肉,满足地咂咂嘴,“这狍子肉够劲,比那些圈养的猪肉香多了。” 郭晓莹慢慢咬了一小口肉,肉香瞬间在口腔中扩散,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 “我想…”她咽下肉,小声道,“能不能给我姐家也送点肉去?她家孩子嘴馋,许是好久没见荤腥了。” 话刚说完,她又缩了缩身子,仿佛预期会有反对。陈诚对她姐家的看法,她再清楚不过了。 陈诚停下咀嚼,脸上表情难以捉摸。郭晓莹心跳加速,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等待暴风雨来临。 “成,我一会儿就给送去。”陈诚突然开口。 “啊?”郭晓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我说,待会儿我给你姐家送些肉和馒头去。”陈诚把一整块后腿肉挑出来,“这块最肥的,给你姐家小孩子解解馋。” 郭晓莹眼眶一热,“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陈诚语气坚决,“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别出门了。再说你姐家在村北头,那路可不好走。” “可是…”郭晓莹欲言又止。 “咱们是一家人,”陈诚拿起豆腐汤匙碗,“你姐就是我姐。以后家里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不用事事问我。” 几口热汤下肚,郭晓莹感觉有暖流从胃里蔓延开来,比汤更暖的是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陈诚,你…”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她既欣喜又恍惚。 “你先吃,我去把东西收拾好。”陈诚起身,背对着她,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夜色渐深,陈诚提着油纸包裹的肉和馒头,踏着积雪向村北走去。他心中盘算着见到郭晓艺该说些什么,毕竟以前他可没给过对方好脸色。 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啸,仿佛在警告着什么。陈诚只是缩了缩脖子,步子却一点不慢。 他知道,这一趟,得走。不仅为了晓莹,也为了自己。 郭晓艺正给孩子掖被角,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谁啊?这么晚了!”她警惕地朝门口望去。 “郭家姐,是我,陈诚。”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郭晓艺拧起眉头,踌躇了片刻,还是起身去开门。门一拉开,寒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陈诚站在雪地里,浑身都是厚厚的积雪。 “你来干什么?”郭晓艺挡在门口,声音冷硬如冰。 陈诚举起手中的包裹,“给你家送点东西。狍子肉,还有馒头,都是热乎的。” “谁稀罕你的东西!”郭晓艺冷笑,“我妹子又挨你打了?良心发现,来施舍我们?” 陈诚嘴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寒气,“郭家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肉是我昨天在山上打的狍子,晓莹担心你家孩子嘴馋,特意让我送来些。” “打狍子?你陈诚?”郭晓艺嗤笑,“别在这编瞎话,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指不定这东西是从哪偷来的!” 陈诚握紧拳头又松开,语气平和了下来,“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以前混账。但我真的变了,不会再那样对晓莹了。” “变了?”郭晓艺眼神如刀,“陈诚,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狼披着羊皮,终究还是狼!” 屋内传来孩子的咳嗽声,郭晓艺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郭家姐,”陈诚声音降低,“孩子病了?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不用你假好心!”郭晓艺厉声道,“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陈诚将包裹放在门槛上,退后两步,“晓莹说你儿子喜欢吃肉,这是后腿上最嫩的一块。不信我,总别委屈了孩子。” 郭晓艺盯着门槛上的包裹,表情复杂。 “我知道,以前那个陈诚,不配你们相信。”陈诚垂下眼,“但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晓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我不会再让她受苦。” 郭晓艺冷哼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你陈诚这三年来,说过多少谎?发过多少誓?”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郭晓艺逼视着他,“你突然变好,难道不是因为最近发了财?等钱花完了呢?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陈诚张口欲言,却被郭晓艺打断。 “我听说了,你突然有了钱,还和县里什么人搭上了线。陈诚,你到底在干什么勾当?” 陈诚面色骤变,“谁…谁告诉你的?” “看来是真的了。”郭晓艺神情更冷,“连这都瞒着晓莹是吧?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变!”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陈诚急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郭晓艺步步紧逼,“只是又想害我妹妹跟着你受罪?” 门内孩子的咳嗽声更响亮了,郭晓艺转身要去查看,陈诚拦住她。 “郭家姐,求你一件事。”陈诚声音低沉,“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真的变了。别告诉晓莹关于县里那些事,我会解决好的。” 郭晓艺狠狠地盯着他,“为什么我要帮你瞒着我妹妹?” “不是帮我,”陈诚垂下头,“是为了晓莹。她现在身子重,不能受刺激。我保证,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孩子又咳嗽起来,郭晓艺犹豫片刻,最终低声道:“你走吧。东西我收下了,但不代表我相信你。你最好祈祷自己说的是真的,否则…” 陈诚点头,退后几步,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郭晓艺弯腰拾起包裹,手指触到还温热的肉和馒头,眉头紧锁。她扭头望向屋内咳嗽不止的孩子,又看看陈诚离去的背影,心中疑云重重。 这个陈诚,真的变了吗?还是,又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第14章乌沉刀身 陈诚接过那沉甸甸的家伙,入手颇沉。 他随手掂量,手腕倏地一振,裹缠的破布登时散落,乌沉刀身泛着幽冷寒芒。 “我来。” 话音未落,人已稳稳立在悬吊的狍子正下方。 左手按住轻晃的狍子,右手那把杀猪刀迅疾如电,只留一抹残影。 “噗!” 闷响过后,刀尖分毫不差,直没狍子咽喉,跟着就是干净利落的一拖! 滚烫的狍子热血立时喷溅,在皑皑白雪间炸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陈诚面不改色,手腕翻飞间,刀锋沿着狍子肚腹中线精准无误地剖开皮肉,动作一气呵成。 紧跟着,他双手齐动,掏挖内脏,动作麻利迅捷,片刻功夫,一副下水便被归置得清清楚楚,悉数纳入旁边的破陶盆。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全无半分生涩凝滞,那份老练,活脱脱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老屠户。 何老二杵在几步开外,嘴巴半张,喉咙里咯咯作响,半天没能囫囵个儿合上。 这……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锯嘴葫芦似的陈诚?这杀伐果断的利索劲儿,打哪儿学来的? “你……你小子这手本事……”何老二费了老半天劲,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打哪儿偷师的?” 陈诚手上动作丝毫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早些年跟着人屁股后头瞅过那么几回,自个儿瞎琢磨练出来的。” 他手上不停,又补了一句:“何叔,趁着肉还热乎,给您先片几块下来?” “不,不必了!”何老二迭声摆手,嗓子眼儿依旧发紧,“你这刀法……老汉我,是真服气了!” 他死死盯着陈诚,隔了好一阵,又艰难地憋出一句:“你小子,以前可没这手艺傍身。” 陈诚手上沾满血污,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扬了扬,那抹笑意,却教人琢磨不出个中意味。 “何叔,人不把自己逼到绝路,哪会晓得自个儿究竟有几分斤两?”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 郭晓莹裹着件厚实的旧棉袄,从屋里探出个头来。 院中雪地一片狼藉。 吊着的死狍子,满地刺目的血红。 还有陈诚,手里提着刀,衣襟上也是点点血迹。 她整个人僵在门槛那儿,一步也挪不动了。 “晓莹。” 陈诚抬了头,唤她。 他声音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等会儿烤狍子腿,给你解馋。” 何老二看看陈诚,又看看门口的郭晓莹,嘿了一声。 这老庄稼汉,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成了,我得回去了,家里老婆子该念叨了。”何老二开口道。 陈诚手脚麻利,三两下片好一条肥硕的狍子后腿,连着那两条鱼,一并塞给何老二。 “何叔,这条后腿您拿着。” “刀,也谢您了。” 何老二推辞几句,见陈诚坚持,也就不再客套,接了过来。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分量着实不轻。 他“啧”了一声,重重拍上陈诚的肩膀:“你小子,可真是……脱胎换骨了!” 何老二又凑近些,压低嗓门。 “往后对晓莹好点,踏踏实实过日子,以前那些喝酒打架的混账事,可别再干了。” “何叔,您就擎好吧。”陈诚应得干脆。 陈诚送走了何老二,看着老汉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才回过身。 郭晓莹还呆呆站在门口。 他对郭晓莹说:“进屋去等,我这儿收拾利索了,就给你烤肉。” 郭晓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扭头进了屋。 没走几步,她停下来,又转回身。 “我……我帮你收拾吧。” 郭晓莹找了块破布,又从墙角拢了些干净的雪,蹲下身子,默默擦拭地上的血。 雪很快被染红,她便重新去拢新的雪。 陈诚没停下手里的活计,继续收拾剩下的狍子肉。 院子里一时只有风声,还有他手中刀子割肉的轻微声响。 郭晓莹则在一旁,默默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雪很快被染红,她便重新去拢新的雪,一遍又一遍。 院子里,只剩下刀子割肉的细微声响,还有她用破布擦拭地面时,布料与雪地间发出的沙沙声。 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这种安静,太久违了。 郭晓莹自己都记不清,上一次家里这么安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狍子肉烤出来,保准香。” 陈诚手上的活计没停,声音却比平日里低沉了些,透着股郭晓莹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暖意。 这声音,让她有些恍惚。 郭晓莹抬起头。 正午的日头不算毒辣,透过稀疏的云层,柔和地照在陈诚专注的侧脸上。 他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她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异样。 “你……你现在,有点像以前了。” 她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还记得不?刚处对象那会儿,你也这样,话不多,闷头做事。有一次,你也给我烤过一回野兔子,就在后山坡上。” 那时候,天也是这么蓝。 陈诚手上剖解狍子肉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过了片刻,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记得。” 两个字,再无多余。 郭晓莹望着他宽厚而略显陌生的背影,心里头翻江倒海似的,五味杂陈,堵得她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真的能变回来吗? 变回那个她最初认识,也曾让她心动过的陈诚? 还是……眼下这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是他心血来潮?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深想。 狍子肉很快被收拾妥当,陈诚生了火,将肉块用削尖的树枝串了,架在炭火上。 油脂滴落,“滋滋”作响,激起一阵阵带着焦香的青烟。 他又掀开锅盖,瞧了眼锅里蒸着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白白胖胖,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晓莹,趁热吃。” 陈诚将烤得金黄油亮的狍子肉片下来,装在缺了个口的粗瓷盘里,还特意挑了最嫩、带着一点点焦边的几块,推到她面前。 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郭晓莹望着眼前堆尖的烤肉,还有旁边热气腾腾的馒头,以及一碗刚盛好的豆腐汤,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碗沿,仿佛在思索什么极难开口的事情。 “不合胃口?”陈诚见她不动,挑了挑眉。 “不是……”郭晓莹咬了咬下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抬起头。 “陈诚,我有事跟你说。” 第13章邻居借刀 吕秋芬“嗤”地笑出声,手死死抠着门框:“老婆子我耳朵不聋!村里都炸锅了,你陈诚昨天把秦家那小子给废了!今儿个就来借刀,怎么着,还想杀人灭口啊?我告诉你,别以为我老婆子怕事,惹急了我就去报公安!” 陈诚心里猛地一沉,这风声也太快了。 “婶子,那是他们先欺负晓莹,我才……” “滚蛋!”吕秋芬不等他把话说完,嗓门陡然拔高,手上猛地一推,就要把门拍上,“我们老何家的刀,不外借!更不会借给你这种沾了血的凶神!” 陈诚也是急了,一脚就抵住了门缝:“婶子,您要是不信,就跟我走一趟,亲眼看看那狍子,不就啥都清楚了!” “把你的臭脚拿开!”吕秋芬脸都气白了,声音尖利,“我们老何家不欠你陈诚半拉子情分,少在这儿耍无赖!” “大清早的,吵吵把火的,干啥呢?”一个沙哑却透着股劲儿的声音从屋里头闷闷地传出来。 屋里头那沙哑却透着股劲儿的声音刚落,门帘一挑,吕秋芬身后转出个老汉。 老汉身形不算壮实,甚至有些单薄,可那股子精神气,却像顶门立户的柱子。 “老头子,你可算出来了!你瞧瞧这陈诚!”吕秋芬一见自家男人,憋了一早上的火气全找到了出口,指着陈诚,唾沫星子横飞,“他一大早跑来借咱家杀猪刀,安的什么好心?昨天刚把秦家那小子给废了,今儿个就来借刀,这是要干啥?想杀人还是怎的?!” 何老二眼皮都没抬一下,对老婆子的话充耳不闻。他目光落在陈诚身上,又移到陈诚肩上那两条晃眼的白眼鱼。 “陈诚啊,”何老二声音不高,带着点烟火气,“你提溜着鱼过来,有事?” “何叔!”陈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鱼往前又送了送,语气恳切,“我昨儿个运气不赖,在山里套着头傻狍子。这不是寻思着跟您借刀,好歹给拾掇出来嘛。这两条鱼,不成敬意,您和婶子尝个鲜。” 何老二没立刻答话,就那么看着陈诚,足足有那么几息的功夫。 院里的北风还在打着旋,刮得人脸皮发紧。 吕秋芬在一旁还想开口,被何老二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忽然,何老二一摆手,竟是绕过自家老婆子,抬脚就往院门外走。 “我跟你去瞅瞅。” “老头子!”吕秋芬这下是真急了,一把死死拽住何老二的袖子,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他昨天才砍了人,今天就来借刀,你还真敢跟他去?万一他……” 她不敢往下说,那眼神里的惊惧却明明白白。 何老二胳膊一挣,甩开吕秋芬的手,脸沉了下来。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屁!”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可那话里的分量,却砸得吕秋芬一个趔趄。 “三年前,要不是陈诚这小子,我这条老命,早他娘的喂了山里那头饿狼了!” 这话一出,吕秋芬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合上。 何老二不再理会她,扭头对陈诚道:“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屋里取刀。” 吕秋芬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疯了,都疯了!一个个都不听劝,早晚要出事!” 那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子无能狂怒。 何老二对自家老婆子的抱怨,连眼角都没扫一下,径直转身回了屋。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多时,何老二重新走了出来。 他手里多了一件用破旧棉布裹着的长条物件,从那鼓鼓囊囊的形状判断,正是平日里轻易不示人的杀猪刀。 老汉身上已经套了件厚实的旧棉袄,头上戴着顶油光锃亮的狗皮帽子,帽耳朵耷拉下来,护着脸颊。 他几步就跨出了院门,动作利索。 “走,前头带路,我去看看你那狍子。” 陈诚胸口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长长吁出一口气,赶紧又把肩上的鱼递过去:“何叔,这鱼您先拿着。” 何老二摆了摆手,没接那鱼。 “等我亲眼见着狍子再说。少废话,走吧。” 说完,他迈开步子,当先朝村外走去。 风雪依旧刮得紧。 两人一前一后,脚下积雪咯吱作响,朝着陈诚家方向走去。 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何老二拢了拢衣领,闷声走了好一段,才突然开了口:“秦天赐那事,村里都传遍了。” 陈诚嗯了一声,脚下步子没乱。 “他带人堵我家门,想抢狍子,嘴巴不干净。”陈诚的声调没什么起伏,“我给了他一刀。” 何老二从鼻子里哼了声:“那小王八犊子,是欠收拾。不过……” 话到嘴边,他又顿住了,侧头瞥了陈诚一眼,那神情里多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你小子,以前可没这股子狠辣劲儿。” 陈诚没接话,雪花落在他有些散乱的头发上,悄无声息地化了。 “何叔,人总是会变的。”他声音不高,却很沉。 “最好是往好道上变。”何老二嘟囔了句,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加快了些脚步,天色阴沉得厉害。 拐过几个弯,陈诚家那有些破败的院子总算到了。 院子当间的雪地上,一只肚子滚圆的傻狍子直挺挺地躺着,皮毛在风雪里依旧显得油光水滑。 何老二快步走上前,直接蹲下,伸手就去拨弄狍子脖颈处的皮毛。 他看得仔细,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 “嚯!好家伙!”何老二猛地站起身,拍掉手上的雪沫子,语气里满是遮不住的惊叹,“这玩意儿,少说也得三十来斤!套得真利索,脖子上一道清晰的勒痕,一点没糟践!” 他扭头看陈诚,啧啧称奇:“你小子,行啊!这手气,绝了!” “何叔,咱把它吊起来?”陈诚指了指院角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两人合力,费了些周折,总算把沉甸甸的狍子用粗麻绳捆了,吊在那老槐树虬劲的横杈上。 何老二将那用破旧棉布层层包裹的长条物件递给陈诚,自己则识趣地退开了两步。 “你来,还是我搭把手?” 第12章柴刀寒芒 “我艹!” 秦天赐吓得一哆嗦,狼狈地侧身躲闪。 狍子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砰”的一声巨响,砸在后面的土墙上,又滚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和雪沫。 那几个跟班的也是一愣,没想到陈诚说动手就动手,而且是下这种狠手! “陈诚!你他娘的疯了!”秦天赐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破口大骂,“敢对老子动手?兄弟们,给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诚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冲进院子。 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柴刀! 那柴刀一看就是经常打理,刃口泛着瘆人的青光。 “滚!” 陈诚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我数三声,再不滚,就都给我留下!” 他一步步逼近,柴刀刀尖斜指地面,每走一步,身上的煞气就浓重一分。 秦天赐带来的那几个小年轻,平时也就跟着狐假虎威,欺负欺负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陈诚那样子,分明是要拼命! “天……天赐哥……”一个小年轻声音发颤,已经开始悄悄往后挪。 秦天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也没想到陈诚这个平时看起来闷声不吭的表哥,今天会这么硬气。 但他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混? “陈诚,你少他妈吓唬人!”秦天赐色厉内荏地吼道,“我们这么多人,你一把破刀能干啥?” “一!” 陈诚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冰冷地吐出一个字,同时,手中的柴刀缓缓抬起。 那几个跟班的早被这阵仗吓破了胆,哪还敢上前,一个个脚底抹油,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天赐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是啊是啊,咱们先撤吧!” 转眼间,秦天赐身后就空了一大半。 “二!” 陈诚的柴刀已经举过头顶,肌肉贲张的手臂充满了爆发力。 秦天赐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能感觉到,陈诚不是在开玩笑! “表哥!表哥!有话好说!都是亲戚,别冲动!”秦天赐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 字出口的瞬间,陈诚动了! 他手腕一抖,柴刀化作一道寒芒,根本不给秦天赐反应的机会,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已经狠狠劈在了他的左肩! “啊——!” 秦天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鲜血瞬间从他肩头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那件花里胡哨的夹克。 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冷汗涔涔。 “杀人了!陈诚杀人了!” 剩下那两个没跑掉的跟班,见血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尖叫着。 秦天赐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疼得龇牙咧嘴,看向陈诚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真敢砍我!陈诚,你他妈是个疯子!” 陈诚面无表情,举起柴刀,似乎还想再补一下。 就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猛地被人从里面拽开。 郭晓莹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传来:“陈诚!不要!” 她披头散发,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死死从后面抱住了陈诚持刀的胳膊。 “别砍了!别砍了!会出人命的!” 郭晓莹的声音尖利,带着哭音,死死箍着陈诚胳膊的手抖得厉害。 陈诚高举柴刀的手臂,因为她的拉扯,微微一滞。 怀中女人的颤抖,让他胸腔里翻腾的暴怒,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一点点沉寂下去。 他垂下手臂,柴刀的锋刃在雪光下依旧泛着冷意。 “滚!” 陈诚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比刚才的爆喝更让人心头发寒。 “以后再敢踏进我家院子,再敢来闹事,我让你横着出去!” 秦天赐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脸白得像雪,哪还敢多说半个字,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子,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郭晓莹这才松开紧抱着陈诚的手,整个人还有些发软。 她看着地上那只硕大的狍子,好半天没回过神。 “这……这真是你……打到的?”她的声音还有点发飘。 “咋地,不信?”陈诚的声音缓和下来,伸手拍了拍狍子滚圆的肚皮,“瞅瞅,肥着呢,够咱们家开半个月的荤了。” 郭晓莹小心翼翼地走近,围着那狍子转了一圈,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狍子温热的皮毛。 触感是那么真实。 “真的是……狍子……”她喃喃自语,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这,这得卖多少钱啊……” “钱不钱的,先顾不上。”陈诚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身子虚,先紧着你吃上肉,把亏空的身子好好补补才是正经事。”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这就去趟老蔫叔家,借他们家那把专门拾掇牲口的刀,把这家伙收拾干净了。” 郭晓莹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也许,陈诚,他真的……变了? 陈诚肩上扛着两条不小的白眼鱼,梆梆梆,敲响了村西头何老二家的大门。 北风呜呜地穿过村子,卷起地上的雪沫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这鬼天气,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钻凉气。 门“吱呀”一声,只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吕秋芬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上下打量陈诚,最后停在他肩上的鱼上。 “大清早的,有啥事?”吕秋芬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粗嘎,透着不耐。 陈诚把肩上的鱼往前递了递:“秋芬婶子,借何叔的杀猪刀使使。昨儿运气好,套着头傻狍子,寻思给晓莹开开荤。” 吕秋芬脸上的褶子抽动几下,冷哼一声:“借刀?陈诚,你小子又在哪灌猫尿了?一大早跑来借刀,安的什么心?” “真没喝,婶子。”陈诚连连摆手,“我真弄到狍子了,不信您跟我家瞅一眼去?” 第11章捕猎搜获 陈诚卸下背篓,抽出麻绳和小斧头,手脚麻利地在几条兽道上布下简易的套索。 打结、固定、伪装,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带含糊。 “老天爷保佑,给开个张吧!” 他心里念叨一句,寻了个能挡风的雪窝子蹲了进去,耐着性子等。 雪光映着天色,一点点从灰蒙蒙变得透亮。 就在陈诚冻得手脚都快没知觉,心里头直犯嘀咕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矮树丛里,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 他精神一振,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只灰毛兔子,肥滚滚的,从树丛后头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一蹦一跳,不偏不倚,正朝着他设下的一个套索奔去! 陈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越来越近了… 眼瞅着那肥兔子一头就要撞进绳套! 偏偏这时,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邪风,卷着树梢的积雪,“哗啦”一下,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兔子何曾见过这阵仗,吓得一激灵,身子在半空硬生生扭了个弯,嗖地一下,从另一个方向蹿得没了影。 “操!” 陈诚懊恼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雪沫子都被震飞了。 他娘的,就差那么一点! 不过,这点小挫折,还不至于让他打退堂鼓。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重新检查了一遍套索,将位置又往更隐蔽的地方挪了挪,用雪和枯枝败叶仔细伪装好。 做完这一切,他又缩回雪窝子里,继续猫着。 这一猫,就从天刚蒙蒙亮,等到了日头开始偏西。 雪一直在下,时大时小,寒气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凉风。 陈诚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手脚也冻得有些僵硬,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撤了,明天再来碰碰运气。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从不远处的老榆树方向传了过来。 成了! 陈诚一个激灵,所有的疲惫和寒冷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冲过去。 果然,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老榆树底下,他特意布下的那个用双股麻绳做的、最结实的套索,此刻正绷得笔直! 套索的另一端,一只半大不小的狍子,正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积雪被它刨得四处飞溅。 “好家伙!” 陈诚的嘴角咧到了耳根,这只狍子,膘肥体壮,毛色油亮,少说也得有三十来斤! 这要是扛回去,晓莹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他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没有立刻上前。 这畜生受了惊,正是力气最大的时候,贸然靠近,容易被它伤到。 陈诚耐着性子,等那狍子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估摸着是快筋疲力尽了,他才从背篓里抽出那把小手斧。 他屏住呼吸,觑准一个机会,猛地窜上前,抡起手斧,用斧背狠狠一下,砸在了狍子的后脑颈窝处! “呜——” 狍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了下去,再没了动静。 陈诚上前探了探鼻息,确定这大家伙死透了,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解开紧勒在狍子脖子上的套索,将这沉甸甸的猎物往肩上一扛。 “晓莹,等着,哥给你弄好吃的来了!” 他咧着嘴,心里美滋滋的,扛着这三十多斤的狍子,脚步沉稳,朝着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这狍子分量着实不轻,压得他额头青筋都蹦了蹦,呼吸也粗重起来。 可一想到晓莹瞧见这狍子时欢喜的模样,他浑身就跟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脚下生风。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的,陈诚就听见自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中间还夹杂着“砰砰”的拍门声。 “郭晓莹!你个臭娘们!给老子开门!” “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是吧?信不信老子把这门给你卸了!” 一个有些耳熟的公鸭嗓,嚣张跋扈。 陈诚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扛着狍子的肩膀都紧了紧,脚下的步子陡然加快,几乎是小跑着冲向自家院子。 院门口,果然围着三四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为首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染得黄不拉几,正抬脚踹着他家那扇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嘴里骂骂咧咧。 “秦天赐?” 陈诚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带头的家伙,正是他那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表弟,村里有名的滚刀肉。 秦天赐踹门的动作一顿,闻声扭过头来。 当他看到陈诚,以及陈诚肩上扛着的肥硕狍子时,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在狍子身上溜溜打转,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哟,这不是我表哥嘛!发财了啊?”秦天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语气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儿,“这大家伙,从哪个山神爷那儿请来的?” 陈诚将肩上的狍子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往前一步,正好挡在了秦天赐和房门之间,声音冷得像这冬日的寒风:“你带这么些人,堵我家门口,想干什么?” “瞧表哥你这话说的,多见外!”秦天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这不是听说表嫂一个人在家,怕她闷得慌,特意带兄弟们过来陪她说说话,热闹热闹嘛。再说了,最近哥几个手头有点紧,听说表哥你最近走了运,想着……能不能匀点给兄弟们花差花差?” 他身后那几个小年轻也跟着嬉皮笑脸地起哄。 “就是就是,天赐哥说得对,都是亲戚,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嘛!” “表哥,你这打着这么大个的猎物,肯定卖不少钱吧?借我们点,回头手头宽裕了就还你!” 这话里的刺儿,陈诚听得明明白白。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我没钱。”陈诚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没钱?”秦天赐嗤笑一声,下巴朝着地上的狍子一扬,“这玩意儿,怕是能换不少好东西吧?哥几个也不贪心,卖了之后,分我们一半,这要求,不过分吧,表哥?” “做梦!”陈诚牙缝里迸出一个字,冰冷刺骨。 陈诚胸膛剧烈起伏,一声不吭,猛地抓起地上那只分量十足的狍子,抡圆了,裹挟着一股劲风,直直砸向秦天赐的面门! 第10章怒怼亲戚 陈诚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子都红了。 额角青筋一根根坟起,鼓胀着,看着骇人。 林桂香给他这要吃人的模样骇得倒退了好几步。 可她嘴上依旧不肯服软,梗着脖子嚷嚷:“咋地?我说中了?戳到你肺管子了?晓莹,你别怕他这熊样!舅妈给你做主,你跟我走,离了这窝囊废,保你过好日子!”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陈诚低吼一声,猛地转身。 他一个箭步冲到厨房的台面旁,伸手就抓起了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陈诚!你别乱来!别做傻事啊!”郭晓莹吓得魂都快没了,尖叫着从炕上跳下来,想去拉他。 林桂香哪里见过这阵仗? 眼见陈诚提着刀,那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瘆人的寒光,她双腿一软,“妈呀”一声,差点瘫倒在地。 “你……你个杀千刀的!你想干啥?你……你要杀人啊?” 陈诚握紧了菜刀,一步,一步,朝着林桂香逼近。 郭晓莹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死死捂住嘴,眼睛闭得紧紧的,根本不敢看。 预想中的惨叫没响。 只听“锵——”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郭晓莹猛地睁开眼。 陈诚那把雪亮的菜刀,此刻刀尖朝下,整个儿劈进了门框里! 刀身兀自嗡嗡颤抖,入木足有三分! “滚!” 陈诚的声音冷得掉渣,字字冰寒:“再敢上我家门嚼舌根,这刀,就不是劈在门框上了。” 林桂香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两腿发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一股子骚臭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她裤子都尿湿了! 连滚带爬地往外挪,嘴里语无伦次:“你……你等着……我……我去派出所……告你们……告你们杀人……” 话没说完,人已经屁滚尿流地冲出了院门,连头都不敢回。 “砰!” 陈诚狠狠甩上了大门,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看见郭晓莹缩在炕角,浑身抖个不停,小脸煞白。 他心口猛地一抽,方才那通天的火气,霎时散了大半。 “晓莹,”他嗓音嘶哑,轻了许多,“不怕,没事了,我还能真把她剁了?” 他挪步过去,想扶她。 郭晓莹指着门框上那把兀自颤抖的菜刀,声音发颤:“你…你刚才……” 陈诚走过去,手臂一较劲,把菜刀从门框里“噌”地拔了出来。 “吓唬她的。”他掂了掂手里的刀,刀刃上寒光一闪,“她那些话,太难听,我听不下去。” 郭晓莹眼圈红了,她就那么对着陈诚:“你说的钓鱼……是真的?” 陈诚把菜刀放到一边,挨着郭晓莹坐下,声音放缓了不少:“真的。晓莹,我以前混账,但我对你,不会撒谎。” 他顿了顿,伸出手,轻轻覆上郭晓莹的手背。 “信我,以后,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 陈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子劲儿。 郭晓莹的手还被他轻轻覆着,指尖有些凉。 她没抽回,也没应声,就那么直直地瞅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心里头却翻江倒海,信?还是不信? 这个男人,让她失望透顶过,也让她……刚刚心里狠狠悸动过。 陈诚见她不说话,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那笑意淡得很,却不像从前那般吊儿郎当。 “不急。”他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做给你看。” 他挪开手,指了指炕桌上的面碗:“快,面快坨了,赶紧吃了暖暖身子。” 门外头,风雪依旧刮得呜呜作响,像是野兽在咆哮。 屋里头,那股子冻得人骨头发紧的凉气,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驱散了,一点点地,没那么瘆人了。 郭晓莹这一宿,睡得极不安稳。 炕上跟烙饼似的,翻过来,调过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诚抓刀的凶狠模样,一会儿又是他低声说“信我”时的样子。 天边刚露出点蒙蒙的鱼肚白,她还迷迷糊糊的,就听见堂屋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 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清晨里,却格外清晰。 郭晓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她悄悄地,一点声音不敢弄出来,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出来,脚丫子摸索着趿拉上鞋。 猫着腰,一步一步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扒开一道细小的门缝,往外头瞅。 灶台旁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弓着腰。 是陈诚。 他正往一个看起来用了不少年头的破旧背篓里放东西。 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弱晨光,郭晓莹勉强看清了。 几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麻绳。 还有……一把小手斧,斧刃在昏暗里闪过一道冷冽的光,磨得锃亮! “大清早的,你鼓捣啥呢?”郭晓莹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没完全散去的惊悸。 陈诚闻声转过身,脸上挂着一抹笑,那笑意驱散了郭晓莹心头不少阴霾。 “醒了?我寻思着上山转悠一圈,看能不能打点野味,给咱俩改善改善伙食。”他拍了拍身旁的背篓。 郭晓莹眉头蹙了起来,外头风雪声依旧:“这天寒地冻的,路滑得很……” 陈诚几步走到她跟前,没多说,抬手在她额头上落下个轻柔的吻,温热的触感一闪即逝。 “放心,我心里有谱。锅里温着粥呢,你起来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话音刚落,他已经利索地背上背篓,推开门,“吱呀”一声,一股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郭晓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外面的雪粒子确实稀疏了不少,可依旧洋洋洒洒地飘着,没有要停的意思。 山路本就崎岖,如今被积雪覆盖,更是泥泞湿滑,一脚深一脚浅。 陈诚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朝着深山里头摸去。 这条路,他上辈子跟着村里的老猎户走过不止一遭。 哪个山坡阳面可能有野鸡窝,哪个背风的山坳口容易蹲着兔子、狍子,他脑子里跟有张活地图似的,清楚得很。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也亮堂了不少。 陈诚拐进一处他记忆中野物活动频繁的背风山坳。 几棵光秃秃的老树下,雪地上果然一片凌乱。 全是各种小兽踩出来的细碎印子,新旧交杂,看起来热闹得很。 有圆乎乎的兔子脚印,也有梅花状的,估摸着是狍子留下的。 第9章饥肠辘辘的恶狼 苏主任前脚刚迈出门槛,屋里那碗鱼汤的热气还没散尽,门板“咚咚咚”又被人捶得山响。 陈诚眉头拧了起来,一把拉住正要往门口走的郭晓莹:“别动,我去。” 他把门拉开一道缝,外头的冷风夹着雪粒子,嗖地就钻了进来。 门外站着个瘦得皮包骨的女人,一双三角眼不安分地四下打量,她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我说大侄子,你这是发大财了?”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诚的舅妈,林桂香。 “舅妈啊,这么大雪的天,啥风把您给吹来了?”陈诚身子依旧堵着门,半点没有要让她进来的意思。 林桂香搓着手,被风雪冻得鼻尖通红。 她把脖子伸长,使劲嗅着屋里的味儿。 “哟!啥味儿这么香?” “你小子发财了?” “连肉都买上了?” 不等陈诚应声,林桂香腰一弯,头一低。 她从陈诚胳膊底下就钻进了屋。 陈诚拳头握紧,又慢慢松开。 他努力稳住心神。 这个舅妈,上辈子没少欺负晓莹,更没少在中间煽风点火,挑拨他和晓莹的关系。 这一世,他绝不能让她再得逞。 林桂香一进屋,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食物。 那视线从肉包子转到熏肘子,最后盯住了郭晓莹手里那碗。 “晓莹啊,”林桂香挤出个笑脸,“这是啥好东西啊?” “闻着就香!” 她根本没等谁开口,自己就坐到了炕沿上。 手伸出去,就要去抓桌上半块啃过的熏肘子。 陈诚动作快,一把拍开她的手。 “舅妈,您还没洗手呢。” 林桂香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尴尬地把手收回来。 “侄子,你这是跟舅妈见外了?” 郭晓莹放下碗筷,要起身。 “舅妈,我给您盛碗面。” 陈诚一把拉住她。 “你坐着吃,我来。” 林桂香那双三角眼在郭晓莹脸上的淤青上打了个转,扯着嗓子:“哟,晓莹这脸咋回事?青一块紫一块的,该不是叫哪个挨千刀的打了吧?” 郭晓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头垂得更低了。 陈诚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声音听不出喜怒:“晓莹自个儿不留神,撞门框上了。舅妈,您老今天过来,是有啥事?” 林桂香嘿嘿一笑,接过陈诚递来的面碗,呼噜噜嗦了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地:“我能有啥事?这不是瞅瞅你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咋样嘛。” 她眼珠子一转,又冲郭晓莹去了:“晓莹啊,你跟舅妈交个底,这日子口,是不是快过不下去了?” 不等郭晓莹张嘴,林桂香嘴皮子更快:“就陈诚这德性,三天两头醉得不省人事,回来就拿你撒气,能有好日子过才怪了!” 陈诚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搁在碗沿上:“舅妈,面堵不住您的嘴?吃您的,少在这儿胡咧咧。” 林桂香压根没搭理他,身子朝郭晓莹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可那股子幸灾乐祸的劲儿却一点没少:“晓莹啊,听舅妈一句劝,你是不是早就想甩了这窝囊废了?” 郭晓莹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舅妈,你…你说啥哩?” “我说啥你心里没数?”林桂香把面碗往炕桌上一墩,凑得更近了,“我跟你透个底,我娘家表弟那小子,你见过的,人老实,在县城粮站上班,那可是铁饭碗!比陈诚这个酒坛子强了不止一百倍!” “你要是点头,舅妈我今儿就能给你们俩牵上线!趁着你肚里这个还没多大动静,赶紧离了这废物!往后孩子跟着新男人姓,谁还能嚼舌根说三道四的?” 屋里头,空气像是凝住了。 郭晓莹脸刷地白了,她望向陈诚,男人脸绷得铁紧,额角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 “舅妈,”陈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这话啥意思?上赶着来拆我们家是吧?” 林桂香被他这气势顶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拍着自个儿干瘪的大腿嚷嚷:“我这是为了晓莹好!你陈诚是个啥玩意儿,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就知道喝酒打老婆的熊货!” 她斜着眼打量炕桌上的吃食,阴阳怪气的:“这些肉啊包子的,指不定是哪儿偷来的、抢来的吧?我可听说了,县里头最近正抓投机倒把呢!我要是去一趟派出所——” “滚出去!” 陈诚豁然起身,手边的茶碗被他带翻,“哗啦”一声,滚烫的茶水泼了半炕桌。 林桂香也跟着跳起来,半点不怵:“你敢冲我吆五喝六?你老子要是还喘着气——” “我爹要是活着,头一个就不会让你这种人进我家门!”陈诚胸膛剧烈起伏,“这些东西,是我陈诚堂堂正正用汗水换来的钱买的!你想去举报?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哼,”林桂香被噎了一下,眼珠子又开始乱转,“既然是正经营生弄来的,那也该有我一份!你爹还在那会儿,我们老林家帮了你们多少?” 陈诚气得发笑:“帮忙?舅妈说的是我爹住院那阵子,您家‘借’了五块钱,后来连本带利非要我们还十五块那事儿?” 林桂香老脸一红,嘴上却不饶人,强辩道:“那不管!这么多好吃的,分我一半,天经地义!” “做梦!”陈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些,是我辛辛苦苦弄来给我媳妇儿补身子的。你,一口都别想!” 林桂香手指头都快戳到陈诚脸上了,尖声叫骂:“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家这么多年……” “舅妈,您别说了。” 郭晓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劲儿,“这些,真是陈诚辛苦挣来的。他大冷天泡在冰水里钓鱼,手都冻裂了口子……” 林桂香一听郭晓莹竟然帮着陈诚说话,顿时火冒三丈,手指头差点戳到郭晓莹的鼻子上:“好你个郭晓莹!黑心烂肺的玩意儿!舅妈一心为你,你倒胳膊肘往外拐!你姐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唾沫横飞,越骂越难听:“我看你肚子里这个,八成也不是陈诚的种!你们这些女人,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天晓得!”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第8章食物链的末端 “前进公社?调查组?”陈诚听得一头雾水,这两档子事儿,怎么就跟自己钓鱼扯上关系了?他搓着手,脸上写满了不解,“苏主任,俺就是个普普通通打鱼的,这……这调查组要鱼,跟我……跟俺这有啥关系啊?”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 “不需要明白太多,”苏主任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她打断了陈诚的疑问,“你只消记住,每天,十斤以上的鱼,县里头给特殊价钱。” 陈诚身子微微一震,喉结动了动:“特殊价钱…那是多少?” “三块钱一斤。”苏主任吐出这几个字,清晰干脆,“比市面上的价,高出一倍不止。” 郭晓莹手里拨弄面条的动作骤然停住,险些惊呼出声。十斤鱼,那可是三十块!他们一家子,一个月又能花销几个三十块?这数目,她想都不敢想。 陈诚眉头却锁了起来,他搓着手,有些为难:“苏主任,这大雪封河的日子口,下网都未必能捞着鱼,别说钓了。十斤…怕是难啊。” 苏主任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用油纸裹着的小包,不大,却鼓鼓囊囊。“这饵料是特制的,旁人闻所未闻,保准鱼儿自己送上门。”她说着,又从随身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张,“这个,是县里特批的条子。拿着它,没人敢说你投机倒把,也没人敢眼红找麻烦。” 陈诚接过来,那纸张厚实,红印刺眼。手里的小包更是散发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浓烈异香,钻进鼻孔,让人精神一振。他心里那股子不安越发浓了:“苏主任,县里头…到底要这么多鱼干什么?” 苏主任已经站起了身,利索地扣上了靛蓝色棉袄的扣子,将风雪挡在了外头。“不该问的,就别多嘴。你只管供鱼,保质保量,钱,一分都不会短了你的。”她话锋一转,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在陈诚面前晃了晃,然后直接拍在了炕桌上,“这是一百块,预付的。” 一百块! 这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在陈诚和郭晓莹的脑子里轰开。郭晓莹捂住了嘴,才没让惊叫漏出来。陈诚也愣在当场,这可是一百块啊!他们往日里,辛辛苦苦大半年,怕也攒不下这个数! “这钱我不能要!”陈诚猛地回过神,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苏主任,鱼…鱼都还没影儿呢!万一我交不了货……” 苏主任却是不由分说,将那叠钱硬塞进了陈诚有些发僵的手里。“这是组织的安排,不是跟你商量。”她的语气不容拒绝,“明儿一早,会有人上门来收鱼。要是你…实在不方便,或者有别的状况,就直接跟来人说,他们会再安排。” 话毕,苏主任朝炕沿上的郭晓莹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朝门外走去,没有半分拖沓。 “苏主任!”陈诚捏着那沉甸甸的一百块钱,心里七上八下的,急忙追问一句,“那…那来取鱼的同志,叫啥名儿啊?我总得认得人吧?” 苏主任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门外呼啸的风雪里:“他自己会开口的。” 门被重新掩上,隔绝了外头的风雪,却隔不断陈诚心里的翻腾。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沓崭新的票子,还有那个透着古怪香味的饵料包,疑云一层层涌上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回过身,郭晓莹正站在炕边,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瞅着他。 “陈诚,”郭晓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陈诚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钱和饵料包往炕桌上一放,声音也有些沙哑:“我哪里弄得清楚?只怕…我这回钓鱼,是钓上大麻烦了。” 郭晓莹嘴唇动了动,过了半晌才小声说:“那…会不会有啥凶险?她说的那个…调查组……”一想到“调查组”这三个字,她心里就发慌。 陈诚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桌上的钱拢了拢,塞给郭晓莹:“先别想那些没影儿的事。这一百块,你仔细收好,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得省着花。” 郭晓莹捏着那沓钱,指尖有些发凉。她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陈诚……你…你当真是不一样了?” 陈诚身子一僵,“什么不一样?” “今儿早上…你还要动手打我……”郭晓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可后来,你一下子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我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得发疼。他几步走到炕边,在郭晓莹面前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晓莹,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换了谁,摊上从前我那样一个混账男人,都不会信。以前的我……说句不好听的,真是该千刀万剐。可我跟你发誓,我陈诚这次,是真的、真的醒过来了!” “为啥?”郭晓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股子执拗,“就因为…因为这些钱?” 陈诚苦笑,“钱?那玩意儿能让我换个人不成?我是…我是终于看明白了,以前那个我,混账透顶,根本不配有你。” 郭晓莹瞅着他,先前那股子冷硬劲儿淡了些,话里却还带着哆嗦:“你拿啥保证,往后不会再……” “我拿这条命保证!”陈诚斩钉截铁,“我陈诚要是再碰一下酒瓶子,再动你一根手指头,你就…你就离开我,带着孩子离开我。” 郭晓莹身子轻轻一颤,嘴里却嘟囔:“净说些不着调的……” 陈诚心里一揪,疼得厉害,“那我明儿早些回。晓莹,你…还信我这一回不?” 郭晓莹没吭声。 过了好一阵,她才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细弱,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我……我再信你一回。” 陈诚紧绷的脸庞松弛下来,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 “有你这句话,比啥都强。” 第7章不速之客的馈赠 陈诚咧嘴一笑,手脚麻利地脱掉身上那件沾满雪花、沉甸甸的破棉袄,随手往炕头一扔。 “我去乌图哩河钓鱼了!”他高声说,带着几分得意,“嘿,你猜怎么着?钓了足足八斤多的大白鲑!一转手,卖了十二块钱!” “钓鱼?” 郭晓莹脸上的表情,就跟听了天书似的,满满当当写着三个字:我不信! “这么大的雪,河面都快冻上了,你能钓着鱼?”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陈诚瞧见她那副神情,晓得她不信,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他也不多废话,直接从怀里掏摸出一沓毛票,还有几张崭新的粮票,往炕桌上一拍。 “真的!不骗你!”他语气急切,“你看,这些都是刚才卖鱼剩下的钱和票,一分不少!” 郭晓莹的视线在那些钱和粮票上打了个转,又缓缓移到陈诚那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庞,还有他那双布满裂口、又红又肿的手上。 那双手,一看就是在冰水里泡了许久。 她忽然间,有些恍惚,脑子也跟着有些发懵。 “你……你当真……去钓鱼了?”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还有假!”陈诚的声音也放轻了些,透着一股子郑重其事,“晓莹,我跟你说过的,我要改,就一定会改!这些年……是我混蛋,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咱孩子……”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郭晓莹慢慢低下头,也不晓得啥时候,眼泪珠子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手背上,一片湿凉。 “吃吧,”陈诚笨拙地把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趁热乎吃,对孩子好。” 郭晓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碰触到包子温热的表皮,这才接了过来。 她小口咬下。白面暄软,肉馅鲜香。久违的滋味涌上,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她又接连咬了好几口,贪婪地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 陈诚瞅着她那副模样,咧嘴憨笑。“慢点儿,慢点儿吃,锅里还有呢,吃不完明儿早上热热还能吃一顿。” 郭晓莹嘴里嚼着,眼角余光却一直打量着陈诚。 他今天,确实有了些不同。身上没了那股呛人的酒臭,眼神清明,说话也温和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浑人。 可这好日子能撑几天?她心知肚明,男人的话,到底能信几成? 等这点钱花光了,他怕是又要故态复萌。 “晓莹,”陈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我明儿还去河边!供销社的收购员都跟我说好了,有多少鱼他们都要!往后啊,咱家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郭晓莹没搭腔,只是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陈诚看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有点急,声音也拔高了些:“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却透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郑重。 “可我陈诚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酒,赌,这两样东西,我这辈子要是再碰一下,就让我不得好死!我也绝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发誓!”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头“梆梆梆”传来了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 陈诚眉头一紧,趿拉上鞋就往外走。“谁呀?”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外头站着一个女人,约莫四十大几的年纪。她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靛蓝色棉袄,料子虽不算顶尖,但在这穷山沟里头,也绝对称得上殷实人家的打扮。 女人先开了口,声音客气:“请问,是陈诚同志家吗?” “我姓苏,县供销社采购科的主任。有点事情,想找陈诚同志谈谈。” 陈诚一听对方自称县里供销社的主任,还点名道姓找自己,顿时懵了。 “苏……苏主任?您……您找我?这……有啥事儿啊?” 风雪更大了,苏主任站在门外,雪花落在她肩上。她身后那辆破旧的吉普车,“突突”的引擎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车灯晃眼,隐约能看到驾驶座上还有个人影。苏主任哈着白气,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开口问道:“是陈诚同志家吗?”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这大半夜的,还是个干部模样的人找上门,不像小事。他不动声色地将门拉得更开些,侧身让人进来,嘴上应道:“我就是陈诚。苏主任,外面风大雪大的,快请进屋说话。”他的视线快速扫过院子里的吉普车,车窗黑乎乎的,瞧不清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人。 苏主任也不客气,迈步进了屋。屋里头的热乎气儿让她稍微缓了缓冻僵的身子。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当瞧见门框上那道半新不旧、明显是利器劈砍出来的痕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什么也没说。 郭晓莹见来了个穿戴齐整、说话客气的女干部,心里有些紧张,连忙从炕沿上欠了欠身,“领导,您……您快坐,俺给您倒碗热水暖暖身子?” “不了不了,谢谢你啊同志,我不渴。”苏主任摆了摆手,直接转向陈诚,脸上的客气少了些,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郑重,“陈诚同志,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今天下午卖到供销社的那批鱼,县里头非常重视。” 这话一出,陈诚心里“突”地一下,难道是自己钓的鱼有问题?他有些拿不准,试探着问道:“苏主任,那鱼……就是河里头常见的白漂子、鲫瓜子,能有啥特别的?” 苏主任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些,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意味:“鱼本身没问题,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关键是数量,还有你这持续供货的能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前进公社那边,最近出了点不大不小的状况,省里派了调查组下来,现在急需要大量的鱼,品种不限,但越多越好。” 第6章雪中送炭 “带走吃?” 女服务员的语气透出几分诧异。 “这大雪封道的,路上都得冻透了,就在店里吃口热乎的呗?” 陈诚懒得废话,两块钱往柜台上一拍。 “麻利点,家里人饿着呢。” 女服务员瞅他那样子,没再啰嗦,扭头就朝后厨吆喝: “老李!四个肉包子,一碗肉丝面,面里肉多放!都包好带走!” 没多大功夫,油纸包好的吃食就递了出来,面条装在一个粗瓷碗里,还冒着热气。 陈诚伸手接了。 他掂量了一下,又摸出钱。 “再来两斤熏肘子,挑肥的切,越肥越香。” 女服务员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立马浓了几分。 “好嘞!马上给您斩!” 陈诚瞧着那服务员转过去忙活的背影,心里哼了一声。 这世道,兜里没钱,吃顿饭都得受人拿捏。 等肘子包好,他拎着分量不轻的食物,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里。 此刻,另一头。 破败的泥屋里头,郭晓莹一个人靠坐在西屋的炕沿边。 她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手下意识地护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喘不过气。 “晓莹!” “晓莹妹子,你在家不?” 一个女人的声音,夹着“咚咚”的砸门声,突然钻了进来。 郭晓莹猛地一惊,慌忙抹去眼角的湿润:“姐?是你?”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星子灌了进来。一个女人跺着脚走了进来,身上那件破旧棉袄瞧着就不怎么挡风。她跟郭晓莹生得有七八分像,只是脸上的风霜刻痕更深,是郭晓莹的亲姐姐——郭晓艺。 “我的天!这屋里咋跟冰窖似的!”郭晓艺一进屋就搓着手,哈着白气,可她人虽在抱怨屋冷,全部注意力却都落在了郭晓莹那张脸上。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晓莹!你这脸上青的是咋回事?说!是不是陈诚那个挨千刀的又动手了?” 郭晓莹下意识地捂了捂脸颊,眼神有些躲闪:“没,没事,姐,不小心磕的,都是小事。” “小事?”郭晓艺的火气“噌”就上来了,嗓门陡然拔高,“你这肚子都显怀几个月了,他还敢打你?这个畜生!我今儿非得找他理论理论去!” 郭晓莹一听这话,吓得魂都快掉了,赶紧一把死死拉住自家姐姐的手臂:“姐!你别去!千万别!他……他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想法子弄钱。” 郭晓艺动作一顿,狐疑地打量着她:“弄钱?他又去赌了?这个天杀的,昨晚上输了多少?回来拿你撒气是不是?” 郭晓莹的脸色变了又变,嘴唇嗫嚅了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说道:“其实……其实他今天有点不一样,怪怪的。他说……他以后要改,再也不赌了。” “改?他陈诚能改?”郭晓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晓莹啊晓莹,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陈诚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狗改不了吃屎!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跟他……” “姐!”郭晓莹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我还是想……再信他这一回。” 郭晓艺看着妹妹那副样子,心疼又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粮票。 “给,这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一点粮票,你先拿着应急。” 郭晓莹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粮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姐,这我不能要,你家也不宽裕……” “拿着!”郭晓艺不容分说,直接把粮票硬塞到郭晓莹冰凉的手里,“我就是恨自个儿没本事,不然咋也得给你弄点粮食来。今天我去村东头问了一圈,挨家挨户地求爷爷告奶奶,愣是没一家能借出半拉米粒子。” 姐妹俩相对无言,破屋里静得只剩下炉子里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姐,没事的,”郭晓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郭晓艺朝黑漆漆的窗外瞅了瞅:“天都黑透了,陈诚那畜生还没回来,你今晚……要不,跟我家去挤一宿?” 郭晓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不用了,姐,我……我想再等等看。” 郭晓艺没法子,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嗓音里透着无奈:“那你自个儿多留神,真有事就过去找我,千万别一个人硬扛着。” 送走了姐姐,郭晓莹一个人蜷在冰冷的炕上,屋里静得可怕。 她两眼空洞洞地瞅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他会回来吗? 还是,又去赌了? 又或者……她不敢再想下去,每一种猜测都像针扎似的,让她心慌。 就在郭晓莹一颗心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得快要炸开的时候,院门外头,忽然传来了“嘎吱嘎吱”踩雪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晓莹!” 是陈诚的声音! 粗嘎的嗓音从堂屋那边传了过来,带着一股子急切。 “我回来了!” 郭晓莹整个身子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瞬间从炕上坐直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飞快地摸了摸脸颊上那块青紫的淤痕,指尖冰凉。 陈诚“咚咚”跺掉脚上的积雪,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大步流星地跨进了西屋。 许是赶路急了,又或是别的什么,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透着一股子少见的兴奋劲儿。 “看!快看我买了啥好吃的!”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 油纸包往炕桌上一放,里头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热气腾腾的白面肉包子,白生生,暄腾腾。 一碗香喷喷的肉丝面,肉丝堆得冒尖儿。 还有,还有一块油光锃亮,瞅着就馋人的熏肘子! 郭晓莹的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桌上的吃食,半晌才挪动视线,望向陈诚,声音都有些发飘:“你……你哪儿来的钱?” 这得多少钱才能买回来! 第五章 白蛙鱼 陈诚精神一振,猛地一提鱼线! 一条巴掌长的白鲑鱼,活蹦乱跳地被他从冰窟窿里拽了出来! “好小子,这也算是一个开门红了。” 陈诚咧嘴一笑,脸上的冻僵也都舒展了些。 说罢,陈诚迅速取下鱼,重新挂上饵料再次把鱼钩放进冰窟窿。 也可能是因为新手保护期的原因,这片水域的鱼不断的涌现了过来。 在接下来的钓鱼时间里面,自己接二连三的钓出来很多的鱼。 白鲑鱼,大的足有半斤多,小的也有二三两。 时间慢慢的已经来到了中午,自己所带来的豆干渣也基本上都用完了。 陈诚转头数了数自己所钓的鱼居然有二十八条。 而且这些鱼的个头也都不小,最差的估摸着也有个六七斤的样子。 陈诚瞧着堆在脚边的鱼嘴角不由微微的上扬了起来。 就自己钓的鱼少说能够换几十块钱。已经可以让晓莹吃上几顿肉了。 没有继续多想,陈诚在周围的林子里面随便寻了一根比较柔嫩的柳条。 随后便是把这些鱼一条一条的串了起来。 天色比来时更加阴沉。 但是那个风雪依旧是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回家的路要比来时更加的艰难。 但是自己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公司把鱼卖了。 顺便的在给晓莹买点肉,再买点细粮。 如果能再称上这么一块红糖的话,那就更好了。 本来他的身子就需需要好好的补一下。 一想到郭晓莹陈诚的心口就热乎乎的。 想着陈诚便加快了脚步。 陈诚扛着那串冰溜溜的白鲑鱼赶到公社供销社门口时已经日头偏西乐。 现在的陈诚浑身落满了雪,看上去就跟个雪人没两样。 此时的供销社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女营业员,正歪在柜台上慢条斯理地打着毛线。 瞥见陈诚进来,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买啥?” “同志你好,我来卖鱼。” 陈诚把肩上的鱼往柜台上一撂,冻硬的鱼身子砸在木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这个时候女营业员才放下自己手上的毛线活懒懒地扫了眼那串鱼。 “野生白鲑?这个样子看着还不错,多少钱一斤?” “这个鱼是新鲜的。” “刚从乌图哩河里捞上来。” “您给个实在价儿。” “这野生的鱼也就那个样子,城里人吃一个稀罕。”女营业员随口答了一声。“一块五一斤,卖就卖不卖拉倒。” 一块五! 陈诚心里飞快地扒拉了一下算盘珠子。 这鱼,估摸着足有八斤。 一块五一斤,也能卖上十二块钱。 不算少了。 但是人的欲望可没有这么容易的满足。 “同志,你看,就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我这跑了几十里地弄点鱼也是十分的不容易,对不对?” 陈诚脸上堆着笑说道:“再说了,你看这些鱼的个头也都挺大的,肉质绝对是肥的。两块一斤,你看行不行?” “2块钱,你想啥那2块钱!”女营业员把眼一瞪,“供销社收你的东西都是有规章制度的,1块5就1块5,多1分钱都没有!” 陈诚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行吧,行吧,那1块5就1块5吧。”陈诚点了点头问道。“那这些鱼您给称称?” 这个时候女营业员这才慢吞吞地从柜台后头摸出一杆大秤。 “八斤三两。”女营业员随意的瞥了眼秤星报出个数,“8斤三两,就算你8斤怎么样?” 这个女营业员很明显的又想克扣点儿。 但是现在陈诚也没有什么办法自己执急需这些钱这样的两三两倒也无所谓了。 “行,八斤八斤。” “八斤,一块五一斤,总共十二块。”这个时候女营业员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给你12块钱,再给你8斤的粮票,这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吧?” 这年头,粮票可是金贵东西。 有钱没票,粮食你也休想买到。 “行!”陈诚答应得干脆。 女营业员收了鱼,从抽屉里点了十二块钱,又撕下八斤的全国粮票,一并递给陈诚。 钱货两清。 陈诚把钱和粮票仔细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同志,”他临出门前,又回过头问了一句,“往后我要是还能弄到这种鱼,您这儿还要不?” 女营业员打量了他几眼,略微沉吟:“只要你能保准新鲜,有多少我要多少。” “没有问题,只要我有就给你。”陈诚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下子总算是接上头了,如果有这一条路的话,以后的销路就更加稳定,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陈诚道了声谢转身跨出了供销社的门槛。 外面依旧风雪交加,他摸了摸怀里的钱和粮票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了起来。 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国营前进饭店! 自己不但要给晓莹买肉包子,还要买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国营前进饭店就在供销社的斜对过,目前是整个前进公社唯一能摆得上台面的饭馆。 陈诚推开那扇油腻腻的木门,饭菜的油香混着煤烟味儿扑面而来。 这里饭店的食客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做了几个桌子。 在饭店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服务员正拿着抹布有气无力地擦着桌子。 在看到有人走进饭店以后,她抬眼瞧了一下。 但是看到陈诚这副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穷酸样,她眉头立马拧成了个疙瘩,。 “要饭的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上辈子他穷困潦倒的时候,这种白眼和冷遇简直是家常便饭。 没想到重活一回,还得碰上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但是现在自己的目的完全不一样,只能把这个火气给压下来,自己也犯不着和这种人生气。 现在自己只想赶快买一些东西回去回家给晓莹送去。 “这位同志,我是过来吃饭的。” 陈诚自己的内心虽然很火,但是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吃饭?”女服务员拿眼角夹了他一下,但满脸依旧是嫌弃。 “这家伙有钱有票吗?我们这里可不是着。” 此时陈诚一言不发。 随后陈诚从怀里掏出刚卖鱼得来的十二块钱,还有那八斤粮票。 啪的一声,陈诚将这十二块钱和粮票拍在了油腻的柜台上。 摔在柜台上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现在的饭店比较空荡,这摔桌子的声音还是比较明显的。 在看到柜台上的钱和粮票以后,女服务员脸上的鄙夷瞬间就僵住了。 就现在这个年头能够随便甩出十几块钱和这么多粮票的人会是一般人吗? 此时服务员的态度瞬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脸上那鄙夷瞬间化开堆满了奉承的笑道: “哎呦!同志,您瞧我这眼神儿,您快请坐!” 服务员手脚麻利地用抹布把一张桌子擦了又擦,又赶紧给陈诚倒了杯热水道。 “同志,您想吃点啥?” “我们这儿刚出锅的肉包子,皮薄馅儿大,香着呢!” “还有热乎乎的肉丝面,保准您吃得舒坦!” 陈诚瞧着她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德行,心里冷哼。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来四个肉包子,”陈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再来一碗肉丝面,多搁肉!” 说着,陈诚朝柜台上的钱和票扬了扬下巴。 “包起来,我带走。” 第四章 鱼上钩了 这是老天爷让他重新复活过来,并不是让他来享福的,而是让他来赎罪的。 现在自己救了晓莹的命。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 自己要让他过上的是好日子,要让他幸福的笑容一直在脸上洋溢。 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幸福的成长。 虽然周三那个杂种已经被自己赶走了,但是自己身上背负的高利贷依旧没有解决。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自己必须要想办法去赚到一些钱来。 虽然这个时代法规并不怎么完善,但是自己还是要干干净净的赚到钱。 很快玉米糊糊就熬好了,锅里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玉米香味。 陈诚环视了一圈厨房,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豁口碗,盛了满满一碗。 等到自己端着碗走到西屋门口时候却又迟疑了。 其实现在自己害怕看到晓莹露出那种恐惧的眼神。 怕自己的出现,会再次刺激到她。 “晓莹,”陈诚站在门口,轻声说道:“炕烧热了,我熬了点糊糊在灶上温着,你趁热吃点吧。” 说完,他没有等郭晓莹的回应,转身便拉开了堂屋的大门。 一股夹杂雪花的寒风从门外灌了进来。 冰冷的风刮在自己脸上生疼,同时也让自己的精神清醒了起来。 陈诚紧了紧自己身上那件破旧棉袄随机变强风雪之中踏去。 郭晓莹在西方里面清楚的可以听到堂屋门被拉开的声音。 但现在的屋子里十分的安静。 只有炉膛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他走了?真的走了? 郭晓莹扶着墙缓缓地站起身,挪到西屋门口小心的探出头去。 此时堂屋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只有炉火上面放的一个大的瓷碗。 仔细看去瓷板上还有缓缓飘起的烟雾。 此时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玉米的芳香。 郭晓莹走到窗边透过被雪花打湿的窗户纸向外望去。 只是这风雪依旧下的很大,外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隐约之间,她可以看到一个蹒跚的背影,正在风雪中艰难地远去。 是陈诚,他真的走了。 留下了一个温暖的土炕,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和一个让她心乱如麻的早晨。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郭晓莹茫然地站在原地浑身发冷,即使屋子里已经暖和了许多。 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孩子? 他刚才,是指着孩子发誓的? 郭晓莹慢慢地走到炉灶边,看着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 这个时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郭晓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伸出手端起了那碗。 碗,很烫。 但是糊糊很香。 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风雪交加着不断在空气中翻涌。 陈诚缩了缩脖子把那件破棉袄裹得更紧了些。 此时的陈诚站在院子里面,雪花随意的落在自己的肩头上,也好像是让自己白了头,只不过是一个人。 屋里晓莹还没出来。 其实自己也知道刚才那些动作确实十分的吓人。 但是自己也顾不了这么多,如果我不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的话,自己又怎么能够做出改变? 再加上像周三那样的杂碎,如果不把他逼疼一点的话,他们肯定还会像苍蝇一样不断的围绕着自己。 “呼!” 陈诚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现在自己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 最主要的东西便是钱。 此时1000块钱的高利贷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自己的身上。更何况还有晓莹,她的身上还有身孕,需要很多的营养。 自己肯定不能让他喝西北风去。 我这个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穷的只剩下这间破屋了。 我自己好像还记得南沟村后面那条乌图哩河冬天能凿冰捕鱼。 上辈的时候,自己还跟村里面的那些老人去过几次。 如果能够在冬天钓到一些鱼的话,拿到公社的供销社,或者去县城的国营饭店应该能换不少钱。 对! 就去捕鱼!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快也最靠谱的来钱道儿。 说干就干! 不再犹豫转身走向东边那间快要塌了的仓房。 仓房里面堆满了杂物,积着厚厚的灰。 经过一番时间的翻找,自己最终在一个破木箱里面翻找到了些许的豆干渣。 这个东西对自己来说是十分的难吃的,但如果把这东西给抛开了,那就是鱼最喜欢的饵料。 随即又在仓库里面。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钢钎。 鱼线和几个歪歪扭扭的鱼钩,是以前留下来的。 这些东西虽然简陋了一些,但现在也就只能将就一下。 陈诚把豆饼渣揣进怀里,扛起钢钎拿着鱼线鱼钩,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西屋的方向。 晓莹,等我。 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一定! 陈诚转身拉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乌图哩河离南沟村其实也不算很近,需要翻过两座山坡才能到达。 雪天路滑想要翻过两座山坡也是十分艰难。。 陈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此时的北风犹如刀刃一般不断的挂着自己的脸庞。 这件破棉袄根本就抵挡不了风寒。 但是现在没办法,自己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抓鱼,卖钱,给晓莹买好吃的。 估摸着应该是走了两三个小时,自己终于能够听到隐约的流水声。 乌图哩河到了! 宽阔的河面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细细听取,寒风在河面上打着旋转,发出怪叫声。 这鬼天气! 陈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 他找了一处看着冰层厚实的地方,抡起钢钎,开始凿冰。 “吭!吭!吭!” 钢钎砸在坚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冰屑四溅。 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 得有耐心,还得有技巧,不然冰窟窿凿不好,鱼也钓不上来。 陈诚以前干过,不算陌生。 他轮流用钢钎的两头,一头尖,用来破冰;一头扁,用来起冰。 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他才凿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冰窟窿。 冰层足有半米厚! 他累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但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冰窟窿凿好了,接下来就是下饵钓鱼。 他把怀里的豆饼渣掏出来,用雪水泡软,搓成小团,挂在鱼钩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顺着冰窟窿放了下去。 鱼线很细,几乎看不见。 他就这么盘腿坐在冰面上,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冰窟窿。 寒风依旧凛冽,屁股底下像坐着一块大冰坨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陈诚冻得手脚都有些麻木了,但他不敢动。 钓鱼,最忌讳的就是急躁。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手里的鱼线,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有鱼上钩了! 第三章 他变了 陈诚精神一振,猛地一提鱼线! 一条巴掌长的白鲑鱼,活蹦乱跳地被他从冰窟窿里拽了出来! “好小子,这也算是一个开门红了。” 陈诚咧嘴一笑,脸上的冻僵也都舒展了些。 说罢,陈诚迅速取下鱼,重新挂上饵料再次把鱼钩放进冰窟窿。 也可能是因为新手保护期的原因,这片水域的鱼不断的涌现了过来。 在接下来的钓鱼时间里面,自己接二连三的钓出来很多的鱼。 白鲑鱼,大的足有半斤多,小的也有二三两。 时间慢慢的已经来到了中午,自己所带来的豆干渣也基本上都用完了。 陈诚转头数了数自己所钓的鱼居然有二十八条。 而且这些鱼的个头也都不小,最差的估摸着也有个六七斤的样子。 陈诚瞧着堆在脚边的鱼嘴角不由微微的上扬了起来。 就自己钓的鱼少说能够换几十块钱。已经可以让晓莹吃上几顿肉了。 没有继续多想,陈诚在周围的林子里面随便寻了一根比较柔嫩的柳条。 随后便是把这些鱼一条一条的串了起来。 天色比来时更加阴沉。 但是那个风雪依旧是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回家的路要比来时更加的艰难。 但是自己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公司把鱼卖了。 顺便的在给晓莹买点肉,再买点细粮。 如果能再称上这么一块红糖的话,那就更好了。 本来他的身子就需需要好好的补一下。 一想到郭晓莹陈诚的心口就热乎乎的。 想着陈诚便加快了脚步。 陈诚扛着那串冰溜溜的白鲑鱼赶到公社供销社门口时已经日头偏西乐。 现在的陈诚浑身落满了雪,看上去就跟个雪人没两样。 此时的供销社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女营业员,正歪在柜台上慢条斯理地打着毛线。 瞥见陈诚进来,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买啥?” “同志你好,我来卖鱼。” 陈诚把肩上的鱼往柜台上一撂,冻硬的鱼身子砸在木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这个时候女营业员才放下自己手上的毛线活懒懒地扫了眼那串鱼。 “野生白鲑?这个样子看着还不错,多少钱一斤?” “这个鱼是新鲜的。” “刚从乌图哩河里捞上来。” “您给个实在价儿。” “这野生的鱼也就那个样子,城里人吃一个稀罕。”女营业员随口答了一声。“一块五一斤,卖就卖不卖拉倒。” 一块五! 陈诚心里飞快地扒拉了一下算盘珠子。 这鱼,估摸着足有八斤。 一块五一斤,也能卖上十二块钱。 不算少了。 但是人的欲望可没有这么容易的满足。 “同志,你看,就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我这跑了几十里地弄点鱼也是十分的不容易,对不对?” 陈诚脸上堆着笑说道:“再说了,你看这些鱼的个头也都挺大的,肉质绝对是肥的。两块一斤,你看行不行?” “2块钱,你想啥那2块钱!”女营业员把眼一瞪,“供销社收你的东西都是有规章制度的,1块5就1块5,多1分钱都没有!” 陈诚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行吧,行吧,那1块5就1块5吧。”陈诚点了点头问道。“那这些鱼您给称称?” 这个时候女营业员这才慢吞吞地从柜台后头摸出一杆大秤。 “八斤三两。”女营业员随意的瞥了眼秤星报出个数,“8斤三两,就算你8斤怎么样?” 这个女营业员很明显的又想克扣点儿。 但是现在陈诚也没有什么办法自己执急需这些钱这样的两三两倒也无所谓了。 “行,八斤八斤。” “八斤,一块五一斤,总共十二块。”这个时候女营业员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给你12块钱,再给你8斤的粮票,这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吧?” 这年头,粮票可是金贵东西。 有钱没票,粮食你也休想买到。 “行!”陈诚答应得干脆。 女营业员收了鱼,从抽屉里点了十二块钱,又撕下八斤的全国粮票,一并递给陈诚。 钱货两清。 陈诚把钱和粮票仔细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同志,”他临出门前,又回过头问了一句,“往后我要是还能弄到这种鱼,您这儿还要不?” 女营业员打量了他几眼,略微沉吟:“只要你能保准新鲜,有多少我要多少。” “没有问题,只要我有就给你。”陈诚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下子总算是接上头了,如果有这一条路的话,以后的销路就更加稳定,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陈诚道了声谢转身跨出了供销社的门槛。 外面依旧风雪交加,他摸了摸怀里的钱和粮票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了起来。 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国营前进饭店! 自己不但要给晓莹买肉包子,还要买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国营前进饭店就在供销社的斜对过,目前是整个前进公社唯一能摆得上台面的饭馆。 陈诚推开那扇油腻腻的木门,饭菜的油香混着煤烟味儿扑面而来。 这里饭店的食客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做了几个桌子。 在饭店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服务员正拿着抹布有气无力地擦着桌子。 在看到有人走进饭店以后,她抬眼瞧了一下。 但是看到陈诚这副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穷酸样,她眉头立马拧成了个疙瘩,。 “要饭的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上辈子他穷困潦倒的时候,这种白眼和冷遇简直是家常便饭。 没想到重活一回,还得碰上这种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但是现在自己的目的完全不一样,只能把这个火气给压下来,自己也犯不着和这种人生气。 现在自己只想赶快买一些东西回去回家给晓莹送去。 “这位同志,我是过来吃饭的。” 陈诚自己的内心虽然很火,但是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吃饭?”女服务员拿眼角夹了他一下,但满脸依旧是嫌弃。 “这家伙有钱有票吗?我们这里可不是着。” 此时陈诚一言不发。 随后陈诚从怀里掏出刚卖鱼得来的十二块钱,还有那八斤粮票。 啪的一声,陈诚将这十二块钱和粮票拍在了油腻的柜台上。 摔在柜台上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现在的饭店比较空荡,这摔桌子的声音还是比较明显的。 在看到柜台上的钱和粮票以后,女服务员脸上的鄙夷瞬间就僵住了。 就现在这个年头能够随便甩出十几块钱和这么多粮票的人会是一般人吗? 此时服务员的态度瞬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脸上那鄙夷瞬间化开堆满了奉承的笑道: “哎呦!同志,您瞧我这眼神儿,您快请坐!” 服务员手脚麻利地用抹布把一张桌子擦了又擦,又赶紧给陈诚倒了杯热水道。 “同志,您想吃点啥?” “我们这儿刚出锅的肉包子,皮薄馅儿大,香着呢!” “还有热乎乎的肉丝面,保准您吃得舒坦!” 陈诚瞧着她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德行,心里冷哼。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来四个肉包子,”陈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再来一碗肉丝面,多搁肉!” 说着,陈诚朝柜台上的钱和票扬了扬下巴。 “包起来,我带走。” 第二章 这次我不会再错了 “带走吃?” 女服务员的语气透出几分诧异。 “这大雪封道的,路上都得冻透了,就在店里吃口热乎的呗?” 陈诚懒得废话,两块钱往柜台上一拍。 “麻利点,家里人饿着呢。” 女服务员瞅他那样子,没再啰嗦,扭头就朝后厨吆喝: “老李!四个肉包子,一碗肉丝面,面里肉多放!都包好带走!” 没多大功夫,油纸包好的吃食就递了出来,面条装在一个粗瓷碗里,还冒着热气。 陈诚伸手接了。 他掂量了一下,又摸出钱。 “再来两斤熏肘子,挑肥的切,越肥越香。” 女服务员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立马浓了几分。 “好嘞!马上给您斩!” 陈诚瞧着那服务员转过去忙活的背影,心里哼了一声。 这世道,兜里没钱,吃顿饭都得受人拿捏。 等肘子包好,他拎着分量不轻的食物,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里。 此刻,另一头。 破败的泥屋里头,郭晓莹一个人靠坐在西屋的炕沿边。 她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手下意识地护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喘不过气。 “晓莹!” “晓莹妹子,你在家不?” 一个女人的声音,夹着“咚咚”的砸门声,突然钻了进来。 郭晓莹猛地一惊,慌忙抹去眼角的湿润:“姐?是你?”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星子灌了进来。一个女人跺着脚走了进来,身上那件破旧棉袄瞧着就不怎么挡风。她跟郭晓莹生得有七八分像,只是脸上的风霜刻痕更深,是郭晓莹的亲姐姐——郭晓艺。 “我的天!这屋里咋跟冰窖似的!”郭晓艺一进屋就搓着手,哈着白气,可她人虽在抱怨屋冷,全部注意力却都落在了郭晓莹那张脸上。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晓莹!你这脸上青的是咋回事?说!是不是陈诚那个挨千刀的又动手了?” 郭晓莹下意识地捂了捂脸颊,眼神有些躲闪:“没,没事,姐,不小心磕的,都是小事。” “小事?”郭晓艺的火气“噌”就上来了,嗓门陡然拔高,“你这肚子都显怀几个月了,他还敢打你?这个畜生!我今儿非得找他理论理论去!” 郭晓莹一听这话,吓得魂都快掉了,赶紧一把死死拉住自家姐姐的手臂:“姐!你别去!千万别!他……他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想法子弄钱。” 郭晓艺动作一顿,狐疑地打量着她:“弄钱?他又去赌了?这个天杀的,昨晚上输了多少?回来拿你撒气是不是?” 郭晓莹的脸色变了又变,嘴唇嗫嚅了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说道:“其实……其实他今天有点不一样,怪怪的。他说……他以后要改,再也不赌了。” “改?他陈诚能改?”郭晓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晓莹啊晓莹,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陈诚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狗改不了吃屎!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跟他……” “姐!”郭晓莹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我……我还是想……再信他这一回。” 郭晓艺看着妹妹那副样子,心疼又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粮票。 “给,这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一点粮票,你先拿着应急。” 郭晓莹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粮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姐,这我不能要,你家也不宽裕……” “拿着!”郭晓艺不容分说,直接把粮票硬塞到郭晓莹冰凉的手里,“我就是恨自个儿没本事,不然咋也得给你弄点粮食来。今天我去村东头问了一圈,挨家挨户地求爷爷告奶奶,愣是没一家能借出半拉米粒子。” 姐妹俩相对无言,破屋里静得只剩下炉子里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姐,没事的,”郭晓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郭晓艺朝黑漆漆的窗外瞅了瞅:“天都黑透了,陈诚那畜生还没回来,你今晚……要不,跟我家去挤一宿?” 郭晓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不用了,姐,我……我想再等等看。” 郭晓艺没法子,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嗓音里透着无奈:“那你自个儿多留神,真有事就过去找我,千万别一个人硬扛着。” 送走了姐姐,郭晓莹一个人蜷在冰冷的炕上,屋里静得可怕。 她两眼空洞洞地瞅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他会回来吗? 还是,又去赌了? 又或者……她不敢再想下去,每一种猜测都像针扎似的,让她心慌。 就在郭晓莹一颗心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得快要炸开的时候,院门外头,忽然传来了“嘎吱嘎吱”踩雪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晓莹!” 是陈诚的声音! 粗嘎的嗓音从堂屋那边传了过来,带着一股子急切。 “我回来了!” 郭晓莹整个身子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瞬间从炕上坐直了。 她下意识地抬手,飞快地摸了摸脸颊上那块青紫的淤痕,指尖冰凉。 陈诚“咚咚”跺掉脚上的积雪,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大步流星地跨进了西屋。 许是赶路急了,又或是别的什么,他一张脸涨得通红,透着一股子少见的兴奋劲儿。 “看!快看我买了啥好吃的!”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献宝似的。 油纸包往炕桌上一放,里头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热气腾腾的白面肉包子,白生生,暄腾腾。 一碗香喷喷的肉丝面,肉丝堆得冒尖儿。 还有,还有一块油光锃亮,瞅着就馋人的熏肘子! 郭晓莹的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桌上的吃食,半晌才挪动视线,望向陈诚,声音都有些发飘:“你……你哪儿来的钱?” 这得多少钱才能买回来! 第一章 开局被逼卖媳妇 陈诚咧嘴一笑,手脚麻利地脱掉身上那件沾满雪花、沉甸甸的破棉袄,随手往炕头一扔。 “我去乌图哩河钓鱼了!”他高声说,带着几分得意,“嘿,你猜怎么着?钓了足足八斤多的大白鲑!一转手,卖了十二块钱!” “钓鱼?” 郭晓莹脸上的表情,就跟听了天书似的,满满当当写着三个字:我不信! “这么大的雪,河面都快冻上了,你能钓着鱼?”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陈诚瞧见她那副神情,晓得她不信,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他也不多废话,直接从怀里掏摸出一沓毛票,还有几张崭新的粮票,往炕桌上一拍。 “真的!不骗你!”他语气急切,“你看,这些都是刚才卖鱼剩下的钱和票,一分不少!” 郭晓莹的视线在那些钱和粮票上打了个转,又缓缓移到陈诚那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庞,还有他那双布满裂口、又红又肿的手上。 那双手,一看就是在冰水里泡了许久。 她忽然间,有些恍惚,脑子也跟着有些发懵。 “你……你当真……去钓鱼了?”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还有假!”陈诚的声音也放轻了些,透着一股子郑重其事,“晓莹,我跟你说过的,我要改,就一定会改!这些年……是我混蛋,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咱孩子……”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郭晓莹慢慢低下头,也不晓得啥时候,眼泪珠子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手背上,一片湿凉。 “吃吧,”陈诚笨拙地把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趁热乎吃,对孩子好。” 郭晓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碰触到包子温热的表皮,这才接了过来。 她小口咬下。白面暄软,肉馅鲜香。久违的滋味涌上,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她又接连咬了好几口,贪婪地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 陈诚瞅着她那副模样,咧嘴憨笑。“慢点儿,慢点儿吃,锅里还有呢,吃不完明儿早上热热还能吃一顿。” 郭晓莹嘴里嚼着,眼角余光却一直打量着陈诚。 他今天,确实有了些不同。身上没了那股呛人的酒臭,眼神清明,说话也温和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浑人。 可这好日子能撑几天?她心知肚明,男人的话,到底能信几成? 等这点钱花光了,他怕是又要故态复萌。 “晓莹,”陈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我明儿还去河边!供销社的收购员都跟我说好了,有多少鱼他们都要!往后啊,咱家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郭晓莹没搭腔,只是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陈诚看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有点急,声音也拔高了些:“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却透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郑重。 “可我陈诚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酒,赌,这两样东西,我这辈子要是再碰一下,就让我不得好死!我也绝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发誓!”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头“梆梆梆”传来了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 陈诚眉头一紧,趿拉上鞋就往外走。“谁呀?”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外头站着一个女人,约莫四十大几的年纪。她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靛蓝色棉袄,料子虽不算顶尖,但在这穷山沟里头,也绝对称得上殷实人家的打扮。 女人先开了口,声音客气:“请问,是陈诚同志家吗?” “我姓苏,县供销社采购科的主任。有点事情,想找陈诚同志谈谈。” 陈诚一听对方自称县里供销社的主任,还点名道姓找自己,顿时懵了。 “苏……苏主任?您……您找我?这……有啥事儿啊?” 风雪更大了,苏主任站在门外,雪花落在她肩上。她身后那辆破旧的吉普车,“突突”的引擎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车灯晃眼,隐约能看到驾驶座上还有个人影。苏主任哈着白气,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开口问道:“是陈诚同志家吗?”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这大半夜的,还是个干部模样的人找上门,不像小事。他不动声色地将门拉得更开些,侧身让人进来,嘴上应道:“我就是陈诚。苏主任,外面风大雪大的,快请进屋说话。”他的视线快速扫过院子里的吉普车,车窗黑乎乎的,瞧不清里面到底还有没有人。 苏主任也不客气,迈步进了屋。屋里头的热乎气儿让她稍微缓了缓冻僵的身子。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当瞧见门框上那道半新不旧、明显是利器劈砍出来的痕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什么也没说。 郭晓莹见来了个穿戴齐整、说话客气的女干部,心里有些紧张,连忙从炕沿上欠了欠身,“领导,您……您快坐,俺给您倒碗热水暖暖身子?” “不了不了,谢谢你啊同志,我不渴。”苏主任摆了摆手,直接转向陈诚,脸上的客气少了些,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郑重,“陈诚同志,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今天下午卖到供销社的那批鱼,县里头非常重视。” 这话一出,陈诚心里“突”地一下,难道是自己钓的鱼有问题?他有些拿不准,试探着问道:“苏主任,那鱼……就是河里头常见的白漂子、鲫瓜子,能有啥特别的?” 苏主任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些,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意味:“鱼本身没问题,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关键是数量,还有你这持续供货的能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前进公社那边,最近出了点不大不小的状况,省里派了调查组下来,现在急需要大量的鱼,品种不限,但越多越好。” 第105章 色厉内荏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陈诚,烂命一条。”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这条命,是阎王爷不肯收,硬塞回来的。” “我现在,只想带着我老婆孩子,带着愿意信我的乡亲们,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他们给的钱,是多。可那是啥?那是断头钱!那是买我们命的钱!” “今天我们拿了他的钱,明天,这座山,就跟我们再没有半点关系!我们就成了给他们打一辈-子工的长工!子子孙孙,都得给他们当牛做马!” “我给不了你们那么多钱。” 陈诚指着脚下刚刚开垦出来的,浸透了汗水的土地。 “我只能给你们这个!” “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谁也抢不走的,能让我们挺直腰杆,自己当家做主的,土地!” “路,就在你们脚下。是跪着要饭,还是站着挣钱。你们自己选!” 说完,他重新穿上衣服,拿起锄头,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过身,继续一下一下地,奋力刨着地。 陈二牛红着眼,吼了一嗓子。 “我跟陈诚兄弟!站着!” 他也拿起了锄头。 “站着!” 越来越多的人,重新拿起了手里的工具。 那一张张淳朴的脸上,犹豫和贪婪,被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所取代。 刘富贵傻眼了。 他看着那些重新埋头苦干的村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陈诚。 “村长。”陈诚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带我去见见那位李经理吧。” 村口。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里,李建国正闭着眼睛假寐。 在他看来,刘富贵上去这么久,事情应该已经办妥了。 那群泥腿子,此刻怕是正为了那一百块钱的安家费,抢破了头。 车窗,被人敲响了。 他有些不悦地睁开眼。 看到的,却不是刘富贵那张谄媚的脸。 而是一张年轻的,冷峻的,带着几分让他感觉不舒服的脸。 是陈诚。 他身后,站着垂头丧气,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刘富贵。 李建国皱了皱眉。 “你就是陈诚?” “是我。” 陈诚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他身边那个公文包上。 “听说,你很有钱?” 李建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弄得一愣,随即轻蔑地笑了起来。 “怎么?想通了?想来跟我要钱了?” “钱,我是要的。”陈诚点了点头,“不过,不是跟你要。而是,让你给。”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什么意思?” 陈诚没有回答他。 而是转头,对身后那几个,跟着他一起下来的,膀大腰圆的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汉子,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直接拉开了伏尔加的车门。 把车里那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的黑西装保镖,像拎小鸡一样,给拽了出来。 “你们干什么!反了天了你们!” 李建国又惊又怒,猛地站了起来。 可他刚站起来,脖子上,就感觉到了一阵冰凉。 一把锈迹斑斑的,还沾着泥土的镰刀,就那么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拿刀的,是陈二牛。 他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建国。 “别动。”陈二牛的声音,沙哑,又充满了威胁,“再动,俺就割了你的喉咙!” 李建国瞬间就不敢动了。 他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他吓得两腿发软,裤裆里,传来一阵温热。 他,尿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我是华远集团的人!我们王总,跟省里的领导,都是朋友!你们敢动我,你们都得死!”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王总?”陈诚笑了。 他从李建国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个装着五百块钱的信封。 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把里面的钱,一张一张地,数了一遍。 “五百块。就想买我们一村子人的命?你们王总,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把钱,揣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他拿起那个公文包,直接倒转过来。 里面的文件,笔记本,钢笔,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陈诚弯下腰,从那堆杂物里,捡起了一个棕色的硬皮笔记本。 他翻开笔记本。 上面,用一种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一些东西。 某年某月某日,送礼,卫生厅王厅长,金条两根。 某年某月某日,宴请,土地局张处长,地点,红星饭店,花费三百二十元。 …… 一笔笔,一桩桩。 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账本。 一个记录着华远集团,是如何用金钱和贿赂,来打通关节,谋取利益的,罪恶的账本! 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他赌对了。 这种出来办脏活的人,身上,往往就藏着最致命的武器。 他合上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回去告诉你们王总。” 他看着吓得面无人色的李建国。 “黑瞎子岭,是我陈诚的。谁也别想抢。”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一万块钱,送到这个村子。就当是,你们今天,吓到我们乡亲们的,精神损失费。” “钱要是不到,或者,你们敢报警。” “这个本子,第二天,就会出现在省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 “滚。” 陈二牛收回了镰刀。 李建国和那两个保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上了车,一脚油门,车子像疯了一样,逃离了下河村。 看着绝尘而去的伏尔加,陈二牛他们,才反应过来。 “陈诚兄弟!你……你真敢啊!” “这……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吗?” “怕什么?”陈诚把那个笔记本,揣进怀里,“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同样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村民。 “乡亲们!都看见了!我们没退路了!” “要么,跟着我,把这座山,建成我们的金山银山!” “要么,就等着他们回来报复,把我们一个个,都送进大牢里去!” 第106章 为了活下去 “干!”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吼了这么一嗓子。 “他娘的!烂命一条,怕个球!跟陈诚兄弟干了!” 村民们的血,彻底被点燃了。 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 就是为了,活下去! …… 县大院。 周副县长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尖锐地撕裂了寂静。 他刚开完会,屁股还没把椅子捂热。 电话是省里一位老领导打来的。 没有半句寒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语气严厉得让他心惊。 为什么要把黑瞎子岭那么重要的项目,给一个泥腿子,而不是省里点名扶持的明星企业,华远集团! 周副县长后背冒着冷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拼命地解释。 可电话那头,根本不听。 最后,只剩下一句冷得掉冰碴子的话。 “老周,你自己的前途,自己掂量。别为了一件小事,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周副县长握着冰冷的听筒,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这是最后通牒。 他要是再保那个陈诚,头上的乌纱帽,真就没了。 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第一次,后悔了。 支持陈诚,是不是真的错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秘书探进头来。 “县长,下河村的陈诚来了,说有万分紧急的事要向您汇报。” 陈诚? 这个惹祸精! 一股无名火直冲周副县长的脑门。 “让他滚进来!”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门开了,陈诚走了进来。 他脸上没有半分闯了滔天大祸的惊慌,平静得不像话。 他把那个棕色的硬皮笔记本,轻轻放在了周副县长的办公桌上。 “周县长,我知道您现在难做。” “这是我给您,也是给我自己,找的出路。” 周副县长狐疑地拿起那个笔记本。 只翻了两页。 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 握着笔记本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陈诚。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手段,比官场里那些老狐狸还要狠,还要毒! 有了这玩意儿,什么华远集团,什么狗屁王总,什么省里的压力,全他妈是个笑话! 这已经不是抢一份合同那么简单了。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而他周某人,被这个年轻人,一把就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没退路了。 只能跟着陈诚,一条道走到黑!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小张!”他对着门外咆哮。 秘书连滚带爬地推门进来。 “马上!把土地局、林业局、法制办的人,都给我叫过来!现在!立刻!” “就说开紧急会议,研究下河村黑瞎子岭承包合同的最终签订事宜!” 他转头看着陈诚,一字一顿,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今天晚上,我就把那座山,交到你手上!” 县大院,三楼会议室。 空气里全是呛人的烟味,混杂着所有人的焦虑不安。 土地局、林业局、法制办的几个头头,全都被周副县长一个电话,从热被窝里薅了出来。 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憋屈和惶恐。 “周县长,这……这不合规矩啊!”土地局那个发际线堪忧的王局长,壮着胆子第一个开口,“承包合同得走流程,要上常委会,要公示的。咱们这三更半夜的……这要是传出去,不好交代啊!” “是啊,周县长。”林业局的李局长也赶紧附和,“黑瞎子岭面积太大了,连个正经的评估报告都没有,就凭一份计划书就拍板,风险太大了。” 法制办的主任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慢悠悠地补刀:“从程序上说,我们现在签的合同,是有法律瑕疵的。万一华远集团揪着这点不放,告到市里去,我们百分之百输。” 一时间,会议室里全是反对的声音。 谁都不是傻子。 谁都看得出周副县长是铁了心要保那个叫陈诚的农民。 可华远集团是吃素的吗?那是在省里都挂了号的庞然大物!跟他们对着干,不是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吗? 周副县长就那么听着,一言不发,黑着的脸看不出喜怒。 直到会议室里再没人说话,陷入一片死寂,他才慢悠悠地,把那个棕色的笔记本,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都说完了?” 他扫视了一圈。 “那就都看看这个吧。” 离得最近的王局长,疑惑地拿起笔记本,翻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手猛地一哆嗦。 “这……这是……” 他触电一样,赶紧把本子推给了下一个人。 那个棕色的笔记本,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会议桌上,一个接一个地传递下去。 每经过一双手,就多一张惨白的脸。 每多一个人看过,会议室里的空气就更冷一分。 最后,所有人都看完了。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还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此刻连个屁都不敢放。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上面记的东西,太他娘的吓人了! 卫生厅的王厅长,土地局的张处长……那一个个名字,在省里都是能让地面抖三抖的大人物! 现在,他们收钱的证据,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 那个叫陈诚的农民,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这种催命符?! 所有人心头都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再看周副县长,那感觉已经完全变了。 他们终于明白,周副县长为什么敢这么有恃无恐。 也终于明白,这不是项目承包,这是逼着他们站队! 周副县长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还有谁觉得,不合规矩?” 站错了,下场,可能比笔记本上那些人,还要惨! 周副县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幽幽地,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 “现在,还有谁觉得,不合规矩吗?” 没人说话。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还有谁觉得,程序上有问题吗?” 依旧没人敢吭声,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 第107章 一字一顿 周副县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发出一声巨响! “我告诉你们!” “下河村的村民不等不靠,自发开荒,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我们人民的主人翁精神!” “陈诚同志,为我们县的未来,制定了如此详尽、有可行性的发展蓝图,这是什么?这是我们最需要的人才!”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凌厉。 “反观那个华远集团!他们做了什么?除了打电话施压,除了用钱腐蚀我们的干部,还做了什么?!” “他们就是一群想来我们县摘桃子,捞一笔就走的吸血鬼!就是想把我们的大好河山,变成他们少数人牟利的工具!” “今天,我们就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我们县,不欢迎这样的资本家!我们县的土地,只会交到最勤劳、最朴实的人民手上!” 他双目圆瞪,气息如牛,指着桌上的合同,一字一顿地咆哮。 “这份合同,今天,必须签!” “谁同意?谁反对?!” 那声音,如同炸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鸣。 “我……我同意。”王局长第一个举起手,声音都在发颤。 “同意。” “同意。” “没意见。” 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争先恐后的表态。 半个小时后。 一份盖着土地局、林业局、县政府三个鲜红大印的正式合同,摆在了陈诚的面前。 承包年限,五十年。 承包范围,整座黑瞎子岭,以及山脚下所有附属的荒地、水塘。 承包费用,一年,一百块。 陈诚提笔,在那份厚厚的合同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沉稳,力透纸背。 成了。 这座金山,从这一刻起,从法律意义上,彻彻底底属于他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拿到的第一份,也是最重的一份底气! 周副县长亲自把合同交到他手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 “小陈,以后,路还长。你好自为之。” “谢谢县长。”陈诚郑重地点头,“我不会让您失望。” 他拿着合同,走出县大院。 夜,很深。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昏黄的光。 陈诚的脚步很快,他想立刻回到村里,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晓莹,告诉所有信他的乡亲们。 可就在他拐过一个街角时,脚步猛地一顿。 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 一种阴冷的、被野兽盯上的感觉,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回头! 街角的路灯下,空空如也。 但他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瞥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没有开车灯,幽灵般迅速拐进了旁边的暗巷。 那不是县里常见的伏尔加。 是更高级、更气派的上海牌轿车。 陈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华远集团的人,来了。 他们,果然没有善罢甘休。 签下合同,不是结束。 而是战争,真正的开始。 天,蒙蒙亮。 陈诚回到了下河村。 村口,郭晓莹正抱着熟睡的念安,在寒风里来回踱步,一夜没睡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看到陈诚的身影,她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诚没有说话。 他走到妻子面前,从怀里,掏出了那份还带着他体温的合同。 他展开,递到她的面前。 “晓莹,我们赢了。” 话音落地,合同拿回来的消息,瞬间引爆了整个下河村! 山上传来一阵骚动,那些还在玩命开荒的汉子们,锄头一扔,铁锹一甩,疯了似的从山上往下冲。 尘土飞扬,吼声震天。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把陈诚和郭晓莹死死围在中间,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陈诚手里的那份文件。 当他们看清了上面那三个鲜红刺眼的大印时,人群彻底炸了! “我的老天爷!是真的!合同是真的!”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啊!这座山,往后五十年都是咱们的了!” “陈诚兄弟!你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啊!” “扑通!” 一声闷响。 身高七尺的壮汉陈二牛,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双膝一软,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土路上。 “陈诚兄弟!从今往后,俺这条命,就是你的!” 他这一跪,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扑通!扑通!” 村民们红着眼,一个接一个,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那不是屈服,那是最原始、最滚烫的敬畏和信服! “都给我起来!” 陈诚一声暴喝,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跪我干什么!要跪,就跪咱们脚下这片地!跪咱们手里的锄头!” “好日子,是干出来的,不是跪出来的!” 他一把将陈二牛从地上拽了起来,力气大得惊人。 “我宣布!从今天起,下河村生产队,正式成立!” “我,陈诚,是队长!” “陈二牛!” “到!”陈二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你,副队长!专管开荒!给我往死里干!” “村里的女人们,听我媳妇郭晓莹的,负责后勤、做饭、分拣山货!” “刘大壮!”陈诚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人群里一个缩着脖子的身影。 刘大壮浑身一个激灵,脸都白了。 “你小子脑子活,以后就跟着我!管仓库,记工分!” “还有你们几个!”陈诚又点了几个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成立护村队!白天干活,晚上轮流上山巡逻!都把眼睛给我放亮点!就是一只野兔子,也别让外人给摸了去!” 几句话,雷厉风行,分工明确。 一个以陈诚为绝对核心,拧成一股绳的全新集体,瞬间成型。 整个下河村都烧起来了,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里。 只有陈诚,在震天的欢呼声中,心底里那根弦,始终紧紧绷着。 那个叫李建国的,屁滚尿流地逃回去,已经三天了。 他叫嚣着要一万块“精神损失费”,结果连个屁都没放。 华远集团那边,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死寂一片。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这样。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最是磨人。 第108章 浩浩荡荡 陈诚很清楚,对方一定在憋一个大招。一个足以将他连人带合同,一起撕得粉碎的大招。 果然。 第四天上午,一辆吉普车卷着黄土,疯了一样冲进了下河村。 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二话不说,掏出手铐就朝着陈诚走来。 “陈诚!你被捕了!” “有人举报你,故意伤害,敲诈勒索!” 三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组成一个车队,卷着黄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县城。 车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停在了县政府的大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身藏青色中山装,身形笔挺,不怒自威。 他,就是华远集团的董事长,王华远。 那个只在传闻中出现的大人物,亲自来了。 他没去下河村,甚至没去看一眼那座惹出天大风波的黑瞎子岭。 王华远身后,紧跟着两个提公文包的随从。 三人脚步沉稳,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径直踏入县大院。 他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点名。 “找周副县长。” 这五个字,比惊雷还响! 消息瞬间引爆了整个县城的干部圈子,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暴风雨,真的来了! 所有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真正的大人物亲自下场,这才是真正的交锋! 周副县长办公室。 空气几乎凝固。 王华远安然地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不出半点火气。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更没有半句兴师问罪的狠话。 他一开口,温和得让人脊背发凉。 “周县长,我这次来,一是代表集团,为我们下面人的鲁莽和无礼,向您,向咱们县的老百姓,道个歉。” “二来,也是想跟县里,谈一谈我们华远集团的诚意。” 他身后一个随从,立刻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份比陈诚那份还要厚、还要精美的计划书。 “我们计划,在未来三年,向贵县,投资五百万!” 五百万! 周副县长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这个数字,在八十年代初,就是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文数字! “我们会出资,帮县里,修一条从县城直通省城的柏油路。” “我们会捐建一所,全地区师资力量最好,硬件设施最完善的,希望小学。” “我们还会在县里,投资建一座现代化的罐头厂,解决至少五百人的就业问题!” 王华远抛出的每一个条件,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得周副县长头晕目眩。 这哪里是来谈判的! 这分明就是用钱,来砸死你! “至于黑瞎子岭那个项目……”王华远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我们集团,可以和下河村生产队,进行合作嘛。” “合同,还是算他们生产队的。” “我们集团,只作为技术和资金方入股。我们出钱,出技术,出设备。他们出人,出地。” “以后项目产生的所有利润,我们和下河村,三七分。他们七,我们三。” “而且,我们还可以预支给下河村五十万的启动资金!帮他们买拖拉机,买化肥,买种子!” “周县长,您看,我们这个方案,是不是比那个陈诚的方案,对咱们县,对下河村的老百姓,更有利呢?这才是真正的双赢嘛。” 王华远说完了。 他靠在沙发上,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可周副县长,却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了。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王华远的这个计划,太完美了!完美到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拒绝的理由! 如果他拒绝,他就成了阻碍县里发展的罪人!他就是放着五百万投资不要,放着柏油路、希望小学不要的千古罪人! 到时候,别说省里,就是县里的老百姓,都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他给你的,全都是你无法拒绝的,甜美的,糖衣炮弹! 可一旦吃了下去。 那份他亲手签给陈诚的合同,就成了一张废纸! 陈诚那个刚刚成立的生产队,会被华远集团用资本,架空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好毒的阳谋! …… 下河村。 陈诚也得到了消息。 是林晚晴托人从县医院,给他送来的信。 信上,把王华远的“合作方案”,写得清清楚楚。 陈二牛几个人,围在陈诚身边,一个个脸色惨白。 “五百万……还给修路……建学校……”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一个村民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人家拿钱都能把咱砸死,还咋干啊!县里还能向着咱?”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就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一股绝望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陈诚。 这个在他们心里,已经近乎于神一样的男人。 他们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可陈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 他没有理会村民们的恐慌,只是看着远处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雄伟的黑瞎子岭。 他笑了。 “想跟我玩阳谋?” 陈诚低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透着一股子森然的冷意。 “好啊。” 他猛地转过身。 陈二牛几个人还沉浸在绝望里,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 “二牛!” 陈诚一声暴喝,吓得陈二牛一个激灵。 “去!把咱们昨天刚从县城买回来的那头大肥猪,给我宰了!” 陈二牛懵了,所有村民都懵了。 陈诚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张狂。 “今天晚上,全村开席,吃杀猪菜!” 他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都把腰杆给我挺直了!告诉所有乡亲们,天,塌不下来!” 那股绝望的气氛,被他这几句话冲得七零八落。 所有人的主心骨,瞬间就回来了! “他华远集团有钱,有路,那又怎么样?” 陈诚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指着远处巍峨的黑瞎子岭,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第109章 疯狂桀骜 “我们,有山!有人!” “他王华远不是想合作吗?” “可以!” 陈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桀骜。 “想谈,让他自己滚到这山上来!” “我,在这儿等他!” “我们,有山!有人!” “他王华远不是想合作吗?” “可以!”陈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疯狂的桀骜。 “想谈,让他自己滚到这山上来!” “我,在这儿等他!”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所有村民的天灵盖上。 让那个省城来的,能跟县长平起平坐的大老板,滚到山上来?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 这是疯了!是彻底不要命了! 陈二牛嘴唇哆嗦着,他想劝,可看着陈诚那张写满了狂傲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知道,陈诚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恐慌和绝望,再一次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村民们的心头。 他们刚刚被陈诚点燃的热血,仿佛瞬间就要被这狂妄到极致的举动给浇灭。 陈诚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心里清楚,光靠喊口号,撑不了多久。这群被穷怕了的村民,骨子里还是怯懦的。他必须,给他们一剂真正的强心针! “都愣着干什么!”陈诚从石头上跳下来,一脚踹在还发懵的陈二牛屁股上。 “杀猪!听不懂吗!” “把咱们昨天刚从县城买回来的那头大肥猪,给我宰了!” “今天晚上,全村开席,吃杀猪菜!” “告诉所有乡亲们,不管男女老少,今晚都敞开了肚皮吃!肉管够,玉米饼子管够!” 杀猪? 吃肉? 这两个词,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有用。 村民们的呼吸,瞬间就粗重了起来。 那可是两百多斤的大肥猪啊!村里过年都舍不得杀一头! 现在,就这么吃了? 那股子对未知的恐惧,瞬间就被最原始的,对食物的渴望给冲淡了大半。 “好嘞!”陈二牛回过神来,他不懂什么阳谋阴谋,但他懂,跟着陈诚有肉吃! 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扔,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都听见了没!陈诚兄弟说了!今晚吃肉!吃杀猪菜!” “走!抬猪去!” 几个壮汉一拥而上,嗷嗷叫着就冲下了山。 剩下的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给砸蒙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什么王华远,什么五百万,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整个下河村,都动了起来。 女人们在郭晓莹的指挥下,开始淘米洗菜,架起大锅烧水。男人们则把祠堂前的空地打扫出来,摆上了一张张临时拼凑的桌子。 那头哼哼唧唧的大肥猪,被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抬了出来,按在长凳上。 陈诚亲自操刀。 他脱掉上衣,露出那身狰狞的伤疤。他没有用村里杀猪匠那套繁琐的流程,只是干脆利落地,一刀封喉。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 那股子血腥气,混杂着即将吃上肉的兴奋,让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燃烧。 陈诚,他不仅仅是他们的队长。 他就是下河村的,王! 夜幕降临。 几十张桌子,从祠堂门口,一直摆到了村口。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红了每一个村民的脸。 一口口大铁锅里,炖着香气四溢的猪肉白菜炖粉条,那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叫唤。 孩子们举着碗,围着大锅,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 陈诚端着一碗酒,站到了祠堂的台阶上。 “乡亲们!” 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他。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怕。” “怕那个什么王总,怕咱们斗不过人家。” “怕今天吃了这顿肉,明天就得进大牢。” 他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怕,就对了!”陈诚话锋一转。 “怕,说明我们是人!我们不是牲口!我们知道疼,知道死!” “但是!”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就是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才不能像牲口一样,任人宰割!” “他王华远有钱,他可以修路,可以建学校!可你们想过没有,那路,是给谁走的?那学校,是给谁念的?” “是给咱们自己吗?不是!” “路修好了,方便的是他们把山里的东西运出去!学校建好了,教出来的是给他们当牛做马的下一代!” “他给的,是施舍!是嗟来之食!” 陈诚端起手里的酒碗,高高举起。 “而我们脚下这片地,我们手里这碗肉!是我们自己,一刀一枪,一锄头一锄头,干出来的!” “这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今天,咱们就吃了这碗肉,喝了这碗酒!把腰杆给我挺直了!” “我陈诚,把话放这儿!” “只要我陈诚还站着一天,就没人能砸了咱们的饭碗!” “天,塌不下来!” 说完,他仰起头,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好!” “说得好!” “跟陈诚兄弟干了!” 村民们的情绪,被彻底引爆。那股子被压抑的恐惧和不安,在此刻,全都转化成了破釜沉舟的豪情! 他们纷纷举起手里的碗,学着陈诚的样子,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滚烫的肉,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怯懦。 狂欢,开始了。 县大院,周副县长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王华远下午离开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那个“合作方案”,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省里老领导的电话,已经又打来了一个,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这个项目谈不成,他这个副县长,也就干到头了。 放弃陈诚,接受王华远的合作,是他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他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陈诚那张平静的脸,和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棕色笔记本。 他知道,自己已经跟陈诚,绑在了一条船上。 第110章 彻头彻尾 现在跳船,死得更快。 就在他左右为难,心烦意乱的时候,秘书敲门进来了。 “县长,下河村那边……出事了。” “那个陈诚,他……”秘书的脸上,带着一种见了鬼的表情,“他把王总派去沟通的人给打了,还……还让王总,自己滚到山上去跟他谈。” “什么?!”周副县长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秘书又把刚刚从村长刘富贵那里得到的添油加醋的消息,重复了一遍。 “他还……他还杀了头猪,现在正带着全村人,在村里摆宴席,吃……吃肉呢。” 周副县长听完,愣住了。 他呆呆地站着,过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陈诚!好一个滚上山去!” “疯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笑完,猛地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那股子压在他心头的憋屈和郁闷,仿佛随着这阵大笑,一扫而空。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王华远下榻的县招待所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王总吗?我是老周啊。”周副县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下河村那边的意思,我已经了解了。” “陈诚同志说,他非常欢迎跟贵集团合作。” “只不过,他说,为了表示诚意,想请您亲自上山去,实地考察一下。他,在山上等您。” 县招待所,最高级的套房里。 王华远刚刚挂断电话,脸上那副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给自己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 站在他身后的李建国,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王总,这个陈诚……他这是在羞辱您!我们不能就这么……” “羞辱?”王华远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打断了他的话。 “建国啊,你看事情,还是太表面。” 他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个泥腿子,知道我来了县城,知道我见了周副县长,知道我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他不但不害怕,不来摇尾乞怜,反而敢杀猪吃肉,摆出一副打擂台的架势。” “这说明什么?” 李建国愣住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说明,他根本就不是个普通的泥腿子。”王华远把茶杯放下,声音里多了一丝玩味,“他这是在告诉我,他有底牌。而且,他的底牌,硬到让他觉得,可以不用怕我,甚至可以跟我掰掰手腕。” “那个笔记本?”李建国下意识地说道。 “一个账本,确实有点分量。但还不足以让周副县长,冒着丢掉乌纱帽的风险,死保他到底。”王华华远摇了摇头,“这个陈诚身上,一定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他让我上山,不是羞辱我。他是想换个地方,换个对他有利的战场。” “在县政府,在办公室里,那是我的主场。我谈的是资本,是投资,是人脉,是前途。这些东西,周副县长挡不住,他陈诚更挡不住。” “可到了山上,到了他那片地里,他跟我谈的,就不是这些了。” 王华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他会跟我谈人心,谈民意,谈那一百多户村民的生计。” “他要把我拉到跟他一个水平线上,用他最擅长的东西,来跟我斗。” “有意思。”王华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多年,没人敢这么跟我玩了。” 李建国听得心惊肉跳,他感觉自己老板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他窒息的,猛兽般的气息。 “王总,那……那我们还去吗?” “去!当然要去!”王华远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和煦的笑容。 “不但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地去!” “通知县里,就说我们华远集团,心系百姓,体恤民情。明天,我会亲自带队,去下河村,慰问那里的村民,并且,现场捐赠十万块钱,用于改善村里的基础设施。” “另外,把咱们带来的,给县领导准备的那些礼物,什么电视机,电冰箱,全都带上!” “我要让下河村的那些穷鬼们看看,什么是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好东西!” “我要让他陈诚亲眼看看,他那点所谓的人心,在真正的金钱面前,到底有多么不堪一击!” “他想摆擂台,我就给他一个最大的擂台!” “我倒要看看,他那个草台班子,接不接得住!” 第二天,整个县城都轰动了。 三辆崭新的上海牌轿车,后面还跟着两辆满载着物资的大卡车,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县招待所出发,一路朝着下河村的方向开去。 卡车上,红色的横幅拉得老长。 “华远集团心系下河村,捐资助学情暖千万家!” “热烈欢迎华远集团莅临我县指导工作!” 沿途的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对着那威风凛凛的车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个消息,也像一阵风,提前吹到了下河村。 村长刘富贵,连滚带爬地跑到山脚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开荒的村民们。 “来……来了!王总来了!” “带了……带了两大卡车的东西!电视机!电冰箱!还有十万块钱!” “说是……说是要现场发给大家!” 人群,再一次炸了。 昨天刚刚被陈诚鼓动起来的豪情,瞬间就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稀巴烂。 “我的天!十万块钱啊!” “还有电视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电视机长啥样呢!” “还……还干个屁啊!赶紧下山啊!” 一些人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转身就要往山下跑。 “都给我站住!” 陈二牛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拦在了路中间。 “谁他娘的敢下山!就是看不起我陈二牛!就是跟陈诚兄弟过不去!” 可他的话,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十万块钱和电视机的诱惑面前,什么兄弟情义,什么未来蓝图,都变得虚无缥缈。 第111章 蠢蠢欲动 越来越多的村民,蠢蠢欲动。 “二牛哥,别拦着了。那可是十万块啊……” “就是啊,咱们辛辛苦苦开荒,猴年马月才能挣到十万块?” “陈诚兄弟是好,可也不能挡着咱们发财啊!” 眼看着,人心就要散了。 就在这时,陈诚的声音,从山顶上传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想下山的,可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陈诚站在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东西,你们可以去拿。钱,你们也可以去领。” “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今天,谁拿了华远集团一分钱,谁领了他们一根线。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们下河村生产队的人。” “这座山上,以后结的果子,养的猪,挣的钱,都跟你再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自己,掂量。”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继续指挥着身边几个死心塌地的兄弟,在山顶上,平整着土地。 山脚下,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一边,是触手可及的,真金白银。 另一边,是陈诚描绘的,属于自己的金山银山。 这个选择,太难了。 “他娘的!”一个汉子,把手里的锄头,重重地插进地里,“老子信陈诚兄弟的!钱是好,但那是人家的!咱们自己挣的,才踏实!” “对!咱们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谁爱去谁去!老子不稀罕!” 越来越多的人,重新拿起了锄头,咬着牙,继续干活。 虽然他们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里,也充满了挣扎和不舍。 但终究,没有人再提下山的事。 陈诚站在山顶,看着这一切,心里并没有半分轻松。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 用未来的大饼,暂时压住了眼前的诱惑。 可当王华远把那些东西,真正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人心,还能不能稳住,谁也说不准。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刘大壮说道:“去,把咱们的‘家伙’,都摆出来。” “让全村的男人,一人拿一个。” “在山顶上,给我站成一排!” “今天,咱们就给那位王总,摆一个,咱们庄稼汉的‘阵’!” 半个小时后。 王华远的车队,终于开到了下河村的村口。 可车,却停住了。 村口,空无一人。 没有想象中,村民们夹道欢迎,感恩戴德的场面。 整个村子,安静得像一座鬼村。 李建国有些发懵,“王总,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华远没有说话,他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座黑瞎子岭。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在黑瞎子岭的山顶上,密密麻麻地,站着一排人。 起码有上百个。 那些人,手里都拿着东西。 锄头,铁锹,镰刀,扁担……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锈迹斑斑的农具,反射着冰冷的,金属的光。 他们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像一排排沉默的雕塑。 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从山顶上,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那不是欢迎。 那是示威! 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 李建国和那几个随从,脸都白了。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跟他们想象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王华远看着山顶上,那个站在最前面的,身形并不高大的身影。 他的脸上,那副温和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眯起了那双深邃的,看不出喜怒的眸子。 “有意思。”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抬脚,朝着那座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王华远一个人,走在前面。 身后,李建国和几个保镖,迟疑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条通往山脚的路,坑坑洼洼,满是泥泞。 王华远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很快就沾满了黄色的泥土。 可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那股子从山顶上传来的,肃杀的气氛,对他而言,仿佛不存在。 终于,他走到了山脚下。 他停住脚步,抬起头,与山顶上的陈诚,遥遥相望。 两个时代的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 在这一刻,隔着百米的距离,发生了第一次,无声的碰撞。 “你,就是陈诚?” 王华远的声音传来,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了山顶。 “我,就是陈诚。” 陈诚的声音,沉稳,洪亮,毫不示弱。 “好。”王华远点了点头,脸上,竟然又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年轻人,有胆色。”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 “只为,给下河村的乡亲们,送一点我们华远集团的心意。” 他说着,转过身,对着身后一挥手。 李建国立刻会意,跑到卡车旁,打开了后车厢的门。 崭新的,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 双开门的,雪白的大冰箱! 还有一箱箱包装精美的,印着“华远集团赠”字样的茅台酒,中华烟! 最后,李建国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巨大的,红色的保险箱。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输入密码,打开了箱子。 一沓沓崭新的,用银行纸条捆着的,十元面额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 在阳光下,那红色,晃得人睁不开眼。 山顶上,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村民们的呼吸,再一次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山下那些,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刚刚才被强行压下去的贪婪和渴望,在这一刻,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就连陈二牛,握着镰刀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陈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王华远看着山顶上,那骚动的人群,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釜底抽薪,攻心为上。 他不需要跟陈诚辩论什么,他只需要把这些东西摆出来,陈诚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就会自己土崩瓦解。 第112章 你七我三 “陈诚同志,”王华远的声音,充满了磁性,“我昨天提出的合作方案,想必你也知道了。” “我再重复一遍。” “我们集团,出钱,出技术,出设备。你们,出人,出地。” “利润,三七分。你们七,我们三。” “另外,这十万块钱,还有这些东西,是我个人,无偿赠送给下河村的,跟项目无关。” “我只有一个要求。” “让你的人,把路让开。让我上去,跟乡亲们,好好地,面对面地,聊一聊。”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又给钱,又给东西,姿态放得又低。 几乎把所有道德的制高点,都占了。 如果陈诚再拦着,那他就是不顾村民死活,为了个人私利,阻碍大家发财的恶人。 山顶上,已经有村民开始小声议论。 “要不……就让人家上来吧?” “是啊,王总看着也不像坏人啊……” “陈诚兄弟,这……” 陈二牛也急了,他凑到陈诚身边,压低了声音,“兄弟,这可咋办?人心要散了啊!” 陈诚没有理他。 他只是看着山下的王华远,突然笑了。 “王总,是吧?” “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你的合作方案,听起来,也确实很不错。” 王华远眉毛一挑,他没想到,陈诚竟然会服软。 “不过,”陈诚话锋一转,“我们庄稼人,有个规矩。” “想进我的门,想上我的山,可以。” “但是,得先表示表示,对这片土地的尊重。” 他说着,弯下腰,缓缓地,解开了自己脚上那双,沾满了泥土的解放鞋。 然后,他把鞋,整齐地,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他赤着脚,踩在了那片刚刚开垦出来的,还有些湿润的黄土地上。 “王总,想上山,可以。” 陈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谷。 “先把你的鞋,脱了。”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山下的李建国和那几个保镖,更是气得脸都绿了。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们王总脱鞋?”一个保镖指着山顶,破口大骂。 王华远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阴沉。 他死死地盯着山顶上的陈诚。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他所有的手段,所有的阳谋,所有的金钱攻势,都被对方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近乎无赖,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给化解了。 脱鞋。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蕴含着致命的杀机。 他王华远,是谁?是省城来的大老板,是人上人! 他今天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了鞋,赤着脚,像个泥腿子一样爬上这座山。 那他之前营造的所有气场,所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都会在瞬间,荡然无存! 他会从一个施舍者,变成一个乞求者! 他会把自己,拉到和陈诚,和这群村民,完全平等,甚至更低的位置上。 那他还谈什么? 他还拿什么去压制对方? 可要是不脱呢? 那他就输了。 输掉了这场心理博弈的第一局。 他连上山的资格都没有,他带来的那些钱,那些东西,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好狠的,一招! 王华远感觉自己的胸膛里,有一股火在烧。 他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逼到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山顶上,那些原本骚动不安的村民,此刻,也全都看明白了。 他们看着陈诚那赤着的,稳稳踩在大地上的双脚。 又看了看山下,那个穿着锃亮皮鞋,脸色难看的大老板。 一种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的感觉,从他们心底里,升腾了起来! 原来,有钱人,也不是万能的! 原来,他们也会害怕,也会为难! “脱鞋!”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吼了一嗓子。 “对!想上山!就脱鞋!” “不脱鞋就滚蛋!” “这里是下河村!不是你们城里!” 喊声,如同山洪暴发,一浪高过一浪。 之前还被金钱诱惑得摇摆不定的人心,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姿态,重新凝聚了起来! 他们手里的锄头和镰刀,再一次,被握得紧紧的! 李建国吓得脸都白了,他紧张地护在王华远身前,“王总,这……这群刁民疯了!咱们快走吧!” 王华远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山顶上,那个如同山神一般,傲然站立的身影。 过了许久。 他突然,笑了。 他缓缓地,弯下了腰。 在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注视下。 他亲手,解开了自己那双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皮鞋的鞋带。 他把鞋,和袜子,一起脱了下来。 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路边。 然后,他赤着那双白净的,养尊处优的脚,踩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陈诚,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我可以上来了吗?” 全场死寂。 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山顶上,村民们握着锄头镰刀的手,僵在半空。他们脸上的愤怒、豪情、决绝,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错愕。 山脚下,李建国和那几个黑西装保镖,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王总……那个在省城都呼风唤雨,跺一跺脚商界都要抖三抖的王总,竟然……真的脱了鞋? 王华远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那双几十年没有沾过尘土的脚,踩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冰冷的触感和尖锐的石子,让他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舒展开来。 他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脚趾,仿佛在适应这片土地的温度。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再次穿透百米的距离,直直地射向山顶上的陈诚。 “现在,我可以上来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重量。 陈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王华远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王华远继续用钱砸,许诺更高的价码。甚至,王华-远会动用更强硬的手段,直接让县里派人来清场。 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第113章 绝对制高 这个男人,竟然能把身段,放到如此之低的地步。 他不是在认输。 他是在用一种更可怕的方式,来破解自己的局! 他用自降身份的“屈辱”,来换取道德上的绝对制高点。他用赤脚上山这个动作,无声地告诉所有人:看,为了和你们合作,我连尊严都可以放下,我还有什么不真诚的? 而你陈诚,还要怎么咄咄逼人? 山顶上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敌意,正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佩、同情和一丝愧疚的复杂情绪。 人家大老板都这样了,咱们再把人拦在山下,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陈诚兄弟……”陈二牛凑了过来,声音干涩,“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诚没有回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如果他现在说一个“不”字,那他之前所有的铺垫,所有的煽动,都会瞬间崩塌。他会从一个带领大家争取尊严的英雄,变成一个毫无道理、蛮横无理的小人。 人心,会彻底散了。 “让他上来。” 陈诚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上百号汉子,挥了挥手。 那道由锄头和镰刀组成的,肃杀的“阵线”,缓缓地,从中间分开,让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通道。 得到了许可,王华远动了。 他迈开脚步,开始登山。 没有路。 只有被村民们踩出来的,布满了碎石和荆棘的陡坡。 王华远走得很慢,但异常的稳。 他的脚底,很快就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血口,殷红的血迹,混着黄色的泥土,在他那双白净的脚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西裤裤脚,被路边的荆棘刮破,沾满了泥水和草屑。 但他始终没有吭一声。 没有皱一下眉。 甚至没有用手去扶一下旁边的树干。 他就那么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攀登。 李建国和几个保镖想上去搀扶,被他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喝退了。 这一刻,他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商人。 更像一个,正独自走在朝圣路上的,苦行僧。 那股子沉默的、坚韧的、近乎自虐的狠劲,让山顶上每一个看到的村民,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样一个人,真的是想来抢他们饭碗的坏人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条不过百米的山路,王华远足足走了十几分钟。 当他终于登上山顶,站在陈诚面前时,他额头上全是汗水,呼吸也有些急促,那双脚,更是被摧残得有些血肉模糊。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的村民,脸上,竟然又露出了那招牌式的,温和的笑容。 “乡亲们,我王华远,来了。” 他没有去看陈诚,而是直接对着所有的村民,微微鞠了一躬。 “我小时候,家里比你们还穷。也是光着脚,在田里刨食。这片土地的味道,我很熟悉,也很亲切。” 他的开场白,瞬间拉近了和所有人的距离。 “我知道,大家不信我。觉得我们这些城里人,是来抢你们饭碗的。” “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明白。”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黑瞎子岭的承包合同,永远是你们下河村生产队的。这山,姓陈,姓你们下河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第二,我们华远集团,只出钱,出技术,帮大家把这座山建设好。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主人的!以后,山上的事,还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加重了语气,“项目产生的所有利润,我们集团,只拿三成!剩下的七成,全都是你们下河村的!我王华远,对着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发誓,我说的话,要是有半句是假的,就让我天打雷劈!”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村民们彻底动容了。 合同还是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说了算,最后还能拿七成的大头!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这哪里是合作?这根本就是送钱啊!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条件,太好了吧……” “是啊,王总都发毒誓了,应该不会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从王华远身上,移到了陈诚的脸上。 他们在等他表态。 陈诚的脸色,平静无波。 但他揣在怀里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王华远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太漂亮了。 先用苦肉计瓦解你的敌意,再用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收买人心,最后抛出一个你根本无法拒绝的,甜美的诱饵。 他把自己摆在了“救世主”的位置上。 如果自己再反对,就真的成了全村的罪人。 王华远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这个年轻人,再怎么精明,也挡不住这阳谋大势。 然而,陈诚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再次愣住了。 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 他只是默默地,从旁边一个汉子手里,拿过了一把沉重的锄头。 他走到一块还没来得及开垦的,长满了荆棘和乱石的荒地前。 然后,他抡起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乱石飞溅。 “砰!” “砰!” 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一下,又一下,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向这片坚硬的土地,宣泄着自己的力量。 所有人都看傻了。 王华远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陈诚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挖。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顺着他那精壮的,布满伤疤的肌肉线条,流淌下来。 足足挖了十几分钟,他才停下来。 他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转过头,看着王华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王总,你说的,都很好听。” “但是,我们庄稼人,不信那个。” 他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 “这片地,只认汗水,不认口水。” “想合作,可以。” 他一脚,踢起地上另一把闲置的铁锹,铁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落在了王华远的脚下。 “拿起它。” “跟着我们,一起干。从现在,干到太阳下山。” “你要是能坚持下来,你说的那些,我陈诚,就信了。这个合作,我替乡亲们,答应了!” 第114章 给脸不要脸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把沾着泥土的铁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王华远的脚下,像一句无声的嘲讽,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动着王华远那被荆棘刮破的裤脚。 李建国和那几个保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让他们心中神明一般的王总,去拿那把泥腿子才用的铁锹?去干那只有牲口才干的粗活?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在践踏!是在把王华远的尊严,扔在地上,用脚底狠狠地碾! “姓陈的!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一个保镖再也忍不住,指着陈诚,面目狰狞地咆哮,“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上去撕了你的……” “闭嘴。”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华远甚至没有回头,那个暴怒的保镖,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华远脸上的阴沉,已经消失了。 他甚至,又笑了。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把铁锹,看了很久。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陈诚在内,都头皮发麻的动作。 他弯下腰。 伸出手。 捡起了那把铁锹。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生疏,那双习惯了签署上千万合同的手,握着冰冷粗糙的铁锹柄,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掂了掂手里的分量。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那片长满了荆棘和乱石的荒地,学着刚才陈诚的样子,双腿微微分开,深吸了一口气。 他抡起了铁锹! “砰!” 一声闷响! 铁锹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一阵发麻。 他那养尊处优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粗暴的冲击力。 山顶上,一片死寂。 村民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错愕来形容了。 那是惊骇!是见了鬼一般的,不敢置信! 这个省城来的大老板…… 这个穿着名贵衣服,坐着小轿车的大人物…… 他真的……在干活? 王华远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只是沉默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再一次,抡起了铁锹。 “砰!”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用力! 一块石头被他撬了起来,飞溅的土块,打在他那张干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泥印。 “砰!” 他就像一个笨拙的,却异常执拗的学徒。 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 他的力气,跟陈诚那样的庄稼汉比起来,简直就像个娘们。 可他没有停。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他那件名贵的中山装,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他那双白净的手,很快就被粗糙的木柄,磨出了一个个晶莹的水泡。水泡被磨破,殷红的血,顺着木柄,流了下来,和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 他那双血肉模糊的脚,踩在坚硬的土地上,每一次用力,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他,依旧没有停。 他就那么沉默着,重复着那个笨拙的,却又充满力量的动作。 李建国的眼眶,红了。 他想冲上去,想抢过那把该死的铁锹,可他不敢。 他知道,王总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山顶上。 陈二牛握着镰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那个在荒地里,如同自虐般劳作的身影,心里那股子敌意,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敬畏。 这是一个狠人。 一个对自己,比对敌人还狠的,真正的狠人! 陈诚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死死地盯着王华远的身影,揣在怀里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他真的输了。 不,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赢。 他以为自己设下了一个必死的局,他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 可王华远,就用这种最笨,最狠,最不要脸的方式,把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铺垫,都砸了个粉碎! 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男人! 他的心机,他的城府,他的隐忍,都远远超出了陈诚的想象。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脑满肠肥的资本家。 他是一头真正的,懂得蛰伏,懂得隐忍的,过江猛龙! 陈诚的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股无力的感觉。 但他眼底的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猛地转身,从另一个汉子手里,夺过一把锄头。 他走到王华远的身边。 二话不说,抡起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 比王华远刚才那几十下加起来,都要响! 大片的泥土和碎石,被他这一锄头,给翻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王华远。 王华远也没有去看他。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一个用锄头,一个用铁锹,在这片荒芜的山顶上,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却又惨烈到极致的较量! 那不是在开荒。 那是在斗! 斗意志!斗耐力!斗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山顶上的村民们,全都看傻了。 他们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个年轻的,浑身是伤疤的男人,像一头蛮牛,锄头起落之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看着那个年长的,浑身是血污的男人,像一块顽石,动作虽然笨拙,却每一下,都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狠劲。 夕阳,渐渐西沉。 金色的余晖,洒在这片山顶上,将两个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整个下午,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有锄头和铁锹,砸进土地的,沉闷的撞击声。 王华远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着,让他停下来。 可他,不能停。 他知道,只要他先停下,他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陈诚的额头上,也全是汗。 他也被王华远那股子恐怖的意志力,给惊到了。 这是一个怪物。 一个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怪物! 终于。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下时。 “哐当”一声脆响。 王华远手里的铁锹,掉在了地上。 第115章 输给极限 他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了那片被他亲手翻开的,混合着他汗水和血水的土地上。 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身体的极限。 但他看着陈诚,却笑了。 笑得,像一个打赢了战争的将军。 陈诚也停了下来,他扔掉锄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隔着一片狼藉的土地,遥遥相望。 “现在……” 王华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陈诚的胸膛,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剧烈地起伏。 汗水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勾勒出一条条狰狞的纹路。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狼狈得像条死狗,眼神却亮得像狼的王华远。 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赢得了走上牌桌的资格。 也把他陈诚,逼到了绝境。 “谈?” 陈诚笑了,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环视了一圈。 山顶上,那上百号之前还同仇敌忾的村民,此刻,眼神躲闪,手足无措。 他们手里的锄头和镰刀,不再是武器。 而是烫手的山芋。 他们看向王华远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人心,已经散了。 不,应该说,是被王华远用自己的血和汗,硬生生地,给拧成了另一个方向! “好。” 陈诚吐出一个字。 他没有去扶王华远,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客套话。 他只是走到那片被两个人用一下午时间,开垦出来的,浸透了血汗的土地旁。 然后,他跟王华远一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泥土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裤子,刺激着他的皮肤。 “就在这儿谈。” 陈诚拍了拍身边的土地。 “这是咱们的谈判桌。” 李建国和几个保镖,刚想冲上来,把王华远扶到干净的地方。 “别过来。” 王华远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靠着一块石头,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能和陈诚平视。 两个男人。 一个年轻,一个年长。 一个像山里的狼,一个像城里的虎。 身上,都沾着同样的泥土,流着同样的血,喘着同样的粗气。 就这么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在这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山顶上,对峙着。 “我的条件,你都听到了。” 王华远先开了口。 “三七分,你们七,我三。” “投资五百万,修路,建学校,建罐头厂。” “另外,山下的十万块现金,和那些物资,是我个人送给乡亲们的见面礼。” “我只有一个要求。” 王华远死死地盯着陈诚,“合作。” 他的话,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 而是多了一种,用血汗换来的,平等的,甚至是恳求的意味。 这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杀伤力。 陈二牛急得满头大汗,他凑到陈诚身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 “兄弟!答应吧!这……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是啊,陈诚兄弟!王总都这样了……” “咱们不能再不识好歹了啊!” 村民们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钻进陈诚的耳朵里。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只要说一个“不”字,他之前建立起来的所有威信,都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会成为全村的罪人。 “好。” 陈诚看着王华远,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华远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胜利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身后的李建国等人,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了! 这个该死的,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泥腿子,终于还是服软了! “但是,”陈诚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我也有我的条件。” 王华远的笑容,微微一僵。 “你说。” “第一!”陈诚伸出一根手指,上面还沾着泥土和干涸的血迹,“钱,五百万,一分都不能少!路,要修!学校,要建!罐头厂,也要建!你刚才说的所有承诺,都必须白纸黑字,写进合同里!” “可以。”王华远毫不犹豫地点头。 “第二!”陈诚伸出第二根手指,“三七分,也可以!但是,账目,必须公开透明!我们村,要派人当会计!每一笔钱的进出,都得我签字,才算数!”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这是赤裸裸地不信任!是把华远集团,当贼一样防着! 李建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王华远却依旧面不改色,“可以。财务共同监管,合情合理。” 陈诚看着他,眼神变得愈发凝重。 这个男人,城府太深了! 他就像一团棉花,你用多大的力气打过去,他都能给你化解于无形。 “第三!” 陈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起惊雷! “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他。 “你们华远集团,可以派人来!技术员,工程师,管理人员,我们都欢迎!” “但是!” “他们来了,就不是你们华远集团的人了!” “他们是下河村生产队的员工!他们的工资,从我们合作的公共账户里出!他们的工作,归我调配!他们的命令,只能听我一个人的!” “在这座山上,我陈诚,是唯一的队长!” “你的人,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 “做得到,咱们就合作!” “做不到,”陈诚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森然,“你,和你的人,现在,就给我滚下山去!” 死寂! 整个山顶,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的条件,还只是提防。 那这最后一个条件,就是赤裸裸的夺权! 是要把华远集团派来的精英,全部收编,变成他陈诚自己的兵! 是要把华远集团,这个投资方,彻底架空,变成一个只管出钱的,冤大头! 这已经不是合作了! 这是招安! “你……你做梦!”李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诚,嘴唇都在哆嗦。 村民们也全都傻眼了。 他们觉得陈诚一定是疯了。 人家都退让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敢提出这么得寸进尺,这么羞辱人的条件! 第116章 年轻狮王 就连陈二牛,都觉得陈诚这次,玩得太过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华远的脸上。 等着他,雷霆震怒! 王华远没有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像是一头老狮子,在看一头刚刚亮出獠牙的,年轻的狮王。 过了许久。 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畅快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山顶上,回荡。 “好!好一个陈诚!” 他挣扎着,伸出手。 “我答应你。” 陈诚也伸出手。 两只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一只苍老,一只年轻的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没有温度。 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的战栗! 协议达成的第三天。 下河村,就彻底变了天。 五辆崭新的解放牌大卡车,卷着黄龙,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子。 带来的,是第一批物资。 拖拉机! 崭新的,绿油油的,东方红拖拉机!足足两台! 还有柴油发电机,水泵,电线,水泥,钢筋…… 这些在村民们梦里都没见过的金贵玩意儿,像不要钱一样,堆满了村口的祠堂空地。 县里的周副县长,带着土地局、林业局的一帮干部,也亲自来了。 当着全村人的面,和王华远、陈诚一起,签订了一份补充协议。 把那天在山顶上,陈诚提出的所有苛刻条件,都一字不差地,写了进去。 然后,是捐赠仪式。 一个巨大的红布包着的保险箱,被抬了上来。 王华远亲自打开。 整整五十万的现金! 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堆成了一座红色的山! 那视觉冲击力,让在场的每一个村民,呼吸都停滞了! 村民们疯了! 他们冲上去,围着那些拖拉机,那些现金,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脸上的狂喜,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对陈诚的敬佩,还在。 但对王华远,对华远集团,却多了一种近乎神明般的,崇拜!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啊! 挥一挥手,就是金山银山! 陈诚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王华远这是在用钱,收买人心。 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座山真正的主人。 他陈诚,辛辛苦苦凝聚起来的威望,在这座金山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仪式结束,王华远被周副县长请去县里吃饭了。 临走前,他特意走到陈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 “小陈,合作愉快。” “以后,我的人,就交给你了。” 第二天,王华远的人,就到了。 三个人。 一个五十多岁,戴着厚厚眼镜片的老工程师,姓刘,不爱说话,一来就拿着图纸,满山遍野地跑,勘探地质。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叫林小雅,说是派来的会计,长得白白净净,看见谁都笑,嘴巴甜得很。 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叫孙立。 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工装,理着个精神的板寸,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笑容。 他就是王华远派来的,项目经理。 “陈队长,您好!我是孙立!以后,请您多多指教!” 孙立一见到陈诚,就主动伸出双手,腰微微弯着,姿态放得极低。 陈诚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睛,和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老茧的手。 他知道。 这,才是王华远派来的,真正的,杀招! 这个孙立,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笑面虎! 接下来的几天,孙立用他的实际行动,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专业”。 他没有对陈诚的任何决定,提出过半句反对。 陈诚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陈诚让他带着人去山南开路,他二话不说,卷起裤腿就第一个跳进了泥地里,干得比谁都卖力。 他带来的那两个手下,也一样。 老刘工程师,三天就拿出了一份详细到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水沟的工程规划图,比陈诚那份计划书,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会计林小雅,更是厉害。她不仅把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还主动帮着村里的女人们,规划后勤,把每天的伙食安排得又省钱又好吃。 更可怕的是,孙立带来的,不仅仅是技术。 他还带来了一台十六寸的黑白电视机,就放在祠堂里,一到晚上,就放给村民们看。 他还自己掏钱,买了好几箱的“健力宝”,分给干活的村民们喝。 他还懂得用“工分”之外的,“绩效奖励”来刺激大家。 谁今天完成的土方量最多,额外奖励一包“大前门”香烟! 谁开的拖拉机最省油,额外奖励二斤猪肉票! 一套组合拳下来。 不过一个星期。 孙立,就在村里,建立起了仅次于陈诚的威望。 村民们见了他,都亲切地喊一声“孙经理”,脸上的热情,甚至比看见陈诚时,还要真切。 因为陈诚带给他们的,是未来的大饼。 而孙立,给他们的,是看得见摸得着,每天都能享受到的,实惠! 陈诚的权力,被架空了。 不是被强夺,而是被一种更高级,更文明的方式,给稀释了。 他还是队长。 但村民们在遇到问题时,下意识的,会先去问“孙经理”的意见。 因为孙经理懂得多,办法好,还大方。 祠堂里,陈诚的临时办公室。 陈二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步。 “兄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姓孙的,蔫儿坏!他这是在挖咱们的根啊!” 刘大壮也一脸愁容,“是啊诚哥,现在村里的人,都快只认孙经理,不认你这个队长了!” 陈诚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颗从山上捡来的石子,一言不发。 他当然知道孙立在干什么。 温水煮青蛙。 用小恩小惠,腐蚀人心。 用专业的手段,建立权威。 等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离不开他的时候,他陈诚这个队长,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光杆司令。 好一招釜底抽薪! 王华远,果然是王华远! 第117章 疯狂冷意 “急什么。” 陈诚终于开口了,他把手里的石子,往桌上轻轻一放。 “让他挖。” “根,要是那么容易被挖断,那就不叫根了。”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焦虑,平静得可怕。 “他不是喜欢送东西吗?” “咱们也送。” 陈诚看着刘大壮,“去县城,把咱们账上那五十万,取二十万出来。” “干什么?”刘大壮和陈二牛都懵了。 “给村里每家每户,买一台缝纫机!买一辆自行车!” “剩下的钱,再买一批最好的肉,最好的白面!” 陈诚咧嘴一笑。 “他孙立不是喜欢请大家喝健力宝吗?” “那咱们,就请全村人,天天吃肉!顿顿吃白面馒头!” “我倒要看看,是他一个外来的经理面子大,还是真金白银的实惠,更能收买人心!” “比烧钱?” 陈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冷意。 “老子奉陪到底!”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下河村,彻底打响了。 主角,是陈诚和孙立。 赌注,是人心。 武器,是钱。 孙立前脚刚给孩子们买了新文具,陈诚后脚就宣布,村里要成立助学金,所有考上初中的孩子,一人奖励一百块! 孙立组织放电影,请大家看《少林寺》。 陈诚就直接拉着全村的壮劳力,去县城最好的澡堂子,泡澡,搓背,按摩,一条龙! 孙立给工地上表现好的人发香烟。 陈诚就直接给每家每户发猪肉,发大米,发白面! 短短半个月。 华远集团投进来的第一笔五十万启动资金,就被陈诚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烧”掉了大半。 村子里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村民们每天都像是活在梦里。 睁开眼,就是白面馒头大米饭。 干完活,就有肉吃,有酒喝。 家里添了缝纫机,出门骑上了自行车。 这种日子,他们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他们看陈诚的眼神,重新变得狂热起来。 因为他们发现,孙经理给的,是小恩小惠。 而陈诚,是真真正正地,把他们当人看,是真金白银地,在改变他们的生活! 孙立的笑脸,第一次,有些挂不住了。 他所有的专业手段,管理技巧,在陈诚这种不讲道理,简单粗暴的“撒币”战术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想阻止。 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 钱,是公共账户的。 陈诚是队长,他有权调配。 而且,陈诚花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村民身上,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望,被陈诚用钱,砸得稀巴烂。 这天晚上。 孙立在自己的房间里,第一次,拨通了王华远的电话。 “王总,我……我可能失策了。” 他把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这个陈诚,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拿钱不当钱的疯子!”孙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和恼火。 电话那头,王华远沉默了很久。 “你急了。” 王华远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孙立,我派你去,不是让你跟他斗气的。” “他想烧钱,就让他烧。五十万,不够,我再给你一百万。” “他把村民的胃口喂得越大,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 孙立愣住了,“王总,您的意思是……”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王华远的声音,像毒蛇一样,冰冷而致命,“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跟你争夺人心上。那他还有多少精力,去管项目本身?” “工程进度,施工质量,成本控制……这些,才是你的战场。” “用你的专业,去打败他的鲁莽。” “等他把钱烧光了,项目却搞得一团糟的时候,你觉得,那些村民,还会信他吗?” “到时候,你,才是那个唯一的,可以收拾烂摊子的,救世主。” 孙立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 老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陈诚争什么人心。 老板要的,是等陈诚自己,把人心给作死! 好狠的计策! “我明白了,王总!” 挂断电话,孙立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笑意。 …… 陈诚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饮鸩止渴。 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要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重新夺回人心的主导权! 把所有村民的利益,和他的决定,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至于项目…… 他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工程师,刘工的身上。 这天,他把刘工,单独叫到了山顶。 “刘工,你来多久了?” “二十一天。”刘工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 “这座山,你看得怎么样了?” “还行。” “我那份计划书,你也看了。我想在这山上,种果树,种药材,山脚下,挖鱼塘,养猪。”陈诚开门见山,“你觉得,可行吗?” 刘工沉默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已经磨破了皮的笔记本。 “你的大方向,没错。” “但这山,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他翻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陈诚看不懂的图纸和符号。 “山南,土层厚,适合种苹果,种梨。” “山北,阴面,石头多,土质偏酸,可以试着种五味子,种人参。” “但是!”刘工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山腰这片,你看。”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大块区域。 “这里是风口,土层最薄,下面全是碎石层。雨水一冲,什么都留不住。你在这里种任何东西,都是白费力气!” “你的计划书里,要把这里开成梯田,这是最大的败笔!” 陈诚的心,猛地一沉。 这片区域,正是他计划里,最大的一块药材种植基地! “那……那怎么办?” “修坝。”刘工的语气,不容置疑,“从山顶开始,分三级,修三道拦水坝,把雨水截住。再从外地,运土过来,重新培植土层。” “这……这得花多少钱?多少功夫?”陈二牛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第118章 执拗坚持 “花钱,花功夫,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刘工合上笔记本,“不然,不出三年,一场大雨,就能把你这半座山,都冲垮。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陈诚死死地盯着刘工。 他想从这个老工程师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属于“华远集团”的算计。 但他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了,一个技术人员,最纯粹的,对专业的,执拗和坚持。 他知道,刘工没有骗他。 这是一个真正的,有本事的,实干家。 “好!”陈诚猛地一拍大腿,“就按你说的办!” 他赌对了! 王华远千算万算,算不到,他派来的兵,会被自己,策反! 可就在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孙立,却拿着一份报告,找到了他。 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和煦的笑容。 “陈队长,这是我让刘工做的,另一份方案。” 他把报告递给陈诚。 陈诚翻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这份方案,和刘工刚才跟他说的,截然不同! 这份方案里,完全放弃了在山腰修坝固土的计划。 而是建议,直接用最省钱,最省力的方式,在山腰上,种植一种叫“黑麦草”的牧草。 这种草,根系浅,长得快,三个月就能收割。 可以作为饲料,卖给县里的养殖场。 见效快,来钱也快! “陈队长,我知道,您的想法是好的,想搞长远发展。”孙立笑呵呵地说道,“但是,咱们现在资金紧张啊。你这么一折腾,账上的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依我看,不如先用这个短平快的项目,回笼一下资金。等咱们赚到钱了,再回头来,搞您那个长远的,宏伟的蓝图,您说呢?” 他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为大局着想”的体谅。 可陈诚,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这才是孙立,真正的杀招! 他不是要跟他争,而是要捧杀他! 他要把陈诚,架在那个“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火堆上烤! 他要把这个选择题,交给那些只看重眼前利益的,村民们! “我不同意。” 陈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把孙立那份“黑麦草计划”,扔回到了桌子上。 “这座山,怎么建,我说了算。” 孙立脸上的笑容,不变。 “陈队长,您别误会。我这只是一个建议,采不采纳,当然还是您说了算。” “不过……”他话锋一转,显得有些为难,“这么大的事,关系到咱们项目未来的走向,也关系到每一位乡亲的钱袋子。您就这么一个人拍板,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要不,咱们把两个方案,都拿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都议一议?” “集思广益嘛!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来了! 图穷匕见! 陈诚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孙立这张“民主”的牌,打出来了。 这是阳谋! 赤裸裸的,杀人不见血的阳谋! 他要是拒绝,就是独断专行,就是心虚,就是不把村民当人看! 他要是同意……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一边是立马就能看到钱的,轻松的活。 另一边是投入巨大,短期内看不到半点回报的,苦力活。 那些刚刚尝到一点甜头,被他用钱喂大了胃口的村民,会怎么选? 根本,就不用选! “好啊。” 陈诚笑了。 那笑容,让站在旁边的陈二牛,都感觉后背发凉。 “那就,议一议。” …… 当天晚上,祠堂前的空地上,篝火烧得通明。 下河村生产队,第一届“全体村民大会”,正式召开。 所有的村民,都到齐了。 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期待。 他们以为,队长又要给大家发钱发肉了。 陈诚和孙立,并排站在台阶上。 孙立先开口。 他拿着大喇叭,用一种极具煽动性的语气,把他的“黑麦草计划”,给彻彻底底地,美化了一遍。 “乡亲们!这个方案,见效快!三个月!只要三个月!咱们就能看到回头钱!” “不用费多大力气,种种草,割割草,比开荒轻松多了!” “我算过了,就山腰那片地,一年下来,至少能给咱们带来五万块的纯利润!五万块啊乡亲们!” 人群,瞬间就炸了! “我的天!五万块!” “种种草就行?这么好的事?” “孙经理真是咱们的财神爷啊!” 赞美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用一种狂热的眼神,看着孙立。 然后,轮到了陈诚。 他没有拿喇叭。 他只是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欲望点亮的脸。 “我的方案,很简单。” “修坝,运土。” “苦,累,而且,三年之内,你们别想从这片地里,看到一分钱。”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热情。 “啥?三年没钱?” “那不是白干了吗?” “还要运土?那得多累啊!” 抱怨声,开始响起。 “但是,”陈诚的声音,陡然提高,“三年后,这片地,会变成真正的米粮川,聚宝盆!” “孙经理的方案,是快。” “但那种草,不出五年,就会把地里所有的养分,都吸干!到时候,这片地,就彻底废了!别说种药材,你就是想种红薯,都长不出来!” “他是要这片地的命!是要断了咱们子子孙孙的后路!”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 可台下的村民们,却面面相觑。 五年后?子子孙孙? 太遥远了。 他们只知道,孙经理的方案,马上就能让他们拿到钱! “好了,两个方案,都说完了。” 孙立笑呵呵地站了出来,打断了陈诚的话。 “咱们也别争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我提议,举手表决!” “同意我的‘黑麦草计划’的,请举手!” “刷!” 台下,超过八成的村民,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 那一片黑压压的手臂,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每一只手,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了陈诚的心口上。 陈二牛和刘大壮等少数几个人,气得脸都白了,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陈诚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第119章 干脆利落 “可以。” 陈诚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笑了。 “少数服从多数。” “我,尊重大家的选择。” 孙立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宽宏大量的笑容。 他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 …… 第二天,项目就按照孙立的计划,重新启动了。 村民们的热情,空前高涨。 他们开着拖拉机,把一袋袋黑麦草的种子,运上了山。 陈诚,没有再出现。 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也不见。 陈二牛急得撞墙,刘大壮唉声叹气。 所有人都觉得,陈诚,这次是真的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只有躲在暗处的孙立,感觉到了不对劲。 陈诚,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果然。 第三天,出事了。 上山运送种子的村民,一脸惊恐地跑了下来。 “死……死光了!” “种子……全死了!” 什么?! 孙立心里咯噔一下,带着人就冲上了山。 只见,在山腰那个临时仓库里。 昨天才运上来的,整整两大卡车的,昂贵的进口黑麦草种子。 此刻,全都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的,黏糊糊的垃圾! 所有的种子,一夜之间,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全都“烧”死了! 几万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村民们全都傻眼了,一个个面如土色。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啊!” “是不是……是不是山神爷发怒了?” 恐慌,开始蔓延。 孙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什么天灾! 这是人祸! 有人,在种子里面,掺了“化肥!是高浓度的尿素! 尿素和种子混在一起,一夜之间,就能把所有的种子,都烧死! 是谁干的?! 他的脑子里,瞬间就蹦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陈诚! 一定是他! 这个疯子!他竟然用这么毒,这么绝的手段,来报复! 就在这时,陈诚,带着陈二牛他们,从山下,慢悠悠地走了上来。 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痛心。 “哎呀!孙经理,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好好的种子,怎么就全毁了呢?” 他看着孙立,一脸的“茫然无知”。 那演技,足以拿奥斯卡! 孙立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死死地盯着陈诚那张“无辜”的脸,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乎要被气得当场爆炸! 他不是傻子! 这种精准的,毁灭性的破坏,除了眼前这个疯子,还能有谁?! “陈诚!”孙立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怒,“是不是你干的!” 陈诚脸上的“震惊”瞬间变成了“委屈”和“愤怒”。 “孙经理!你这是什么话!”他往前踏了一步,气势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陈诚是下河村的队长,我盼着项目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这么多乡亲都在这儿看着!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血口喷人,污蔑我!你是什么居心!” 他反手一指那堆已经报废的种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 “这可是几万块钱的种子!是咱们全村人未来的指望!现在,全完了!” “你从山下把这些东西运上来,经手的人是你,保管的人也是你!现在出了事,你不反省自己,反而第一个跳出来咬我?” “孙立!我看,该负责任的人,是你!” 一番话,掷地有声,理直气壮! 直接把所有的矛头,全都调转了方向,狠狠地扎向了孙立! 孙立彻底懵了。 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见过颠倒黑白的,没见过这么能颠倒黑白的! 这他妈……这根本就不是个人!这是个披着人皮的滚刀肉!无赖! “你……你放屁!”孙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诚,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因为他没有证据! 他没有任何证据! 而周围的村民们,已经彻底乱了套。 他们可不懂什么尿素烧种,他们只看到,自己发财的希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发臭的垃圾! 恐惧和迷信,瞬间占领了高地。 “完了……全完了……” “我就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种种草就能挣大钱……这……这是遭天谴了啊!” “肯定是咱们动了山腰那块风水宝地,惹怒了山神爷!” 一个年长的村民,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哀嚎起来。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对!是山神爷发怒了!” “这黑麦草,是外来的东西,山神爷不收啊!”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整个山腰,哭喊声,议论声,乱成了一锅粥。 “都给我安静!” 就在这时,陈诚的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站上一块高高的石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脸上,带着一种神圣而凝重的表情。 “乡亲们!大家不要慌!” “俗话说得好,人有人道,山有山规!咱们脚下这座黑瞎子岭,养育了咱们祖祖辈辈,它是有灵性的!” “之前,我就说过,咱们要对这片土地,有敬畏之心!要用汗水,一步一个脚印,去开垦它,建设它!” “可有的人,偏不信!非要走捷径!想着用这些外来的,不沾地气的东西,去投机取巧!”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孙立。 “现在,山神爷用它的方式,给我们警告了!” “它是在告诉我们,这片土地,不认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它只认咱们庄稼人,手里的锄头和汗水!” 他的一番话,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色彩,却精准地,切中了村民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敬畏!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用一种看神人般的目光,看着陈诚。 是啊! 队长早就说过了! 是咱们自己财迷心窍,不听队长的话,非要跟着孙经理干,才惹怒了山神爷! 队长,才是真正懂这座山的人! 孙立看着这诡异的场面,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第120章 化学反应 他想反驳,想告诉这群愚昧的村民,这世上根本没有山神!这是科学!这是化学反应! 可他知道,他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在绝对的,近乎癫狂的迷信面前,任何科学,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彻底败了。 败给了这个疯子,不讲道理的,流氓手段。 “那……那队长,我们现在该咋办啊?”一个村民颤抖着声音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诚身上。 他,成了唯一的希望。 陈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悲天悯人的沉痛。 “这次的损失,不能让乡亲们承担!” “这几万块钱的种子钱,我陈诚,一个人担了!从咱们的账上走!” “另外,为了平息山神的怒火,也为了让大家安心!我决定,咱们之前烧掉的那几十万,全都算我陈诚,个人掏腰包,赞助给生产队的!” “从今天起!项目账户上,还是五十万!一分都不少!” 轰! 人群,彻底爆炸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狂热到极点的目光看着陈诚! 几十万啊! 队长说不要就不要了?全都自己扛了? 这是什么胸襟!这是什么魄力! 这哪里是队长!这简直就是活菩萨! 之前那些因为选择了孙立方案,而对陈诚心怀愧疚的村民,此刻,那点愧疚,瞬间转化成了滔天的感激和崇拜! “队长!” “陈诚兄弟!” 陈二牛第一个,红着眼,振臂高呼! “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就咋干!” “对!都听队长的!” “我们不要那什么狗屁黑麦草了!咱们就修坝!运土!” “咱们信队长!信山神爷!” 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之前还摇摆不定的人心,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彻底凝聚了起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定!都要狂热! 陈诚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看着山下,那个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失魂落魄的孙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利者的弧度。 然后,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彻底被他煽动起来的村民,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号令! “所有人,听我命令!” “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都给我扔下山崖!” “然后,拿起你们的锄头,铁锹!” “咱们的工程,现在,正式开始!” 下河村,彻底疯了。 不,应该说,是进入了一种狂热的,近乎朝圣般的状态。 在陈诚的指挥下,上百号青壮劳力,像打了鸡血一样,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修坝的修坝,开山道的开山道。 东方红拖拉机发出的震天轰鸣,和着村民们高亢的号子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因为,陈诚给的太多了。 他不仅兑现了承诺,让项目资金恢复到了五十万的满额。 他还宣布,所有参与修坝、运土这种核心工程的村民,工分翻倍!伙食标准,也直接拉满!顿顿有肉,管够! 人心,都是肉长的。 谁对他们好,谁是真心带着他们过好日子,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现在,在所有下河村村民的心里,陈诚,就是天!就是唯一的神! 至于孙立,和他那两个手下,则彻底被边缘化了。 村民们看见他们,不再有之前的热情和尊敬,取而代de,是一种混杂着戒备、冷漠,甚至还有一丝鄙夷的眼神。 他们成了瘟神。 孙立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狠地抽了一整包烟,才终于拨通了王华远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积攒了一天的屈辱和愤怒,再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王总!我失败了!” “那个陈诚,他就是个魔鬼!彻头彻彻尾的疯子、流氓、无赖!” 他把“种子事件”和陈诚后续一系列的操作,添油加醋地,嘶吼着汇报了一遍。 “他现在在村里,威望已经达到了顶峰!他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我……我们现在被彻底孤立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为,迎来的,会是王总雷霆般的震怒。 然而,电话那头,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孙立以为信号断了。 “王总?您……您在听吗?” “呵呵……”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却让孙立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孙立啊孙立,你还是太年轻了。” 王华远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怒气,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让你去跟他斗,是让你用脑子斗,不是让你跟他比谁更流氓。” “他用下三滥的手段,赢了人心,你就觉得你输了?” 孙立愣住了,“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王华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玩味,“他用这种方式,把他自己,推上了一个下不来的神坛。” “他把自己,和所有村民的希望,都捆绑在了那个不切实际的,修坝运土的计划上。” “这是好事啊。” 孙立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他现在站得越高,许诺得越好,将来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王华远的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冷而又充满了诱惑。 “一个几百万的工程,光靠热情和蛮干,能干成吗?” “资金管理,工程监理,技术难题,物资调配,哪一环出了问题,都是致命的!” “他以为他把我们的人架空了,他就能为所欲为?” “太天真了。”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 “刘工那边,让他全力配合!陈诚要什么图纸,就给他什么图纸!要什么数据,就给什么数据!而且,要给最精确,最完美的!” “会计林小雅,也一样。让他管账,把每一笔钱,都给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就当个甩手掌柜,每天看着,记着,就行了。” “我要你,把陈诚的每一次决策,每一次失误,都给我,一笔一笔地,记下来!” “等他把钱烧光,把民心耗尽,把工程搞成一个烂摊子的时候……” “你,再拿着这份东西,去当那个,收拾残局的救世主。” 第121章 都过去了 王华远的声音,轻轻的,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进了孙立的心里。 孙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终于明白了。 老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 老板要的,是让陈诚,自己把自己玩死! 杀人,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我明白了,王总!”孙立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挂断电话,他脸上的颓败和愤怒,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残忍和耐心。 …… 夜,深了。 整个下河村,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山顶工地上,探照灯的光芒,还如同白昼。 陈诚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山上下来。 路过祠堂时,还能听到林小雅在里面打算盘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没有停留,径直回了家。 家,是村子最角落里的一间土坯房,小,但是很干净。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他一身的疲惫和杀气。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面容清秀,眉眼温柔的女人,正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轻轻地哼着摇篮曲。 是郭晓莹,他的女人。 还有他们的儿子,陈念安。 看到陈诚回来,郭晓莹的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 “回来了?快去洗洗,我给你留了饭。” 陈诚点点头,走到水盆边,胡乱地洗了把脸,水很热,是郭晓莹一直给他温着的。 饭菜很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盘炒鸡蛋。 陈诚吃得狼吞虎咽。 郭晓莹把睡熟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摇篮里,走到他身边,坐下,默默地看着他吃。 “今天,又跟他们斗了一场?”她的声音很轻。 陈诚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自己这个女人。 “都过去了。”他含糊地说了一句。 “陈诚,”郭晓莹的语气,多了一丝担忧,“我知道你本事大,可王华远那些人,不是善茬。你今天把他们逼得那么狠,我怕……” “怕什么?”陈诚放下碗筷,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可我怕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郭晓莹的眼眶,有些红,“你看看你,才几天,瘦了多少。你晚上说梦话,都在喊着跟人斗。” “你现在,不只是下河村的队长,你还是念安的爹。” “我们不要什么金山银山,我只要你们父子俩,平平安安的。” 陈诚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 他把女人,紧紧地搂进怀里。 他所有的坚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 他为什么这么拼? 为的,不就是怀里这两个人吗? 为的,不就是给他们,一个谁也不敢欺负,谁也抢不走的,安稳未来吗? “放心吧,我有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窗外,夜色如墨。 一阵夜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 黑暗中,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在陈诚家的院墙外,一闪而过。 正享受着片刻温馨的陈诚,身子猛地一僵。 他松开郭晓莹,霍然起身,快步冲到窗边! 窗外,空空如也。 只有风,在吹。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可陈诚的后背,却瞬间,被一层冰冷的汗水,打湿了。 那道黑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他一整晚,几乎没怎么睡。 天一亮,他就借口上山,把自家院子周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最终,在后院的墙根下,他发现了一个不属于村里任何人的,半截脚印。 脚印很新,踩得很深。 看得出来,那人在这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陈诚的心,沉了下去。 他被人盯上了。 或者说,他的家人,被盯上了。 王华远这条老狗,比他想象的,还要狠,还要没底线! 一股暴戾的杀气,从陈诚心底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家人,就是他陈诚,唯一的逆鳞! 但他很快,就将这股杀气,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 对方只是在警告他,试探他。 他要是乱了阵脚,就正中对方下怀。 接下来的几天,陈诚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比之前更加投入地,扑在了工地上。 修筑拦水坝的工程,正式进入了攻坚阶段。 这是整个计划里,最苦,最累,也是最耗钱的一环。 需要从山下,把成吨的水泥、钢筋、石料,运到半山腰。 没有专业的设备,只能靠拖拉机拉,靠人力扛。 村民们的热情,在日复一日的,看不到尽头的苦力劳作中,开始被慢慢消磨。 私下里的抱怨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坝……到底啥时候能修好啊?累死个人了……” “是啊,天天累得跟死狗一样,工分再多有啥用,也没见着一分钱现金啊。” “早知道这么苦,还不如当初选孙经理那个方案呢……” 人心,开始出现微妙的,危险的变化。 陈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咬着牙,逼着所有人,继续往前冲。 他以为,只要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一个从邻村传来的消息,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将他所有的努力,都炸得粉碎。 隔壁,上坪村。 华远集团,正式宣布,追加投资一千万! 要在那里,建一座全县,乃至全市最大的,现代化水果罐头加工厂! 消息传来的那天,整个上坪村,比过年还热闹。 鞭炮声,从早上响到晚上。 华远集团的项目宣传车,开进了村子,车上的大喇叭,用最具诱惑力的声音,循环播放着招聘启事。 “招工!招工!华远罐头厂,正式招工!” “正式工,每月保底工资八十块!有技术证的,一百块起步!” “包吃!包住!年底还有奖金分红!”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隔壁村的乡亲,也同样欢迎报名!” 轰! 这个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瞬间席卷了整个下河村! 所有人都疯了! 八十块! 保底工资八十块啊! 第122章 神仙日子 他们辛辛苦苦在这山上刨食,一个月累死累活拿到手的工分能换几个钱? 人家那边只要被选上就是铁饭碗!每个月都能拿到实打实的崭新的大团结!还包吃包住!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下河村那颗刚刚被凝聚起来的心,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当天下午,就有十几户人家连招呼都不打,悄悄地收拾了行李,锁上门,拖家带口地朝着上坪村的方向跑去。 他们要去报名! 陈二牛带人想去拦,结果被人家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陈二牛!你凭什么拦着我们?!” “陈诚是能耐!可他能给咱们发工资吗?能让咱们顿顿吃肉吗?他画的那个饼,猴年马月才能吃上!” “咱们也要活命!也要养家糊口!你挡着我们就是断我们的活路!” 陈二牛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走了,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恐慌性的逃离开始了。 工地上干活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都是人心惶惶、无心干活,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着要不要也去上坪村试试运气。 釜底抽薪! 这才是王华远真正的釜底抽薪! 他根本就没打算在下河村这座山上跟陈诚分个胜负,他直接在旁边另起炉灶! 他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无法抗拒的金钱攻势,直接把陈诚的根给刨了! 你陈诚不是能凝聚人心吗?好,我把你的“人”全都挖走!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就在陈诚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时候,县里周副县长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了周副县长那气急败坏又带着一丝惊恐的声音: “陈诚!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王华远把上坪村的项目报到市里去了!市里的大领导亲自批示要把这个项目当成咱们县今年的重点扶贫工程来抓!” “现在全县的资源都在上坪村倾斜!我……我他妈快被架空了!” “那个王八蛋昨天还当着所有县领导的面说你们下河村不识好歹、鼠目寸光!” “陈诚!你那个笔记本到底还管不管用!你再不想想办法我们俩就真的要一起玩完了!” 周副县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被逼到了绝路。 陈诚挂断电话没有说话,他缓缓地走上了那座刚刚动工却已经快要停摆的半成品拦水坝。 他站在高处看着山下那些蠢蠢欲动、准备逃离的村民,看着远处上坪村那片灯火通明、热火朝天的工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将他紧紧包裹。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手段、那些心计,在绝对的资本力量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王华远给他上了一课,一堂用千万重金和血淋淋的现实给他上的最残酷的一课。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孙立。 他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胜利者的温和笑容,走到陈诚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山下的景象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陈队长,你看,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陈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孙立。 孙立脸上的笑容在此刻的陈诚看来,充满了廉价的、令人作呕的胜利感。 “陈队长,不是我说你。”孙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和“同情”,“你太理想化了。乡亲们要的是什么?是真金白银,是能揣进口袋里的实在钱。你给他们画的那个大饼太远了,也太虚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得离陈诚更近,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己人”的口吻说道:“其实王总一直很欣赏你。他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条汉子。” “你看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下河村这个项目基本上是黄了。乡亲们都跑光了,就剩下这老弱病残,你还守着这半拉子工程有什么意思呢?” 孙立顿了顿,抛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王总发话了。只要你陈队长肯点个头,上坪村的罐头厂副厂长的位置就是你的!” “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每个月工资这个数!” 孙立伸出了两根手指:“二百块!” “这还不算年底的分红!以后你就是咱们华远集团的人,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你老婆孩子都能跟着你进城过好日子!” 他看着陈诚,笑容变得无比真诚:“陈队长,识时务者为俊杰。王总这是真心给你机会。你那个破山头就别守着了,跟我走吧。” 这番话就像一把淬了毒的糖,是招安,更是羞辱,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残忍的践踏。 他要陈诚不仅输掉里子,更要输掉面子,要他亲手否定自己过去所有的坚持,然后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去投靠那个把他打得体无完肤的敌人。 陈诚终于笑了,他转过头看着孙立:“说完了?” 孙立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陈诚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冷意,“你可以滚了。” 孙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陈诚,你别不识抬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机会?”陈诚上前一步,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毫无保留地压向孙立! 孙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给的也配叫机会?”陈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孙立的心口,“滚回去告诉王华远。他挖我的人,断我的路,这个梁子咱们结下了。” “他最好祈祷他那个罐头厂能顺顺利利地开起来。” “不然……”陈诚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血本无归。” 说完,他不再看孙立一眼,转身大步下山,只留下孙立一个人站在山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疯子!这个男人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了,竟然还敢说这种疯话!他拿什么让王总血本无归?! …… 陈诚回了家,推开门,郭晓莹正抱着孩子满脸忧色地等着他。 村里发生的事她都听说了:“陈诚……” “没事。”陈诚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儿子陈念安温热的小脸,那股暴戾的杀气瞬间消散了。 第123章 一言不发 他脱下满是泥土的外套坐到桌边,郭晓莹把饭菜端了上来,依旧是一碗白米饭、一盘炒鸡蛋。 陈诚默默地吃着一言不发。 村里剩下的人都在外面,他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有叹气的、有抱怨的、有互相争吵的: “都怪陈诚!非要搞那个什么破坝!现在好了,人都跑光了!” “就是!早听孙经理的,咱们现在说不定都在上坪村领工资了!” “现在怎么办啊?这山上的活还干不干了?不干活吃什么?” 人心已经不是散了,是烂了,烂到了根子里。 郭晓莹听着外面的声音眼圈红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又给陈诚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 陈诚吃完了饭,站起身走进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上了锁的陈旧木箱,打开锁,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厚厚的笔记本。 他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油灯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封面上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已经有些褪色的字:《共和国工业遗产及待开发资源备忘录(西南卷)》。 陈诚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这行字。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前世他不是什么山村的野狼,他是一个在部委里坐了三十年冷板凳,专门负责整理故纸堆的老学究。 这本笔记就是他耗费了半辈子心血整理出来的一本不被任何人重视的内部资料,里面记录了从建国初期开始无数个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忘、被废弃、被低估的国有资产和资源。 他重生回来最大的依仗不是什么过人的心计,而是这本笔记里那领先了这个时代整整三十年的信息! 他缓缓地翻开笔记本,没有去看那些关于矿产、关于林业的资料,他的手指直接翻到“轻工业”篇,最终停留在了其中一页。 那一页上只记录了一个名字:“国营红星机械厂(已破产)”。 下面是一行小字:“地址:清河县城东。主要资产:德制63式小型罐头封装流水线两条(封存),苏式高温高压杀菌釜四台(封存)……” 陈诚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弧度冰冷而又充满了疯狂。 王华远以为自己赢了?他以为用资本、用阳谋就能把自己死死地按死在这片穷山沟里?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陈诚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县里周副县长的办公室。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喂?谁啊?”周副县长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 “周县长,是我,陈诚。” “陈诚?”周副县长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恼火,“你还敢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你那个破事我管不了了!王华远现在是市里的红人,你……” “周县长。”陈诚打断了他,“你现在是不是快被王华远逼得走投无路了?” 周副县长那边沉默了。 “你想活吗?”陈诚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你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内,到下河村来找我。”陈诚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给你一条活路。” 周副县长来了,他的那辆破吉普车几乎是甩着尾巴漂移着冲进下河村的。 他来的时候,陈诚正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等着他。 祠堂前还聚集着村里剩下的不到一百号人,大部分是老人、妇女,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跑或者是不想跑的老实巴交的汉子。 他们看着陈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怼——是陈诚把他们带到了这个绝境,现在他们想看看陈诚到底要怎么收场。 周副县长从车上下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他一把拉住陈诚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几乎是咆哮着:“陈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县里已经准备成立专门的领导小组对接上坪村的项目!组长是县长,我……我他妈就是个靠边站的!” “你现在把我叫过来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死吗?!”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陈诚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周县长,我问你,你想不想在你的任上搞出一个比王华远的罐头厂还要大的政绩?” 周副县长愣住了,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诚:“你疯了?你拿什么搞?拿你这半座破山和你这群老弱病残?” “我不拿这些。”陈诚摇了摇头,他转过身面向那些村民,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些或迷茫、或怨恨、或麻木的脸。 “乡亲们!”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 “我知道大家伙儿心里都在怨我,怨我没让你们去上坪村拿那一个月八十块的死工资,怨我把你们拴在这座破山上干这看不到头的苦力活。”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表情都说明陈诚说对了。 “我陈诚今天就在这儿给大家伙儿道个歉。”说完,他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旁边的周副县长都看得目瞪口呆。 陈诚直起身:“从今天起!黑瞎子岭的工程停了!” 轰!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响! 停了?说停就停了?那他们这一个多月流的血、出的汗全都白费了? “陈诚!你他妈耍我们玩呢?!”一个汉子忍不住红着眼吼了出来。 “就是!你说干就干,说停就停!你把我们当猴耍啊!” 抱怨声、咒骂声瞬间沸腾了! “都给我闭嘴!”陈诚一声暴喝压下了所有的声音,“工程是停了,但你们的工分我认!之前说好的工分翻倍、伙食管够,所有承诺依旧有效!” “不仅如此!”陈诚看着所有人,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呼吸的重磅炸弹,“我决定把咱们项目账上那五十万拿出来,成立一个‘下河村生产队发展基金’!”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凡是今天还留在我陈诚身边的!你们就都是这个基金的原始股东!” “以后咱们赚了钱,除了你们的工分和工资,年底还能拿分红!” 第124章 浑身燥热 死寂,祠堂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陈诚这番话给砸懵了。 股东?分红?这些他们只在广播里听过的词现在竟然要落在他们自己头上了? “陈诚兄弟……你……你没发烧吧?”陈二牛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没发烧。”陈诚笑了,“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从今天起咱们不当农民了,咱们进城!去当工人!” “我要带着你们去县城盘下一个倒闭的旧工厂!咱们自己开工厂!当老板!” 周副县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终于明白陈诚叫他来要干什么了!这个疯子!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县里那些破产的国营企业头上! “陈诚!你……”他刚想开口阻止,陈诚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乡亲们!我陈诚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信我的,愿意跟我去城里闯出一条活路的!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一个小时后,村口集合!” “我带你们去干一番比王华远那个罐头厂大十倍、大百倍的事业!” “不愿意的,我也不强求!你们的工分我会想办法尽快折算成钱发给你们!从此咱们两清!” “路就摆在你们面前!是继续留在这穷山沟里等着饿死,还是跟着我陈诚去城里搏一个全家富贵!你们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彻底炸开了锅!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挣扎和一种被点燃的疯狂的渴望! 进城!当工人!开工厂!拿分红!这些词像一把把火烧得他们浑身燥热! “他娘的!赌了!”人群中刘大壮第一个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诚哥!我跟你干!” “我也干!”陈二牛也吼了起来,“大不了一死!留在这儿也是等死!不如跟着队长去拼一把!” “拼了!” “队长!我们跟你走!”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相信陈诚!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狂热,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 孙立就躲在不远处的暗中看着这一切,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立刻拨通了王华远的电话:“王总……那个陈诚……他疯了!他要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下河村!他说……他要去县城开工厂!” 电话那头王华远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一声轻笑:“开工厂?就凭他?他以为工厂是什么?是他家后院的菜地吗?” “由他去吧。”王华远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泥腿子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一个小时后,下河村的村口,几十户人家拖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汇聚在了一起。 他们将要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去一个未知的、充满变数的前方。 陈诚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郭晓莹抱着孩子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队长,咱们……去哪儿?”陈二牛问道。 陈诚抬起头看向县城的方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去,抢地盘!” 清河县,县政府大楼,周副县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在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陈诚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安静地喝着茶,他身后站着陈二牛和刘大壮,两个汉子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像两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 “陈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周副县长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半截烟狠狠地摁进烟灰缸,“盘活县里的破产企业?你说的轻巧!那些厂子都是一屁股的烂账!工人要安置,债务要处理,机器都是一堆废铁!谁沾谁死!你……” “周县长。”陈诚放下了茶杯,“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好像没得选。” 陈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华远的上坪村项目是市里挂了号的。他成功了,功劳是县长的,跟你没关系。他要是失败了……你觉得县里第一个要推出来顶罪的人会是谁?” 周副县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陈诚说中了他的心事。 王华远现在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在县里已经被彻底边缘化了,上坪村的项目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现在就是个等着背锅的。 “跟我合作是你唯一的出路。”陈诚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帮我盘活一个破产的国企。这个功劳不大吗?” “就算不成功,你有什么损失?一个本来就已经死了的厂子再死一次而已。可一旦成功了……”陈诚笑了,“一个能跟华远集团分庭抗礼的新企业在你手上诞生。周县长,你觉得市里的领导会怎么看你?” 周副县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剧烈挣扎的光。 他知道陈诚是魔鬼,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魔鬼给了他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赌一把!赢了一步登天!输了不过是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你……你想盘活哪个厂?”周副县长声音沙哑地问道。 “国营红星机械厂。”陈诚吐出了一个名字。 “红星厂?”周副县长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你还真会挑!那个厂已经破产三年了!欠了银行八十多万的贷款,还拖欠了三百多工人的安置费!就是个无底洞!谁敢碰啊!” “我敢。”陈诚站起身,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那本牛皮纸笔记本,他没有把整本笔记都给周副县长看,只是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手绘的图纸,“周县长,你看看这个。” 周副县长疑惑地接过了图纸,图纸上画着一个他看不懂的复杂的机械零件,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技术参数:“这是什么?” “一个阀门。”陈诚平静地说道,“一个用在大型抽水泵上的高压耐磨阀门。” “我们国家从去年开始上马了一个大型的水利工程叫‘南水北调’。这个工程需要用到上万个这种规格的阀门。” “但是这种阀门技术要求极高,国内之前只有一家军工厂能生产,但是因为成本太高早就停产了。” 第125章 多大的市场 “所以现在这个项目用的所有阀门都只能从德国进口,一个就要卖到三千多美金!” 周副县长的手开始抖了,他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这张图纸意味着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陈诚指了指那张图纸,“红星机械厂那两条封存的德制生产线只要稍加改造,就能生产出一模一样的阀门!” “而且我们的成本连德国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周县长,你算算这是一个多大的市场?” 周副县长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又死死地盯着陈诚,他不知道陈诚是从哪里搞到这些堪称国家机密的东西的,但他知道如果陈诚说的是真的,这就不是什么政绩了!这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是一飞冲天的天梯! “好!”周副县长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里全是血丝,“我跟你赌了!这个红星厂我帮你拿下来!但是银行的贷款、工人的安置费……” “钱我来出。”陈诚平静地说道,“下河村项目账上那五十万就是启动资金。我不仅要盘活这个厂,我还要把那三百多个下岗的老工人全都请回来!” 周副县长彻底被陈诚的魄力给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还是个泥腿子身上却透着一股让他都心惊胆战的恐怖气魄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这条船算是彻底跟这个人绑在一起了。 …… 事情比想象的要顺利,有周副县长这个地头蛇出面,再加上陈诚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不仅愿意承担所有的债务,还承诺重新招募所有红星厂的下岗工人。这对于县里来说简直就是天降菩萨,解决了一个压了他们好几年的大包袱! 仅仅三天,一份关于“盘活重组国营红星机械厂”的合同就摆在了陈诚的面前,法人代表那一栏签上了他的名字。 陈诚用五十万撬动了一个价值数百万的破产国企! 当他带着陈二牛他们,还有几十个下河村的村民第一次走进那座被铁丝网和荒草包围的红星机械厂的大门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厂区里到处都是半人高的荒草,车间的玻璃碎了大半,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青苔。 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巨大的车间里,一台台庞大的机器像一头头死去多年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阳光从破损的屋顶投下一道道光柱,光柱里有无数的尘埃在飞舞,整个厂房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下河村的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失望和怀疑——这就是队长说的能带他们发家致富的工厂?这不就是一堆废铁吗? 陈诚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他走到一台被油布包裹得最严实的机器前,伸出手一把扯掉了那块油布! “哗啦!” 露出来的是一台结构精密、充满了工业美感的德国造机床!虽然布满灰尘,但机身上那一个个德语的标识和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导轨,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 陈诚伸出手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冰冷的机器,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迷茫的村民,看着那些闻讯赶来站在车间门口同样一脸迷茫的原红星厂的老工人们,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乡亲们!工友们!欢迎来到我们的新家!” “从今天起,这里将不再是一座坟墓!” 他拿起旁边一把不知道谁丢下的扳手狠狠地敲在机床上!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我要让它!活过来!” 陈诚的话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特别是那些原红星厂的老工人们,他们看着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熟悉的机器,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得过分的新厂长,他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叫做“希望”的光。 “小……小厂长,你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的老工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他是原红星厂的老车间主任叫李卫国,“我们……我们真的还能再回来上班?” “当然!”陈诚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仅要回来上班!我还要给你们发全县最高的工资!” “李主任是吧?”陈诚走了过去把手里的扳手递给了他,“这台机器您比我熟。从今天起,您就是咱们新厂的总工程师!我需要您带着老伙计们把这些宝贝疙瘩全都给咱们重新唤醒!” 李卫国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着手里的扳手又看了看陈诚,这个年轻人没有画饼,没有说空话,他给的是尊重!是信任! “好!”李卫国猛地一咬牙,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厂长!你放心!只要我李卫国还有一口气!保证让这些老伙计重新给咱们下金蛋!” “好!”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沉寂了三年的红星厂在这一天终于有了第一丝活过来的迹象。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厂区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陈诚展现出了他恐怖的组织和动员能力,他把下河村带来的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工人们进行了完美的混编——年轻人有力气负责清理、搬运、打杂;老师傅们有技术负责检修、调试、维护。 郭晓莹则带着村里的女人们在厂区的食堂里重新生起了火,她们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大锅饭的香气飘荡在整个厂区,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和管够的肉菜成了所有工人最大的动力。 陈诚没有给自己设一个办公室,他就跟所有人一样吃在食堂、睡在车间,他卷起袖子满身油污地跟着老师傅们一起钻机床、拧螺丝,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不是来当老板的,他是来带着大家一起拼命的! 人心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凝聚起来的,那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下河村村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也彻底放下了心,虽然辛苦,但他们看到了比在山里开荒更真切的希望! 第126章 重新点亮 半个月后,当车间里的第一盏照明灯被重新点亮,当第一台机床在李卫国小心翼翼地操作下发出了久违的平稳而有力的轰鸣声时,整个车间都沸腾了!无数人相拥而泣! 陈诚站在人群中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第一步,他走稳了。 …… 上坪村,华远罐头厂项目部,孙立的办公室装修得豪华气派,跟陈诚那边的破败景象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吹着空调喝着上好的龙井,听着手下的汇报:“经理,那个陈诚最近在县城动静不小啊。他盘下的那个破厂现在跟个大工地一样,听说把以前红星厂的老工人都找回去了,天天在里面叮叮当当地敲,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由他去。”孙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不屑,“一个破厂,一帮下岗工人,一群泥腿子。他以为这是过家家吗?工业是那么好搞的?没有技术,没有市场,没有资金,他拿什么玩?” “王总那边已经跟市里打好招呼了,县里所有的资源、银行的贷款都会优先向我们倾斜,那个陈诚连一分钱的贷款都拿不到!” “他账上那点钱够他折腾几天的?等他把钱烧光了,那些被他骗去的人自然会哭着喊着回来求咱们收留!” 孙立的算盘打得很精,他就是要等陈诚山穷水尽自己走进死胡同。 他正看得得意,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王华远打来的:“小孙,项目进度怎么样?” “王总,您放心!一切顺利!两个月内保证可以试生产!”孙立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嗯,那就好。”王华远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个陈诚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孙立笑了,“他带着一群泥腿子在县城盘了个破产的机械厂,正叮叮当当地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废铜烂铁呢。我估计他是被我们逼急了,病急乱投医。” “哦?机械厂?”王华远随口问道,“哪个机械厂?” “好像是叫……叫什么红星机械厂。”孙立回忆了一下说道。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孙立甚至能听到王总那边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 “王……王总?您怎么了?”孙立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厂?”王华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改变,变得有些发紧。 “国营红星机械厂啊。”孙立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电话那头王华远没有再说话,孙立只听到“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捏碎了,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省城,华远集团总部,那间能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奢华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王华远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他的脸上那运筹帷幄的温和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云密布的惊骇!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右手,刚才他失手捏碎了自己最心爱的紫砂茶杯。 红星机械厂……红星机械厂!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他记忆的最深处! 别人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那个厂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破产地方国企,它的前身是六十年代一个秘密的军工项目的配套分厂,而那个项目就是负责仿制德国的高压阀门! 这件事是最高机密!所有的资料都应该被封存销毁了才对! 这个陈诚……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一股寒气从王华远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觉到,事情可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以为自己是在跟一头有勇无谋的年轻狮王斗,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个陈诚根本不是什么狮子,他是一条潜伏在黑暗的深渊里,早就看穿了他所有底牌的毒龙! 省城。 华远集团总部顶层。 王华远办公室的地板上,一片狼藉。 名贵的紫砂壶碎片,混杂着顶级的龙井茶叶,散落一地。 王华远胸口剧烈地起伏,那张常年挂着温和笑容的脸,此刻铁青一片,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骇而微微抽搐。 红星机械厂! 德国高压阀门!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陈诚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乡下泥腿子,一头有点野性的年轻狮子。 所以他布了一个局,一个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局。 他用阳谋,用资本,用人心,一步步地把这头狮子逼进绝境,然后欣赏它无能狂怒的丑态,最后再优雅地伸出橄榄枝,将其收为自己的宠物。 整个过程,他都享受着那种猫捉老鼠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抓的根本不是什么狮子! 那是一条龙! 一条从一开始就潜伏在深渊里,看穿了他所有底牌,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最深的秘密,都了如指掌的毒龙! 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布局,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诚……” 王华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加密的号码。 “给我查!我要知道这个陈诚所有的过去!他从哪里来,读过什么书,认识什么人!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 “还有!红星机械厂那边,给我盯死了!二十四小时!他买了什么,见了谁,车间里在干什么,我全都要知道!” 王华远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暴戾。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一种猎人变成了猎物的,致命的恐惧。 这条毒龙,必须死! 在他还没有真正亮出獠牙之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按死! …… 清河县,红星机械厂。 厂区里,热火朝天的景象,与王华远的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二!嘿呦!” “让一下!让一下!这边要过车!” 下河村的汉子们,光着膀子,黝黑的脊背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他们跟着李卫国那些老工人,把一台台沉重的机器零件,从仓库里搬运出来,进行清洗、除锈、上油。 第127章 咱们自己造 女人们则在郭晓莹的带领下,把整个厂区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擦得能照出人影,食堂里飘出的饭菜香,让干活的男人们口水直流。 陈诚也脱了上衣,跟所有人一样,满身油污。 他手里拿着一张从笔记本里复刻出来的零件改造图,正跟总工程师李卫国,蹲在一台巨大的车床前,激烈地讨论着。 “李主任,这个传动轴的尺寸必须改!原来的设计,转速上不去,精度也达不到要求!” “可是厂长,这要是改了,整个齿轮组都得跟着换!这……这可都是德国原装的,咱们上哪儿找配件去?”李卫国一脸愁容。 “不找配件。”陈诚用一根沾着油污的手指,在图纸上狠狠一点,“咱们自己造!” “自己造?!”李卫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厂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合金钢的配方,热处理的工艺,咱们根本就没有啊!” “我有。” 陈诚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化学元素符号和工艺参数。 这是他那本笔记里,关于“德制克虏伯合金钢(军工734号配方)”的完整记录。 李卫国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纸,他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他是搞了一辈子技术的老专家!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纸上记录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什么配方! 这是点石成金的神迹!是国家级的瑰宝! “厂……厂长……你……你这是从哪儿……”李卫国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别管从哪儿来的。”陈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告诉我,有了它,咱们能不能把这堆废铁,变成印钞机!” “能!”李卫国猛地站了起来,通红的脸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何止是印钞机!厂长!咱们能造出比德国人还好的东西!” 陈诚笑了。 他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这些被时代抛弃的老工人们,他们缺的从来不是技术和热情,他们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燃烧自己的机会! 夜,深了。 工地上的人们,都拖着疲惫但充实的身体,回宿舍休息了。 陈诚也回了家。 家,就在厂区后面一排临时改造的家属房里。 房子不大,但被郭晓莹收拾得一尘不染。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让他心安的饭菜香气和奶香味,瞬间包裹了他。 昏黄的灯光下,郭晓莹正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已经睡熟的陈念安,手里拿着针线,在给孩子缝补一件小衣服。 她的动作很轻,眉眼间的温柔,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钢铁。 “回来了?”郭晓莹抬起头,看到陈诚,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 “嗯。” 陈诚应了一声,走到水盆边洗手。 水是温的,毛巾是干净的,桌上的饭菜,还用一个大碗倒扣着,冒着热气。 一碗白米饭,一盘青菜炒肉,还有一碗炖得奶白的鱼汤。 陈诚坐下来,大口地吃着。 他吃得很快,但郭晓莹能看出来,他今天的心情,很好。 “厂里的事,很顺利?”她把孩子小心地放进摇篮里,坐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嗯,最难的技术问题,解决了。”陈诚喝了一口鱼汤,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那就好。”郭晓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你也别太累了,你看你,又瘦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 陈诚放下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常年操劳,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晓莹,”他看着她,“等咱们的厂子走上正轨了,你就别干活了。我请两个保姆伺候你,你就天天在家带带孩子,逛逛街,买买漂亮衣服。” 郭晓莹被他逗笑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我才不要什么保姆伺候,我就是个劳碌命。”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不要什么漂亮衣服,我只要你跟念安,好好的。” “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陈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将妻子和旁边的摇篮,一起轻轻地搂住。 外面,是冰冷的钢铁,是残酷的商战,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而这里,是他用生命守护的,唯一的,温暖的港湾。 他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距离他家不足百米的一处黑暗的角落里。 一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一个高倍望远镜,死死地盯着他家那扇透着温暖光亮的窗户。 旁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看清楚了吗?就是他?” “错不了,疤哥。照片上的人,就是他。” 那个被称为“疤哥”的男人,放下了望远镜,脸上那道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陈诚抱着儿子陈念安,和郭晓莹站在一起的画面。 照片的背景,是下河村。 显然,他们已经被盯上很久了。 “王总交代了。”疤哥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先给他个警告,让他知道,清河县这片地,谁说了算。” “要是他不识抬举……” 疤哥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用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过去的动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红星机械厂的大门前,就出事了。 十几辆盖着帆布的大卡车,堵死了厂门口唯一的道路。 这些卡车,是陈诚昨天刚跟县运输公司定好的,准备今天一早就去拉第一批特种钢材回来。 这是生产阀门最核心的原材料! 现在,路被堵了,车走不了,司机也全都不见了! 陈二牛和刘大壮带着几十个下河村的汉子,急得团团转。 “他娘的!这帮孙子跑哪儿去了?电话也打不通!”刘大壮一拳砸在卡车的轮胎上。 “肯定是有人搞鬼!”陈二牛黑着脸,“早不跑晚不跑,偏偏今天早上跑!” 工人们也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有人,开始使绊子了。 第128章 挑衅警告 陈诚闻讯赶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只是绕着那些卡车,走了一圈,然后,目光停留在了一辆卡车的车头。 车头上,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喷了四个大字。 “欠债还钱!” 字迹未干,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哪是催债,这分明是挑衅!是警告! 就在这时,远处,几辆黑色的轿车,不紧不慢地开了过来。 车门打开,孙立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春风得意地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被堵死的大门,和那四个刺眼的红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哎呀,陈厂长,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这么热闹?” 他走到陈诚面前,故作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资金上遇到困难了?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搞工业,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就行的。” “要不要我帮忙?跟王总说一声,借你个百八十万的周转一下?当然,利息嘛,肯定要比银行高一点。” 他身后的保镖们,一个个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的笑容。 下河村的汉子们,一个个都攥紧了拳头,怒目而视。 陈二牛更是气得脸都紫了,上前一步就要开骂。 却被陈诚,抬手拦住了。 陈诚看着孙立,笑了。 “孙经理,大清早的,就跑来看我的笑话,辛苦了。” “不过,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陈诚指了指那些卡车,“我陈诚,不欠任何人的钱。” “哦?是吗?”孙立推了推眼镜,“那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诚的声音,陡然转冷。 “但是,从今天起,会有人,欠我的钱。” “而且,是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话音刚落,陈诚动了! 他的身影,像一头扑食的猎豹,瞬间冲到了孙立面前! 孙立身后的保镖们脸色一变,刚想动手,却发现已经晚了! 陈诚一把揪住孙立的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孙立吓得魂飞魄散,金丝眼镜都掉在了地上。 “干什么?”陈诚的脸,凑到他的面前,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 “回去告诉王华远!” “他派人堵我的路,喷我的墙,我认了!这是规矩!” “但是!” 陈诚的声音,像来自九幽的寒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遍体生寒!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狠狠地拍在了孙立的脸上! 那是一张照片! 正是昨晚那个刀疤脸,掉在陈诚家院墙外的,那张偷拍的,他一家三口的照片! “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家人身上!” “他过界了!” 孙立看着那张照片,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 老板派出去的另一拨人,暴露了! 而且,老板最狠的杀招,那张用来威胁陈诚的底牌,竟然被陈诚,反手拍回了自己的脸上! 这……这怎么可能?! “滚!” 陈诚一声暴喝,手臂一甩,直接把孙立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孙立那一百多斤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摔在了他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几个保镖,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面露凶光,就要朝陈诚扑过来! “我看谁敢动!” 陈二牛和刘大壮,带着几十个血气方刚的下河村汉子,人手一把扳手、铁棍,直接围了上来! 那黑压压的一片,像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那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那一把把在晨光下闪着寒光的铁器,让那几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保镖,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们是拿钱办事的,可不想为了这点钱,把命搭在这里! 这群泥腿子,是真的敢拼命! “我们走!” 一个保镖扶起摔得七荤八素的孙立,几个人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里,一溜烟地跑了。 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以一种干脆利落的方式,结束了。 工人们看着陈诚,脸上写满了敬畏和狂热。 他们的厂长,太他妈的硬了! “诚哥,现在怎么办?路还堵着呢。”刘大壮问道。 “堵着?”陈诚冷笑一声,“那就让它,永远都别走了。”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所有工人,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命令。 “所有人,听我命令!” “把这些车,给我砸了!拆了!” “里面的发动机、变速箱,所有值钱的零件,都给我拆下来!” “就当是,县运输公司,赔给我们误工费了!” 什么?! 所有人都懵了! 这……这可是十几辆大卡车啊!是运输公司的财产! 就这么砸了?拆了?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厂长……这……这不合适吧?犯法的啊!”李卫国急忙上前劝阻。 “犯法?”陈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王华远派人威胁我家人的那一刻起,我跟他就已经,没有任何法可以讲了!” “他要玩脏的,我就陪他玩到底!” “我倒要看看,是他王华远的钱硬,还是我陈诚的拳头,更硬!” “砸!” 他的一声令下,再也没有人犹豫! 压抑了一早上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几十个汉子,挥舞着手里的铁锤、扳手,像一群疯狂的野兽,冲向了那些卡车! “砰!” “哐当!” “哗啦!” 砸玻璃的声音,砸铁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厂区! 这是一场疯狂的,原始的,暴力的狂欢! 陈诚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跟王华远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回到家,郭晓莹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抱着孩子,满脸担忧地等在门口。 “陈诚,外面……” “没事。”陈诚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和孩子的脸。 他身上的那股暴戾杀气,在触碰到家人的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第129章 后顾之忧 他脱下外套,郭晓莹才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被划破的口子,正在渗血。 是刚才把孙立扔出去的时候,被车上的零件划到的。 郭晓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从屋里拿出药箱,拉着他坐下,用棉签沾着酒精,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着伤口。 酒精刺得伤口生疼,陈诚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看着妻子那专注而心疼的侧脸,心里一片柔软。 郭晓莹一边给他包扎,一边轻声说道:“陈诚,要不……咱们不干了,好不好?” “咱们回下河村,守着那座山,安安稳稳过日子,行吗?我真的……很害怕。” 陈诚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晓莹,你听我说。” “以前,我也想过,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现在,我明白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安稳,可别人,不想让我们安稳。” “我们退一步,他们就会进十步!直到把我们逼到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我不想,有一天,我们连保护自己和念安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这一仗,我必须打!而且,必须赢!” 郭晓莹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拦不住这个男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俯下身,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吹。 砸车事件,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瞬间引爆了整个清河县! 县运输公司的经理,当天就哭着喊着报了警,说红星厂的人是土匪,是强盗! 县公安局的人,开着警车,鸣着警笛,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红星厂。 带队的,是公安局的副局长,一个跟王华远关系匪浅的胖子。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趟,是来抓人立威的。 可他没想到,他连陈诚的面都没见到。 就把他拦下来的,是周副县长。 周副县长直接把一沓文件,拍在了那个副局长的脸上。 “看清楚了!” “这是县运输公司跟红星机械厂签订的运输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如果因为运输公司的原因,导致红星厂工期延误,所有损失,由运输公司承担!” “现在,司机跑了,车扔在这儿,导致红星厂从德国进口的精密仪器没法按时进场!这个损失,谁来赔?!” “陈厂长说了,这些破车拆下来的零件,还不够赔偿的零头!” “你们公安局不去找那些违约的司机,不去找运输公司的麻烦,反倒跑到我们受害者这里来耀武扬威?” “你想干什么?你想给谁当枪使?!” 周副县长的一番话,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直接把那个胖子副局长,给说懵了。 他哪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他再一看周副县长身后,那些拿着铁棍、扳手,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工人,顿时就怂了。 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带人走了。 这件事,就这么被周副县长,用一种近乎无赖,但又完全合乎“规矩”的方式,给强行压了下去。 消息传到王华远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省城的一家高级会所里,宴请一位从京城来的,负责“南水北调”项目审批的大领导。 听到电话里孙立那带着哭腔的汇报,王华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陈诚的反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这么不讲道理! 砸车! 还拉着周副县长给他背书! 这他妈……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商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是流氓!是地痞! “王总,现在……现在县里都传疯了!说我们华远集团,仗势欺人,结果踢到了铁板上……”孙立的声音都在发抖。 “废物!” 王华远低吼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端起酒杯,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对面的大领导说道:“李部,不好意思,公司里一点小事。” 那个被称为李部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华远啊,我可听说了,你们在清河县的那个罐头厂项目,搞得很大嘛。” “不过,我怎么也听说,清河县好像还有一家厂,也在搞类似的东西啊?” 王华远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李部说的“类似的东西”,指的肯定就是那个阀门! 陈诚的动作太快了! 快到他甚至已经把消息,捅到了京城! “李部,您说笑了。”王华远连忙解释,“那不过是一个破产的小厂,瞎胡闹罢了,上不了台面的。” “是吗?”李部喝了口酒,不置可否,“我倒是觉得,能被周副县长那么看重的人,应该不会是瞎胡闹。” “华远,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提醒你一句。” “南水北调这个项目,是国策!稳定,是第一位的!” “谁能拿出质量过硬,价格又便宜的产品,谁就是功臣!” “至于其他的……上面可不希望看到,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王华远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听懂了李部的暗示。 上面,已经注意到陈诚了! 而且,上面对他们这种私底下搞小动作,恶意竞争的行为,很不满! 如果他再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对付陈诚,一旦闹大了,倒霉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好一招釜底抽薪! 不,这比釜底抽薪还狠! 陈诚这是直接把火,烧到了他的粮仓!让他投鼠忌器,让他一身的力气,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使! 这顿饭,王华远吃得食不知味。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人脉、资源、金钱,在陈诚那种不讲章法,直奔要害的打法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抢在陈诚的阀门造出来之前,让他的罐头厂,先一步投产! 只要他的项目成了,成了市里、县里的纳税大户,解决了上千人的就业。 他就是清河县的“天”! 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慢慢炮制陈诚那个小小的机械厂! “给我催!”王华远一回到公司,就下了死命令,“所有的工程,必须给我加快进度!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必须给我把生产线开起来!” …… 王华远的焦虑,陈诚并不知道。 第130章 出炉日子 此刻,他正带着李卫国和几个核心的技术骨干,站在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巨大的土高炉前。 高炉里,火焰熊熊燃烧,将所有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经过半个多月的奋战,他们终于攻克了所有的技术难关。 今天,是第一炉特种合金钢,出炉的日子! 成败,在此一举! “开炉!” 随着陈诚一声令下! 李卫国亲自拉下了总闸! “轰隆!” 一声巨响,炽热的,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钢水,从炉口奔涌而出! 那金红色的洪流,顺着导流槽,灌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模具里! 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却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的表情! 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这座土高炉,用这些老旧的设备,用那张来自未来的图纸,真的,炼出了传说中的,德制克虏伯合金钢!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水到渠成。 切割、锻造、淬火、精加工…… 在李卫国那帮经验丰富到骨子里的老工人手里,一块块火红的钢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个精密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阀门零件。 当第一个成品阀门,被组装完成,并且顺利通过了所有压力和耐磨测试的时候,整个红星厂,都沸腾了! 周副县长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 他抚摸着那个冰冷而又完美的阀门,激动得像个孩子。 “成了!陈诚!我们真的成了!” “我马上就给市里打电话!不!我直接给省里!给京城的李部长打电话!” 周副县长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他的人生,将从今天起,彻底改变! 然而,陈诚却摇了摇头。 “不急。” “周县长,阀门的事,先不要声张。” 周副县长愣住了,“为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功劳,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利益最大化。”陈诚笑了,那笑容,看得周副县长心里直发毛。 “王华远的罐头厂,不是快要投产了吗?” “是啊,听说为了赶工期,王华远又追加了五百万的投资!现在整个上坪村,跟个不夜城一样!”周副县长有些担忧,“他要是先成了,咱们……” “他成不了。” 陈诚打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水果罐头。 是他在县城供销社,买来的。 牌子,是省城一家最大的食品厂生产的。 他当着周副县长的面,拧开了罐头。 一股香甜的水果气息,弥漫开来。 “周县长,你尝尝。” 周副县长不明所以,但还是用牙签扎了一块黄桃,放进嘴里。 “嗯,甜,好吃!省城大厂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是吗?”陈诚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吐了出来。 “周县长,你再仔细品品,这桃子,是不是有点太甜了?” “甜得,发腻。” “而且,一点桃子本身的味道,都没有了。” 周副县长愣了一下,又尝了一块,仔细品味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这就是现在所有国产罐头的通病。”陈诚把罐头扔进了垃圾桶,“为了追求保质期和甜度,一味地添加糖精和防腐剂,完全破坏了水果本身的风味。” “王华远要建的,就是这种流水线工厂。” “他以为,他赢定了。” “可他不知道……” 陈诚转过身,看着周副县长,嘴角,勾起了一抹让周副县长都感觉心惊胆战的弧度。 “有一种东西,叫降维打击。” 他把另一张图纸,拍在了周副县长的面前。 图纸上画的,不是什么高精尖的工业零件。 而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罐头生产工艺流程图。 图纸的标题,写着一行字。 “低温冷链锁鲜技术(巴氏杀菌法)”。 周副县长的手,在抖。 他不是没见过图纸,县里大大小小的工程,他批过的图纸没有一百也有一千。 可眼前这张,不一样! 上面画的那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和流程,像是有魔力一样,死死地吸住了他的眼球! “低温冷链锁鲜技术……巴氏杀菌法……” 周副县长喃喃地念着图纸上的标题,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他心上的一记重锤。 他不懂技术,但他懂市场!他懂人心! 他也是吃着那种甜得发腻的糖水罐头长大的! 陈诚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固有的认知! 是啊! 水果,吃的不就是一个“鲜”字吗? 如果有一种罐头,能完美地保留水果的原汁原味,那对现在市面上这些糖水罐头,将是何等恐怖的…… “降维打击!”周副县长失声喊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陈诚刚才那个词的意思! 这不是改良! 这是革命! 王华远那个投资千万的现代化罐头厂,在这张图纸面前,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落后的、土得掉渣的作坊! “陈诚!你……你……”周副县长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抓着陈诚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我们……我们马上就干!现在就干!把这个厂子建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座比华远集团更庞大的商业帝国,即将在他手上诞生! 这已经不是什么政绩了! 这是能让他名留青史的功勋! “周县长,你先别激动。”陈诚的平静,与他的狂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能不激动吗!”周副县长指着那张图纸,眼睛都红了,“这东西要是搞成了!王华远算个屁!他那个罐头厂就是个笑话!” “是笑话,但这个笑话,我们现在还讲不了。”陈诚摇了摇头。 “为什么?”周副县长愣住了。 “因为这项技术,有一个前提。”陈诚指了指图纸上的“冷链”两个字。 “从生产,到仓储,再到运输,最后到销售,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在低温环境下进行。” “我们现在,有吗?” 陈诚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周副县长的身上。 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冷链? 别说清河县,就是整个省,都没有这个概念! 第131章 天文数字 建冷库,买冷藏车……那要花多少钱? 那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就被这残酷的现实给浇灭了。 “那……那怎么办?”周副县长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 “所以,我才说不急。”陈诚把那张罐头技术的图纸,小心地收了起来。 然后,他把那张阀门的图纸,重新推到了周副县长的面前。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这个,”陈诚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阀门图纸上,“才是我们现在,要啃下来的第一块硬骨头!” “它是我们打进京城的敲门砖,也是我们未来所有计划的……启动资金!” 周副县长看着那张阀门图纸,又看了看陈诚。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的野心,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阀门,只是一个开始! 罐头厂,也只是一个棋子! 他要的,是一个从上游技术,到下游产业,再到终端渠道,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封闭的商业帝国! 这个局,布得太大了!大到让周副县长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看着陈诚那张年轻却深不见底的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绑上的,或许不是一条船,而是一艘准备驶向星辰大海的巨舰! …… 夜,已经很深了。 陈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厂区后面的家属房。 推开门,没有刺鼻的油污味,只有一股让他心安的饭香。 灯光下,郭晓莹并没有睡,她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件陈诚的旧外套,正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着袖口磨破的地方。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是陈诚,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 “回来了?我给你热了汤,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上面滴了几滴香油,撒着翠绿的葱花。 陈诚的心,瞬间就被这股暖流填满了。 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女人。 “怎么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郭晓莹的声音很轻,她放下手里的衣服,转过身,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厂里的事,又不顺利了?” “不,很顺利。”陈诚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一切都在计划里。” 他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柔声说道:“晓莹,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们的厂子步入正轨,你就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不辛苦。”郭晓莹摇了摇头,靠在他的怀里,“只要你和念安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说着,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睡着的儿子。 陈诚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篮里的陈念安,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小嘴还时不时地砸吧一下,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所有的坚硬,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绕指柔。 这就是他奋斗的全部意义。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的小脸,可手指刚要碰到,却又缩了回来。 他的手上,全是洗不掉的机油味。 郭晓莹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我不嫌。” 陈诚笑了,俯下身,在妻子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然而,就在这时,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晓莹,你有没有觉得……念安的脸,有点烫?” 郭晓莹愣了一下,连忙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了贴儿子的额头。 下一秒,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发烧了!” “发烧了!”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前一秒还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气度,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所有的冷静和沉稳,轰然崩塌! 他猛地冲到摇篮边,伸出手,用他那因为常年和钢铁打交道而略显粗糙的手背,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儿子陈念安的额头。 滚烫! 那惊人的热度,通过他的皮肤,直接烫进了他的心里! “怎么会这样?下午还好好的!”陈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郭晓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母亲,遇到这种事,早就乱了方寸。 “都怪我……都怪我……肯定是我晚上没给他盖好被子……”她一边哭,一边自责。 “不怪你!”陈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如墨,整个厂区,除了他们这间屋子,已经是一片死寂。 厂里那个所谓的医务室,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白天发发红药水和感冒片还行,现在这个点,早就回家睡觉了。 更何况,这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谁敢乱用药? 必须去医院! 去县医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摆在了面前。 怎么去? 这里是县城郊区的破产工厂,离县医院足有十几公里路。 现在是深夜,连一辆拖拉机都找不到! 难道要抱着孩子,走着去吗? 等走到,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刻,陈诚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他可以撬动一个价值数百万的国企,可以跟王华远那样的资本大鳄掰手腕,可以谈下让所有人都眼红的天价订单。 可现在,在自己儿子突发的疾病面前,他却像一个被捆住了手脚的巨人,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 “陈诚……怎么办啊……呜呜……念安他会不会有事……”郭晓莹抱着孩子,哭得梨花带雨。 怀里的陈念安似乎也感觉到了不舒服,开始哼哼唧唧地哭闹起来,小脸烧得通红。 孩子的哭声,像鞭子一样,抽在陈诚的心上。 不能等! 陈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从柜子里扯出一床厚实的小棉被,将郭晓莹和孩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待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去找车!”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他没有去敲任何一个工人的门。 他知道,没用。 他只有一个目标! 周副县长! 他像一头在黑夜里奔跑的猎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周副县长在县城的住所狂奔而去! 第132章 天大的事 十几分钟后。 “砰!砰!砰!” 剧烈而急促的砸门声,打破了县政府家属院的宁静。 “谁啊!大半夜的!奔丧啊!” 周副县长骂骂咧咧地披着衣服打开了门,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那个浑身大汗、双眼通红、如同困兽一般的陈诚时,他所有的睡意和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诚?你……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他以为是厂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乱子! 陈诚没有解释,他的声音沙哑、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周县长,你的车,借我!马上!” 周副县长愣住了。 他看着陈诚,这个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成竹在胸、云淡风轻模样的年轻人,此刻,却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乞求的脆弱。 他什么都没问。 他知道,能让陈诚变成这样的,一定是天大的事! “借什么借!我送你们去!” 周副县长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套上鞋就往外冲! 那辆破旧的吉普车,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在深夜的街道上,划出一道疯狂的轨迹,朝着红星厂的方向疾驰而去! 接到郭晓莹和孩子,吉普车又一次咆哮着,冲向县医院。 一路上,陈诚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儿,一言不发。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生命那滚烫的体温,和妻子那因为恐惧而冰冷颤抖的身体。 这一刻的他,不是什么厂长,不是什么重生者。 他只是一个心急如焚的丈夫,一个手足无措的父亲。 …… 县医院,急诊室。 刺眼的灯光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听诊器,在陈念安小小的胸膛上,仔细地听着。 陈诚和郭晓莹,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医生抬起了头,摘下了口罩,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没事,就是普通的受凉引起的发烧,婴儿常见。我给他开点药,回去物理降温,多喂点水,很快就好了。” 轰! 陈诚感觉自己那颗被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回来。 他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好旁边的周副县长扶了他一把。 郭晓莹更是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放声大哭,那是喜悦和后怕的泪水。 折腾了半宿,抱着退了烧,安稳睡熟的儿子回到家属房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周副县长把他们送到,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陈诚的肩膀,就开车走了。 屋子里,郭晓莹守在摇篮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 陈诚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但这一刻,他们的心,前所未有的近。 陈诚看着摇篮里儿子那张安详的睡颜,心中那股暴戾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牢牢地压制了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 他要建立的那个商业帝国,不应该只是一座冰冷的、用来战斗的堡垒。 它更应该是一个温暖的、能为家人,为所有追随他的人,遮风挡雨的家。 而要建立这个家,就必须,将眼前所有的敌人,碾得粉碎! 儿子生病的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陈诚的心里。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人心! 人心不是靠画大饼和发工资就能凝聚的,它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需要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被当成了“人”在对待! 第二天一早,陈诚召集了所有工人,当众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工厂将立刻成立一个专项基金,推平厂区后面那片荒地,建全新的家属宿舍楼!要让所有工人的家属,都能住上跟县城里一样的,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的砖瓦房! 第二,工厂要建一个正规的医务室,不,是职工医院!花大价钱从省城请专业的儿科和内科医生来坐诊!所有工人以及家属,看病、拿药,全免费! 轰! 这两个消息,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所有工人心里炸开了花! 那些从下河村跟过来的村民,还有那些红星厂的老工人们,全都懵了! 建宿舍楼? 还是城里人才能住的那种? 建职工医院?看病还不要钱?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们本来以为,能跟着陈厂长有份工做,能按时拿到工资,就已经烧高香了! 可他们没想到,陈厂长心里装着的,不只是工厂的生产,还有他们这些人的老婆孩子,吃喝拉撒! “厂长……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卫国作为工人代表,声音颤抖地问道。 “我陈诚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陈诚看着所有人,掷地有声,“我不仅要带着大家赚钱,我还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活得有尊严!让你们的孩子,能看得起病,能上得起学!让你们的老人,能安享晚年!” “从今天起,你们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厂长万岁!” “我们跟你干一辈子!”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拧成了一股绳! 那是一种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凝聚力! …… 就在红星厂热火朝天地搞着“民生工程”的时候。 上坪村,华远罐头厂的建设,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王华远办公室里。 孙立正一脸得意地汇报着工作。 “王总,您放心!咱们的厂房主体已经完工,从德国进口的生产线,后天就能进场安装!最多半个月,咱们就能试生产了!” “那个陈诚呢?”王华远靠在老板椅上,端着一杯咖啡,神情倨傲。 自从上次被陈诚用砸车的方式羞辱了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觉得,陈诚那就是黔驴技穷、无能狂怒的表现。 一个泥腿子,能有什么眼界和格局? 跟他斗,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孙立嗤笑一声,脸上充满了不屑,“我听说,他最近正带着那帮工人在厂里盖房子,还要搞什么职工医院,简直是笑死人了!” “他怕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账上那点钱,够他这么折腾吗?” 第133章 死不足惜 “我估计,他那个阀门生意肯定是黄了,现在只能搞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苟延残喘罢了。” 王华远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在他看来,陈诚已经彻底输了。 一个企业家的精力,应该放在市场上,放在技术上,而不是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去管工人的吃喝拉撒。 陈诚,本末倒置,死不足惜! “不用管他。”王华远挥了挥手,“让他折腾。等我们的罐头上市,占领了整个市场,县里把他当成财神爷供起来的时候,我再慢慢炮制他!” 他正得意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周副县长打来的。 陈诚办公室里,他拿着电话,听着周副县长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近乎咆哮的声音。 “陈诚!成了!京城那边来消息了!” “咱们送过去的阀门样品,通过了所有测试!性能……性能比他们从德国进口的还要好!” “李部长亲自拍板!‘南水北调’项目办公室,后天就派考察团下来!他们要来咱们厂实地考察,当场签合同!” “陈诚!咱们……咱们要一飞冲天了!” 即便是隔着电话,陈诚都能感受到周副县长那份快要溢出屏幕的狂喜。 但他,依旧平静。 “周县长,你通知下去,让厂里做好接待准备。” “但是,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对外界透露一个字。” “为什么?”周副县长又不解了,“这么大的喜事,不正好可以敲山震虎,让王华远他们看看我们的实力吗?” “不。”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老虎,要等它最得意的时候,再一棍子打死,那才过瘾。”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去办。” 挂断电话,陈诚从那个上了锁的木箱里,再次拿出了他那本牛皮纸笔记本。 他翻到了经济信息篇,目光,停留在一行不起眼的记录上。 “受国家宏观调控及轻工业部产业结构调整政策影响,预计下半年,全国范围内的玻璃制品及马口铁皮,将出现结构性短缺,价格预计上涨百分之三百……” 下面,还有几个重点供应商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王华远的罐头厂,用的是什么? 玻璃瓶,马口铁盖。 陈诚拿起电话,拨通了名单上,一个远在粤省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用平静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喂?是羊城玻璃制品总厂的梁厂长吗?” “我叫陈诚,清河县红星机械厂的厂长。我有一笔生意,想跟你谈谈。” “对,你们厂里所有的玻璃瓶库存,还有未来三个月的全部产能,我全要了。” “钱不是问题。” “我用‘南水北调’项目的正式采购合同,作为抵押。” 上坪村,华远罐头厂。 今天,是整个上坪村,乃至整个清河县的大日子。 华远罐头厂,正式举行竣工暨试生产典礼! 村口到厂区,上千米的道路,铺着崭新的红地毯,道路两旁彩旗招展,巨大的红色气球飘在半空,下面悬挂着“热烈祝贺华远罐头厂顺利竣工”的条幅。 厂区门口,更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王华远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满面春风地站在主席台上。 他的身边,坐着县里几乎所有的主要领导。 县长亲自到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将华远罐头厂,誉为清河县未来经济的“新引擎”、“领头羊”。 台下,是上千名穿着崭新工服的工人,和闻讯赶来的十里八乡的村民。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羡慕和兴奋。 这,才是大企业!这,才是大老板! 孙立作为项目经理,更是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去。 他站在王华远身后,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在找陈诚。 他多希望陈诚此刻也能在这里,亲眼看看这盛大的场面,亲眼看看他王总的实力和人脉! 让他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让他知道,他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可笑和愚蠢! 可惜,他没找到。 “吉时已到!现在,有请我们华远集团的董事长,王华远先生,为我们宣布,华远罐头厂,正式投产!” 在主持人激昂的声音中,王华远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到了话筒前。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他那篇准备已久的,充满了豪情壮志的演讲。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上了主席台,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是工厂的采购部经理。 “王……王总!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华远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看着这个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打断自己的蠢货,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他压低声音,呵斥道。 “天……天真的要塌了!”采购经理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所有的供应商,全都……全都违约了!” “什么?!”王华远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羊城玻璃厂,还有沪市的马口铁厂,刚刚同时发来传真,说因为不可抗力,无法再向我们供应一个玻璃瓶,一张铁皮!” “王总!我们没有包装了!生产线……生产线就是一堆废铁啊!” 轰! 王华远的脑子,像被一颗炸弹炸响! 没有包装? 他投资了上千万,建起了全县最先进的生产线,招募了上千名工人,就等着今天开工生产,大展宏图! 现在,你告诉我,没有瓶子了?! “怎么会这样!合同呢!合同不是签得好好的吗!”王华远一把揪住采购经理的衣领,双目赤红。 “他们……他们说愿意付三倍的违约金!他们的货,全都被一个神秘买家,用高出市场价五倍的价格,全部买断了!” 神秘买家? 王华远的脑海里,瞬间就跳出了一个名字! 陈诚!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买断全国两大供应商的全部产能?这至少需要上千万的流动资金! 他那个破厂,都要靠盖房子来笼络人心了,怎么可能…… 就在王华远惊怒交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第134章 京A牌照 只见远处,一支由七八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正朝着这边驶来。 为首的一辆,挂着的,是黑色的,印着红字的京A牌照! 这……这是京城来的车! 车队并没有在华远罐头厂门口停留,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直接从他们这片热闹非凡的典礼现场呼啸而过,朝着县城的方向,卷起一阵尘土。 县长和一众县领导,全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京城来的大领导?怎么没收到通知? 看这方向,是去哪儿? “跟上去看看!”县长当机立断。 一群领导,也顾不上王华远的典礼了,纷纷钻进自己的车里,跟在了那支京城车队的后面。 王华远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上了车。 车队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那个被所有人都快要遗忘的,破败的,连大门都锈迹斑斑的—— 红星机械厂门口! 当县长和王华远他们赶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得目瞪口呆。 只见红星厂那破旧的大门上,挂着一条崭新的,却无比刺眼的横幅: “热烈欢迎南水北调项目组莅临我厂指导工作!” 厂区里,陈诚正和周副县长站在一起。 在他们面前,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个阀门,赞不绝口。 正是那位,李部长! “小陈同志!你们的这个阀门,是国之重器啊!为我们国家解决了大问题!”李部长紧紧握住陈诚的手,“我代表项目组,正式通知你!第一批,我们要订购五万套!” “合同,我们现在就签!” 五万套! 一个阀门,就算成本再低,售价至少也在上万! 这……这是一笔多大的订单?! 几个亿?! 在场的所有清河县领导,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周副县长站在陈诚身边,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荣光! 而王华远,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这一幕,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什么修水坝,什么机械厂,什么盖房子…… 全都是幌子! 从一开始,陈诚的目标,就是这个! 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个自以为是的,天大的笑话! …… 当晚,红星厂灯火通明,全厂上下,摆了上百桌的流水席,疯狂庆祝。 陈诚敬了一圈酒,就提前溜了。 他回到家。 没有山珍海味,郭晓莹给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里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儿子陈念安已经退了烧,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看到陈诚,伸出两只藕节般的小手,要他抱。 陈诚洗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抱进怀里。 那小小的,温热的,带着奶香味的身体,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他看着郭晓莹那带着笑意的温柔脸庞,轻声说道: “晓莹,第一仗,我们打赢了。” “从今天起,在这个清河县,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一家人了。” 王华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上坪村的。 他只觉得耳朵里一直在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天和地都颠倒了过来。 南水北调! 京城来的李部长! 五万套阀门! 几个亿的合同!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是一记千斤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自以为是,全都砸得粉碎!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彻头彻尾! 他站在那座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和金钱,刚刚还风光无限的罐头厂前。 那刺眼的红地毯,那飘扬的彩旗,那喧天的锣鼓,此刻,都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王……王总……”孙立连滚带爬地跟了过来,脸上早已没了半点血色,只剩下恐惧和绝望,“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生产线停了,供应商没了,银行的催款电话……已经打爆了!” “滚!” 王华远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立在主席台旁边的,那个写着他名字的牌子。 他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疯狗,双目赤红,在自己那座钢铁坟墓里,疯狂地打砸着一切能看到的东西。 桌子,椅子,鲜花,音响…… “陈诚!陈诚!!”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他想不通! 他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一个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自认算无遗策的资本大鳄,怎么会输给一个二十出头的乡下泥腿子?! 这不合常理! 这根本就不可能! …… 外界的惊涛骇浪,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红星机械厂内的那个小小的家。 陈诚没有去参加晚上的庆功宴。 对他来说,跟那些满脸堆笑、前来敬酒的各路人马虚与委蛇,远不如回家陪老婆孩子来得重要。 他脱下那身为了见人才换上的新衣服,只穿了一件旧背心,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用新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和胳膊。 他想把这一天沾染上的所有喧嚣和浮躁,全都洗掉。 郭晓莹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他的身边,怀里抱着刚刚喂饱了奶,正好奇地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的陈念安。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外面,是顶天立地的厂长,是能让县长都客客气气的大人物。 可是在家里,他只是她的丈夫,是念安的父亲。 “水凉,别冲太久了。”她看到他冲得皮肤都发红了,才轻声说了一句,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毛巾。 陈诚接过毛巾,擦干了脸,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郭晓莹的身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个在外面能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只有在这一刻,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和疲惫。 “今天吓到你跟念安了吧?”他轻声问道,指的是白天那支京城来的车队。 郭晓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没有。我知道,你肯定都安排好了。” 她的信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陈诚的心里,暖洋洋的。 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儿子陈念安肉嘟嘟的小手。 第135章 商机风口 小家伙立刻咧开没牙的嘴,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还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爸爸的手指,紧紧地攥着。 那小小的力道,却像是拥有无穷的力量,让陈诚感觉整个世界都安稳了下来。 “晓莹,”他看着妻子,“等家属楼盖好了,咱们就搬过去。我让人给咱们留了最大的一套,在顶楼,南北通透,前面还有一个大露台。” “到时候,你就在露台上种满你喜欢的花。我再给你搭个葡萄架,夏天的时候,咱们就在下面乘凉,吃西瓜。” 郭晓莹听着他的描述,脸上全是向往。 “那得花多少钱啊?太浪费了,咱们住现在这里就挺好。”她嘴上这么说,但弯弯的嘴角,却出卖了她心里的欢喜。 “不浪费。”陈诚认真地说道,“我的女人和儿子,必须住全县最好的房子。这是我奋斗的目标之一。” 他不是在说空话。 他那本笔记里,记录了未来几十年无数的商机和风口。 别说一套房子,就是建一座城,对他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 “饿了吧?我去给你下碗面。”郭晓莹站起身。 “我来吧。”陈诚却拉住了她,把儿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她怀里,“你抱着念安,看我给你露一手。” 说完,他卷起袖子,走进了那间小小的,却被郭晓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厨房。 淘米,洗菜,切肉,打蛋。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 可郭晓莹就坐在门槛上,抱着孩子,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她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画面。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丝鸡蛋面,就被端上了桌。 “尝尝,看我的手艺退步了没有。”陈诚把筷子递给郭晓-莹。 郭晓莹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放进嘴里。 “好吃。”她由衷地赞叹道。 陈诚笑了。 这比他签下几个亿的合同,还要开心。 他坐下来,没有去吃面,而是从郭晓莹怀里,接过了儿子。 他抱着这个小小的,软软的生命,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晓莹,以后,我会让你们过上最好的日子。” “我相信。”郭晓莹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是整个红星厂震天的欢呼声。 窗内,是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而就在此时,上坪村。 一片死寂的华远罐头厂里,王华远通红着双眼,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省城的彪哥吗?” “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一件小事。” “清河县,红星机械厂,厂长叫陈诚。” “我要他……还有他老婆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王总,这可是要加钱的。” “钱不是问题!”王华远咬着牙说道,“多少钱,我都出!” 第二天,陈诚拿下“南水北调”项目天价订单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县电视台甚至破天荒地在午间新闻里,用整整五分钟的时间,报道了这次签约事件。 画面里,陈诚与京城来的李部长握手的样子,周副县长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被清清楚楚地播了出来。 整个清河县,都炸了! “我的天!那个红星厂真的搞出名堂来了?” “何止是名堂!那是国家级的大项目!几个亿啊!” “那个陈厂长也太年轻了吧?看起来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 “你们是没看到昨天华远罐头厂的竣工典礼,县长他们中途全跑了,直接去了红星厂,王华远那脸,当场就绿了!” 一时间,陈诚和红星机械厂,成了全县人议论的焦点。 而之前被誉为“经济新引擎”的华远罐头厂,则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据说,华远罐头厂当天就遣散了所有工人,那座崭新的工厂,瞬间就成了一座鬼城。王华远本人,也消失不见了。 但这些,陈诚都不关心。 他正拿着一张巨大的图纸,在厂区后面那片荒地上,跟李卫国,还有几个请来的建筑工程师,激烈地讨论着。 “不行!这个设计不行!”陈诚直接否决了工程师的设计方案,“工人宿舍,不是给他们一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我要的是家!” “家懂吗?要有独立的厨房,要有抽水马桶的卫生间!每家每户,都要有朝南的窗户,保证采光!” “还有,楼间距必须拉开!中间空出来的地方,给我建一个儿童游乐场,滑滑梯、秋千,都给我装上!我不想看到工人的孩子,只能在煤渣堆里玩泥巴!” 那几个从县设计院请来的工程师,全都听傻了。 他们设计过那么多的家属楼,从来没有哪个甲方,会提这种要求! 这哪是给工人建宿舍?这简直就是建高档小区啊! “厂……厂长……”一个工程师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这个要求……预算可就……” “预算不是问题。”陈诚挥了挥手,“我只要结果!钱,我来解决!” “李主任,”陈诚转头对李卫国说道,“你把老师傅们都召集起来,问问他们的意见。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我们就给他们建一个什么样的家!” 李卫国激动得浑身都在抖。 他看着陈诚,这个年轻人不只是给了他们工作和高工资,更是给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尊重和体面! “厂长!你放心!”李卫国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我亲自去办!保证让兄弟们都满意!” 就在这时,周副县长坐着他的那辆吉普车,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一跳下车,就拉着陈诚走到一边,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陈诚,出事了。” “王华远,跑了。”周副县长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连夜跑的,罐头厂的烂摊子,银行的贷款,全都不要了。我派人去查了,他公司的账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哦?”陈诚并不意外。 “关键不是这个!”周副县长神情严肃,“我收到消息,王华远在跑路之前,把他名下所有的不动产,全都低价变卖了,凑了一大笔现金!这笔钱,去向不明!”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还想东山再起?” 第136章 玉石俱焚 陈诚摇了摇头。 他知道,王华远那种人,心高气傲,这次被自己打击得体无完肤,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东山再起? 不,他是要玉石俱焚! “周县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陈诚说道,“他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周副县长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了,”他换了个话题,“你那个家属楼,搞得怎么样了?我听说,你要给工人建全县最好的房子?” “消息传得还真快。”陈诚笑了。 “那当然!现在全县上下,谁不盯着你这个财神爷?”周副县长也笑了起来,“不过我可提醒你,你这个手笔太大了,小心扯着蛋。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安居,才能乐业。”陈诚看着不远处那些正在热火朝天清理着场地的工人们,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干劲。 “这笔钱,是我花的,最值的一笔钱。” 送走了周副县长,陈诚回了家。 郭晓莹正在给儿子织一件小毛衣,用的都是上好的羊绒线。 “回来了?”她看到陈诚,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嗯。”陈诚走过去,拿起那件小毛衣,触手柔软。 “我画了一张图,你看看。”陈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在桌上摊开。 那不是什么机械零件图,而是一张手绘的,房屋的室内设计图。 “这是……咱们的新家?”郭晓莹的呼吸,都停滞了。 图上,画着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客厅,一个带有大操作台的厨房,一个摆着摇篮和玩具的婴儿房,还有一个……被画满了花草的,巨大的露台。 “这里,是你的衣帽间,你可以买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 “这里,是我的书房,以后我就在这里办公,陪着你们。” “还有这里,”陈诚指着那个大露台,“这个角落,我给你装一个大秋千,就像我们村口那棵大槐树下面的那个一样。” 郭晓莹看着图纸,看着陈诚指过的每一个地方,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这个男人,把她随口说过的话,把她所有的小心思,全都记在了心里。 “陈诚……”她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喜欢吗?”陈诚故意问道。 “喜欢!”郭晓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我太喜欢了!” 陈诚抱着她,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然而,他没有告诉郭晓莹。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发现,在厂区外面,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那些人,无所事事地在周围晃荡,但他们的动作,却死死地锁定着自己,锁定着自己家的方向。 他知道,王华远最后的反扑,要来了。 他抱着妻子的手,更紧了一些。 他已经让陈二牛和刘大壮,从村里又挑了二十个最机灵、最能打的年轻人过来,二十四小时,轮班在厂区内外巡逻。 他还在厂区的围墙上,加装了铁丝网和探照灯。 他要把这个家,打造成一个铜墙铁壁的堡垒。 谁敢伸手,他就剁了谁的爪子! 晚上,陈诚哄睡了儿子,正准备和郭晓莹休息。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狗叫! 是厂里养的那条用来看家护院的大狼狗! 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陈诚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别怕,待在屋里,锁好门,谁叫都别开!” 陈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对郭晓莹交代了一句,随手抄起了门后那根手臂粗的铁棍,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拉开了房门! 院子里,一片漆黑。 那条平时最是凶猛的大狼狗,此刻正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泡沫。 是中毒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陈诚握紧了手里的铁棍,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警惕地扫视着院墙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 “嗖!” 一道黑影,带着破空声,从院墙上闪电般地扑了下来,手里一把雪亮的匕首,直刺陈诚的咽喉! 好快! 对方显然是专业的!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之下,绝对是有死无生! 但陈诚不是普通人! 那股在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战斗本能,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同时,他手里的铁棍,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向上撩去! “砰!” 一声沉闷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里的匕首脱手飞出,整个人像一个破麻袋一样,被陈诚一棍子抽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院墙上! “啊!我的手!” 那人抱着自己已经完全变形的胳膊,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陈诚没有停手!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家人的残忍!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狠狠地踩在那人的胸口上,手里的铁棍,抵住了他的脖子! “谁派你来的?” 陈诚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我不知道……”那人还在嘴硬。 “是吗?” 陈诚脚下猛地用力! “咔嚓!” 清晰的肋骨断裂声响起! “啊!!”那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我说!我说!是王华远!是王华远花钱雇我们来的!!” 就在这时,厂区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是陈二牛和刘大壮带着巡逻队赶到了! “诚哥!你没事吧!” 他们冲进院子,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 “把这个人捆起来,嘴堵上。”陈诚淡淡地吩咐道,“另外,通知周县长,让他带公安局的人来。告诉他,红星厂抓到了一个杀人未遂的凶手。” 处理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到屋里。 郭晓莹正抱着被惊醒的陈念安,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没事了,都解决了。” 陈诚走过去,伸手将母子俩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妻子的颤抖,和儿子因为受惊而急促的心跳。 一股滔天的怒火,在他的胸中,疯狂燃烧! 第137章 再生父母 王华远! 你,彻底惹毛我了! …… 第二天,一则消息,再次引爆了整个清河县。 “南水北调”项目组的第一笔预付款,整整五千万的现金,由银行武装押运,直接送到了红星机械厂! 县银行的行长,亲自带队护送,那阵仗,比古代皇帝出巡还要夸张! 当那一个个装满了崭新钞票的巨大铁箱,被抬进红星厂的财务室时,所有人都看傻了。 李卫国那些老工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陈诚没有搞什么仪式。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财务,当着所有工人的面,把当年红星厂破产时,拖欠所有工人的安置费、医药费、工资,连本带利,一分不差地,发了下去!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给每个人,都包了一个一千块钱的大红包! 当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工人们,颤抖着手,从财务那里接过那一沓沓厚实的钞票时,很多人,都忍不住当场痛哭失声! 这些钱,是他们的救命钱!是他们孩子的学费!是他们看病的钱! 他们本以为,这辈子都拿不回来了! “谢谢厂长!谢谢陈厂长!” “陈厂长,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师傅,当场就给陈诚跪下了! “使不得!” 陈诚连忙上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各位师傅,这不是我给你们的,这是你们应得的!” 他看着在场的所有工人,大声说道:“我陈诚说过,要让大家活得有尊严!今天,我先兑现第一个承诺!” “从今往后,我们红星厂,不欠国家一分钱,不欠银行一分钱,更不欠我们任何一个兄弟一分钱!”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发完了工人的钱,陈诚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拿着一份还款协议,直接走进了县银行行长的办公室。 “张行长,这是红星厂之前欠下的八十万贷款,以及所有的利息,我们现在,一次性还清。” 那位前几天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张行长,此刻,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哎呀!陈厂长!您太客气了!这点小钱,不着急,不着急的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手给陈诚端茶倒水。 他现在哪里还敢把陈诚当成一个普通的厂长? 这可是手握五千万现金流,背后还有京城大项目撑腰的财神爷! “一码归一码。”陈诚将一张支票,推了过去,“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张行长帮忙。” “陈厂长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张行长拍着胸脯保证。 “我想买地。” 陈诚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清河县的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那个圈,把上坪村,以及周边好几个村子的大片土地,全都圈了进去。 也包括,那座已经成了废墟的,华远罐头厂。 张行长只是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陈诚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这是要把小半个县,都买下来吗?! 就在陈诚在清河县大刀阔斧地布局,准备建立自己商业帝国的时候。 远在几百公里外的省城,一间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 王华远正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来回踱步。 他已经在这里躲了好几天了。 他不敢开灯,不敢出门,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银行的催债电话,合作伙伴的追骂,已经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 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他花重金请来的杀手,“彪哥”的身上。 只要那个陈诚一死,红星厂必然大乱,“南水北调”的项目也可能会因此搁置。 到那时,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叮铃铃……” 桌上那台老旧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王华远一个激灵,猛地扑了过去,抓起了电话。 “喂?是彪哥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彪哥那阴冷的声音,而是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声音。 “王华远,你是在找我吗?” 是陈诚! 王华远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有这个号码?”陈诚的声音,平静得就像在谈论天气,“你的那个杀手,嘴巴不是很硬。我只是轻轻掰断了他七八根骨头,他就什么都说了。”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他现在,就在清河县的公安局里,声泪俱下地控诉你,是如何买凶杀人的。” “王华远,你完了。” “不!不可能!你骗我!”王华远发出惊恐的尖叫,“你不可能找到我!” “是吗?”陈诚轻笑了一声,“你觉得,周副县长想在省城找一个人,会很难吗?” “你现在,往窗外看看。” 王华远颤抖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窗边,他掀开窗帘的一角,朝下看去。 只见出租楼下,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整个楼栋,包围得水泄不通。 完了! 王华远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怨毒,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陈诚!陈诚我错了!你放过我!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你饶我一命!”他对着电话,发出了卑微的哀求。 “晚了。” 陈诚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从你把主意打到我家人身上的那一刻起,你在我这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紧接着,响起的,是越来越近的,急促的敲门声和呵斥声。 “开门!警察!王华远,你被捕了!” …… 王华远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清河县。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大老板,最后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狼狈落幕。 而华远罐头厂,以及王华远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被法院查封,进行公开拍卖。 最后,毫无悬念地,全都被一个新成立的,名叫“诚安实业”的公司,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打包收购。 公司的法人代表,写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郭晓莹。 陈诚用这种方式,告诉了所有人,谁,才是他最珍视的逆鳞。 第138章 在看活菩萨 上坪村。 那座曾经被王华远引以为傲的现代化工厂,如今,挂上了“诚安实业一号分厂”的牌子。 陈诚没有急着改造这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当初那些被华远罐头厂遣散的工人们,又全都请了回来。 工人们本以为,新老板上任,肯定要裁员,要降薪。 可他们没想到,陈诚给他们开出的工资,比之前王华远给的,还要高出三成! 而且,他们同样能享受到红星厂工人的所有福利! 可以分新房! 可以免费看病! 整个上坪村,乃至周边的村子,都沸腾了! 他们看陈诚,简直就像在看活菩萨! 人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陈诚彻底收拢了过来。 这天晚上。 陈诚、陈二牛、刘大壮,还有李卫国几个人,在厂里的食堂,摆了一桌小酒。 算是为这段时间的腥风血雨,画上一个句号。 “诚哥!我敬你一杯!”刘大壮端着满满一碗白酒,满脸通红,“要不是你,我们这帮泥腿子,现在还在山里刨食吃呢!哪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对!敬厂长!”陈二牛和李卫国他们,也纷纷站了起来。 陈诚笑着,跟他们碰了一下。 “这只是个开始。”他喝了一口酒,说道,“等咱们的罐头厂建起来,等咱们的产品卖到全国,甚至全世界!到时候,我让你们每个人,都开上小汽车,住上大别墅!” 众人听得是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好的未来。 酒过三巡,陈诚提前离了席。 他回到家。 郭晓莹已经给儿子洗完了澡,正抱着他在灯下,哼着温柔的摇篮曲。 陈念安已经长大了不少,小胳膊小腿,肉呼呼的,像白嫩的藕节。他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爸爸。 陈诚洗了手,去除了满身的酒气,才走过去,从妻子怀里,接过了这个小小的宝贝。 “今天高兴,多喝了点?”郭晓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轻声问道。 “嗯,高兴。”陈诚抱着儿子,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晓莹,都结束了。”他看着妻子,认真地说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郭晓莹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个男人,用他的肩膀,为她和孩子,撑起了一片最安稳,最温暖的天。 陈诚抱着儿子,郭晓莹靠着他,一家三口,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然而,陈诚的目光,却越过了窗户,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清河县,太小了。 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他低下头,对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儿子,轻声说道: “念安,爸爸以后,给你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好不好?” 上坪村,诚安实业一号分厂。 那座曾经承载了王华远全部野心的现代化工厂,如今已经彻底换了主人。 厂区里,那条从德国进口,花了大价钱的罐头生产线,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每一个零件都闪烁着冰冷的、属于工业时代的光辉。 工人们都以为,新老板会马上开动这条生产线,毕竟,这可是现成的、能立刻产生效益的东西。 然而,陈诚的第一个命令,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把这条生产线,给我拆了。” 陈诚站在巨大的厂房中央,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空旷的厂房里回响。 “什么?!”李卫国第一个冲了上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厂长!这……这可使不得啊!这玩意儿是德国货,是王华远花了好几百万买回来的!咱们就这么拆了?这不等于把钱往水里扔吗?” 不只是他,所有在场的工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那可是德国人的机器啊!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他们想不通,陈厂长为什么要这么干? “几百万,买回来一堆废铁,不扔留着过年吗?”陈诚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再次拿出了那张“低温冷链锁鲜技术”的图纸,摊开在了一张工作台上。 “大家过来看。” 工人们迟疑着,慢慢围了上来。 “王华远买的这条线,是用来生产传统糖水罐头的。它的原理,是高温杀菌。为了杀死所有细菌,保证不变质,它会把罐头里的水果,连同汤汁,一起加热到一百二十度以上。” “这个温度,是能杀死细菌了。但是,水果本身呢?它里面的维生素,它的纤维结构,它最原始的鲜甜口感,也全都被破坏了!最后剩下的,就是一堆被糖精泡烂了的果肉!” 陈诚指着图纸上一个完全不同的流程图,继续说道:“而我们要做的,是这个!” “巴氏杀菌法!全程低温处理!我们只需要在六十到七十度的温度下,处理极短的时间,就可以杀死绝大部分的有害菌,同时,最大限度地保留水果的原汁原味!” “我要让我们的罐头,打开之后,吃起来,就跟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水果,一模一样!” “你们告诉我,如果市面上有我们这样的罐头,谁还会去买那种甜得发腻的糖水罐头?”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技术,但他们懂好吃不好吃! 陈诚描述的那种罐头,他们光是听一听,就忍不住开始流口水了! 那将是何等恐怖的…… “降维打击!”李卫国喃喃地吐出了这个他从陈诚那里学来的新词,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所以,”陈诚把手重重地拍在图纸上,发出一声巨响,“那堆废铁,必须拆!我们,要用我们红星厂自己的技术,自己的设备,造出一条全新的,属于我们自己的生产线!” “这……”李卫国还是有些犹豫,“厂长,咱们厂……能造出这么精密的玩意儿吗?” “能!”陈诚的回答,斩钉截铁!“我画图,你们造!我保证,我们造出来的,比德国人的,还好用!” 这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像一股电流,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139章 咱们自己造 对啊!他们连国家级项目的阀门都能造出来,还怕一条小小的罐头生产线? “干!” “厂长说拆,咱就拆!” “对!拆了那堆洋垃圾!咱们自己造!” 工人们的疑虑,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干劲! …… 夜深了。 陈诚回到家时,身上还带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院子里的水井边,用冰凉的井水,反复冲洗着手和脸。 郭晓莹抱着睡熟的陈念安,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抱怨,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直到陈诚洗漱完毕,她才递上一块温热的毛巾。 “厂里的事,很麻烦吗?”她轻声问道,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不麻烦。”陈诚笑了笑,接过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只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有点忙。” 他看着妻子眼中的关切,心里一片柔软。 他知道,拆掉那条德国生产线,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举动。这个决定,必然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 但这些,他不能对郭晓莹说。 他只想让她看到,自己永远是那个无所不能,能为她和孩子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别太累了。”郭晓莹没有再多问,她只是心疼地看着丈夫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 “不累。”陈诚拉着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将她和孩子一起揽进怀里。 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怀里的儿子睡得正香,小嘴不时砸吧一下,发出满足的呓语。妻子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这一刻,所有的压力和疲惫,都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晓莹,等咱们的罐头厂开起来,赚了钱,我就带你和念安,去京城,去天安门,去看升国旗。”他轻声说道,像是在许下一个承诺。 “好。”郭晓莹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不懂什么商业帝国,也不懂什么降维打击。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在为她和孩子,描绘一个最美好的未来。 而她要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陈诚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自己的妻儿,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的脑海里,那张全新的生产线蓝图,已经越来越清晰。 每一个零件,每一个齿轮,每一个传动轴,都在他的脑中,精准地运转着。 王华远留下的,不全是废铁。 那个巨大的厂房,那些训练有素的工人,都是他未来帝国,最坚实的地基。 而他,将在这片地基之上,亲手建造起,第一座,通往未来的丰碑! 第二天开始,整个诚安一号分厂,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哐当!”“刺啦——” 刺耳的金属切割声和锤子敲击声,响彻了整个上坪村。 那条在无数人眼中代表着先进和昂贵的德国生产线,被工人们毫不留情地,一块一块地拆解、分割,最后像一堆真正的废铁,被堆在了厂房的角落。 村里的人都看傻了。 “这陈厂长,是疯了吗?” “那可是德国机器啊!几百万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败家子!这纯纯的败家子啊!” 各种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 但厂区内的工人们,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的眼睛里,只有狂热和信任! 陈诚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泡在了厂里,他脱下了那身干净的厂长外套,换上了跟工人们一样的蓝色工作服,满身油污,亲自带着李卫国和一群技术骨干,攻克着一个个技术难关。 新的生产线,完全是颠覆性的。 很多零件和设备,别说见过,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厂长,这个‘涡流式速冷管道’是什么原理?咱们厂里的设备,根本加工不出这种内壁结构啊!”一个老工程师拿着图纸,急得满头大汗。 “还有这个‘高压脉冲杀菌仓’,要求的瞬间压力太大了,我们现有的钢材,根本承受不住,会炸的!” 一个个难题,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在陈诚这里,似乎就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 “常规方法加工不出来,就用非常规的!”陈诚拿起一块钢板,在上面画着草图,“我们把管道内壁做成双层的,中间注入液氮,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让它自然形成螺纹结构!” “钢材强度不够,就改变结构!谁说压力仓必须是圆的?我们把它做成蜂巢式的复合结构,用几何形态去分解压力!” 一个个匪夷所思,却又偏偏符合物理学原理的方案,从陈诚的嘴里,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那些科班出身的工程师们,全都听傻了! 他们感觉自己几十年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这个年轻的厂长,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时间,就在这种紧张而又狂热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陈诚几乎是以厂为家,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郭晓莹心疼他,每天都会做好饭菜,用饭盒装着,送到厂里来。 她不打扰他工作,只是把饭盒放在他的桌上,然后就抱着孩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等他忙完一个段落,看着他吃完,再默默地收拾东西回家。 这天深夜,陈诚还在对着一张复杂的管道图纸,苦苦思索一个连接件的密封问题。 无论怎么设计,都无法做到在低温和高压环境下,万无一失。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抬头,看到了正抱着念安,在灯下打盹的郭晓莹。 念安已经睡熟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奶瓶。 奶瓶! 陈诚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念安怀里,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个奶瓶。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硅胶材质的奶嘴! 对啊!硅胶! 这个时代,硅胶制品还非常罕见,大多用在航空航天的尖端领域,没人会想到,把它用在一个小小的罐头厂里! 第140章 一声令下 它耐高低温,弹性极好,而且化学性质稳定,是做密封件的完美材料! “晓莹!晓莹!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陈诚激动得像个孩子,抱着郭晓莹,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 半个月后。 第一条纯国产的,“低温冷链锁鲜技术”生产线,终于在一片欢呼声中,完成了最后的组装和调试! 这条生产线,看起来远没有德国货那么光鲜亮丽,很多地方甚至还带着手工焊接的粗糙痕迹。 但它,凝聚了所有红星人的心血和智慧! “试生产!开始!” 随着陈诚一声令下! 一颗颗从下河村果园里新鲜采摘的,饱满圆润的黄桃,被送上了传送带。 清洗、去皮、去核、进入脉冲杀菌仓、再经过速冷管道…… 最后,在一片紧张的注视下,第一罐成品,被封装了出来。 罐头瓶是透明的玻璃,里面的桃子,不再是传统罐头那种煮得烂糟糟的土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新鲜的金黄色!连汤汁,都清澈透亮! “快!打开尝尝!”周副县长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此刻比谁都着急。 李卫国颤抖着手,用工具撬开了瓶盖。 “噗嗤——” 一股浓郁的、清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桃子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车间! 所有闻到这个味道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味道,太霸道了! 周副县长已经等不及了,他直接伸手从里面捞出一块,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他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老周?你……你没事吧?”李卫国吓了一跳。 周副县长没有回答他,只是喉结上下滚动,将那块桃子咽了下去。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说道:“天……天呐……” “这……这他妈是罐头?” “这不就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桃子吗?!不!比刚摘的还好吃!又脆!又甜!又多汁!” 他像是疯了一样,又捞起一块,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享受和震撼的表情! 李卫国也赶紧尝了一块。 瞬间,他也呆住了!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味觉体验! 清甜的果汁在舌尖爆开,爽脆的果肉在齿间弹跳,那股纯粹的,属于水果本身的芬芳,瞬间占领了整个口腔! 这哪里是罐头?! 这根本就是一场,舌尖上的革命! “陈诚!我们……我们……”周副县长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抓住陈诚的胳膊,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们发了!我们这次真的要发了!有了这东西,全国的市场,都是我们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印着“诚安”牌子的罐头,摆满了全国所有供销社的货架! 然而,陈诚却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看着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周副县长,缓缓地说道:“周县长,产品,只是第一步。” “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其他罐头厂。” 陈诚伸手指了指车间外面,广阔的天地。 “是距离,和时间。” “距离和时间?” 周副县长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不是蠢人,他立刻就明白了陈诚的意思。 “冷链!你之前说过的,冷链!”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是啊! 产品再好,又有什么用? 这种需要低温保存的东西,一旦离开了工厂,用普通的卡车,拉个几百公里,还没到省城,就全都坏了! 他们等于造出了一件屠龙神器,结果却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下。 “那……那怎么办?”周副县长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建冷库?买冷藏车?那得多少钱?别说咱们县,就是市里,省里,也拿不出这笔钱啊!这……这不是一条死路吗?” “路,是人走出来的。” 陈诚的平静,与周副县长的焦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走到那堆被拆下来的德国零件前,随手拿起一个轴承,在手里掂了掂。 “周县长,你觉得,王华远为什么会输?” 周副县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因为他没你有本事,没你有眼光,还想着用下三滥的手段……” “不。”陈诚摇了摇头,“他输,是因为他太贪了。他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想一下子就占领全国市场,所以他才会被我抓住机会,一招锁喉。” “我们,不能犯跟他一样的错误。” 陈诚扔掉手里的零件,转身看着周副县长,眼中闪烁着一种让后者心悸的,名为“野心”的光芒。 “谁说我们一开始就要卖到全国了?” “我们的第一步,是建立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顶级品牌形象!” 陈诚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我们的罐头,不进入普通市场。我们只做特供!” “特供?”周副县长眼睛一亮。 “对!‘南水北调’项目组,几百上千的专家、领导,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客户,也是我们最好的广告!我要让所有京城里的大人物,都尝到我们罐头的味道!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水果罐头!” 陈诚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运输问题。我们现在是造不出带制冷压缩机的冷藏车,但我们可以改造!我这里有保温材料的配方,我们可以打造出一批‘保温运输车’!车厢里塞满冰块,短途运输,足够了!” “冰块?” “没错!县里不是有好几家冰棍厂吗?让他们加班加点,给我造冰块!我们全收了!” 周副县-长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被陈诚缓缓推开。 这些办法,听起来都匪夷所思,可仔细一想,却又偏偏极具可行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陈诚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刚刚绘制好的图纸,在周副-县长面前,猛地展开! 那上面画的,不是工厂,也不是机器。 而是一个集仓储、分拣、运输、信息处理于一体的,庞大的,现代化的……物流中心! 图纸的标题,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清河县现代化农产品冷链物流试点区规划方案”! “陈诚!你……你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周副县长看着那张图纸,手都在抖! 他终于明白了! 罐头厂,只是一个诱饵! 陈诚真正的目标,是这个! 第141章 温馨融洽 他要以罐头厂为核心,以“南水北调”项目为虎皮,撬动整个县,甚至整个市的资源,来为他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由他掌控的物流王国! 这个局,布得太大了! 大到让周副县长都感到一阵窒息! “周县长,”陈诚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时代,最贵的是什么?不是产品,不是技术,而是渠道!” “谁掌握了渠道,谁就掌握了未来!” “这个试点区搞成了,别说是我这个小小的罐头厂,以后整个清河县,甚至周边几个县的农产品,想要走出去,都必须通过我们的渠道!” “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轰! 周副县长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绑上的,根本不是一艘船,而是一艘准备征服星辰大海的,星际战舰! “我干了!”周副县长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通红,“陈诚!你放手去干!需要什么政策,需要找哪个部门,我亲自去给你跑!就算是跑到省里,跑到京城,我也给你把这件事办下来!” …… 这天,是陈念安的百日宴。 陈诚没有大操大办,甚至连厂里的骨干都没通知,只是在自己家里,摆了一桌家常菜。 客人,只有李卫国和他老婆。 郭晓莹抱着穿着一身大红新衣的陈念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小家伙长大了不少,已经能咿咿呀呀地叫唤,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来,念安,让李爷爷抱抱。”李卫国小心翼翼地从郭晓莹怀里,接过这个软乎乎的小生命,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陈诚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拿手好菜。 饭桌上,大家聊着家常,气氛温馨而又融洽。 李卫国的老婆看着郭晓莹,羡慕地说道:“晓莹啊,你可真是好福气,找了陈厂长这么一个有本事,又疼老婆的男人。” 郭晓莹只是抿着嘴笑,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甜蜜。 她夹了一块自己做的黄桃罐头,放到李卫国老婆的碗里:“婶子,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们厂里刚做出来的。” 李卫国老婆尝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哎哟!这……这味道也太好了吧!比供销社卖的强一百倍!晓莹,这东西要是拿出去卖,那不得卖疯了啊!” 郭晓莹笑着说:“现在还不行呢,太远的地方,送不过去,容易坏。” 她只是随口一说。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诚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转过头,看着妻子那温柔的侧脸,又看了看摇篮里,对自己咿呀学语的儿子。 他突然笑了。 他举起酒杯,对着李卫国说道:“李哥,嫂子,咱们喝一杯。” “为咱们的好日子,也为咱们的以后。” “以后,我要让咱们清河县的桃子,咱们的罐头,卖到全国!卖到全世界!让所有人都尝尝,咱们这是什么味道!” 酒杯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三天后。 一辆车厢上印着“诚安实业”四个大字的解放卡车,缓缓驶出了工厂。 这辆车的外表平平无奇,但它的车厢内部,却用厚厚的,特制的保温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 车厢里,一层罐头,一层厚厚的冰块,码得整整齐齐。 它的目的地,不是县城,也不是省城。 而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清河县火车站。 在那里,一列挂着特殊通行证的军绿色专列,正在静静地等待着。 这辆专列的目的地,是京城。 车上的乘客,是“南水北调”项目组的专家和领导。 陈诚站在厂门口,目送着卡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知道,当那一个个玻璃瓶,在京城被打开的时候,一个全新的时代,就将由他,亲手开启! 京城。 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招待所里,戒备森严。 李部长亲自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玻璃罐头,放到了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面前。 “老首长,您尝尝这个。”李部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献宝似的热情,“清河县送上来的,说是他们的新产品。” 老者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那个罐头瓶。 瓶子很普通,但里面的东西,却让他有些意外。 那黄桃,金灿灿的,没有一丝煮烂的迹象,每一块都保持着完美的形态,仿佛是刚刚从枝头摘下,被封印在了这玻璃之中。 “哦?清河县?就是那个搞出新型阀门的小厂子?”老者显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是的!就是那个陈诚!”李部长连忙点头,“这罐头,也是他搞出来的!” “有点意思。” 老者来了兴趣,他示意身旁的警卫员打开罐头。 “噗嗤——” 一声轻响,瓶盖被撬开。 那一瞬间,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浓郁、清新的桃子香气,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股香气,不是糖精和香料混合出来的廉价甜腻,而是真真正正,来自水果本身,带着阳光、雨露和泥土芬芳的天然味道!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位见惯了山珍海味的老者,都忍不住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警卫员用一把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块桃肉,放进白瓷碗里,递了过去。 老者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老者的表情。 只见老者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那双看透了世事沧桑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溜圆! 紧接着,他咀嚼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珍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那份美妙的口感。 脆! 这是第一个感觉! 那果肉在齿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完全不是传统罐头那种软烂的口感! 甜! 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清冽的,恰到好处的甜!这甜味,不是糖水的死甜,而是果肉本身蕴含的,带着一丝微酸的,层次感极其丰富的鲜甜! 汁水在舌尖爆开,那股浓郁的桃香,瞬间占领了所有的味蕾! “这……” 许久,老者才缓缓地,将那一口果肉咽下,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罐头?”他看着李部长,声音里充满了震撼。 “是!老首长!千真万确!”李部长激动地说道。 第142章 黄金钥匙 “胡闹!”老者猛地一拍桌子,但脸上却带着笑意,“这怎么能叫罐头!这简直就是艺术品!是把整个夏天,都封存进了这个小小的瓶子里!” 他意犹未尽地又舀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了孩子般满足的笑容。 “这东西,比我年轻时在乡下,从树上摘的刚熟的桃子,还要好吃!” “李爱国!”老者突然喊了一声李部长的名字。 “到!”李部长身体一挺。 “这个罐头,还有多少?” “首批特供,一共送来了一千罐!” “马上!以项目组的名义,给所有参与‘南水北调’项目论证的专家、学者、老同志,每人送两罐过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还有!”老者顿了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剩下的,全都送到中枢去!让其他的几位老伙计,也开开眼!让他们知道,我们国家自己的工厂,现在能做出什么样世界顶级的好东西!” “是!”李部长兴奋得脸都红了! 他知道,老首长这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对一个产品的认可! 这是最高级别的背书! 那个叫陈诚的年轻人,他送来的,哪里是一车罐头? 他送来的,是一把能够敲开全中国,所有顶级大门的,黄金钥匙! …… 清河县,红星厂家属院。 夜已经深了。 陈诚没有去厂里,他今天给自己放了个假。 厨房里,水汽氤氲。 他正笨拙地,学着郭晓莹的样子,给儿子陈念安的小衣服消毒。 那一件件小小的,柔软的衣服,在他那双能画出精密图纸,能抡起铁棍对敌的大手里,显得格外不协调。 可他的动作,却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郭晓莹就靠在门框上,抱着刚刚喂饱了奶,正睁着大眼睛四处打量的儿子,安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去帮忙。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家的爱。 他把外面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身后。 回到家里,他只想做一个最普通的丈夫,最平凡的父亲。 “水开了,小心烫。”她看到他要去捞盆里的衣服,才轻声提醒了一句。 “知道。”陈诚应了一声,用筷子笨拙地把衣服一件件夹出来,晾在院子里拉好的绳子上。 月光下,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衣服,随着晚风轻轻飘荡,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忙完这一切,陈诚洗了手,才从郭晓莹怀里,接过了儿子。 “我来抱会儿,你去歇着。” 他的声音,褪去了在工厂里的那种威严和不容置疑,变得异常温柔。 郭晓莹顺从地把孩子交给他,却没有回屋休息,而是转身去厨房,给他端来了一碗早就温着的,冰糖雪梨水。 “润润嗓子吧,听你这几天说话都哑了。” 陈诚接过碗,没有喝,而是先用勺子舀了一点点,递到郭晓莹嘴边。 “你先尝尝,甜不甜。” 郭晓莹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 清甜的梨汁滑入喉咙,一直甜到了心里。 “不甜,”她故意逗他,脸上却带着笑,“你喝吧。” 陈诚这才一口气把梨水喝完,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火气,都被这股清甜给浇灭了。 他抱着儿子,拉着妻子,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 “晓莹,等家属楼那边装修好了,我们就搬过去。”他看着妻子,认真地说道,“到时候,院子里的这些活,就请个保姆来做。你什么都不用干,就负责貌美如花,还有陪着我就行。” “那不成老妈子了?”郭晓莹被他逗笑了,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才不要。自己的家,还是自己收拾着,才觉得安心。” 她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厂里的事,都顺利吗?我听李卫国家的说,你把咱们厂里所有的钱,都投进去,造了一批罐头,送去京城了?” “嗯。”陈诚点了点头,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小手,“那不是赌博,那是投资。” “我相信你。”郭晓莹没有再问。 她的信任,永远都是这么简单,这么纯粹。 就在这时,周副县长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周副县长一个激灵,猛地抓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李部长那压抑着狂喜,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 “周副县长吗?我是李爱国!” “告诉陈诚!他的罐头,老首长亲自品尝了!赞不绝口!” “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我们国家,有了一种神仙吃的罐头!” “准备接电话吧!你们清河县的电话,马上,就要被打爆了!” 第二天一大早。 整个清河县县委大院,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忙碌之中。 那台老旧的总机,从天亮开始,就没停过! 电话,一个接一个,全都是从京城打来的! “喂?是清河县吗?我们是总后勤部!我们要订购一万罐诚安牌黄桃罐头!对!就是给首长们吃的那种!” “你好!这里是卫生部!我们需要五千罐!作为高级专家慰问品!” “请帮我接一下你们的负责人!我们是外事部门,下个月有外宾来访,我们需要一批最高品质的罐头,作为国宴用品!” 一个个电话,代表着一个个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权力中枢的部门! 接线员小姐姐的手都在抖! 她感觉自己接的不是电话,而是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圣旨! 周副县长亲自坐镇,他拿着一个专门为此成立的“诚安罐头特供办公室”的本子,激动得满面红光,不停地记录着。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那些以前他去省里开会,连正眼都瞧不上他的大领导们,现在一个个主动打电话过来,语气客气得不得了,话里话外,就是想让他给匀一点罐头的“指标”! 这哪里是罐头? 这简直就是硬通货!是新时代的“茅台”! 不!比茅台还金贵! 茅台有钱还能买到,这诚安罐头,你有钱,都没地方买!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清河县。 所有人都炸了! “听说了吗?红星厂的那个罐头,被送到京城给大官们吃了!” “何止是吃了!听说都当成国礼了!” “我的天!那个陈厂长,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之前还笑话人家把德国机器拆了是败家子,现在看看,人家那叫高瞻远瞩!” 而此时,风暴的中心,诚安实业一号分厂,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陈诚站在生产线前,眉头却紧紧地锁着。 第143章 神仙待遇 “不行!速度还是太慢了!”他看着传送带上,那一罐罐封装好的罐头,沉声说道,“按照现在的速度,光是完成京城这些订单,就要两个月!市场不等人!” “李卫国!” “到!”李卫国一路小跑过来,他现在看陈诚,已经完全是在看神仙了。 “马上招工!有多少招多少!把咱们红星厂退休的老技术员,全都给我请回来!三班倒!人停机器不能停!” “另外,再去上坪村和周边的村子,给我把所有手脚麻利,肯干活的妇女,都招进来!工资,比县里纺织厂的女工,还要高三成!” “厂长……这……这么多人,咱们厂……住不下啊!”李卫国有些为难。 “谁说让他们住宿舍了?”陈诚挥了挥手,“去跟县运输公司谈!租他们所有的大客车!每天早上,车开到村口接人!晚上下班,再把人安安全全地送回村口!” “工人的午饭,晚饭,厂里全包!标准要高!四菜一汤,必须有肉!” 李卫国听得目瞪口呆! 招工还管接送?还管一天两顿饭?伙食标准还这么高? 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这消息要是放出去,别说周边的村子了,恐怕整个县城的姑娘,都要挤破头往这里冲! “是!我马上去办!”李卫-国激动地领命而去。 解决了人的问题,陈诚又把目光,投向了厂房的另一边。 那里,堆放着从下河村运来的,一筐筐新鲜黄桃。 “二牛!” “诚哥!我在!”陈二牛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水果的供应,还能不能再加?”陈诚的声音很严肃。 陈二牛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诚哥……下河村和附近几个山头,所有能摘的桃子,都摘光了……这东西,它得看天吃饭,不是说有就有的。今年的产量,就这么多了。” “要想再有,只能等明年了。” 原料! 这才是最致命的! 陈诚的心,猛地一沉。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市场,算到了生产,却没想到,这最基础的农业,成了他最大的掣肘! 没有高品质的桃子,他那条世界顶级的生产线,就是一堆废铁! 他建立品牌形象的第一炮,打得无比响亮,可如果后续的“弹药”供应不上,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这天晚上,陈诚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连饭都没吃,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郭晓莹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给他打来一盆热水,蹲下身,轻轻地,脱掉了他的鞋和袜子,将他那双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有些浮肿的脚,放进了热水里。 温热的水,包裹住双脚,那股暖意,仿佛一直传到了心里。 陈诚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厂里……遇到难事了?”郭晓莹一边给他轻轻地揉捏着脚,一边柔声问道。 她很少过问厂里的事,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男人今天的心情,很沉重。 陈诚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的妻子,那头乌黑的秀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没什么大事。”他不想让她担心,“就是……太忙了,有点累。” 他不能告诉她,他那个看起来无比风光的罐头厂,其实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 郭晓莹抬起头,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陈诚,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跟我说说,你心里,也能舒坦一些。” 陈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妻子那写满了关切和心疼的脸,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原料短缺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没有桃子了。我们的生产线,马上就要停了。”他说完,苦笑了一下。 郭晓莹听完,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惊慌,她只是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桃子没了,那……别的水果呢?”她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陈诚一愣。 “我记得,咱们县南边,大王庄那边,种了好多橘子。现在这个季节,应该快熟了。”郭晓莹说道,“还有西山坪的梨,虽然不好看,但是又脆又甜。还有……” 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在盘算着自家菜园子里的收成一样,一样一样地数着。 轰! 郭晓莹这几句朴实无华的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诚脑中的迷雾! 对啊! 他怎么钻进牛角尖里了! 谁说诚安罐头,就只能有黄桃罐头?! 黄桃没了,他可以做橘子罐头!可以做雪梨罐头!甚至可以做山楂罐头! 只要有他这条“低温锁鲜”的生产线在,任何一种水果,他都能把它变成市面上独一无二的顶级产品! 他甚至可以根据季节,推出不同水果的“季节限定”款! 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原料问题,还大大丰富了产品线,更能吊足那些京城大人物们的胃口! “晓莹!你真是我的福星!” 陈诚激动地一把将郭晓莹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你……你干嘛呀……”郭晓莹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心跳加速。 “我没事了!问题解决了!”陈诚抱着她,感觉所有的压力和阴霾,都一扫而空。 他突然觉得,自己重生以来,最大的幸运,不是拥有那些领先几十年的记忆。 而是,拥有了眼前这个,能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为他点亮一盏灯的女人。 他抱着妻子,没有再说话,只是享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安心。 然而,他心里却已经做出了一个更长远,也更疯狂的决定。 光是收购水果,还是太被动了。 他要从源头,彻底掌控一切! 他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农业王国! 第二天。 当周副县长带着一沓厚厚的,从京城传真过来的订单,兴冲冲地跑到工厂时,却发现,生产线上,已经换了全新的产品。 一罐罐码放整齐的,不再是金黄色的黄桃,而是变成了橙黄透亮的橘子瓣! “陈诚!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周副县长懵了,“黄桃呢?京城要的都是黄桃罐头啊!” “周县长,你来了正好。”陈诚递给他一罐刚刚下线的橘子罐头,“尝尝。” 第144章 满心疑虑 周副县长满心疑虑地打开。 “噗嗤——” 一股比黄桃更加清新、更加霸道的柑橘类特有的香气,瞬间炸开! 他尝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表情,就跟当初第一次吃黄桃罐头时,一模一样! 甚至,更加震撼! 那橘子瓣,入口即化,却没有一丝软烂。每一粒果肉,都像一颗颗小小的爆珠,在舌尖上炸裂,释放出酸甜可口的汁水! 那味道,简直绝了! “这……这比黄桃的还好吃!”周副县长震惊地说道。 “所以,”陈诚笑了,“现在,你觉得京城那边,是只想要黄桃罐头,还是想要所有我们诚安生产的罐头?” 周副县长不说话了。 他明白了。 陈诚这是在用一种近乎蛮不讲理的方式,在驯化市场! 他要让所有人形成一个概念:不管诚安出什么,都是最好的!你们别挑,我给你们什么,你们就吃什么! 这是何等的霸气! “我马上跟京城那边解释!”周副县长立刻说道,“我告诉他们,黄桃是季节限定,现在我们推出了更稀有的秋季限定,橘子罐头!” “不。”陈诚却摇了摇头,“你就告诉他们,黄桃没了,爱要不要。” “啊?”周副县长又懵了。 “我们是供应商,不是求着他们买东西的孙子。”陈诚的语气很平静,“越是这样,他们才越会把我们当回事。” “饥饿营销,吊着他们,才能把品牌价值,做到最大化。” 周副县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陈诚的节奏了。 他索性也不想了,反正,听陈诚的,准没错! 打发走了周副县长,陈诚立刻叫上了陈二牛和刘大壮,开着那辆破吉普,一路尘土地,直接杀到了下河村。 他把村长和村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全都叫到了村委会。 “各位叔伯,我今天来,是想跟大家伙儿,谈一笔大生意。”陈诚开门见山。 村长搓着手,一脸讨好的笑:“陈厂长,您有事吩咐就行,什么生意不生意的,太客气了。” 现在陈诚在下河村,那就是活财神! “我打算,把咱们村,包括后面那几座荒山,所有的土地,全都承包下来!” 陈诚一句话,让整个村委会,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承……承包土地?”村长结结巴巴地问道,“陈厂长,你要地干啥?咱们这都是山地,种庄稼,收成也不好啊!” “谁说要种庄稼了?” 陈诚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图纸。 那不是机械图,而是一张张果树的种植规划图! “我要在这里,建一个全县,不,是全省最大的,现代化标准果园!” “以后,这片土地上,只种三样东西:我指定的桃树、我指定的橘子树、还有我指定的梨树!” “我给大家提供最好的树苗,派农科院的专家,手把手教大家怎么科学种植,怎么施肥,怎么除虫!” “所有产出的水果,我们诚安实业,全部以高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统一收购!” “而且,我跟大家签保底合同!就算遇到天灾,收成不好,我们厂,也会按照保底价格,给大家补贴!保证大家,每年的收入,只多不少!” “以后,大家就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食吃了!你们,都是我们诚安果园的农业工人!” “你们只管种好果树,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陈诚的一番话,像一颗颗炸弹,把在场的所有村民,都炸得晕头转向! 他们听不明白什么叫现代化果园,也听不懂什么叫农业工人。 但他们听懂了几个最关键的词! 提供树苗!专家指导!高价收购!还有……天灾补贴! 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短暂的震惊之后,人群中,却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陈厂长,你说的都好听。可万一……万一你哪天不收了,我们怎么办?这果树种下去了,可就改不了了,到时候我们全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 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刺头,叫王老三。 他这话,也问出了所有村民心里,最大的担忧。 是啊,把自家的命根子,全都交出去,这风险,太大了! 一时间,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陈诚,等他一个回答。 陈诚没有生气,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疑问。 他没有去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做什么保证。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郭晓莹。 今天,他特意把郭晓莹和孩子一起带了过来。 “晓莹,你来跟叔伯们说几句。” 郭晓莹愣住了,她没想到陈诚会突然让她说话。 她有些紧张,抱着孩子的手,都紧了紧。 她看着台下那一双双熟悉的,带着质朴和疑虑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说什么大话,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轻声说道:“各位叔,各位婶儿,我叫郭晓莹,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大家担心的事,我都懂。” “我不知道什么大生意,我只知道,陈诚是我男人,是念安的爹。” “他跟我说过,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让我们娘俩,能过上好日子,能挺直腰杆做人。”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天,他把我也带过来了。他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他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押在这了。” “他要是坑了大家,那第一个没饭吃的,就是我们娘俩。” “他不会的。” “因为,他是个男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郭晓莹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煽动性。 却像一股温暖的溪流,流进了在场每一个村民的心里。 是啊! 道理他们听不懂,但人心,他们看得懂! 一个男人,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带到这样的场合来,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有绝对的底气! 也说明了,他有破釜沉舟的,真诚! 那个叫王老三的刺头,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村长猛地一拍大腿! “陈厂长!晓莹!啥也别说了!” “我们信你!” “这地,我们包了!我们下河村,从今天起,就跟着你干了!” “对!跟着陈厂长干!肯定有肉吃!”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响应! 陈诚看着眼前这热烈的一幕,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个虽然有些紧张,但腰杆却挺得笔直的妻子。 他伸出手,将她和孩子,一起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145章 格外平稳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商业帝国,最重要的一块基石,终于,被牢牢地奠定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他身边这个,看似柔弱,却拥有着最强大力量的女人。 他低下头,在郭晓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晓莹,谢谢你。” 回程的吉普车上,陈念安已经在郭晓莹的怀里睡熟了。 车子颠簸,陈诚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开得格外平稳。 他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会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自己的老婆孩子。 郭晓莹正低着头,用一种全世界最温柔的目光,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她似乎察觉到了陈诚的注视,抬起头,冲着后视镜里的他,弯了弯嘴角。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笑容,却让陈诚那颗因为运筹帷幄而绷紧的心,瞬间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今天在村委会,自己那些听起来天花乱坠的承诺,其实都比不上郭晓莹最后那几句朴实无华的话。 那些村民,信的不是他画的大饼,信的是他这个男人,把他最珍视的宝贝,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的那份坦诚。 是郭晓莹,用她那看似柔弱的肩膀,帮他扛住了所有人的疑虑,为他这个宏伟的计划,夯实了最关键,也是最坚不可摧的一块基石。 这块基石,叫人心。 回到家,陈诚先是小心翼翼地把睡熟的儿子放到床上,盖好小被子。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把郭晓莹按在了客厅的椅子上。 “你坐着,别动。” 说完,他这个在外面发号施令,让整个清河县都为之震动的男人,居然卷起了袖子,走进了厨房。 郭晓莹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只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 没过多久,陈诚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出来。 一碗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 金黄的鸡蛋,鲜红的番茄,翠绿的葱花,卧在白生生的面条上,香气扑鼻。 “我……我还不饿。”郭晓莹看着他,小声说道。 “不饿也得吃。”陈诚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今天在村委会,你站了那么久,说了那么多话,肯定累了。快吃,吃完好好休息。” 他把筷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郭晓莹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碗里那碗卖相并不算太好的面条。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 这个男人,把所有的风光和威严都留在了外面,回到了家里,却会笨拙地为她洗手作羹汤。 他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遥远的承诺,而是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是深夜归家时亮着的那盏灯,是这些触手可及的,最踏实的温暖。 “怎么了?不好吃?”陈诚看她不说话,有些紧张地问道。 郭晓莹摇了摇头,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然后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绽开一个比窗外月光还要明亮的笑容。 “好吃。” “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 第二天,陈诚的效率高得惊人。 他带着李卫国和律师,直接在下河村的村委会,跟全村一百二十三户人家,签订了土地承包合同。 白纸黑字,一式三份,当场就把第一年的承包款,用现金,发到了每一个村民的手里。 村民们拿着那厚厚的一沓钱,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对陈诚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下午,周副县长亲自陪着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看起来很有学问的中年人,来到了村里。 “陈诚,我给你介绍一下,”周副县长热情地说道,“这位是省农科院的张文斌教授,是咱们省里最有名的果树专家!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请来给咱们当技术顾问的!” “张教授,你好。”陈诚伸出手。 那个叫张文斌的教授,却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并没有跟陈诚握手。 他背着手,在村里转了一圈,不时地用脚捻一捻地上的土,又抬头看了看山坡的朝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突然停下脚步,毫不客气地对陈诚说道:“陈厂长是吧?你做工业可能是一把好手,但搞农业,你就是个门外汉!” “这里的土质,是偏酸性的黏土,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种植黄桃!还有那边的山坡,坡度超过了二十五度,你种上果树,水土流失会非常严重!几年下来,这片山就全毁了!” “按照我的看法,你们要想在这里建果园,首先,就要花至少两年的时间,来改良土壤。从外地运来碱性沙土,进行中和。山坡那边,必须修建成梯田,工程量巨大!” “我初步估计,没有三五年的时间,你们这个果园,连一根毛都见不到!” 张教授一副专家口吻,说得斩钉截铁。 旁边的周副县长和村长他们,听得脸都白了。 要搞三五年?那黄花菜都凉了! 然而,陈诚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意外或者慌张。 他静静地等张教授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张教授,您说的都对,但只对了一半。” “什么意思?”张文-斌不悦地看着他。 “您说这里的土是酸性黏土,没错。但您没注意到,这里的黏土下面,不到半米深的地方,就是一层透水性极好的风化岩层。这才是这里的植物能够存活的关键。” 陈诚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您说山坡不适合种树,也没错。但您没想过,为什么不顺着山势,利用坡度,来设计我们的灌溉和排水系统呢?这样反而能节约大量的能源。” “至于您说的三五年才能见成果……” 陈诚笑了。 他转头对陈二牛说道:“二牛,把我们准备的东西,拿给张教授看看。” 陈二牛立刻从吉普车上,抬下来一个木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什么先进的仪器,而是一根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只有手指粗细的枝条。 “这是……”张教授愣住了。 “这是我们从外地引进的,最优质的桃树枝条,我们叫它‘冠军一号’。”陈诚拿起一根枝条,递了过去。 第146章 一字一句 “我们不需要从头种树苗。我们只需要把村里现有的那些野桃树、山楂树,全都砍掉,只留下根部。然后,用这些枝条,在那些老树根上,进行嫁接!” “嫁接?”张教授的脸色变了,“不同科属的植物,怎么可能嫁接成功?这不符合植物学原理!” “常规情况下,确实不行。”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但是,如果,我们有这个呢?” 他又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一种淡蓝色的,略显粘稠的液体。 “这是我独家配制的‘强效生根营养液’。只要在嫁接口涂上一点点,它就能打破生殖隔离,让新枝条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和老树根完美融合,开始汲取营养。” “用这种方法,我们种下去的果树,根本不需要三五年的成长期。” 陈诚看着目瞪口呆的张教授,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保证,今年种下,明年,就能挂果!” 张文斌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引以为傲的整个植物学知识体系,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给彻底砸碎了! 打破生殖隔离? 二十四小时内完美融合? 今年嫁接,明年挂果? 这……这不是科学!这是神学!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尖叫起来,指着陈诚手里的蓝色液体,情绪激动地说道:“你这是什么东西?这根本不符合科学!你这是在搞伪科学!是欺骗!我要向上面举报你!” 他作为省里最顶尖的专家,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底线。他绝不允许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来玷污科学的严肃性! 村长和周副县长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连省里来的大专家都这么说了,那这事,肯定没戏了! 然而,陈诚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 “张教授,科学,是用来实践的,不是用来吵架的。” 他没有再跟张文斌争辩,而是直接对陈二牛说道:“二牛,按我说的,现在就干!” “好嘞诚哥!” 陈二牛早就等不及了!他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扛着斧子和锯子,直接冲向了村口一棵长了几十年的,歪脖子山楂树。 “咔嚓!咔嚓!” 没几下,那棵除了长点酸掉牙的果子外一无是处的山楂树,就被齐根砍断,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桩。 一个年轻人熟练地在树桩的横截面上,用小刀切开几个整齐的口子。 陈诚走了过去,亲自拿起一根“冠军一号”的桃树枝条,将末端削成楔形,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玻璃瓶打开。 他用一根棉签,蘸取了一点点那淡蓝色的神秘液体,均匀地涂抹在桃树枝条的切口上。 最后,他将枝条,稳稳地插入了山楂树树桩的切口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仪式感。 “这……这……”张文斌看得眼角直抽抽,他想阻止,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诚,用同样的方法,将好几根桃树枝条,全都“种”在了那个山楂树的树桩上。 最后,工人们用塑料薄膜,将整个嫁接口,仔细地包裹了起来。 “好了。”陈诚拍了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的张文斌,笑着说道:“张教授,我们也不用等明年。你不是省里的专家吗?正好,你就在我们村里住下。我给你安排最好的房间,好吃好喝招待着。” “你就每天过来看看。一个星期!如果一个星期之后,这些枝条,没有抽出新芽。我陈诚,当着全村人的面,给你磕头认错!从此以后,我们诚安实业,再也不碰农业一个指头!” “可如果……”陈诚的嘴角微微上扬,“它要是活了呢?张教授,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狂! 太狂了! 这已经不是自信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是对一个资深专家,最彻底的蔑视! 张文斌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陈诚,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变出什么戏法来!一个星期!我就在这住一个星期!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气! 一个毛头小子,一个门外汉,竟然敢在他最擅长的领域里,跟他下这样的战书! 这要是传出去,他张文斌以后还怎么在学术圈里混? …… 当天晚上,陈诚没有回家。 下河村的村民们,几乎是全员出动,在陈诚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砍起了那些没用的杂树。 一时间,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咔嚓咔嚓”的声响和村民们嘹亮的号子声。 郭晓莹不放心,带着睡熟的陈念安,坐着刘大壮开的吉普车,深夜赶到了村里。 她没有去打扰陈诚,只是在村委会,借了厨房,默默地,用心地,给他和工人们,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疙瘩汤。 当陈诚满身疲惫,带着一身的木屑和汗水走进村委会时,迎接他的,就是那扑面而来的,家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陈诚看着妻子,有些意外,也有些心疼。 “怕你饿着。”郭晓莹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又拿了块干净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 陈诚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碗热汤下肚,感觉浑身上下的疲惫,都被驱散了大半。 “慢点吃,锅里还有呢。”郭晓莹看着他那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晓莹,”陈诚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那个张教授,是省里最有名的专家。今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给得罪了。” 郭晓莹安静地听着。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觉得我是个门外汉,在胡闹。”陈诚的语气很平静,“你……也这么觉得吗?” 他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但他想知道,在他最亲近的人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晓莹看着他,摇了摇头。 第147章 开花结果 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因为劳累而紧锁的眉头。 “我不懂什么嫁接,也不懂什么科学。” 她的声音,像山谷里的晚风一样,轻柔而又坚定。 “我只知道,我男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们不信你,我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击中陈诚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放下碗,伸出那双沾满了泥土和油污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等咱们的果园建好了,我就在这山坡上,给你盖一栋最好看的房子。” “每天早上,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满山的桃花和果子。” 郭晓莹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看着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正在被一点点改变的土地,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为她描绘的,最美的未来。 接下来的几天,下河村的气氛,变得异常古怪。 村民们白天在陈诚和技术员的指导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嫁接工作。每一根“冠军一号”的枝条,都被他们当成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种”在那些老树根上。 而那个省里来的张文斌教授,则彻底成了一个“闲人”。 他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搬个小马扎,坐在村口那个被当成试验品的山楂树桩前,从早到晚,死死地盯着。 他就不信,桃树枝子,还能在山楂树上开花结果了? 这要是能成,他名字倒过来写! 第一天,毫无动静。 张教授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第二天,还是毫无动静。 张教授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了。 第三天,那些嫁接上去的桃树枝条,非但没有长出新芽,反而因为脱水,显得有些萎靡。 村里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都三天了,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不会真让那教授说中了吧?这玩意儿,根本就活不了?” “俺们把地都包出去了,这要是瞎折腾,明年可咋办啊……” 就连周副县长,都坐不住了,悄悄把陈诚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陈诚,你……你到底有没有谱啊?这张教授可天天在这盯着呢,万一……” “周县长,别急。”陈诚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到了第五天。 清晨,天刚蒙蒙亮。 张文斌像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背着手,溜达到了村口。 他习惯性地往那个树桩上瞥了一眼,准备开始他一天枯燥的“监工”工作。 然而,就是这一眼!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整个人,像被一道闪电,从头到脚,劈得外焦里嫩!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又往前凑了几步。 只见,那些前两天还蔫头耷脑的桃树枝条上,竟然,冒出了一个个,比米粒还小的,嫩绿色的…… 小点! 是芽! 发芽了! 张文斌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几乎是把脸贴在了那些枝条上,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細地观察着。 没错! 是真的! 那稚嫩的,鲜活的,带着无穷生命力的绿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怎么可能?! 这才第五天! 就算是同种嫁接,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有反应! 这不同科属的嫁接,竟然只用了五天,就……就发芽了?! 还有,那个被他嗤之以鼻的,淡蓝色的“营养液”,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它不仅打破了生殖隔离,甚至还把植物的生长周期,给缩短了数倍! 这已经不是改良了,这是创造!是神迹! “发芽了!发芽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扯着嗓子,在村里大喊了起来! “啥?发芽了?” “走走走!快去看看!” 一瞬间,整个下河村都沸腾了! 村民们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村口。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一个个从老树桩上,顽强钻出来的新芽时,所有人都疯了! “我的天!活了!真的活了!” “陈厂长是神仙下凡吧!这都能让他给种活了!” “呜呜呜……俺们有盼头了!俺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就朝着陈诚的方向,跪了下去! “使不得!老伯!快起来!” 陈诚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而此时的张文斌,还愣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片灰败。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体无完肤。 他那几十年的骄傲和坚持,在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用鞋底,狠狠地抽了几十个耳光! 陈诚走到他的面前,没有嘲讽,也没有炫耀,只是平静地问道:“张教授,现在,你还觉得,我是门外汉吗?” 张文斌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儿子还年轻的男人。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敬畏,好奇,还有一丝……恐惧。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和他掌握的技术,将会在整个中国的农业领域,掀起一场何等恐怖的,颠覆性的革命! “我……” 张文斌终于艰难地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陈厂长……不!陈老师!” 他竟然,直接改了称呼! “请您……请您收我为徒!我想跟着您,学习这真正的,能改变世界的农业技术!” 他朝着陈诚,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彻底震傻了! 省里来的大专家,竟然要拜陈厂长为师?! 这世界,也太疯狂了吧! …… 夜里,陈诚回到家时,郭晓莹已经把饭菜都温在了锅里。 “今天高兴,我给你炒了两个菜。”郭晓莹笑着,把菜端上桌。 她今天听刘大壮说了白天在村里发生的事,心里比谁都替自己男人高兴。 陈诚看着桌上那盘花生米和拍黄瓜,心里一片温暖。 他脱下外套,从后面,轻轻地环住了正在忙碌的妻子的腰。 “晓莹。” “嗯?”郭晓-莹的身体微微一僵,脸上有些发烫。 第148章 战胜世界 “以后,咱们家,可能要更忙了。”陈诚把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 “那个张教授,是个聪明人。他今天那么一闹,等于把咱们这个‘神迹’,给捅到省里去了。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盯上我们。” 他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但郭晓莹却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那一丝凝重。 “不管多忙,多难,我都陪着你。”她转过身,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你别怕。” 陈诚笑了。 他怕什么?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害怕的,就是失去怀里这个女人,和屋里那个睡得正香的小家伙。 只要他们在了,他就能,战胜整个世界。 他低下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 “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 正如陈诚所料。 张文斌这个“活广告”的威力,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省农科院的专家,在清河县的一个小山村里,亲眼见证了“不同科属植物嫁接五天发芽”的神迹,并且当场拜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省城。 一开始,根本没人信。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是张文斌那个老学究,被人给骗了。 可当张文斌亲自撰写的一份,长达数万字的,措辞严谨、数据详实的观察报告,配上他亲手拍摄的,从第一天到第七天,那个山楂树桩上每一根桃树枝条变化的清晰照片,一起递交到省农业厅领导的案头时,整个省城,彻底炸锅了! 如果这是真的……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贫瘠的盐碱地,可以嫁接出优质的苹果! 意味着,干旱的沙土地,可以嫁接出多汁的蜜梨! 意味着,困扰了国家多年的粮食增产问题,有了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解决思路!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农业技术了! 这是足以改变国运的,镇国神器! 一时间,清河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成了全省的焦点。 无数的电话,打到了周副县长的办公室。 无数的车辆,开始朝着下河村的方向汇集。 有省里派下来的调查组,有各大科研院所的专家学者,甚至还有一些嗅觉敏锐,背景深厚的商人。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找到陈诚,搞清楚那神奇的“蓝色营养液”,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们全都扑了个空。 陈诚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整个下河村,已经被刘大壮带着巡逻队,给里三层外三层地封锁了起来。 没有诚安实业的通行证,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陈诚!你这是要干什么?!” 周副县长急得火烧眉毛,在陈诚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省里农业厅的王厅长,亲自带队下来的!现在就在县招待所等着!你把人晾在那,这……这成何体统啊!” “晾着就晾着。” 陈诚正坐在办公桌后,悠闲地喝着茶,手里还拿着一张图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那不是果园的图纸,也不是工厂的图纸。 而是一张建筑设计图。 图纸的标题写着:红星厂家属院一号楼顶层复式住宅设计方案。 “周县长,你急什么?”陈诚头也没抬地说道,“他们是来求我的,又不是我求他们。该急的,是他们。”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陈诚打断了他,“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催我,而是去跟王厅长他们谈条件。” “谈……谈条件?”周副县长懵了。 “对。”陈诚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图纸,他抬起头,看着周副县长,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让后者心惊肉跳的光芒。 “你就告诉他们,技术,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想合作,可以。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以我们诚安实业为主体,在清河县,成立一个省级的‘现代农业技术研发中心’。我,担任中心主任。所有的研究成果,专利,都归我们诚安实业所有。” “第二,省里要给我们政策。我要地,给地!要钱,给钱!要专家,给专家!所有跟这个项目有关的审批,一路绿灯,特事特办!” “第三,”陈诚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条,“这个研发中心,以及我们整个诚安果园项目,都将列为省级最高保密级别的项目。由省公安厅和武装部,共同负责安保工作。任何试图窃取技术、破坏生产的个人和单位,都将以‘危害国家安全罪’论处!” 轰! 周副县长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看着陈诚,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哪里是谈条件? 这分明是在狮子大开口! 不!这简直就是想把整个省,都绑上他陈诚的战车! 而且,还要让省里,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保镖! “陈诚……你……你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周副县长声音都在抖。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陈诚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周县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手里的东西,价值越大,觊觎的人就越多。光靠我们自己,是守不住的。” “与其等着别人来抢,不如我们主动把蛋糕做大,把水搅浑,把所有能拉拢的力量,全都拉到我们这条船上。到时候,船越大,就越稳。想动我们的人,就得先掂量掂量,他动的是不是整个省的利益!” 周副-长不说话了。 他被陈诚这番话,给彻底镇住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跟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差距,到底在哪里了。 他看到的,是眼前的麻烦和压力。 而陈诚看到的,却是麻烦背后的机遇,和一整盘,以整个省为棋盘的,惊天大棋! “我……我明白了!”周副县长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马上去找王厅长!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回来了!” …… 打发走了周副县长,陈诚又重新拿起了那张住宅设计图。 他知道,周副县长这次去,肯定能成。 因为,他给的,是省里那些人,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另一件事。 第149章 世外桃源 家。 郭晓莹和陈念安。 这才是他搏命的根源。 摊子越铺越大,脚下的路也越走越悬。 王华远那样的疯子,杀了这一个,保不齐明天就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 他必须给自己的妻儿,打造一座任何风雨都无法侵袭的堡垒。 桌上摊开的图纸,是他亲手绘制的家属楼顶层改造方案,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标注,都浸透了他的心血。 他要让那里,成为一个绝对的禁区,一个只属于他们三人的世外桃源。 陈诚指尖划过图纸上标注的“紧急避难室”,思绪正沉。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陈诚猛地回神,抬起了头。 门被推开,郭晓莹提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嗔怪。 “我问了李卫国家嫂子,她说你一上午都没出这屋子。” “怎么,打算不吃饭了?” 她将饭盒往他桌上一放,熟练地打开,一股热腾腾的饺子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你怎么来了?外面多冷。” 陈诚心里一暖,那股子紧绷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快步起身,拉住她的手,将人牵到沙发上坐好。 郭晓莹白了他一眼,把筷子塞进他手里。 “知道冷你还让我跑一趟?赶紧吃,我亲手包的,韭菜猪肉。” 陈诚夹起一个冒着热气的饺子,心里滚烫。 他刚要送进嘴里,郭晓莹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对了,陈诚。”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不放心你。”郭晓-莹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担忧,“我听人说,省里来了好多大官,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她不懂什么商业博弈,但她能感觉到,最近厂里的气氛,很紧张。 “不是麻烦,是来送钱送政策的。”陈诚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拿起那张设计图,在她面前展开。 “你看,这是我给咱们设计的新家。喜欢吗?” 郭晓莹看着图纸上那个宽敞明亮,带着一个巨大空中花园的房子,有些发愣。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她下意识地问道。 “钱的事,你不用管。”陈诚把她揽进怀里,“你只要告诉我,喜不喜欢。” 郭晓莹看着图纸,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设计的,我都喜欢。”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陈诚。 “陈诚,我不要什么大房子,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陈诚的心,猛地一颤。 他知道,他的女人,什么都懂。 他收起图纸,捧着她的脸,郑重地说道:“晓莹,你放心。”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伤害你和孩子。” “谁敢伸手,我就把他的手,剁了。” 谈判的过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顺利。 当周副县长,把陈诚那三个“丧心病狂”的条件,转达给省农业厅的王厅长时。 这位在官场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油条,非但没有发火,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需要,马上,和陈诚同志,见一面。” 会面的地点,没有选在县委,也没有选在工厂,而是直接定在了下河村,那个见证了“神迹”的山楂树桩前。 王厅长没有带秘书,也没有带随从,就和周副县长两个人,像两个普通的乡下干部一样,站在那里。 陈诚来的时候,王厅长正背着手,仔細地观察着那些已经长到一指多长,绿油油的桃树新枝。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狂热。 “陈诚同志。”王厅长转过身,主动伸出了手。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你的条件,我原则上,都同意了。” 他看着陈诚,一字一句地说道:“省里,可以给你政策,给你资金,给你专家,甚至可以给你最高级别的安保。” “但是,我也有一个问题。”王厅长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我们付出这么多,你能给我们,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陈诚没有立刻回答。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捧土。 那是下河村最常见的,贫瘠的,偏酸性的黏土。 “王厅长,我们国家,有多少这样的土地?”他问道。 王厅长沉默了。 “我们国家,又有多少农民,世世代代,就在这样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却连温饱都难以解决?” 陈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王厅长的心上。 他摊开手,让那些泥土,从指缝间,缓缓滑落。 “我能带来的,就是改变。” “我能让这些贫瘠的土地,长出金子。” “我能让我们的农民,活得有尊严,有盼头。” “我能让我们的国家,在农业上,彻底摆脱‘靠天吃饭’的局面。我能让我们的粮仓,永远都是满的!” “这个答案,您,还满意吗?” 王厅长不说话了。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技术天才。 他看到的,是一种他只在那些开国元勋身上,才见过的,名为“家国情怀”的东西! 那是一种,要把个人命运,与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命运,都捆绑在一起的,宏伟的抱负! “好!” 王厅长猛地一拍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说得好!” “陈诚同志!我代表省里,向你保证!从今天起,你的事,就是我们全省最重要的事!谁敢给你下绊子,使绊子,就是跟我们整个省,过不去!” 他紧紧地握住陈诚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我等着你,在这片土地上,给我们创造一个,全新的奇迹!” …… 省里的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三天后。 一块刻着“省级现代农业技术研发中心”和“诚安实业(集团)”两行烫金大字的牌子,就由王厅长亲自带队,送到了清河县。 挂牌仪式,办得无比隆重。 省里市里县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领导,全都来了。 各大媒体的记者,更是把下河村的村口,围得水泄不通。 第150章 侃侃而谈 陈诚作为研发中心的主任,和诚安实业的董事长,当之无愧地,站在了C位。 郭晓莹抱着陈念安,就站在人群的第一排。 她看着自己的男人,在无数的闪光灯下,侃侃而谈。 他身上的那件蓝色工作服,似乎比所有领导的西装革履,都更加耀眼。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男人,将不再仅仅属于她和这个小家。 他属于,一个更广阔,更宏伟的世界。 她没有失落,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自豪。 仪式结束后,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陈诚作为主角,自然是众人追捧的焦点。 然而,他只是简单地敬了一圈酒,就提前离席了。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到了郭晓莹的面前。 “走,回家。” 他从妻子怀里,接过了已经有些犯困的儿子,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在无数人羡慕和复杂的目光中,一家三口,就这么慢慢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 家里的饭菜,还是温的。 陈诚换下衣服,洗了把脸,才坐在饭桌前。 郭晓莹把儿子哄睡着,给他盛了一碗汤。 “外面那么热闹,你怎么不多待一会儿?”她轻声问道。 “没意思。”陈诚喝了口汤,说道,“跟他们喝酒,还不如回来陪你和儿子吃饭。” 郭晓莹的心里,甜得像吃了蜜一样。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号码,是陈诚家里的专线,除了周副县长等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 陈诚接起电话。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又陌生的中年男人声音。 “请问,是诚安实业的陈诚同志吗?” “我是。” “你好,陈诚同志。我这里是京城,中枢办公厅。” 陈诚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中枢办公厅!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官员,都感到窒息! “我姓赵,是李爱国部长的秘书。”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李部长让我转告您,您送来的罐头,和您在清河县搞出的农业技术,首长们,都知道了。” “首长们非常高兴,评价很高。” “首长说,像你这样有本事,有想法,还有家国情怀的年轻人,是我们国家最宝贵的财富。” “他希望你,不要局限在一个小小的清河县。” “他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希望你,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做出更大的贡献。” “另外,李部长让我问一句,你们那个‘低温锁鲜’的技术,除了能做水果罐头,还能不能……做点别的?” 电话挂断了。 陈诚还静静地站在那里,耳边,还回响着那句“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郭晓莹看着他,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 陈诚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光芒! 他一把将郭晓莹,紧紧地抱在怀里! “晓莹!我们要去京城了!” “我们,要去一个更大的舞台了!” “去京城?” 郭晓莹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有些发懵,她怀里抱着孩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去京城。”陈诚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光亮,“首长点名了,希望我们去更大的舞台。”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郭晓莹看着自己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股飞扬的神采,她知道,这个小小的清河县,终究是留不住他了。 她的心里,有不舍,有对未知的惶恐,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点了点头,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只是轻声说:“好,你到哪,我就跟到哪。” …… 陈厂长要去京城当大官了!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诚安实业的工人,走在路上,腰杆都挺得比别人直。 下河村的村民,更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天大的喜事,逢人就说:“看见没?咱们陈厂长,那是真龙!这小地方,哪能困得住?” 整个清河县,都沉浸在一种混杂着羡慕、敬畏和与有荣焉的复杂情绪里。 然而,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几道不和谐的身影,出现在了红星厂家属院的门口。 来人是郭晓莹的一个远房二叔,叫郭来福。一个五十多岁,黑瘦干瘪,眼珠子总是滴溜溜乱转的男人。他旁边,还跟着他那个以嗓门大、不讲理闻名的老婆,王翠芬。 “哎哟,这就是晓莹现在住的地方?比咱们村长家还气派!”王翠芬看着那干净整洁的家属院,眼睛里全是贪婪和嫉妒。 郭来福搓着手,脸上堆着虚伪的笑:“那是,咱们晓莹现在可是厂长夫人了!能一样吗?快走,咱们可是亲戚,谁还敢拦着不成?” 两人大摇大摆地,也不跟门卫打招呼,就往里闯。 此时,陈诚正在院子里,陪着儿子陈念安玩。他用木头给儿子削了一个小木马,小家伙坐在上面,被他推着一晃一晃的,咯咯笑个不停。 郭晓莹则是在屋里,一边哼着歌,一边给陈诚收拾着准备带去京城的行李。 岁月静好,温馨安宁。 “晓莹!我的大侄女!二叔来看你了!” 一道尖锐而又陌生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郭晓莹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二叔?二婶?你们……怎么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疏远和警惕。 这对亲戚,她印象很深。从小就爱占小便宜,前几年家里困难的时候,躲得比谁都远。现在看她家过好了,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哎哟,晓莹,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王翠芬一扭腰,就挤了进来,一把拉住郭晓莹的手,热情得过分,“你现在是厂长夫人了,要去京城享福了,我们当长辈的,能不来给你送送行吗?” 第151章 一表人才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不住地往屋里瞟,那眼神,就像是狼看到了肉。 陈诚皱了皱眉,停下了推木马的手。他站起身,将儿子抱在怀里,走到了郭晓莹身边。 “这位是?”他平静地问道。 “这是我二叔二婶。”郭晓莹有些不自然地介绍道。 “哎哟!你就是陈厂长吧!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郭来福连忙凑上来,点头哈腰地说道,“我是晓莹的亲二叔!咱们都是一家人!” 陈诚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他太清楚这种人的嘴脸了。 王翠芬见陈诚态度冷淡,眼珠子一转,直接开门见山:“那个……陈诚啊,我们今天来呢,除了给你们送行,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二婶,有事你说。”郭晓莹硬着头皮说道。 “是这么回事。”王翠芬清了清嗓子,“我们听说,你在下河村,把他们的地都给包了,还给那么高的价钱!你看,咱们都是亲戚,你二叔家在咱们村,也还有那么几亩山地,一直荒着。你不能光顾着外人,忘了自家人吧?” 郭来福也连忙帮腔:“是啊是啊!陈厂长,咱们那地,位置可比下河村的好!你放心,价格上,我们肯定不让你吃亏!就按下河村那个价,再往上加……加个两成!你看怎么样?” 加两成? 郭晓莹气得脸都白了! 下河村的承包价,本来就远高于市场价,是陈诚给村民的福利。他们倒好,狮子大开口,还想再加两成?那几亩破山地,连石头都比土多,白送都没人要! 这哪里是来帮忙,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二叔,厂里承包土地,都是有规划的。你们村的地,我们暂时用不上。”陈诚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什么叫用不上?”王翠芬的嗓门一下子就高了八度,“陈诚!你别以为当了厂长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晓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这么做,是忘恩负义!是让晓莹在娘家抬不起头!” “你们的地,我们不会承包。”陈诚抱着儿子,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没别的事,你们可以走了。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这毫不客气地逐客令,彻底点燃了王翠芬这个火药桶! 她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开始拍着大腿,撒起泼来! “哎哟!没天理了啊!当大官的欺负我们老百姓了啊!” “我苦命的侄女啊!你找的这是什么狼心狗肺的男人啊!有了钱,连亲戚都不认了啊!” “大家快来看啊!诚安实业的陈厂-长,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了啊!” 她的哭嚎声,尖锐刺耳,瞬间就引来了家属院里不少邻居的围观。 郭晓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丢人过!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王翠芬,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将怀里的陈念安,交到郭晓莹的手里。 “晓莹,你带孩子先进屋。”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郭晓莹抱着孩子,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她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二婶,又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邻居,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得她浑身难受。 她想冲上去理论,想撕烂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可她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做不出这种事。 “晓莹,带孩子进屋。” 陈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 她看了一眼男人那宽阔而坚毅的背影,仿佛所有的风雨都被他挡在了身后。她不再犹豫,点了点头,抱着儿子转身进了屋,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没有隔绝她那颗又气又痛的心。她靠在门后,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院子里,陈诚的脸色,已经冷得像是数九寒冬的冰。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去看地上的王翠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周围的邻居。 他的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原本嘈杂的议论声,都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知道这位在清河县一手遮天,搅动了风云的年轻厂长,要怎么处理这起糟心的家务事。 王翠芬见陈诚不搭理她,反而更来劲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着陈诚的鼻子骂道: “怎么?当了大官就想不认人了?我告诉你们,没门!我们家晓莹,当初要不是我们家接济,早就饿死了!现在你当了厂长,坐上小汽车了,就想把我们这些穷亲戚一脚踹开?你这是陈世美!是白眼狼!” 她越说越离谱,开始添油加醋地编排郭晓莹的过去,把一点点的恩情,说成了天大的恩德,把自己描绘成了含辛茹苦的圣人。 旁边的郭来福,则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一边假惺惺地拉着自己的老婆,一边对周围的邻居唉声叹气:“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们也不想来闹,可这孩子做事,太不地道,太伤我们长辈的心了!” 一唱一和,颠倒黑白,简直是天衣无缝。 一些不明真相的邻居,已经开始对陈诚指指点点,眼神里带上了几分鄙夷。 “看样子是真的啊,这当官的,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就是,发达了就忘了本,这种人我见多了。” “可怜了那郭家的姑娘,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陈诚终于动了。 他没有动怒,更没有上前争吵,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拧开,仔仔细细地洗了洗手,仿佛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他才转过身,看着郭来福夫妇,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说完了吗?”他平静地问道。 郭来福和王翠芬都是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陈诚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缓缓移向了周围的邻居们。 “各位叔叔阿姨,街坊邻里,”他的声音清晰而洪亮,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今天让大家看笑话了。不过,既然这两位非要把家丑外扬,那有些事,咱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掰扯清楚。” 第152章 天文数字 他看向郭来福:“二叔是吧?你说,你接济过晓莹,不然她早就饿死了。” “那当然!”王翠芬抢着说道。 “好。”陈诚点了点头,“那咱们就算算账。你算一下,从晓莹出生到现在,你们家一共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是一斗米,还是一尺布,你列个单子出来。我陈诚,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十倍还给你!” “如果你们算不出来,我帮你们算。我前几天刚托人,往晓莹的娘家,送去了一台全新的拖拉机,还有一万块钱的现金,算是替晓莹,孝敬她父母的。” “我想问问,你们所谓的‘接济’,比不比得上这台拖拉机?” 陈诚的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响! 拖拉机!一万块现金! 在这个年代,这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有邻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郭来福夫妇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人家女婿都这么大出手了,你们还好意思上门来闹那几亩破地的事?这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郭来福和王翠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陈诚居然已经背着他们,给了老家那么多好处! “那……那是给她爹妈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王翠芬还在嘴硬。 “哦?没关系?”陈诚笑了,“那你们今天,又凭什么以晓莹‘娘家人’的身份,站在这里,理直气壮地跟我要好处?” “你!”王翠芬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诚没有再理她,而是继续说道:“至于承包土地的事,就更简单了。” “我陈诚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公正,童叟无欺。你们说你们家的地好,比下河村的还好。可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我现在,就给省农科院的张文斌教授打电话!他是全省最顶级的专家!让他带队,现在就过来!勘探一下你们家的地!” “如果专家说,你们那几亩荒山,真的值那个价!我不仅买,我当着全县人的面,给你们摆酒道歉!” “可如果……”陈诚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专家鉴定出来,你们那地一文不值,你们今天的行为,就属于商业欺诈!是想骗取我们‘省级重点项目’的专项资金!这可不是小事!” “二叔,二婶,你们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张文斌教授! 省级重点项目! 商业欺诈! 骗取专项资金! 陈诚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郭来福和王翠芬的心上。 他们是没文化,是撒泼耍赖,但他们不傻! 他们知道,一旦事情上升到“省级”这个层面,就彻底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掺和的了!那是要坐牢的! 郭来福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那几亩地是什么德行,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别说种果树了,就是种生命力最强的野草,都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这要是让什么专家一勘探,那不是底裤都得被扒干净了? 王翠芬那张原本嚣张跋扈的脸,也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可以跟邻居吵架,可以跟亲戚撒泼,但她不敢跟政府,跟法律对着干啊! “不……不……不用了……”郭来福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陈厂长,我们……我们就是开个玩笑……对,开玩笑!哪能真麻烦省里的专家呢……” “开玩笑?”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这个人,从来不开玩笑。尤其,是拿我老婆开玩笑。”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两人:“你们今天上门,打着亲戚的旗号,坐地起价,讹诈不成,就开始撒泼打滚,污蔑我妻子的名声。你们觉得,这只是一个玩笑?” 周围的邻居们,此刻也全都回过味来了。 这哪是什么亲戚间的纠纷?这分明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敲诈! “我就说嘛,陈厂长不是那样的人!” “这对男女也太不要脸了!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就是,晓莹那姑娘多好的人啊,摊上这种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风向,彻底变了。 那些鄙夷和猜忌的目光,此刻全都像刀子一样,射向了郭来福夫妇。 两人被众人看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我们错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郭来福拉着王翠芬,就想脚底抹油。 “站住。” 陈诚淡淡地开口。 两人身体一僵,不敢再动。 “想走可以。”陈诚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妻子,道歉。” “什么?”王翠芬下意识地尖叫起来,让她给那个从小就不如她的侄女道歉?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愿意?”陈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没有再废话,直接掏出了前几天周副县长特意给他配的,一部小巧的“大哥大”。 这部电话,是特供的,可以直接联系到县里的关键部门。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了几个号码。 “喂,是刘大壮吗?”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刘大壮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厂长!我在!有什么指示!” “带两个保安,来我家一趟。有人在这里寻衅滋事,影响我们家属院的正常秩序。”陈诚的语气很平静。 “寻衅滋事?”电话那头的刘大壮愣了一下,随即怒火就上来了! 谁他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陈厂长的家门口闹事! “是!厂长!我马上到!” 陈诚挂了电话,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喂,周县长吗?我是陈诚。” “陈诚同志啊!有什么事?”电话那头,周副县长的声音热情无比。 “没什么大事。”陈诚的语气依旧平淡,“就是有两位从外村来的同志,对我省的重点农业项目非常‘关心’,非要参与进来。我担心他们是骗子,想来打探我们‘强效生根营养液’的机密。您看,是不是应该让公安局的同志,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毕竟,这关系到我们的技术安全,王厅长可是特意交代过的。” 轰! 周副县长的脑子,嗡的一声! 第153章 天大的事 技术安全!王厅长! 这可是天大的事! 王厅长临走前,三令五申,诚安实业的技术安全,是头等大事,是最高机密,绝对不容有失!现在居然有人敢去打探机密? “岂有此理!”周副县长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陈诚同志你放心!我马上给公安局的王局长打电话!让他亲自带队过去!不管是哪个牛鬼蛇神,敢打我们项目的主意,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陈诚挂断了电话。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诚这番操作给震傻了! 一个电话,叫来了厂里的保安队! 一个电话,惊动了县里的副县长和公安局长! 这哪里是处理家务事? 这分明就是用泰山压顶之势,在碾死两只蚂蚁! 郭来-福和王翠芬,已经彻底傻了。 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公安局”、“技术机密”、“抓起来”这几个词在来回冲撞。 王翠芬再也扛不住了,“噗通”一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她,竟是当场吓尿了! 那股刺鼻的骚臭味,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郭来福的脸上。 他看着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屎尿齐流的老婆,再看看周围邻居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又厌恶的眼神,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手持“大哥大”,面色冷峻如山,仿佛执掌着生杀大权的年轻人身上。 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 恐惧! 无边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踢到了一块比钢铁还要硬的铁板! 这个侄女婿,已经不是他们那个小山村里,任何人可以招惹的存在了。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噗通!” 郭来福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陈诚面前,水泥地磕得他膝盖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陈厂长!陈厂长饶命啊!”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像捣蒜一样,拼命地对着陈诚磕头。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是猪油蒙了心!我们是狗胆包天!我们不是人!求求您,看在晓莹的面子上,就把我们当个屁,给放了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这辈子都不敢了!” 他一边磕头,一边伸手去拽旁边已经吓傻了的王翠芬:“你个死婆娘!还不快给陈厂长磕头!想死是不是!” 王翠芬如梦初醒,也顾不上羞耻了,连滚带爬地跪好,跟着丈夫一起,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然而,陈诚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冷冷地说道:“我刚才说了,跟我道歉没用。你们侮辱的,是我妻子。” 说完,他转身,走到了自家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晓莹,开门。” 门开了。 郭晓莹站在门内,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她看着门外这无比荒诞的一幕,看着那两个跪在地上,丑态百出的所谓“亲人”,心里五味杂陈。 有解气,有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悲哀和恶心。 郭来福看到郭晓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她面前,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晓莹!我的好侄女!二叔错了!二叔不是人!二叔给你磕头了!” “你就发发慈悲,跟你男人说说好话,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我们滚得远远的!” 王翠芬也爬了过来,抱着郭晓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晓莹啊!二婶错了!二婶嘴贱!二婶该死!你就看在咱们好歹是亲戚的份上,别让你男人把我们送去坐牢啊!呜呜呜……” 郭晓莹低着头,看着这两个人。 她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母带着她去借粮,被他们冷嘲热讽地赶出家门的场景。 她想起了自己考上高中,父母想找他们借点学费,他们却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一分钱都不肯借的场景。 如今,他们却跪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她只是默默地,挣脱了王翠芬的手,看了一眼陈诚,然后,转过身,走回了屋里。 “砰。” 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这无声的关门,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郭来福和王翠芬的脸上。 彻底的无视。 彻底的决裂。 郭来福和王翠芬,彻底绝望了。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和几辆摩托车,停在了家属院的门口。 刘大壮带着七八个穿着保安制服,手持橡胶棍的退伍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厂长!谁闹事!”刘大壮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情况,怒吼一声。 那几个保安,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煞气腾腾,往那一站,就像几堵墙。 郭来福和王翠芬抬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直接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诚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对刘大壮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扔出去。” “以后,但凡这两个人,敢踏进清河县半步,直接打断腿,再报警。” “是!厂长!” 刘大壮应了一声,一挥手,两个保安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一人一个,架起瘫软如泥的郭来福夫妇,就往院子外拖去。 王翠芬的哭嚎声,郭来福的求饶声,渐渐远去。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陈诚对周围还没散去的邻居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意,然后转身,推门走进了屋里。 他看到郭晓莹正抱着儿子,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陈念安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也瘪着小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陈诚的心,瞬间就软了。 他走过去,从她怀里接过儿子,轻轻地拍着,然后,他坐到郭晓莹身边,伸出长臂,将她和孩子,一起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了,都过去了。”他柔声安慰道,“为这种人生气,掉眼泪,不值得。” 郭晓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变成了委屈的抽泣。 第154章 妇复何求 “我……我不是气……我就是觉得……寒心……也觉得丢人……”她哽咽着说道,“让那么多人看笑话……” “不丢人。”陈诚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心疼。 “该丢人的是他们,不是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晓莹,你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唯一的错,就是太善良,总把别人想得太好。”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管什么狗屁亲戚,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陈诚,就是你的娘家。我,就是你的底气!” “谁敢让你受半点委屈,我就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陈诚的话,像一股最温暖的激流,瞬间冲散了郭晓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阴霾。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把所有的霸道和凌厉都留给了外人,却把全世界最温柔的守护,都给了她。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她不再哭了,只是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汲取着那份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 陈诚抱着她们母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他知道,对付郭来福那种人,光是吓唬和驱赶,是远远不够的。那种人就像是阴沟里的苍蝇,赶走了这一波,下一波还会闻着味儿扑上来。他们自己不敢来,说不定还会回去骚扰郭晓莹在乡下的父母。 斩草,必须要除根。 他要让郭来福夫妇,以及他们背后所有心怀不轨的亲戚,彻底断了念想,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等郭晓莹情绪平复下来,陈诚把她按在沙发上坐好。 “你陪儿子玩会儿,我去做饭。” 说完,他这个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便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和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郭晓莹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天大的事,有他顶着。她只需要安心地,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吃过饭,哄睡了孩子,陈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处理工厂的文件,或是研究图纸。 他坐在客厅的电话旁,沉思了片刻,然后拨通了周副县长的电话。 “周县长,是我,陈诚。” “陈诚同志啊,我正要找你呢!听王局长说,今天你家门口出了点事?那两个骗子,没吓到弟妹吧?”周副县长关切地问道。 “没事,已经处理了。”陈诚淡淡地说道,“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打听个事。郭晓莹老家,那个郭家村,归哪个乡镇管?村长的联系方式,您有吗?” 周副县长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陈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立刻说道:“你等一下,我马上让秘书去查!” 效率很高,不到五分钟,周副县长就把郭家村村长郭大年的电话,告诉了陈诚。 陈诚道了声谢,挂断电话,随即又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粗犷声音接起。 “喂?谁啊?” “你好,是郭大年村长吗?”陈诚的语气很客气。 “我是,你哪位?” “我是郭晓莹的爱人,陈诚。”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郭大年显然是被这个名字给镇住了。郭晓莹嫁了个厉害人物,当了大厂长的事,早就在村里传遍了。那可是连县太爷都要客客气气对待的大人物!他怎么会亲自给自己打电话? “哦哦!是陈……陈厂长啊!”郭大年的声音,瞬间变得恭敬又紧张,“您……您找我,有啥事?” “郭村长,别紧张。”陈诚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跟您谈一笔生意。” “生意?”郭大年更懵了。 “对。”陈诚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们诚安实业的农业项目,您应该有所耳闻。下河村现在是我们第一个试点,非常成功。接下来,我们准备扩大规模,寻找第二个,第三个合作的村子。” “这泼天的富贵,我想,也该轮到我们自家人了。” 郭大年的呼吸,瞬间就急促了起来! 下河村的事,他何止是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 据说现在下河村的人,光是把地包出去,一年拿到的钱,就比以前种十年地挣得都多!村里家家户户都准备盖新房,买拖拉机了!那日子,过得比城里人都舒坦! 他做梦都想让自己的村子,也攀上诚安实业这棵大树! 可他没门路,只能干看着眼红! 现在,机会居然从天而降了?! “陈……陈厂长……您……您说的是真的?”郭大年的声音都在颤抖。 “当然是真的。”陈诚说道,“不过,我们选合作村,条件也很苛刻。除了土地要合适,更重要的,是人。” “我们要的,是民风淳朴,诚实肯干的合作伙伴。我们不怕穷,就怕刁。我们是去扶贫的,不是去当冤大头的。” 陈诚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们村的郭来福,今天跑到我这里来,想强卖土地,讹诈不成,还撒泼打滚。郭村长,这种行为,可不像是我想要的‘合作伙伴’啊。” 郭大年头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 陈诚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给他机会! 这个机会抓不住,他们郭家村,就将和这天大的富贵,失之交臂!而罪魁祸首,就是郭来福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陈厂长!您放心!”郭大年猛地一拍胸脯,斩钉截铁地保证道,“郭来福那个混账东西,他代表不了我们郭家村!我们郭家村的村民,都是本分人!” “我马上就开全村大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处理这件事!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郭来福一家,绝对不敢再踏出村子半步去给您和晓莹添堵!他们要是敢骚扰晓莹的父母,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我一定给您,给晓莹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陈诚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我等你的好消息。也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第155章 无法言喻 挂断电话,陈诚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从今晚起,郭来福一家的好日子,到头了。在全村人唾弃和监视下,他们将寸步难行。这比任何惩罚,都更加致命。 他一回头,却看到郭晓莹正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悲伤,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光彩,那是崇拜,是信赖,是深深的爱意。 她什么都听到了。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这个男人,永远都这样。 他不会说太多动听的情话,却会用最实际,最强大的行动,为她撑起一片,再无风雨的天空。 “嗯。”陈诚感觉到腰间传来的力量,反手握住了郭晓莹的手。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那片黑暗里,仿佛还藏着无数像郭来福夫妇一样,觊觎着,等待着,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一口的豺狼。他要做的,就是建立一个坚不可摧的王国,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撼动,足以庇护他家人的王国。 一夜无话。 第二天,郭家村果然传来了消息。村长郭大年亲自打电话过来,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他用最朴实的语言,向陈诚汇报了处理结果。郭来福夫妇,在全村村民的见证下,做了深刻的检讨。他们家那几亩破山地,被村里强制收回,作为对他们破坏村子名誉的惩罚。并且,全村人达成共识,共同监督,绝不允许郭来福一家再出门惹是生非,更不允许他们去骚扰郭晓莹的父母。 郭大年最后在电话里,几乎是哀求着说:“陈厂长,您看,这个处理……您还满意吗?我们郭家村,可都是老实本分人啊!” 陈诚淡淡地回了一句:“郭村长费心了。关于合作的事,等我从京城回来,会派人去你们村实地考察的。” 电话那头,郭大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声道谢。 一场潜在的巨大麻烦,就这样被陈诚用一通电话,轻描淡写地,连根拔除了。郭晓莹在一旁听着,心里对自己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崇拜。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权势,更是一种对人心的精准拿捏。 解决了家里的烦心事,去京城的日程也正式提了上来。李爱国部长的秘书赵秘书再次打来电话,确定了交接时间,并告知他们,中枢办公厅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在京城的临时住所和工作岗位。 新的岗位,是在新成立的“国家特殊农产品战略储备办公室”担任副主任。一个听起来就分量十足,直接对中枢负责的部门。 清河县这边,陈诚也开始着手交接工作。他把刘大壮和几个核心技术员叫到办公室,开了整整一天的会,将工厂未来的发展方向,技术升级的要点,以及可能遇到的问题,都一一做了详细的部署。 “我走了之后,厂里的生产,大壮你全权负责。技术上的事,你们几个要多商量。记住,安全和质量,是我们的生命线,任何时候都不能出问题。”陈诚严肃地交代着。 “厂长,您放心!”刘大壮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给您丢脸!” 就在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打破了这份平静。 这天下午,陈诚正在办公室里审核最后的文件,下河村的村长,连大山,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他脸上全是汗,嘴唇干裂,神情慌张到了极点。 “陈厂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陈诚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了起来。“连叔,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果园!是我们的果园!”连大山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抖,“黑瞎子岭那边,我们种的桃树,不知道怎么回事,叶子……叶子全黄了!还在往下掉!好多树,看着就要死了!” 什么?! 陈诚的脑子嗡的一声! 黑瞎子岭的果园,是诚安实业农业项目的根基!是下河村全村人的命根子!更是他向中枢,向全省人民展示成果的窗口! 那里种下的桃树,都是用“强效生根营养液”培育出的最优品种,长势一直喜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问题? 他前世的记忆里,似乎有那么一段模糊的印象。就在这个年份,北方地区,似乎爆发过一场非常棘手的,名为“褐腐穿孔病”的果树瘟疫。这种病传染性极强,一旦爆发,能在短短半个月内,让整片果园颗粒无收,甚至导致果树大面积死亡! 难道……是它来了? 陈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抓起桌上的外套,对连大山吼道:“备车!马上去果园!”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簸着,陈诚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是跟郭来福那种小人斗心眼,也不是在商场上跟人博弈。这是在跟天灾斗!是在跟一场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赛跑! 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诚安实业的农业项目将遭受重创,下河村的村民会血本无归,他陈诚刚刚建立起来的声望,也会一落千丈。更重要的是,他即将赴京上任,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大本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那个“更大的舞台”? 车还没停稳,陈诚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应该是一片翠绿,生机勃勃的果林,此刻却像是被一层黄褐色的雾气笼罩。放眼望去,大片的桃树叶子,边缘干枯卷曲,上面布满了褐色的斑点,仿佛被火燎过一样。一阵山风吹过,枯黄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铺了满地,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许多已经挂果的青涩小桃子,也变得蔫蔫的,上面出现了黑褐色的凹陷斑块,正在慢慢腐烂。 果农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绝望和恐慌。他们看到陈诚来了,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 第156章 一把重锤 “陈厂长!您可来了!” “厂长,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好好的树,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这可是我们全家的指望啊!要是这些树都死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哭喊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像一把把重锤,敲在陈诚的心上。 “大家静一静!”陈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他扫视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陈诚还站在这里,就绝对不会让大家的心血白费!” “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听我指挥!” 陈诚立刻成立了临时的“果园抢救指挥部”,他自己担任总指挥。他让刘大壮立刻从厂里调集所有能动用的技术员和青壮年工人,火速赶来支援。 他自己,则是一头扎进了病情最严重的区域。他摘下一片病叶,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掰开一个腐烂的果子,仔细观察着里面的变化。 褐色的斑点,从叶片边缘向中心扩散,病斑后期会脱落形成穿孔,果实上的病斑呈圆形,有轮纹……所有的症状,都和他记忆中那场可怕的“褐腐穿孔病”,一模一样! 麻烦大了! 这种病,在这个年代,几乎就是绝症!现有的农药,效果微乎其微,唯一的办法,就是大面积砍伐、焚烧病树,用壮士断腕的方式,阻止其蔓延。可那样一来,损失将是毁灭性的!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做! 陈诚的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他前世作为一个农业大亨,虽然不是植物病理学家,但也接触过各种疑难杂症。他记得,后来有一种特效药,对这种病有奇效。但他现在根本没有条件去合成那种复杂的化学药剂。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办法了。 一个在他前世的记忆中,被当成趣闻异谈记载的土方子。据说,在古代,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药农,会用几种特定的草药,配合硫磺、石灰等物,熬制一种药水,对防治这类瘟病有奇效。 只是,那个方子,配比极其讲究,多一分则毒,少一分则无效。而且,他只记得其中几味关键的药材,具体的剂量,已经很模糊了。 这就像一场豪赌!赌赢了,力挽狂澜!赌输了,万劫不复! 陈诚没有时间犹豫。他立刻让人找来纸笔,凭借着残存的记忆,和自己对植物药理的理解,开始飞快地写下一个个药材的名字。 整整三天三夜,陈诚都没有离开过黑瞎子岭半步。 他带着技术员,跑遍了周围的山头,寻找、辨认他需要的草药。他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困到极致,就靠着树干打个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本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的农技资料。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他的精神,却高度集中。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成一片金色。 郭晓莹背上用布带绑着已经熟睡的陈念安,左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饭盒,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走到了果林深处。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的男人,正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似乎是睡着了。他身上还穿着三天前出门的那件衬衫,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即便是睡着了,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抓着一本破旧的书。 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郭晓莹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 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轻轻地走过去,将保温饭盒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然后,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了陈诚的身上。 就在这时,陈诚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让他无比安心的气息。 他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晓莹,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郭晓莹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憔悴的脸颊。 妻子的触摸,带着一种柔软而温暖的力量,瞬间抚平了陈诚心中所有的焦躁和疲惫。这三天三夜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我给你带了饭。”郭晓莹打开保温饭盒,里面是她精心做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陈诚确实是饿坏了。他接过饭盒,也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郭晓莹就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边帮他把睡得不老实的陈念安往上托了托,一边看着他吃。 “慢点吃,别噎着。”她轻声说。 陈诚很快就将饭菜一扫而空,感觉身体里重新注入了力量。他看着妻子,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郭晓莹摇了摇头,她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头发理顺,柔声说:“我知道你是在做大事。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身体要紧。” 看着妻子温柔的脸庞,感受着背后儿子均匀的呼吸,陈诚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不能输,为了她们,他也绝对不能输! “放心吧,我有办法了。”陈诚的语气,重新恢复了自信。 就在刚刚靠着树干打盹的那一小会儿,他紧绷的大脑,在半梦半醒之间,反而将那些零碎的记忆,和这几天查阅的资料,奇迹般地串联了起来! 那个古老的土方,配比的关键,他想起来了! 送走了郭晓莹,陈诚立刻召集了所有的技术员和工人。 “所有人,都过来!”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他将写满了药材和配比的纸,交给了刘大壮。“大壮!按照这个单子,立刻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去县里所有的药房,不管花多少钱,把这几味药材给我买回来!另一部分人,跟我上山,这几味辅料,山里就有!” “还有,去镇上的石灰厂,给我拉一车最好的生石灰过来!再去化工厂,买几桶工业硫磺!” 第157章 稀奇古怪 众人看着单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草药,有矿物,甚至还有几样他们听都没听过的植物,都是一头雾水。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小声问道:“厂长,这……这是要干什么?用这些东西,能治好树的病吗?” 陈诚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按我说的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是!”看到陈诚那不容置疑的态度,所有人都不再犹豫,立刻行动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黑瞎子岭,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拉石灰的拖拉机,运药材的板车,来来往往。陈诚亲自指挥,在果园的空地上,架起了几口从食堂借来的大铁锅。 他让工人们将生石灰倒进水缸里,化成石灰乳,过滤掉杂质。又将硫磺碾成细末。最关键的,是那些草药的熬制。 陈诚亲自上阵,严格控制着火候,以及每一种药材投放的顺序和时间。他神情专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仿佛他不是在熬药,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药汁在锅里翻滚着,从最初的浑浊,慢慢变得澄清,颜色也从墨绿色,逐渐变成了深褐色,一股浓烈而又奇特的草药味,弥漫在整个山谷。 几个小时后,药汁终于熬好。 陈诚用一根木棍蘸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看了看颜色。 “成了!”他大喊一声! 接下来,就是将药汁、石灰乳和硫磺粉,按照一个极其精确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再兑水稀释。 一种呈天蓝色的,带着悬浮颗粒的混合药剂,诞生了!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陈诚指着那些蓝色的药剂,对所有人说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两人一组,背上喷雾器,对每一棵树,从树冠到树干,再到地面,进行地毯式喷洒!一棵都不能漏!” “记住,病得越重的树,越要喷得仔细!” 夜幕降临,但黑瞎子岭却灯火通明。无数个手电筒的光柱,在果林间晃动。上百名工人、技术员和村民,背着沉重的喷雾器,在崎岖的山地里穿梭。 “滋滋……” 蓝色的药剂,被均匀地喷洒在每一片病叶,每一根枝干上。 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 陈诚也没有休息,他拿着手电筒,在果林里来回巡视,指导着喷洒工作,不断地给大伙儿鼓劲打气。 这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最后一棵桃树,也终于喷洒完毕。 所有人都累瘫在了地上。 陈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那些挂着蓝色药滴的桃树,心里默默祈祷着。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时间来检验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陈诚就住在山上的窝棚里,每天天一亮,就去果林里查看情况。 第一天,没有变化。 第二天,似乎……那些叶子上的病斑,没有再继续扩大了。 第三天,一个负责观察的村民,突然发疯一样地跑了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厂长!厂长!活了!活了!” 陈诚心中一动,立刻跟着他跑向一片病情最严重的区域。 只见那些原本已经枯黄卷曲,仿佛随时都会脱落的叶子,竟然……竟然停止了枯萎的势头!虽然依旧病态,但上面那层致命的黄褐色,似乎淡了一些!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一根枝丫的顶端,一个原本已经干瘪的嫩芽旁边,竟然冒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新绿! 那一点点新绿,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颗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希望! “真的!真的有用了!” “天呐!这药水也太神了!” “我们有救了!我们的果园有救了!” 压抑了多日的恐慌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上了年纪的果农,甚至当场就跪了下来,朝着陈诚的方向,激动得老泪纵横。 陈诚悬着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这场仗,他打赢了! 接下来的日子,果园里的景象,一天比一天好。 陈诚指挥众人,又进行了两次药剂喷洒。那些新长出来的叶子,翠绿健康,充满了生命力。而之前生病的果子,虽然有一部分已经坏死脱落,但大部分,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腐烂,重新开始缓慢生长。 一个月后,当收获的季节来临。 黑瞎子岭的桃园,虽然比预期的产量减少了三成,但终究是保住了大半的收成!剩下的七成果子,一个个饱满圆润,白里透红,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灭顶之灾,就这样被陈诚用匪夷所思的手段,硬生生地给顶了回去! 下河村的村民们,在拿到今年远超预期的土地承包金和分红时,对陈诚的感情,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感激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的敬畏。在他们心里,这位年轻的陈厂长,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活神仙! 陈诚的威望,在清河县,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这场惊心动魄的“果园保卫战”,也通过周副县长的汇报,传到了京城李爱国部长的耳朵里。李部长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个陈诚,是帅才,更是福将!让他来京城,来对了!” …… 解决了果园的危机,时间一晃,就到了秋天。 诚安实业的黄桃罐头,依旧是市场上的硬通货,供不应求。而陈诚的儿子,陈念安,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小家伙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白白净净,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就是性格上,似乎更多地随了陈诚,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小脑袋瓜里,却总是有着自己的主意。 这天下午,陈诚刚从厂里回到家,郭晓莹就递过来一张纸条,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你看,幼儿园的王老师写的,让你明天去一趟学校。” 第158章 小小“商人” 陈诚接过纸条,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陈念安家长,请您明天来园里一趟,关于孩子在园内进行“不当交易”的问题,我们需要和您沟通一下。 不当交易? 陈诚愣住了。自己那个才三岁多的儿子,话都说不利索,能搞出什么“不当交易”? 第二天,陈诚准时来到了幼儿园。 在办公室里,一脸严肃的王老师,向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陈念安小朋友,最近在幼儿园里,成了一个小小的“商人”。他每天都会从家里带一两罐黄桃罐头,然后在午休的时候,用一块黄桃,去跟其他小朋友,交换他们带来的零食。 比如用一块黄桃,换三颗大白兔奶糖。或者用两块黄桃,换一小袋五香瓜子。 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接受“预定”。今天你给我带一个你妈妈做的茶叶蛋,明天我就给你带一整罐罐头。 最让王老师无法接受的是,前几天,班上的小胖,为了能换到一罐黄桃罐头,竟然把爸爸从沪海带回来给他玩的,一个铁皮发条小青蛙,都给了陈念安。 “陈厂长,我们知道您家条件好,不缺吃的。”王老师的语气很严肃,“但念安这种行为,性质很不好!这是投机倒把!是在同学之间搞物质交换,会带坏风气的!我们必须立刻制止!” 陈诚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小,就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商业”的本质。 他没有像王老师预想的那样,立刻保证回去会好好教训儿子。而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王老师,我能先跟念安聊聊吗?” 王老师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念安被带到了办公室。小家伙看到爸爸,一点也不害怕,只是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陈诚没有站着,而是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能和儿子平齐。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也没有责备他。他只是温和地,像朋友一样问道:“念安,你用罐头,换了那么多东西,有糖,有瓜子,还有玩具。那你最喜欢哪个?” 陈念安抬起头,看了爸爸一眼,小声说:“核桃。” “核桃?”陈诚有些意外。 “嗯。”小家伙点了点头,“小胖家后山有野核桃,他带到幼儿园来,用石头砸开,很香。我想换好多好多核桃。” “为什么想要那么多核桃?”陈诚继续引导着他。 陈念安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纯粹的光芒,他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陈诚和王老师都愣住的话。 “我想把核桃,也放进爸爸的罐头里。那样,罐头就会更好吃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老师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套关于“投机倒把”危害性的说教,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陈念安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再看看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想要让爸爸的罐头“更好吃”的愿望,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羞愧。 是她,把孩子的世界,想得太复杂,太功利了。 陈诚的心,则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他伸出手,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他一直以为,儿子只是在享受“交换”这个过程带来的乐趣。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脑袋瓜里,竟然装着这样温暖而又富有创造力的想法。 把核桃放进黄桃罐头里?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陈诚的脑海!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黄桃的甜糯,与核桃的香脆,这两种口感和风味,如果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味觉体验? 这个年代的罐头,品类极其单一,口味也一成不变。如果能率先推出这种复合口味的“双拼罐头”,绝对能引爆市场! 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童言无忌,这是一个价值千金的商业创意! 陈诚站起身,对着还有些发懵的王老师,郑重地鞠了一躬。 “王老师,谢谢您。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也谢谢您对念安的关心。”他的态度诚恳而认真,“您放心,关于‘交换’的规则,我会好好引导他。但他的这个想法,我非但不会批评,我还要鼓励,并且,要帮他实现!” 说完,他牵起陈念安的小手。 “走,儿子,跟爸爸干大事去!” 父子俩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开车,又一次来到了黑瞎子岭的果林。 秋日的果林,别有一番风味。大部分桃子已经采摘完毕,工人们正在修剪枝叶,为来年做准备。 陈诚没有去厂房,而是带着陈念安,找了一处阳光最好的山坡,并排坐了下来。 “念安,你知道咱们家的罐头,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吗?”陈诚指着山下的厂房问道。 陈念安摇了摇头。 “因为咱们家的桃子好,技术好,做出来的罐头,比别人的都好吃。所以,别人愿意花钱来买。”陈诚用最简单的话,解释着价值的来源。 “那……用罐头换核桃,不对吗?”陈念安小声问。 “对,也不对。”陈诚耐心地说道,“你用一块黄桃,换了小胖三颗糖,你觉得划算吗?” 小家伙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小胖也觉得划算,因为他更想吃黄桃。这叫公平交换,是你情我愿的事,这本身没有错。” “但是,”陈诚话锋一转,“你用一罐罐头,换了小胖一个很珍贵的铁皮青蛙。小胖回家,可能会被他爸爸骂。因为他不懂那个玩具的价值。你占了便宜,他吃了亏,他可能就不愿意再跟你做朋友了。做生意,不能只做一次,要讲究长久。” 陈念安似懂非懂地听着。 陈诚笑了笑,继续说道:“爸爸教你一个更有本事的办法。你看,咱们有最好吃的黄桃,小胖家有最香的野核桃。如果我们把他的核桃买过来,和咱们的黄桃一起,做成‘核桃黄桃双拼罐头’,卖出去,挣了钱,再分给小胖一部分。这样,我们都挣到了钱,还能做出更好吃的东西。是不是比你单纯用罐头换核桃,要厉害得多?” 第159章 逐一攻克 “创造价值,永远比等价交换,更高级。” 虽然很多词,陈念安还听不懂。但他明白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把两种好东西放在一起,变成一种更好的东西,这才是最厉害的!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光芒:“爸爸,我们做!” 说干就干! 陈诚立刻让刘大壮,去联系小胖的父亲。当对方得知,陈厂长要高价收购他们家的野核桃,用来研发新产品时,简直是喜出望外。 很快,第一批精挑细选的优质野核桃,就被送到了诚安实业的研发室。 接下来的几天,陈诚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新产品的研发中。而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监工”——陈念安。 小家伙放学后,就跑到研发室,有模有样地“监督”爸爸工作。 如何处理核桃的涩味,如何保持核桃的香脆,如何在罐头的高温杀菌过程中,不让黄桃和核桃的风味互相影响…… 一个个技术难题,被陈诚凭借前世的经验和今生的钻研,逐一攻克。 陈念安也全程参与其中。他负责“品尝”,用最直观的味觉,告诉爸爸哪种更好吃。他还像个小大人一样,对罐头的包装,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爸爸,罐头的瓶子上,要画一个黄桃,还要画一个核桃。还要画一个我,在旁边笑!” 陈诚听着儿子的童言稚语,哈哈大笑,当即就让设计员,按照儿子的想法,去设计新的包装。 一个星期后。 第一批完美的“核桃黄桃双拼罐头”样品,成功面世! 晶莹剔透的糖水里,大块的金黄果肉和饱满的核桃仁,交错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陈诚打开一罐,递给郭晓莹和陈念安。 郭晓莹尝了一口,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黄桃的软糯香甜,混合着核桃的酥脆醇香,在口腔里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又和谐的味觉层次。 “好吃!太好吃了!” 陈念安更是吃得小嘴流油,他举起手里的罐头,对着陈诚,大声宣布:“爸爸!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罐头!” 陈诚看着一脸骄傲的儿子,开心地笑了。 他知道,一款即将引爆市场的儿童爆款,诞生了。 事实证明,孩子的味觉,是最诚实的市场风向标。 当第一批贴着可爱娃娃笑脸,名为“念安优选·核桃黄桃双拼罐”的新产品,小规模地投入清河县市场后,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尤其是孩子们,对这种既能吃到甜甜的黄桃,又能吃到香香的核桃的“神奇罐头”,简直是毫无抵抗力! 以前,家长们都是买一罐黄桃罐头回家,求着孩子吃。现在,是孩子们哭着喊着,拖着家长去供销社,点名要买“带娃娃笑脸”的那种罐头。 “念安优选”双拼罐,一夜之间,成了清河县最紧俏的商品。其火爆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初的黄桃罐头。 供销社的售货员,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了没了!双拼罐头早卖完了!明天请早!” 而作为这款爆款产品的“首席创意官”和“品牌代言人”,陈念安小朋友,在幼儿园里的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跟同学换东西了。 现在,每天都有小朋友,主动围在他身边。 “念安,念安,你家的罐头真好吃!我妈妈昨天买了三罐!” “念安,你能不能让你爸爸多做一点呀?我昨天去晚了都没买到。” 甚至连之前那个用铁皮青蛙换罐头的小胖,也成了他的头号“粉丝”。他爸爸因为卖核桃给诚安实业,狠狠地赚了一笔,给他买了好几个更高级的玩具。小胖现在见人就说:“看见没?念安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个新罐头,就是用我家的核桃做的!” 陈念安被一群小伙伴簇拥在中间,小小的胸膛挺得笔直。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通过自己的想法和劳动,创造出被人喜欢的东西,是这样一件有成就感,这样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一颗名为“创造”和“成功”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里,悄然生根发芽。 陈诚看着儿子的变化,心中满是欣慰。他知道,这种从小培养起来的商业思维和成就感,比任何书本知识,都更加宝贵。 新产品的巨大成功,也为诚安实业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和更高的声望。陈诚在清河县的布局,已经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现在,是时候,去往那个更大的舞台了。 这天下午,京城的电话,再次打到了陈诚的办公室。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赵秘书的语气,比以往更加热情和客气。 “陈诚同志,恭喜你啊!我可都听说了,你们又搞出了新产品,在清河县卖疯了!李部长还特意让我买了几罐,带到会上给几位首长尝了尝,大家都是赞不绝口啊!” 陈诚谦虚了几句。 “好了,说正事。”赵秘书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陈诚同志,你在清河县的交接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 “已经全部完成,随时可以出发。”陈诚答道。 “好!”赵秘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中枢办公厅这边,已经给你下发了正式的调令。任命你为‘国家特殊农产品战略储备办公室’常务副主任,行政级别,定为副厅级。下周一,希望你能准时到京城报到!” 副厅级! 陈诚握着电话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这次去京城,肯定会提拔,但没想到,中枢的魄力这么大!直接给了他一个副厅级的实权岗位! 要知道,他现在连三十岁都不到!这个年纪的副厅级干部,放眼全国,也是凤毛麟角! “另外,”赵秘书继续说道,“考虑到你家庭的实际情况,办公厅特批,弟妹的工作关系,也一并调入京城,安排在国家图书馆工作。孩子的入学问题,也已经解决,可以进入中枢机关幼儿园。” 这一下,陈诚是真的有些动容了。 中枢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到。这不仅仅是工作上的调动,而是把他整个家庭,都纳入了关怀的体系。这背后所代表的信任和器重,比那个副厅级的头衔,分量更重。 第160章 百感交集 “赵秘书,谢谢组织上的关怀。我代表我爱人,感谢领导。” “不用谢,这都是你应得的。”赵秘书笑了笑,“首长说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绝对不能让你们有任何后顾之忧。” “好了,陈诚同志,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吧。首都欢迎你,一个新的时代,在等着你。” 电话挂断了。 陈诚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心中百感交集。 从重生回到这个贫瘠的小山村,到今天,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变成了执掌一方,即将赴京上任的副厅级大员。 清河县,这个他梦开始的地方,终究是要告别了。 当晚,陈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郭晓莹。 郭晓莹虽然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浓浓的不舍。这里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的事业,有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回忆。 “以后……我们还回来吗?”她轻声问。 “当然回来。”陈诚将她揽入怀中,肯定地说道,“这里是我们的根。无论我们飞得多高,走得多远,根,永远在这里。” 离别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这一次,整个清河县,都前来为他送行。 县委的领导,工厂的工人,下河村的村民……成百上千的人,自发地聚集在县政府的门口,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喊口号。只是用最淳朴,最真诚的目光,看着那辆即将远行的吉普车。 刘大壮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睛哭得像兔子。连大山带着村民们,送来了一筐筐自家种的蔬菜和土特产,非要让他们带上。 陈诚和郭晓莹抱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向众人挥手告别。 汽车缓缓启动,驶向远方。 陈诚回头,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县城,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默念。 再见了,清河县。 你好,京城。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赵秘书,谢谢组织上的关怀。我代表我爱人,感谢领导。” “不用谢,这都是你应得的。”赵秘书笑了笑,“首长说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们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绝对不能让你们有任何后顾之忧。” “好了,陈诚同志,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吧。首都欢迎你,一个新的时代,在等着你。” 电话挂断了。 陈诚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心中百感交集。 从重生回到这个贫瘠的小山村,到今天,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变成了执掌一方,即将赴京上任的副厅级大员。 清河县,这个他梦开始的地方,终究是要告别了。 当晚,陈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郭晓莹。 郭晓莹虽然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浓浓的不舍。这里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的事业,有他们一路走来的所有回忆。 “以后……我们还回来吗?”她轻声问。 “当然回来。”陈诚将她揽入怀中,肯定地说道,“这里是我们的根。无论我们飞得多高,走得多远,根,永远在这里。” 离别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这一次,整个清河县,都前来为他送行。 县委的领导,工厂的工人,下河村的村民……成百上千的人,自发地聚集在县政府的门口,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喊口号。只是用最淳朴,最真诚的目光,看着那辆即将远行的吉普车。 刘大壮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睛哭得像兔子。连大山带着村民们,送来了一筐筐自家种的蔬菜和土特产,非要让他们带上。 陈诚和郭晓莹抱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向众人挥手告别。 汽车缓缓启动,驶向远方。 陈诚回头,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县城,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默念。 再见了,清河县。 你好,京城。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 初到京城,一切都是新鲜的。 中枢办公厅安排的住所,是一个宽敞的四合院,虽然有些年头,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古色古香。 陈念安被送进了中枢机关幼儿园,很快就和一群高官子弟打成了一片。 郭晓莹也被安排进了国家图书馆,工作清闲,环境优雅。 陈诚自己,则正式走马上任“国家特殊农产品战略储备办公室”的常务副主任。 这个办公室的牌子虽然新,但分量却极重,直接向李爱国部长汇报。它的职责,不仅仅是指导全国的特色农业发展,更重要的是,要建立一个能够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战略物资储备体系。 诚安实业,作为这个体系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试点单位,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来自全国各地的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清河县的工厂,产能已经开到了极限。 一切看起来,都美好得不真实。 然而,新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烦恼的源头,是郭晓莹。 随着诚安实业的规模急剧扩大,产品线从单一的黄桃罐头,扩展到“念安优选”双拼罐头,再到各种果脯、果干,财务账目变得空前复杂。 以前在清河县,郭晓莹一个人,一把算盘,就能把厂里所有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她为此感到自豪。 可现在,不行了。 每天,从全国各地汇总过来的报表、单据、发票,堆在她的书桌上,像一座小山。 采购原料的支出,生产成本的核算,销售的回款,工人的工资,运输的费用,还有给果农的分红……每一笔,都牵动着巨大的资金流。 郭晓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由无数数字编织成的大网,给牢牢地困住了。 她每天睁开眼,脑子里就是一串串的数字。闭上眼,梦里都是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把跟随她多年的红木算盘,此刻在她手里,变得无比沉重。 她常常为了核对一笔账,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头昏脑涨,眼睛酸涩。有时候,一个不小心拨错了一颗珠子,整张报表就要推倒重来。 传统算盘的效率,在现代化的商业洪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第161章 拜师学艺 陈诚也看出了妻子的疲惫,好几次提出,从财政系统里调一个专业的会计过来帮她。 但郭晓莹都倔强地拒绝了。 “不行!厂里的钱,必须攥在我们自己手里才放心!我能行!” 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不服输的郭晓莹。她不甘心自己成为丈夫的拖累,她想跟上他前进的步伐。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拜师学艺! 她打听到,图书馆里有一位即将退休的老会计,姓张,是京城里都排得上号的“一把算盘”,一手“双飞燕”的珠算绝技,出神入化。 郭晓莹鼓起勇气,提着两罐自家产的罐头,找到了张会计。 张会计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太太,一开始对这个年轻的“主任夫人”不以为意。但当她看到郭晓莹拿出的那些复杂账本,以及她眼神里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时,动了恻隐之心。 “丫头,学这个,可是苦差事。” “我不怕苦!” 就这样,郭晓莹成了张会计的关门弟子。 白天,她处理完图书馆的工作,就一头扎进书房,整理诚安实业的账目。晚上,等陈诚和孩子都睡下后,才是她真正的学习时间。 夜深人静,四合院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郭晓莹伏在桌前,面前摊着厚厚的珠算教材。她按照张会计教的指法,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 “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 她的手指,在算盘的档位上,笨拙地移动着。一开始,总是出错,算盘珠子发出的声音,也是滞涩难听的。 但她不气馁。 错了,就重来。慢了,就再来一遍。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专注的神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渐渐地,她的手指越来越灵活,算盘珠子在她指尖的拨动下,发出的声音,也从最开始的滞涩,变得清脆、连贯。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成了一曲独特的催眠曲。 有时候,练到实在太困了,她就用冷水洗一把脸,然后继续。 指尖,因为长时间的拨弄,被磨得通红,甚至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但她心里,却是满足的。每掌握一个口诀,每提升一点速度,都让她感到一种战胜自我的喜悦。 这天夜里,陈诚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回来得晚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只有儿子陈念安睡得正香。 晓莹呢? 他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寻找。 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灯光。 他放轻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从门缝往里看。 眼前的一幕,让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的妻子,郭晓莹,正伏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拨弄着一把算盘。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嘴里念念有词,一双秀气的手指,在算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专注,也格外美丽。 陈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妻子最近很累,却没想到,她竟然在用这种方式,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所有压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骄傲,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没有出声打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 直到郭晓莹完成最后一笔核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着酸痛的脖子时,陈诚才推门走了进去。 “怎么还不睡?”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郭晓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看到是他,才放松下来,脸上闪过一丝被发现的慌乱。 “你……你回来了。我马上就睡。” 陈诚没有再说话,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清香。 “以后,别这么辛苦了。” 郭晓莹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委屈。 她靠在丈夫坚实的胸膛上,低声说:“我不辛苦。我只是……想跟上你的脚步。” 陈诚收紧了手臂,在她耳边,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你从来就没落下过。你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我有办法,让你成为咱们厂里,最厉害的‘现代掌柜’。” 陈诚说得出,做得到。 第二天,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中枢后勤部,找到了一个专门负责采购进口物资的老熟人。 “老哥,帮我个忙,无论如何,给我搞一台计算器。要电动的,日本或者德国产的都行。” “计算器?”老熟人愣了一下,“陈主任,那可是稀罕玩意儿,金贵得很!而且都是有定数的,主要配给国防科研单位,你这……” “我知道难办。”陈诚递过去一根烟,压低了声音,“我这也是为了工作。我们那个摊子,你也知道,账目太复杂,关系到全国的战略储备,一分钱都不能错。有个这东西,能把效率提高几十倍,也是为国家省钱嘛。” 他又补充道:“钱不是问题,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不用公家出一分钱。” 看到陈诚态度坚决,又把话上升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老熟人沉吟了片刻,终于一拍大腿。 “行!我帮你问问!正好前两天有一批从沪海海关查扣的走私货,里面好像就有这玩意儿。我豁出这张老脸,去给你磨一台出来!” 陈诚的能量,今非昔比。 不过三天时间,一台崭新的,还带着包装盒的日本产“卡西欧”牌计算器,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这台计算-器在当时,绝对是顶级的奢侈品。米白色的塑料外壳,一排排整齐的按键,还有一个小小的液晶显示屏。在这个连电视机都罕见的年代,这东西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道具。 当天晚上,陈诚没有加班,早早地回了家。 郭晓莹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就准备去书房和她的账本“战斗”。 “晓莹,等等。”陈诚叫住了她,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他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了那个方方正正的“铁疙瘩”,放在了桌子上。 第162章 神仙东西 “这是什么?”郭晓莹好奇地凑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塑料外壳。 “你的新武器。” 陈诚插上电源,按下了开关。 只听“滴”的一声轻响,那块小小的屏幕,瞬间亮起,显示出一个清晰的“0”字。 郭晓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陈诚拉着她坐下,拿起一张复杂的报表,开始给她演示。 “你看,这笔采购款,三万七千八百五十二,乘以单价,一百零三块五。” 他一边说,一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按着。 37852 x 103.5= 几乎是在他按下等号键的瞬间,屏幕上,一串清晰的数字,就跳了出来:3917682。 郭晓莹整个人都看傻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屏幕,嘴巴微微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这……这是什么神仙东西? 她用算盘,起码要拨弄一两分钟,中间还生怕出错,精神高度紧张。 而这个“铁疙瘩”,一秒钟!不,连一秒钟都不到,就把结果算出来了!而且,绝对不会错! “来,你试试。”陈诚把计算器推到她面前。 郭晓莹伸出手,手指都有些发抖。她小心翼翼地,按照陈诚教的方法,输入了一组数字,然后按下了“+”号,又输入了另一组。 当她按下等号键,看到屏幕上立刻跳出正确答案的那一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感,冲击着她的内心。 这已经不是工具的革新了,这简直就是一场革命! “我……我……”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抬头看着陈诚,眼眶有些发热。 “我媳妇,要当‘现代掌柜’了。”陈诚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宠溺,“以后,这些账本,就再也不是你的难题了。” 郭晓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接过那台计算器,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所有付出和辛苦,都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没有用空洞的语言来安慰她,而是用最实际的行动,为她扫平了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有了这台“神器”的加持,郭晓莹的工作效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需要耗费一整天才能完成的核算工作,现在一个小时就能轻松搞定。她甚至还有了余力,去学习更高级的财务管理知识。 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了新的光彩,从一个疲于奔命的记账员,真正蜕变成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大掌柜”。 家里的烦恼解决了,陈诚也能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京城这边一切顺利,清河县的老家,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这天下午,陈诚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清河县厂里打来的专线。 陈诚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刘大壮焦急到变了调的声音。 “厂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陈诚的心,咯噔一下。 “大壮,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原料!是原料断了!”刘大壮的声音都在发抖,“咱们邻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叫‘金太阳’的罐头厂,疯了!他们开出了比我们高三成的价格,去收桃子!我们之前签了合同的那些果农,现在全都嚷嚷着要违约,把桃子卖给他们!” “咱们的收购点,现在一斤桃子都收不上来!车间马上就要停工了!厂长,这帮孙子是存心要釜底抽薪,要我们的命啊!” 高价抢购原料? 陈诚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最野蛮,也是最有效的商业竞争手段。 诚安实业的根基,就是黑瞎子岭那片果园,以及周边合作的果农。一旦原料供应链被切断,工厂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对方显然是做过周密调查的,一出手,就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 “他们是什么来头?查清楚了吗?”陈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查了!”刘大壮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听说是省城来的一个老板,叫什么金百万,有钱得很!扬言要三个月内,就让咱们诚安在清河县彻底消失!” 金百万? 陈诚的脑海里,飞速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难道,是自己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催生出了新的对手? “厂长,我们怎么办?要不……我们也加价?跟他们拼了!我就不信,我们还拼不过他!”刘大壮在那头吼道。 “不!”陈诚想都没想,就断然否定,“绝对不能跟着他们提价!” 一旦陷入价格战的泥潭,无论输赢,自身的利润都会被无限压缩,最终损害的,还是工厂和果农的长期利益。这正中对方下怀。 “那……那怎么办啊?眼看着桃子成熟的季节就要到了,再不想办法,咱们今年就得喝西北风了!”刘大壮急得快要哭了。 陈诚沉默了。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窗外,是京城繁华的景象。 但他此刻的心,已经飞回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清河县。 他能想象到,此刻的刘大壮和工人们,是何等的焦急。他也能想象到,那些淳朴的果农们,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是何等的犹豫和动摇。 这是一场硬仗。 比当初对付郭来福,比防治果树瘟疫,都要凶险。 因为这一次,对手攻击的,是人心。 过了许久,陈诚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壮,你听着。第一,稳住我们自己的工人,告诉他们,天塌不下来。第二,不要去指责那些动摇的果农,更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 “第三,”陈诚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什么都不要做,等我电话。” 挂掉刘大壮的电话,陈诚并没有立刻动身返回清河县。 他坐在办公室里,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在思考。 那个“金太阳”罐头厂,来势汹汹,出手阔绰,摆明了就是要用资本,硬生生砸垮诚安。 第163章 降维打击 如果自己跟着打价格战,就算最后惨胜,也会元气大伤。更重要的是,这会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与果农之间基于信任的合作模式。 人心一旦被金钱搅乱了,就很难再恢复平静。 所以,不能用钱去对付钱。 要用更高维度的东西,去降维打击。 那是什么? 是价值,是信誉,是共同富裕的梦想! 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比一时的金钱,更有力量。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陈诚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掐灭烟头,再次拿起了电话。 “大壮,是我。你现在马上去办几件事。” “第一,去县运输公司,把他们所有的大客车,全都给我包下来,就包三天。” “第二,以工厂的名义,给所有跟我们签了合同的果农,发一份正式的邀请函。就说,诚安实业为了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特意组织一次‘京城-清河县先进农业生产线参观交流活动’,包吃包住包路费,请他们来咱们厂里参观指导。” 电话那头的刘大壮,直接听懵了。 “厂……厂长?您没搞错吧?这都火烧眉毛了,咱们不赶紧想办法留住人,还请他们来参观?这……这不是瞎胡闹吗?” “按我说的做。”陈诚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姿态要做足,要客气,要真诚。尤其是那些带头闹着要违约的村子,他们的村长、他们的代表,一个都不能漏,要第一个请!” “这……好吧。”刘大壮虽然满心困惑,但出于对陈诚的绝对信任,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消息一传出,整个清河县都炸了锅。 “金太阳”罐头厂的老板金百万,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办公室里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那个陈诚,是黔驴技穷了吗?还是被吓傻了?老子这边用钱砸,他那边居然请人去参观?他以为这是过家家吗?脑子坏掉了!” 他身边的狗头军师也附和道:“金总,这姓陈的,就是个愣头青。他这是在自掘坟墓啊!等那些果农参观回来,看到咱们给的价钱,心里落差更大,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得闹翻天!” 金百万得意地一挥手:“传我的话下去!再加价!给我把价格再往上抬一成!我倒要看看,他陈诚还怎么玩!” 而那些收到邀请函的果农们,也是一头雾水,议论纷纷。 “这诚安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啊,那边金太阳给的钱都快高出一半了,他们不想着加钱,请咱们去参观?有啥好看的?” “不会是鸿门宴吧?想把咱们骗过去,逼咱们履行合同?” “去!为什么不去!正好当面问问他陈诚,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他要是拿不出个说法,这桃子,咱们就卖定了给金太阳!” 抱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心情,三天后,十几辆大客车,载着浩浩荡荡近千名果农代表,从各个村镇出发,一路开到了位于下河村的诚安实业总厂。 为了迎接他们,刘大壮按照陈诚的指示,把场面搞得极为隆重。 工厂门口,铺上了红地毯,工人们列队欢迎,锣鼓喧天。 果农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从京城的方向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了工厂门口。 车门打开,陈诚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神情沉稳,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各位乡亲,各位叔伯兄弟!”陈诚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声音洪亮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心里都有很多疑问。我也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大家心里不踏实。” “我陈诚今天站在这里,不跟大家谈虚的。我只邀请大家做一件事——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你们亲手种出来的桃子,是怎么在我们这里,变成一罐罐畅销全国,甚至即将走出国门的金疙瘩的!看一看,我们诚安实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厂!看完了,大家心里自然就有答案了!” 说完,他亲自带队,引领着所有人,走进了工厂。 眼见为实的力量,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比拟的。 当果农们穿上统一的白色工作服,戴上帽子和口罩,走进那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生产车间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现代化的流水线,发出有节奏的轰鸣。 一颗颗金黄的桃子,经过清洗、去皮、去核、分拣,再由穿着白大褂的工人,整齐地码放进玻璃瓶里,注入糖水,真空密封…… 每一个环节,都井然有序,干净得不像话。 他们看到了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品控室,任何一点瑕疵的水果,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剔除。 他们看到了贴着“念安优选”可爱娃娃笑脸的新产品包装线,知道了就是这个罐头,在京城卖到了天价。 他们看到了巨大的成品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罐头箱,上面印着发往全国各地的地址。 他们看到了厂区宣传栏上,李爱国部长,甚至更高级别的首长,对诚安实业的批示和赞扬。 这一切,都对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果农们,造成了巨大的视觉和心理冲击。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卖的,就只是桃子。 直到今天,他们才真正明白,自己参与的,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事业! 参观结束,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工厂的大礼堂。 陈诚再次走上台。 这一次,他没有拿喇叭,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的众人。 “乡亲们,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工厂,也是大家的工厂。” “有人跟你们说,他出一块五一斤收你们的桃子。我陈诚,给不起这个价。因为我给你们的,不是一块五,而是更多!” “我给你们的,是把一块钱的桃子,变成五块钱,甚至十块钱罐头的本事!我给你们的,是一个能让‘清河蜜桃’这个牌子,响彻全国,让你们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益的未来!” 第164章 合作方案 “外面的金太阳,今天可以给你一块五,明天就能给你八毛!因为你们对他来说,只是可以随时替换的原料供应商。但对我陈诚来说,你们是合作伙伴!是咱们诚安事业的根基!” “我今天在这里,向大家宣布一个新的合作方案!” 陈诚让刘大壮,将一份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发到每个人手里。 “从今年开始,除了保底收购价,工厂每年净利润的百分之十,将作为‘品牌分红’,按照各位的供货量,返还给大家!工厂越赚钱,大家分得就越多!我们,是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些之前闹得最凶的果农代表,此刻脸上满是羞愧。一个带头的老汉,涨红了脸,站起身,对着陈诚,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厂长!我们……我们错了!我们是猪油蒙了心,只看到眼前那点小钱,差点误了大事啊!” “对!我们信得过陈厂长!我们信得过你这个实在人!” “以后谁再敢说把桃子卖给别人,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群情激奋。 当天,几乎所有的果农,都当场在新的长期独家合作协议上,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手印。 一场足以颠覆诚安根基的危机,被陈诚用阳谋,用格局,不战而屈人之兵,轻松化解。 消息传到金百万耳朵里时,他气得当场就把自己最心爱的紫砂壶,给砸了个粉碎。 “陈诚!我跟你没完!” 击退了“金太阳”的恶意竞争,又用全新的“品牌分红”模式,将所有果农和工厂的利益,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诚安实业,从此在清河县,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接下来的几个月,工厂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原料供应稳定且优质,工人们干劲十足,产能节节攀升。 “念安优选·核桃黄桃双拼罐”在陈诚的运作下,通过“国家特殊农产品战略储备办公室”的渠道,迅速铺向了全国各大城市的供销社和百货大楼,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明星产品。 尤其是孩子们,对这种能同时吃到两种美味的“神奇罐头”,完全没有抵抗力。许多家庭,甚至把能买到一罐“念安优选”,当成对孩子最好的奖励。 产品的火爆,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诚安实业的账户上,资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累积着。 到了年底分红的时候,当那些果农们,在保底收购款之外,又拿到一笔数额惊人的“品牌分红”时,整个清河县都沸腾了。 许多人拿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手都在抖。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跟着陈厂长,真的能发家致富啊!” “陈厂长就是咱们的活财神!” 一时间,陈诚的威望,在本地达到了顶峰。无数人挤破了头,想把自家的果园也并入诚安的合作体系。 而陈诚在京城的工作,也开展得有声有色。 他凭借前世的广阔视野,和对农业发展的深刻理解,提出了好几个极具前瞻性的战略规划,都得到了李爱国部长的高度赞赏。 事业蒸蒸日上,家庭也和睦美满。 郭晓莹在“神器”计算器的帮助下,已经能独当一面,将庞大的家业管理得井井有条。 小念安在幼儿园里,也因为“念安优选”的缘故,成了小朋友们眼中的“小明星”,性格开朗自信了许多。 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然而,陈诚心里始终有一根弦,没有完全放松。 他知道,那个“金太阳”罐头厂,虽然在原料战中惨败,但并没有倒闭。那个金百万,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跳出来,再咬上一口。 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汹涌。 果然,新的挑战,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降临。 这天下午,陈诚正在办公室研究一份关于南方柑橘产业的报告,赵秘书亲自打来了电话,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陈诚同志,大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赵秘书,什么事这么高兴?” “省外贸公司的!他们刚刚联系了部里,说有一家香江的大客商,看中了咱们的罐头,要下一笔超级大的订单!指名道姓,就要你们诚安实业的产品!” 香江客商? 陈诚心里微微一动。 “订单有多大?” “大到你不敢相信!”赵秘书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黄桃罐头、双拼罐头、还有你们新出的几款果脯,加起来总共要五十万瓶!五十万瓶啊同志!而且是出口订单,用外汇结算!这要是做成了,可是咱们省今年的明星工程!李部长都惊动了,让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五十万瓶! 这个数字,让陈诚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诚安实业现在开足马力,一个月的产能,也就十万瓶左右。五十万瓶的订单,意味着工厂要不眠不休地生产将近半年! 这确实是一块大到惊人的蛋糕。 “他们对交货期,有什么要求?”陈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这……这就是唯一的难点。”赵秘书的语气稍微顿了顿,“对方要求,三个月内,必须交货。他们说要赶西方的圣诞节档期。” 三个月? 陈诚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五十万瓶的产量,要压缩在三个月内完成,这意味着工厂的产能,要瞬间提高一倍以上!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大规模扩建生产线,招募新工人,二十四小时三班倒。 但这背后,是巨大的风险。一旦订单完成,多出来的产能和工人,又该如何安置? “厂长!厂长!您听说了吗?天大的好事啊!” 陈诚这边还没想明白,清河县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是刘大壮打的,他的声音激动得像是要飞起来。 “省里直接把订单传真过来了!五十万瓶啊!我的天!咱们要发了!我算了一下,这笔单子做下来,咱们赚的钱,比过去一年都多!” “大壮,你先别激动。”陈诚的声音,冷静得像一盆冷水,“你把订单的详细条款,一字不漏地念给我听。” 刘大壮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念了起来。 第165章 心就越沉 订单的条款,表面上看,非常优厚。预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价格比国内售价高出两成,用港币结算。 但陈诚越听,心就越沉。 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细节。 在关于产品质量验收的部分,条款写得非常模糊。只说“产品需符合香江进口食品标准,最终解释权归采购方所有”。 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最终解释权归采购方所有”,这意味着,对方可以随意挑刺。他们可以说你的糖水太甜了,也可以说你的果肉太软了。到时候,他们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判定你的产品不合格,不仅可以拒付尾款,甚至还能反过来,向你索要巨额的赔偿! 到那个时候,诚安实业为了这个订单,扩建了厂房,招募了工人,耗尽了原料库存,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背上巨额的债务! 这哪里是什么订单? 这分明是一份精心设计的,足以让诚安实业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陈诚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毒的计策! 先用一笔无法拒绝的巨额利润来引诱你,让你疯狂地投入,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押上去。 然后,在最后关头,釜底抽薪,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能想出这种连环计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那个金百万,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黑手! 所有人都沉浸在天降横财的狂喜之中,只有陈诚,看到了那甜蜜诱惑背后,隐藏着的万丈深渊。 他拿着电话,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壮,这单子,我们可能接不了。” 电话那头,刘大壮的呼吸声瞬间就停滞了。 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足足有五秒钟,刘大壮那带着难以置信的,甚至有些愤怒的声音,才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厂长!您……您说啥?不接?!” “这可是五十万瓶的大单子啊!是外汇!是省里都点了名的明星工程!咱们要是干成了,整个清河县都要跟着沾光!您怎么能说不接就不接呢?” 刘大壮是真的急了。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这就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面前摆了一桌满汉全席,结果带头的大哥说,咱们不吃,这菜有毒。 谁能信?谁敢信? “大壮,你冷静点听我说。”陈诚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瞬间浇灭了刘大壮心头的火热。 “你把合同里,关于质量验收的那一条,再念一遍。” “质量验收?”刘大壮愣了一下,翻动着手里的传真纸,找到了那一段,磕磕巴巴地念道:“产品需符合香江进口食品标准,最终……最终解释权归采购方所有。” 他念完,还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种官方话,合同里不都这么写吗? “问题就出在这最后一句。”陈诚的声音冷得像铁。 “‘最终解释权归采购方所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陈诚没有等刘大壮回答,便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刘大壮的心上。 “意思就是,他说我们的货合格,就合格。他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他不需要任何理由!他甚至可以说,我们桃子的黄色,不是他想要的黄色!他可以说,我们的糖水,甜得让他不舒服!”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接了这个单子。我们就要立刻扩建厂房,买新的生产线,把我们所有的资金都投进去!我们还要把黑瞎子岭和所有合作果农的桃子,全部用上,不眠不休地生产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们把五十万瓶罐头,辛辛苦苦地运到港口。对方只要轻飘飘地说一句‘质量不合格’。那会是什么后果?” “我们不仅一分钱尾款都拿不到,连那百分之三十的定金,都要退回去!甚至,他们还能反咬一口,说我们耽误了他圣诞节的销售,要我们赔偿他天价的损失费!” “到那个时候,我们厂房扩建了,工人招多了,原料用光了,账户里一分钱没有,外面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大壮,你告诉我,那个时候,我们诚安实业,还活得下去吗?” 陈诚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层一层地,将那份看起来无比诱人的合同,剥开了华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淬了剧毒的陷阱! 听筒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刘大壮的呼吸声,变得无比粗重,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全厂上下几百号人,拼死拼活干了三个月,最后却落得个血本无归,工厂倒闭的下场。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狗日的!这帮畜生!”刘大壮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不是激动,而是后怕和愤怒,“这……这不是做生意!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对,就是要我们的命。”陈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那个金百万,上次抢原料没抢过我们,这次,是换了个更狠的法子。” “厂长,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马上就回了省里!告诉他们这是个骗局!”刘大壮急切地说道。 “不行!”陈诚立刻制止了他,“你现在去说,谁会信?省里、县里,所有人都被这笔‘泼天富贵’冲昏了头脑。你空口白牙地去说人家是骗子,人家只会觉得是我们自己没能力,接不了单子,在这找借口。到时候,屎盆子反而扣在我们自己头上了。” 正如陈诚所料,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下一步对策,清河县周副县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周副县长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欣慰。 “陈诚啊!哈哈哈,我刚听省里说了!好小子,真给我们清河县长脸!五十万瓶的出口订单啊!这可是咱们县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喜事!” “周县长,这件事……” “你什么都别说了!”周副县长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产能有压力,资金有困难。你放心!县里全力支持你!要地给地,要人给人!我已经跟银行的行长打好招呼了,你们需要多少贷款,一句话的事!只有一个要求,这个单子,必须拿下!漂漂亮亮地拿下!” 第166章 架火上烤 周副县长的话,充满了领导的期许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诚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块香饽饽,只有他知道,这是一块毒蛋糕。 他如果强行拒绝,不仅会让所有领导失望,更会让人觉得他陈诚无能、胆怯,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 这比陷阱本身,更可怕。 “周县长,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陈诚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用一种沉稳的语气,暂时稳住了对方。 挂掉电话,陈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压力,如山一般压了过来。 来自省里的,来自县里的,来自全厂工人的,来自所有合作果农的。 所有人的期望,都像是一根根绳索,要把他往那个陷阱里拖。 怎么办? 硬着头皮拒绝,然后被所有人误解,威望一落千丈? 不! 那不是他陈诚的风格! 既然你们都认为这是一场盛宴,那我就陪你们玩下去! 既然你想用合同陷阱来坑我,那我就将计就计,用商业规则,给你布下一个天罗地网! 你想让我死,我就要让你看看,我是怎么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一股强大的自信和斗志,从陈诚的心底,猛地升腾起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压力和阴霾。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算计”的光芒。 他再次拿起了电话,拨给了刘大壮。 “大壮,你听着。” “在!”刘大壮的声音,已经从刚才的惊恐,变成了绝对的信服和依赖。 “从现在开始,对外放出风声,就说我们诚安实业,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接下这笔订单!而且,为了保证按时交货,我们准备扩建两条新的生产线,面向全县,再招募两百名新工人!” “啊?!”刘大壮又一次懵了,“厂长,这……这不是真的往坑里跳吗?” “是跳,但不是傻乎乎地跳。”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有决心,也有诚意,去完成这个订单。我要让那个金百万,觉得他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人只有在最得意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 “我马上就回清河。在我回去之前,你要把这个声势,给我造得越大越好!要让全县,不,全省都知道,我们诚安实业,为了这笔出口订单,把全部家当都押上去了!” 陈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笃定。 “好!我明白了厂长!我这就去办!”刘大壮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厂长的全部计划,但他知道,厂长肯定有了破局的妙计! 挂了电话,陈诚立刻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他要立刻返回清河县,那个他的主战场。 他要亲手,为那个自作聪明的金百万,准备一份“大礼”! 当晚,他回到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和郭晓莹说了一遍。 郭晓莹听完,秀气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她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商业算计,但她能感受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巨大凶险。 她没有问“你行不行”,也没有劝他“要不算了”。 她只是走上前,默默地帮他整理着行李,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家里有我,你放心去。” 陈诚心中一暖,他握住妻子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陈诚就坐上了返回清河县的吉普车。 正如他所料,刘大壮的执行力极强。 “诚安实业豪掷重金扩建生产线,誓要拿下全省第一笔罐头出口订单”的消息,已经在县里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县广播站,都在黄金时段,把这件事当成清河县工业发展的重大突破,进行了播报。 整个清河县,都沉浸在一种即将分享胜利果实的狂热气氛之中。 陈诚的车刚开进县政府大院,就被早早等候在这里的周副县长一行人给围住了。 “陈诚同志!你可算回来了!”周副县长一把抓住陈诚的手,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我听说了,你们厂里已经开始准备扩建了?好!有魄力!这才是我们清河县企业家的风范!” 旁边几位科局的领导,也纷纷上前附和。 “是啊陈厂长,这可是给咱们清河县争光的大好事,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陈厂长,合同带来了吗?咱们今天就把字签了,把这个项目彻底定下来,也好了了省里领导一桩心事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催着陈诚赶紧签约。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功劳,夜长梦多,只有白纸黑字签下来,才算真正揣进兜里。 陈诚看着众人热情洋溢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他没有被这种气氛感染,只是客气地笑了笑:“各位领导,感谢大家的支持。合同的事情,兹事体大,我建议,还是召开一个正式的会议,把所有细节都理顺了,再做决定。” 周副县长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也好,谨慎一点是应该的。那就去会议室,我们今天,就开个现场办公会!” 县政府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热烈。 周副县长亲自主持,县里主管工业、财政、银行的头头脑脑,全都到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诚身上。 “陈诚同志,你有什么顾虑,或者有什么需要县里解决的困难,现在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周副县长开门见山。 陈诚站起身,没有先说困难,而是将那份传真合同的复印件,分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各位领导,在谈困难之前,我想请大家,先仔细看看这份合同。” 众人有些不解,但还是接过来低头看了起来。 大部分人都是一扫而过,看到的都是“五十万瓶”、“港币结算”、“预付三成”这些诱人的字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陈厂长,这合同没问题啊,条件很优厚嘛!”一位银行行长率先开口。 “是啊,比国内的售价高出两成,这可是实打实的利润。” 第167章 不堪设想 陈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请大家翻到最后一页,看一看质量验收条款的最后八个字。” 众人依言翻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那句话——“最终解释权归采购方所有”。 周副县长皱了皱眉,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陈诚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他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将他之前对刘大壮说过的那番分析,原原本本地,当着所有领导的面,重新讲了一遍。 从对方如何利用这个条款,在最后关头判定货物不合格,到诚安实业如何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讲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案例。 但会议室里的空气,却随着他的讲述,一点一点地凝固。 刚才还热烈兴奋的气氛,迅速冷却,变得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褪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后怕,和难以置信。 尤其是周副县长,他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分明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巨大陷阱! 如果不是陈诚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如果今天真的头脑一热,逼着诚安把字签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诚安实业倒闭,几百上千的工人失业,银行的巨额贷款打了水漂,整个清河县的经济,都要被拖下水! 而他这个力主此事,牵头推动的副县长,更是罪责难逃! “这……这帮人,心也太黑了!”一位领导气得一拍桌子,手都在抖。 “简直是商业欺诈!是犯罪!” 会议室里,一片倒吸凉气和愤怒的斥责声。 所有人看着陈诚的目光,都变了。 从一开始的期许和催促,变成了深深的敬佩和后怕。 他们现在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所有人都被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的时候,保持了何等清醒的头脑和毒辣的眼光! “那……陈诚同志,依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周副县长定了定神,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请教的意味,“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他们耍了我们一道?” “算了?”陈诚笑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给我们设了一个陷阱,我们不仅不能踩进去,我还要把这个陷阱,原封不动地,给他们退回去!” “各位领导,我这里,有一份反建议书。” 说着,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沓文件,分发给众人。 “对方不是要跟我们做生意吗?可以!我们诚安实业,非常欢迎!但是,要按照国际通用的,正规的商业规则来办!” “第一,我们同意按时交货,但质量验收标准,不能由他单方面说了算。我建议,由我们双方,共同委托一家国际认可的第三方质检机构,比如瑞士的SGS通用公证行,在货物离港前进行检验。他们出具的报告,才是最终依据!” “第二,付款方式。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太少,不足以支撑我们扩建生产线的投入。我要求,对方必须在签约后一周内,在华夏银行或者汇丰银行,开立一张不可撤销的、全额的、即期信用证!银行信用,总比他公司的口头承诺,要可靠得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鉴于对方在合同中设置了这种具有明显误导性的不平等条款,已经破坏了基本的商业信任。我们要求,对方必须先支付一笔十万港币的‘合作诚意金’,存入我们双方的共管账户。如果最终因为他们的原因导致合作失败,这笔钱,将作为对我们前期投入的补偿!” 陈诚的每一条建议,都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在了对方的要害上! 阳谋!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我没有拒绝你,我比你更积极地想促成这笔生意! 但我的每一个要求,都合情合理,都站在了“公平交易”、“遵守国际规则”的制高点上! 你不是想做生意吗?可以啊!那就拿出你的诚意来!把钱放到银行,让专业的机构来检验! 你要是不同意,那就恰恰证明了,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陈-诚这番操作给惊呆了。 他们看着手里的反建议书,再看看台上那个神情自若的年轻人,心里只剩下两个字: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周副县长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陈诚同志,我马上让县外事办,以县政府的名义,陪同你们厂,向省外贸公司,正式提交这份反建议书!我倒要看看,那个香江客商,那个金百万,还怎么接招!” 省城的金太阳罐头厂里,金百万正志得意满地抽着雪茄。 “怎么样?清河县那边有动静了吗?那个姓陈的,是不是已经开始砸锅卖铁扩建厂房了?”他得意地问着身边的军师。 “金总,消息传回来了,诚安实业的扩建计划,连县广播站都播了!看来是上钩了!” “哈哈哈哈!”金百万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好!太好了!等他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陈诚,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手下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金总!不好了!省外贸公司那边,传来一份清河县政府和诚安实业联合署名的反建议书!” “什么?”金百万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一把抢过那份文件,越看,脸色就越是难看。 从最开始的得意,到疑惑,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铁青一片! 当他看到最后那条“十万港币诚意金”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手里的文件,狠狠地砸在地上! “噗——” 一口气没上来,金百万只觉得喉头一甜,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陈诚!!” 第168章 进退维谷 金百万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他感觉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他想让陈诚跳坑,结果陈诚非但没跳,还反手挖了一个更大的坑,等着他往里钻! 去开信用证?去请第三方质检?还要先付十万港币的诚意金? 这哪是做生意,这分明是把他当猴耍! 他要是答应了,那这笔生意就从一个必杀的陷阱,变成了一桩正儿八经,没有任何空子可钻的出口贸易。他不仅赚不到便宜,反而要被诚安实业,实实在在地赚走一大笔外汇! 他要是不答应,那他之前营造的所有声势,他在省外贸公司那边的关系,就全都成了泡影。所有人都会知道,他金百万,是个没安好心的骗子! 进退维谷! 金百万气得浑身发抖,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军师!给我联系那个香江佬!告诉他,这单生意,我们不做了!”金百万怒吼道。 “金总,三思啊!”旁边的军师连忙劝道,“我们前期为了疏通关系,可是花了不少钱的!现在不做,那些钱就全打水漂了!” “不做也得做!难道真让他陈诚踩着我的脸赚钱吗?”金百万双眼通红,“我咽不下这口气!” 最终,这笔轰动全省的“五十万瓶出口大单”,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不了了之。 香江客商在收到清河县政府发去的正式反建议书后,便再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金百万的金太阳罐头厂,也因为这次的“商业欺诈”行为,在省里彻底臭了名声,再也接不到任何像样的订单,没过多久,就灰溜溜地倒闭了。 清河县的领导们,在得知这个结果后,都是一阵后怕,对陈诚的眼光和手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被陈诚用雷霆手段,四两拨千斤地化解。诚安实业的声望,不降反升。 但陈诚的心里,却并没有丝毫的轻松。 他知道,金百万只是个推到台前的卒子。他背后,一定还站着一个更强大,更阴险的对手。这次的失败,只会让对方更加警惕,下一次出手,必然会更加狠辣。 他必须抓紧时间,让诚安实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应对任何狂风暴雨! 在陈诚的规划下,诚安实业进入了新一轮的扩张期。他们没有再盲目追求产能,而是将重心,放在了产品线的丰富和渠道的深耕上。 除了“念安优选”双拼罐头,他们又陆续开发了山楂罐头、橘子罐头,以及各种高端果脯产品。品牌的名字,也统一升级为“诚安达”,寓意着“诚信安全,通达天下”。 凭借着过硬的品质和“国家特殊农产品战略储备办公室”这块金字招牌,诚安达的产品,迅速铺满了全国,尤其是在寒冷的北方市场,更是供不应求。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这天下午,陈诚正在办公室里,和刘大壮通着电话,商量着年底给工人们发奖金的事情。 办公室的另一部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负责北方市场销售的业务员打来的。 陈诚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听筒里就传来了一阵带着哭腔的,无比焦急的声音。 “厂长!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 陈诚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别慌!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投诉!全是投诉电话!”业务员的声音都在颤抖,“东三省那边,还有内蒙、河北的经销商,今天一天,全都打电话过来投诉!说我们的罐头,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 “质量问题?什么质量问题?”陈诚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们说……说我们的罐头,尤其是黄桃罐头,只要在外面冻过一次,再拿到屋里化开,里面的桃肉,就变得跟一滩烂泥一样!又软又烂,一点嚼劲都没有!口感变得特别差!” “很多顾客买了,都拿回去退货!经销商的仓库里,堆了几万箱的货,现在一瓶都不敢卖了!厂长,我们‘诚安达’的牌子,在北方快要被砸烂了啊!” 轰! 业务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诚的脑袋上! 口感劣化! 他怎么把这么致命的问题给忘了! 这个年代,还没有后世那种完善的冷链物流体系。罐头从南方运到北方,尤其是在滴水成冰的冬季,长途运输中,不可避免地会经历反复的冷冻和解冻。 黄桃果肉的细胞壁,在冷冻过程中,会被冰晶刺破。一旦解冻,细胞液流出,整个果肉的结构就会被破坏,变得软烂不堪,口感自然会急剧下降! 这是一个技术性的硬伤! 前世,各大罐头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都是通过添加各种食品添加剂,来增加果肉的韧性。但陈-诚为了追求纯天然的口感,坚持不使用任何非必要的添加剂。 这在常温地区,是优点。但在严寒的北方,就成了最致命的缺点! 这比任何商业竞争,都更加可怕! 因为这动摇的,是诚安实业的立身之本——品质! “厂长!厂长!您在听吗?”电话那头,业务员焦急地呼喊着。 “我在听。”陈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马上通知所有北方经销商,所有问题产品,全部下架!就地封存!告诉他们,所有损失,我们诚安实业一力承担!稳住他们!等我消息!” 挂掉电话,陈诚一言不发,快步冲向工厂的成品冷库。 他从一堆发往北方的货品里,随便拿了两瓶黄桃罐头,直接放进了零下二十度的速冻库里。 一个小时后,他将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罐头取出来,放在办公室的暖气片上。 半个小时后,罐头完全解冻。 陈诚打开瓶盖,用勺子舀起一块黄桃。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勺子里的黄桃,已经完全没有了形态,软趴趴的,用勺子轻轻一压,就成了一滩黄色的烂泥。 第169章 灭顶之灾 他把那滩烂泥放进嘴里,那种绵软粘腻,毫无纤维感的口感,让他一阵反胃。 这已经不是罐头了,这是垃圾! 他无法想象,那些满怀期待,花钱买了“诚安达”罐头的北方消费者,在吃到这种东西时,会是何等的失望和愤怒! 若不及时解决,公司将面临灭顶之灾! “必须解决!立刻!马上!” 陈诚的眼中,燃起了一股执拗的火焰。 接下来的几天,他把自己完全关在了工厂里,夜以继日地研究解决方案。 添加剂的方案,第一时间就被他否决了。那是饮鸩止渴。 问题的根源,在于运输! 只要能保证罐头在运输途中,不被冷冻,问题就迎刃而解! 他把目光,投向了厂里那几台负责长途运输的解放牌大卡车。 这个年代,根本没有恒温货车。 那就自己造! 他找来了厂里最好的几个钳工、电工,一头扎进了车间。 他在车厢的内壁,加装了厚厚的保温棉。为了让车厢内的温度均匀,他甚至异想天开,设计了一套简易的循环风道系统。用一个小功率的风扇,将车厢后部的空气,抽到前面,再通过管道,送到后面。 他亲自动手,画图纸,切割铁皮,钻孔,布线…… 几天下来,他的手上,被工具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钻心的疼。 郭晓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那双缠着纱布的手,心疼得不行。 “你别这么拼了,身体要紧。”她端来一杯热水道。 “没事,快弄好了。”陈诚头也不抬,继续拧着一颗螺丝。 终于,第一台经过简易改装的“保温车”,完成了。 但效果如何,只有试过才知道。 陈诚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反对的决定。 “我得亲自跟车,跑一趟北方。” “不行!这太危险了!”郭晓莹第一个反对,“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还要待在那个铁皮车厢里,会冻坏的!” “是啊厂长,我们去就行了!”刘大壮也急了。 “你们不懂。”陈诚摇了摇头,“我必须亲身感受车厢里每一个角落的温度变化,记录下最真实的数据,才能知道我们的改装,到底有没有用,问题出在哪里。” 他的态度,不容置疑。 郭晓莹拗不过他,只能含着泪,给他准备了最厚的军大衣,灌满了热水的暖水瓶。 就这样,陈诚带着两个司机,押着一车罐头,顶着刺骨的寒风,踏上了北上的漫漫长路。 一趟,两趟,三趟…… 他像一个苦行僧,把自己裹在军大衣里,蜷缩在冰冷颠簸的车厢角落。手里拿着一个温度计,每隔半个小时,就记录一次不同位置的温度数据。 简陋的循环风道,效果并不理想。车厢前后的温差,依然巨大。 他一次又一次地修改风道的设计,却始终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 第三趟从沈阳回来的时候,车刚开进厂区,陈诚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推开车门的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朝着冰冷的地面倒了下去。 “陈诚!” “厂长!” 郭晓莹和刘大壮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了整个诚安实业的上空。 陈诚倒下的那一刻,郭晓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她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抱住他滚烫的身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快!送医院!快!”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周围吓傻了的工人们嘶吼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陈诚抬回家里,厂里的医生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诊断结果,是急性肺炎,加上过度劳累,引发的高烧昏迷。 烧得滚烫的陈诚,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温度”、“风道”之类的胡话。 郭晓莹守在床边,握着他缠着纱布的手,心如刀绞。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重担,都一个人扛在肩上。为了这个厂,为了这个家,他简直是在用命去拼。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用温热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夜深了。 整个四合院,都陷入了沉寂。 郭晓莹看着床上丈夫那张因为发烧而异常潮红的脸,眼神里除了担忧和爱意,渐渐地,还多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坚决。 她知道,她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她站起身,走进了书房。 那里,堆着如山一般高的,从北方经销商那里汇总过来的退货单、损失报告,以及工厂为了这次危机,紧急投入的各项费用的单据。 她没有哭,也没有抱怨。 她打开了那台陈诚送给她的卡西欧计算器,点亮了那盏熟悉的台灯。 然后,她坐下来,开始一张一张地,整理那些冰冷的数字。 运输成本、改装费用、封存损失、预期利润亏损…… 她的手指,在计算器的按键上,飞快地跳动着。那“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心疼丈夫的小女人。 在这一刻,她是诚安实业的“大掌柜”。 她要用最理性的方式,为丈夫,也为这个企业,找到一条最优的,也是最可行的出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郭晓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 她的面前,摊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的报表。 而在报表的最后,是一个被她用红笔,重重圈起来的数字。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的脸上,虽然写满了疲惫,但目光,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姜汤,回到了卧室。 陈诚已经醒了,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郭晓-莹连忙上前,扶住他,把枕头垫在他的身后。 “我……我睡了多久?”陈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一天一夜。”郭晓莹将姜汤递到他嘴边,“快喝了,暖暖身子。” 陈诚没有拒绝,一口气将那碗辛辣滚烫的姜汤喝了下去,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精神也好了许多。 “厂里怎么样了?北方那边……”他急切地问道。 第170章 损失数字 郭晓莹没有回答他,而是将那张她熬了一夜才做出来的报表,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看。” 陈诚疑惑地接了过来。 当他看到报表上那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损失数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 “我算过了。”郭晓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你改装风道的方案,行不通。我们前前后后投入了三万多块钱,跑了三趟长途,结果,货损率只是从百分之八十,降到了百分之六十五。这依然是不可接受的。” “最重要的是,”她抬起头,直视着陈诚的眼睛,“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这个代价,我们付不起。” 陈诚沉默了。 他看着妻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眼底的血丝和藏不住的疲惫,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 那是被理解,被支持,被深深爱着的幸福感。 “我研究了。”郭晓莹继续说道,她从报表下面,又抽出了一份文件,“这是我托京城的关系,找到的一家国营无线电厂的技术资料。他们有一种恒温控制器,可以用在野外作业的设备上。” “我的想法是,我们放弃改造风道。直接在车厢里,加装一套小型的柴油暖风机,再用这个恒温控制器来控制温度。只要车厢温度低于五度,暖风机就自动启动加热。高于十度,就自动关闭。” 她指着报表上的另一组数字。 “我核算过成本。改装一台车,所有的设备加起来,大概需要五千块钱。我们现有的十台长途车,全部改装,需要五万块。这笔钱,我们现在拿得出来。” “虽然前期投入大,但只要能把货损率降到百分之一以下,跑上两个月,我们就能把成本全部赚回来!长远来看,这才是最划算的!” 陈诚彻底被震撼了。 他看着面前的妻子,这个平日里温柔如水的女人,此刻展现出的商业逻辑和决断力,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企业家。 在他冲锋陷阵的时候,她已经默默地,为他守好了最坚实的大后方,并且,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好!”陈诚握住妻子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有了明确的方向,事情就好办多了。 陈诚动用了自己在京城的关系,很快就从那家无线电厂,采购到了一批最先进的恒温控制器。 在郭晓莹的预算和调度下,工厂的技术骨干们,加班加点,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将十台长途运输车,全部改装完毕。 当第一台搭载了“智能恒温系统”的货车,满载着罐头,从冰天雪地的北方返回,带回了“货损率为零”的完美报告时,整个诚安实业,都沸腾了! 危机,解除了! “诚安达”的产品,重新在北方市场恢复了供应。凭借着“承担一切损失”的负责任态度,和“绝不降低品质”的承诺,他们的品牌信誉,不降反升,销量甚至比以前更加火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诚安达”的招牌,重新在市场上闪耀之际。 一股更加汹涌的暗流,以一种更加卑劣的方式,猛然袭来! 这天,刘大壮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陈诚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念安优选”双拼罐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厂长!您看!出事了!” 陈诚拿起两个罐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两个罐头,从包装、商标到瓶身上的娃娃笑脸,几乎一模一样。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一个的印刷颜色,要稍微暗淡一些,玻璃瓶的质地,也更浑浊。 “这是什么?” “仿冒品!是假货!”刘大壮气得脸都涨红了,“最近,在南边好几个省的市场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跟我们一模一样的罐头!价格比我们便宜三成!很多人贪便宜买了,结果一吃,里面的桃子又酸又硬,核桃还有一股哈喇味!现在,好多人都以为是我们‘诚安达’偷工减料,我们的名声,全被这帮狗日的给毁了!” 低价倾销!以次充好!恶意仿冒! 这是最无耻,最恶毒的商业手段! 它直接摧毁的,是一个品牌耗费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信任! 陈诚的拳头,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拿起那个假的罐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玻璃瓶瞬间四分五裂,浑浊的糖水和劣质的果肉,流了一地。 “查!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陈诚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 这一次,他动了真怒。 很快,消息就查清楚了。 生产假冒罐头的,是邻省一家已经倒闭,又被一个神秘老板盘活的小厂。 而那个神秘老板的线索,最终,又一次指向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金百万! “又是他!”陈诚的眼中,杀意毕现,“他这是想找死!” “厂长,我们报警吧!”刘大壮说道。 “报警?”陈诚摇了摇头,“这种事,取证困难,就算抓了人,也只是罚点钱,关几天。不把他打到倾家荡产,他永远不会长记性!” “我要告他!告到他把牢底坐穿!” 陈诚决定起诉,但所有人都知道,打假官司,最难的就是证据。你很难向法官证明,市面上那些假货,就是他那家工厂生产的。 就在陈诚为此事焦头烂额之际,郭晓莹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陈诚,你看看这些。” 箱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本本厚厚的,记录得工工整整的生产台账。 郭晓莹冷静地说道:“从我们厂生产第一瓶罐头开始,我给每一个批次的产品,都设定了独一无二的生产批号,精确到年月日和班组。每一批,我们都留了样品封存。这三年来,所有的生产记录,所有的留样,全在这里。” 她拿起一本台账,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清秀的字迹。 “我们可以向法庭证明,市面上所有批号不符合我们记录的,或者批号符合但口感、成分与我们留样不符的,全部是假货!” 第171章 这场官司,我们能赢! “只要能证明假货的存在,和对方工厂生产的事实,这场官司,我们就能赢!” 陈诚看着妻子,看着那满满一箱,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台账和样品,心中自豪与感动交织。 他走上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晓莹,你才是我们诚安达,最厉害的武器。” 法庭上,金百万请来的律师,巧舌如簧,百般抵赖,不断地试图混淆视听。 “我的当事人,只是正常生产销售自己的罐头,至于市面上的假货,与我们何干?原告方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假货,就是我们生产的?” 就在法庭气氛陷入僵持的时候。 郭晓莹作为证人,平静地走上了证人席。 她没有丝毫的紧张,只是将一本本台账,一份份质检报告,一瓶瓶封存的留样,清晰地,呈现在了法官和所有人的面前。 她条理清晰地,向所有人解释了“诚安达”独有的生产批号管理体系。 然后,她看向被告席上的金百万,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这里,有我们聘请的调查员,从你们工厂的垃圾堆里,找到的,印错了批号的废弃商标纸。上面的批号,正好能和我们在市场上买到的其中一批假货,对应上。” “请问被告,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郭晓莹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原本就紧绷的法庭里,轰然炸响! 金百万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从被告席上站了起来,手指着郭晓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律师也是一脸骇然,之前所有的辩护策略,在这一刻,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垃圾堆里的废弃商标纸!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证据! 谁会想到,一个看起来温柔文静的女人,心思竟然缜密到了这种地步!她不仅把自己的生产记录做得滴水不漏,甚至还想到了去对方的垃圾堆里,寻找这种堪称“绝杀”的物证! 法官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他敲响法槌,沉声问道:“证人,你所说的证据,可带来了法庭?” “带来了。”郭晓莹点了点头,示意己方律师,将一个密封的证物袋,呈交了上去。 袋子里,正是几张皱巴巴,但依然能看清印刷字样的商标纸。上面的批号,歪歪扭扭,明显是印刷错误后被丢弃的废品。 而这个批号,与法庭证物台上,那一瓶被当庭打开,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假冒罐头瓶身上的批号,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 金百万浑身一软,瘫倒在了椅子上。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陈诚的商业手段,而是输给了他背后那个女人的细致和坚韧。 最终的判决,毫无悬念。 金百万的工厂,被勒令立即停产,查封所有生产设备。其生产的所有假冒伪劣产品,全部就地销毁。 最致命的是,法院判决,金百万及其工厂,需赔偿诚安实业因品牌声誉受损造成的经济损失,共计八十万元! 八十万! 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年代,这笔巨款,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金百万听到判决结果的那一刻,两眼一翻,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这场轰动了数个省份的“真假罐头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陈诚没有去理会金百万的下场。他走出法院大门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紧紧地抱住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郭晓莹。 “辛苦你了。”他千言万语,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郭晓莹靠在他的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不辛苦,我们赢了。” 他们赢了。 而且,赢得比想象中更彻底。 省里和市里的报纸,都用极大的篇幅,报道了这场官司。一时间,“诚安达”这个名字,成了“品质”和“诚信”的代名词。 报道里,郭晓莹那套独一无二的“生产批号追溯体系”,被当成了现代化企业管理的典范,被反复提及和赞扬。 消费者们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买的每一瓶“诚安达”罐头,背后都有着如此严格的质量把控。 “以后买罐头,就认准诚安达!批号都能查,这还能有假?” “那个金百万太不是东西了!就该罚他个倾家荡产!” “我听说诚安达的厂长夫人可厉害了,就是她找到了证据,把那个坏蛋送进去的!” 舆论的发酵,带来的是品牌美誉度的直线飙升。 危机,转眼间变成了巨大的商机。 全国各地的经销商,电话都快把厂里的销售科打爆了。订单像雪片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许多之前还在观望的供销社、百货大楼,现在都挥舞着钞票,只求能多拿到一些“诚安达”的货。 诚安实业的账户上,资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累积。 陈诚忙得脚不沾地。 他一边要安排工厂扩大生产,一边要亲自去京城,协调各个部门的关系,还要应对媒体的采访。 他成了整个省里,最耀眼的商业明星。 然而,就在这片繁花似锦的喧嚣中,他却忽略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重要的角落。 这天,陈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郭晓莹心疼地给他端来一碗热汤,轻声说:“今天念安的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嗯?”陈诚喝着汤,随口问道,“说什么了?” “她说……今天学校开家长会,你没去。” “啪嗒”一声,陈诚手里的汤勺,掉进了碗里。 家长会! 他猛地抬起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段时间,他满脑子都是官司,都是订单,都是工厂的发展,却唯独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父亲。 “念安呢?”他急切地问道,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已经睡了。”郭晓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心疼,“他今天回来,情绪就不太好,晚饭也没吃几口,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陈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第172章 自己的爸爸好傻 他放下碗,轻手轻脚地推开儿子的房门。 小小的床上,陈念安蜷缩成一团,背对着门口。即便是在睡梦中,他小小的肩膀,似乎还在微微地抽动着。 陈诚走过去,轻轻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儿子的枕边,湿了一小片。 他哭了。 陈诚的心,瞬间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他能想象得到,当所有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坐在教室里,只有念安的座位旁边是空着的时候,孩子心里该是何等的失落和委屈。 第二天一早,郭晓莹去上班后,陈诚没有去厂里,也没有去京城。 他坐在客厅里,等着儿子起床。 陈念安背着小书包,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陈诚,愣了一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绕过他就要往外走。 “念安。”陈诚叫住了他。 陈念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爸爸……昨天对不起。”陈诚的声音有些干涩,“爸爸忘了去给你开家长会。” 陈念安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的,闷闷的声音说道:“没关系,你忙。” 那故作坚强的懂事,让陈诚的心里,更加难受。 “我们班的王小胖说,你肯定是不爱我了,所以才不来。”陈念安的声音很小,小得像蚊子叫,却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陈诚的心上。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陈诚再也忍不住了,他几步走上前,从身后,一把将小小的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胡说!”他的声音都在发抖,“爸爸怎么会不爱你,怎么会不要你!” “爸爸是坏蛋!爸爸是大坏蛋!”怀里的小身体,终于不再压抑,放声大哭起来。 陈诚抱着儿子,任由他的眼泪和鼻涕,蹭了自己一身。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陈诚,你真是个混蛋! 儿子的眼泪,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陈诚的心。 他知道,任何语言的道歉,在孩子纯粹的委屈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用一个父亲的方式,用一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第二天,陈诚破天荒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直接开着厂里的那辆吉普车,去了成品仓库。 刘大壮看到厂长亲自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迎了上去。 “厂长,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 “大壮,帮我个忙。”陈诚指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罐头箱,“给我搬一箱‘念安优选’双拼罐头,再搬一箱山楂的,一箱橘子的,都放到我车上去。” “啊?”刘大壮愣住了,“厂长,您这是要……?” “去办个私事。”陈诚没有多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装好三大箱罐头,陈诚开着车,直接奔向了清河县第一小学。 正是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间,校园里一片喧闹。 陈诚把车停在校门口,从车上搬下那几箱沉甸甸的罐头,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教学楼走去。 他一个成年男人,抱着几箱罐头,走在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学生中间,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陈诚的脸皮,一向很厚。但此刻,在这些孩子们清澈直接的注视下,他竟然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紧张。 他找到了陈念安所在的二年级三班。 教室的门开着,里面的孩子们正在追逐打闹。 陈诚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陈念安正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他看起来,和周围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 陈诚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他把罐头箱放在教室门口,清了清嗓子。 “请问,陈念安同学是在这个班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十双好奇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这个高大的陌生男人。 陈念安猛地抬起头,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陈诚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脸颊涨得通红。 “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给同学们道歉的。”陈诚的表情很认真,他看着教室里所有的孩子,微微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所有孩子都愣住了。 “我是陈念安的爸爸,陈诚。”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笨拙,“前天,学校开家长会,我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来。这是我的错。我听说,因为这件事,让陈念安受了委屈,也可能给班级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在这里,向大家,也向老师,表示我最诚挚的歉意。” 他顿了顿,指了指门口的几个大箱子。 “我儿子说,我们厂的罐头很好吃。这些,是我给大家的赔礼。希望大家能原谅我这个失职的爸爸。也希望大家,以后能和陈念安,继续做好朋友。” 他的话,简单,直接,甚至有点傻气。 完全没有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厂长的气势。 但这份真诚,却让所有孩子都感受到了。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念安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为了自己,向全班同学道歉。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觉得自己的爸爸,好傻。 可是,心里却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哇!是‘念安优选’的罐头!” 一个眼尖的孩子,认出了箱子上的娃娃笑脸,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 这声尖叫,像是一个开关。 整个教室,瞬间就炸了锅! “真的是念安优选!我妈妈说这个可好吃了!” “还有山楂的!我最喜欢吃山楂罐头了!” “陈念安,你爸爸也太好了吧!” 孩子们一拥而上,围住了门口的罐头箱,叽叽喳喳,兴奋得不得了。 那个前两天还嘲笑过陈念安的王小胖,此刻正挤在最前面,满脸都是羡慕。 班主任闻声赶来,看到这副情景,也是哭笑不得。她听陈诚解释了原委之后,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许。 “陈厂长,您真是个好父亲。” 第173章 还生爸爸的气吗? 陈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走到儿子身边,蹲下来,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念安,还生爸爸的气吗?” 陈念安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爸,你真傻。” 说完,他却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陈诚的大手。 那别扭的样子,让陈诚的心,彻底融化了。 他知道,父子之间的那点隔阂,已经烟消云散。 在老师的组织下,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瓶罐头。教室里,到处都是“咔哒咔哒”的开瓶声,和孩子们满足的欢笑声。 陈念安拿着一瓶双拼罐头,没有自己吃,而是走到了王小胖的面前。 “给你。”他把罐头递了过去。 王小胖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陈念安,对不起啊,我前天不该那么说你。” “没关系。”陈念安学着爸爸的样子,装作成熟地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看着儿子脸上重新绽放的,自信开朗的笑容,陈诚觉得,自己今天做的这一切,都值了。 家庭的危机,用一种温暖的方式化解。 而工厂的危机,却以一种更加猛烈的方式,席卷而来。 临近春节,是罐头销售的最高峰。 “诚安达”的品牌效应,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订单如同雪崩一般,从全国各地涌来,数量之大,远远超出了工厂的最大产能。 成品仓库里,几乎每天都是空的。刚下生产线的罐头,还没来得及冷却,就被等着提货的卡车,直接拉走了。 刘大壮拿着一沓厚厚的订单,急得满头大汗地找到了陈诚。 “厂长!订单太多了!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也赶不出来啊!好多经销商都说,要是年前拿不到货,就要取消订单了!” 这天晚上,陈诚召集了全厂的工人,开了一个紧急大会。 “乡亲们,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陈诚站在台上,声音洪亮,“订单太多,我们做不完。按照规定,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放春节假了。但是,如果现在放假,就意味着,我们要放弃一半以上的订单,损失上百万的利润。” 工人们在下面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干了一年了,都盼着回家过个好年。 就在这时,一个老师傅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厂长!我们不放假了!加班!过年有什么好过的,搞钱才最重要!” “对!加班!跟着厂长有肉吃!” “我们信得过厂长!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老师傅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工人们的情绪,群情激奋。他们对这个带领他们发家致富的厂长,有着最朴素,也最坚定的信任。 他们愿意为了这个工厂,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 陈诚看着台下那一双双真诚而热切的眼睛,心中感动万分。 工人们自愿放弃春节假期,这让陈诚深受感动,但他绝不会让大家白白付出。 “好!”陈诚拿起铁皮喇叭,声音传遍了整个厂区,“既然大家信得过我陈诚,信得过我们诚安实业,那我今天就宣布几件事!” “第一!从今天开始,到大年初七,所有坚守岗位的工人,工资翻倍!” “第二!年后,全厂统一补放七天年假,一天都不少!” “第三!”陈诚顿了顿,提高了音量,“今年厂里效益好,是大家一起拼出来的!除了双倍工资,我个人,再给每一位加班的工人,包一个大红包!” “轰”的一声,台下彻底沸腾了! 双倍工资! 年后补假! 还有厂长亲自发的大红包! 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 “厂长万岁!” “诚安实业万岁!” 工人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厂房的屋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干劲,瞬间被提到了最高点。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诚安实业,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斗状态”。 生产线上的机器,二十四小时轰鸣不息。工人们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一瓶瓶承载着希望的罐头,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运往全国各地。 整个工厂,都沉浸在一种火热的,奋发向上的氛围之中。 郭晓莹看着工人们日夜操劳,心里既感动又心疼。 她知道,光靠金钱激励是不够的,人心,是需要用人心来温暖的。 大年三十,除夕夜。 当家家户户都在吃着团圆饭,看着电视的时候,诚安实业的生产车间里,依旧灯火通明。 郭晓莹带着厂里几位家属,在食堂里忙活了一整天。 她们和面,剁馅,包了上万个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馅儿饺子,又用大锅煮了香喷喷的腊八粥,做了一大盆红烧肉。 傍晚时分,当郭晓莹亲自推着餐车,将这些冒着热气的年夜饭,送到车间里时,所有正在忙碌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们看着郭晓莹和她身后那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看着那一大盆一大盆的饺子和饭菜,许多人的眼睛,都红了。 “厂长夫人……” “快!大家快趁热吃!”郭晓莹笑着招呼道,“今天是除夕,厂长说了,大家辛苦了,一定要让大家在厂里,也吃上年夜饭!” 工人们围了上来,你一碗,我一碗,端着热腾腾的饺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机器的轰鸣声,和着人们吃饺子的呼噜声,交织成了一曲最动人的新年交响乐。 就在这时,陈诚拿着一个大麻袋,走进了车间。 “乡亲们!吃好喝好啊!”他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吃饱了,我来给大家发点‘饭后甜点’!” 说着,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 一堆用红纸包着的,厚厚的红包,像小山一样,堆在了地上。 整个车间的工人都看傻了! “来!人人有份!见者有份!”陈诚拿起一沓红包,开始挨个发放。 “李师傅,您辛苦了!新年好!” “王姐,家里都好吧?给孩子带个好的!” 他叫得出每一个工人的名字,亲手将那份厚实的祝福,送到每一个人的手里。 工人们拿着手里沉甸甸的红包,捏了捏那厚度,一个个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第174章 厂长这……也太多了 “厂长,这……这也太多了!”一个年轻工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多吗?”陈诚哈哈大笑,“不多!这是你们应得的!今年咱们让全国人民吃上了咱们的‘年味罐头’,明年,咱们争取,让全世界都尝尝咱们清河蜜桃的厉害!” “好!” 工人们齐声呐喊,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这个除夕夜,诚安实业的车间里,没有冷清,没有孤单,只有饺子的香气,红包的喜气,和所有人心中升腾的,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陈诚和郭晓莹并肩站在生产线旁,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相视一笑。 他们知道,诚安实业的根基,已经牢不可破。 这支由他们亲手带出来的,有情有义,能打硬仗的队伍,就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 春节过后,诚安实业迎来了真正的爆发期。 凭借着春节档积累下的巨大声誉和市场份额,“诚安达”这个品牌,已经隐隐有了成为全国罐头行业第一品牌的趋势。 工厂的扩建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然而,就在陈诚和所有人都认为,诚安实业即将踏上康庄大道,一飞冲天的时候。 一封来自香江,通过国际快递送达的律师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这天下午,陈诚正在办公室里,和郭晓莹一起,研究新厂房的选址图纸。 赵秘书神色凝重地敲门走了进来。 “陈厂长,这里有一封您的国际信件,是律师事务所发来的。” “律师函?”陈诚有些意外,他从香江那边,可不认识什么律师。 他接过那个印着英文的厚信封,拆了开来。 郭晓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信是中英双语的,写得非常正式。 但陈诚只看了第一段,脸色就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疑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郭晓莹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问道:“怎么了?信上说什么了?” 陈诚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封信,递给了她。 郭晓莹低头看去,只见信纸的抬头,用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关于‘智能恒温运输系统’专利侵权事宜的严正警告函” 专利侵权? 郭晓莹的心,咯噔一下。 她继续往下看,信中的内容,让她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信中声称,诚安实业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擅自使用了由“大英帝国环球科技公司”所持有的“货运载具内燃式增温及智能恒温控制”专利技术。 这项技术,指的,正是他们之前为了解决北方运输问题,而改装的那套柴油暖风机和恒温控制器系统! 律师函中,严厉要求诚安实业,必须立刻停止所有侵权行为,销毁所有侵权设备。 并且,在信件的最后,提出了一个天文数字般的赔偿要求。 “赔偿我方经济损失,共计二百万……美金!” 二百万美金! 郭晓莹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那封信,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差点让她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 他们从国营无线电厂采购的控制器,怎么就成了外国公司的专利了?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让刚刚还洋溢着喜悦和希望的办公室,瞬间坠入了冰窖。 陈诚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他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紧紧地攥着那封律师函,纸张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的眼神中,没有慌乱,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被彻底激怒的,冰冷的火焰。 二百万美金像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陈诚和郭晓莹的心脏。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力。 那封来自香江的律师函,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时候的危机都更加沉重。金百万的阴谋诡计,是看得见的刀子,可以防,可以挡。而这一次,对方动用的是“专利”这把看不见的武器,是国际商业规则的碾压! “狗日的!”陈诚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厚实的木头桌面发出一声闷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那股被激怒的火焰,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这绝对不是巧合! 他们前脚刚刚解决了北方运输的问题,后脚,这封律师函就跨越千里而来。时间点卡得如此精准,背后要是没有人在捣鬼,打死他都不信! 金百万倒了,但他背后那只黑手,终于亲自下场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绝杀! “陈诚,你别急。”郭晓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扶着桌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件事,肯定有蹊跷。我们从国营无线电厂买的控制器,怎么就成了英国公司的专利?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对!问题!”陈诚的思绪,在极度的愤怒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他立刻抓起了电话,直接打到了京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部门领导。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领导听完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才传来凝重的声音:“陈诚同志,你先不要慌。这件事,已经不只是你们一个厂子的事了。这个所谓的‘大英帝国环球科技公司’,最近在国际上非常活跃,专门用这种专利陷阱,敲诈我们国家刚刚起步的企业。你们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 “我马上把情况向上级汇报!你们那边,在接到正式的法院传票之前,不要做任何回应,更不要和对方私下接触!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陈诚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这将会是一场硬仗。一场不仅仅关系到诚安实业生死存亡,更关系到国家脸面的硬仗。 “晓莹,这件事,可能要打很长时间的官司了。”陈诚看着妻子,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放心,天塌不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这帮洋鬼子,能奈我何!” 一股狠厉的劲头,从陈诚的骨子里冒了出来。压力越大,他的斗志就越强! 第175章 中看不中用! 他安抚好妻子,让她先回家休息。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工厂里。越是这种时候,生产就越不能乱!工厂,是他的根基,是所有战斗的本钱! 然而,他刚走进一号生产车间,就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的气氛。 工人们虽然都在埋头干活,但整个车间的空气,却显得有些凝滞和压抑。 在车间的一角,新来的大学生技术员小李,正满头大汗地调试着一台新引进的半自动灌装设备。这台机器是陈诚特意从外省引进的,据说能把灌装效率提高三成。 “这破玩意儿,中看不中用!”一声冷哼,从旁边传来。 说话的,是厂里的老师傅,张大海。他在罐头厂干了二十多年,从开罐到封口,样样都是一把好手,在老工人群里,威望极高。 此刻,他正抱着胳膊,斜眼看着小李和那台新机器,眼神里满是不屑。 “张师傅,这台机器的理论效率是很高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调试参数。”小李擦了擦额头的汗,耐着性子解释道。 “理论?理论能当饭吃?”张大海的嗓门大了起来,引得周围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过来。“我告诉你,小李,老子玩罐头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裆裤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如我手上这把勺子来得实在!” 说着,他拿起身边一把用了十几年的不锈钢长柄勺,随手从糖水锅里一舀,手腕一翻,一勺糖水不多不少,正好灌满一个玻璃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一道闪电。 “看见没?这叫手艺!是你们这些大学生,在书本上学不来的东西!”张大海一脸的自得,周围的老工人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还是张师傅的手法稳!” “那机器吵死人了,还不如人手快呢。” 小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被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老工人当众教训,心里又气又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诚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不是张大海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厂里新老两代工人之间,观念的巨大冲突!老工人们,信奉经验,迷信手艺,对新生事物充满了本能的排斥和不信任。而新来的技术员,有理论,有知识,却缺乏实践,也缺少让老工人信服的威望。 这种矛盾,平时看不出来。一旦遇到问题,就会立刻爆发! 若不及时化解,这种内耗,足以拖垮整个工厂!其危害,甚至不亚于那封二百万美金的律师函! 陈诚没有立刻上前去调解。他知道,现在过去,各打五十大板,只会让矛盾埋得更深。 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点上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堵不如疏。强行命令,只会适得其反。必须想个办法,让事实来说话!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对付金百万的策略。 阳谋! 就要用阳谋!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公开、公平、公正地比一比!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掐灭了烟头,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大红纸,铺在桌子上,拿起毛笔,蘸满了墨。 片刻之后,一张措辞激昂,充满了火药味的“英雄帖”,出现在了红纸上—— “关于举办第一届‘诚安实业’罐头生产工艺技术大比武的通知!” “为促进我厂生产技术交流,发扬工匠精神,鼓励技术创新,经厂委会研究决定,将于三日后,在厂实验车间,举办全厂技术大比武!” “比武分为‘传统手艺组’与‘技术革新组’,公开对决,全厂观摩!” “是老师傅的经验宝刀不老,还是新技术的机器更胜一筹?我们拭目以待!” “优胜者,将授予‘技术标兵’称号,并奖励现金五百元!” 写完,陈诚吹了吹墨迹,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种火药味!他要的,就是把这种新老矛盾,从私下的口角,变成一场万众瞩目的公开对决! 他拿着写好的通知,亲自走到了厂区最显眼的公告栏前,用浆糊,把它端端正正地贴了上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工厂。 刚刚还平静的厂区,一下子就炸了锅! “啥?技术比武?还要分开比?” “这不是明摆着让张师傅和小李打擂台吗?” “厂长这招太狠了!这是要公开处刑啊!” 张大海正在车间里,被一群老伙计围着,吹嘘自己的手艺。听到这个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即,一股不服输的牛脾气,瞬间就顶了上来。 “比就比!怕他个球!我倒要让全厂看看,我张大海这二十年的手艺,是不是白练的!”他眼中精光一闪,把手里的毛巾,狠狠地摔在了工作台上。 而在车间的另一头,小李也听到了消息。他看着公告栏的方向,之前所有的委屈和愤怒,此刻都化作了一股强大的动力。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甲都快要嵌进了肉里。 他知道,这是厂长在给他机会!一个证明自己,也证明新技术的机会!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一张大红英雄帖,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整个诚安实业。 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工人们伸长了脖子,踮着脚,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那张措辞激昂的通知。 “技术大比武?” “传统手艺组,对决,技术革新组?” “我的乖乖!这不就是让张大海师傅跟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小李,当着全厂的面打擂台吗?” “厂长这是要干啥?杀鸡儆猴?还是公开处刑?” 议论声,惊叹声,嗡嗡作响,像是捅了马蜂窝。整个厂区,都因为这张薄薄的红纸,彻底炸开了锅! 消息传到一号车间,正在被一群老伙计众星捧月般围着的张大海,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了。 第176章 技术大比武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公告栏前。 当他亲眼看到那“宝刀不老”和“更胜一筹”的字眼时,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当着全厂几百号工人的面,对他张大海二十多年手艺的公开挑衅! “好!好一个技术大比武!”张大海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周围所有人的脸。 “比就比!老子要是输给那个毛头小子和他那堆破铜烂铁,我张大海的名字,从今往后倒着写!” 他那股子不服输的牛脾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技术之争了,这是尊严之战!是他这个老一辈工匠,最后的脸面! “张师傅说得对!比就比,怕他个球!” “就是!让那帮大学生看看,什么才叫真本事!” “我们都支持张师傅!干了二十多年,还能让个机器给比下去了?” 以张大海为首的老工人们,瞬间同仇敌忾,情绪激动。他们把这场比武,看作是捍卫自己传统手艺和地位的最后一战。 而在车间的另一头,大学生技术员小李,也被人从一堆图纸里拉了出来。 他挤进人群,看着那张大红的英雄帖,看着上面那“技术革新组”五个大字,整个人都懵了。 他只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厂长怎么会把他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上? 他能感受到周围射来的无数道目光,有好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怀疑和不屑。 之前被张大海当众羞辱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脑海。委屈,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不能退缩! 他知道,这是厂长在给他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让他,也让新技术证明自己的机会! 如果他今天怂了,那他这辈子,在这个厂里,都别想再抬起头来!他所学的知识,他所坚持的理念,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一股强大的斗志,从他年轻的心底,猛地升腾起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胆怯和犹豫。 “我接了!”他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办公室里,刘大壮看着窗外剑拔弩张的气氛,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厂长,您这招是不是太险了?这不是把矛盾公开化了吗?万一张师傅输了,下了不台,以后老工人的心就散了。要是小李输了,那咱们花大价钱买来的新设备,不就成了摆设?” 陈诚坐在办公桌后,神情平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壮,你觉得,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他忽然问道。 “敌人?”刘大壮愣了一下,“是那个什么‘大英帝国环球科技公司’?是那帮想用专利讹咱们钱的洋鬼子?” “没错。”陈诚点了点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那是一头饿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们随时可能要面临一场国际官司,一场生死之战!这种时候,我们内部,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厂区里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老工人的经验,是我们的宝贵财富。新技术的效率,是我们的未来。这两者,不是敌人,而是我们战胜一切对手的左膀右臂!但现在,这两条胳膊,在互相打架!这种内耗,比那二百万美金的律师函,更可怕!” “所以,我必须用最快,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把这个脓包,彻底挤破!”陈诚的声音,斩钉截铁,“堵不如疏!让他们公开打一架,让事实来说话!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场比武,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团结起来,把经验和技术结合起来,我们诚安实业,才能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拳头!” 刘大壮听得热血沸腾,他终于明白了厂长的深意。 高!实在是高! 这哪里是激化矛盾,这分明是在用一场对决,来完成一次彻底的整合和动员!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诚安实业都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备战状态。 张大海把自己关在了车间里,把他那套用了十几年的工具,全都拿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打磨。他甚至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套据说是从德国师傅那里传下来的特殊量具都拿了出来。他要用自己最巅峰的状态,捍卫传统手艺的荣耀。 而另一边,小李也几乎是吃住在了实验室。他带着几个年轻的技术员,把那台半自动灌装设备,拆了又装,装了又拆。他们不眠不休地研究着说明书,调试着每一个参数,记录着每一组数据。那台冰冷的机器,在他们眼里,就是他们赢得尊重的唯一武器。 整个工厂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而炽热。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等待着三天后那场万众瞩目的对决。 是老师傅的经验宝刀不老,还是新技术的机器更胜一筹? 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很快,就要见分晓! 大比武当天,整个诚安实业万人空巷。 除了必要留守的岗位,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涌到了实验车间。车间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连窗台上都爬满了人。 车间正中央,两片区域被清晰地划分开来。 一边,是张大海的传统手工作业台,瓶瓶罐罐,锅勺量具,摆放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老派工匠的严谨。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抱着胳膊,闭目养神,一副宗师气派。 另一边,是小李和他的那台半自动灌装机。崭新的机器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充满了现代工业的力量感。小李则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正紧张地做着最后的检查,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陈诚、郭晓莹和厂里的几个主要领导,坐在正前方的评委席上。 “我宣布!第一届‘诚安实业’生产工艺技术大比武,现在开始!” 随着刘大壮一声洪亮的宣布,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77章 行云流水 第一项,比的是灌装。规则很简单,在规定时间内,看谁能又快又好地完成一百瓶黄桃罐头的糖水灌装。 “张师傅,您是前辈,您先请!”小李深吸一口气,客气地说道。 张大海眼睛都没睁,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把跟了他十几年的不锈钢长柄勺。 只见他左手持瓶,右手握勺,手腕在糖水锅里轻轻一沉,一提,一翻,一倒!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像一道幻影! 一勺糖水,不多不少,正好灌满一个玻璃瓶,液面离瓶口的高度,分毫不差! “哗——”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好!太漂亮了!” “这手艺,绝了!” 老工人们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站在台上的,就是他们自己。 张大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一百个玻璃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飞快地被灌满。 最终,计时器定格。 “张大海师傅,用时五分二十秒!一百瓶,全部合格!误差率,零!”刘大壮高声宣布道。 现场再次沸腾! 这个成绩,已经打破了厂里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小李的身上。压力,瞬间转移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肩上。 小李的脸色有些发白,他走到机器前,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轰隆隆——” 机器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传送带开始转动。 小李有些紧张,操作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失误,第一排的几个瓶子,位置没对准,糖水直接浇到了外面。 “哈哈哈!搞什么名堂!” “还不如人手快呢!” 张大海那边的人群里,传来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小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调整着机器的参数。 终于,机器进入了稳定状态。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台机器,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猛兽,传送带匀速前进,机械臂精准地落下,一股股糖水,以一种恒定的,毫无波澜的节奏,注入每一个瓶中。 没有丝毫的停顿,没有情绪的波动,只有冰冷的,绝对的效率! 那种稳定和高速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张大海那充满美感的手工操作,更加震撼人心!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嘲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敬畏。 计时器停止。 “技术革新组,用时三分零五秒!一百瓶,全部合格!误差率,零!”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给镇住了。 三分零五秒!比张大海快了将近一半! 张大海脸上的得意,彻底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台还在嗡嗡作响的机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布满老茧的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就在这时,陈诚站了起来,走到了场地中央。 “我宣布,这次比武,没有输家!”他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车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师傅的手艺,是我们诚安的魂!”陈诚的目光,真诚地看向张大海,“这双手,代表着我们厂二十年的传承,代表着每一个工人对品质的坚守和热爱!这种工匠精神,是任何机器都无法替代的!是我们诚安实业,最宝贵的财富!” 张大海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陈诚又转向小李,大声说道:“而小李代表的新技术,是我们诚安的骨!它代表着效率,代表着科学,代表着我们工厂的未来!只有魂骨合一,我们诚安实业,才能站得更直,走得更远!”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 “所以,我决定!这次比武的五百元奖金,由张大海师傅和李技术员,平分!” “并且,我在此正式任命,张大海师傅,为我们诚安实业第一任——首席技术顾问!专门负责,指导所有新设备、新技术的落地和改良!让我们的经验,为我们的技术,插上翅膀!” “哗——” 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经久不息! 所有工人,无论新老,都在这一刻,发自内心地鼓起了掌。 张大海激动地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小李的手,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此刻声音都有些哽咽:“小李,以后,机器的事,就靠你了。要是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来问我这个老家伙!” “张师傅,我一定会的!”小李也激动地回应道。 一场足以分裂工厂的内部矛盾,被陈诚用一场阳谋,一次精彩的演讲,彻底化解。 工厂的效率和凝聚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危机过后,陈诚和郭晓莹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天晚上,郭晓莹拿着一份名单,找到了陈诚。 “陈诚,你看,这是我们厂里所有工人的子女情况。大部分孩子,都还在乡下的老家,成了留守儿童。就算在县里的,上的也都是最普通的学校。” 陈诚看着那份名单,沉默了。 “我想……”郭晓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光芒,“我们能不能,自己办一所学校?就叫‘诚安达子弟学校’!我们请最好的老师,用最好的设备,让我们的工人,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陈诚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好!这个主意太好了!办!我们不仅要办,还要办成全县,不,全省最好的学校!” 这不仅仅是一项福利。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能把所有工人的心,和诚安实业,牢牢捆绑在一起的,长达数十年的承诺! 一张崭新的,画着教学楼和操场的蓝图,在夫妻二人的面前,缓缓展开。 半年后,崭新的“诚安达子弟学校”,在全县人民羡慕的目光中,正式落成。 开学典礼那天,阳光灿烂。 孩子们穿着崭新的蓝白校服,背着新书包,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着纯真而幸福的笑容。工人们站在操场边,看着自己的孩子走进这栋全县最漂亮的教学楼,很多人都偷偷地抹着眼泪。 第178章 明亮的教室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孩子竟然能上这么好的学校。 陈念安作为“小校友”代表,被老师牵着手,走上了主席台。 他还有些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当他看到台下第一排,爸爸妈妈正微笑地看着他时,他瞬间就不怕了。 他拿起话筒,用稚嫩却响亮的童声说道:“我爸爸说,我们诚安达的工人叔叔阿姨是最棒的!所以,我们的学校也要是最棒的!我爸爸还说,只要我们好好学习,这里的孩子,以后都能上大学!等我们长大了,也像陈叔叔和郭阿姨一样,把我们的厂子,办得更好!” 童言无忌,却一下子说到了所有工人的心坎里。 “好!”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操场上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番话,比任何奖金,任何福利,都更能温暖人心。它给与的,是希望,是下一代的未来! 典礼结束,孩子们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涌进了明亮的教室。 陈诚和郭晓莹并肩站在校门口,看着这充满朝气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郭晓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侧过头,轻声对陈诚说:“陈诚,你看,多好。咱办厂,不光要让工人们能赚到钱,更得让他们的娃,有出路啊。” 陈诚看着妻子被阳光映照得格外温柔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和感动。 这个女人,总能看到他看不到的,更深、更远的地方。 他伸出手,掌心不自觉地,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短暂的触碰,温热的,柔软的。 郭晓莹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一股奇异的电流,仿佛从手背,瞬间划过了两人的心间。 然而,这份温馨和宁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厂里的会计,拿着一份文件,脸色煞白地冲了过来。 “厂长!郭厂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份紧急送来的原材料市场分析报告,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报告上,一个个鲜红的箭头,触目惊心。 白糖、蜜桃、玻璃瓶、马口铁……几乎所有生产罐头所需要的原材料,价格都在短短半个月内,暴涨了三成以上! “怎么会这样?”陈诚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打听过了!”会计的声音都在发抖,“好像是南边几个大的原材料产地,都遭了灾,市场上的货源一下子就紧张了!现在是恐慌性上涨,一天一个价!” 这意味着,诚安实业的生产成本,被瞬间推高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每一瓶罐头还没走下生产线,就已经从盈利,变成了亏损! 压力,如山一般,猛地压了过来! 厂务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必须涨价!立刻涨价!”销售科长第一个站了起来,“再不涨价,我们卖得越多,亏得越多!这个月就要亏损几十万!” “对!现在市场上,其他牌子的罐头,都已经开始涨了,我们不涨,就是傻子!” “涨多少合适?涨少了没用,涨多了,老百姓不买账怎么办?” 大部分管理层,都倾向于提高罐头的售价,以应对成本的暴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诚身上。 陈诚一言不发,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不涨价。” 两个字,让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厂长,这……”销售科长急了。 “我再说一遍,我们的‘诚安达’,一分钱都不涨!”陈诚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老百姓的口碑!靠的是‘诚安达’这三个字,在他们心里的分量!现在市场一波动,我们就立刻把压力转嫁给消费者,那我们和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有什么区别?” “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市场,建立起来的信任,会因为这次涨价,毁于一旦!这个代价,我们付不起!” “可是不涨价,我们就要亏本啊厂长!” “谁说我们会亏本?”陈诚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玻璃瓶,放到了桌子中央。 “这是我让技术科连夜赶出来的新样品。我们不涨价,但我们可以改变策略。从明天开始,我们全力生产这种‘小罐装’!” “原来的大瓶装,我们暂时减产。主推这款小罐装,容量是原来的一半,但价格,不到原来的一半!单价降下来,让老百姓觉得更便宜,更划算!他们依然能吃得起我们的罐头!” 这个冒险的决策,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看着陈诚那双运筹帷幄,充满自信的眼睛,所有质疑的声音,都渐渐平息了。 事实证明,陈诚又一次赌对了。 当各大品牌的罐头纷纷涨价,引来一片骂声时,“诚安达”推出的“小罐装”,凭借其亲民的价格和精巧的包装,像一股清流,迅速席卷了市场! 销量不降反升,逆势上扬! “诚安达才是真正的良心企业啊!” “以后就买小罐的,一次一瓶,还不浪费!” 县里的报纸,用头版头条,盛赞了诚安实业在危机面前的远见和担当。 一场足以致命的成本危机,又一次被陈诚变成了扩大品牌美誉度的绝佳商机。 这天下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厂区门口。 正是当年在招待所,给陈诚送过热水的林晚秋。 她比几年前成熟了许多,看到陈诚和郭晓莹,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陈大哥!郭姐!真是你们啊!” 她提着自家超市的购物袋,直言是特意来买罐头的,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试探道:“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在市里开了个小超市,就想问问,能不能……从你们厂里进点货?” “进货?那当然没问题!”陈诚二话不说,立刻让刘大壮,按最低的批发价,给她准备了一车最新鲜的罐头。 郭晓莹则笑着拉住她,悄悄走到仓库,又让工人额外搬了两大箱双拼罐头和山楂罐头,塞到了她的车上。 第179章 坦途还是深渊? “晚秋妹子,拿着,这是我们两口子送你的。”郭晓莹的笑容,真诚而温暖,“当年的那瓶热水,我们一直记着呢。这份情,该还。祝你的超市,生意兴隆!” 林晚秋看着眼前这对配合默契的夫妻,看着他们眼中的真诚和善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握住郭晓莹的手,由衷地感慨道:“郭姐,你们俩,真是把日子过成了所有人都羡慕的榜样。不仅事业做得这么大,还这么有情有义,太难得了。” 榜样…… 这两个字,让陈诚和郭晓莹的心头,都微微一荡。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日益深厚的情愫。 送走了林晚秋,郭晓莹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厂区外马路对面。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静静地停在树荫下。 车窗半摇着,一个戴着墨镜的模糊人影,似乎正朝着厂区的方向,冷冷地观察着什么。 郭晓莹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袭来。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林晚秋那句“榜样”的赞誉。 可这“榜样”的背后,究竟是坦途,还是深渊? 那辆黑色的伏尔加,像一个不祥的幽灵,在郭晓莹的心头盘旋不去。 她没有立刻告诉陈诚自己的发现。她知道,男人正在风口浪尖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再次受到不必要的刺激。 然而,麻烦这种东西,从来不因为你看不见,它就不存在。 第二天上午,一封盖着鲜红印章的公文,由县政府的通讯员,直接送到了陈诚的办公室。 “陈厂长,县里环保部门的紧急通知。” 陈诚接过那份文件,心里“咯噔”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有了一种本能的警惕。 拆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只看了个标题,他的眉头就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关于在全县范围内开展工业企业生产废水排放专项整治行动的通知》。 文件内容很长,措辞严厉,核心意思却很简单:从即日起,全县所有工业企业,特别是食品加工企业,其生产废水的排放,必须达到省里最新颁布的二级排放标准。文件给出了一个月的整改期限,一个月后,由省市县三级组成的联合检查组,将进行突击检查。凡不达标者,一律关停整顿,并处以高额罚款。 这简直是一道催命符! 诚安实业虽然有自己的排污渠和简单的沉淀池,但那都是老一套了。面对省里突然拔高的“二级标准”,那点简陋的设施,跟没有没什么两样。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不到半天时间,就传遍了清河县大大小小的所有工厂。 一时间,人心惶惶。 尤其是县里那几家规模不小的食品厂、纺织厂,厂长们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 当天下午,陈诚就接到了县里最大的罐头厂,宏发食品厂厂长钱德广的电话。 钱德广,人送外号“钱老狐”,在清河县的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是个出了名的老油条。 “陈老弟啊,出大事了,你收到文件了吧?晚上有没有空,咱们几个同行,在县招待所聚一聚,商量个对策啊!”钱德广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焦急。 陈诚知道,这是鸿门宴,但他必须去。 晚上,县招待所最大的包厢里,烟雾缭绕。 清河县有头有脸的几家工厂老板,全都到齐了。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钱老狐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各位,今天请大家来,为什么事,想必都清楚。省里这道文,就是要我们的命啊!”他一拍大腿,满脸的悲愤,“我打听过了,要建一个能达到二级标准的污水处理站,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万!这还不算后续的运营维护费用!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们辛辛苦苦一年,能挣几个钱?这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一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可不是嘛!这不是瞎搞吗!” “钱都投进去,我们喝西北风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 钱老狐等大家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压了压空气。 “各位,稍安勿躁。天无绝人之路嘛。”他神秘一笑,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最年轻的陈诚身上,“办法,也不是没有。就看大家,舍不舍得,够不够‘灵活’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跟环保局的赵科长是老关系了。他的意思呢,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检查组下来,也是走个过场。只要我们几家,把‘态度’表示到位了,他保证,能给我们弄一份‘合格’的报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还天天盯着咱们的排污口?” 所谓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在座的都是人精,谁不明白? 这就是赤裸裸地提议,大家凑钱,集体行贿,买通关系,蒙混过关! “钱厂长,这……靠谱吗?万一被查出来……”一个胆子小的厂长,有些犹豫。 “怕什么!”钱老狐眼睛一瞪,“法不责众!我们几家抱成团,谁敢动我们?再说了,这叫‘合理避险’!是生存的智慧!你真花二十万去建那破玩意儿?等建好了,黄花菜都凉了!说不定到时候,咱们厂子都倒闭了!” “对对对!钱厂长说得有道理!” “我同意!我出两万!” “我也同意!”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从愁云惨淡,变得热络起来。仿佛一条光明大道,已经铺在了他们面前。 所有人都表了态,只剩下陈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抽着烟,脸色阴沉得可怕。 “陈老弟?”钱老狐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年轻,有魄力,是我们清河县的骄傲。这件事,还得你来牵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听你的。” 这是捧杀,也是将军。 陈诚掐灭了烟头,缓缓抬起头。 第180章 鸦雀无声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附和,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太大了,我得回去,和厂里商量一下。” 说完,他站起身,冲着众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出了包厢。 “哼!什么东西!” “不识抬举!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我看他就是个愣头青!不懂人情世故!” 身后的嘲讽和议论,像针一样传来。 陈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走在招待所清冷的院子里,夜风吹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那辆黑色的伏尔加。 专利官司,原材料涨价,环保风暴……这一切,来得太密集,太巧合了! 这背后,绝对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一切! 对方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疲于奔命,让他犯错,让他走上歪路! 钱老狐他们选择的路,看起来是捷径,是活路。但陈诚清楚,那是一条通往深渊的死路!一旦踏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诚安实业的根基,不是机器,不是厂房,而是他做人的底线!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车间,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是选择同流合污,保住眼前的利益?还是坚守原则,哪怕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 厚实的木头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决定,已经做出!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刘大壮的内线:“通知所有中层以上干部,明天上午九点,三号会议室,紧急开会!一个都不许缺席!” 第二天上午九点,诚安实业三号会议室。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管理层干部,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已经从各种渠道,听说了昨晚招待所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厂子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环保压力。 所有人都看着主位上那个面沉如水的男人,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财务科,先把我们现在能动用的流动资金,报一下。”陈诚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财务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推了推眼镜,翻开账本,声音有些干涩:“报告厂长,刨除掉原材料采购和工人工资,我们账上……还能动用的活钱,大概有三十五万。但是,如果香江那边的官司输了,那笔二百万美金的赔偿……” 他没敢再说下去,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这点钱,在巨大的潜在风险面前,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销售科,说说你们的看法。”陈诚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 销售科长是个精明的年轻人,他站起身,脸上写满了忧虑:“厂长,我的意见是,这件事,我们必须慎重。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我们的成本本来就比别人高。如果再投入一大笔钱去搞那个什么污水处理,我们的产品,就彻底没有价格优势了!到时候,市场份额肯定会保不住!” 他的话,代表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一个接一个的干部站起来发言,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惊人地一致:风险太大,代价太高,不划算。有人甚至隐晦地提出,是不是可以学学“宏发”他们,用更“灵活”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整个会议室,都充斥着一种妥协和退缩的气氛。 陈诚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任何人。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当所有人都说完,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寂时,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说完了?” 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好,那现在,我说两句。” 陈诚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昨天晚上,钱德广他们,想拉着我一起,凑钱,走关系,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当众说了出来。 “他们的算盘,打得很好。花小钱,办大事。既保住了利润,又不得罪人。看起来,是条活路,对不对?”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对个屁!” 陈诚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我们诚安实业,是靠什么起家的?是靠偷工减料?是靠坑蒙拐骗?还是靠走后门拉关系?”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愤怒! “我告诉你们!我们靠的,是‘诚安达’这三个字!靠的是老百姓买我们一瓶罐头,心里踏实!靠的是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现在,你们让我,带着大家,去干那种藏污纳垢的勾当?把生产线上流下来的脏水,偷偷摸摸地排进我们清河县的河里?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喝着我们自己造的孽?” “这钱,就算赚了,你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之前那些主张“灵活变通”的干部,一个个面红耳赤,头埋得更低了。 “我决定了。”陈诚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坚定,却让所有人感到窒息,“不但要建,我们还要建,就建全省最好的污水处理站!这笔钱,不是开销,是投资!是为我们‘诚安达’这块金字招牌,投的保!是为我们所有人的良心,买的单!” “谁有意见?” 他环视全场。 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散会后,陈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晚饭桌上,他没什么胃口,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郭晓莹看出了他的心事,也没有多问。 吃完饭,郭晓莹在厨房里洗碗,陈诚默默地走过去,靠在门框上,把今天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不是在寻求妻子的同意,更像是在倾诉,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支撑。 郭晓莹一边用抹布擦着盘子,一边静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她转过身,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第181章 良心没了就找不回来了 “陈诚,你做得对。”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我们是做食品的。要是我们排出去的水是脏的,那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心,就是脏的。这生意,咱们不能那么做。”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因为拍桌子而微微发红的手。 “钱没了,可以再赚。要是良心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一刻,陈诚感觉自己心中所有的压力、疲惫和孤独,都被妻子这轻柔的一握,和这朴实无华的一句话,给彻底融化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无声的理解。 污水处理站的建设计划,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迅速上马。 陈诚亲自挂帅,从京城请来了最顶尖的设计团队,选用了最先进的设备。 预算很快就出来了,看着上面那一串零,就连陈诚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四十五万! 这几乎是诚安实业去年全年纯利润的三成! 巨大的资金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陈诚的心头。 厂区的东南角,一片空地被圈了起来,推土机轰鸣着,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陈诚几乎每天都要去工地上转上几圈,看着那纵横交错的钢筋,和一车车被灌注下去的水泥,他的心里,既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又被巨大的焦虑所包裹。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思考着资金的缺口,思考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风险。 郭晓莹好几次半夜醒来,都看到身边是空的。她走到书房门口,看着丈夫那被烟雾笼罩的、写满了疲惫的背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默默地,为他泡上一杯热茶,再悄悄地退出去。 就在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消息,传了过来。 县环保局下发了第二份通知:因省里领导高度重视,原定于一个月后的联合检查,将提前至下周进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 检查组提前半个月杀到!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诚安实业的上空轰然炸响!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处理站才建了一半,拿什么去应付检查?” “我就说厂长这步棋走得太险了!” 工厂里,人心浮动,各种悲观的论调,开始私下里流传。 那些之前就选择了“走捷径”的工厂老板们,更是幸灾乐祸,一个个都搬好了小板凳,就等着看陈诚和他的诚安实业,怎么被当成负面典型,关停查办。 “哼!早就说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傻眼了吧!”钱老狐在电话里,对着他的同盟们,得意地笑着。 办公室里,陈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是阳谋之后的阴谋!对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把他逼进死胡同!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话。 “通知所有施工队负责人,技术科全体人员,五分钟后,到工地开现场会!” 工地上,尘土飞扬。 面对着几十个面带忧色的负责人和技术员,陈诚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各位,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我们还有七天时间。”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颗定心丸,瞬间让嘈杂的现场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我陈诚这辈子,最喜欢干的,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从现在开始,工地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七天之后,我要看到这个处理站,能够正常运转!” “所有参与这次抢工的工人,奖金翻三倍!所有技术人员,项目结束后,我亲自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我陈诚,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只要能挺过这一关,我保证,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我们诚安实业的功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陈诚这种身先士卒的姿态,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 “厂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不就是七天不睡觉吗?干了!” 接下来的七天,诚安实业的工地上,上演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疯狂战役。 白天,尘土飞扬,机器轰鸣。夜晚,上百盏高瓦数的探照灯,将整个工地照得如同白昼。 焊接的火花,在夜色中,像绚烂的烟火,此起彼伏。 混凝土搅拌机永不停歇地转动着,工人们的号子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交织成了一曲最激昂的劳动交响乐。 陈诚也彻底豁出去了。他把铺盖搬到了工地旁的临时办公室,七天七夜,几乎没有合眼。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将军,亲自巡视在工地的每一个角落,协调着每一个环节。渴了,就灌一口凉水;饿了,就啃一个馒头。他的嗓子喊哑了,眼睛熬红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却给了所有人无穷的信心。 第七天清晨。 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当最后一根管道被接通,整个污水处理站,终于奇迹般地,矗立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虽然油漆未干,虽然很多地方还显得粗糙,但它,确确实实地,完工了。 所有参与抢工的工人,都累得瘫倒在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自豪的笑容。 上午十点,由省市县三级领导组成的联合检查组,准时到达。 带队的,是省环保厅一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周姓专家。 钱老狐等一众工厂老板,也以“学习先进经验”为名,跟在队伍后面,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陈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虽然面容憔悴,但精神却异常饱满。 他没有丝毫的紧张,亲自担任讲解员,引领着检查组,从进水口开始,详细地介绍着每一个处理环节。 “这是我们的格栅渠,负责拦截大块的悬浮物……” “这是我们的生化反应池,利用微生物来降解水中的有机物……” 他的讲解,专业,自信,条理清晰。